《五代河山风月》 关于参考史料说明 给大家交代一下采用史料和书的风格 作者主要参考的是《旧五代史》《宋史》等。 但历史记载有许多问题: 一是留白很多; 二是说法不一,自相矛盾; 三是言简意赅,导致不同人对同样的事件理解偏差比较大; 四是很多地方由于时代局限靠不住; 五是掺杂个人主观情感,夹带私货。 《旧五代史》是我非常喜欢的史书,因为掺杂的主观情感很少,作者笔法冷峻,致力于记录事情,也很好做出什么主观评价。 但因为时代局限,记录很多灵异故事。古人因天人合一的观念搞出来各种异像的记载也不少,反正我是不信的。 而最大的麻烦还有历史记述者会有很多主观情感掺杂进去,导致有些事情看着就离谱,经不起推敲。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项羽本纪》,很多地方夸张得太厉害,和其它传记冲突的地方太多了,如果不通读《史记》从其他人视角看项羽,都觉得项羽就是个人形高达。 巨鹿之战更是写出冷兵器时代五万楚军歼灭二十几万秦军的离谱记载(不是击溃),与其他人传记记载的巨鹿之战冲突矛盾。(张耳、陈馀传记里写的是黥布先过河袭击秦军粮道,项羽破釜沉舟过河,先胜一阵,各路观望的诸侯军队遂与项羽会师,然后一起围歼了秦军,这样就十分合理而且经得起推敲了) 这种情况,历史记录里不少,所以这里要和大家说一下。 本书不会写那些灵异事件,太过于离谱的记载也不会采用。 留白的地方靠作者自己脑补,若有记载冲突或者模糊的地方,当然是会向着有利主角的方向去写的。(比如赵侍剑就是一个历史名人之后,作者自己写上的,因为按理来说应该有,只是没记载。) 风格大概就是这样的,反正就是一介凡人,顺应历史大势成就事业。 还有一个问题,大符皇后和小符皇后的问题,正史上没有记载她们的名字,找了很多资料,小符皇后好像叫符金环,大符皇后不知道叫什么,有人知道能指教一下吗。 第一章、史从云的家人和日常 “云哥儿回来了。” “快开门,渴死了!”史从云高呼,城头士兵咧嘴笑起来,随后消失在女墙后,不一会儿下面大门咯吱咯吱打开。 十余骑穿过漆黑幽深城洞,马蹄声回荡不绝。 进了城片刻不停歇向着城东去。 “云哥儿,近来到底出什么事,厢主不与我们说,你还不能给我们说道说道么,透点口风也好,心里慌悬着不好受.....”身后壮实的亲兵说话,呼出一团白气,其人名叫王仲,云州人,是军中好手,他家亲兵。 年才过完,早寒初散,喜气未尽,郑县气氛里外透着些异样和紧张。 从一月初到一月中旬,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史彦超,也就是史从云的便宜老爹,已经三次下达严明军纪的命令,为严明军纪砍了五颗脑袋,如今还挂在郑县城头,干瘪恶心。 郑州内外也加强巡防,往日郑县作为郑州治所,有两营州兵轮值,从五天前开始,却已让他们这些侍卫亲军中的精锐补充过来巡逻。 “鬼知道,我爹没跟我细说。”史从云随意说着骑马穿过石铺的老街。 他其实猜到一点,可能是皇帝病重。 在这年代,往前数六十年,皇权交替都是血雨腥风之时,血流成河是常事,乱兵对百姓烧杀抢掠更是家常便饭。 不说外族军队和各路军阀,就说当今官家几年前率大军进京时也让手下士兵在汴京抢掠一番,以安抚士兵,如今世道就是这样世道。 被抢被杀都算寻常,更惨的还有一些军阀杀普通百姓充粮,一些老兵就曾跟他说过类似经历,这还不是个例,不少军阀干过那样的恶事,听着都令他脊背发凉。 身在后世和平年代,很多活生生在眼前的事也完全超越他的认知和想象。 皇帝也是几年换一次,几乎每次都会杀到天昏地暗,伏尸千里。 王仲跟他说过,最离谱的时候是大约十年前,北方契丹国主带着大军跑到汴京做皇帝。 因此由不得人不小心翼翼,心惊胆寒。 他爹肯定也很紧张。 ...... 要是太平世道,骑马是难进城的,可现在不是太平世道。 很快,他们就到州兵城西常驻营地,营地里有十几间土墙瓦房,他们这十几人一身铁甲,装备精良,与穿着不一,与破旧邋遢的州兵不同,进营就备受瞩目,成视线中心。 马上就有人围上来,帮忙牵马,端着葫芦瓢送上清水。 史从云接过葫芦瓢海饮,喝完不够,“再打一瓢。” 不一会儿,打水的复来,连喝三瓢才解渴。 随即便到营地中军的石屋里解下腰牌交接,州兵指挥使是个中年男汉子,满脸堆笑说,“小厢主可有吩咐。” “李指挥别这么叫,小心我爹又揍我。”史从云摆手,直接回报,“没情况,与往常一般,会跳的耗子都见不着。” 边说边解下腰牌交了。 “这年头,就是有耗子都快吃绝种了。 要我说,咱们郑县远在黄河边上,要有情况也轮不到我们这。”李指挥一面记录,一面收腰牌。“除非伪朝汉兵是神仙人物,能凌空踏水,跑马过河。” “人家有契丹爹撑腰呢,那些狗日的孝顺儿子,真丢脸。”王仲骂道。 “契丹兵有什么好怕,厢主当年在晋州还没黄河拦着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如今胆敢跑黄河边上,准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少拍马屁多练手,说不准哪天我们就要过河去打契丹人了。”史从云说着低头出了昏暗屋子。 “我可不信。”李指挥在后面不在乎的说,“我们州兵可不似你们禁军。 官家打仗你们准要上,抢得钱财女人也是你们的,我们没那福分,也没那本事。” “呵呵,小爷就是给你抢个小娘你也不敢要,否则看你家娘子会不会打断你狗腿。”史从云鄙视。 屋里哼哼两句,也不敢再答了。 李指挥全名李全,郑州州兵指挥使,手下管两个营州兵,是个有趣人物,行伍起身,娶了郑州刺史的女儿便在郑县落脚,所以权领州兵。 刺史有收买依仗他的意思,这年头有个会打仗的人保境安民可太重要了。 而自己的老爹跟随皇上进京之后领郑州防御使,统郑州全境数县军事,李全便成了下属。 本来州兵是本州刺史直领部队,在唐朝设想的制度之中刺史主文,节度使、防御使之类的武官主武,保境安民,不管政事。 可慢慢武官权大,天下大乱,节度使、防御使几乎全兼辖地内所有事务,俨然一方诸侯,所以习惯成自然,州兵也归防御使管了。 史从云和外面的士兵吹牛打屁几句,便准备回城外大营。 交接之后,一天的活也忙完了。 他本可偷懒不来,但他爹治军很严,要是被发现,亲儿子也不饶。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来的日常,训练,巡逻,交接,和形形色色的士兵厮混。 他也摸清大体状况,如今时间大概是五代后周时期,之所以能确定大体时间是因为皇帝叫郭威,他爹叫史彦超,历史上就那么一号。 史彦超,云州人,从底层士兵一路爬到防御使,目测身高至少超过一米八五,力气大,身手灵敏,骁勇悍捷,被称为周朝第一悍将。 除去从基层一步步靠军功往上爬,还有从龙之功,是当今皇上郭威比较信任之人,从他此时职务就能看出。 史彦超如今是侍卫亲军下辖制的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领郑州防御使。 五代十国太乱太复杂,史从云前世只是个什么略懂的老师,当然还看过图书馆。 读了许多书,记得不全,但后周接着便是北宋,很多人的事迹他都知道。 史彦超有印象,印象也简单,五个字:能打,死得早。 这么多天接触下来怎么形容他的便宜老爹呢..... 愣头青,铁头娃,很傲气,恨契丹人,打起仗来不要命,军中谁都怕。 弄明白处境之后,史从云就开始考虑要如何拯救自家的铁头娃老爹。 所谓“救爹计划”。 如此乱世,如果没史彦超这个猛男大爹,他好日子就到头了。 同时开始打听有没有一号人物叫赵匡胤,随时准备凑上去抱大腿,细枝末节不谈,可赵匡胤是最后的人生赢家谁都知道的。 ....... 郑州就在黄河边上,楚汉战争中刘项争夺的主要战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向东一百余里,骑兵快速行军一日就是如今京城汴梁,过河就是要地怀州和孟州,也就是往后的沁阳、焦作,都是战略要地。 向西二百余里就是洛阳,所以当今天子才会让中央禁军的龙捷军来驻守此地。 从驻守地点来看,他推测史彦朝无疑是“嫡系”地位,这点很好,让史从云多了不少安全感,不管怎么说,跟着皇帝混总没错。 他记得郭威的儿子郭荣也很猛,然后就是赵匡胤,猛男中的猛男,可无论如何,如今那些大人物太遥远,人家也不会搭理他。 当下保命,以保爹为首,是重中之重。 龙捷、虎捷两军都是大周侍卫亲军主力,既周朝中央精锐禁军,周朝四大精锐禁军中的两支。 龙捷是精锐骑兵,虎捷是精锐步兵。按编制说两军都有左右两厢,每厢满编十个军,编制在两万五千左右。 虎捷军左右两厢加起来确有五万人左右。但龙捷军因为是骑兵部队,编制较少,其实总兵力只有两万多,而史彦超统帅的右厢有一万二千人上下。 这些人中主力作战部队编有三个军,每军两千五百人左右,有八千到八千五百精锐骑兵,为前军。 剩下的是辅兵,编为四个军,每军只有一千人左右,负责警戒掩护和后勤,龙捷军是骑兵部队,即便辅兵四军也是有马的,多是老马和驮马。 总之,龙捷军是周朝精锐。 右厢一共四十个指挥,按编制每个指挥率一营,编制五百人,那得有两万骑兵,但其实每个指挥手下只有两百到三百人不等。 一来他们是骑兵,肯定比步兵少。二来在这样的战乱年代,军队死人家常便饭,很难满员。 ....... 到大营点卯后,史从云告别王仲等人,自己回家。 士兵住在大营,史彦超身为防御使,在城外有自己的宅院。 史家的住宅离大营只有二里不到,比较简陋的。在京城也有皇帝赏赐的宅子,不过此时太远。 史彦朝有家室,不好住在大营中。 其实若说什么家室,全算下来无非四个人而已。 史家可不是什么大族,史彦超是平民子弟,靠着军功一步步爬到如今位置,家里人都在云州遇害。 现今家里只有史从云的娘和小娘,以及十五岁的他,十三岁的妹妹。 还有四个侍从,两男两女。 史彦超率领大军,驻地经常变动,所以家里仆人也不多,只有忠心耿耿一直跟随的几个。 史从云到家,先把马牵到马厩拴好,自己倒上草料,又麻利的从井边绞了一桶水倒在水槽里供它享用。 一趟忙活下来,伺候好了战马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才往大门跑。 活不累,可身上还披着几十斤的甲呢。 冲到门口,守门的两个亲兵见他这样咧嘴笑道:“少爷,下次喂马的事叫我们便是。” “不用那么麻烦,抬手的事。”史从云说着便冲入大门。 “娘、小娘,我回来了,肚子饿!”史从云穿过土墙冲进屋里。 很快他亲娘就出来了,一面走一面抱怨,还用手巾重重的为他拍打身上尘土:“不是说好让你回家先卸甲再去喂马么,你就是不听,捂得满头汗。” 亲娘叫顾英,应州人,三十好几,颇有风韵,眉间露着英气,出生武人家庭,和他爹自小认识。 后来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送给契丹人,契丹人占据应州,许多百姓向南逃亡,顾英年轻,家人害怕让她也只身向南逃。 南下之后举目无亲,最初几年日子过得很苦,还好后来大军路过,在路边认出骑马带兵的将军是史彦超。 所谓久旱逢甘霖,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后能再遇熟人委实难得,何况兵荒马乱的年代,于是就给他乡遇故知凑了个洞房花烛夜,算双喜临门。 往后也就有了史从云。 史彦超出生平民之家,许多战阵上的本事除了厮杀中自学,还有就是顾英教的。 不一会儿,年轻一些的小娘也出来,小娘端着木盘,给他送来一壶水和两个蒸饼。温和说道:“先吃两个蒸饼垫垫,待会羊肉就熟了。” 史从云接过,狼吞虎咽吃起来。 “你慢些,又没人抢。”小娘好笑的说着,然后把陶制水壶递给他,“别噎着,吃完快去卸甲,让阿梅帮你。” “阿梅小呢,哪会拿得动,让侍剑来吧。” “那.....那好吧。” 小娘说话温和,肤色白丽,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 当今圣上进京之后,以宽怀之心安抚天下,做出很多明君的举动,其中之一就是安置前朝官吏家属。 小娘姓赵,名矜,是前前朝官宦之后,据说她父亲官至后晋宰辅,后被契丹人掳至北方,家道中落,生活难以为继,皇上将她许给史彦超。 小娘知书达理,说话温和,古人重男的思想也比较重,何况在一个要靠武力谋生的乱世,男人地位就更高了。 小娘对他很好,这种好掺杂了关怀、害怕、依赖等等情感,也是当下世道的产物,史从云很理解,也很感动。 史从云吃完,被老娘拉着拍完灰,才回自己的屋里卸甲。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灰穿着青布衣的小姑娘过来东屋里头帮他,小姑娘看起来很拘谨,大约比他大上一二岁。 赵侍剑是跟小娘过来的侍女,据说是她亲戚,小娘待她格外的好,如同她的女儿史从梅一般。 小姑娘平日里总是灰头土脸。 “来,帮我卸甲。”史从云抬手。 一套全扎甲几十斤,众多部件,普通刀枪箭矢很难伤害,可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碰一下就死。 要是力气不够给把刀也砍不开,普通弓弩十步开外除非射到甲胄缝隙,否则很难射穿甲片,射穿了,大多时候都是皮外伤,难造成有效杀伤,。 这就是精锐士兵能够以一当十的最大秘密,也正因如此,在古代有刀枪不能说明造反,但私藏甲胄肯定是作乱反叛。 不过一副好甲的价格也往往数十倍乃至百倍于兵刃。 经过一刻钟努力,全套里里外外好几层甲终于都脱下,史从云长舒口气,抖了抖肩膀轻松下来。 “你怕我?”史从云不解的对离她远远的小姑娘道,“天天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洗干净点,女孩家还这么不爱干净。” “哼.....”侍剑低哼一声,不与他说话。 史从云懒得跟她计较,全身是汗准备出去洗洗,于是随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脸总要干净吧,多大的人还这么邋遢。”他忘了自己比小姑娘还小一岁。 赵侍剑像受惊的兔子般退开,低头看地上不说话。 史从云不逗她,再逗怕她哭,抓了条布巾就往屋后跑。 屋后百来步就有条小河,是黄河众多小支流之一,在里面冲了凉水澡才回家。 2、赵家小娘 回家后已经开饭,他们这样的人家,桌上有肉,饭能管饱,菜都能煮透,已经超过全国九成家庭。 炒菜直到宋朝才出现,并非人们有多傻,想不出这样吃法,而是客观条件限制,铁太贵重,天天打仗,寻常哪会让你用铁做饭,厨具大多数都是陶瓷的,只适合煮这种烹饪方式。 “哥,爹什么时候回来。”饭桌上二妹史从梅问。 “明后日吧,快了。” “爹出去做什么?”小妹更不解。 “大人的事不许多问。”小娘教训道。 “我也不知道,等爹回来你问他。”史从云很快吃完一碗,又递过碗去。 他心里明白,可能是当今皇上郭威不行了,不过话不能乱说,对可爱的小妹也不行,这个时代乱说话随时可能被抄家灭族。 如此他也心里忐忑,最大的危机要来了,他记得郭威死后就是高平之战,北汉联合他们的契丹爹南下,败在周朝手中。 可史从云关心的不是高平之战的胜负,他关心的是自己大爹史彦超在此战中死了!这问题就大了。 偏偏他现在什么都没法改变。 二妹给他添好饭,史从云想了想:“让王叔、王婶、顾婶、侍剑也进来一起吃吧。” 王叔、王婶、顾婶、侍剑就是史家的四个侍人。 大家看向主母顾英,她道:“你爹不在你做主。” 史从云于是起身招呼几人一起进来吃,免得待会麻烦,他们还要吃冷饭冷菜。 四人中王叔、王婶夫妇跟了他爹七八年,顾婶是跟她娘顾英的亲戚,侍剑是小娘赵矜的亲戚。 像史家这样军旅之家,东奔西走还能跟着的侍从感情自然有,忠心也有,算自家人了。王叔王婶有儿女,都留在汴梁一带,吃不了跟着行军的苦。 晚饭之后,也没什么娱乐,大娘小娘还能凑在一起说说女人家的话。 累了一天的史从云只有倒头就睡了。 ..... 夜静悄悄的,能听到哗啦啦的河水声,夜风呼呼从窗前吹过,卷起落叶枯草,有时引来一阵不知何方的叮咣声。 北院漆黑小屋,赵矜躺在床上,怀里搂着赵侍剑,轻抚摸她的头发。 赵侍剑其实是赵矜哥哥赵易从的女儿,赵家家道中落,前几年活下去也成困难,就想着让赵侍剑以侍女身份来史跟着她,有个落脚,吃穿不愁。 赵矜低声的说:“云哥儿好像看上你了。” 赵侍剑不吭声。 赵矜接着说:“其实云哥儿也没什么不好,要不......你跟他吧。” “不要。”赵侍剑摇摇头。 赵矜无奈,叹口气轻抚她的头发:“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从小跟你爷爷习文弄墨,想为你爷爷报仇,想找个知书达理不止匹夫之勇的郎君。 可如今这样世道不会武哪靠得住,云哥儿野是野了点,可性情不错,我看得出他待人好,待你我也好。 再说郎君(史彦超)现在是新朝防御使,位高权重的,往后云哥儿只要稍上心些,定会有不错前程,你跟他煊赫一时说不准,可衣食无忧总是有的。 如此就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活法了,以前你爷爷位高权重,我们都不必想那些,可如今形势变了,总要活在现实里。” 侍剑微微抬头:“小姑,我不是看不清形势,不明白处境,只是.....只是那人太可恶。 粗鲁武夫,举止言谈粗俗无礼,他稍懂礼数我也不至于那么不待见他。 他白天还轻浮的用手捏我脸。” 赵矜笑了笑:“好吧好吧,那你以后每天往脸上抹灰,若不然云哥儿见你美色也忍不住。 至于你爷爷的仇,不用多想,世上有许多事,不是想就能做的,这件事比登天还难。你不必背负这样的包袱,有时候承认自己是个弱女子也好。 就像你姑父,嫁他之前人人都说他脾气不好,待人不好,如今看来不都挺好的么,何须对自己那么严格苛刻。 你爹、你叔父们那些丈夫都不敢想的事,你一个女儿家何必强求。” 赵侍剑咬着嘴唇不说话,只听到窗外呜呜的风声来回往复的响。 “好了好了,睡吧,不要多想。”赵矜温柔抚摸她的背,不一会便入睡了。 赵侍剑却睡不着,她眼里闪着不甘的光。 ....... 第二天一大早,史从云早早起来,洗漱完毕,然后把满脸不情愿的侍剑叫起来帮他着甲。 小姑娘低着头不看他,看不见表情,不过起床气肯定是有的,不知为啥,史从云就是喜欢这样气她。 着甲完后,还不忘戏弄一下:“你这样东西屋来回跑多不方便,少爷为你着想,以后搬去我屋里睡,每天早晚给我着甲卸甲吧。” 小姑娘愣了一下,被吓得噌一下跑了。 史从云在后面哈哈大笑,转身便出门牵马走了。 ...... 骑马到了大营门口,栅栏外士兵见他连忙招呼。 史从云点头,下马进大营,先去拴好马,再去校场,准备带着士兵习训。 他带的都是史彦超的亲兵,精锐中的精锐,也是史家亲信,他觉得此时要多拉拢靠得住的亲信,到了战场说不定能找机会救史彦超。 往常这时亲兵们应该已在校场等候。 去的路上却远远听到西营有骚乱嘈杂声,还有不少人往西面赶。 他皱眉,不知发生什么事,便拦住一个士兵问,那士兵兴奋道:“周指挥要刮新兵,我们去看看热闹。” 他脸一下黑了,他知道那个周指挥,想了一下直接到校场高呼,“王仲,带上弟兄们跟我来!” 匆匆带上二十多名精锐亲兵往西营而去。 ..... 到了西营,外面栅栏边上已经围了大圈看热闹的士兵,见他来了纷纷让开条路。 西营就在黄河边上,有大片空地,设施简陋,只有外围一些栅栏将地方圈起来,这里是用于训练新兵的地方,再北面驻扎两个营士兵,防止新兵逃跑。 为补充龙捷军中一些编制空缺,年后在郑州招募一批新兵。 来到前面,史从云就看到脸色恐慌的新兵站在场中摸约一百多人 场地最前方有个瘦弱士兵被全身扒光全身绑在一根立地木桩上。 面前放着一个木盆,盆里有把锋利小刀,绑在木桩上的士兵早吓哭了。 指挥周鑫一脸络腮胡,大黑牙,人高马大,厉声对下方新兵说:“这狗东西昨晚想逃,被老子带人逮回来,我知道你们中肯定有不少人抱着同样心思!” 他环视众人,恶狠狠道:“老子今天就让你们死了这条心!再不敢有这样的意!” 说着拿起盆里小刀,贴着绑住士兵的脸比划,吓得士兵瑟瑟发抖。 “你们给老子依次上来,用这刀在他身上割块肉下来。往后胆敢逃跑,都是这个下场!” 周鑫恶毒笑着恐吓:“谁敢把他割死,就陪他一块死,谁下不了手,也跟着一块死!” 3、五代兵将 新兵们已经吓得面色苍白,被绑在上面的士兵直接吓尿。 指挥周鑫哈哈大笑,露出两排大黑牙,揪出一名前排新兵,将刀塞给他:“你先上!”说罢抽出腰间明晃晃的横刀,威胁意味明显。 新兵被吓得要哭,可为活命只能颤颤巍巍拿刀上前,准备从木桩上的新兵大腿上割块肉下来。 外面围观的老兵无人制止,反而大声起哄。 史从云看着顿时心里厌恶到极致! 这就是五代,唐末五代的乱不同于汉末三国的乱,而是道德崩坏的乱,是人伦丧失的乱,是人性泯灭的乱,周鑫就是典型的五代兵将。 史从云几大步上前,一把夺下新兵手中的刀:“你回吧。” 早抖如筛糠的新兵看他一眼,如蒙大赦,连忙退回队伍中。 王仲等人也跟上来,刚刚还凶狠的指挥周鑫收起刀又是另一幅恭敬姿态:“小厢主怎么来西营了,有事吩咐么?” “他犯何事。”史从云指着绑在柱子上的瘦弱赤裸士兵。 “他趁夜私逃,犯了军法。” “按军法如何处置?” “斩首示众。” “那你在做什么,这是军法规定的吗。”史从云大怒,杀人就杀,哪有这样折磨自己人取乐的? 对自己人重拳出击,遇上敌兵唯唯诺诺,这种军中败类见着就恶心。 周鑫也听出些味道来,面色言语不恭起来:“某这是在以他作个榜样,好教这些新兵蛋子知道,往后胆敢逃跑会是个什么下场,就是这么回事。” “逃兵当斩首示众,你斩了他,拿他脑袋去中军示众便是,现在执行吧。”史从云声音高起来。 围观老兵察觉气氛不对,顿时不敢起哄了。 周鑫脸色难看并不退让,“我早说过为何,小厢主也亲眼看着,今天我管教新兵,就是要让他们长长记性,必须刮了他,这些人往后才不会再犯!” 史从云压着怒火,理智告诉他周鑫是管着几百号兵的指挥,不宜与之冲突,“周指挥回去罢,新兵我另请指挥来管教。” 周鑫满脸涨红,怒目圆嗔,不惧他的身份,典型的五代的骄兵悍将。 “你不服?”史从云问,他虽才十五,但遗传史彦超,身高几乎已与周鑫一个成人大汗相当。 “老子不服!”周鑫伸着脖子怒道:“平日给三分面子,还真当自己便是厢主?老子杀过的人都比这些新兵蛋子加起来要多,小厢主为一个新兵拿捏某?那须叫厢主自来!否则有本事砍下某这脑袋!” “来啊!有本事来啊!” 他说着把头顶过来,还用力撞了一下史从云胸口。 锵——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声刀响,热乎粘稠的血水喷了史从云一脸。 史从云双手握的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周鑫伸长的脖根上砍开一道大口子,血正在喷涌,脑袋还连着肩,差一点,因为手抖了。 周鑫难以置信的眼神迅速涣散,扑通栽倒在地,血水喷涌染红沙地,周围人都镇住了。 史从云长呼口浊气,几乎有些站不稳,心里翻江倒海,脑子有些混乱,用手中刀拄地才站稳:“小爷这辈子没听过这样的要求,那就满足你,可惜手歪,没把你狗日的脑袋砍下来,真是抱歉。” 又对着地上尸体骂道:“窝里横的狗东西!”长呼口气回头问身边王仲:“周鑫有家人么?” “有个跋扈儿子,在他手下当都头。”王仲才回神,如实回答。 “你带人去把他杀了。”史从云吩咐。 王仲点头,没有多问,随即带十几个亲兵去了。 想了一下,连忙又对另一个亲兵都头邵季道:“去请三十九位指挥到中军,就说我爹有话传达,记住,一定要说我爹有话要我传达。” 周围新兵也好,看热闹的士兵也好都被吓住,好在跟随的众多亲兵很快控制场面。 不过在场的却没太多人感到惊异,只有恐惧,因为这就是典型的五代人说话方式,能动手少动嘴。 史从云让前排新兵坐下,好让后面看热闹的士兵听得到他说话,大声问绊在木桩上的新兵:“为什么要逃?” “将军,我不是有意的,求你放了我吧!”他撕心裂肺的喊:“小人是对岸洺州广府人,乡里恶人打死我爹娘,夺我家屋舍田地,霸占家妹,我要回去报仇,去宰了那狗东西!” 众人听完安静下来,不似之前幸灾乐祸,许多人低下头沉默无言,如今世道这样的事太多,引人同情。 洺州在太行山以东,如今是昭义军地盘,昭义军节度使叫李筠,听说是个能打的人,大人物,和当今皇上都有交情。 可能打和治理基层是两回事,李筠能打却有勇无谋,脾气易怒暴躁,拥兵自重,骄横一方,其治下百姓想必也不会多好过。 史从云摇摇头没松口,若是今日松口饶过,说不定往后哪天新兵就会以各种理由逃跑:“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逃兵当斩首示众,这是军中规矩,我不能改。” 瘦弱士兵眼神黯淡下去,也不哭了,面若死灰,哀莫大于心死。 周围将士欲言又止,但想到史从云方才狠辣,连指挥也干净利落一刀砍了,便无人敢开口说情。 “知道我为何杀他吗?” 史从云指了指地上周鑫尸首,回首对众人高声说话,“因为大家都是兄弟,将来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可以死于敌手,可以死于乱军,可以死在军法之下,死得轰轰烈烈,死得无人问津,像条死狗.......也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中,被自己人凌辱欺负! 周鑫这样的混蛋,向来对自家兄弟狠下杀手,对跋扈外敌卑躬怯懦,猪狗不如,死有余辜! 往后遇事多想想,多动动脑子,别只知道跟着起哄!对自家兄弟多点同情,现在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上来战场谁靠得住,能救你命,只有身边弟兄袍泽。 窝里横的事往后都不再有,军中若再有这样的事,这样的风气,我定不轻饶!” 说罢转身对瘦弱士兵道,“我没法保你,军法如山。 但你可告知我仇人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大家都是军中兄弟,往后有机会这仇我给你报。” 绑住的士兵又一次大哭,边哭边嘶哑的喊:“叫李管,洺州广府人,昭义军外镇指挥。” 史从云点头,心里记住这个名字,“洺州广府人李管,昭义军外镇指挥,我记住了。” 随即吩咐亲兵,“把他放下来,带去中军斩首示众,告示全军。” 亲兵照做,士兵被带走前还高呼“谢谢小厢主,谢谢小厢主!大恩大德来世报答你……” 随后,史从云让人拖走周鑫尸首,用黄沙掩盖校场血迹,让亲兵暂时约束新兵,驱散围观士兵。 4、史彦超归来 众多士兵这下很听话了,纷纷照做,一场突发的骚乱逐渐平息。 史从云紧绷神经稍有松懈,这可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是真恨透周鑫这样的烂人,才会做出杀人的怒举。 不一会儿,王仲提着周鑫儿子的人头回来,史从云瞟了一眼,连忙让他找地方埋了。 坐在沙地休息一会儿,整理好思绪,邵季也回报说三十九位指挥已经到中军大帐。 这些指挥才是史从云最怕的,五代兵变简直家常便饭。 若是突然听到有指挥使被杀,又不知缘由,很有可能生出变乱,史从云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清楚的。 下面士兵怕他,因为他是指挥使、右厢都指挥使史彦超的儿子,统帅一营亲兵。 但百战余生的指挥们可不一定镇得住,所以史从云假借老爹的名义召集众人,随后快速将事情始末说清,安抚众人情绪,以防意外发生。 要是史彦超回来发现大营兵变,绝对会大义灭亲...... 史从云冲动杀人后立即想到此事。 他匆匆前往中军,向过来的三十九位指挥说明情况,称呼他们为叔伯,安抚他们情绪,并主动认错,说等史彦超回来听任处置。 当然他是让邵季和王仲带亲兵陪他去的,否则万一有谁和周鑫关系好,跳起来要杀他报仇,那就事大了。 话说完,众指挥议论一会儿,都不觉得死两个人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周鑫在军中人缘不好,不少人反还觉得死得好。 历经一场骚乱,忙活一天,到傍晚事才全部平息。 史从云下午代爹安排巡逻郑县的事,以往不少指挥都会有理由推脱,这次却没,命令很快执行下去,轮到的指挥派出兵马,还严加管束。 ...... 军中暂时安定,一天忙碌回家后,却把娘和小娘都吓了一跳,他砍杀周鑫,脸上血迹是洗去,胸甲裙甲上的血迹也擦了,可内衬里却都是血。 两个娘还以为他受伤了,吓得手忙脚乱。 史从云笑着解释:“不是我的血,下午军中宰羊犒劳将士不小心弄的。” 两人才安心下来,又让赵侍剑服侍卸甲,随后将里面的衣物交给赵小娘去浣洗,小姑娘很勤快,虽不熟练,却认真做完事。 第二天军中一切如常,史从云依旧安排郑县巡视,傍晚众人正在围坐吃饭,史彦超从东面回来了。 大娘小娘欣喜出门迎接,史从云也连忙起来拉着小妹出屋,恨不能上去抱大腿。 史彦超对于他来说是名副其实的大爹,是各个方面,各种意义上的大爹!绝不止血缘关系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这个大爹作为后台,史从云都不知道该如何在这样世道生存。 “爹!”史从云深情高呼,连忙迎上去。 不过史彦超根本不看他,只是和大娘小娘简单说几句话。 草,果然男人眼里都只有女人么! 史彦超人高马大,身为后周猛将,身高至少超过一米八五,下巴发须浓密,脸部轮廓分明,两个媳妇在他面前格外娇小。 此时穿着宽大官服和他风格格格不入,如穿着衣冠的大猩猩。 大娘小娘嘘寒问暖,史彦超只是点头,时不时嗯一声,看起来分外冷淡,不过大家都习惯了。 在众人簇拥下史彦超大步进屋,屋里的王伯、王婶、顾婶、赵侍剑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史从云叫他们进来一起吃的,可家主史彦超没说过,都紧张的怕因此受责罚。 史彦超看也不看他们,坐下自顾自大口吃菜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吃个半饱才后知后觉皱眉道:“你们站着作甚?” 几个侍人相互对视,随即明白过来,史彦超根本就没在乎这事,又坐下。 过了一会儿,史彦超似想起什么,出们把随行两个亲兵叫进来吃饭。 顿时一大桌挤得满满当当,王叔、王婶又起身去造饭,因为不够吃了。 在这个年代,稻米开始普及,特别是五代几十年,北方战火纷飞,就没安定的时候,南方环境相对较为安稳,许多人避祸往南逃,经济重心逐渐南移,稻米也越来越多。 不过稻米霸占中国人餐桌,那须到南宋引进普及占城稻之后。 一般讲教养的家门,外人不得轻易见家中女眷,能见家中女眷表示关系非常亲密,可史彦超不管这些,就让亲兵进来吃饭,连侍者同一桌吃饭也没管。 饭吃到一半,史彦超随意张口就道:“官家病死了,养子郭荣继位,往后便是新官家的天下。” 在场的人开始没反应,因为说得实在太过轻描淡写。 随后顾英最先反应过来,这可是天大的消息,“新官家是个怎样的天子?” “我只需杀敌擒贼,哪管那么多,不管官家怎样都是冲锋陷阵而已。”史彦超不在乎的答应。 大娘不满:“你们男人家在外面建功立业是对的,妇人在家总是提心吊胆,就是关心问问还要被嫌弃吗......” 史彦超平日是军中杀神,这时哪能忍,也大声道:“你妇人懂什么,哼! ......官家他是个能人,待某很好,以前先皇在位时官家便已经做过很多事,如今登基也是要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那岂不是又要打仗。”大娘担忧起来。 “不打仗哪来我们家的富贵。”史彦超不耐烦的说:“功业都是打出来的,你就别操心了。” 大娘点头,不再多说,脸上忧色尽显。 史从云心里却在哀嚎,郭荣来了,那高平之战还远吗!高平之战来了,他岂不是要成孤儿...... ...... 饭后,史彦超直接史从云叫到正堂大骂一顿,因为他擅杀指挥的事,还罚他跪了两个时辰,跪得双脚麻木,都站不起来了。 史从云有种感觉,他爹的火气主要不是他杀了人,而是不敢对大娘发的火,都发在他身上了,这大概就是母债子偿吧..... 第二天,史彦超回到大营又召集全军,在众人面前厉声斥责治史从云,并且治罪,将他从亲兵指挥降职为都头,打军棍二十。 好在打军棍的士兵似乎很光照他,没有用力,二十棍没把他打得皮开肉绽,只是感觉屁股火辣辣的疼。 杀周鑫的事随即也就到此为止,再无其他处罚。 史从云和众人都明白过来,史彦超严只是打骂给众人看,趁机把事情揭过,老爹还是护犊子啊。 而且此事在军中居然也没太多反应,仿佛死两个人是寻常事情。 战争的消息才是大事情...... 5、战争的消息 “好好练手,过几天说不定要打仗。”第二天捂着屁股刷马时老爹史彦超冷不丁对他道。 “打仗,和谁?”史从云瞬间紧张起来。 他知道自家老爹死在哪次战争中,可还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自然是伪汉贼子! 听朝中几个相公的话,他们很可能会趁着官家初登帝位带人南下,契丹人也会插手。什么道理某不懂,总之要打仗便是了。” “高平之战!”史从云下意识道。 “什么?” “没!”史从云连忙摇头,高平之战怎么打他不知道,可周朝赢了他是知道的,他马上要成孤儿了也是知道的! “你好好想吧,到时要随我出征还是留在家里,自己拿主意。”史彦超生硬的说。 史从云想也不想直接开口:“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我必须去!” 史彦超愣住,惊讶看他一眼,许久才点头转身而去。 史从云心想,我不去,谁来拯救你啊,我愚蠢又头铁的大爹! 若不是情非得已,真不想去啊,高平之战稳赢,他去冒什么险,可不去爹就没了! 没了最大的靠山,如此乱世,如何生存啊...... ....... 接下来几天,消息不断从东面汴梁传来。 先是大周天子病逝的消息,随后便是养子晋王郭荣在诸位宰辅们扶持下于灵柩前继位。 随后才过一日有快马横渡黄河,从黄河北面的孟州过来,带来北方消息,伪汉国主刘旻趁着新帝登基,趁机起兵,聚集大军,勾结辽国南下! 瞬间局势便紧张起来,黄河边上来回奔跑送信的人马多起来,军中和民间都有各种传闻。 人心惶惶的同时,大家也议论开了。 有人认为官家要出兵,也有人认为官家年纪轻轻,才登帝位,人心不齐,根基不稳,不敢出兵。 只会任由北汉和契丹在黄河北面袭扰劫掠一番然后退去,所以周朝大军会守黄河以南渡口,不会过河北上。 黄河北面的百姓要遭殃,都觉得要做好准备避兵祸了。 许多黄河对岸孟州、怀州等州地界官绅百姓拖家带口往河对岸的郑州地界跑,在渡口摆渡的人趁机抬高价格敲竹杠,一下赚一大笔。 郑州驻守的禁军也开始陆续召回士兵,按规定,如果家在附近的禁军,休整期间是有时间回家的。 渡口因为人多,一时秩序混乱,人员拥堵,史从云于向父亲请命,带亲兵营的士兵前去河边维持秩序。 他当前官职就是史彦超手下亲兵都头,可实际依旧如当初一样率一个营,三百多号人。 史彦超犹豫一会儿,叮嘱他不许杀人便同意了。 史从云觉得叮嘱很奇怪,去黄河渡口路上慢慢反应过来,原来老爹以为他要去趁火打劫,捞把油水!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去维持下秩序,让更多百姓快速过河啊! 郑县北面的黄河渡口拥挤不堪,乱成一锅粥,船夫抬价都不算什么,甚至有周围地方流氓恶霸堵在渡口索取财物,否则就不让百姓过河,作为社会主义好青年,他不想坐视不理! ...... 现实却是,初到渡口,虽赶走恶霸流氓,可百姓却更加怕他! 有些人凑了一笔财货,战战兢兢给他送来,说求军爷行个方便,可怜可怜他们,让他们过河。 差点把史从云整乐了,还别说,挺多的...... 要不是他意志坚定,差点就收了。 他再三解释不取分毫,不受报酬,不断约束手下军士,经过一天到晚的努力,百姓们才慢慢相信他真是好人! 史从云得以维持秩序,组织众人有序上船过河,效率大增。 这年代,做坏人简单,做好人难! 其实史从云并不理解这个时代。 也不怪他爹和百姓这么想,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古时军队和后世人们想象有非常大的区别,纪律严明的军队很少,可大多数时候兵比匪更可怕。 所以民间有言“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百姓怕兵比怕土匪还严重。 后世人们受时代最近的解放军影响,大多对军队都有好印象,可古时军队不是那样,借老乡人头充军功是各王朝军队基本操作,而五代军队更是恐怖。 在道德崩坏的五代十国乱世,军队烧杀抢掠都只能算常规操作,有不少明确记载的军队成规模杀普通百姓充粮之事。 如果说这是断粮时为生存的无奈选择,那还有不少五代十国武将直接就以吃同类为爱好,还觉得吃什么补什么,有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理论说法和食用方法。 直到北宋,军队大部分就是五代传承下的军队,哪怕赵匡胤不断强调武将要读书,尝试用礼乐教育重新让这些几乎快不算人的家伙捡起三观,可到平蜀时大军进四川后,烧杀抢掠,抢钱抢粮抢川妹的烂事也遍地开花,拦都拦不住。 宋军将领和官员中依旧有吃同类的恶事。 这个时代的兵将就是这样兵将。 所以史从云带兵丝毫无索取保护渡河百姓简直不是令人惊讶那么简单,而是不符合当下人的三观!容不得人家不惊讶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榨取更多。 在百姓讶异目光中,史从云连续几日维持渡口秩序。 慢慢的,渡口的船家和百姓都习惯了,敢过来跟他们搭话,并时常有人千番感谢,还往士兵怀里塞东西,让从没这样待遇的士兵们受宠若惊。 不过他下死命令不让收,一旦开这个口,人们争相效仿,即便没那个心,情况多了事情性质就会变。 北方逃难的百姓断断续续,朝廷中各种消息也不断传来,郑州离汴梁很近,许多消息灵通。 说什么官家郭荣太过伤感,不愿临朝听政,孝心可嘉,感天动地,宰臣冯道率领百官再三次上表劝谏请他出来主理国事,京城百姓也都说新官家郭荣孝心可嘉之类的。 至于真假虚实不得而知,消息都是往来商旅和一些底层官吏带来的。 到正月二十七,郭荣终于在万岁殿东面接见群臣,标志大周国进入郭荣主政的时代。 许多人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下,这样的乱世,权力交接过度比什么都难,周朝权力顺利交接过度,免去生灵涂炭的大祸,大家都放心了。 不过黄河边上的史从云没有放心,因为渡河往南逃的百姓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到二月三日下午,接连好几个穿着军服,骑着马的信使渡河,史从云和他们随意搭话几句,了解到他们是潞州士兵,渡河从郑州去往汴京向天子上报,河东刘旻真的与契丹大将杨衮勾结,引大军数万南下了! 6、闾丘家 到这一步,战争不可避免,只是怎么打的问题。 等他回到大营,军中已经议论纷纷,大家意见比较统一,很多人认为新官家会派出大将统兵,迎击刘崇。 至于谁领兵,有人认为是河北的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有人觉得是河中节度使王彦超,有人觉得是河阳节度使刘词...... 当晚下午,史彦超召集军中几个都指挥议事。 主要内容就是让他们约束士兵,不要闹事,准备好打仗,史从云在这样场合没座位,一直站在父亲身后。 回家吃饭时,史彦超向大娘小娘说起此事,饭桌气氛便没以往好。 大娘小娘沉默,满面忧色,故意避开目光,连年纪尚小的小妹史从梅也眨巴大眼,眼中充满担忧和不安。 史从云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慰,屋里很安静。 若是太平年代,以史彦超的官爵地位,哪怕他有闪失,家人蒙荫安稳度日,富贵荣华一辈子也是常事。 可如今不同,换皇帝跟换衣服似的,基本都是人走茶凉,史家在汴京的大宅就是几年前从前朝官员那接手的。 遇上好人或许还有活路,如刚刚过世的天子郭威,数年前接手晋朝宰辅赵莹的宅邸地产,之后还仁义的归还人家后人,但大多数人不是那样的,郭威这类人是少数。 因此由不得人不害怕。 史彦超却没察觉气氛不对,边吃边说:“还不知这次官家会派谁领兵。” “官家估计会亲征。”史从云扒了一开口插嘴:“如果官家是想做大事之人,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官家才继大位,人心不稳,观望的很多,如果一战功成,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不用那么费时费力。” 史彦超看他一眼,似懂非懂点头:“你说话道像那些朝中相公,无论如何龙捷军必为前驱就是。” ....... 第二天,史从云照例去渡口维持秩序。 站在黄河边,远远看向对岸,波光粼粼河面,涛声荡漾,往来船只络绎不绝。 战争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几个亲兵也在身边说起他们自己的战争记忆,或是某个曾经兄弟如何惨死,或是他们刀下敌人如何惨死。 而且就王仲话最多,史从云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狗日的肯定是看出他紧张,故意说来吓他的,哪有能把人脑子从嘴里敲出来的,当他傻子么! 王仲哈哈大笑,连忙闪躲,“少主放心,上了战阵某能护你。” 邵季则话不多,一看就像高手。 站在黄河岸边吹着牛,吹着风,不一会儿又有人走过来,像是道谢的,史从云按例准备拒绝。 走近才发现来人颇有不同。 一身灰褐书生长袍打扮,衣着整洁,大约三十多模样,身边还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穿短打的汉子,似乎是读书人。 再远处,还有一队二十来人车队在河边等候,时不时朝这边张望,想必是随从家人,这么一看不是普通人家。 这年头有权势的读书人可不多见。 “在下潞州闾丘伯虞见过小厢主,此番冒昧是专程道谢的,又听闻将军们分毫不取,半点不收受,为百姓造福,高风亮节实在钦佩,请受老夫一拜。”对方开口便自报名号,又道出他底细,肯定已打听明白。 史从云回礼,心中大悦,做了这么多天好人好事,终于来个懂事的,有机会装逼了,便大义凛然道:“我等尊奉天子之命戍守一方,就该为百姓着想,为天下苍生谋福嘛,小事小事,这点功绩不足挂齿,老伯你也不用到处传扬啦。 不过我看老伯模样是读书人?” 闾丘伯虞点头,“小厢主慧眼,在下本是齐人,以诗书传家。” “齐人?山东人,怎么会到郑州来?” “家兄在潞州事昭义节度李公,贼兵将至潞州,担心城破,故而领家中老小南迁以求避祸。” 史从云点头,明白了,原来他哥是昭义军节度使手下做事的官员,北汉契丹大军即将南下,所以让他带着家中部分人往南渡过黄河避难。 这样哪怕潞州城破家族也能得以延续。 闾丘伯虞有些好不意思笑道:“小厢主不会笑老夫怯懦吧。” “不会,世道艰难谁都不容易,再者老伯兄长不是还在北面吗。”对这个问题,史从云没觉得怎样。 闾丘家反而比较聪明,哥哥继续准备死战,弟弟带着家人南奔,无论如何家族得以延续,也没有失职。 “小厢主不似常人啊......” 史从云又和他多说了几句,说北方的形势,说敌情变化。 这老伯比较有见识,认为这次伪汉和契丹出兵,无非是想趁天子新继位,借机发难,讨点好处。 他也这么认为的,大周如今无疑是众多割据政权中最强,最有机会一统天下的。 “伪汉之前与我大周较量屡屡吃亏,如今敢突然勾结契丹南下,无非看到周朝新君继位,认为有机可乘,这样投机之辈只要官家有决心定能一战败之。”史从云说着说着吹起来了,他敢这么拍着胸脯说大话,无非他早知道此战周朝赢定,只是不知道具体细节。 闾丘伯虞呵呵一笑,“小厢主高见。”他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史从云只是个小屁孩。 又说一会儿,史从云从话中也慢慢明白过来,闾丘仲虞过来搭话只怕不是什么感佩他的高风亮节,为百姓做事。 而是打听清楚了,他爹是郑州防御使,手握朝廷精锐龙捷军,往后他们家又要落脚郑州,来攀个关系,认个脸。 明白过来后顿时史从云也没说话的热情了。 靠!还以为自己虎躯一震,一番高论让对方五体投地,折服了,心里正暗爽。搞了半天是还是冲着他爹身份地位来的。 仔细回想之后,历史上好像没哪号人物叫这名,兴趣全无之下,史从云随意寒暄几句打发他走人。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从闾丘伯虞话中,史从云听出北面局势已经很危险。 ..... 当天下午从河边回来后,军中有士兵告诉他,东面来了着红袍的官员,与史彦超在中军大帐中密谈半个时辰。 随后史彦超召集全军指挥使,下令集结军队,两日后大军开拔渡过黄河。 命令一下,黄河南面的郑州顿时沸腾起来,隐约也夹杂不安。 当晚,史彦超又问了他一次,要不要留下。 史彦超脸色没有半分柔和,可从他言语中史从云听懂了,老爹是希望他留下的,史从云是家中唯一男丁。 “爹,这次我非去不可。”史从云明白老父亲难开口的爱,可他不去,史彦超就死定了。 最终史彦超只好点头,而后又说:“军中无父子,既然要去,一切听我安排。” 史从云答应下来。 7、交代后事 第二天,春风呼啸,天空万里无云,初春的太阳稍有炽热之感,温润皮肤很舒服,温吞何煦的日光中,大军却开始了焦躁的准备。此去生死两茫茫,再好的阳光也无人有心享受了。 对于史从云来说更是,一个月,他刚刚熟悉容入这个世界,了解这里的人,明白这里的事,融入这里的节奏,又被迅速推向另外全新的开端,前途未卜的路上。 还好史从云死过一次,比较看得开。 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是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出头的年代。这次北上生死五五开,再不想死也不由人,能不能回来看老天给不给面子吧,所以如果无法主宰命运,至少死得洒脱些吧。 ....... 早上起来,他没去大营,收拾好一些细碎物品后,他到自己屋中,把所有积蓄的值钱东西都捣腾出来。 全堆在一起也没多少,一堆各种通宝,最贵重的是少数几样细碎金银之物。 唐末之后,短短几十年,有众多国家,五个朝代。 时间长的十几年,短的如前朝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年,大多都仿照唐朝发行过自己的钱币,却并不怎么管用,无法得到百姓认可。 所以如今在民间通行的依旧是几十年前唐朝发行的“开元通宝”,而因为唐朝早没了几十年,无人大规模铸钱,这些钱币都有比较高的价值。 他本想把钱财都交给大娘小娘,让她们代为“代为保管”,其实就是好听点的交代后事,假如自己回不来了也免得浪费。 没曾想大娘小娘似乎跟老爹史彦超有话说,进北院半天不出来。 史从云就是用脚指头都想得到他们干嘛去了....... 想了一下,他去西屋第三个厢房,推门而入,里面的赵侍剑小姑娘被吓一跳,惊慌站起来不知所措。 史从云凑过去,干净的坑洼木桌上摆着笔墨,阳光从斑驳的纸窗透入,正好照在桌面,光束中精灵般的颗粒在飞舞。 纸张放得平整,两边小心翼翼用两根干净光滑纸镇压着,是从河边捡回来的光滑长石。 娟秀字迹好看,赏心悦目,有些墨迹很新,带有湿意,是小姑娘才写下的,有些则像以前写的。 可惜他基本都看不懂。 一张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子,几乎没有空白之处,看得出小姑娘的珍视和节约。 小姑娘没那么多钱买纸,只好一张纸尽量利用到极致,这张纸定是写了好多天了。 史从云想到小时候家里咬牙给他买第一套彩笔时的喜悦。 “你......少爷有什么事吩咐吗。”赵侍剑很慌,急忙起身后退,娇弱身躯几乎贴着墙角,低下小脑袋紧张的说。 史从云想把不多的财物留给这倔强的小丫头,并把手中小木箱放在桌上。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很短暂,小姑娘是为他做事最多的。 洗衣做饭,着甲、卸甲,有时还要帮他喂马,和他一起去城中买油盐米菜。 赵小娘整天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打扮,都有些不像女孩子。 史从云看得出小姑娘做这些事其实很不熟练,以前想必没做过这些,不过每样都做的用心认真。 他不知道以前史从云的生活是如何的,可短短一月来,最令他暖心的就是大娘、小娘和赵侍剑了。 大娘是血浓于水的关怀,小娘的关心有依仗的部分,小娘赵矜是个胆小的人,又听说以前是官宦人家,父辈官至宰辅,后来家道中落,想必过怕了苦日子,所以做事说话总是小心翼翼。 他是史家嫡出长子,所以小娘对他的关怀中也带有功利的示好。 王婶、王叔他们大多都是如此。 就连军中的王仲等人也是。史从云不傻,平日笑呵呵和他们打交道,但心中对这些关系确是看得清的。 一个亲兵都头,手下领着一百多号精兵,为何天天跟着他跑呢,不就是高衙内身边的陆谦么,只要一声令下,害死恩人林冲也在所不辞。 只是陆谦是好人还是坏人,干的好事坏事并不取决于他,而取决于高衙内,高衙内需要陆谦才能为非作歹。 而史从云则需要王仲才有安全感。 身边跟着几百号听话能打的壮汉,在陌生危险的世界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道德洁癖,并不反感这种利害依附,再说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中,赵侍剑赵小姑娘是最不一样的。 这个整天灰头土脸的小娘史从云最喜欢,最欣赏。 她不会讨好谁,不会讨好女主人顾英,不会讨好家主史彦超,也不会讨好他这个少主史从云,做事生疏又及其认真努力,努力活得有尊严,独立而坚韧。 若果说到具体处事,如果在艰难世道中求生,小娘、王仲这样的人就是世上的大多数人,可能连他自己都是,为了生存能放低尊严依附于人,没有自己的主心骨。 赵侍剑十有八九是不会的,她很倔强,很要强,很独立,所以史从云很欣赏。 只可惜这样的人下场往往都不会好。 史从云想罢,觉得或许可以成人之美吧。 大娘、小娘没法见,那就送给赵侍剑吧,所以就赖了西厢房。 可见她紧张害怕的小可怜模样,顿时又玩心大起,放下手中木箱坏笑道:“小爷明日出征,生死未卜,至今还没尝过女人,所以找你试试,嘿嘿。” 他坏笑着搓手装作要上前,结果把小姑娘吓得呆在原地。 赵侍剑反应过来后突然后退,紧紧靠着墙角,死死瞪着他,激动道:“你,你不要过来,否则我......我死在你面前!” 说完已经眼泪汪汪,却强忍着不掉下来,浑身发颤紧张打量四周,想找机会逃走。 史从云懵了,这反应的烈度超出她想象,顾不得开玩笑,连忙举起双手并停下:“只是开个玩笑嘛。” “来来来,看少爷给你的好东西。”史从云说着指着桌上的小木箱。“送你了。” 赵侍剑急忙摇头,豆大的泪珠再忍不住滚落:“我不要!我......我很丑的,身上还很臭,少爷,求.......求求你放过我吧.......”她声音发颤,看起来害怕极了。 史从云这才反应过来,他可能玩笑开过头了,有些忘了身处何处。 在后世那样安宁时代,犯罪率低下,犯罪成本很高,他这样说话,大家基本都只会当他说个笑话,可当下若有人这么说,十有八九要被当真的! 他连忙退后,让出安全空间,“少爷错了,刚刚是我嘴贱,真是跟你开玩笑的,快别哭了。” 说着把木箱打开给她看,露出连忙的钱币和黄白之物,“某明日就要上战场厮杀,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这些留着也没用,送你吧,平日辛苦你伺候少爷了。” 赵小娘还懵懂,将信将疑,随即又连忙拒绝:“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必须要,让你照顾那么多天,某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你尽管拿着,你不拿万一小爷在高平挂了回不来可都浪费。”史从云给她讲道理。 “什么挂了?挂在树上吗?”赵小娘泪眼婆娑,不解的问。 “挂了就是死了.......”史从云看着桌上一手好字,又临时说: “多好的字,其实我小时候也想学写字的,不过天天打仗哪有时间,看见你的字就觉得好。 有这些钱财你可以多买点纸张笔墨,以后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用像这样抠抠搜搜的多痛快,我就是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至于多出来的以后做嫁妆,让小娘给你找户好人家。” “我......还是不能要。”这下小姑娘也犹豫了。 史从云不理她,反着木箱转身就要走,到门口又停下补充:“最好就找户周国的人家。” 他记得最终是周朝也就是北宋一统天下,在周朝生活总归比别的地方好,像蜀国、南唐、吴越那些地方,往后有的是仗打。 小姑娘看着他不哭了,有些不解,悄悄抬头偷看他的脸。 史从云咧嘴一笑,他其实也想哭,交代后事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已经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习惯性上前伸手捏了捏小姑娘脸蛋,有些伤感又可怜,“唉,连打扮都不会的傻姑娘,希望你能活得如愿以偿吧。”说罢转身离开了。 ....... 第二天一早,旭日东升,大军集结,准备开拔。 轰隆隆的马蹄隔着数里都能听见,漫天尘土直扶摇直上,在黄河南面席卷漫天。 确切的消息已经出来,新官家郭荣御驾亲征,众大臣极力劝谏,官家与他们辩驳时以唐太宗作比,说唐太宗李世民创业时也亲征,他能如泰山压顶般击破敌军。 中书令冯道反驳,认为官家比不了唐太宗,也不是泰山,惹得官家大怒。 最终御驾亲征的决定还是定下来了,这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也不知该惊讶于新官家的魄力还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在战争结果出来之前,少有人会妄加评价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战争无法避免。 这些消息普通将士是听不到的,可跟随在史彦超身边,史从云多少都能听闻。 汴京离郑州很近,消息来得也很快。 到二月底,调龙捷军渡河的命令已到。 大军在黄河渡口集结,征集附近村民和商人大小船只数百,浩浩荡荡开始渡河,向黄河北岸渡口而去,足足渡了三天半。 即便他们是精锐,每个士兵都要带的东西依旧有一大堆。 前三个军的战兵每个人四五十斤重的全甲,长短兵器和柴刀加起来也有十几二十斤。 之外还有口粮、陶锅、毛毡、皮水、柴刀、火石带等吃饭睡觉喝水生火用的家伙,丁零当啷一大堆。 若没驮畜,光是带这些东西长途跋涉就能累死个人。 还好他们是精锐,多数普通士兵这些东西都是要自己带的。 不过虽然他们龙捷军是骑兵,可战马精贵,大战前吃得比人还好,平时赶路是舍不得骑的,更别说用来驮东西这样容易伤着马的活计。 这时辅兵的骡子、老马、驮马便到出力的时候了。 史从云作为“衙内”则更加从容些,他有一匹骡子,一匹战马,还有王仲、邵季等亲兵的帮忙。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很累人。 走的时候郑县大营到黄河渡口之间的大道两侧都挤满百姓,人山人海。 不过并不是喜迎王师,也没什么军民鱼水一家亲的景象,只是士兵要出征,家中亲属送行。 郭威有污点,也有明君作为,整肃禁军就是其中之一,周朝禁军军纪比起之前各朝禁军严明许多,不过让百姓往前信任那是不可能的。 大娘小娘也带着家中众人来送行,老爹只是点头没有多说,赵侍剑一直欲言又止,终还是没有开口,静静送他们远去。 大军渡河落脚后,北方消息不断由快马传到史彦超大帐中,形势越发紧张。 伪汉国主刘旻率大军三万余,勾结辽国武定军节度使杨滚南下,由晋阳往东南,经过团柏,大军囤粱侯驿。 随后前锋南下在太平驿附近攻破后周守军,继续南下围困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出战不利,退守城中。 伪汉和辽国联军一路进展顺利,兵锋很盛。 河边大营安静伫立在黄河北面,过了河就没有回头路,北上一战已经注定,对此许多人心里都是不安的。 汴梁的官员已经来了,官家决定在三月初三御驾亲征,乘舆大约初五、六过河与他们汇合。 龙捷军作为侍卫亲军精锐,要伴随中军圣驾,打起来他们也是最先要拼命的。 夜里,凉风习习,史从云和众亲兵围坐火堆边吹牛。 史家亲从有三百多人,都是跟随史彦超南征北战之人,他们装备精良,身手了得,上了战场会跟着史彦超一起冲锋陷阵。 三百人一共三都,一都都头就是史从云,二都王仲,三都邵季。 史从云没什么架子,与众人围坐吹牛,大男人在一起爱说女人,说着说着又到了吹牛时间,有的吹杀了多少人,有的吹如何杀敌,抢女人。 说着说着团坐众人把目光看向他,他在众人里年纪最小,十五岁上战场,在这个年代不是个例却也不多。 古人说虚岁,他其实是十四周岁。 史从云尴尬,他哪有什么功绩可以吹嘘,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又或者说,十四岁就去送死,是不是太年轻了...... 8、传说中的郭荣 “看我作甚,好汉不提当年勇,看你们各个得意,待打完这场,我肯定比你们功高! ……” “嘿嘿......”众人笑起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都是些军中汉子,不知道掩饰情绪。 艹!史从云大怒,感觉自己被看扁了。 众人只是大笑,不放在心上,吹牛谁还不会,看不起谁呢。 “小厢主,你这年纪还没碰过小娘吧。”有人问。 史从云瞬间破防,扯着脖子道:“谁说没有!” 众人一脸同情,“小厢主放心,到了战阵上某护着你,怎么也不会让你早死。” “俺也是,定保小厢主周全。” “算我一个!” 众人纷纷情愿,一派战友情深战的动人场面,史从云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老子不要这种同情! 恶狠狠踢开一脸笑往上凑的王仲,然后转移换题:“你们别说那些肤浅的,谁不知道都是吹牛,说说未来,说说往后,打完这仗想干嘛。” 这话头一开,大家都愣住了,头顶星辰明亮,远处大河涛声不断,却无一人发声。 气氛瞬间尴尬黯然,史从云也明白过来,平均年龄三十出头的乱世,底层士兵谁敢想未来啊,想多了怕是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要么战死,要么饿死,或者死于战阵,或者死于兵乱,除此之外没太多选择,想安安稳稳度日难上加难。 史从云道:“别跟死了爹娘似的,有时想想也不错,若是哪天天下不打仗了,每家分一片良田,找个小娘传宗接代。” 沉默寡言的邵季拨弄火堆开口:“某记事起就在打仗,爷爷战死魏州,我爹种半辈子地,死在契丹人刀下,到我便只想杀人。” 大家都沉默了,从唐末走来,数代人记忆中,一生只有打仗,打仗,打仗!特别是齐鲁、中原、关中、河东,战火一直没停歇过,能得好死已是万幸。 “别那么沮丧,依我看如今天下民心思安,打了那么多年,军阀想打百姓也厌倦,是快安定的时候了,再拼命活几年,往后就是好日子。”史从云安慰众人,靠在背后一位大哥上。 “小厢主,你说的是真的吗?”背后大哥嗡声嗡气的说。 “当然是骗你的,天下大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平头百姓做主。”有人抢答。 “屁,当初高祖刘邦也不过是个流氓,最后还不是定天下了,读书少你就少说话,丢人。”史从云大骂。 “那不能怪我,我连爹妈都认不得怎么认字。” 众人大笑,史从云摇头,“都努力活吧,相信我,安宁的日子总会有的。” “那要什么时候有?”大家看向他。 “再过五六年吧。”史从云高深莫测的说:“等有个天下一等一的厉害人物,为生民请命,让群雄臣服,一统天下的时候,就像过去的唐朝,到时天下就不用打仗了。” 没错,他说的就是赵匡胤,只是不知如今老赵在何处混饭。 众军士点头,都若有所思。 黄河边上的火堆哔啵作响,摇曳火光星星点点,连绵河岸,漫山遍野,浩如繁星。 ....... 次日正午吃过饭,大营中来了几个身着华丽红服的官员,与脏乱差,尘土满天的军营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叫他,天子到了,令他整军跟随史彦超去接驾。 史从云不敢怠慢,连忙拍了旁边的王仲和邵季,让他们集结队伍,整理行装,告诉他们要去见官家了。 众人一听说要见官家,十分重视,连忙打理一下行头,随后整装待命。 不一会儿史彦超来了,史从云连忙带着众人跟随,向东而去。 沿河走了二里左右,远远已经看到远处鸾纛,前方有大量装备精良的骑兵已经拦在道口,领头的是一个着甲中年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魁梧。 “宣徽南院使向训见过史厢主,官家已经在等候,请史厢主随我来。”他拱手到道。 史彦超点头,单骑跟随而去。 众人只好在外围等待,精心准备半天,却没见到天子半面。 遗憾之余史从云也明白,天子是国家权力中心,不是那么好见的,他倒是想见见传说中的五代十国第一明君郭荣,可惜天不遂人愿,世上很多事不是他能决定的。 不过他其实是叶公好龙,对于一个开口就能要了他命的人,畏惧害怕是本能的,真要见到皇帝,只怕眼都不敢抬,小心翼翼到极致。 等候半个时辰,史从云才出来,之前叫向训的军官一路相送。 回营路上,史从云小声问起:“爹,官家都说了些什么。” 史从云随意道:“官家想以某为先锋都部署,率精骑和宣徽南院使居大军之中。” 史从云点头,原来是谈大军部署,他觉得向训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第二天,大军开拔,沿大路向着西北去。 路上不断有各种消息从上层传来。 上午是官家命天雄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东路主帅,镇宁节度使郭崇辅之,率兵自磁州、固镇西进,攻击北汉军后方; 中午又是官家命河中节度使王彦超、保义节度使韩通率部从晋州北上东进,侧击北汉军; 下午官家命河阳节度使刘词率军殿后,阻击兵援; 第二天又听说官家命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等为先锋,先去泽州囤驻,分散北汉军的注意力减轻潞州压力。 总之路上不断有消息从上层军官层层下来,让士兵们知道。 史从云心里清楚,这种层面的决策普通士兵是根本听不到的,而如今却人尽皆知,显然是官家想以此稳定军心。 毕竟这么说光听起来就十分振奋人心,似乎大大周有十几路大军,已经把北汉和契丹团团包围了一样。 他可不傻,心里门清,这些节度使会不会不打折扣的执行新天子命令暂且不说,就说兵力周朝也不会有大优势。 北汉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它背后是强大的辽国大爹。 ........ 接下来便是痛苦的行军,一天接一天的行军,走得脚都快断了,千里迢迢北上,只为去那拼命,怎么想都无比艰难痛苦。 路上官家郭荣好下令加快行军速度,有人劝谏应该稳扎稳打,慢点走,结果立马被革职囚禁。 足见郭荣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以后要小心,史从云默默记在心里。 到三月十八,经过一个月左右的艰难行军,大军终于到达泽州。 泽州在高平南面,到了此地,看着远处平原地带的巍峨泽州城,脚快走断的众人终于松口气。 可还来不及休息,前方突然传来士兵高呼:“龙捷军上马,准备御敌!龙捷军上马,准备接敌!” 遇敌了! 史从云心中一突,虽然在大军中他完全不知道敌人在哪,也开看不到,但还是连忙招呼王仲、邵季带兵过来,匆忙让士兵帮忙披甲上马。 GET /u/178/178371/66038722.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74.125.216.248 X-Real-IP: 74.125.216.248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 User-Agent: Mediapartners-Google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9、头铁的史彦超 前方人影散乱,声音嘈杂,史从云急忙让身边士兵帮忙披甲。 虽被降为都头,可人人都知道他指挥亲军一营,所以他比谁都着急,一面手忙脚乱披甲上马上马一面努力看左前方旗帜。 大军指挥调度是非常难的事,他们此时位于大军前最前锋,已经进入山西地界,中军前锋是史彦超部和向训部,都是精锐骑兵,加起来有万人左右。 但此时他们位于大军最前沿,最前方前锋只有龙捷右厢第一军和向训一个营,总共两千多人。 而中军大部距离此地至少还有一天路程。 此时遇敌也不知道是敌军主力还是小部敌军,若是敌军主力就麻烦了。 周围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处位置。 身为指挥,不只是打仗,必须时时刻刻盯着高处的旗帜和听鼓声行军。 不一会儿,史彦超身边的的传令兵来了,命令要求集结的只有龙捷军第一军前五营。 他快速集结整队,带人往史彦超方向赶去。 路上吃了一肚子灰,他们地处一处小荒山后方,主道在西面一里左右。 史从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估算一下,第一军前五营,大约千人出头,他手下传令兵也带着各色旗帜迅速跟上。 大军队单位之间传递命令只要到达军以上的单位多用传令兵,距离太远,跨度太大。 一厢步兵两万五千人列阵,东西战线能拉开好几里地,这样的距离旗子看不到,鼓声听不清,只能靠传令兵。 旗帜、鼓声,只能在基层军队单位中指挥使用,比如五百人以下的营级单位,一百人的都,五十人的队,能很好靠着令旗和鼓声来指挥。 而骑兵更是鼓声也不能用,成百上千的马跑起来,把鼓敲破了士兵都听不见,听得见也听不清,只能靠令旗。 史从云片刻不停,顺着山上小道,和王仲、邵季一同带兵往前方赶。 伴随马蹄轰鸣,尘土飞扬,五个营的骑兵不一会儿已经集结到史彦超所在的小山坡东南侧。 史从云带的三百骑位于队列最前正中。 即便史彦超这样猛将,之所以敢一马当先冲锋陷阵,除了身上披好几层价值千金的甲,还有就是有大批厉害的精锐亲兵会专门跟随,全力负责保护他。 与史彦超骑马并列的还有之前见到的宣徽南院使向训,他身后也集结一百多骑,不过他是皇帝近侍的宿卫将军,平时带兵负责保护宫中和皇上安全,兵不多。 宣徽南院使这个官在唐代多数时候都是太监担任的,以至于史从云第一次见向训还以为这大汉是个太监。 这也证明向训是非常得皇帝信任的人,都专门在宫里任职为皇帝宿卫能不信任么。 气喘吁吁来到队伍最前,史从云终于看清情况,此时他们处在一处小山高地,遥看去北面几里外泽州已经坐落原野之上,前方横亘一条不宽的河流,阳光下微波荡漾,如银白丝带,蜿蜒向东南而去。 可再远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城外西南村落火光冲天,村口要道有旗帜迎风飘扬,眼里好的已经能看清村口有一颗磨盘大小的老树,众多士兵在树下齐聚,守着村口要道。 史从云看清情况后也不可思议,北汉军队竟然已经到了泽州! 向训也披一身重甲,他的甲更加华丽好看,一身暗金鱼鳞甲,光看起来就比众人身上实用的扎甲奢华数个层次,不愧是皇帝进侍,连行头也那么拉风晃眼。 不过若说实用和性价比,肯定不如他们穿的的扎甲,这么想史从云心里就平衡了。 看着远处北汉军,向训开口道:“史兄觉得他们有后续吗?” 此时他们泽州城外村落还很远,又在山坡背斜面,平时赶路都是牵着马走的,所以北汉军没发现他们。 史彦超皱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远处张望。 看老爹表情史从云便知他其实也拿不准,城外现在情形看不清,村落屋舍遮挡视野,村头看得见的顶多五六十人,可村里还有多少并不清楚。 经验丰富老将可以看大军造饭时的炊烟推测大概,可此时还不到饭点,敌军没有造饭。 更后方视野被城墙挡住,也看不到他们是否扎营,是否有后续大军。 “要不派斥候去打探?”向训征询道。 “不必,直接杀过去,土鸡瓦狗而已,顷刻就可杀尽,万一打草惊蛇不好。”史彦超很傲气。 “只怕不太好吧......万一贼人在城外有重兵......”向训还在迟疑。 史从云披了厚重的铠甲,里面是厚麻布圆领袍,随后穿上臂甲、胫甲、皮质的护膊、铁裙甲、铁庇诨(保护小弟弟的)、正反两面的铁扎胸甲、铁披膊、捍腰、抱肚、防沙尘的围巾、铁盔、铁面甲。 史从云还有独有的肩吞兽,就是保护肩部的金属护肩,打磨成兽首模样。 铁面甲只有两个观察孔,其余就是一面弧形铁片,用于保护面部。 此时这身丁零当啷的甲,主体甲加各种外挂装甲,少说有五十斤以上,重得跟身上背了个女人一样。 加之此时阳光正好,才两刻钟不到,史从云已经捂满头大汗,心里想着只求速战,赶快打完算逑,穿着这身实在太遭罪了。 再说......老爹肯定不会让他去打前锋的啊! 于是在旁边插嘴:“向大人,某觉得不会有后军,潞州还没破呢,他们就急匆匆南下,这么冒进肯定只是前锋。 你看前面桥口要道没来得及挖拒马坑,也没设鹿砦、拒马,机不可失,还是直接杀过去吧。” 向训看他一眼,隔着面甲看不到脸,“这位是?” “家中长子。”史彦超随意答道,并没有多半句介绍他的意思。 接着便直接安排:“待会某率部为前驱抢过桥头,向兄带人跟进守住桥口。” 向训于是点头称是,官家授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此时前锋大军都由他调度指挥,向训也要听令。 听着听着史从云却被吓一跳! 史彦超是高平之战中战死的,可死在哪他不清楚,死于哪场战斗也不知道,可听史彦超这话的意思,他是要亲自去打头阵! 史从云顿时头皮发麻,加上天气炎热,感觉呼吸不畅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我滴老天爷! 老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身份,他如今是厢主,手下一万多精锐,还是皇帝钦点的先锋都指挥使,统领指挥前锋大军,龙捷军右厢和向训手中的几个营精锐都归他调遣。 下面有五个军指挥使,四十几个指挥! 只要一声令下,这些人各个都能带兵冲锋陷阵,为什么非要自己上呢!为什么你要带头冲锋呢!看来历史上你死得不冤啊!这不是头铁是什么! 史从云差点气炸....... 10、被身先士卒 “爹,这不好吧,你可是主将,怎么能以身犯险......” “住口!”史从云还没说完,就被老爹打断,随后一顿臭骂,“不许叫爹!军中无父子,你一个小小都头,现在轮不到你开口。再者官家看得起某,让我率前军精锐,怎么能惜命怕死,混账话!” 史从云心里也有火,可气归气,总不敢让老爹打头阵,万一他没了呢!他记得老爹就是死在这次战争中的,可偏偏被老爹堵得开不了口。 这时旁边想起声音。 “某看令郎颇有眼光,看事情很有条理,思绪清明,听听也好。小郎君叫什么名字。”旁边的向训笑着开口为他说话,也缓解他的尴尬。 史从云顿时觉得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是个不错的人。 连忙道:“小子史从云,请向大人指教。” 向训性格看起来很好,哈哈大笑道:“指教不敢当,只觉得云哥儿年纪轻轻却很有见识,听你之前的话颇有主见,你有话想说就说出来听听,某与史兄共领前军,某在这,你爹不许你说某许了,哈哈哈......”言罢抚须。 史从云感激,同时心中顿时觉得这向训不简单,很会说话做人,不愧是皇帝心腹。 他这一番话是用职权顶撞史彦超这个主将,可偏偏化解父子两之间不合,借机强调自己的地位,又不喧宾夺主,拿捏恰当,时机也很高。 向训开口,史彦超也不骂他了,只好道:“你有话快说,不许饶舌。” 史从云连忙开口:“爹,你是官家委任的前锋都指挥使,前锋万余大军都是你在调度部署,怎么能轻易涉险。 中军前锋是我大周军中最为精锐的一部,此次关乎国家死生大战最为倚重的一部。若你这主将有万一,前锋受阻甚至有将士溃逃,那才是对不起官家,对不起大周。 如此不就是当年韩信骂的匹夫之勇吗?” “你......逆子!”史从云怒目瞪他,却又哑口无言,老子说不过儿子,太丢脸了。 向训听完反而兴致勃勃,便接着问,“那以云哥儿之见该当如何?” 史从云早料到会这么问,话说到这,他已经选择不多了,咬牙道,“我去!我带前锋夺桥,后军让邵季带,夺了桥立即守住桥头,后方大军再跟进。 然后立即派斥候往北探清虚实,如果贼兵少,我们可以追击,万一贼兵人众,我们毁桥退回。” 史从云说了一个保守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好处在于无论城外敌人兵力虚实如何他们都不会太冒险。 只要占住桥头,后方大军就可以陆续过河,完全可以集结之后再向泽州城下挺进。 如果情况不对,万一北汉在泽州城外已囤驻大军,也完全可以快速退回,然后毁桥。 最最重要的是安全至上,保命第一啊! 向训点头表态,“某觉得此计可行。” 史彦超却来脸色难看,欲言又止。 史彦超明白老爹为什么这样,他不想让自己去,因为有危险! 可若这时把亲儿子换下来,换其他人去承担风险,又怕会影响军心,寒了普通将士的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史彦超起于行伍之间,一步一步从毫无背景的普通士卒累功到如今地步,虽然五大三粗,可军队里的事他比许多人都懂,不然两任皇帝不会那么信任他。 郭威在世,史彦超率周朝精锐龙捷军,驻郑州要地;郭荣北伐,史彦超依旧率精锐龙捷军,为先锋都指挥使,足见两个天子对其军事能力的认可。 史从云于是保证:“爹,孩儿会小心的,不会妄自深入,桥头顶多百人不到,不足为惧。” 话说已经说到这,史彦超也只好点头答应,又亲自下令,让王仲、邵季随行,意在保护他安全。 史从云于是打马出军阵,招呼王仲、邵季领部下跟上。 来到小山头俯瞰下方远处,王仲提议以轻骑百人靠近,在桥北面河堤用弓弩杀伤对面桥头北汉军,待敌人阵型散乱,重骑再抢桥渡河。 这是种打发很保险,他们也习训过很多次,周军精锐骑兵就是轻重混搭的,比例大约一比一。 重骑兵以长矛,马刀,锤子为武器,轻骑兵主要用弓弩,不过轻骑兵也着甲。 史从云想了一下,其实心乱如麻,他第一次打仗,哪知道该怎么打,只是脑海中各种念头闪过,还有他看的乱七八糟的书,各种各样的历史战例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翻转。 面对众人征询的目光,史从云鬼使神差的摇头否定。 心里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这么打,他不知道是对是错,还是深吸口气说:“不能袭扰,对面还没发现我们,兵贵神速,直接集结具装骑兵,趁他们没反应一鼓作气直接冲过去,轻骑在后面跟过来。” 他开口,众人没法反驳,纷纷点头,随后开始准备。 经过半小时左右的准备,随着一声令下,史从云、王仲、邵季率三百铁骑翻山,冲下山坡,突然向着远处桥头冲去。 史从云心头狂跳,努力从观察孔里看清前方路况,紧张得手脚都在发抖。 跑了一会,隐约听到后面有人在喊,稍回头从观察孔里看到原来是邵季,马蹄声太大,他有些听不清。 “控马!少主.......控制马速......” 慢慢史从云终于听清,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放缓速度,骑兵也好,步兵也好,控制体力都是制胜关键。 特别是他们这样的重装骑兵,冲太快说不定到敌人面前马跑不动了,那可玩大发了。他方才太紧张,一下忘了,冲得太快 此时距离远处桥口还有两里地左右,如果现在就这么跑,没到桥头就能累得马走不动。 后面的骑兵也慢慢跟上来。 远处的河流横亘在泽州城南面,不叫什么名字,不是很宽,远远看去,桥宽估计足够四骑同时通行。 史从云让一直跟随他的传令兵打旗,让骑队从一开始的墙阵变成四骑并行的竖列。 后方马蹄声震天,是轻骑兵在跟进。 随着他们不断靠近,马蹄声和漫天灰尘也格外引人注目,远处桥头树下的北汉士兵也发现他们,慌乱的往桥头跑。 可因为没有事先挖拒马坑,没有拒马和鹿砦,他们只能以步卒层层堆在桥口,立起长矛,以试图阻拦骑兵。 六百步,五百步,三百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史从云更加紧张起来,几乎忘记呼吸。 之前还想着早打算逑,随着距离靠近,铠甲沉重量感觉不到,沉重呼吸,加速的心跳越来越明显。 距离百步左右,史从云看着桥头森然枪林寒光闪烁,甚至都忘记呼吸,只知道不断催促胯下战马加快速度,夹紧抬平的丈余长矛颤抖。 更要命的是这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因为冲下坡时太紧张害怕忘记控制马速,后来又胡思乱想,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跑到队列最前方! 我尼玛..... 史从云想破口大骂,想往后缩,心里彻底慌了! 偏偏已经来不及,战马已经开始加速,左右和后面都是人,除了前面....... 他此时减速变队,后面的人全撞上了! 艹! ....... 史从云慌得不行,两边都是具装骑士,战马齐头并进,居然有要超过他的趋势,士气振奋,将士争先恐后悍不畏死。 有瞬间时史从云不禁想精锐就是精锐,难怪周军以后战无不胜,这气势,这士气天下谁是敌手啊。 不过他并不懂,将士们是看到主将的亲儿子居然带头冲锋,还是毫无畏死冲在最前方,勇到连个亲兵护卫都不带的!所以才士气大振,争先恐后。 马蹄踩上主体是木质的桥身,轰隆声更大,震得人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巨响回荡。 加速到极致的战马冲过木桥只是刹那,电光火石之间,纷乱中眼睛尚且来不及看清桥对面的情况...... 最先接敌的史从云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会不会死在这.......如果战死就实在太尴尬了!老子是“被身先士卒”的啊! 11、“以一当百” 初到这个世界时史从云曾想过他会不会有金手指,然后一骑当千,叱咤风云,无人可挡...... 可惜没有...... 现实很残酷,特别是跟随军中将士们训练之后。 他发现别说是年纪轻轻的他,就算王仲这样的军中好手,同时面对两个军汉就会很吃力,若对方有三人,那几乎只能跑。 也不像他想的各种威风八面的招数,会得越多越厉害。 为此他还被史彦超大骂过,说他脑子糊涂,战场厮杀拢共就那几下,讲究贵精不贵多,搞些花里胡哨的是在找死。 人类天生就有缺陷,目光只能看前方一百二十度左右视角,难以顾忌身后和身侧。 而持刀手的另一侧又更弱,一旦一对多,几乎就是死局。 人脑后是不长眼的,除非对方很讲武德,不偷袭不饶后,都排好队一一跟你正面打,显然战场上是不可能的。 战场打的就是以多打少,打的就是侧击绕后。 所以史从云以一当百的梦想破灭了,别说当百,当三个四个他也完全没有胜算。 真正能依仗的只有勇气。 邵季跟他说过,只要你够狠,别人就会怕。 而此时,在狭窄桥头,短兵相接瞬间,狭路相逢勇者胜成了唯一的真理。 史从云不是勇者,他是被迫勇者的....... 不过,他也忽略一个事实,世上多数人都不是勇者,他不是,北汉兵更不是。 他虽胆寒,可还是被裹挟着往前冲,而北汉兵没人被迫,战马冲过桥头瞬间,前方不是严阵以待的北汉士兵,也非森寒的长矛林,而是一群惊恐四处逃散的溃兵。 桥头北汉兵顶不住压力,畏战逃亡了。 还没反应过来,史从云感觉手中长枪一震,身体被狠狠推了一下,超过一丈的长长枪杆被轻易折断,前方身着轻甲的步兵一声惨叫,扑飞出去,横飞的血肉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耳边纷乱嘈杂的声音随即一股脑灌入脑子里,风声呼啸,巨大的力道差点将他推下马背,史从云连忙拉住缰绳才稳住身体。 战马还在前进,他急忙丢了手中杆子,拔出横刀,还没来得及动作,又听到一声惨叫和骨骼断裂的脆响,有人被他的战马踩踏了…… 左右王仲和邵季怒吼冲杀,瞬间已经超过他,众多骑兵擦肩而过,冲向北汉溃兵,一场血腥厮杀在村口展开。 接着后方大部纷纷趁势渡河,史从云取下面甲,视线清晰起来。 能清楚看到侧后大队人马卷起满天尘土已经冲过桥头,桥头北汉兵基本没怎么抵抗一直被追杀。 周军袭击突然,还都是骑兵,桥头毫无准备的北汉兵被打得措手不及。 前方邵季、王仲等人带领的数十骑已经杀红眼,直接追着北汉兵冲进村里,很快看不到人。 脑子清醒过来后史从云连忙勒马停住,让传令兵将他们召回,村里有多少敌人还不清楚,贸然深入说不定会吃亏。 最要紧的是守住桥头! 随后他叫住后面过桥的轻骑,让他们死守桥头,不得追击。 不一会儿,王仲、邵季等人接令退回,许多人全身甲胄染红,马背上还挂着脑袋。 史从云看了感觉不太好,又觉得这种记功的方式不好,后来就有记载,将士因为以敌首级计功,结果打着打着跑去割敌人脑袋了,非常影响作战。而且脑袋又沉又不方便携带,多麻烦。 像后来蒙古人的割耳朵记功多好,总比脑袋方便。 史从云随即询问,“村里什么情况,多少敌兵?” 邵季回答简略:“贼兵在村正中井边已经下营,三百只多不少。” 史从云想了想,他让王仲带轻骑靠近,盯着北汉人动向,但不许交战,情况不对就退回来。 派邵季带领轻重骑兵各一百,总共二百人,从村子南面树林向北绕,迂回堵住敌兵退路。 至于最安全任务史从云留给了自己,那就是带剩下的人守住桥头,待后续大军过河。 因为前锋两千余都是骑兵,后续支援很快,向训率领的援军在他们夺桥成功时已经跟进,很快渡过桥头。 半个小时后,河岸边已经集结上千周军,史从云便下令展开阵列,向村子正中搜索前进。 这次他学聪明了,再不敢乱冲,而是乖乖在数名亲兵护卫之下,与向训位居中军,指挥前军都头带兵进攻。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喊杀声,不过持续时间很短。 派出去的斥候也纷纷回报,他们只看到少量北汉军,敌军要么躲起来了,藏在民舍中设伏,要么逃了。 史从云看向向训,他从没这种经验,哪知道如何临场判断,这种时候当然要问人:“向大人,接下来如何是好?” 向训诧异,大概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于是道:“依某之见可北汉兵应该是逃了,可令全军追击。” 史从云点头,随后下令全军出击,追杀村里的北汉兵。 顿时,马蹄声响,战马嘶鸣,周军士兵顺着村子由南往北追击北汉兵。 史从云一直跟在大部后方,没有冒进。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前方战报传回,北汉军果然是向北溃逃,中途被邵季率领的轻重骑兵从侧面截杀,又被后方追兵赶上,在泽州城东北官道上大败,斩首一百五十余,俘获二百七十人,还有数十骑往北面逃走。 至此完全可以推断出,北汉兵只是前锋,大约一营人马,没有后续。 史从云松口气,连忙策马穿过村子的破落茅草屋舍往北面赶,终于在泽州城正门外一里左右大道边上赶上大部。 战场还弥漫血腥味,宽阔官道路中沙石都被染红,无头尸体在路边堆成一座小山。 道路另一边的,众多卸甲缴械的北汉士兵蹲在地上,被周军团团围住看守。 见他到来,将士们纷纷让开路,史从云首先问自己这边的伤亡,王仲告诉他受伤的有四十七人,十七人战死。 “这次的北汉兵不是具甲精锐,好打。”邵季牵马过来,面露喜色,这是场小捷。 将士面露喜色,可十七人战死依旧令史从云肉疼。 这只是场中小型小的遭遇战,到黄昏局势完全定下。 太阳已经西斜,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打了一天。 史从云放松下来才发现全身依旧湿透,一身甲胄沉重不已。 这首战可谓来得匆匆,打得很懵。 北汉兵先被众多骑兵冲锋吓得溃逃不敢守桥,要是这伙北汉兵是硬骨头,敢和他一换一,他在桥头说不定就光荣了,如今想想还后怕。 用背接他枪的北汉兵肯定被他杀了,是第一滴血。 之后马速太快,面甲下视野太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杀人。 王仲拍着胸脯保证说小厢主至少杀了十二个。 邵季说一个半,一个被他刺死,有一个被他的战马踩踏动弹不得,被后面的士兵补刀,所以只算半个,但满打满算可以算两个。 史从云知道邵季说的比较可信。 于是遇人就说自己首战斩敌十二人,杀得北汉军心惊胆寒,不信有王仲可以作证。 乱战之后他身上也插了三支箭,都在胸腹位置,应该是冲过桥头时候北汉军射的,都没穿透他的几层甲。 当时根本没感觉,之后放松下来才发现,好在没大碍。 当时史从云就倒吸口凉气,如果他只是普通士卒,穿不起这么好的甲,那铁定早挂在桥头了。 随着城外胜利,泽州刺史派人出来验明身份,知道他们是周朝前锋大军后出城相迎,不过依旧不敢放大军入城,怕他们祸害百姓。 随后向训接管战俘,史从云和他手下三百士兵退到城门前休息。 向训下令周军士兵从北汉战俘中拖出几个穿戴比较好的,看起来是军官,当场在路边砍了脑袋。 史从云看得皱眉,没有阻止。 往北的路上他看到城外被焚毁的民房,惨死的百姓尸首,裸死的女子尸体,也明白这些北汉兵干了什么。 北汉兵来得太快太急,泽州刺史不知虚实只敢闭城保命,一些百姓来不及入城或出逃,便遭了殃。 首次与汉兵接触就取胜值得庆贺,也很振军心。 当晚,史彦超大军到达泽州城下,在城外扎营,没有入城。 晚上围着火堆吃着刺史送来的犒劳酒肉,史从云卸了甲,在泽州城外泥水里泡了个澡,和士兵们吹起来了,今日一战他终于有谈资了。 于是第二天军中都流传开他的传奇事迹,史从云一骑当先,单枪匹马冲过桥头,连杀北汉桥头守军将校十二人! 随后北汉贼众惊恐溃散。都说不愧是史彦超的儿子,那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关键很多士兵还信了,史从云心想,找这种程度下去,他实现以一当百的梦想也不是不可能啊!就看他会不会吹了....... 12、长平、高平! 泽州城外,周军首战告捷,不过既然前锋已经遭遇,那么距离主力也不远了。 他们击败前锋,还有人溃逃,消息会很快传回北汉军中,对方据此解他们位置。 此时即便勇猛傲气如史彦超也不敢冒进,若他们前锋一路往北,毫无准备之下猝遇北汉主力处境将很危险,于是大军在泽州停留,等候其它军队。 ........ 前锋等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天一亮,便有外围巡逻士兵回报,有周军来使。 睡眼朦胧的史从云回神,军帐中弥漫难闻的臭味,脚臭、汗臭混杂,十分难闻,好在他习惯了....... 难道是天子中军到了? 半个时辰之后,消息传来,原来是泽州西北面十里外武庄村驻扎的樊爱能、何徽所率部众。 他们前天、昨天与北汉前锋大约十营人马连续对峙,双方互有死伤,未分胜负,可昨日下午北汉前锋居然连夜后撤。 顿时事情就说得通了。 史从云之前就觉得北汉和辽国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营人马就敢孤军深入南下到泽州腹地。 原来他们不是孤军深入,北汉军前锋早在几天前到达泽州城东北面的武庄村地界,不过遇上更早奉命北上的樊爱能、何徽部,双方对峙不下,都不敢主动发起进攻。 结果一对峙就是两天,北汉军于是试探性派出一个营往右翼侧后泽州城方向试探前进,想探明周军虚实,搞清楚樊爱能、何徽后方是否有援军。 于是刚好迎头撞上北上的周军中军前锋史彦超、向训部,惨遭重创。东北面的北汉军前锋得知后以为后面果然有周军主力,也不敢对峙,向北收缩后退。 局势明白后,史从云也感慨情报的重要性。 樊爱能、何徽部与他们相隔不过十里地,还是今早才知道。 而更北面情况如何,北汉和辽国大军主力的情况如何,他们完全两眼一抹黑,只能不断侦查加以试探推测。 ....... 经历昨天一战,他和向训也算并肩作战了,这个中年大叔开始与他攀谈起来。 谈话之间,史从云很小心,经量不说什么惊世骇俗,或是违反当下人三观的话。 慢慢的他发现向训还真是个功劳煊赫,经历丰富的人物。 以前就打过北汉兵,平定过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的叛乱,之后还担任过权知延州事,通俗的说就是延州知州。 延州大概就是后世延安,此时形势复杂,汉人和各族人混居,矛盾冲突很多,还要面对西北军事压力,能知延州肯定有能力。 而之前向训也被当今官家郭荣委任为监军,监督樊爱能、何徽进军,之后才返回皇帝中军。 史从云越发觉得这大叔不简单,有本事,和当下很多武将军阀有云泥之别。 其人见识多广,性情阔达,关键是能带兵打仗,还没武将那些臭毛病,很有见识和文化底蕴的一个人。 于是也与他攀谈起来,要说吹牛,他可来劲了,作为一个老师,能说是基本功,而他看图书馆期间,乱七八糟的书看了很多,多数不求甚解,不精其意,却形成一套自己的的观念看法。 要说纸上谈兵,说实话赵括他都不放在眼里! 向训也是个有趣人,和他很谈得来,还时不时赞叹他有想法。 史彦超、向训部在泽州城外驻扎等候。 到中午,南面大道突然旗帜漫天,烟尘蔽日,慢慢的,地平线上黑黄色天子鸾纛遥遥可见,曜日生辉。 史从云回头看去,已见那无比显目的鸾纛大旗,在原野狂风下缓缓飘动,在众多林立旗帜簇拥中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此地距其至少一里以上,可见到鸾纛依旧令人周围仁呼吸沉重,交谈将士都下意识安静下来,抬头遥望南面。 那就是天下至尊的权力啊....... 后周皇帝郭荣銮驾乘舆到了,中军大部也到来。 史从云和向训连忙上马,向南去见架,龙捷军停在泽州城外。 当日下午,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等领军陆续到达泽州城外会师。(不少将领此时身兼数职,各种官身更多,只写其中一个表述) 分别在以鸾纛为核心的中军四面落脚,随后前往中军见驾。 以史从云的身份,自然只能远远遥望。 据说皇帝身边的禁军除了殿前班直诸军,还有大批“能人”,其实就是各地罪犯,官家认为他们能打,就赦免他们,充入军中带着北上。 但也引发一系列问题,比如有早上对方还是杀父仇人,结果晚上人家就变成高高在上的禁军,仇人见面都不敢仰视,也无法报仇,只能咬牙切齿躲避的情况。 军中众人议及此事都觉得官家做法不妥,特别是邵季,他觉得若是犯大罪去打仗就能赦免,那他们参军之前都该犯事再去,不然就亏了。 史从云想,新官家郭荣显然是急了,为了战斗力不顾一切。 根据情报,北汉此次集结三万余人,威胁并没有那么大,最大的问题在于北汉背后的辽国。 辽国大军才是官家心腹大患。 等候一个多时辰,史彦超和向训从南面中军回来。 史从云已经猜到为何去那么久了,大概是商议军队部署。 果然,之后各路大军开始调度起来。 龙捷军和向训部依旧为前军,向东移动到官道上,列队北上。 后方跟着白重赞、李重进部,随后是官家中军,最后是樊爱能、何辉部。 大军整队用了半个多小时调度调整,随后全军从泽州东北面官道向北。 一时间,旗帜漫山遍野,大军前后连绵不见头尾,史从云是第一次见如此壮阔景象。 此时大军合计已有两万四千左右。 前军龙捷军八千多精锐骑兵是大头,也几乎是军中全部骑兵(有马和驴骡的辅兵不算),不过此时之兵并非全部周军,后军河阳节度使刘词所部还在路上,距离大军约有一日路程。 官家求战心切,显然不想再等后军刘词,而是急令大军北上,寻找北汉和辽军主力展开会战。 再往北,山西的盆地地势越发平坦宽阔,四周高山,中间平坦盆地河流,被称为表里山河。 史从云知道很快就要到高平,心中越发紧张起来。 高平古称长平,自古以来就是战场,古时白起杀四十多万赵军就是这片地方。 高山中间的平坦盆地适合大军展开,穿梭其中的河流能为大军提供水源。 从高平南下就是泽州,过泽州翻山直达怀州、孟州,到时隔着黄河对岸就是古都洛阳。 一旦占据怀州、孟州,夺取洛阳,向西是关中长安,向东是中原汴梁,夺取天下十分方便。 又或者从高平南转向西,便达晋州、河中府,渡过黄河便可直取关中。 关中可是龙兴之地,如果纵观中国最古老的两个帝国,秦帝国和汉帝国。 其崛起都有惊人相似之处,以关中为核心,控制秦地,取南面汉中巴蜀,发秦地虎狼之师,以汉中、巴蜀为大后方补给基地,发动战争机器,则函谷关以东根本无法与之争锋。 以此足见关中重要性。 故而无论南下北上,很多时候南北东西而来的大军都会在此难免一战,一旦开战,就是决定国家生死存亡之战。 这个叫长平、高平的地方,注定是华夏数千年的大坟场。 ....... 13、大会战(一) 北上之路很无聊。 此时开春,正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之时。 但大军北上,沿途都是人烟稀疏,千里无人人烟。 听说大军要来,多数百姓早就逃亡,只剩下许多老弱。在他们眼中,军队没什么不同,北汉兵可怕,契丹兵可怕,没见过的周朝兵也可怕。 五代十国乱世就是如此,反正就是杀来杀去,最苦的是百姓,兵祸连年不绝,天下不得安宁,大军所过搜刮军粮,军纪不好的还有奸淫掳掠的烂事,甚至有的军阀搜不到粮就以百姓充粮。 所以如今天下,谁都怕兵,一听说要打仗,沿途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要么心灰意冷不想跑,活够了,要么就是跑不了的伤残之人。 经昨日一战之后,史从云和他率领的是三百多人被安排在右厢士兵队伍最后方,说让他们休整,其实就是护犊子。 别人管不了,但对于手下三百人,史从云不断约束,不许他们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好在周军纪律比他想象中好,没发生大事,这或许得益于前任皇帝郭威的整顿。 ........ 第二天一早,他们已经看不到泽州城。 大军继续北上,路还很长。 往北亦然,情况并未好转,沿路只要有村庄屋舍的地方,独余空荡屋舍与目光浑浊无力再逃的老人。 太阳初升,山西之山美得迷人,不同南方山的清奇秀丽,不同漠北山的苍凉悲戚,更显雄浑巍峨,光是看就会令人胸中豪情万丈,仿佛能从羔羊变成猛虎。 史从云曾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五湖四海,对于脚下的土地,有独特的情感。 正走着,向训不知何时牵马过来,笑呵呵道:“云哥儿,昨日某可在官家面前为你美言了一句,你记得谢我。” 史从云见聊天的来了,也很高兴,他早已感觉脚快走断了,聊天吹牛能分散注意,缓解疲劳。 “多谢向大人,我现在便谢了。”史从云装傻。 向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哈哈哈,好个滑头小儿,可一点不似你爹。” “要是像我爹,那天我说不定就死在泽州城外了。”史从云吐槽,要不是他怕死,早就真的死了。 向训笑道:“你倒是实在,那为何要冲锋陷阵,身先士卒。” “形势所迫,我爹是主将,他才能稳定军心,我死好过他死......”史从云叹口气,他其实还有想法,他怕没了史彦超,大娘小娘要怎么办,一家人依靠什么过日子,十有八九会被新权贵霸占,或家道中落,活得无比艰难。 向训久久无言,“是个孝子,只愿此战你能无恙。” “谢大人吉言。”他拱拱手。 “云哥儿对此战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之前击破贼兵还是凭向大人请教,我可没多少沙场厮杀的经验,非要我说就是纸上谈兵了,上个纸上谈兵的就死在前面高平(赵括),我怕步后尘。”史从云摆手拒绝。 “哈哈哈哈.......”向训抚须大笑,“真是个有趣小子!” ........ 一路辛苦走到旭日高升时,前方突然传来喊杀声,众人纷纷向前张望,队伍有些混乱起来,随即停下。 史从云上马向前张望,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混乱并没持续多久,短短几刻钟后,就有传令兵激动的从前方往回跑,嘴里喊着“大胜,前锋大胜”之类的话。 很快,确切的消息从前面口耳相传回来。 最前面的龙捷军前锋遭遇北汉前锋,随后直接冲杀,取得胜利,斩首四百余级! 全军高呼,士气大振。 很快,后方也传来消息,官家听闻后大悦,号令大军乘胜追击。 史从云好奇往后看了一眼,虽能听到官家的消息,隐约见过几次后方官家的鸾纛,可从没见过人,远远的都没见过。 接着,军令逐层下来,大军加快行军速度往北追赶。 周围地势越来越开阔,两边山峦不断远离后退,快到中午时,他们到达一个叫巴公原的地方,前方军队速度慢了下来。 来回穿梭的传令兵大幅增加,显然是出大事了! 还来不及喘口气歇息,第一军打出旗语,让所有人着甲上马。 众人连忙着甲,随后爬上马背,缓缓向前运动,史从云坐在马背上远远看去,随着不断向前,众多招展旗帜随马蹄声向后退去,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慢慢的,他看到北面远处原野上,有一条黑色长线正东西拉开,延绵大约五六里地。 众多旗帜林立飘摇,斜向日光,在旷野天穹之下拉出长长的漆黑阴影,如若棕黄平原上的滔天恶浪,横贯东西,光看着就令人心中发颤。 那远处长长的黑线是北汉和辽国主力大军正在列阵展开! 传令兵来回奔走穿梭于军阵中间,层层下达命令,后面大军陆续到达,随后匆忙以他们龙捷军为中心,向两翼展开阵型,顿时黄沙飞扬,号令嘈杂,马蹄震天。 史从云大口呼吸空气,已经明白过来此时形势。 他们追得太快,一头撞上敌军主力了! 大会战来的如此突然,一场两国主力的碰撞短短几刻钟内变得难以逆转,情况的变化让许多人都有些懵,只有沙场老将和老兵没有那么多惊诧,战场总是千变万化,战事总是难以预料,来的突然,来的必然。 此时河阳节度使刘词的后军还没赶到。 对方也不是早有准备,亦是遭遇,同样还在展开大军阵型。 于是,双方默契的没有率先发起攻击,而是距离两里左右,在平坦的巴公原快速阵列展开。 史从云被老爹安排到龙捷军末尾后队。 己方大军阵型看不不到全貌,东西阵线太长,史从云骑在马上只能看到前方旗帜。 大约判断出周军总体阵型。周军东西列阵,史彦超和向训率领的精锐骑兵居大军之中。 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何徽撒率军居东面,在大军之右。 义成节度使白重赞、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率军居西面,在大军之左面。 前方北汉和辽国联军声势浩大,战线长度远超过他们。 为不被侧翼包抄,各都指挥使只能不断下令把后方的士兵往前调,以牺牲纵深拓宽战线。 慢慢的中军阵列也越发稀薄,后方的史从云所部不断往前移动,很快到了第四列。 对面声势浩大,人数众多,巍然之势若泰山压顶。 史从云反而没之前那么紧张,因为他知道这场他们稳赢! ....... 巴公原是一片辽阔旷野,只有远处的北汉军侧后是一座耸立的小山。 地面草木新发,枯枝败叶还未在春风中消弭腐败,两军阵前,如一张棕色毛绒地毯铺开左右大地,零星碎石宛若斑驳图纹绣洒其中。 此地山清水秀是风水宝地,埋骨于此也能夜枕青山,安然入眠吧,存亡关头,史从云突然有些恍惚,似乎生死也变得诗意起来。 才到脚踝之新绿刚崭露头角,藏在遍野枯色中,古今来被无数尸骸滋养的土地,如今再次成为决定两国命运的战场。 如同命中注定一般,天下大势,又一次选择在此地揭开她的血色面纱。 如此,也不知是上苍对这片土地的垂爱,还是永世的恶毒诅咒。 两刻钟(半个小时)后,两军大阵展开完毕,列阵完成。 双方大阵开始不断试探接近,史从云逐渐不安起来,两军接近到一里左右,他才看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对北汉和辽国大军有直观的概念。 14、大会战(二) 辽国的骑兵在西面,光是骑兵阵线就拉开二里地左右,但辽国骑兵似乎没有全到预定位置,还在集结,西北面还不断有部队补充。 刘旻(也就是刘崇,登基后改刘旻了,以后统称刘旻)大旗在中军,东面不知是谁。 随着两军在试探中距离缓缓拉近,压迫感越来越强。 对面像一道看不到尽头的海浪,黑压压令人窒息,漫山遍野的人马盖过原野,旗帜宛若五彩缤纷的森林,东西拉开五里以上战线,南北纵深至少也有一里地。 即便如此,还看不清他们后方有没有预备队。 林立长矛森然如林,反光甲胄延绵数里不绝,像波光粼粼的河面,晃得人眼花。 史从云此时对人数已经完全没有了概念,他看不出也猜不出对面大到底有多少人马,只觉得呼吸不畅,心跳加速,满眼都是人。 他能看出对方人马比他们多得多,身边的王仲和邵季也呼吸沉重起来。 “少主,今天只怕凶多吉少了.......”王仲咽了唾沫道,干巴巴道。 史从云本没那么害怕,被他一说也跟着心头狂跳。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你以为老子瞎吗,不会自己看!”史从云恼怒大骂,或许不是恼怒而是害怕。 王仲苦着一张脸,满脸委屈。 事到如今,退路已然断绝,主力大军突然遭遇,若慌乱后退,阵型一乱更加会被对方追杀。 西面辽兵多是骑兵,少说有数千骑,后方还有人马还在源源不断集结,人是跑不过马的。 现在只能盼着大军固守,后军刘词能快点赶到! 史从云紧张之余不断安慰自己,我们赢了,我们赢了,高平之战我们赢了....... 没错,高平之战是后周赢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历史出现偏差吧?那玩笑可开大了! 史从云深呼吸自省降世之后两个多月所作所为,不觉有做什么能改变历史轨迹的大事,心里又轻松一些,事到如今,无能也是种莫大安慰,只要他没干大事,肯定是稳赢的。 正当不断安慰自己时,两军前沿已经推到三百步之内,双方士兵能看清对方武备,看见对面表情。 黑色雨点般箭矢从两军阵中呼啸而起抛向对面,已经开始弓弩试探。 试探性射击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伤亡,声势吓人,却都落在对方阵前,双方都只是在确认射程,提前让士兵找好距离感。 当正面战线试探性接近时,东面战线的樊爱能与何徽率部率先开始前出接敌。 鼓点躁动,杀声震天,樊爱能、何徽部数百骑快速前出随后绕道侧翼,千余步兵列阵严整,呈左右排列的大小方阵缓缓前进,是禁军精锐小底军。 史从云大喜,心中宽慰振奋,周朝不愧是最强的大国,能打敢打的将领不少啊,即便敌众我寡亦不失胆气,还敢主动出击! 小底军千余步兵列队出阵,以都为单位列方形阵,伴随鼓点缓缓向前推进,前方刀盾手,后方全甲长矛手,众多弓弩手押后,是军中最常用的阵型。 军阵一面弓弩骚扰,一面整齐向前推进。 数百骑兵则于右翼掩护,缓缓跟随向前。 接近到北汉军阵百步左右,双方阵中密密麻麻的箭矢织成一张黑色密网,不断向对方射击,你来我往异常激烈。 北汉左翼军阵和出阵小底军互有死伤,惨叫不断,但杀伤都不大。 对射一会儿之后,北汉军阵已开始出现乱像,小底军依旧严整,没有继续向前,再向前侧翼可能危险。 就在这时,右方掩护的侧翼骑兵在樊爱能、何徽率领下突然越过步兵向前冲杀...... 史从云皱眉,远远看着那边,他觉得时机好像不对,前方北汉军军阵虽开始散乱,总体还严整,况且纵深很大,这时候骑兵上去能干嘛。 即便他们这样装备精良的具装重骑兵也不敢直接去冲击全身着甲,有大纵深的步兵方阵。对方若只有几列,他们可以凿穿,对方纵深太深,很可能会陷在里面无法脱身。 平时训练都是用雁形阵接近,随后往两翼变阵,左右攻击军阵两侧。 史从云很有悟性,他能明白原理,这种战术是为实现在阵型两侧的以多打少,从两翼击溃军阵。 可樊爱能、何徽所率骑兵似乎着急了,北汉军阵型无大乱就直接让为数不多的骑兵前出....... 虽心中疑虑,却又觉得两人都是老将,总比他这个外行懂吧,便也心安。 正想着,中军没有动作,还在对峙,右翼情况起了变化,右翼数百骑兵才冲到两军之中,北汉军左翼部队迅速整军,随后弓弩齐射,冲在最前方的数骑瞬间人仰马翻,尘土翻飞。 前军稍受挫,随后令史从云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周军右军前锋骑兵才受攻击,便纷纷勒马,畏惧的掉转头往后跑。 而后方小底军步兵还在跟进,来不及反应和突然往回逃的自家骑兵撞成一团,顿时大乱。 跟进步卒原本阵型严整,奈何被自家逃跑的前锋骑兵冲得一脸懵逼,七零八落,混乱中士兵仓皇无措,到处乱跑,军阵顿时乱了。 史从云在中军阵中遥看着,想张口大骂都一时语塞,猪队友吗! 传说中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右翼战况出乎意料,情况瞬间直转急下,令人始料未及。 北汉军见此,军阵左翼步兵让开道路,接连冲出数百骑,当头一员魁梧大将,身边亲兵环伺,打着红底的“张”字大旗,卷起漫天灰尘掩趁乱撒杀过来! 身后还伴随步卒不断跟进。 北汉骑兵绕着混乱的周军分两路从外围包抄,接战不一会儿就杀死上百外围周军,他们只有大约十余人不慎被打落马下。 后方北汉步兵借着骑兵造成的混乱也趁机冲到前沿接战,用弓弩、长矛、刀斧对周军前沿部队戳刺砍杀,造成不少杀伤,一时前方惨叫连连,血肉横飞,异常惨烈。 许多周军步卒完全乱了阵脚,纷纷丢掉手中武器,就地跪降祈求活命。 一旦有人投降,便如瘟疫般快速扩散,四处传播,不一会儿战场中央的精锐步卒居然全跪地投降了! 而一开始带头溃逃的骑兵此时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完全脱离了战场。 一刻钟左右,后续北汉包围上来,放眼看去,足有上千人左右周军直接于战场中投降北汉! 史从云紧紧抓住缰绳,人看呆了,看得心惊肉跳! 什么鬼,这算什么操作! 此时离大军右翼接战不过半小时左右而已,此战不是我们赢的吗!不是周朝赢的吗? 怎么才开打,大军右翼的樊爱能、何徽部接战就溃败,这还怎么打! 历史书记错了?还是史官闭着眼睛瞎写的! 史官误我啊! 15、大会战(三) 史从云心神未定,身边将士也被吓得不淡定了。 他们本就人少,如今才开打不久,右翼樊爱能、何徽部一触即溃,千余人直接在战场中央投降北汉,这还得了! 这意味着中军右翼暴露,随时可能会被敌人包围侧击! 一旦右翼被包围,他们离失败也不远了。 顿时军心大乱,不少看到情况的士兵都露出不安神色,手脚发颤,眼看情况就要恶化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这时过来一个中年大汉,带十余骑从大军阵前策马而过,高声喊着:“众将士心安,官家乘舆与诸位同在,莫要辜负圣恩,让官家受敌!” 听闻此话,众人回头,赫然发现天子鸾纛正高高立在中军后方小山上,官家郭荣亲临战阵! 大家便都知道,天子郭荣居然没有留在后面安全地域,而是亲临阵前,与他们同生共死。 瞬间,全军士气大震。 天子与众人同生死,就在身后看着呢! 谁都想好好表现,荣华富贵就看今日。 三军越发严整,士气高昂,中军传令兵很快从前方往后跑下达军令,中军精骑要出击了! 随着前方旗号不断打出,史从云努力识别记下旗语号令:攻对方中军,雁形阵,变阵双龙出水,取左右两翼。 史从云很快明白老爹的战术安排,傲气敢打的史彦超要以中军精锐骑兵直接攻击北汉中军,不过不攻正面,而是全力攻击北汉军阵的左右前方两角。 他连忙下令,手下一营三百人,以他为正中,向两翼列队,阵列形状如同大雁结队飞行。 不一会儿,苍凉号角吹响,前方响起马蹄声,前军出击了。 前方史彦超身先士卒率军出击,后方龙捷军骑兵有序跟进,大地开始颤动,缓缓冲向前方的北汉军主阵地,直直对着刘旻的大旗而去。 史从云在军阵最后,跟在后方吃了一肚子灰还看不清前方情况。 一旦入场,视野逐渐被遮挡,只能紧盯前方大旗行动。 金戈铁马,地动山摇,苍凉号角长鸣,位于大军之中,他再看不到全局,只能紧紧盯着前方大旗。 对面的北汉军没有主动迎击,而是结阵固守。 他们的精锐骑兵大概都调到东面进攻小底军去了,一时半会调不回来,老爹想必是看到这个空隙,所以主动进攻中军。 史从云一面随着马背上下起伏,大口呼吸,一面心中担忧,如果北汉军于右翼包抄他们怎么办? 右翼樊爱能何徽部已溃退投降,如今他们右翼十分薄弱危险。 之前打着“张”字名旗身先士卒,击溃周军右翼的大将正是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北汉第一悍将张元徽,是王仲说的,若无人牵制张元徽部,必是大患。 就在他忧心时,后方想起鼓声号角,微微侧目便从观察孔看到,两面大旗在密密麻麻周军军阵后方移动,遥看去卷起大片沙尘。 史从云看不到具体情况,但他可以通过观察旗帜来判断。 前方是两面黑色猛虎番旗,代表天子权威,禁军亲军,后方是两面名旗,一面是大大的“张”字,一面是大大的“赵”字。 每面名旗后方跟着四面红白号旗!说明两名大将每人带四营兵马,至少超过千人! 看大旗移动方向,正是往东面去的,去最薄弱的周军右翼。 行进中的史从云心下大定,官家郭荣是真拼了,连宿卫兵将都派出来去填补右翼。 如此一来他们暂时不用担心侧翼被包抄,只是不知是周军中哪两位官家身边的宿卫大将带兵,一位姓张,一位姓赵。 很快他已来不及胡思乱想,耳边马蹄声轰鸣,周围沙尘遮挡视线,只能隐约见到前方的北汉军阵。 骑兵在马背居高临下,有着天然优势,马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前方喊杀声响起,如同惊雷,应该是已经接敌了。 左边也传来喊杀声,史从云一瞥,发现有史彦超的中军作为表率,西侧白重赞,李重进部也开始从左侧翼向前发起进攻。 顿时整个战场如同炸开的油锅,沸腾不止,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战事从试探进攻,局部进攻,开始进入全线开战的高潮。 距离拉近,史从云已经能看清北汉士卒脸上的惊惧,面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重骑兵,害怕是必然的。 冲到百步内,阵前箭矢呼啸,前方骑兵不断散开,少数倒霉的的被射落马下。 视野逐渐开阔,史从云看到前面有人被射下马,有人射成刺猬依旧直接冲向敌军。 到阵前五十步左右,骑兵队列突然开始改变,从雁形阵变为左右两横列,随后变竖列向北汉军阵两角冲杀过去,如两条出水游龙。 骑兵以竖列,用手中超过一丈的长矛,借着马力轮流戳刺北汉步军方阵前方左右两角。 利用骑兵机动性在军阵两角形成局部优势的多打少。 北汉军左右两角的士兵倒了血霉,他们本就既要注意正面又要应对侧面,如今周军骑兵阵前突然变阵,全气势汹汹冲着边角而来,就是盯着他们打。 经过前方几轮冲锋,已经被周军骑兵用长矛刺死数百人,尸体堆积成墙,血流成溪,北汉中军阵列两角正被逐渐削去,后方的步卒恐惧的往上补。 史从云一营在最后跟随前方骑兵冲击北汉军阵角,随后向侧翼运动返回,准备下一次攻击。 他狠狠的刺了一下,感觉是刺到人了,只是马速快,来不及看清,随即准备回到正面发起下一波冲锋。 经过一轮冲击,北汉军中军阵型两翼已积尸成山,伤亡惨重,眼看就要撑不住。 而龙捷军也有不小的损耗,有新兵控不好马,距离太近几乎一头撞进敌军军阵中,很快被北汉兵七手八脚从马背拖下去剁碎分尸。 还有的倒霉的马匹不着甲的部分中箭,从马背摔落,摔不死就变成了步兵,太靠近北汉军阵的当场被围杀,运气好比较远的连忙趁乱往回跑。 血腥味越来越浓,战场开始起风,加上骑兵飞驰,尘土遮天蔽日,看不见天空太阳,砂石丁零当啷打在头盔上闷响,战斗已经白热化。 史从云从侧翼撤到一半,一回头惊骇发现邵季居然落马了! 倒霉的邵季战马被射死,跌落北汉军阵前! 北汉军已经有十几人出阵向他的方向冲去。 史从云下意识的连忙调转马头冲上去,借着马快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北汉兵刺死,随后伸手想去拉邵季,拉他上马。 可突然胸前一痛,胯下战马嘶鸣,整个世界瞬间天翻地覆。 耳边嘈杂远去,眼前景象恍惚,仿佛持续了好一会儿....... 从头晕眼花回神,首先听到的是邵季在大叫,一低头,他胸腹部扎了好几支箭,战马在一边抽搐哀鸣,已被射成蜂窝。 视力慢慢恢复,看见邵季正护在他前方,一矛刺倒一个北汉兵,随即丢了矛拔出腰上横刀。 史从云顿时明白处境,他的马也没了! 连忙挣扎起身,拔出腰间横刀,对着和邵季扭打的北汉兵后脑就是狠狠一刀。 “云哥儿,你没事吧!”邵季喘着粗气着急的问。 “没事。”史从云晃晃脑袋回神,两人肩并肩,对面北汉兵已经逐渐靠上来。这时王仲也单骑折返回来,高呼着他。 “你先走,别管我们!”史从云连忙道,此地距离北汉军阵太近,若是被围住王仲也走不了。 一回头,王仲果然走没影了...... 史从云欲言又止,这......罢了,谁又不怕死呢。 搞清楚是坠马之后,史从云心已经凉了半截。 阵前北汉兵来围攻他们的越来越多,后面还有人放冷箭,史从云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箭,但估计不少,但几乎没有透甲的。 只能被迫奋力厮杀,依仗一身好甲直接跟对面拼刀。 史从云架住北汉兵的刀,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一个北汉军汉推倒在地,然后趁机用刀尖深深刺入其左睛,不理会他的哭喊哀嚎。 王仲教他的,杀人打脑袋死得最快,但脑骨很硬,因此最好从眼睛刺,死得快,还轻松。 杀两人之后,史从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想把面甲拿掉,太遮挡视线,却偏偏不敢,很多箭都是瞄着他脸上射的。 艹! 今天只怕要死在这了........ 史从云心中恐惧堆积到极点,却没准备坐以待毙,求生的欲望在支撑着他,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身旁邵季比他利索,一面怒吼一面擎刀往前杀,护在他前方,北汉兵不敢跟他交锋,仗着人多缓缓压上来。 史从云咬牙冲上去,恶狠狠用着铁甲的肩头去冲撞前面的的北汉兵,为邵季获取一丝空间,施展不开,邵季再厉害也没用。 借着他突然顶开敌人的时机,邵季又杀两人,他也喘得如拉风箱一般。 而前面的北汉兵再次怒吼着围了上来! 16、大会战(四) 危急时刻,周围突然聚过来七八人,与他们并肩作战,挡住北汉兵的攻势。 且人越来越多,史从云一瞟,发现原来是落马的士兵都不跑了,居然都向着他这边靠过来。 不一会儿身边已经汇聚数十上百人,杀退了北汉兵的一次围攻! 史从云气喘吁吁,浑身浴血,肺火辣辣的疼,身上已有好几处在疼,却并不知道哪里受伤。 落马的大多都是骑术不娴熟的新兵,这时不往后跑而是主动围靠过来救他和邵季。 史从云心中感动,却已无力开口。 全身肌肉酸痛,肺腑之中好似燃了一把火,炙烤着五脏六腑,连张嘴也要费尽全力。 众人全是具装,即便下马也战力极强,依仗一身甲胄,接连打死十几个北汉兵。 后方北汉兵急了,又有数百人出阵包围上来,想要围歼他们。 众人抱团,奋不顾身左突右砍,都咬牙玩命了。 耳边鼓声大振,杀声越来越响,耳边风声逐渐变大,红旗招展,恰逢天公作美,狂风怒卷沙石,一股脑吹向北汉军阵那边。 北汉兵一时间迎风难进,不敢睁眼,给了他们大好机会,奋力往前冲杀! 此时,后方大地震动,风驰电掣的战马与他们擦肩而过,从两翼直插北汉出阵的步兵,瞬间惨叫、轰鸣、骨骼断裂的声音混杂一处,被狂风席卷,消弭无声。 想要围攻他们的北汉步兵,很快被周朝的具装骑兵凿穿! “云哥儿!”有人着急大喊他的名字,史从云努力从面甲观察孔里去看,原来是焦急的王仲带着骑兵杀回来了! 艹! 我就说这狗日的不会那么贪生怕死!面甲下史从云忍不住流泪。 时风更大,风向对他们有利,大量沙石尘土受狂风裹挟都是向着北汉军而去,打得他们睁不开眼,北汉军进难退易,而他们则是退难进易。 史从云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吼:“兄弟们,北汉国主纛旗在前,杀过去砍了狗日的,夺大旗!” 风太大,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他说话。 只隐约听到有人跟着他喊:“夺大旗!” 其实风沙中他也没看到北汉国主的鸾纛,不过他们打的是中军,应该没错了...... 众人借风势怒吼往前冲,北汉军阵因为追杀他们本来已乱,再被王仲带领的百余具装骑兵一冲,冲开一个四五人宽的缺口,史从云和邵季带领众人直接跟在骑兵后面杀了进去。 北汉军中军大阵外围是全甲精锐刀盾兵,长矛手,可里面是不着甲或着轻甲的弓弩兵。 史从云使出吃奶的力气带众人从骑兵撕开的豁口杀入阵中之后,几乎不着甲的弓弩手暴露在他们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具甲兵面前,根本无一战之力。 史从云全身早已麻木,只知道机械的不断挥刀,对着人用力猛砍,榨干最后一点力气死命往前推。 观察孔外的世界一片血色,哀嚎哭喊在耳边已置若罔闻,血腥恶臭无法刺激他早已麻木的嗅觉神经。 狂风还在怒吼,周遭世界已成血色,身处何处,面对何人,他全然不知道。 只感觉到身边还有袍泽,邵季一直跟着他。 而东边也传来将士齐声高呼,“张元徽已死!”“张元徽已死!”隔着很远也能听清。 他记得张元徽是谁,那个北汉第一猛将,马步军指挥使!顿时精神一震,越发拼命。 脚下大地开始震动,众多骑兵从他们两边冲杀进来,北汉兵被撞翻,踩碎,砍倒,刺死,场面混乱...... 一开始,北汉兵还能抵抗,史从云身上好几处被打疼,到后来,北汉兵已经任由他砍杀,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前方视线开始模糊,手中卷刃战刀用尽全力就是砍不到他们身上....... 艹! 史从云很着急,怎么就砍不到呢! 远远的,他终于于漫天沙尘中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刘旻大纛。 华丽鸾纛也如北汉兵一般快速远离他,史从云心急如焚,心里怒吼狗日的北汉国主给老子站住!嗓子已发不出声。 下意识拔腿想去追赶,脚下却重若千钧,再也挪不动步,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等史从云再次睁开眼,眼前是澄澈天穹,万里无云;侧目,太阳已经西垂,天空挂起一轮浅月,居然已是夕阳无限好,微月照黄昏。 耳边一阵嘈杂。 “云哥儿醒了!” “小厢主活过来了!” “......” 史从云回头,明白自己处境,见一堆脑袋正盯着他看呢,动了一下,浑身酸疼无力,便骂道:“滚滚滚,狗嘴吐不出象牙,会不会说话呢,什么叫活过来了,老子就没死!” 众多军中汉子咧嘴大笑,王仲凑颗脑袋进来,七嘴八舌说起来当时情况。 原来他全身中了十三箭! 特别是胸腹和背部,都快成刺猬了。 之后又被北汉兵砍了好几下。 不过箭透甲的只有三四处,都是皮外伤。刀剑对他的甲无用,只造成几处皮外伤。 最严重的是在左肩后有一处淤伤,已经轻微肿胀,应该是伤到骨头,但并不十分严重。 有当时跟在他身后的士兵插嘴证明被锤子砸的,那北汉兵本想砸他脑袋,但他冲得太快,失手砸到肩后,那人还想动手就被邵季劈死了。 随后史从云因为力竭虚脱加上流血,晕在阵中,是王仲带人护他回到后方的。 那一锤要是真砸在脑袋上,估计他就醒不过来了,史从云听得心惊肉跳。 当时他只能看见前面的情况,根本不知侧后如何,若非邵季一直护着他,只怕早挂在军阵中了。 于是急忙问邵季情况,众人告诉他邵季杀人很多,但受伤更轻。 还有人发言,说邵季毕竟是百战猛将,可不像他一样只会拼刀,仗着甲胄好蛮干,硬生生和对面对砍,最后虽然杀怕北汉兵,自己也遍体鳞伤。 史从云听得脸红,“一勇二力三功夫没听过么,什么叫蛮干?某那是赢得堂堂正正的懂么!” “嘿嘿,对对对,云哥儿就是赢得要堂堂正正,死得也要麻溜利索。” 众人大笑起来。 史从云很恼火,知道他们是嘲笑,又说不过他们,毕竟他们嘴多,只能认怂,让王仲扶着起身看前方战况。 17、史官诚不欺我! 此地位于大军后方的小山,专门用于安置伤兵,能完全看清前方局势。 远处几里外周军旗帜漫山遍野,将士不断整齐高呼,士气高昂,已经将北汉兵团团围在一处小山上,史从云记得早上开战时,那小山还在北汉军阵侧后数里。 如今却成北汉军据险而守,负隅顽抗的最后一片依仗之地。 形势完全逆转,北汉兵如今再看,数量目测仅有周军一半都不到,比起早上初开战时,少说少了十之七八,已成强弩之末,据险而守做困兽之斗。 史从云激动得差点想哭,史官诚不欺我,我就说,高平之战果然是大周赢了!只是老子小命也差点交代在这。 ....... 前方包围圈步兵和弓弩手在内,而史彦超部的骑兵一直在外围游弋。形成内外层次分明的几层包围圈。 从早上太阳完全升起开始打,如今已经是黄昏,这场仗打了整整一天,终于分出胜负。 不一会儿卸甲的邵季也过来了,史从云差点想抱着他哭。 他果然没看错,话少的才是高手! 像王仲那样整天哔哔没完没了的靠不住,邵季这样平时话不多的,打起来都是狠角色,今天救了他一命。 众人七嘴八舌向他说起一整天的战斗经过,毕竟他在中军,根本看不到全局战事。 原来官家的宿卫将张永德和赵匡胤各率一千五百多人,左右夹击北汉军左翼,打得北汉军接连后退,保护周军右翼的安全。 随后北汉派第一猛将,马步军指挥使张元徽带重骑兵反击。 结果反击不成他却在阵中因坐骑受伤倒地而被周军士兵围杀,顿时北汉士兵大乱阵脚,左翼被接连打退。 中军史彦超发现张元徽带重骑兵去右翼之后果断直取中军,北汉骑兵去了左翼战场,只能用步兵来抵挡,被重创。 史从云为落马后很危险,周围落马的士兵可以跑回后阵,但这些人大多都是骑艺不精湛的新兵,十分信服他。 见史从云落马后居然都不跑,而是冒险主动靠过去援救。 不一会儿聚拢上百人,随后抱团结阵,让北汉兵一时吃不掉他们,只能不断加派士兵出阵。 出阵的士兵多了,中军大阵也开始乱了,东南阵线出现薄弱地带。 加之此时战场起了大风,一时间飞沙走石,风向都是对着北汉兵吹的,许多北汉兵被吹得睁不开眼,弓弩也逆风射不远。 回去组织骑兵救人的王仲趁机带二百余骑冲上去,就把出阵的北汉散兵游勇杀得落户流水,又趁势冲击北汉军阵,在阵前薄弱地带撕开一道口子。 史从云大发神威带他们借风势杀了进去,搅动北汉中军大阵。 后方史彦超非常着急,见中军动摇,就令龙捷军全军往他们杀开的口子两翼猛冲。 北汉军本就被风沙吹得难睁眼,又被步骑配合冲杀到阵中,东南角乱成一团。 缺口越撕越大,死伤越来越多,最后再也支撑不住,中军阵线从东向西蔓延,整体性崩溃。 北汉兵争先恐后往后逃,被龙捷军一路追杀出数里。 全局战场上,北汉的右翼与白重赞、李重进部打得难解难分。 可他们没想到自己的中军,左翼都崩溃了。 等明白形势之后还来不及撤退逃跑,就被中军史彦超和向训部,以及右翼赶来的张永德、赵匡胤部包了饺子。 下场最惨,几乎被全歼,损失最大。 北汉军右翼大约一万五千多人,最终只有五千多人投降,一些趁乱逃跑,其余多数被围杀,血流成河,尸积成山。 经此一战,史从云对战场有了清晰的了解,也有许多感悟。 他不禁想只要有严密阵型,双方都是很难打的,死伤也有限。 因为对方不敢冒进上来砍你,自己也不敢冒进上去砍对面,谁要冒进面对的不是一个士兵,而是一堆士兵。 可一旦阵线崩溃,就会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散兵游勇面对严整的军阵永远会处于少打多的情况,双拳终是难敌四手的。 哪怕像张元徽那样的北汉第一猛将,装备精良,护卫亲兵众多,还战斗一开始就率军冲锋,杀溃樊爱能、何徽部。 可那又如何? 只要他不小心落马,被周军士卒逮住,你再厉害,七手八脚直接给你剁成肉酱了。 像之前他们的百余人,虽然没张元徽那样的悍勇和保护,只要能团结起来抱成团,共进退,互相照看袍泽左右,北汉兵多于他们数倍也一时半会拿他们没办法,这就是沙场。 他越发感慨在这乱世中袍泽兄弟的重要,今天如果没有那些新兵,没有邵季护他,没有王仲般救兵,一百条命也不够他死的。 但也有一种情况,即便阵线不乱也很危险,那就是被侧击和包围。 北汉军右翼就是这种情况。 他们阵线严密,和周军打得有来有回,从早上僵持到下午不分胜负,显然十分顽强,纪律严明,是能打的军队。 可他们的中军和左翼被打崩了,周军中军和右军趁势包围,前后和左面夹击,他们完全没办法。 人的生理缺陷就是只能兼顾前方。一旦侧翼或后方被包,几乎就是死局。 听王仲说,周军于右翼战场上受降时,北汉士兵甚至要搭起梯子爬过高高尸堆才能出来投降,足见他们到底有多惨烈。 而这么惨不是他们不能打,而是他们太能打,不能打的是他们的中军和左军。 ...... 不过,最令人大跌眼镜的还是辽国军队。 辽军本来就还在集结,见战事不利,北汉军土崩瓦解之后,根本没发一兵一卒相救,不放一箭掉头就走了。 其果断决绝,出乎所有人意料。 ...... 北汉国主刘旻没有放弃抵抗,因为此战若全败,周朝大军趁势北上,他的北汉国说不定就要完蛋了! 所以刘旻溃退数里之后,亲自摇旗收拢溃逃士兵,得兵接近万人,据险而守,负隅顽抗,准备再拼死一搏。 不过他的希望很快就会破灭。 西南面的大道口很快传来苍凉号角声,远远看去,山口与平原交界之地,漫天旗帜招展,大队人马正向北奔驰。 前方黑虎番旗,后方大大的“刘”字名旗,再后面是数十面红白相间的号旗。 看到那庞大队伍的瞬间,史从云心里有个念头,刘旻完了!刘词的后军大军终于赶到了! “有多少人?”史从云问。 邵季答道:“看号旗数量,少说有一万五,实际只怕更多。” 史从云点头,心里完全放下了,果然是他们赢了,刘词后军一到,北汉连负隅顽抗的资格也没了! 18、华州节度使 傍晚刘词后军一到,战事结果便已注定。 刘词的后军新到,都是精神饱满,还未参战的生力军,与已经打一天到晚的两军不同,各个生龙活虎。 这股兵力进入战场之后,很快向北,开往最前线。 半个小时后,刘词后军与诸军合军,逐步替代围攻主力,面对兵疲将衰的北汉军,打得十分顺利。包围圈在不断缩小,据险而守北汉军已摇摇欲坠。 ........ 史从云远远看着,明白此战已经不用他们忙活了。 围攻一直到入夜,消息逐渐从前线传回。 后汉兵又一次大败,溃逃者数千,投降者数千,斩杀无计,战斗已到最后关头,最终结果会如何还不知道。 不知道的并非北汉会不会败,北汉败局已定,关键的是能不能抓住或者杀掉北汉国主刘旻。 而另一件众人皆不在意,史从云却十分在意之事,就是他终于听到了赵匡胤的消息。 赵匡胤,赵大,原来他此时是郭荣身边的宿卫将,还非禁军高层将领。 比起向训和史彦超,史从云对赵匡胤的事迹可谓耳熟能详。 且不言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这样人尽皆知之事,就说什么千里送京娘之类的戏曲传说也在后世流传甚广。 此时红日西沉,皎月初升,四下风烈,野旷天低,远处杀声渐微...... 王仲、邵季等众将士此时正围着他吹牛,活下来了又多许多谈资,死的则永远长眠此地。 这个时代的人没那么矫情,也没条件矫情,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看得比较淡。 此战他们营损失也不小,特别是后来王仲又带众人前去解救他,直冲北汉大阵,原本三百零几人,如今只剩二百三十七人,受伤的更多。 不过生的喜悦,胜过死的哀伤,活下的人依旧有说有笑,开怀畅谈。 史从云此时坐在人群中心事重重,心事就是赵匡胤。 高平之战,可谓赵匡胤发家的第一战,今天是因为赵匡胤和张永德率部关键时候填补右翼空缺,大军没有立即崩盘,也是大功。 中军功劳最大,毕竟正面击溃北汉精锐中军,可右军表现也关键。 之前史从云还想找机会讨好赵匡胤,当下心中想到赵匡胤、张永德,他心中居然有种莫名的不快和不舒服。 这种情绪微妙且莫名,思来想去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为何不悦? 入夜,众人生起火堆取暖,厮养卒在叫骂中送来吃食,他们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个个狼吞虎咽。 史从云也饿得不行,不过一边吃,一边还在想。 他不是轻易被情绪左右之人,何况是这种莫名冒出来的情绪,自省总是有必要的。 思来想去,事情似乎一下清晰起来。 史从云恍然大悟,原来是利益啊! 说白了就是首功之争,此战首功应该是老爹的龙捷军,龙捷军击垮北汉精锐中军,奠定全局胜利。 可如今似乎有变化,因为赵匡胤可能抢他老爹的首功,赵匡胤关键时刻和张永德一起稳住大军右翼,击溃右军也是功。 不过赵匡胤功再大主力依旧是老爹率领的龙捷军,问题在于赵匡胤有张永德啊! 张永德才是郭家真正的自己人! 他是郭威的女婿,对于郭荣来说也是自家人,是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之人。 张永德要是为赵匡胤美言几句,老父亲的首功说不定就被抢了。 所以史从云才会一听赵匡胤三个字顿觉心中不快,想到这他不禁思及,趋利避害果然是人之本能。 之前还想找办法接近讨好赵匡胤,如今涉及自家利益,有利益冲突之下下意识便觉得其人厌恶了。 史从云摇摇头连忙把那些不着边际的考虑都抛出脑海,那样的决策他是难以触及的,想也没用,若是妄言说不定还会招祸。 吃饱喝足,前方战事也一锤定音。 大军点着火把正向北追击,北汉军已全军溃逃,山野平原之上,光点闪烁,若漫天繁星,喊杀冲天,卷起滔天声浪,何其壮阔。 众人正远眺如此美景说笑,已卸甲的向训大笑着过来:“虎父无犬子啊,哈哈哈!这次云哥儿可出尽风头了,方才官家还夸你有乃父之风。” 史从云大喜,郭荣夸他,说明看到他们的表现,赏赐自然少不了,不然白拼命了,刚要拱手答谢,就被向训打断。 “某比你父亲年长,又是军中同僚,云哥儿往后称某为伯父吧。” 史从云顺杆子往上爬,“向伯父!” 他还嫌爹不够呢,如此乱世,有靠山最好。 想人家老赵,最后为什么能成事?最重要的就是一大班兄弟! 除了什么义社十兄弟,还有张永德、慕容延钊、韩令坤等等一大堆人。 最终侍卫司和殿前司两个禁军高层十个高官中,有七八成都是他的自己人,黄袍加身虽魔幻,但当时形势还真是有点即便赵匡胤不起事,他的那些兄弟们也会把他推出来的意思了,因为他背后人实在太多。 “嗯!”向训答应,随后关切的问了他身上伤势如何。 接着又跟他说一些乘舆大帐之内他难以耳闻之事。 向训是宣徽南院使,本就是官家近侍官,即便下部队也是监军意味更多,他办公都是在皇帝身边,自然能听到很多天子中枢的决议。 当然这都不是什么机密,很快就会全军皆知的,两人谈得来,向训也乐得说给他听。 官家今日胜后大悦,因右仆射李谷未到中军,暂时没有商议奖惩,但当场金口玉言,许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 因史彦超率龙捷军出击,击溃北汉精锐中军,奠定全局胜利。 之后张永德进言,为宿卫将赵匡胤请功,赵匡胤于是也被称赞,加严州刺史。 史从云听了差点跳起来,心中大喜。之前忧心也瞬间散去,郭荣还是英明啊,看得清谁是关键,不为旁人之言左右。 此战有功之人很多,但最大功劳无疑是史彦超的龙捷军,一战定乾坤,决定全局胜利,刘旻就在中军,中军被杀得逃跑,其它军自然乱了。 从官家的封赏也看得出来,大概是看在张永德说话的面子上给赵匡胤暂时加了个严州刺史,剩余奖赏要等宰辅李谷到后商议再定。 可严州位于后世广西地界,如今还在南汉手中,相当于给名不给实,开个空头支票,鼓励老赵继续卖命,这招最早是刘邦用的最熟练,如今郭荣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而对史彦超就不一样了,华州节度使啊! 华州节度使又有别称:潼关防御使、感化军节度使、镇国军节度使! 镇长安、华州、同州地界,就是镇守关中平原啊! 19、李谷 关中自古帝王乡,秦、汉、唐夺取天下几乎都是据关中,北略朔方、河东,南略巴蜀汉中,随后东出中原以得天下。 刘邦就是走了一遍快进了的秦国老路夺得天下,足见关中的重要,如今官家郭荣给他的老父亲当场许诺镇国军节度使,镇关中,足见信任和喜爱。 当然,并不是封节度使就一定会出镇,若是郭荣要不断对天下用兵,肯定舍不得史彦超这样的猛将长久出镇地方。 史从云心情大好,如果老爹是华州节度使,那他在当世也是像模像样的二世祖了,往后斗鸡走狗的舒服日子近在咫尺。 而且赵匡胤有张永德可以为他说话,自己也有向训啊,向训还为他说了两次话,说不定官家已经记得他这么个人了,以后还是有上升空间的嘛。 到天全暗下之后,前方消息传回。 北汉军大溃,但没有抓住刘旻,北汉国主刘旻引数百骑走西北面的雕巢岭逃走了,不过有士兵擒杀了北汉枢密使王廷嗣。 这事说来凑巧,起初杀人士兵还不知道杀的是谁,后来路过的北汉降将发现后惊呼才明白。 这可不得了,枢密院全总举国兵事,兵马调度,出兵事宜等等,枢密使乃一国最高武官,竟也被擒杀,可谓大胜! 运气好擒获杀死王廷嗣的士兵得了重赏。 大家谈及都十分羡慕,说不知哪个走了狗屎运,追着追着稀里糊涂把北汉枢密使给杀了。 包公原战场上,丢弃的的辎重、兵器、甲胄、骆驼和马匹、车量、服装数不胜数。 再往北的道路狭窄地带,尸体和甲胄完全堵住山谷去路,只能专门派人去清理,后续军队才可追击。 当晚,前方杀戮结束,后方杀戮才起来。 史从云等从山上看到山下有人点着火把挖坑,问过才知道官家下的令。 挖坑干嘛? 很快有人用实际行动解答他的疑惑,自然是要杀人埋尸! 此时周军已经俘获超过万人的北汉兵,这些人并不是全留下,全放过。 曾经白起在这里一战杀得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让能以秦国抗衡的赵国国运衰微,如今,长平之地也逃过不这样的命运,这里注定是埋骨地。 一个时辰后,大片土坑大体开挖好,趁着苍凉夜色,北汉被俘获军队中不愿投降的将领、士兵,以及受伤比较重难以照顾的两千多人被押上来。 还有周朝士兵中率先不战而降,率先溃逃,黄昏才收拢的一千多人,也都被押到坑边。 随即被逐一斩首,推入土坑里掩埋。 史从云居高临下,接着月色星光看得清清楚楚,哀嚎和哭喊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直到深夜,血腥味弥漫不止,搅扰得他难以入睡。 王仲、邵季倒是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杀毫无还手之力的三千多人,他第一次目睹这种场面。 这和战场上杀人完全是两回事,和杀猪也没多少差别。 他砍死几个北汉兵就砍得刀口卷刃,不知道今夜排队杀那么多人,刽子手要磨刀几次...... 之前他觉得郭荣亲切和蔼,因为郭荣许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今夜却瞬间警觉起来,皇帝始终是皇帝,小心谨慎是必要的,否则一个不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当夜,皇帝与他们一样宿野外。 第二天,前军已向北追击,他们营则跟需要休整,就跟在中军左右。 而一些伤兵走不动,无法继续前进,就就地留在周边村镇,由当地百姓官吏供养着,这也是战时百姓的又一负担。 大军不可能带着伤兵继续走。 这样,史从云手下原本三百余人,现在只剩一百五十多人。 他们跟随向训、张永德的禁卫军护驾,和天子乘舆鸾纛一起北上。 而史彦超、白重赞、李重进等的前锋已经追杀北汉兵北上了,很有可能会一路追杀到太原去。 跟随天子中军前进,自然清闲许多,一众人整日吹牛打屁,也算自在。 他们是精锐,却不是天子亲近亲军,所以一直跟在队伍最末尾,距离天子乘舆有好几里。 史从云也乐得如此,这样若有万一,肯定轮不到他们上,也不会一不小心惹怒天子死得不明不白。 郭荣是明君不假,郭荣能克制不假,可郭荣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的,比如昨夜连夜处死的三千多人。 伴君如伴虎,要是不小心触官家霉头,说不定要倒霉。 三月二十,大军到达高平县,当地官吏出迎接驾,大军驻扎城外,只有少数人跟随官家入城。 史从云自然是不可能入城的,他和众兄弟们驻扎城外,小日子过得滋润,北汉军抛下大量辎重物资都归他们,其中不乏米肉。 虽然没酒,可他们有好几只羊,生活水平难得达到小康。 官家也觉得龙捷军功大,早上还特意差人又给他们营送来两车的赏赐,都是肉蛋米油盐之类的。 众人无不高兴,打仗突然变野炊了,连赶路都腿脚麻利。 当天在高平县,官家下令将河东降军中家在附近的两千人放归本地,并赐给他们衣服和两匹绢布,以为钱资。 此举大得人心,众多河东兵离去前都纷纷跪谢。 之后在高平留宿一夜,第二天大军继续北上。 一路所过,到处都是战争的痕迹,被扫荡的房屋,路边堆积的死尸,还有大军过后留下的营灶碳灰。 总之前锋大军进军非常快,中军没遇到半点抵抗,直向晋阳而去。 到二十四日,有一队人马十余骑从后方赶来。 史从云位于大军最末尾,却没想前方没事,后面会来人,出于职责考虑,连忙带着王仲、邵季等人引十余骑将人拦住。 “来者止步,前方乃天子乘舆不可擅自接近,请说清来历姓名,某为你上报官家。”史从云虽是拦人,说话却很客气,可不是么,在如此乱世,说话还拽得二五八万,什么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谁说得清人家会不会有背景。 对面也很讲理,一个发须花白,身形高瘦的老者骑马上前道:“吾乃右仆射李谷,请这位小将速报官家。” 史从云点头,随即心中一惊,右仆射?如今那不就是宰相么! 原来是个大人物,顿时不敢耽搁,连忙往北面跑去汇报。 20、面见天子 北面乘舆似乎早注意到这边情况,史从云走到一半,就有禁军士兵跑马来会,告诉他直接引李相去见驾。 史从云回马,说明情况,带着老者往北去。 本来想快走,不过见李谷年纪大,便不着痕迹放慢马速,他的爱马已经战死,如今又换一匹,相处得不是很好,有时会耍脾气。 一路无言,很快到乘舆前。 史从云心中忐忑激动,这是要见皇帝么...... 郭荣车辇不是十分奢华,由六匹白马拉动,如移动的小屋。 四角金纹装饰,顶华盖。 到龙辇前十几步,史从云下马,和李谷一道走过去,众多禁军将士让开道路。 到辇前,史从云不敢冒昧抬头去看,而是直接单膝跪地看地上沙石:“见过官家,李大人到了。” “起身。”郭荣的声音并不好听,低沉嘶哑。 史从云借着起身不着痕迹瞟了一眼,退到一边,说实话,心中有些失望。 郭荣大名鼎鼎,其相貌却没什么特别,甚至能当不好看三个字。 其人穿着一身圆领黄色长袍,冠冕来得及没细看。眼狭长,面有衰色,让史从云想到一个词,未老先衰。 按理来说此时郭荣该是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可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左右的人,发须夹白,眼袋很重,身形也没那么高大,大概是操劳奔波过度。 更加细节的样貌他不敢多看了。 李谷和郭荣对话,也没让他走,就只能站在一边。 原来李谷是随军出征的,后来因年纪大,跟不上大军进度,就落后半日路程,结果在高平南猝遇北汉军。 他们一行只有十几人,眼看大祸临头,好在发现得早,在周边树林中躲藏了两天一夜,之后才敢北上追赶圣驾。 史从云听着差点笑出声,不过连忙掩饰住,这可是宰相,不能笑,皇帝还在面前呢。 只是这老头实在太倒霉,他们遇上的甚至可能是往南逃的溃兵。 郭荣说了几句关怀的话,李谷再三谢恩,随后又给李谷赏赐酒肉,让车队停下,让人搬来桌椅,就在旁边就食,便与之谈话。 郭荣很注重进军速度,如今为李谷停乘舆,肯定是很重视的。 史从云在一边默默看着,记在心里,李谷这人没多少记忆,可在看来绝对是个大人物,皇帝这么给他面子,又是赐食,又是等着他吃饭。 不过也并非全看着他吃饭,席间两人还说了许多话。 不一会儿,两个着甲带剑的大汉也从前方回来。 其中一人是向训,另外一人更加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五六的模样,史从云一下猜到,应该是郭威的女婿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了。 几位到位之后,郭荣赐座,几个宦官搬来垫子,就在野地里坐下,随后开始说话。 向训看到他,却没跟他打招呼,史从云也不会傻到这时开口套近乎,默默站在一边。 此时旷野风大,他听得断断续续,都认真仔细听着。 “此番北上其实仓促,朕许多都未准备....... 今得胜,前军必能围太原,朕想借机一举拿下太原,永除后患,可辎重物资匮乏,有缴获亦难以持久,若从大梁北运又苦路途遥远,虚耗颇多.......” 史从云听明白了,原来是后勤问题。 众人又说一会儿,向训觉得可以掠北地以充军,说白了就是就地抢,反正是北汉地盘。 郭荣考虑一会儿摇头,“此言有些道理,但朕不能自恶于民。 来日伐灭北汉,河东百姓也是周朝子民,安有对自己子民侵夺无度之理。” “官家胸怀天下,是臣思虑不周。”向训连忙拱手。 张永德年轻,似乎也没什么主见。 听向训和郭荣谈话,这人说他也点头,那人说他也点头,似乎都觉得有理。 说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具体解决办法。 一边吃得差不多的李谷开口:“老臣或许能为官家分忧。” 众人看向他。 李谷道:“取于民可行,在于什么取法,另外可取取府库官衙。 伪汉诸州并非同心同德,况且其国主以侄皇帝自居,北面摇尾乞怜侍辽国,许多有志之士都对其十分不屑。 臣以为只要打下周边城池,再以之为表率,告知诸州官吏百姓,我大周乃天命所归,只要投诚便能保命。 如此,许多州县定会望风而降,再取其府库以充三军。 同时严令大军不得扰民,以官府名义向百姓收取应上交伪汉的本年租税。 对有能力多缴纳的大户豪强则多以利诱。 能交纳五百斛粮食、五百捆草料恩赐其入仕为官。能交纳一千斛粮食,一千捆草料授予州县官职。 如此则大军可继,攻伪朝,拔太原足矣。” 李谷一番侃侃而谈,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待他说完之后,郭荣大喜,随即道:“公言极是,此番大军粮草便托付李公!” 随后便命李谷先行北进调配军粮,还从殿前诸班直中调出两个营人马归李谷调度,负责保护李谷安全。 史从云在旁边听着,心里觉得李谷是个能干实事的人,不然郭荣不会这么倚重他,把大军粮草筹集之事交给他。 他说那些光说出来已经很有能耐,但做起来才是真的难。 而李谷毫不推辞,郭荣也似乎觉得非他莫属。 是个股肱之臣啊。 史从云心里对李谷下了一个简单结论。 另外一边,郭荣和向训、张永德还在说事,他又不好走开,顿时进退两难。 正想找个机会开口告退,却听官家突然道:“这就是史家长子么。” 史从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官家居然是在说他,连忙答应:“回官家话,是某。” 郭荣刚解决粮草问题,心情还好,不过脸上没有露出明显神色,便对他说:“向卿已跟朕提过你两次。 那日在山上朕也见得清楚,你首个收聚残兵杀入阵中,有汝父之风。” “谢官家夸赞。”史从云其实不是很清楚该如何对答,他只是尽量做到得体。 郭荣说完只点头,便无言了,似乎不想再多说。 招来旁边宦官,赐他玉带一条,漂亮的锦袍一件。 史从云接赏之后官家也无吩咐,只摆手由宦官引他退下,没有再与他说半个字。 离开车驾圈后,史从云十分激动,一条玉带,一件红锦袍,都是及其贵重之物,官家赏赐应该是恩宠吧。 说不定郭荣已经看重他了,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矣! 可慢慢反应过来之后,顿时默然,心凉了半截。 21、太原 史从云慢慢回到军中,和众将士们说了他受赏赐之事,众人皆庆贺,他却苦笑。 之后大军继续北上,一路向着潞州方向而去。 史从云思绪万千,一开始他也以为是官家恩宠,可他向来想得多,经历也非是个傻白甜的孩子,仔细想想之后就觉得不对了..... 察言观色,官家既是赏赐他,为何懒得多在他身上废半个字,态度也冷漠,且官家夸他也是对着向训说的。 这便怪了,官家的夸奖总有一种刻意说给向训听的感觉。 史从云意识到,他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工具人,并非他入郭荣法眼,而是官家用他说话。 官家特意说向训两次提起他,又夸他勇武,强调他的勇武都看在眼里。 对他则十分冷漠,显然是懒得在他这样的小角色上费口舌,那之前说那么多与他有关的话呢? 史从云猜这些话不为他说,而是说给旁边向训听的。 至于原因只能推测,大概是这几天来张永德在官家耳边唠叨赵匡胤如何如何,向训又在官家耳边说史从云如何如何,求恩赐的意图太露骨。 官家郭荣是个十分有主见之人,很可能对张永德和向训作为颇有不快,感到厌烦,已起敲打之心。 他又看重向训,不好直接斥责向训,那只好敲打,借史从云这个工具人敲打。 赐玉带、锦袍,直接在向训面前把话说明白,就是给向训看的。 意思就是他史从云的勇猛朕知道,看在眼里,不用你三番五次多言;你向训连提起他两次的面子朕已给了,以后勿要多言,朕自有决断。 这就不难解释,他一个小小都头,顶多就是指挥,官家居然破格见他,还专门赏赐。 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不是什么得官家赏识前途一片光明了,反之郭荣对他可能有厌恶之情,而非器重,前途只怕一片黯淡....... 官家在意的是向训的态度,而非他的小小功绩啊。 向训是好心办坏事....... 他别说前途一片光明,很可能未勃先软了。 长叹口气,史从云将这些思绪抛之脑后。 这些也很可能是他胡思乱想,也可能确有其事,反正他左右不了。 脑袋长在郭荣肩上,怎么想是他自己的事,无法干预,既然如此想它干嘛。 得过且过呗,大不了跟着老爹混,也是个二世祖! 念头通达,便不去胡思乱想了。 ....... 三月二十五,大军过上党,之前逃跑的樊爱能、何徽及其手下部众有些灰溜溜的回来了,还有些被搜捕回来的。 官家停在上党,专门为此事征求大家意见,该如何处理这些临阵脱逃之人。 一开始官家郭荣觉得何徽有功于周朝,而且身为重要将领应该网开一面,绕其不死,戴罪立功。 但张永德说,“官家如果只想固守今日边疆,不思进取,如此处置则可;如果想开疆扩土、威加四海,就应该严惩将领,以整肃军纪,以后士兵将领才不会临阵脱逃。” 官家听后大悦,以为然,下令处斩樊爱能、何徽,以及其部下将校七十余人,以震三军。 同时搜捕逃跑士兵中从军士以上的人,全部诛杀,以此威慑骄横将领和士兵。 效果确实拔群,别的军队不说,光是他手下的兵都收敛许多,之前一直叫嚣着要去北方强小娘的刺头也不敢乱喊了。 七十多颗将校人头啊!其中还有樊爱能、何徽这样统领一路大军的将领,许多人都吓破胆,不敢肆意妄为。 ....... 几日后,大军到达潞州,之前一直走在前面的前锋各将也收聚兵马,没有贸然北进,而是在潞州等候圣驾。 史从云再次与老爹的龙捷军相会于潞州城下,再次见到老爹高大身形,冷峻面容于奔波大军之中,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史从云把官家给自己赏赐的玉带锦袍给老爹看,史彦超果然高兴的笑起来,夸他干得不错。 随后将他调往后军,不让他在前锋待。 史从云没跟他说这个赏赐可能就是把他当工具人用,也不单纯是赏赐,因为老爹听不懂。 他记得史彦超战死后,郭荣给他追赠太师,想必皇帝都喜欢老爹这样又勇猛,又没多少心思的人吧。 可这样的人也容易死得不明不白,外人不会为他考虑,皇帝不会为他考虑,设身处地,利益一致的只有他这个儿子。 ...... 潞州,各路大军汇聚,不只有随郭荣的禁军,还有各路藩镇节度的军队。 官家郭荣在此地召集在潞州周围的各军将领召开军事会议。 关于会议内容,史从云肯定是听不到的,不过他用屁股想也知道此次会议讨论的大约是如何部署攻取太原之事。 至于要不要攻太原,那完全不用讨论,官家决心已定,早叫李谷去筹集军粮了,能不打么。 之后几天,潞州地界云集众多大人物,数不清的各路军队,不过史从云都没机会见。 皇帝召开的军事会议他没分,在军营中是不许乱跑的,五代时期出过不少因将领手下士卒起冲突最终引发大战内讧之事。 如今约束士卒,让他们各安其职不要闹事已成各路军队将领的共识。 而史从云还有另一件事做,那就是整编军队。 他手下一营,原本有三百多人,后来战死加留在南面养伤的,如今只剩一百五十多人,几乎减半。 而其它部队也有被打散或打没编制的情况。 于是便只好合兵,倒是跑来许多新兵想跟着他,史从云让邵季计了一下,大约百余人,于是手下又扩充到两百七十人左右。 在潞州风餐露宿没几天,郭荣的命令下达。 首先命天雄节度使魏王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郭崇为副部署,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行营马步都虞候,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 众人分兵率步骑兵两万人出潞州,沿途攻击北上,兵锋直指太原! 而郭荣自己亲率大军为后,等待北面诸军攻掠北汉南部之后再北上与诸军汇合,意图一举攻破太原。 各路大军相继出发,高平决战大胜之后形势一片大好。 史从云再次跟随老爹大军,又一次成为主力北上,这次的目的地是太原, 之后几日他们一直在赶路,沿途没什么像样的抵抗,几乎是直取太原。 到四月二日、河中节度使王彦超报告,北汉汾州防御使董希颜献城投降。 四月十三日,北汉辽州刺史张汉超献城投降。 而大军也终于到达太原城下。 太原城是座坚城,坐落于两山之间,中间被汾水隔开,分为左右两片城区。 太原自古就是金城汤池的代表,三家分晋时赵家就是依靠此城抵御智伯攻势,而经过这么多年,高大的太原城历经无数人的经营,越发坚固了。 到此时太原城还有晋阳的叫法,其实就是不同城区的称呼,因为被河水分割成东西两片。 大军主要在汾水以东囤驻。 刘旻率逃回之后,已做了周密部署,整个太原城更加坚固。 22、李谷的跟班 等他们到达时,城外已经挖了众多护城壕,陷马坑,城墙角插满削尖的的木桩,锋利长矛。 坚固高大的城墙之上修有女墙,还有许多阻隔攻城部队的钉板车,架起床弩,投石车,每隔一段还堆放擂石,横木,生起火,架起锅,里面烧的要么是热油,要么是屎尿。 史从云光远远看着就觉得心里发寒,攻城?怎么攻,拿头攻...... 攻城还没开始,右仆射、平章事、判三司府事李谷就到了,负责查点和准备军需物资和储备。 到第二天,周军已经把太原城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北汉精兵强将都折损高平,只能死守,不敢出战。 龙捷军作为骑兵并非攻城主力,主要负责外围警戒和攻取周边州县,保障大军粮道。 史从云也收到新的命令。 起初他还以为大概率是去负责保护后方粮道,没想到第二天命令下来居然是命他率军保护宰相李谷安危,跟随李谷听候差遣。 史从云猜大概是老爹怕他危险,故意将他支开,远离前线。 于是当天正午,史从云集结手下二百七十余人,着甲上马,和王仲,邵季等人打听清楚李谷的位置准备去报道。 李谷在太原城东面,他们一路横穿军营,前方士兵已经开始开挖设置挡箭木栅,造攻城梯,还有大家伙楼车,把一些床弩往前架设,已然准备好攻城。 抬头看了看远处如布满荆棘的巍峨太原城,史从云第一次为自己是骑兵感到庆幸,幸好不用去攻城,想必是九死一生的活...... ....... 来到东面李谷帐前,史从云一眼便认出其人,之前已经见过。 随后下马走过去,李谷正在吩咐一些官员事情,他没打扰,静静等候一边。 等李谷交代完,众人退下才上前行礼,“禀大人,某乃龙捷军指挥史从云,奉命前来保护李公,听候李公差遣。” 李谷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往后就劳烦小将军了。” 史从云惊讶李谷记性这么好,连忙道:“不敢,属下任凭李相公吩咐。” 李谷点头,就不再多言了。 之后史从云一直跟着李谷,四处奔走于太原周边,调度辎重物资和粮草。 ........ 这期间,没有遇到什么敌人,也比攻城的好太多。 第二天攻城就已经开始,但攻城的方式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先是派人用沙土填平城墙外的壕坑,陷马坑。 前方有挡箭用的栅栏车,损失依旧不少,城头弓弩手,床弩,投石车可都不会坐视不理。 填平外围的各种坑后部队才能靠近城墙,但城墙下的尖锐木桩,众多立矛也是大麻烦。 而且因为角度问题,贴近城墙之后更加危险,盾牌和栅栏车几乎完全失去作用。 于是只能派出大量死士,身披重甲加几层牛皮,用大斧砍掉木桩和长矛。 这一过程更加惨烈,弓弩是难以伤到,但一不小心就会被城头的落石、檑木开瓢。 史从云几次跟随李谷路过城下,听着喊杀声,远远看着城下的惨烈,心头狂跳。 但这还不是最惨烈的,最惨烈的是尖锐木桩也被砍平之后,终于到了大军攻城之时。 由于准备不周,攻太原是临时起意,没有准备攻城楼车之类的大家伙,临时赶造需要时间。 于是云梯便成了攻城主力。 用梯子攻城,唯一的胜算就是多,以数量取胜,多点突破,让敌人防不胜防。 惨烈自不用说,城头檑木,滚石都只是寻常,还有金汁(烧开的屎尿)和滚油撒在人上才令人恐惧。 而攻城的人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趴在城墙上,四面八方城墙黑压压一大片,试图通过人数优势突破。 城墙脚下堆积的尸体和伤员要及时清理,否则后续部队都上不了墙。 自古以来,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最怕打的就是攻城战,今日亲眼所见,史从云越发心惊。 好在他只需跟随李谷负责后勤,无须亲自上阵。 ........ 跟在李谷后面,和众多形形色色的官员打交道,扯皮,史从云也学到不少。 李谷处事却比普通读书人更多三分狠辣,比如要求北汉百姓缴纳一年税收这件事。 先不说百姓愿意不愿意,此时正是春季,处在青黄不接的季节,去年旧粮已经吃了一年,眼见食将尽,今年新粮又才下地,还没法收获,哪来粮食可交? 几乎有四分之一的百姓是交不出粮的。 李谷丝毫不讲情面,也不体谅百姓难处,处死几个闹事的,随后将无力交纳粮食的百姓强衲为徭役,为大军搬运粮草辎重。 史从云没有发言权,只在一边看着。 跟着宰相这样的大人物,他牢牢记着一点,少说话,多做事,说得少错的就少,再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老老实实好好做事,能跟李谷混下去,就不会回去打九死一生的攻城战,那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了。 四月十九日,岚州、宪州归顺。 四月二十日,泌州刺史献城投降。 到四月二十七日,太原已经打了十几天,依旧没有打下来,攻城部队损失没有想象中多,因为魏王符彦卿似乎没有全力攻城,发起的攻势并不猛,波次也不多。 至于符彦卿是怎么想的,史从云不知道,或许是爱惜士兵?或许是心里觉得太原打不下所以消极怠工?亦或许是人老了,反应有点慢,做事慢慢吞吞的? 总之当日他照常陪同李谷去与投降州县官员交接。 李谷做事很细致,记性也很好,许多事情安排周到,平时与他说话语气温和,但只是交代事情,不与他谈论什么。 这天他们正去太阳西北面宪州接收府库物资,纳集赋税钱粮的路上,后方有快马追上来,将一封信送到李谷手中。 李谷看完信后居然主动对他道:“这些天来辛苦你了。” “不敢当,某职责所在!”史从云拱手。 李谷笑道:“敢当,老夫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夸夸其谈,不畏首畏尾,本本分分踏踏实实做事。” 23、对论+焦灼战事 李谷主动与他说话令史从云受宠若惊,谦虚道:“某只是尽职尽责,依命行事罢了,大事都是相公决断的。” 李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随后,李谷让手下官吏继续往西北走,自己则调转马头回太原。 史从云猜应该是之前那封信的缘故。 路上,他们路过汾河上游边上的一个小村,根据当地向导说的,名叫河口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村。 坐落于河边北面山坡,整个村子大概二十来户。 待众人行近到二三里,却遥听到哭喊声四起,远处火光不绝,好几处屋舍起火,青色浓烟滚滚而起。 史从云一惊,顾不得多想,连忙招呼王仲、邵季,带百余骑从西北面山坡沿着泥泞小路冲进村中。 原本他还以为是辽兵南下,烧杀劫掠,冲入村中之后发现居然是和他们一样的周军士卒,大约二十人上下,穿的是周军的军服。 手提肩扛不说,村口石磨边还放着四辆不知从哪弄来的牛车,车上堆满抢来的酒肉财物,还有一些被敲掉木柄的铁制农具,铜镜,铜、银手镯,布匹之类的值钱物件。 六个衣裳褴褛破烂的年轻女子被捆住双手,哭泣着被牵拖着,路边还堆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史从云顿时大怒,旁边邵季和王仲比较淡定,似乎见怪不怪了。 对面的乱兵也发现他们,一时间搞不清情况,直勾勾看着这边,气氛顿时就僵住。 “宰了这些狗日的!”史从云怒道。 邵季连忙拦住他:“不可,先搞清他们是谁的部众,不然会起冲突,要是个强将,可能会派兵打咱们。” 史从云想手刃这些杂碎,皱眉道,“至于吗?” “至于!有些统军大将就是这样丢性命的。”王仲也凑上来小声开口,随后出主意道:“若云哥儿真想杀他们,让李相公开口,李相公打底以后肯定不会有事。” “这位将军,大家都是兄弟,见者有份,这里的东西两车归你们,小娘给你们三个,如何?”对面的乱兵商议了一下,其中一个领头的满脸笑容凑上来,想贿赂拉拢他们。 他们这些人各个甲胄齐全,一看就不好惹。 史从云压下心中火气,明白这其中利害,让王仲邵季将手持弓弩的一百余轻骑调入村,将这些人团团包围。 二十几个乱兵更害怕了,有人连忙大叫说东西女人都可以给他们。 史从云不理会,出去向等在村外的李谷说了这事,并请求杀了他们以正军纪。 之前行事狠辣,丝毫不顾及百姓的李谷这次却点头同意,开口下令将几个乱兵拿下。 在装备精良的数百骑兵面前,这些乱兵根本没机会。 随后史从云不理会他们的哀求,下令就地斩首。 他们进入村子,发现1这个村有二十多户,一百余人,除几个年轻女子外,无论男女老幼都被杀害。 最小的孩子尚在襁褓,还有腿部重伤露骨的老人抽搐挣扎,王仲下手替他们解脱。 拷问得知这二十几个乱兵原来是张永德麾下士卒,张永德奉官家之命北上途中招聚七千多北汉溃兵,军纪本就涣散。 而且还不只是张永德部,这一路来各路大军都出现剽掠百姓的现象,导致很多以前支持周军的百姓坚壁自守,不再给周军提供援助。 之后几个年轻女子被放归,史从云从车上拿了不少值钱的东西给散给她们,送给她们衣物,让她们去投靠亲戚。 也有个无牵无挂之人,史从云把自己驮装备的小骡子让她骑着,准备带她去南面。 一路上,史从云沉默无言。 邵季在旁边说道:“这样的事到处都有,不必放在心上,不然你会睡不着的。” “其实她们回去也活不长久....... 一群弱女子,还揣着钱财,很快就会被抢。”王仲说得更加冷酷些,“退一万步,这不是你的错。” 史从云点头,没有多说,他心里不好过,却明白两人说话难听,却是好意,不会把火气发在为他好的人身上。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路上,史从云一直没说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样的屠杀,比战场的残酷更令他心悸,难以接受。 这是回太原的路,其实一路走来史从云都在不断调整心态,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接受这个世界,接受时代的风情,这个时代的三观,他原以为做到了。 可亲眼目睹河口村的惨状,他才明白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其实都没适应。 只是战场之上的恐惧和求生欲望让他短暂忘记思考。 待突然清醒,才明白世界还是那个他无法忍受的破落世界..... 叹口气,他首次对前方的李谷主动问道:“李相公,史书中说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真的存在吗?亦或只是史官的夸言献媚。” 李谷回望他一眼,眼中有惊异的色彩,“为何这么问。” “如果是真的,先人祖辈曾经做到事情,我们也还有希望不是么......” 李谷没立即回答,抚摸自己的花白山羊胡须,反问:“为方才之事?” 这些天下来,李谷与他这个后辈加相处比较愉快,李谷也愿意与他说话。 史从云点头,他不敢评价李谷为人,只觉得他是个有底线的实干主义者,他确实会压榨百姓为皇帝大军筹集军粮,但也会为他作保,杀烧杀抢掠的乱兵。 李谷沉吟一会儿,跟他说道:“这样的事很多,算是寻常,这个村刚好撞上我们,还有许多地方管不了。 老夫听向部署(向训)说你小小年纪勇冠三军,身先士卒,泽州城外更是连斩十二名贼兵贼将,当是血性小辈,今为何如此踌躇?” 史从云老脸一红,随即认真道:“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则无所得,若这样的事大家都以为寻常了,往后天下会更加糜烂......” 周遭万物生发,沿着汾河碧波流光,两岸林间鸟雀争鸣,草木葱郁,群山俊俏,若没这些血火凄惨,真当得一句大好河山。 李谷这次更加诧异,停下马侧目看他,直到看得史从云浑身不自在。 “向训说你类汝父,有勇将之风,如今看来是瞎说。” 李谷笑起来,随后道:“此时勿要多想,好好活着,待打完这仗,老夫可与你这满脑想法的小子促膝长谈。” ........ 待回到太原,史从云也明白李谷为何走到一半折返了。 太原连攻十余日毫无进展,还损兵折将,阵亡已超过两千。 各路军帅都向官家上书,觉得此时应该撤退,认为太原城坚,此次攻城准备不周,仓促间难以功成,应该来日准备充分再战。 但官家非常不满,一面准备轻率大军从潞州北上,御驾亲征围攻太原。 同时可能是对魏王符彦卿久攻无果不满,命右仆射、平章事、判三司府事李谷代符彦卿判太原行府事。 由下诏急速调发隰、慈、绛、泽、晋、潞、邢、赵、镇、定几州民夫运粮支援前方大军; 此时随着各方节度使军队到达,加上朝廷禁军,在太原城外已经囤驻接近十万大军! 而一旦官家郭荣大军也到达,太原城外的军队将超过十万! 这个规模的军队,后勤也十分吃紧,难怪李谷要不惜代价筹集军粮,甚至压榨百姓,如果没粮,军散成匪,遍地开花,到时更加恐怖! 一起合作十多天四处奔波,李谷和史从云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多。 按理来说李谷五十多的人,和他一个十五六的小辈能有什么话,但两人就是颇有种越说越合得来的契合感。 史从云平时说话最多的就是家里人和王仲、邵季,这些人亲近归亲近,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文化,见识少,读书少,有些话聊不来,聊起来他们也不懂。 李谷就不一样,饱读诗书,见多识广,还是实干派文臣,很多观点见识都令他眼前一亮。 比如在高平讨论古时秦赵两国的高平之战,在太原讨论三家分晋,这些东西老爹史彦超和邵季、王仲他们可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 而李谷大概也是觉得军中都是大老粗,能懂历史,懂点文化,还有点见识,在枯燥疲乏的赶路途中谈谈笑笑的人居然只有他这么个小辈。 ...... “你觉得如何?” 甚至经过十几日的相处,李谷连打太原这种大事也会问问他的见解。 史从云骑在马上,“这样的天下大事,哪是某能懂的。” 李谷道:“就是随便说说,但言无妨。” 史从云开口:“我觉得关键不在北汉,在辽国。” “辽国?”李谷想了一下,随即说,“辽国大军于高平,与我大周军队对垒交战的胆气尚且没有,北汉一败便仓惶北遁,不足虑也,他们不会管北汉死活的。” 随后摇头笑笑,便不准备与他多说了。 史从云感到轻视,心里不舒服,加上对李谷脾气的把握,觉得他不是会因言语而记恨人之人。 于是便反驳:“李相公,以某薄见,辽国确实才是此战大患。 北汉就好比辽国的一条猎狗; 高平一战,辽国把狗放出去,想趁着官家新继位捞一把,想着如能逮到猎物,他们趁机插手分一杯羹,若抓不住就作罢。 某看来对辽国而言北汉受点损伤也无事,反而更好控制。 可如今我大周兵围太原,是要一棍子打死他们的好狗,辽国就不会坐视不理,辽国希望北汉弱,却不盼着北汉亡。” “噫.......”李谷听他完他的话沉吟一会儿,又道:“那依你之见辽国会如何动作。” “要救援太原,自然是南下从忻、代之地来。”他想也不想答应,忻州、代州在太原北面。 “你觉得辽军会走代州、忻州北下?” 史从云道,“最重要的还是山川形胜,我若是辽国,不会坐视北汉死。 以往辽国进攻南面,太行山以东自不用说,太行山以西有北汉借道。 辽兵可畅通无阻直达河中、河阳等地,饮马黄河,亦或从太行山东进河北,攻掠腹地。 选择很多,且主动权在他们手中,我朝只能对症下药,被迫防守。 可若没了北汉,我大周疆土将前推到代州。 如此没有北面的幽云十六州,也能以雁门关等天险有效阻塞辽国在太行山以西南下的通道。 往后在太行山以西,他们再无主动权,一出兵我们便知辽军要走哪条道。 这可不是简单的一城一池之得失,而是失大势,失国运,失山河之利,除非辽国高层没有一个聪明人,否则他们必会出兵救北汉。” 李谷安静听他说完,在马背上久久不语,老眼紧紧盯着他,良久收回目光,看向东南面,若有所思。 “那依你之见,太原能打吗?” 史从云还是谨慎,这种大事他可不敢乱发表意见。 “这种大事是相公们和官家考量的。” 李谷大笑,“多心小子,你不必多虑,老夫还能害你不成。” “辽兵如果来,多半不能打,不过某觉得辽兵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在于军纪。 此次北上原本有许多百姓愿意主动助我大军,可前锋军队接连出现剽掠百姓的恶事,特别是藩镇军,许多地方的百姓失望,坚守自保。 没有百姓支持,这么多大军在北方难以持久。”史从云道。 李谷咀嚼他的发言。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此言不可对外宣扬。” 史从云点头,他心里有分寸,也只是说给李谷听听。 北上时有人觉得行军太快都被官家大怒之下革职囚禁,这种有动摇军心嫌疑的话若是乱说,恐怕郭荣要摘了他脑袋。 待回到太原,密密麻麻的大军更多了,营寨连绵数里,最远的甚至到太原南面二十多里外。 李谷接替魏王符彦卿,史从云也暂时和李谷告辞,率部众回到史彦超的军营中,将救下的女子安排到自己帐篷里休息,随后向老爹回报。 几天后,官家郭荣亲率大军抵挡太原城下,亲自指挥太原攻城战。 官家亲临,加上下了不计代价的死命令,攻城战瞬间焦灼惨烈到极致。 距离城池较近的营帐到处都安置着哀嚎的伤员,刀斧伤,刺伤,还有很多人被热油金汁(烧沸的屎尿)伤得面目全非,凄惨嚎叫,根本照顾不过来。 魏王攻城,十几天死伤两千多人。 而郭荣亲到太原之后,在高压之下,第一天攻城就死者过千,傍晚双方罢手取回遗骸之后,城外堆放的尸体就来不及即使掩埋。 不过之后几天,赶造的攻城楼车终于用上,减少一些死伤,却依旧分外惨烈。 可即便如此,太原城还是巍峨屹立不倒,周军好几次冲上城头都被打下来。 随着时间推移,战况越发焦灼惨烈,双方都杀红了眼。 (各位读者老爷们,有票的投一投呗!) 24、郭荣的难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五月,从二月离家,已过去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里,史从云带兵辗转在山西各地,历经大小数战,坎坷走来,有两次差点没了命。 到五月,天气逐渐炎热,时不时还有突然袭来的暴雨,道路逐渐泥泞,运粮困难,食物难以保存,战争进行得越发艰苦。 而史从云开始担心起瘟疫来。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卫生条件很差,每天只要攻城还有许多死尸,春季还好,如今时节死尸极易腐烂,当天如果来不及掩埋,第二天就开始有味道,再过几天便恶臭熏天。 天气逐渐火热,战场也变得火热起来,双方厮杀越发竭斯底里。 每日有堆积成小山的尸体,城外的喊杀声也格外热烈,鼓号齐鸣,响彻太原周边。 时不时有士兵往上补充,然后以同样快的速度运下来,而有些则下不来,要等傍晚双方罢战才能拖回来,那便是尸体了。 史从云一营安排在城西,位于汾河西岸。 太原已经被四面合围,但主战场在南门和东门,在汾河以东的区域。 史彦超的这种安排显然是想让他处于主力战场之外。 史从云带领众人驻扎汾水西岸确实清闲,这面只是包围,并没有像城东、城南那样猛烈攻城。 除去各种远程弓弩、床弩、投石车互射之外,更多的就是骂战。 但要说骂人,北汉士兵是天然吃亏的,因为北汉国主是侄皇帝,他们有个契丹爹,光这点就能把北汉兵骂得哑口无言。 从史从云这一路经历,以及从老爹、向训、李谷口中得到的种种消息推断,官家郭荣此次耀兵太原并非一开始就有打算的。 连军粮辎重都没考虑过,是临时让李谷想办法筹集的,若没宰相李谷,只怕大军都无法维持。 而官家北上太原,一趁胜势,二是因为周边百姓所请。 根据史从云一路所见所闻,他明白这可不是那种做政治秀的“百姓跪请”,而是真的。 北汉占河东之地能苟存,依靠太原城坚,但这还不是主要,最主要的生存技巧就是......跪舔辽国! 北汉皇帝是侄皇帝,每年还要把辽国侍奉好。 山西百姓非常不满,主观上认辽人作爹以求政权苟活,把山西人的脸都丢光了。 客观上,山西百姓既要供养北汉王室,还要侍奉辽国,每年赋税徭役繁重,百姓苦不堪言。 所以高平往北,很多百姓向周朝皇帝郭荣请愿,希望他发兵灭了北汉,解救山西百姓于水火之中,情真意切,连郭荣都动摇了,之后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发兵北上。 官家郭荣估计是抱着打一下试试的态度,他也知道太原不好打,是想高平之胜后,说不定趁着兵势就拿下了。 没想到北汉精锐几乎损失殆尽之后,太原依旧打不下来。 而且百姓也很快失望,因为郭荣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救世主,活菩萨。 周军大举北上之后,到处发生剽掠百姓的事,史从云甚至亲眼目睹一个村百余口被全屠灭的事。 许多地方百姓开始组织乡团,坚壁自守,也有人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请周军北上。 史从云是个擅长观察的人,他明白这事不能完全怪郭荣,他已经下了好几次严禁骚扰百姓的命令,但具体到士兵,执行得并不彻底。 特别是各节度使的军队。 这其中道理他也想过,说白了就是武将权大,中央难以节制。 以高平之战来说,开战之前郭荣已经给诸多节度使下令,让他们率兵从各处出击,听起来好像周朝有十几路大军,已将北汉团团包围。 可到真打起来时,决战的大军还是朝廷禁军,人有多少史从云没数,邵季告诉他,即便加上刘词后军,也只有五万左右。 待到朝廷大军胜了,围太原的时候,大军一下猛增到十几万! 多出来的那些哪里来的? 各路节度使的军队,之前在哪?一个个说是在哪哪围城,在何地与敌接战,搞得似乎北汉也出十万大军了。 史从云可不傻,他从那些节度使的传言说辞里听到一个词:“观望”! 没错,他们都在观望!看周朝禁军能不能打过北汉和辽国联军。 越是随着时间推移,见识太原周边战场的各种现象,他越发觉得郭荣很难。 如果高平输了,周朝要么成为附属,要么分崩离析,至于那些节度使,史彦超觉得很少有人愿意为周朝拼到底。 所以高平一战其实主要是周朝禁军打的。 之后因为胜利,节度使们都麻利的带兵过来了,可官家郭荣依旧难以约束管教。 这就是唐末到如今军阀割据的天下,哪怕表面臣服,也说不定突然就会背刺,这几十年来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最惨的十年前后晋末帝,原本数次击败契丹军,正当他作着收复幽云十六州部署时。 前线大将想学石敬瑭,给契丹国主当舔狗就能作中原皇帝,于是直接叛变。 带着后晋举国十几万大军在前线投降契丹国主,晋末帝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的成契丹人的俘虏,之后被带到北方。 其实经历过唐末五代十国,对武将的不信任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这个道德崩坏的五代乱世,想以各种人情维系与军阀的关系简直痴心妄想,亲情、友情、爱情、恩情、上下级关系,忠义孝道等等,大多数时候都没用,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郭荣登基就是内外交困的危机时刻,好在他很有魄力,力排众议的御驾亲征,打一场大胜的高平之战,破北汉辽国联军,瞬间声威大震。 对内震慑住观望摇摆的节度使,对外吓得觊觎中原的北汉和辽国不敢动作。 对这样一个人物,史从云心里既感佩服,又觉害怕。 …… 他们驻扎在汾水西面几乎天天养膘,特别这几日过来,只用每天巡逻营地外围就行,反正这边攻城不激烈,北汉人也不敢冲出来。 哪天若是死人了,说明那天打得比较“激烈”,这和城南一天攻城死上千人的惨状不可同日而语,一水之隔,两个世界。 五月初六,天干物燥,万里无云,这天远处的城西却出乎意料的喊杀声震天,还有冲天烟尘! 正在树下避暑的史从云连滚带爬起身,用手遮住太阳往细看,“西门也打起来了?” 25、西城救人 邵季、王仲和众多弟兄们都被远处情况吸引,纷纷站起来观看。 此地距离城西有一里地以上,是他们落营的地方,位于外围,平静几十天的西面突然热闹起来。 喊杀声越来越响,远远看去,还能见冲天的青色烟雾。 众人看得兴起,七嘴八舌好奇讨论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史从云看了一会儿,踢了旁边王仲一脚,又驱赶众人道:“别瞎看,都去着甲喂马,说不定待会有事。” “攻城是他们的事,我们卖命厮杀就够了,总不能让我们城头跑马,去刺死北汉人吧!”王仲埋怨。 “滚滚滚,就你他妈话多,哪天你那张嘴要是没话说了,马就能上墙!”史从云骂回去。 众人哈哈大笑,手脚利落连忙执行,去披甲喂马了。 史从云也在邵季帮助下披上厚厚战甲,给自己的马也披好甲,喂饱草料和清水。 俗话说有备无患,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能力,能随时增援各处战场,抓住战机,现在西门好像也打起来,说不定需要他们增援。 西面喊杀声持续许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前方战况隔着一里地听起来很激烈,可他们前方扎营的军队却毫无动静。 史从云明白情况,这些军队是节度使的军队,似乎是河中节度使王彦超麾下的外牙军,军纪涣散,装备也七拼八凑,更不可能随时听候差遣。 至于战友情?不存在的,更大的可能是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 到正午,一个浑身是血的军汉冲入营地,见人就不断磕头大哭,不知在嚷嚷什么,周围人却都冷眼漠视,无动于衷。 史从云隐约听到“救命......”“救救”之类的话。 让邵季去把人带来问话。 那人一见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磕头,嘴里不断念道:“将军高义!将军神武!求将军去西门救救弟兄们! 贼兵人众,我家将军被困在西门了! 求将军救救他们!” 史从云顿时听明白了,果然出事了,连把他扶起来,随后急忙召集人马,往西门而去。 众人早已备战完毕,此时一声号令,纷纷跟随向西门疾驰。 一面走,史从云一面想着西面情况。 他自不会盲目救援,若情况太恶劣,就不让自家兄弟去白白送死。 ...... 很快,众人到达太原城西门,位于汾水岸边。 远处浓烟滚滚,巨大的木质城门正在熊熊燃烧,大概是用了什么易燃材料,阵势很大,烟尘就是从那发出的,远处城门外人头攒动,有上百周军被围在正中。 外面包围他们的北汉兵更多,密密麻麻挤满城门外二十步内区域。 里面还有多少人看不清,但门外只有二三百人的样子,因为门洞狭窄,人再多也难以展开。 史从云距离城门数百步,远远看去有些看不懂情况,周军被围在城洞里?他们怎么进去的?从城里杀出来?总之一脸懵逼,一时间很不解,但此时来不及考虑那些。 “能不能救?”史从云调整呼吸,直接问身边的王仲、邵季。 “可以!北汉人多,但门洞太小,他们包围里面的人,现在背对我们,冲过去救人问题不大。”王仲很快做出判断。 史从云于是勒马上前道:“弟兄们,前面也是我们禁军袍泽兄弟,不能见死不救。 待会我们直接冲过去,从背后打散他们狗日的,打开个缺口,不要恋战,救人完就走!” 众人应诺。 史从云没有急着上去,又做一下细致战术安排。 一路走来,他也能自称半个老兵。 命邵季领重骑一百五十于西侧背冲北汉军,王仲率轻骑于东面掩护,待撕开口子之后让里面的人撤退。 交待好战术,让所有士兵知道后,三百余骑兵分两路,向西门奔去。 到接近百步左右,北汉兵已经发现他们的到来,被围周军也发现了。 被围的周军见自己人,立即士气大涨,奋起反击,拼死左右砍杀。 史从云于正中指挥,王仲率百余轻骑绕到右翼,弓弩齐发,射倒右翼数名北汉兵,邵季率领的重骑兵也从西侧疾驰,随后撞上薄弱的北汉阵线。 交兵瞬间,战马嘶鸣,士兵哀嚎,西面北汉兵直接被刺死,撞飞大片,加上里面周军的拼命厮杀,腹背受敌,瞬间就损失十余人吓得其余士兵纷纷后退,让开一个缺口。 被围困的周军连忙趁机冲出。 随后却没撤退,反而重新稳住阵型,和邵季的左翼骑兵一起向前攻击,配合右翼王仲轻骑左右夹击北汉军。 出城的北汉兵数百人被杀得大败,纷纷往门洞里挤。 可门洞太窄,又有几十人被王仲的轻骑用弓弩射杀在门洞中。 史从云于五十多步外看着,觉得这股友军不一般,被围还能死战,突围后纪律严整,不急着逃跑反而是组织反击。 这场小规模战斗持续半个多小时,北汉兵被他们这股突然冒出来的解围部队杀得措手不及,丢下几十具尸体退回城内。 而被围困的周军士兵也战死不少。 史从云也下令全军后退,不要深入,周军士兵拖着受伤战友和战友尸体往后退。 直退到离城门一里地后,众人才放下警惕,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的周军士兵不少瘫坐在地,还有人上前向他们道谢。 这时人流分开,众人中走出个皮肤较黑的虎背熊腰汉子,浑身是血,手臂上还扎着半支箭。 “多谢这位将军解围救我兄弟众人,某在这谢过了!”说着就要下跪。 史从云连忙下马扶住他:“大家都是军中袍泽,将军不必如此。” 汉子看起来二十七八的年纪,脸方正,孔武有力,被扶住也不再跪了,毕竟身上还有伤呢,“敢问小将军名姓,今日大恩赵某来日必报!” 史从云答道:“在下史从云,是龙捷军都头,将军不必客气,快和弟兄们去处理身上伤势紧要。” 大汉一愣,随即点头:“原来是史将军部众,难怪如此悍勇!那某便先告退了,晚些再来道谢!” 史从云拱手,黑脸大汉被周围士兵搀扶着去找大夫了。 经过这些天,史从云也慢慢明白老爹在周军中的大名几乎人尽皆知,就跟人人都知道张元徽是北汉第一猛将一样,几乎所有周军士兵也都知道史彦超是周军第一猛将。 这种名声他以前从未想过,因为老爹在家,对他和对大娘、小娘、侍者都很平常,完全没有周军第一猛将的威风。 直到他在军中厮混久了才知道,原来自家老爹名声这么大啊! 就像刚刚救出来的那黑脸将军,居然也知道史彦超大名。 史从云颇有些得意,也后知后觉,对他来说“类汝父”是个多大的赞赏,他以前还以为向训这么说只是跟他客气一下。 现在想想,说“你很勇猛”和“你猛的就像周军第一猛将”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当天事了,他们营也开始安置照顾伤员,史从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可到傍晚,夕阳西斜,众人刚吃完饭,史从云准备安排夜巡时有人进来告诉他,白天的黑脸将军到营地外等候,说来拜谢他。 26、初见 史从云的军帐不大。 里面摆放简单,除去甲胄兵器,还放了一张木桌,几把梨木椅,铺着睡觉的地铺。 如今已经让给河口村幸存的小娘住。 晚上史从云则与将士们睡一处,这对他来说没什么,行军打仗别说睡帐篷,很多时候风餐露宿,垫个毡子就睡在野地里的情况比比皆是。 像他这样气血旺盛的少年,自然是想找个小娘抱着睡的。 山西那么多小娘,别人能抢他也能抢。 但史从云毕竟也是看过图书馆的人,他不断提醒自己克制,设身处地去想事,千万不能干这种事,开这个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救下来的小娘年纪不大,叫王秋。 王是山西大姓,用的人很多,秋大概是秋日降生,普通人家取名也随便,便这么叫了。 她胆子很小,大概只有一丁点,平日在他面前连开口说利索话的本事也没有,尽量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做事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似乎要做到不弄出声响来。 她换了一身史从云的麻布男服,干活手脚麻利,每天把军帐里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还帮忙捡柴、打水、造饭。 众人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加上史从云护着,有她立足之地。 此时听说有人要来,她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 夕阳已斜,落寞余辉透过门口隙缝洒落进来。 黑脸将军进来了,手臂上绑着干净布条,胸口也有,看来受伤不轻。 史从云连给他椅子,让他坐下,又用瓷碗倒了两碗凉开水。 因为身上伤势,汉子调整一下姿势才坐稳,开口便直接道:“某乃禁军东西班行首赵匡胤,今日多谢将军搭救,特来拜谢!” 史从云手里的碗差点掉地上,“什么?赵匡胤!” 大汉惊异于他的反应,“小将军听说过某?” 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史从云心中惊涛骇浪,仔细打量面前的汉子,其人大约二十七八,虎背熊腰,面貌粗犷,看起来就是能打的虎熊之将,倒一点不像个皇帝。 史从云连忙收住不礼貌的目光,平复心情,哈哈笑道:“听说过将军的骁名。” “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若说骁名,令尊史前锋如雷贯耳!某这点小名不值一提。”赵匡胤爽朗大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史从云也反应过来,是了,他傻吗。 如今赵匡胤只是禁军东西班行首,相当于皇帝身边的保安队长。 虽然在皇帝面前表现机会多,但并不是什么权臣,毕竟在这一位置上默默无闻的人也多了去了。 此时赵匡胤手下直领顶多数百,而史彦超却是统帅朝廷精锐主力骑兵的大将,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大概只有史从云自己把此时的赵匡胤看得太高,以至于让人不解。 仔细想想,此时连他史从云也有和赵匡胤争功的资格。 于是连忙圆话:“高平那日若非赵将军牵制右翼,我们中军也难以取胜,心里就记下了。” “过誉了,某只是职责所在,中军力战破敌才是取胜关键。”老赵很会来事,说得史从云心里舒服。 史从云于是问起今天的事情。 说起这赵匡胤就激动起来,跟他说起今天的事情。 原来赵匡胤发现北汉在西门疏于防守,于是想冒险一试,带着手下数百精兵,突然奇袭城西。 结果还真让他得手了! 赵匡胤带人先登,从城头猝不及防杀入,随后杀下城墙,还在门口纵火,焚毁城门。 眼看就要功成,结果北汉兵增援迅速,很快将他们包围,城外周军士兵不是禁军,是节度使外牙军,都眼睁睁看着不救援,导致他们被围困。 赵匡胤胳膊上中一箭,身上受好几处伤,好在最终逃出来了。 史从云感慨不已,原来老赵这么勇的吗,怕不是愣头青吧,难怪他以后升级那么快,五六年直接从保安队长升到皇帝,颇有种一刀999级的既视感。 官家严明军纪之后,行军打仗中不能喝酒,特别是禁军将领要以身作则。 于是之后两人喝着白水畅谈一番,居然有点微醉的感觉。 说了很多话,主要是关于对前线战事的理解,说起纸上谈兵,史从云顿时来劲了!他觉得如果他多穿个千把年,那就没赵括什么事了。 一直到天完全黑赵匡胤依依不舍离营,晚上在大营中是不许乱跑的。 直到送赵匡胤离开,史从云才回神,有些恍惚。 老赵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具体说来就像......不是那么高山仰止,也不是那么只能抬头仰望,赵匡胤这个人很能说,性格爽朗,说话令人舒服。 总之也没有他在书里读到的那么神乎其神,更不像开国之君。 而是......一个能说会道的武夫。 被夜风一吹,史从云慢慢清醒过来。 有些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知道关于赵匡胤的事都来自史书或是传说,而这个时代人们信奉天人合一,信奉天命有常,因果轮回。 认为赵匡胤后来当皇帝就是命中注定,老天爷让他当的,所以史书和故事中不乏有以结果倒推回去的杜撰记载。 比如老赵一出生体有金色,三日不变,又说他头很铁,撞不死等各种“预兆”的记载。 总之说得好像赵匡胤一出生就要当皇帝,娘胎里就已经开始想着如何篡位,是命中注定的所以能成事,好让别人不要效仿。 这种事当然不可信。 其实赵匡胤篡位有很多不可控因素,这些不可控的偶然因素累积才给他创造篡位的机会,只能不少是运气成分,非人力算计可为。 这时候的赵匡胤一个保安队长就敢想着篡位? 史从云不信,肯定是接下来五六年,他战功越来越大,位置越来越高,才慢慢滋生了野心。 现在的赵匡胤估计和他一样,只想着让官家多看一眼,所以今天还差点把命丢了,至于将来如何,很多事不是他能预料的。 正如老百姓一句俗话,“脑袋跟着屁股走”。 只有到那个位置,才会想那个位置的事情。 这么一想,史从云更多的是把赵匡胤当战友,竞争对手,不再觉得那么高不可攀。 摇摇头心想:管他呢,只要不威胁到老爹史彦超就行,赵匡胤如何与他无关,但若威胁到老爹......赵匡胤没爹重要! ....... GET /u/178/178371/66057806.shtm HTTP/1.0 Host: www.wucuoxs.com X-Forwarded-For: 40.77.167.1 X-Real-IP: 40.77.167.1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27、肱骨之臣史彦超 入夜,中军大帐灯火明亮,帐前立着牙旗,帐中装饰奢华,连门布上也绣有金纹,美丽细致。 郭荣身着宽松红袍,坐在虎皮铺的胡床上,正前方桌面稍有杂乱,摆放着图经(地图)笔墨,旁边紫檀书架上放着整洁精装的书籍。 帐中除官家郭荣还有卸甲着常服的张永德陪在旁边。 前方帐口处侯着一名三十上下的武将,一身戎服,风尘仆仆。 “臣奉命领千余兵于江猪岭阻贼,没想那日贼兵溃者甚众,某无奈只得坚守不出,放跑了贼首刘旻,请官家责罚!”武将说着便下跪磕头。 郭荣眼中有疲色,点头没有责罚,“起来吧。 那日高平,朕命你将兵囤江猪岭,也没想到贼兵败得如此迅速,溃走者众多,此事不怪你。” 武将连连称谢,随后郭荣摆手,让他下去休息。 张永德道:“官家歇了吧。” 郭荣揉揉太阳穴摇头:“不,李谷还没来,不听他奏报,朕睡不着。” 张永德便不多说,木楞的站在一边等着。 大帐外夜风呼啸,郭荣强打着精神,近日来攻伐不顺,太原城下周军死伤惨重,却依旧毫无进展,连日操劳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郭荣想了一下对身边张永德道:“明日别让赵匡胤去攻城,骁悍之将难得,若有万一不好。” 张永德连点头答应。 官家如今新登基,对忠臣良将如饥似渴,这次北击伪汉,也有识人的作用。 比如发现赵匡胤就让郭荣很高兴,没想到身边还有个这么忠勇的大将之才。 其余也有不少,比如史彦超之子史从云,郭荣虽不高兴向训三番五次为史从云进言,却是欣赏年轻人的。 他极有主见,能分清对谁,不满的是向训老为史从云进言,但气不会撒在史从云头上。 此战也让他看清樊爱能、何徽等靠不住,各路节度使的军队靠不住。 等了一会儿,外面亲兵进来报言李相公到了。 郭荣点头,连召他进来。 李谷一身风尘,花白发须有些散乱,显然忙碌一整天。 郭荣连让张永德摆好椅子,请李谷入座。 李谷也不客气,直接落座和郭荣汇报起来:“回禀官家,臣今日清点粮草辎重,大约还能支撑大军三个月有余,长久对峙不成问题。” 官家郭荣高兴道:“有李公在此,朕无忧矣! 此番若非李公,大军难以持久,待班师之日,定有恩赏!” “多谢官家......”李谷起身拱手拜谢,面上却无喜色,反而不好看。 李谷犹豫一下,接着低声说:“官家,粮草虽足,但士卒疲乏,天气越发炎热,时降暴雨,只怕很难再相持下去了......” 此话一出,整个大帐安静下来,除去帐篷外的呼呼风声,没半点动静,连一旁张永德也屏住呼吸。 这样的话诸将早在数日前就说过了,那时官家大怒,撤了魏王符彦卿,以李谷代之,甚至不惜自己御驾北上,亲临前线。 如今再说一遍,说的人不同,也不知效果如何。 官家这次没发怒,而是认真道:“这些小苦小难,军士们能克服。” 李谷继续道:“只怕辽兵会来援助........” “辽国?”官家皱眉:“是探报吗?” “不是,老臣只是猜测。”李谷方说完,官家面色不佳起来。 “老臣也没对外说过,私下与官家商议,只觉有这种可能。”李谷连忙补充。 官家点头,脸色恢复如常,“那李公以为如何,说与朕听听。” 李谷拱手,随后开始论证道:“老臣以山川形要来言太原之重,河山之险,辽国之必不可弃.......” 其核心就是那日史从云对他说的北汉对辽国的重要性,其中要领大体不差,表述上略有变化。 作结时候,李谷道出辽国大概率会出兵救援的结论。 官家柴荣听后陷入沉思,帐中烛火摇曳,张永德和李谷也不出声,静静等着官家。 过了好一会儿,官家似乎回神,长叹口气道:“没想李公日理万机之余,还研究山川形胜,通晓兵法大势。 朕思来想去,确实有理,若辽国非全是庸人,不会坐视不理才对。” 李谷呵呵笑道:“官家谬赞,老臣也是行路途中听一军校说起这番道理,顿觉有理,深思之后越发惊觉或许会成真,所以道与官家防患未然。” “军校?”郭荣好奇,“能与李公对论的军校只怕非比寻常吧。” “若说不寻常也真是,此人乃龙捷右厢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史彦超之子,名叫史从云,是个很有才干的小辈,且为人骁勇,有其父之风。”李谷回答道。 “那岂不是文武双全。”张永德插嘴,他是典型的没什么主见之人。 “史从云......”官家一愣,随即又念了这个名字:“这倒巧了.......”之后不再多说。 ...... 过了一会儿,李谷退了出去。 张永德和李重进是官家郭荣真正的自家人,平常有事也会问他们的意见。 张永德正欲退出去,却被官家叫住。 “你平日与史彦超交往如何?” 张永德一愣,随即道:“不多,史前锋为人傲气,平日军中与之交好不多,但许多人对他又敬又怕。” “又敬又怕......”官家仔细咀嚼这几个字。 “是啊,史前锋骁勇,杀敌时身先士卒! 有时能让敌人直接不敢接战绕道而走,他麾下骑兵冲锋,连契丹骑兵也抵挡不住,接战遍土崩瓦解。”张永德激动的说。 史彦超是郭威旧将,身经百战,累军功升高位。 但这些郭荣知道的并不全,因为当初他替先皇郭威作的多是打理后方之事。 官家点头:“当日在高平,就是史彦超击溃北汉中军。” 张永德附和,连忙为史彦超袒护:“史前锋是个厉害人物,就是不善言谈,不善与人交往而已。” 毕竟军中武力为尊,害怕史彦超的人很多,恨他的也有,但史彦超的勇武也为他收获一大批“粉丝”。 官家难得笑了,随即道:“史彦超是股肱之臣,朕心里有数,你且回去休息吧,明日要动一些部署了。” 28、魏王符彦清 这几天来,史从云想着给家里的大娘小娘和赵侍剑写封信。 皇帝在前线,往返南北的人很多,带封家书还是不难的。 可偏偏问题出在他和老爹都是文盲。 史彦超能认字,写不好。 史从云算半个文盲,他能说能写,只是能写后世的简体字,现在的字和后来的许多不同,他更本没自己写,想厚着脸皮找人代写却找不到合适的人。 他身边都是些文盲,李谷太忙,向训太忙,赵匡胤还没熟到那个地步,王仲文盲一个,邵季和他半斤八两,顶多能看懂,让他们写字?可别开玩笑了,漂不漂亮且不说,让人看懂这个最低标准也达不到。 思来想去竟一时语塞,他堂堂老师兼图书馆管理员,竟然也有连字都写不出的时候,这算什么。 最后找到个往返南北的小吏代笔,口述一封,送回家去,不过代笔小吏的神情......一言难尽。 ....... 第二天,正在城西打酱油的史从云接到新命令。 官家令魏王符彦卿将兵北上忻州设防。 史彦超率龙捷军第一军依旧为前锋,他们营属于龙捷军第一军,也要北上。 史从云于是连忙召集部众,收聚人马,与老爹史彦超相会于太原城外,又把王秋留在龙捷军大营,托付老爹史彦超的副官照顾。 副官一脸慈笑,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一副长辈看后辈长大的欣慰笑容。 史从云知道他会错意了,嘴角抽了抽没解释,再解释别人以为他是太监。 随后跟随魏王符彦卿的队伍北上。 史从云没见到符彦卿,比起老头,他家的女儿们倒是更加鼎鼎大名,他记得符家三代封王,一代人出三个皇后,简直量产皇后之家! 和老爹汇合时,发现史彦超身边还有一个三十左右的大将,其人虽一声铁扎甲,但戴着精美肩吞兽,抱肚上有金饰猛虎纹路,一看就不是寻常兵将。 而且他和史彦超并排骑马,两人还在说话,看起来年纪比史彦超年轻几岁,军中和史彦超关系不错的人可不多。 史彦超直接道:“来认你高叔父!” 史从云心里惊讶,老爹原来有朋友,连忙上前下马用拜见长辈的礼节磕头:“晚辈史从云,见过高叔父。” 那大将哈哈哈大笑,随即答应:“我早说不用那些麻烦鸟事,侄儿快起,别听你爹的。” 听这话,史从云顿时明白为何他能和史彦超处得来,文雅点的说都是性情坦率豪放,不拘小节之人。 路上,老爹又介绍了一番,史从云才更惊讶,他这叔父叫高怀德,乃是铁骑都指挥使,任先锋虞候,将门之后。 靠,又是一条大腿啊! 于是叔父也叫得更加亲热勤快了。 铁骑军属于殿前司,是禁军中除侍卫司龙捷军外又一支精锐骑兵。 但殿前司组建时间短,侍卫司此时无论士兵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超殿前司的。 史从云慢慢也明白过来,两人都是骑兵将领,性格都不拘小节,加上此时史彦超是先锋都指挥使,高怀德是先锋都虞侯,作战时候属于史彦超的副手,难怪处得来。 人马汇合之后,大军开始北上忻州,史从云跟老爹说了这两天经历。 史彦超在马背上专心听着,随后教育他道:“李谷人不错,是个干事之人,你跟他学学也成。 至于你说的赵匡胤......某有些印象,打仗不错,可惜是个油嘴滑舌的鸟人,在官家面前尽说好话,你不要学他。” 史从云连连点头,表示遵从教训。 心里却吐槽:爹啊,你要是有赵匡胤一半会说话就好了! ....... 北往忻州路上王仲抱怨:“让咱们去忻州,也不知官家怎么想的,难不成要过雁门北伐契丹?我们这点人,怕去给契丹塞牙缝。” “你还敢北伐契丹!”史从云大笑,“当天在高平辽兵还没出手,你都快吓尿了。”将士们也跟着笑。 王仲脸皮厚,不在乎的道:“那可不同,高平只有辽兵军汉,要是到辽国地界,契丹小娘给我十个,某能杀他们狗日的屁滚尿流!” “哼,一个就让你直不起腰!”邵季鄙视发言。 众人再次大笑。 史从云笑完道:“这回绝对是辽兵南下来救援,才会让我们北上忻州。” “真的假的......”有人怀疑。 “呵!”史从云胸有成竹,拍胸脯保证,“老夫早料定辽兵必定南下忻州!信不信由你们。” 众人将信将疑。 ....... 五月,大军入驻忻州。 以魏王符彦卿为主帅,随后各路军队不断增援,等到五月八九,聚集各路人马万余人。 调度十分麻烦,因为各路人马来自不同地方,且多是各路节度使手下外牙军。 真正的精锐主力还真只有史彦超带来的两千余精锐骑兵,以及高怀德的六百余铁骑军。 ...... 两天后,北面消息,辽国集结重兵向南,意图救援北汉,已经到代州,正往忻州而来。 第二日,消息更加明确,辽国大军已到忻、代之间地界! 前锋甚至已经到忻州北面的忻口。 史从云手下兵将闻之一个个目瞪口呆,因为正如他所料一般,对他更加信服了。 ....... 当天下午,向训也来了,带领数百步骑奉官家之命北上增援,与大军汇合。 史从云见面就和他寒暄一番,随后又去拜见魏王。 当天魏王符彦卿在城中召集众将商议大事,史从云没资格参加。 第二天史从云正在忻州府衙外和向训说起这些天的经历,偶然见到传说中的魏王符彦卿。 其人披轻薄皮甲,发须夹白,老态尽显。 魏王骨架宽大,被众人簇拥在中,走起路来却比旁人慢半拍,使得后面的人时不时要停下脚步等他。 看得出他年轻时应该也是骁悍之人,如今却败给岁月。 史从云忍不住想,难怪他监督攻城也是慢慢悠悠,温温吞吞的,惹得官家不满。 不过他没近距离接触过魏王,也没和他说过话,不好擅下定论,于是小声问身边的向训:“魏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向训想了一下,低声答道:“曹孟德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魏王不是曹孟德。” 他说得比较委婉,史从云明白向训的意思。 他想到符彦卿后来的作为和处境,确实也觉得只是个想保全自己的老人,没太多野心和追求,已经不是年轻时击败契丹大军的符彦卿了。 29、家书 随着辽军南下,忻口也很快告急。 对于山西的山川地势,史从云比较了解,即便不看地图,脑海中也有印象。 代州、忻州是夹在山脉中间的狭长通道。 北端是雁门关,应州、蔚州、寰州、云州四州,都属幽云十六州,如今在辽国手中。 走代、忻南下,狭长通道的南端就是太原。 大军由代州进入忻州,最好的路就是北面忻口。 围在群山之中的狭长代、忻平原如一条宽阔平坦大道,但在忻州北面被山脉从中间切开,大道变成东西两条。 不过此时山西面的通道湖泊沼泽密布,道路泥泞难行,很多地方无法通行,虽然宽阔却不适合大军行进。 只有山脉东面通道适合大军南下,由于东西山川阻隔,这条大道最狭窄的地方就在忻州北面的忻口附近。 最狭窄的地方两山之间大道大约一里左右宽度。 ....... 又要打仗! 而且这次的对手不是北汉兵,是契丹人。 史从云深吸口气,不紧张是骗人的,要命的活谁不怕,谁不紧张。 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各军将领还在忻州府衙商议讨论中。 怎么打,谁去打,都还没定论。 不过定论很快出来了,到中午已经全军皆知。 果然不出他所料,铁憨憨的老爹又是大军先锋...... 艹! 每次都是先锋,难怪死得快啊!史从云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说不定还是史彦超自己抢着打先锋的,反正他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没有敌手。 特别是官家许华州节度使之后,老爹更飘了,同僚谁都不放在眼里,打仗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老爹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头铁! 史从云觉得自己操碎了心,连忙集结人马,准备跟随史彦超出发。 正午过后,史彦超集结两千余骑,拒绝向训合兵的好意,志得意满道:“不用相助,区区契丹贼众,手下败将而已,某去去便回,顷刻就能破敌!” 随后一声令下,于忻州城北出城,顺大道北上,直往忻口。 ....... 大河南岸,郑州,夏日炎炎,一场新雨初过,泥土腥臭,草木葱郁。 河畔船工号声嘹亮,往来忙碌的船工百姓很多,一派繁荣景象。 一月之前,北方胜利的消息早已传来,黄河边上许多人都安了心。 特别是黄河以南的郑州,已经恢复了往日安宁,也有不少人家牵挂着外出征战的儿郎。 有一些消息灵通,有关系的人家,打探到北面更加详细的战报。 不过具体的并非人人知道,但官家御驾亲征,在高平大败北汉、辽国联军,杀敌数万,包围太原,这些几乎是人尽皆知的消息。 北面来的官吏、商贩、旅人,不断带来各种传闻,不过难免失真。比如周军在高平杀敌百万,比当年人屠白起还厉害! 或是危急时刻官家郭荣手持大宝剑身先士卒带头冲锋,斩杀兵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重振士气之类的...... 但不管如何,经此一战,官家郭荣声威大震,周朝许多人都对大周更有信心,更有归属感了。 而郑县外的史家宅院,如今更热闹,很多人都来拜访,沾亲带故的,甚至没有关系的也找各种理由来,还有许多郑州附近的达官贵人。 如郑州刺史,郑县县令,郑州州兵都统李全等等...... 来了一批又一批,这么几个月,权贵人家早把消息摸透摸清了。 虽然后来宋人写的史搞得好像高平之战首功是赵匡胤和张永德,但人们可不傻,特别是那些明白功勋爵位的权贵,明眼人一看官家的封赏就明白谁是首功。 对于将领,按理说一般是班师回朝之后才封功行赏的,可此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行营先锋都指挥使史彦超。 高平之战后,官家立许其建节镇国军节度使!如此重赏,足见当时官家有多高兴。 建节啊!那是多少武将的梦想。 自从唐末以后历经数朝到,节度使的权力已经削减很多,除去边关要地,节度使一般都是遥领,既只有官身俸禄,并不会真的出镇地方。 不过却依旧是众多武将期盼的终极荣誉,武将圈里人人追捧,许多名将奋斗一生,为的就是能建节光宗耀祖。 结果史彦超高平一战直接战场上建节关中。 精明人都明白史彦超肯定是高平之战中立了大功劳,官家器重又高兴,还没班师就许诺镇国节度使,班师回朝后还会有恩赏。 于是,找着各种理由、关系上史家拜会的人顿时络绎不绝。 这可忙坏了顾英和赵矜。 顾英武人家庭出身,也只是普通人家。 赵矜典型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被先皇许给史彦超。 两人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好在这时赵侍剑站出来。 赵侍剑自小跟着爷爷学习,不只是书画才情,也见识了许多世面,加上后来父亲也在朝为官过一段时间,耳濡目染,自己又聪明,明白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 如何礼貌体面的收下礼物,又不把人情卖了,不上别人的当。 顾英和赵矜都松口气,随后李全又送了几个侍从过来帮忙,才让史家的窘境得以缓解。 虽然忙碌,但史家宅院里的人无疑处于一片高兴激动之中,史彦超飞黄腾达,他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只是心急如焚,盼着哪天史彦超和史从云能从北方回来。 到五月初,一封家书从北面送回,顾英和赵矜喜出望外,甚至还专门出了一缗钱的大方犒赏给送信小吏。 小吏得了钱,挂在脖子上,高兴走了。 两人亲自看了信,一开始又激动又笑,看到最后却都面面相觑,最后相视一笑,觉得儿子长大了。 ........ 当天下午,顾英和赵矜带着下人亲自收拾了更加宽大的东厢房,让赵侍剑从西院搬到更加宽敞舒适的东院入住。 赵侍剑一脸茫然,再三推辞,她一个侍者怎么敢住这么好的屋子。 两位主母不给她机会,和顾叔、顾婶一起,将她东西收拾好随后搬入东院。 整个过程赵侍剑十分被动,不明所以。 直到晚上,小姑赵矜过来,为她送来一封家书便退了出去。 赵侍剑诧异,拿来一看,差点被气哭。 “大娘小娘,我和爹很好,在高平打了大胜仗。 我杀了一百二十多个贼兵,立下大功,官家赏赐我玉带锦袍,到时候拿回来给你们看。 还有,叫赵侍剑先别嫁人,我还没死呢。” 30、赵侍剑的路 词句都是大白话,没半点文才,一看就是出自粗俗武夫之口,连遣词造句也不会,许多地方词不达意,着实恼人。 而最惹赵侍剑生气的是最后一句,什么叫让她别嫁人,他还活着,自己嫁不嫁人与他有何相干? 偏偏这么一说,外人看来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托付终身之约,说得不明不白,差点把她气哭。 赵侍剑也反应过来,为何主母顾英和小姑要待她这么好,她们显然都误会了,可这样的误会,她没法说起,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 果然是个浑人,连说话也说不清的! 赵小娘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浑人可恶。 自从知道北方打胜之后,史从云给她的财帛她半点没动,都好好存着,只等他回来好归还,撇清两人关系。 可被他这胡写乱说的家书一闹,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今她本就是小小侍者,哪有机会争辩。她也尝到位卑身微的无奈与辛酸,别人表述不清的词句,说不定就能强行断定她这一生。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浑人!”赵侍剑伤心气愤的骂道,可当下她也只能骂,心中是无力和辛酸。 她回忆起小时候跟着爷爷,爷爷在她心中,在天下人心中都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太爷爷是从事农耕的普通百姓,但爷爷很有出息,孤微发迹,先后担任过陕府两使留后、御史大夫、节度判官、翰林学士承旨、金紫光禄大夫、户部侍郎、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监修国史,还加封过光禄大夫兼吏部尚书,主管过户部。 后来还任检校太尉本官,外出担任过晋昌军节度使,移镇过华州,入京担任过开封尹。 赵侍剑从记事起,记忆里都是爷爷的印象,教她认字,会友,会说一些那时她根本听不懂的道理。 小小年纪的她也曾想过成为爷爷一样的大人物。 直到七年前,后晋的无耻大将杜重威在伐辽路上倒戈,带着十余万朝廷大军投降契丹国主,随后契丹人长驱直入,将后晋末帝和爷爷一起掳到北方。 此后数年,再无爷爷的消息。 之后听说周朝去北方的官员见到了他,爷爷在辽国被封太子太保,相见老泪纵横,诉说思乡之情。 再后来,爷爷从北方回来了,不过是与棺椁一同南归,人已身死他乡,英魂得归故里。 年幼的赵侍剑伤心得哭了许久,有想到爷爷对她的好,爷爷对她的教诲,呵护。 小小的她在薄薄的床铺上顶着夜里寒意,接连好几晚睡不着,辗转反侧,无语凝噎。 从那时起,她总会想到那些自小读到的史书中的英雄故事。 幻想能有卫霍、李靖、苏烈那样的本事,有一天裹挟千军万马,横扫北方,封狼居胥,北出大漠,荡平辽国,为爷爷复仇雪耻。 也是自那时起,她把自己的名改为:“剑”。 剑,杀伐器也,高祖说“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她没那样的志向豪情,但她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爷爷的仇恨,要坚强。 有时半夜梦醒,她心中也清楚,别说这辈子,或许千世万世她也做不了那样的大事,她是女儿身,也没那样的武略。 可心里总是不甘,她没有放弃任何一点希望,倔强的活着,努力自强,时时温习爷爷教她的东西。 爷爷不在,赵家家道中落。 父亲一开始还是个朝廷官员,但本无本事,没有爷爷庇护,慢慢也被排挤遗忘。 改朝换代之后靠着周朝仙君郭威给的一千多缗钱度日,慢慢就沦落成庶人。 还好郭威是个好人,改朝换代后,原本家里的宅院会被充公,封给新臣,可郭威却还补给她父亲一千缗,当做买宅子的钱。 可父亲不会经商,也不精通政务,只喜欢走朋访友,舞文弄墨,钱再多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家里日子很快就难过起来,到了难以为续的地步。 不得以让她去侍奉出嫁的小姑赵矜,到史府上讨口饭吃。 史彦超是郭威心腹大将,有从龙之功,富贵荣华肯定少不了,小姑嫁给他多养活一个人很容易,至少能吃饱穿暖,家里是这么想的。 默默想着那些往事,赵侍剑眼角湿润,连忙用手擦干,怕被人看见。 史家谁都好,除了轻浮鲁莽的浑人史从云,他们的少主人。 主母很宽厚,史彦超作为一家之主从来不拘小节,对他们这些侍者没什么苛刻要求,小姑待她也很好。 赵侍剑不是没眼力之人,为下人还能遇到这样人家,已经是福分了。 可偏偏有个史从云,让她整日心惊胆战。 他待人总是动手动脚,不知礼节。 有次她外出去城中买盐回来,路上还见到史从云光天化日之下脱了个精光往河里跳,简直形同蛮夷,没有教养,不知廉耻,与禽兽何异? 偏偏他还喜欢支使自己为他做事。 有时卸甲,有时喂马,更多时候他也会不分主仆,不分身份跟着她一起干些下人做的活。 像烧火、喂马,乃至洗衣造饭他也会突然插一手,简直不似大丈夫。 这么个人令赵侍剑很惧怕他...... 他是那种目无礼法纲纪,做事出乎意料,令她料想不到,猝不及防的人,总是......感觉很危险。 赵侍剑的直觉就觉得他危险,总会做些让自己意想不到的事,而且霸道,随意使唤她。 身为小姑的侍者,主母也使唤她做事,可别人使唤总是做些寻常之事,她都努力去学,努力做好。 只有史从云每次使唤都令她忐忑,因为不知他会要自己干嘛。 赵侍剑轻叹口气,或许是自己太过娇贵,自傲?身为侍者还有何可求呢...... 她用贝齿轻咬下唇,或许不该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像小姑说的,看清现实,随波逐流,如果那浑人恶棍看上自己,也由着他乱来,换得锦衣玉食,苟安一生....... 至少那样安逸,不累,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何需与众不同呢? 想着想着,一颗晶莹泪珠从脸颊滑落,是啊,大家都是那样的,你赵侍剑有何资格与众不同? 赵小娘无力蜷缩在床上,心想:爷爷,你在泉下听得到我的话吗,如果可以,教教我吧,我好累....... GET /u/178/178371/66089359.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74.125.216.248 X-Real-IP: 74.125.216.248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 User-Agent: Mediapartners-Google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31、闾丘仲卿 人生许多时候都没得选,成长之路就是梦碎之路。 一开始撕心裂肺,碎着碎着就习惯了。 对于赵侍剑也是如此,眼眶微红的赵侍剑第二天起了大早,照旧王婶她们一起烧水,造饭,聊天,伺候家里两位主母,没什么不同寻常。 之后梳洗干净,又换干净衣服,帮忙应付来客。 哭过了,无奈了;便现实了,长大了,屈服了,然后努力活下去。 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成过眼云烟;不只对别人,知道给自己退让妥协,也是撕心裂肺才能跨出的一步。 只是迈出去时有些人果决,有些人徘徊。 赵小娘显然是很果决的,她用了一晚,清楚没有徘徊的资格,那些不甘,不愿,都只能默默留在心里,留给自己,成为某日某夜,独自舔舐伤口时的苦痛回忆。 如果没得选,就那样吧。 到时闭上眼全当一场噩梦,如今世道,大丈夫想着怎么死,小女子想着怎么活,她能如何。 软弱之人会将苦痛扩散转嫁他人,坚强之人能一笑置之,默默放在心底。 之后,赵小娘依旧陪着顾英,笑脸待人,连顾英也没看出她昨晚哭了很久。 上午稀稀落落来了几个,都是来攀亲戚的,或说有个外甥在河北,也姓史,或说祖上往前几辈,大家都是一家人之类的。 赵侍剑站在旁边应付,问候寒暄,说几句好话,却不落人情,不会答应什么事,说什么实际话。 对方说半天,结果主人家滴水不漏,你跟我客气,我也跟你客气,反正就是相互客气,各说各话,最终一无所获,只好满脸笑容,礼貌离开。 ......... 到下午,来了一个特别的中年人,这次终于不是来攀亲戚。 其人名叫闾丘伯虞,说自己和史家少主人史从云有交情,想求见为家兄谋个差事。 “长兄闾丘仲卿,原本是昭义节度李公账下从事官,饱读诗书,见识多广.......” 说了一大圈,话慢慢说回来。 “北方纷扰动荡,而昭义节度李公......性急嗜杀,长兄在其帐下多有惶恐,时常觉得不安,故而......故而......” “想改换门庭。”赵侍剑帮他把不好说的话说完。 中年人尴尬点头,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等史彦超建节,手下有几个从事官也正常,自然有人会盯上。 主母顾英端坐上首,打扮得体,但她并不明白情况,于是看向赵侍剑。 赵小娘便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此定理,天下皆知。 不过还需家主自行考量,请老伯长兄起笔自荐书信一封,到时家主归来自作裁定,一有消息,即刻便派人通知你们。” 闾丘伯虞得到这样回答十分高兴,史家主母身边的小姑娘很聪明,一开口先给事情定下基调,让他明白有机会,然后再说事情流程。 干净利落,又让他心底明了,还交代他做事流程。 闾丘伯虞连忙起身,他早有准备,双手奉上兄长举荐信,随后便不多言,礼貌告辞了,对方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态度,流程尽数直言,再在这饶舌反而让人不快,觉得他不识抬举。 他一走,顾英再无之前端庄,连拉着赵侍剑的手让她坐下。 然后凑过来看,她识字不多,就问赵小娘:“上面写得什么?” 赵侍剑看了一会儿回答:“一个叫闾丘仲卿的人,自荐想到家主麾下效力......原本是昭义军节度李筠手下从事官。” 顾英哪里听得懂这些,什么昭义节度、从事等等一概不知,看她表情赵小娘便明白了。 于是细致为主母解释道:“昭义节度李筠是个大官,管着黄河北面大片州县,治所在潞州,离我们这可能有四百里左右。 不过他性格不好,喜欢杀人,所以他手下的官员害怕,想到南面来,在家主手下效命,这人就是想问主母答应不答应。 这个叫闾丘仲卿的我也没听说过,闾丘这个姓氏很少见......” 她仔细想了想:“我在一些古籍中读到过,闾丘是个地名,应该是以地名为姓,位置.......大致在春秋时的邾国。 也就是后来齐地,如今算来可能是山东人家,到河东谋生。” 顾英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那该怎么办?” 赵侍剑认真想了想回答,“这件事只有家主能做主,不过我觉得可以先答应下来。 一来他们背井离乡,急切有落脚地方,会感怀史家大恩; 二来等家主建节,手下许多地方肯定需要读书人帮忙; 三来他从昭义军来,有处理各种事的能力,这样的人不多得。 先把人留下,等家主回来再定夺。” 顾英欣慰点头,“那就按你说的来。”随即又高兴握住小姑娘的手,“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侍剑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主母对她很好,可越是这样,她离史从云就越近了。 ....... 史从云不知道自己被惦记嫌弃了。 吃了一路灰,他们已经远动到忻口以南。 这里山高地阔,东面是两条河,西面山峦耸立,正中大道宽阔,东西宽超过二里,骑兵大部队甚至能展开阵型前进。 史彦超确实就是这么干的,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敌了。 经历多了,史从云已经没之前那么紧张,但心跳加速依旧是不可避免的,生死相搏啊,谁能不惧。 只是如今,又是另一种感触了。 就好像在茅坑里蹲久了,自然不觉得屎臭,见多死亡,便多几分洒脱。 史从云紧握不知道第几根长矛,深呼口气,望向远处北面山口。 辽军若来,十有八九就从那里南下。 此时两山间风平浪静,天空中有苍鹰盘旋,地上微风时不时卷起沙尘。 史从云的一身甲胄自从北上后已经修修补补好几次,今天依旧沉重,捂得他喘不过气。 老爹显然是上头了,对于辽兵即将南下的情报,他丝毫不在乎,也没有半点惧意,准备大杀一场。 他不在乎,史从云却在乎。 史从云此刻脑子十分清醒,辽兵如果想救援北汉,解围太原,来的肯定是大军,不是一千两千,而是数以万计的主力。 而他们如今只有龙捷军第一军两千余人,剩下的都在太原帮忙围城。 路上他劝过老爹,退回忻州,与各部大军汇合,共同据敌,不要突进太前,结果被史彦超一顿臭骂。 史从云无奈,高平的战功,冲昏了史彦超的头脑,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他想到一个词,恃勇轻进! 不一会儿,山口北面卷起漫天灰尘,地面开始震动,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 辽国骑兵来了! 32、忻口(二合一) 越是到紧要关头,人越容易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辽兵有多少,强不强?待会从哪个方向过去,用哪只手拿矛,刺敌人哪里....... 史从云脑子里乱糟糟一团,那些东西赶也赶不走。 待到辽军骑兵影影绰绰出现在山口,事情已成定局,他反而没得想了,脑袋里一下清明起来。 辽兵前锋远远看见他们,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冲着他们喊听不懂的话。 遥看去,辽军旗帜林立,十分轻慢,大概占着人多,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发现前方有人后还放缓马速继续南行。 忻口北面山口辽兵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骑兵,一眼看不清有多少。 史从云呼吸有些沉重,心跳不断加速。 老爹史彦超却策马上前大喊道:“区区契丹鼠辈,土鸡瓦狗,都跟我杀!” 随后一马当先,直接挥师杀向两山之间辽兵,将士们高呼跟随,士气一时振奋,两千多精骑径直向着辽军骑兵杀去。 史从云位于右翼,毫无办法,只能率众跟上。 远处辽兵被这情况搞得不知所措,慢慢慌乱起来。 他们大概以为周军会畏惧他们人多,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还在继续往南开,想占据山口南面开阔地集结,没想到遇上不讲武德,浑身是胆的史彦超,二话不说直接挥师杀过去了! 忻口北面山口最窄的地方左右宽度约一里地不到。 骑兵作战马匹间需要保持距离,如今辽军大堆骑兵正通过两山之间窄道,一时展不开,加上没有及时的统一调度,顿时乱了。 有人想快速南出山口,到开阔地接战,有人想着退回去,暂时避开周军攻击。 有人向前,有人调转马头想往后退,顿时军阵大乱,挤成一团! 史从云紧托手中长矛,眼睛从观察孔死死盯着前方敌人。 心里忍不出吐槽,草,原来没有操作就是最强操作吗! 铁头老爹一波莽夫冲锋,居然意外的把对面搞得阵脚大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饶是史从云这样的新手,也看明白此时局势,只要冲过去,他们稳赢! 短暂加速之后,周军铁骑裹挟漫天黄沙,狠狠直插辽军阵中。 刹那间,金戈交鸣,战马嘶吼,尘土飞扬,激烈的碰撞声和惨叫混在在一起,耳朵如同短暂失聪一般,周遭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世界都安静下来。 史从云手中长矛一振,惊慌调转马头的辽兵滚落下马,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次他早有经验,马背上弓腰,接敌瞬间松手,矛杆往后一滑马上抓住,冲击力瞬间化解大半,整个人稳稳当当停在马背上。 四周声音嘈杂,史从云这次比以前镇定,立即收回矛,反手持握长矛,借着马速,再次将矛头送向一名搭弓的辽兵后背,亲眼看着他惨叫落马。 斜向有人大吼着听不懂的契丹话向他杀过来,转瞬就被身边邵季刺落马下。 王仲则领着轻骑兵在外围袭扰,没有第一时间与辽军接战。 左前方,史彦超一马当先,亲兵环伺,刺死一人,随后又大枪一挑,直接将另一人抛飞马下。 老爹手中一柄大铁枪,加上他的高大身材,全身披甲,宛若一头雄壮猛兽,所到之处接连有好几人被打下马。 他那种大铁枪枪头部位更长,远胜于矛,类似唐代马槊类武器,可以刺,也可以劈砍,普通人难以驾驭,因为太沉,气力难继。 可像史彦超这样天生怪力的猛将用起来却得心应手,如虎添翼!重武器加上人力马力,谁都挡不住。 骑兵交汇之后,便是智勇的考验,骑战中力求绕到敌人左后方而不把自己的左后方暴露给敌人,当然若是用弓的弓骑则另当别论。 这非常考验骑兵指挥的临场应变能力和经验,史从云有自知之明,跟着邵季走,骑兵由邵季指挥,很快众人跟随邵季,用最基本的“8”字远动咬住辽兵侧后,他又挺身用矛刺死一人。 经过两刻钟的鏖战(半小时),猝不及防的辽国骑兵被杀溃,仓促向山口的后方退去。 血腥弥漫,狭窄通道内倒毙马尸和人尸堆积一地,不少还在抽搐哀嚎,血尚温热,风不息。 史彦超浑身浴血,杀得兴起,带领骑兵继续向北追击,跑得不够快的辽国骑兵纷纷被从后面刺落马下。 胜势已定,一时间周军将士齐声高呼,激动的尾随追杀辽兵而去,向北疾驰。 史从云喘着粗气从混乱杀戮中回神,血腥和杀戮没让他昏头,看着老爹杀得兴起,带大队人马向北追杀,急得差点骂娘! 虽然也不对就是了....... 总之心急如焚。 辽国要救北汉,来的肯定是主力大军,越过忻口往北追击过于深入,一头撞上辽国大军怎么办! “草!”史从云取下面甲,吐口唾沫,连忙打马往前追,一面吩咐王仲:“你回去,找向训,找高指挥(高怀德),求他们出兵来接应救援!就说我求的!” 王仲点头,“云哥儿放心,我定把话带到。” 王仲不一定理解他的着急,但一路走来,大家对他都非常信任。 说完勒马往回赶,很快消失到南方。 史从云则调转马头,越过满地尸骸和甲胄刀兵,带众人拍马北上,去追赶史彦超。 沿途到处有死伤倒毙的辽国骑兵,只要有战果,老爹的追杀就不会停下。 一路上,耳边风声呼啸,史从云焦急往北看,看远处的漫天沙尘来确认大部队的位置。 在颠簸的马背上不断想办法,这时跟老爹讲道理,肯定会被他臭骂一顿,还不听。 老爹史彦超是个脑子里长肌肉的人,太过迷信武力。 他想必不是不知道辽军很可能有大军,而是认为辽军大军也不足为惧,他可以直接杀穿! 史从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何说服这样一个铁头老爹? “难道老爹就没什么害怕的东西吗?”史从云焦急的大声道。 邵季与他并排骑马,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道:“有!” 史从云侧头看向他。 邵季道:“厢主向来浑身是胆,藐视敌寇,但有一样厢主十分害怕。”说着目光直直看向他:“怕云哥儿有个万一。” 史从云心头一震,缓缓勒马,喃喃自语道:“是了,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史彦超身为大周第一猛将是没有软肋的,他冲锋陷阵,自恃勇力傲视群雄,死也不怕。 可身为父亲,他就有软肋了,软肋竟是我自己...... 史从云停住马,仔细想了一会儿。 随即下马让邵季帮忙卸甲,把厚重的铁扎甲卸下,只留里面的轻薄皮甲,随后又把马甲解下,都交给邵季保管,他怕甲胄太重,追不上老爹。 “你带人在这等,接应我。”史从云拍拍邵季肩膀。 邵季点头,明白他想干嘛,“云哥儿尽管去吧,某带人等你回来。” 史从云点头,翻身上马,轻装单骑去追赶史彦超大部。 ........ 大约追赶半个多小时,史从云提着长矛赶上大军末队,史彦超果然还带着人向北追击,速度却慢下来。 看这架势,史彦超怕是想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过雁门关杀到契丹老巢去! 虽然不可思议,说不定脑子里满是肌肉的老爹就是这么想的。 史从云从左翼往前绕,他不着甲,马也不着甲,行进轻快,很快赶到前方。 史彦超正志得意满,准备乘胜追击,亲率大军扫平辽军。 见他赶来,而且卸了甲顿时惊诧,随后大骂:“逆子!你做什么,卸了甲就带人回忻州去,来阵前就要着甲,某教过你多少次了!” 史从云不管老爹怒骂,正色道:“爹,某想通了,你要追击,我身为儿子就作前锋。” “你!”史彦超大怒,抄起手中铁枪就想抽他。 又见他卸了甲,怕伤到,顿时不敢下手,脸色难看,“胡闹,快滚回去!” 史从云不理会,打马朝前,并入大军最前列,打算赖在这不走了。 史彦超瞪他一眼,怒道:“继续追击!” 史从云也狠了心,并不减慢马速,咬牙一直位于大军阵前,伴随前进。 周围将士纷纷侧面,还有指挥使在后面小声劝他快退回去。 史从云咬牙不从,其实心里早七上八下,他这状态要是遇上辽军,十分危险。 几个平时跟随史彦超的指挥都看出他们父子斗气,也明白史彦超的性格,无一人敢说话。 又行进一会儿,史从云依旧倔强位于前沿阵前,根本没有减慢马速的意思。 时正值夏日,烈日炎炎,出忻口后四下开阔,原野苍茫,周遭大片葱绿麦田,原本生机勃勃,可大军一过,大路边的田地都遭了殃。 辽军南下时已经踩踏一遍,周军北上又被踩踏一遍,百姓一年的希望和忙碌,就被碾碎成泥,踩进土里。 哪怕战祸过去,对于不少人来说,如何活下去又成了大问题。 前军气氛有些沉默,大军北上二里左右。 史彦超突然勒马,打破沉默,怒吼道:“停马!” 大军缓缓停下,史从云连忙对身后的各指挥道:“各位叔伯,我爹说了停马调头,快调转马头回去,不要再追了!” 众指挥面面相觑,还在犹豫,纷纷看向史彦超。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动静,前方视野尽头,万里无云的天穹下,东北和东南两面飘起大量灰尘,隐约能听到声音。 史彦超大声骂道:“契丹狗贼,居然敢设伏!” 史从云远远看见远处数里外缓坡上的辽军牙旗,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哪是人家辽国设伏,你都快一头扎进辽国中军了!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怂。 手里紧握长矛,甚至马头还要越过史彦超的战马,大有一种:爹啊,你要打儿子就第一个往辽军阵里冲的架势。 其实心里有数,如果老爹真铁了心,给他十个胆也不敢打头阵。 史彦超一言不发盯着远处靠近辽兵,脸色难看,又看一眼只着薄皮甲的史从云,不甘大吼道:“撤!回忻口。” 众指挥如蒙大赦,他们也早就觉得不能再追了,纷纷下令调转马头,前军变后军,全力往忻口方向撤退。 史从云终于松口气,这下顾不得其它了,身上没甲,心里怕得要死,仗着马快迅速向南跑,很快冲到大军前方。 这把众人看得都有些懵,这还是刚刚那个誓死要为先锋,打死不退半步的小厢主么?怎么跑得比谁都快....... 后方辽军追上来,规模庞大,在忻口北面平原展开,东西拉开好几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这下众将士看着都觉得害怕,辽军兵强马壮,人数众多,刚刚若不是小厢主拼死拦着,一头扎进去,只怕凶多吉少。 两军一前一后,周军逃,辽军追,不少落后的周军将士被辽兵射下马,惨死在辽军铁蹄之下。 打仗最怕的就是犹豫,要打就打,要跑就跑,周军决定跑,反击就是下策,一路狂奔,待跑到到忻口,已是傍晚。 邵季率领的部队和赶来的高怀德、向训部千余人早在等候,在忻口北面山口设立鹿角,木栅,拒马等,占据两边高地。 他们过来就放行,随后立即挡住大道。 两军会师后,人马大增,向训、高怀德、邵季的人马据守忻口北面狭窄地带,加上忻口开阔地缩紧变窄,辽军不敢冒进追击,纷纷停在北面目送,不再往南。 逃回来的将士们终于可以休息喘口气。 收聚拢人马点数后,大约只有一千八多百,两千不到,路上有三四百弟兄要么跑散,要么死于辽人之手。 遥望北面漫山遍野辽军,众人都心有余悸。 史从云大口喘息,从山坡上俯瞰北面,心头狂跳,辽国兵多将广,已成大气候! 白天要是晚一步,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向训打马上来:“忻口不能再守,辽兵人多势众,这地方守不住,回忻州城罢。” 史彦超很不爽,但终是点头答应了。 史从云则忙着向向训和高怀德两个叔父道谢,这种话老爹不会说,只好他这个儿子来说。 高怀德不拘小节,性格十分豁达,根本没把这放在心上,像一个没那么傲气的史彦超。 向训则不同,笑呵呵的道:“某这人情云哥儿可要记着。” 之前他还能打哈哈,这次不行,史从云连忙嘿嘿笑道:“小子记着,向伯父若有吩咐,莫敢不从。” “呵,油嘴滑舌,我看云哥儿也是此时说得好听。”向训大笑,并没有与他斤斤计较的意思。 打理完一切,大军连夜从忻口撤回忻州布防,史从云终于放心下来。 可算把老爹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待回到忻州城下,已经半夜,却内外灯火通明,辽军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这里,验明身份后,城门打开,大军入城。 一抬头,星河璀璨,高高城墙几乎碰到月尖,今夜又有数百弟兄没法回来。 这一仗他们算小胜,史彦超最初一波冲锋加后来一个多小时的追杀,斩获多少不知道,但应该过千了,人尸马尸在忻口北面的山口铺了一地。 不过因为追得太深如,反被辽国大军追杀,己方也折损数百,若非史从云拼死拦着,说不定已经全军覆没。 而更大的局面上,如果辽军来了,太原想必也打不下去了。 这一天把史从云折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安顿好战马后,在城南营地空地上铺了毛毯,倒头就睡。 33、云州往事(上) 不过二三日,辽军开始大举南下,囤驻忻州以北,与周军对峙。 辽军下营寨于忻州以北,延绵十几里,前锋暂时没有贸然南下,大约是在忻口一战,被史彦超杀了个下马威,不敢再冒进。 也有来阵前挑衅邀战的,不过魏王符彦卿下令,坚守城池营垒,不许出战。 这战术说不上多高明,却很实用。 只要忻州还囤驻重兵,辽军就不敢贸然南下。 忻州诚头,一众人站着往北看去,史彦超站在最边上的位置,还完全大步,不与众人同列。 史从云带刀着甲,站在老爹身边。 最中间的是着轻甲的魏王,身边随行众人,尽皆着甲。 这些人中有史从云认识的,如向训、高怀德,也有他不认识的,如郭从义、白重赞。 不过众人除了向训和高怀德,也没人看他。 “比昨日多摸约五六千。”高怀德开口道,他说的是远处忻口以北扎营的辽军。 距离太远看营帐是看不清的,看人更不可能,此时正是大军下午造食时,经验丰富的将领能根据大军的炊烟推测大概。 史彦超冷声道,“更多,少说七八千,可能超过万数,辽贼造食和我军不同,他们多带干肉,生火少。” 众人纷纷侧面看向他,高怀德道:“史前锋云州人,与辽兵交手很多。” 有人暗暗点头,最终魏王符彦卿下了个定论:“忻州只怕守不住了......” 城头风很大,大家却听得清楚,也什么异议的话。 这是实在话,虽然丧气,却是事实,忻州守不住。 辽军大军正陆续赶来,一日增兵万余,照这个速度下去,忻州北面集结中的辽国大军很快就会有压倒性优势。 不过更加长远的话魏王没说。 史从云心里有数,那就是忻口守不住,太原也不能打了,这次攻太原将功亏一篑。 他明白这些道理,没乱说,这些人大多想必都懂,但大家都不开口,因为官家心有不甘,这种不甘心,不情愿是自上而下的。 这大概就是天子意志吧,官家一个念想,也能让这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闭嘴不敢去多言是非。 史从云不会想这么多,天子管天下,他管几百个手下都觉得糟心。 五大三粗的汉子,毛病一大堆,每天臭烘烘的,口无遮拦,平时烦得很,哪天突然死了还要挖坑埋,心里也不好受,袍泽兄弟大概说得就是这样的。 不过有一点他确实能感同身受,那就是不甘。 死那么多人好不容易走到这步,如今辽军南下,顿时什么都没了。 山西地势高于中原,表里山河,山西不定,就如悬在中国(中原之国,古代说中国都是这个意思)头顶的一把利刃,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关键这把剑还有一端握在辽国手中,这种感觉肯定不好,别说郭荣这样的明主,连史从云都觉得很难受。 因为后世高铁、飞机等等交通工具,他曾走遍大江南北,对祖国地理形胜,山川河流,有着超越古人很多的直观认知。 这个时代的人,哪怕到处打仗的大将,比如向训、高怀德等,和他们谈论就发现他们对地理的认识比较模糊抽象。 比如知道哪里的北面是什么,去什么地方怎么走,走什么道之类的。 至于两地之间的具体关系,高低落差,相距多少,板块区别,在他们认识中都比较抽象。 这并不奇怪,这个年代有地理战略思维的人并不多,因为人们信奉的依旧是天圆地方,世界的远端只在史书中有模糊描述。 即便没那些认识,只要北汉在,辽国骑兵就能长驱直入,饮马黄河,这点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这都快爬到床上去了。 史从云遥看北方炊烟,紧紧握着剑柄,蓦然间有有些失神。 如果撤军,老爹是没危险了,心里却突然畅快不起来。 “河东之地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次踏足。”史从云长叹道。 向训接嘴,苦笑说:“难了,有辽国为后盾,短则数年,长则十余年,乃至几十年,或许又是几代人的事。” “想那些也没用,不如好好想想明天如何坚守,往后......往后如何南撤吧.......” 众人默然,也算默认了。 “河东这片地,这几十年来不知遭多少罪,大家杀来杀去,总杀不出个所以……”向训摇头感叹。 史从云站在老爹身边,见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遥看北面,整个人如雕像般伫立,一言不发,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他不解,刚想开口问老爹,被高怀德重重拍了一把,“走,陪某巡城去!” 史从云就这样被带走。 ....... 跟随高怀德在城外巡视布防情况是件能学到东西的事。 毕竟行军打仗,布置防御,很多东西都是千百年来总结的经验,多数掌握在高层将领手中,讲究代代相传。 高怀德能教他那是天大情分,同时也大概和他性格有关,高怀德是将门出生,听说他父辈被封过王,是不拘小节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 两人骑马巡视一圈,高怀德突然道:“云哥儿,知道你爹为何那么恨辽国么。” 史从云摇头:“只听说我爹的战功多和辽国有关。” 他听说过军中将士们关于史彦超的传言,除去累军功升高位,有从龙之功外,最多的就是屡挫契丹兵锋。 “方才你爹啊,是想起很多往事,所以某把你拉走,否则少不了一顿臭骂。” 高怀德哈哈笑道:“看来你这个亲儿子,也不如某了解你爹的多。” 史从云不在乎,反正也只是个半年的亲儿子,“高叔父,那你给我说说呗。” 高怀德扬鞭北指,“忻州往北,过了代州,雁门是哪?” “朔州、寰州、应州!”史从云在身后立马答应。 “不错,是个有见识的好儿郎,那再往北呢!” “云州!” 高怀德点头:“不错,云州,你爹就是云州人,那里如今在辽国手中。” “我爹就是因为这个背井离乡的。”史从云补充。 “嗯.......”高怀德停下马,“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GET /u/178/178371/6610940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74.125.216.248 X-Real-IP: 74.125.216.248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 User-Agent: Mediapartners-Google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34、云州往事(下) 高怀德遥望北方苍茫天穹,“儿皇帝石敬瑭把十六州献给辽国时,辽军接管十五州都十分顺畅,只有云州(山西大同)...... 云州军民自发抗辽,不让辽兵入城,孤立无援的与辽兵厮杀半年,杀得辽兵无奈只得退走。 最终儿皇帝石敬瑭用计骗走抵抗军民首领,辽人才得以顺利入城接手云州。” 史从云愣住了,他并不知道这段历史。 “那时你爹大概十几岁的云州青壮,你说他在干嘛?”高怀德叹口气,看向他。 史从云说不出话,在干嘛岂不是显而易见,抵抗了半年的云州军民,下场想必很惨。 “你爹啊.......孤傲不羁,沉默少言,心里日夜盼着杀回云州去,比谁都恨契丹人,恨到骨子里...... 从云州走出来的,没几个不恨。” 高怀德说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某是敬重史兄的,哪日若杀回云州,光复十六州,某定舍命同去。 你作为人子,更要多多担待理解你父亲,他只是不善言辞。” 史从云拱手:“某明白,多谢叔父教我!” “教你可谈不上,只觉得你这小辈聪明伶俐,有些话跟你说你能懂,某生怕你们父子有隙。” 史从云咧嘴一笑:“叔父放心吧,我爹是赤诚之人,一颗赤诚之心,这些我都懂,哪天要是杀回云州,某也同去!” “哈哈哈,果然是条好汉!有汝父之风。”高怀德大笑,连拍他肩头两巴掌,拍得史从云龇牙咧嘴,差点将他从马背拍落...... 有没有史彦超之风他不知道,但肩头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掌风,五代的猛将都是这样的么! 两人言罢,一抬头,远远看到北面齐整的辽军营帐,连绵两山之间,一眼看不到头。 辽国的强大毋庸置疑,从唐朝小小的羁縻州,成长为雄踞北方的帝国,定有其独到之处,不可小觑。 虽然刚刚慷慨激昂的说过重回云州,胸中热血尚在。 可当下一看远处契丹大军,连绵绵不绝的军营,热血顿时凉了一半,连高怀德这样的猛人也砸吧嘴不说话。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史从云和高怀德都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是卫霍那样的人物,有志气固然好,可志气不会让天下形势瞬变,志气也不能杀死辽国百万雄兵。 常言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可眼下这条路有多长,怎么走,谁都不知道,或许只有官家郭荣和他身边的相公们才懂,才有资格去想、去论吧。 路漫漫其修远兮。 ....... 等史从云回来,有人告诉他,魏王等人已经回去歇息,老爹一句话不说,还在城头恶狠狠盯着遥远天际,目光尽头,耀阳铺洒大地,沐浴其中的辽军营地恍若山中云彩,令人窒息。 “爹,咱们迟早能回来。”史从云扶着刀柄,在一边宽慰。 老爹回头,见是他来,目光柔和一些,“指不准什么时候了......” “只要人在,总有机会。 咱们史家子子孙孙跟他们干上,你不在了有我,我不在了有你孙子,孙子还有儿子,总有一天能杀回云州去!”史从云拍胸脯道。 除此之外,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安慰老爹了。 史彦超没说话,似乎在想事,过了一会儿对他说:“回去就给说门亲事。” “爹,你误会了,我没那意思!” ........ 日暮,太原城下,汾水以东,夕阳泼洒,天地一片赤红。 不同往日喧嚣,此时城下一片寂静,远处城头,北汉军旗帜破败不堪,却依旧竖立,迎风飘摇。 今天的攻城已经结束,伤员和尸体正缓缓往后运送,周军依旧没能攻上城头。 官家郭荣着细密银鳞甲,披绯红龙纹锦斗篷,腰间挎宝剑,巡视诸军,身后跟随着披甲诸将,张永德、李重进等。 而距离官家郭荣最近的并非张永德和李重进这两位郭家自己人,而是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文士。 说是文士,其人身材比较高大,着皮制半甲,腰间挎剑。 将士们见官家来,都要跪拜,郭荣高声道:“诸军将士劳苦功高,浴血厮杀,身披坚甲不必行礼,朕今来是看望诸位,不是给你们凭添麻烦的。” 众多将士颇多感动,纷纷应道会为官家奋力杀敌,早日攻下太原。 郭荣点头回应,一一探望一圈才回营。 回到中军大帐后,诸将领都退下,只留张永德、李重进、以及着甲文士。 巡营之后,郭荣感触颇多,面有愁容,右手背在背后腰间,长叹对身边着甲文士道:“魏副使,诸军将士苦征数月,太原城下拼死搏命二十余日,都将尽数付之东水,朕心不甘呐。” 着甲文士沉吟道:“却非官家之过,战场瞬息万变,岂人能左右,能依大势而行就是智慧。” 说着他上前一步,好让官家听清,“圣人不可违时,亦不可失时,此天命也,非官家之失。 再者此役非枉然费时。 高平一战,北汉精锐挫败,辽国不战而逃,威风扫地,贻笑大方。已令宵小慑服,恩威传扬四海。此举能让许多人看清天下形势,知我大周军威。 太原围城令伪汉胆寒,昨日史前锋又在忻口挫辽军前锋,斩首两千,契丹人不敢轻进。 此番北上,即便不下太原,官家威势已成。 当下只需有序平稳撤军,悉心经营,以待他日卷土来过便是上策。 初秦王扫六合,乃奋六世之余烈;武帝逐匈奴,亦托先辈数世经营; 家国大略、天下大事,不可猝成;固能成事者皆为青史能君,千古留名。官家若想仿此,当有耐心决心方可为之。” 此番话说毕,官家郭荣愁容尽去,仔细咀嚼好一会儿才高兴回首道:“良言也! 魏副使一席话令朕茅塞顿开,颇多受用,若非君言,险些误了大事!” “官家善于听纳,老臣方敢直言,官家之功也。”着甲文士拱手谦虚道。 郭荣点头,自言自语道,“近来太原久攻不下,偏逢连日暴雨,将士士气低迷,诸事不顺,只有两件事令朕舒心高兴。 其一便是史前锋于忻口败辽兵一阵,其二就是魏副使今日所言。” 过了一会儿,官家敲着手边桌子,似乎下定决心,便正色道:“那就撤军吧。 此番撤兵需稳重有序,也不能给伪汉与辽国留下好处。 故而有两件事必须做好,一是断后;二是焚毁各地筹集来的粮草; 李相公言尚囤有三十余万斛,不能留给辽人。” “张永德、李重进!” “末将在!” 郭荣下令说:“明日一早,将军中指挥使以上将官召集起来,带到中军帐前,朕需交代撤军之事。” “喏! 35、热心肠的史从云 六月,炎热夏日迎来连日暴雨,雨如瓢泼,雨幕在天空连接,打落远处群山里,此起彼伏如涛澜般阵阵传来。 群山里的浪涛声,仿佛能隔断天地。 六月的雨,将空气中的炙热酷暑涤荡一空,令人神清气爽。带来的麻烦也令人头疼。 如此大雨,辽军不敢进军,周军也无法攻城。铠帐甲具都被打湿,生火烤干困难,不少人只能在身上捂干,住在军帐中的将士白天晚上都难以安睡,生火造饭也变得困难。 道路泥泞,山洪爆发,大军粮草运送也成大问题,不少道路被冲毁,许多桥梁需要就地伐木重建,大道周遭草木多出如水乡泽国。坚硬的大道表面光滑,踩上去跟涂了油一般,运粮民夫稍微小心就会失足受伤乃至丧命。道路宽阔处还好,顶多摔跤受伤,在山涧河谷之地,稍不小心就会跌入谷底丧命。 接连几天来,已经有八名民夫丧命,组织保证大军粮草的右仆射李谷焦头烂额。 好在雨过天晴之后,官家撤军的命令下达。 既然要撤军,不攻太原,忻州也保不住了。 听说撤军顿时有些人心惶惶,万一北汉和辽国追击怎么办? 谁都怕断后,所以忻州诸将,在收到官家命令的第一天,便纷纷向南奔走。 没有太原这个坚固战略支点,忻州守不住,周边原本占领的州县也守不住,只能尽数放弃。 忻州南下,道路泥泞南行,路上时不时出现争路冲突,争吵打架之事时有发生。 不过只要看到史彦超的旗,众人纷纷避让。 随后,大军汇合于太原城下,天空放晴,当天,除诸军带的粮食之外,尽数焚毁,城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烧了一天到晚。 这些粮食多数是从河东各州县就地征集的,如今大军要撤也带不走,为不留给契丹人,只能就地焚毁。 史从云接回王秋,给她找了匹小毛驴骑。最后问了她一次,愿不愿南下,小姑娘只是点头,不敢开口。 史从云于是替她决定:“那你跟我南下吧,到时候你服侍赵侍剑,赵侍剑服侍我。” 虽然有点套娃....... 第二天,全军南撤开始,周军之前占领的州县都尽数放弃,一些官吏带着家人随行。 史从云跟随老爹,是先撤的那批。 此次撤退过程比较仓促,许多地方安排不周,除了断后的部队,其它安排有些乱七八糟,调度混乱,各军没有准确命令,又怕辽军追来,于是各自按跑路,导致自太原以南广阔之地,许多州县大道小道都是乱哄哄的周军。 大胆的士兵抱着都要回家了,抢到就是赚到的想法铤而走险,时不时就有不受控制的乱军劫掠百姓的事情发生,根本制止不过来。 他们才向数十里,走了半日不到,就遇到不少两路军队争路冲突的事,各节度使麾下军队互不相容,起了争执。 不过一见史彦超的旗帜,顿时纷纷让路,谁也不敢触大周第一猛将的霉头。 史彦超麾下则好很多。 史彦超治军很严,在军中也是出名的,和他的骁名一样,当初他能屡挫契丹兵锋,靠的就是严厉的军纪。 再者史彦超部在高平之战中率先破敌,在忻口之战挫败辽国前锋,战功显赫,受到的赏赐自然多。 光史从云一个营,财物布匹、钱帛就拉了五车,不过暂时没有分。 出发前一天,他已经派王仲带十余人,往南收聚当初留在各村镇养伤的弟兄。 走到第三天,眼见要到泽州,前面又有人拦住去路,史从云本以为又是哪两军之间的士兵起了冲突之类的事。 待他带着邵季和众多兄弟准备上前“劝说”他们让路时,却发现拦路的不是乱兵,而是一辆大车。 因为连日大雨,道路泥泞,往来车马众多,几乎把大道搅成泥潭,大车左轮陷入泥地过半,众人束手无策,赶车的马夫着急得用鞭把马儿抽得鲜血淋漓也没用。 旁边一个着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一脸焦急。 见有人从旁边绕道,就连忙上前求到:“这位将军,能否让军士们帮个忙。” 可根本无人理会他,都急匆匆往南面走,还有几个甚至冲着地上吐唾沫,或嘲笑几句扬长而去。 他想叫住士兵帮忙也没人听他的。 这时人人都想着跑快点,后面辽兵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追击过来,谁有心情理会他一个青袍官员。 他若穿件绯袍子,有见识的将领说不定还真会帮他一把。 看清情况后,史从云也在犹豫,他也怕辽兵追来。 此时周军定然无法阻止有效阻击,谁人断后他不知道,能否可靠也未知,辽兵会不会追击谁都说不准。史从云便插嘴道:“现在小命要紧,你管这车干嘛。” 那官员看他一眼,也不恼怒,拱手道:“这位小将军有所不知,在下供奉官潘美,这些东西都是官家惯用物件,不可随意弃置。 在下是职责所在,这位小将军若肯帮忙,我感激不尽!” 史从云不耐烦道:“官家乘舆早就南下了,官家都不在乎,你又何须抱着不放,现在命要紧,再不走契丹人说不定要追过来,到时别说这些东西,连你小命都保不住。” 心里诽谤,看这官员年纪轻轻,怎么看只有三十不到,怎么是个马屁精啊!官家人估计都到潞州了,在乎这些东西吗。 正摇头准备走开,突然转身道:“你叫潘美?” 青衣官员点头,有些不高兴的道:“正是在下,小将军不想帮忙就走吧,不用在这冷言冷语!” 史从云不在乎他的态度,连忙追问:“高平之战时你在干嘛?” 潘美愣了一下,大概不明白话题为何转得这么快,于是随便道:“下官奉官家之命,于江猪领阻敌,奈何贼众,功亏一篑。” “那没错了!” “什么?” “没,什么都没!”史从云摇头,随即跳下马:“什么都别说了,潘美是吧,大家都是战友,都是兄弟啊,你的忙我帮定了!” 说完招呼有些呆住的邵季等人,“看着干嘛,快下马来帮忙啊!” “哦......”众人相互对视,莫名其妙,但还是遵命下马帮忙推车。 连旁边站着的潘美也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这小将军真是他见过最仗义豪爽之人,只听说他也参加了高平之战,顿时就决定帮忙。 其实说起高平那场大战,他心中是有愧的,当时官家洞察先机,才开打就觉得若北汉溃败,可能会往西北的江猪岭一带逃窜。 给了他一千禁军精兵,让他与泽州刺史李彦崇合兵,事先去江猪岭附近等候阻敌,结果战败后贼众果走江猪领;但李彦崇畏战逃走,他只得坚守不出,放走了北汉溃逃的兵将。 潘美心中十分自责,好在官家认为罪在李彦崇,没有责怪他。 他心中已经觉得对不起官家,所以身为供奉官不愿再次辜负官家,将官家御用器物丢弃在战场上。 其实他也差不多绝望了,若非遇到这仗义热心的小将军,他只怕也只能再次辜负圣恩,独自南逃。 (今天去买东西去了,只有一章,弱弱的求个票.......) 36、一路南撤+回家(二合一) 六月中旬,周朝大军陆续到达泽州,队伍散乱,最严重的有些军队居然走失了建制,之后全军在泽州休整,等待后续部队。 ...... 在史从云看来,这一仗很关键,但并不能说大周全胜,甚至后几个月在战略判断上有些问题。 高平之胜后,很多老将领都是不主张继续北上的,几乎算是官家一意孤行要北攻打太原,以求一战功成,结果伤亡不少,失了民心,太原还久攻不下。 此役最初时,原本山西百姓是喜迎王师的,结果因周军军纪涣散,最终导致不少百姓失望透顶,觉得辽国军队、北汉军队和大梁(开封)军队都没区别,反正都是会抢百姓,会杀百姓。 可以说这点是此战最失败的地方,攻不攻得下太原都不算败,顶多就是个平局,失了山西民心是最大的失败。 往后再次挥师河东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史从云记得历史上应该要到赵匡胤继位之后的开宝年间,至少十几年之后。 不过这些不能全怪郭荣。 一来他只是个刚刚继位的皇帝,才继位就面临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很少有人能比他更加果决敢于担当。 这次官家郭荣如果没顶住,大周不说亡国,成为附属的概率就很大,往后更是再无机会争雄天下。 历史上能抓住这种决定国家命运的机会,果断作出决策的皇帝很少,往往瞻前顾后,顾此失彼,每朝每代差不多也只有被人记住的几个能君能做到。 但郭荣的短处也在此战中表现得很明显。 他有魄力,有大局观,有天下观,心里装着百姓,却在实际操作层面还缺乏更多战争的经验。 高平战后对后续战局把控不住,以致太原之战打得仓促混乱,约束不住大军,各种情况突发。 这也为难他了,当初郭荣是负责帮助先帝郭威经营后方的,后来节度使慕容彦超叛乱,郭威本想让养子郭荣挂帅出征历练,增添点战争经验,结果还被宰辅冯道等人阻拦。 说到冯道,听说大军在北汉期间,朝中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宰辅冯道病死了。 史从云心想,无论如何,此战先胜后败,但从战略上来看是赢了,官家郭荣的威信完全树立起来,如此大周就不可能散。 ...... 南下泽州的路上,史从云是和潘美一道走的。 五代十国人太多太乱,潘美是少数几个他记得住的将领。 他印象比较深刻的大将首先就是李处耘、曹彬、王全斌、韩通、赵匡胤等人。 赵匡胤自不用说,除此之外他对李处耘记忆最深。 因为李处耘是个爱玩心理战的将领,比如把胖子煮了吃的操作着实令人很难不记住他。 但还不单单只是这些,李处耘的儿子李继隆也是个中流砥柱的大将,他们父子一块记忆比较深。 不过他抓破脑袋仔细回忆,这时候李处耘十有八九是在陕西静难军节度使折从阮手下混日子吧?那肯定是见不到了。 至于曹彬、王全斌、赵匡胤都是大名鼎鼎,自不用说,韩通作为陈桥兵变唯一被灭口的人当然令人印象深刻,老倒霉蛋了。 而潘美不像那些人,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但也是败少胜多的良将,史从云当然记得。 这时候赶紧拉拉关系,说不定以后有用。 此时潘美只是郭荣身边的供奉官,青袍八品,可越接近权力中枢——皇帝,机会越多啊! 郭荣身边都出多少人物了,郭荣的保安队长赵匡胤,后来都代替他当皇帝了。 像刘邦身边的中涓灌婴,中涓是个什么官,就是给刘邦打扫办公室的,可后来灌婴干嘛了? 率领西汉骑兵军团,击败项羽骑兵军团的是他,攻下西楚国首都的是他,断楚军粮道的是他,最后领兵逼死项羽的还是他。 看看,这就是皇帝身边的人! 只要能靠近皇帝,那机会有的是,别看潘美如今只是个供奉官,说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了。 所以一路上史从云是巧舌如簧,和他从相谈甚欢,说到相见恨晚。 一直到泽州等待几日,王仲带着之前留在各村镇养伤的弟兄回来,一下把第一军第一营补充到四百零九人,比出征时候还多了,不过整体减员很多。 龙捷军右厢减员两千一百零六人,这是在潞州点兵之后的结果。 这些减员并非完全战死,有些是和大部队走散,找不到了,有些则是伤残,留在各地由地方政府出钱,百姓就地赡养。 到从潞州往南,将士们终于摆脱了笼罩在头上的辽国阴影,队伍行进丛容很多,都欢快起来,战终于打完,活下来的都是都如劫后余生。 官家在潞州又做了一番部署,关于各军驻地的。 不先给他们安排好落脚点,乱哄哄往南撤,说不定又是一出北汉国的悲剧。 在北汉虽丢了民心,抢掠至少是在敌国,如果回到国境内也接着抢,那实在太不成体统,虽然五代十国中这样的操作也很常见就是了。 官家郭荣显然是在战争中学习的,经历太原之战后,他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在潞州就把各军驻地,撤退路线安排好,到时清楚明了,谁敢再犯,直接杀了就是! 史彦超不出所料不能回郑州,需率兵跟随乘舆回京,之后就是论功行赏,于情于理都不能离开。 而且在潞州的当天晚上,有绯袍官员来传话,官家召见了老爹。 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老爹回来后一开口史从云就知道应该是谈关于老爹的安排。 史彦超让他不要跟着大队,而是带少数人回家,去把家里人从郑州接到京城汴梁。 光这一点,史从云听出许多信息。 首先官家想让史彦超继续跟在他身边领兵,不再外镇,所以才会让他们去京城。 其次,官家直接召见史彦超去说,还要留在京城,显然是将老爹当成心腹嫡系了。 对比刘邦和灌婴就知道,越是皇帝心腹,就越会放在身边,哪怕官位低也比外面的人受信任。 最后,官家似乎并不准备放弃对外用兵。 看皇帝准不准备对外用兵,看其放置心腹猛将的位置就能看出大概。 猛将外镇京城周围,那大概是短期内不准备用兵,但如今官家不让史彦超外镇,而是留在京城,十有八九是随时准备发动战争的。 史彦超等人在京城,这样朝廷才有人领兵,才能随时发兵。 可以说郭荣一上位,就展现出其野心志向。 史从云还能说什么,这种层面的决策他只能干看着,心里猜一猜,至于官家到底想啥,相公们到底想啥,鬼知道...... 他只能听从老爹的吩咐,将几大车财物提前分给将士们,随后带着王仲、邵季和二十骑脱离大队往南,抢在大军前面南下。 走泽州翻山到怀州,随后从怀州南面渡河去往郑州。 他只带了皇帝赏赐的玉带、锦袍,还有一些金银物品。 这年头货币混乱,百姓大多都用以物易物,而通用的交易物品就是布匹,很多地方钱不一定花得出去,但用绢帛布匹就没问题。 不过他身上一包袱的东西就是一笔横财,不说皇帝给的锦袍玉带,就说其它东西大概也值个三五十缗。 而且回到大梁之后,官家肯定还有后续赏赐,想想就爽! 等到史彦超升官,他大概也能混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家里就是两个人拿俸禄了,日子会更好过。 ........ 连日赶路,到六月下旬,史从云在怀州南面黄河边找人渡河,之后那船家见他们都是军人,不敢收钱,不过他还是给了。 之后便迎着黄河边一路往东,没几日就到熟悉的郑县。 正带着几个人巡河边的李全率先发现他们,里面笑脸迎上来,恭喜他们打了胜仗。 史从云可不想和他一个大男人寒暄,说两句就打发他走,他想死大娘、小娘还有赵侍剑了。 于是让邵季、王仲先领人回军营,自己带着骑驴的王秋往南面岔路走。 走到寨子后方,远远的就看到小河边蹲着和几个大妈一起洗衣服的赵侍剑背影,在马背上大喊:“赵侍剑,小爷回来了!快回家帮我卸甲。” 说着打马往院子里跑。 院里听到动静,大娘小娘,几个老人都纷纷出来,他暂时让顾婶将王秋安排到西院去住。 王婶看了低头不敢说话的王秋一眼,一脸神秘笑容,便带小姑娘去安顿了。 其他人都围上前,有人帮他牵马,有人给他拍灰,将他围在中间热闹非凡,像迎接凯旋的英雄。 史从云得意极了,劳资可不就是英雄吗! “娘,你儿子这些天在河东杀敌一百二十多人,名震山西,现在山西那些小孩,听到我的名号都吓得不敢哭了.......” “小娘,你看看,这就是官家赐我的玉带,别弄灰了,这上面用的是南汉国进贡的玉石,珍贵得很.......” 小娘噗嗤一笑,随即道:“这玉看起来更像蓝田的玉。” “哦,是吗......”史从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干笑一声,连忙转移话题:“这锦袍,官家赏赐的,漂亮吧,哪天我穿给你们看。” “........” 史从云得意洋洋,大娘则上下打量着他,不断问道:“没受伤吧? 战场上刀剑无眼.......可别留下病根啊,哪有伤到时我找个大夫来给好好给你看看....... 战场上能吃饱穿暖么,看你都瘦了.......” 小娘则眼中含泪:“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能好好回来是佛祖保佑,前几月我天天去城外寺里给你们爷两烧香祈愿,改天带你去上香还愿。” 现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大家都各说各话,却都说得十分开心,似乎有说不完的事想与对方分享。 说了好一会儿,史从云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院子,又在院子里说。 过了半个多时辰,他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跑了一天路,也饿了,大娘和小娘连忙都去给他造饭。 史从云提着东西回西院一看,旁边多了间住人的屋子,便扯着嗓子问,“娘,谁搬到这来住了?” “侍剑......”他远远的听到大娘从厨房那边高声答应他,根本不知道他随便写了封信,就改变了小姑娘的命,搞得人家被内定了。 不一会儿,隐约见大门那边小姑娘用木盆端着洗好的衣物回来。 他就高呼道:“快快快,赵侍剑来帮我卸甲!”“赵侍剑帮我打瓢水,渴了。” “赵侍剑去帮我烧好水,要洗澡!” “赵侍剑你把蒸饼和羊肉端到我屋里来,饿死我了......” “.......” 折腾半天,卸了甲,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随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吃了点东西垫底,骚包的把皇帝赐给他的锦袍穿在外名。 史从云才出来见人。 不过一出门就转上忙碌半天的赵侍剑,她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额前的乌黑秀发黏在一起,一条条的,整个人看起来有湿漉漉的感觉。 可惊异的是这根本......不是赵侍剑吧。 “你.......”又仔细看了看,从脸蛋的轮廓和眉毛嘴鼻的位置,史从云认出她是赵侍剑,可和以前总是低着头,脸颊灰扑扑的赵侍剑差别也太大了,大概今天她洗得白白净净的,不似以往。 小姑娘避开他的目光,随后小声道:“主母让你去正堂吃饭。” “哦哦......”史从云反应过来,点点头:“你也一起去吧。” ........ 当晚,大娘、小娘准备了丰盛的晚饭,鱼肉俱全,自从出征后,半年之久,他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之后,史从云想起王秋,把安置好的王秋叫来,跟大娘小娘说了小姑娘的遭遇,博得众人同情。 随后他单方面宣布道:“以后就让她留在家里跟着赵侍剑吧,家里这么多事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顾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大娘和小娘都点头答应,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之后他又在饭桌上跟大娘小娘说这次老爹立了大功,要发达了,少说也是个节度使,肯定能进侍卫司和殿前司高官,令大家都满面红光,激动不已。 还交代了要准备准备,过几天要进京城的事........ (要过年了比较忙,这些天可能会更得比较晚,有错别字来不及查的大家给改一下谢谢,最后求票~) 37、赵莹、进京 在家的日子十分舒坦,出征半年终于能安稳下来,今日睡下,知道明天还会在这醒来,不用为明天要不要打仗,会不会死这种问题担惊受怕。 也不用小小心翼翼,每天晚上仔仔细细磨刀补甲。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起床吃饭,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以前他觉得稀松平常,在战场上讨生半年后,却觉得分外来之不易,是数不清道不明之血换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史从云先骑马去军营给跟随他回来的众人放了几天假,让他们随意去玩,四天后集合,之后才回家和众人一起收拾东西。 史家在京城有大宅,是当初史彦超跟随郭威入京时赏赐的,那边也有几个奴人帮忙看管。 史彦超出镇郑州之后家里人基本都到郑州了,但对京城并不陌生。 小妹史从梅也很高兴,小孩子都向往热闹的世界,他们不懂热闹的压力,只是单纯的爱热闹。 众人打包的时候,大娘一边忙碌一边跟他说了之前家里的事。 赵侍剑悄悄私下找他,不厌其烦的坚持要把之前的钱财还给他,史从云不耐烦的让她留着,最后忍不住骂了几句才让她消停。 后来说着说着,大娘说到一个叫闾丘仲卿的从事官想到史彦超麾下做事。 闾丘仲卿?倒是个很少见的姓,他心里想。 随后,史从云就把赵侍剑叫过来问她此事。 比起大娘,小姑娘就说得很详细,也跟他说了让人等消息原因,还让他知道很多知识,比如闾丘这个姓氏的起源来历。 听了赵侍剑的说法,史从云捏着下巴,也觉得有理,老爹以后肯定会位列侍卫司或殿前司的高官,身边要有读书人帮忙才行,否则给皇帝上书都写不清楚。 其次则是赵侍剑说的第二点最让史从云动心,那就是这个人在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手下干过从事官,业务熟悉,来了就能做事,不是普通无用书生。 这样有经验的人可不好找,不是普通读书人可比的。 想了这些,史从云准备亲自去拜会一下。 于是便让大娘小娘小妹和家里的侍者们一同收拾东西,自己则让赵侍剑带路,去城里拜访一下看看。 若真是个不错的人,那以老爹如今的权势俸禄,养个从事官还不是轻轻松松,以后说不定还需要好多个。 出了门,赵侍剑跟在他身后,史从云牵来马,转身把轻声惊呼的小姑娘抱起来放在马背上,随后牵着马往郑州城去。 他这半年来天天骑马,屁股都骑出老茧了。 小姑娘显然没适应,双腿朝向他斜坐在马背上,紧张的抓着马脖子。 路上,史从云道:“你爹也在京城吧,这次回去想不想回家看看,要不要买点礼物。” 他知道赵侍剑的父亲是小娘赵矜的哥哥,小娘只是史从云的叫法,其实就是妾,地位比较低,只不过史彦超不在乎那些,史家也不是什么门楣高贵,规矩森严的世家,小娘反而算幸运的。 听说赵侍剑的父亲在前前朝做过官,也就是后晋朝,只是后来就没落了。 赵侍剑终于在马背上适应了,听他这么说想了一下咬唇道:“家里最缺的就是钱吧......” 史从云点头,“你说得也是。”说白了就是什么都缺,那买什么都是,买什么都也不是,还不如给钱就算尽孝道了。 “你爹以前做什么官的,怎么混得这么惨。”史从云牵马在前面走,口无遮拦的道。 “晋朝刑部郎中......”小姑娘小声回答。 “刑部郎中!”史从云大惊,按如今穷困潦倒的程度,还以为赵侍剑的老爹顶多是个小官,原来居然做到了刑部郎中的级别,那怎么还混得怎么惨? 后晋之后是后汉,后汉之后才是如今大周,虽然过去两个朝代,其实不十年左右的事情,毕竟五代乱世改朝换代是寻常事。 见他惊讶,小姑娘解释道:“家父......其实没什么本事,都是蒙爷爷的荫才被拜官,爷爷不在自然就垮了。” 连蒙荫都能到刑部郎中,史从云顿时更好奇了,回头追问她:“你爷爷是谁?” 赵侍剑沉默了...... 马蹄踩在城外青石板大道上,艳阳下,路边绿油油的杂草一丛连着一丛,随风摆动,刷刷作响,路边葱郁大树时不时洒落几片绿叶。 往来人好奇的看着他们这一对儿,年轻的小娘坐在漂亮的高头大马上,强壮的小伙牵马慢走,阳光和煦,风儿轻柔。 恍惚间像是盛唐的风气,仿佛穿越百年时光,又回到当初车水马龙,美人面若桃花,儿郎鲜衣怒马的盛世。 可惜那也只是刹那的缥缈恍惚,待到回神来,又怅然若失,想想如今天下,莫名惆怅,于是有人在心里叹息,那些都真实存在过啊。 小娘好一会儿不说话,史从云无赖的催了她好几次她才开口:“爷爷叫赵莹。” ....... 进了城,顺着赵侍剑的指路,史从云牵着马不断往前,接连走了两条街,转过好几个路口,踩着沾满苔藓细草的青石砖,穿梭在满是青苔的瓦舍之下。 史从云慢慢才回过神,赵侍剑居然说他爷爷是赵莹! 这其中的信息量到现在他才缓缓回味过来....... 随后又接连追问了一些她爷爷的生平事迹,作为,慢慢对上了,顿时就有一种魔幻的感觉...... 居然是赵莹。他知道赵侍剑识字,写得一手好字,幼年时家里肯定是书香门第,可也没想过她爷爷会是赵莹。 别人他可能记不清楚,可对于喜欢读一些史书的史从云来说赵莹他可熟了,后晋宰辅,不止在中央工作,还出镇过地方节度,很有作为,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主持编修了《旧唐书》。 而《旧唐书》是史从云前世最喜欢的史书之一,以后世的眼光看,《旧唐书》不是那种充满英雄史观、春秋笔法的史书。更加侧重于记录事实,详细记录各名族习俗,如实保存非常详细的史料。 可靠性非常高,别说比春秋笔法的《新唐书》,在记录历史真实方面远比九成的史书都可靠,包括很多大名鼎鼎的史书。 这也能看出赵莹这个人的处世态度。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遇到了赵莹的后人,真是世事难料啊。 爱屋及乌,感觉整天任劳任怨,不敢反抗他的小姑娘似乎也多了一层光晕,也难怪她写得一手好字,还懂得那么多。 ....... 闾丘家住在郑县西南的大院里,看来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从北方来还有余力住这么大地方。 到地方后,史从云停住马,准备把赵侍剑抱下来,结果吃一堑长一智,他才回头,小姑娘已经自己跳下马了,根本不给他机会。 “哟,挺有悟性的嘛。”史从云夸了一句。 “哼......”赵侍剑低着头,轻哼一声表示她小小的骄傲与倔强。 敲门之后,很快有仆人开门,随后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摆着一张大大的笑脸出来迎接了,变脸之快,堪称专业。 走到院子了,闾丘伯虞也笑着亲自来迎接了。 “哈哈哈,当日河边一见,小厢主依旧神采奕奕啊。” “彼此彼此。”史从云笑呵呵的寒暄几句,然后就往屋里走。 等到屋中坐定之后,史从云单刀直入,说起闾丘仲卿的事情。 闾丘伯虞十分为难又不好意思的道:“兄还在北面,没有南渡,请见谅,我们只是......想等个准信,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一次就难以启齿,若还有差池,实在......额,实在是.......” 史从云抬手打断他磨磨唧唧的话:“懂,某明白你们的难处,那这样,三个月之内,令兄若还想要这份差事,就到京城来找我,给你们留个地址。” 随后史从云将他们家京城大宅的地址留给闾丘伯虞,便推辞他的挽留,连茶水都没喝完就走了。 出了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回身,把毫无防备的赵侍剑抱上马背,这次她大意了,没有躲,只来得及再次惊呼一声。 离开后,史从云骂了一声:“靠,不见兔子不撒鹰。” 赵小娘明白他是骂闾丘家两兄弟,于是补充道:“不像靠得住的人.......” 史从云点头,“到时人来了好好谈谈看吧,也不能靠只言片语就断定一个人,我总觉得这人的名字在哪听过,又记不太清楚。” ....... 之后,他带着小姑娘在街上转了一圈,在李全的帮助下找了几个跑汴梁和郑州马车府,和他们谈好价钱,为搬家做准备。 他们有十几匹马,可都是战马,比人还金贵,可舍不得拿来拉车。 折腾四天后,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七辆马车,大的都梨花木的椅子、放衣物的紫檀箱子,小的有梳子,银铜首饰,史从云小时候的木偶玩具等等,乱七八糟放在一块。 王仲、邵季和十几个骑兵也被召回。 随后史从云打马开路,车队就沿着黄河边的大道开始向京城汴梁而去了....... GET /u/178/178371/66166451.shtm HTTP/1.0 Host: m.biququ.com X-Forwarded-For: 74.125.218.38 X-Real-IP: 74.125.218.38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 User-Agent: Mediapartners-Google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38、史从云的大寨子 夏日的黄河边上人来人往,一路上史从梅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洒落河畔。 史从云抱着小妹,把她放在马脖子上,时不时打马加速,惹得小姑娘高兴撒手欢呼,河边的风扑面而来,涤荡空气中的炎热,令人舒畅无比。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激动,得知要去大城市更是。 一路上车队和马队也格外引人注目,侧目的人或是好奇惊讶,或是嫉妒,也有些意味不明不怀好意的目光。 史从云倒没那么担心,一路和小妹玩闹。 如今天下乱成这样,匪盗滋生横行,许多地方外出并不安全,只是他不觉得有什么匪盗敢胆子大到在郑州大梁之间的路上行凶。 因为大道靠近京城的缘故,从郑州到大梁这一程非常好走,哪怕有一些夏日大雨后冲刷出来的坑洼,也很快就会有周边州县官吏负责填补平坦。 不过大路始终是用土夯实的路,有一些路段也用碎石,都是因地制宜,能做到整体平整好走,和水泥沥青路相比还是差太多。 马车走在上面经过石头多的路段颠簸感十分明显,比骑马好一些。 大娘时不时在后面担心的嘱咐叮咛,让他好好照顾好小妹,别摔了人。 ....... 因为车队缘故,一路走得很慢,原本急行军一两日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四天,中间在客栈歇宿。 有一晚上还在村里落脚,除了几个女人能睡在堆放草料的干净上层,其余众人只能睡在马棚里,就着干草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被虱子咬得难受,不过也还算值得,总归有几面墙能遮夜风。 这年头没那么多旅馆酒店,外出非常不方便,倒也好过行军打仗了。 等他们到达汴梁时,史从云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到城南已经有不少先头大军到城外,帐篷连绵一片。 大梁如今可不只是一座城那么简答,还是巨大的聚居区。 从城外数里开始,到处都是百姓聚居聚落,路边还有不少人摆茶水摊吆喝,往来行人额络绎不绝。 都说大梁是“城套城”,因为城市不断扩大,人口不停增多,只能不断向外扩建城墙,扩大城市范围,久而久之就形成奇特情况。 开封从后梁开始作为首都,一直沿用至今,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扩建。 史从云带着车队往南沿河走,准备从城南入城。 大梁城东有五道门,城北城西外城各有四道门,南面有三道,他们准备走城南面的第三道门,从陈州门进去。 路一开始是大娘选的,她其实对汴京也不是很熟,她本是云州人。 只跟着史彦超曾住过一段时间,还不长,大概半年多,后来就随着史彦超去郑州了,诺大京城并不不熟悉。 大娘能找到去史家大宅的路,不过得走城北的陈桥门,以往去大宅里都是从城北走的。 他们如今在城南,去城北估计又要绕一天。 其余人更是不熟,好在史从云突然想起赵侍剑来,赵侍剑不是在汴京长大的么,连忙把她叫到前面来指路。 果然,说了地址之后,赵侍剑很快就认出史家寨子的所在,指出路线。 史家的寨子是先皇郭威恩赐,位于内城,按大梁百姓的说法,就是高贵人家的才能住的地方。 “你能不能说仔细点,我听不明白啊。”史从云一面走一面追问赵侍剑,王仲、邵季也东张西望,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走丢了似的。 陈州门的门吏见他们是禁军,便不敢盘查,让他们顺利进城,可一入城,把史从云眼都看花了。 赵侍剑和他拉开一小步距离,随后才细致道:“就是在大相国寺西面,正对开封府,在西大街上,那一片一直都是达官贵人们的宅邸。 尚书省、太常寺、秘书省都在对面,往北直走,过御街就是宫城。 待会我们走陈州门进去,先不急往西,那里是百姓聚居区,人多而且杂乱,鱼龙混杂路也不好走,说不定会堵住。 不如往东面绕到延丰仓西面的大路上去,那里人少,路也好走,你只要亮出禁军指挥的身份,没人会与你为难,这样虽然绕了一些,却会更好走.......” “嗯.......” “哦......” “你说的对.......”史从云连连点头,心里十分懵逼,反正你说的都对就就完事了。 “最后再从河边大道去龙津桥北面桥头,走朱雀门入内城便好走了。”赵侍剑规划得很到位,史从云表示你说得都对。 ........ 之后路线一直是按着赵侍剑说的走的,而大粱的热闹也让史从云看得目不暇接,特别是陈州门才进去那段,周围房屋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门楣众多,往来百姓繁杂,都让他有些怀疑外面是不是真的在打仗。 车队也因为人多,走得很慢,但正如小姑娘说的,往官仓那边走后,人顿时少了很多,车队行进变得快起来。 饶了大半天,终于到了龙津桥头,朱雀门外。 抬头看去,高高的城墙耸立,城头朱漆巨柱,站着值岗哨兵,里面就是大梁内城。 之后的路更加好走,路边几乎都是高宅大院,楼阁亭台耸立,时不时有人好奇的在窗户缝隙里张望,不知道又来了哪家人。 很快,他们到了史家的宅子,大娘惊喜连连,因为以前她都是从北面回来,这次是从南边进城。 因为有好几辆马车的缘故,进城走了两三个小时。 加上如今正是三伏天,都热得众人满头大汗,叫苦连连,赵侍剑也热得湿漉漉的,看得他莫名心头狂跳,小姑娘真是越来越像颗白菜了。 之后,留下看宅子的三个下人连忙出来迎接他们。 进了宅子,史从云迫不及待把逛了一遍,更加惊讶了。 史家大宅位于西大街上,总体上是东西两院布局,西院更大。 因为西院是个大园子,南面有池塘小亭,北面是一片花圃,如今已经荒废,西北角是有顶的木棚子,东南角是三室的高大书房。 东院小一些,又可以分为四个小院。正北的院子正对大门,里面就是正堂,是会客用的。 往里走是后院,是家主的院子,左面是去西园的院,两面都是厢房,而最后面的院子有个小池塘,池塘边有颗老柳树。 房屋背靠西园的书房,有三间房,也是史从云住的院子。 史从云看完突然有种感慨,原来我家这么富啊! 这就是史家的大寨子! 老爹的就是我的,这就是我的大宅子啊! 位于大梁中心地带,他都不知道这得有多少平!突然有种不想努力了,躺着作一辈子咸鱼的想法。 (第一章,求票) 39、符家府邸 当天安顿好后,史从云给马夫们发了工钱,又给他们每人百钱赏赐,就打发他们走了。 随后,众人七手八脚把东西都搬进来,又把王仲、邵季和十几个军士暂时安排到门口的外院,那里本是给护院住的。 他们毕竟人少走得快,史彦超的大军还没回来呢。 接下来两天,大娘小娘带着众人收拾家里,把赵侍剑安排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其用意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侍剑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史从云心里也明白大娘和小娘这样安排什么意思,他则觉得小姑娘好使唤,是个好姑娘,以后做老婆也挺好的,就是还小。 他其实没想那么多,路要怎么走,总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真让他心怀天下,想官家郭荣和诸位相公想的事,根本做不到,因为想了也白想,没到那个位置,干什么都没用。 所谓脑袋跟着屁股走,也是最现实,最有用的决策态度。 当下他要解决的就是给老爹赶快找几个助手,把史彦超的小小幕府弄好些,虽然称不上幕府,但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这次封赏要等官家回来之后才会有定论,但史彦超建节肯定是少不了。 而禁军十个高官里,肯定有史彦超一席之地,到那样位置,肯定需要人给他出谋划策。 周朝禁军有两大系统,分别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殿前都指挥使司;简称为侍卫司、殿前司。 而侍卫司前五的高官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 殿前司则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殿前都指挥使、殿前副都指挥使、殿前都虞侯。 只要升任这十个职位之一,那么就算进入周朝权力中枢了。 赵匡胤篡位时位置就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司一把手。 史从云记得在郭荣死之前,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和殿前都点检这两个一把手的位置一直在郭家自己人手里,那就是李重进和张永德,这两人都是皇亲国戚,和郭荣很亲。 所以剩下的职位才是给众将领竞争的。 至于是殿前司还是侍卫司说不准....... 史彦超以前是侍卫司,那是因为以前的侍卫司兵强马壮,殿前司后建,无论是兵员还是战斗力都远不及侍卫司。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且禁军在高平之战中有很拉胯的表现,郭荣如果想重整禁军,那肯定是新建的殿前司更可能成为其心腹。 所以如果官家看重老爹,十有八九会把他从侍卫司调去殿前司,随后平衡两军司兵力,趁机安插自己亲信,树立权威,削弱侍卫亲军司以便掌控。 当然浙西都只是他的猜测,到底事情会如何,要等管官家回京才有分晓。 ....... 接下来几天,史从云和王仲、邵季一道去逛大梁城,当然还要带上向导赵侍剑。 自从知道赵侍剑是赵莹的孙女之后,史从云就不像以前那样随意的使唤她了,而是有礼貌的使唤她,干的事情完全没变。 史从云提议去看看赵侍剑的父亲,不过后来听说他们家已经搬到城外去了,一时半会去不了,便只能作罢。 赵侍剑几天内带他们大体把大梁城转了一遍。 史家安顿下来后,慢慢也来了客人。 他们家大宅这个位置,正对北面皇宫,一街之隔就是开封府、尚书省、秘书省、太常寺等,可不是普通人家能住的。 周围人家也不是普通人,里面人精很多,不少都是早就打听清楚了,上门拜访的时候不用介绍人家也早就知道来的是史家,家主史彦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过来的多是西大街这面的人,说话也比较豪爽,赵侍剑私下悄悄告诉过他,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不会明面上说,但实际确是西大街这边住的多是武将世家,而东大街那边文人多些,虽然不绝对,大体上就形成这样的趋势。 所以东大街那边的人很少会来拜访他们。 史从云这才明白过来,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地方风俗”啊。 赵侍剑知道的很多,接连几天下来,带着他把大梁了解了个遍。 就连最要注意的几个大户都跟他说了,比如说东大街大相国寺对面的一座朱门大宅,虽然大门紧闭,出入很少,但赵侍剑告诉他,那里是符家的宅邸。 “符家三代封王,如今卫国夫人也被封为皇后,家势煊赫,与他们打交道要小心。”赵侍剑在门前跟他说。 史从云点点头,他记得封卫国夫人为皇后时官家还在前线,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说白了,官家亲征在外,朝中需有皇后才能安稳人心,而符家是在太强,连皇帝也要拉拢。 这次册立和郭荣临死前册立符皇后的妹妹为皇后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政治意义大于一切,而后来赵匡胤继位也要拉拢符家,赵光义的皇后还是符彦卿女儿。 光是这些就能看出符家到底多有权势,所以赵侍剑说的是对的。 正在他和赵侍剑驻足时候,东面青砖大道的拐角来了一顶轿子,周围跟着两个丫鬟向这边来。 赵侍剑拉了他一下,两人往后退开让开道,退到路边大树下。 那面轿子在府邸门口停下,随后下来一个着精致红襦裙的曼妙年轻女子,走路很轻快,几步就上了门前台阶,似乎心情很好,后面丫鬟要走快些才能跟上。 史从云只能看到一个倩影,人走得太快,连侧脸也没看清,不过人的身份却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能是符家的小娘。”赵侍剑猜测。 “最可能是符二妹。”史从云插嘴,心里也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就说历史上二符皇后二十多岁不嫁人,在这个年代十分不合理,何况是符家这样的大族,只要开口还能找不着亲事吗? 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娶啊,哪怕她再丑。 可如今他才想到,不是嫁不出去,而是给官家留着的。 符彦卿是个老狐狸,可能是早让二女儿来京城候着,以防万一,或者干脆找机会把两个女儿都送进郭荣的皇宫,如此他们符家无论如何都稳坐钓鱼台。 史从云摇摇头,他还是太年轻了,没想到符家能做到这种程度...... 于是拉拉赵侍剑道:“走吧,这门楣咱们高攀不起啊。” 这是专门给官家备着的啊,权力真是种好东西。后半句他说在心里,没跟小姑娘说。 ....... 到六月下旬,有天一大早,城外传来消息,官家的中军大军回来了! 40、内殿直(二合一) 确切消息是早上来的,送来消息的是史彦超身边的亲兵,同时还带来更加准确的时间。 后日,帝驾于封丘门外停留,按功封赏诸军,让史从云领众人前去汇同大军。 那时史从云正让赵侍剑给他打水洗脸,王秋小心翼翼的在边帮忙。 史从云冲出小院,答应下来,之后便整理一番,带领众人从城北出陈桥门,去与大军会和。 在战场上,史彦超已被加镇国军节度使,但那只是个加衔,领钱俸禄用的,关键还要看官家会安排个怎么样的差遣。 至于自己,史从云有自知之明,像他这种级别,还轮不到官家给他亲自封赏,枢密院的官员们自会安排。 他只盼着到时能多赏赐些钱财,混个不错的官职度日就行。 史从云带十余人,出陈桥门后又赶路几十里,才得以与史彦超大军汇合。 此时士兵比起在高平显然少了许多,各路节度使的军队得赏赐之后已经在路上就近回镇地方了。 只有禁军是回大梁,驻守大梁周边。 最远的也无非是郑州附近。 大军最终停在离北城四十里外的陈桥驿附近没再往前走,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史从云心里有些恍惚,陈桥兵变可是如雷贯耳啊。 不过陈桥驿确实是大军进出北面最经过的一个驿站。 ....... 驿站以北一片小空地上,四周杂草被铲平,地面夯实,官家郭荣的大帐暂时立在这,外围是殿内直的亲军层层护卫。 官家临时在这落脚,是右仆射李谷和左监门卫大将军、枢密副使魏仁浦提出的建议。 认为大军不宜太靠近城池,容易生祸乱,不如在城外便封赏诸军,安排好驻地,然后让各军各自回营,以免生乱。 官家听后觉得此言有理,便在陈桥驿外停下,开始思量图如何封赏。 这类事情的商议就不是普通人能参与的了,一般大体上内定之后再拿出来与众人商议,而能商议的部分都是不痛不痒,不关乎国家权力主体框架的部分。 大帐中分坐的众人都是此次随军出征的人中官家最信任的几个。 首先李重进自不用说,乃是官家姑姑的儿子,一直掌控侍卫司; 而张永德是郭威的女婿,为官家掌控殿前司; 向训为宣徽南院使,向来得官家信任; 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判三司府事李谷一直随军,为大军筹集粮草,准备攻城器械,足衣足食,深得官家信任。 枢密副使、右监门卫大将军魏仁蒲,随官家圣驾行军,出谋划策,在高平之战中甚至一介文士之身披甲冲锋,也是官家十分信任之人。 还有一人十分特别,那就是原郑州防御使,镇国军节度使史彦超也在大帐之中。 此时各路节度都已受赏赐经带兵返回,他还在圣驾左右自然突兀。 如在高平之战中出力很大的义成军节度使白重赞,连克数州县的河中节度使王彦超等等,此时都已经带兵返回。 不过史彦超自己却未察觉什么,自顾自坐在那也不觉得突兀。 官家在上首先说话,向众人说自己想法,“两位相公之言有理,今日朕就在此一一点清诸军封赏,以免大军入城,扰乱百姓,诸位若有贤良举荐皆可畅所欲言,但要以功劳为前提。” 官家郭荣定下基调,意思大概是让众人先说。 只是聪明人都明白官家心里肯定已有想法,于是李谷率先起身,顺水推舟道:“此事大可由官家圣心独裁,若有疏漏,在座诸位再补上就是。官家一双慧眼,又不惧怕艰险亲临前线,自然看得最清。” 随后魏仁蒲也出来附议。 欲言又止的史从云被打断,但他也不是个浑人,不会在两位相公面前抢话。 这两人一个右仆射、判三司府事,一个左监门卫大将军、枢密副使,都不是可以轻易顶撞的人物。 官家没推辞,直接就道:“那好,便由朕来开这个头。朕只说大体,说总略,细枝末节诸君为朕补充。” 此言一出,顿时也证明李谷和魏仁蒲所说所想不错,官家其实早有想法。 “李重进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继续为朕统帅侍卫司诸军兵马。” 话音刚落,坐在下首有些高瘦的李重进立即起身,抱拳高声道:“谢官家圣恩,某定能做好!” 说完又坐下来了,没有半句废话,俨然是个直来直去,话很少的汉子。 官家也不见怪,似乎早熟悉他这性子,只是点点头。 随后又道:“张永德继续为殿前司都指挥使,继续为朕统帅殿前司诸军兵马。” 不到三十的张永德显得更加热血,连忙起身单膝跪地:“多谢官家,某定会肝脑涂地,以死相报,誓不辜负官家圣恩!” 官家一笑,随即点头:“朕信你,好好干。”比起沉闷少言的李重进,张永德更加主动热血一些。 “至于向爱卿,朕在高平进封你为义成军节度使,又想留你在身边,不便让你外镇。” 向训连忙道:“臣谨谢圣恩,能伴随官家左右是为臣之荣耀。” 郭荣并未在这些恭维话上多做评价,而是接着看向一言不发,甚至有些懵的史彦超:“史爱卿在高平率先冲锋陷阵,力破北汉中军,又于忻口败契丹藩骑,是大周中坚悍将。 朕在高平许你镇国军节度使,但并不想让你出镇地方,想留爱卿于禁军中听用,统帅大军。” 史彦超起身拱手:“某只是会打仗的武夫,冲锋陷阵拿手,别的都不在行,官家看得起某,但凭官家吩咐!” “不错,史爱卿真有古之骁将之风!”这次官家肯定的说,随即道:“朕便擢升你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从侍卫亲军司调到殿前司听用。” 史彦超听了皱眉,张张嘴欲言又止。 向训连忙小声提醒:“史前锋还不快谢恩。” 郭荣见他如此,却没怎么生气,反问道:“史爱卿有话?” 连官家的赏赐也有疑议,可把向训等人吓了一跳,都为他捏把汉,向训和史彦超的儿子史从云交情比较好,自然为他担心。 而张永德这样的热血青年则是仰慕史彦超骁名,大周军中谁不知道第一猛将史彦超。 史彦超愣头青,没注意到周围人脸色都变了,直接直言:“官家,不是某多话,侍卫司都是精兵强将,殿前司一群老弱,兵少且不精,某带他们怎么能好好打仗。” 说完甚至有些觉得委屈。 郭荣听完,定定看着他,目光闪动,随后大笑起来:“史前锋勿急,朕保你殿前司也有精兵强将,让你能打个痛快!” 话已至此,史彦超单膝跪地道:“多谢官家!” 郭荣点头:“此战史前锋率部立功杀敌众多,朕还有别的恩赏,到时会令人送到你府上。” 史彦超再次谢恩。 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汉。 随后郭荣又说了一些赏赐,其实就是逐级加赐,高平之战中,除了几个表现突出的,别人都有功,但大家功劳都差不多,说不出谁功大谁功小,就只好一一加赏。 比如客省使升宣徽北院使,各厢都指挥使加防御。 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进泽州防御使。 散员都指挥李继勋为虎捷右厢都指挥使。 韩令坤为龙捷左厢都指挥使。 铁骑军第一军都指挥使赵弘殷(赵匡胤的父亲)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 散员都指挥使慕容延钊为虎捷左厢都指挥使。 控鹤军第一军都指挥使赵鼎为虎捷右厢都指挥使。 ....... 这些升迁变化,都是魏仁蒲为官家梳理好的,除去官家钦点的李重进、张永德、向训、史彦超,以及符彦卿、王彦超、白重赞等几个节度使之外,其余人虽用功都没什么突出表现,就是逐级往上升。 等到这些封赏说完之后,终于轮到众人发言。 首先站起来的就是张永德,张永德力荐的是赵匡胤,认为赵匡胤在高平作战勇猛,有勇有谋,是难得的良才。 张永德是官家最信任的那几个之人,很多大事官家都与他商量,别人见不到官家的时候也只有他能见到。 想必一来是张永德与官家的亲戚关系,二来则是张永德年轻,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 官家听后想了一会儿道:“赵匡胤确实是一员猛将,在高平朕就看出来,后来在太原也率士卒登城,焚毁城门,作战奋不顾身,朕也爱惜。” 说着便思考起来,似乎在琢磨适合授以何种官职。 而史彦超又在旁边欲言又止了,时不时用他的大手掌搓着膝盖,可他人摆在那,即便坐着也比旁边的向训高了一个头,小小的马扎被他压在身下,几乎看不见,显得十分滑稽....... 官家正想着给赵匡胤加个什么官职,可一看他那样,如同人堆里坐着个大猩猩,还在那欲言又止,顿时忍俊不禁。 便直接问他:“史前锋还有话?”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史彦超见官家问他,干脆直接道:“官家,我儿子也很能打!” 众人顿时齐刷刷倒吸口气,这货连避嫌都不知道吗! 史从云此战之后也算小有名气,毕竟向训举荐,李谷也说过他好话,魏仁蒲也从李谷口中有所耳闻,为他请功确实可以,虽然此前史从云只是个小小指挥。 可谁请功都行,史彦超不行,他是史从云的爹啊,要避嫌的。 向训连连摇头,心想云哥儿,某正想等官家想好之后为你请功的,结果被你爹给搅了! 众人都小心观察官家反应,史彦超也察觉气氛不对,觉得他可能说错话了,不敢再言。 没曾想官家并未有怒色,而是和气点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况且史从云确实不错....... 听向爱卿说他在泽州替父为前锋,高平之战时朕临阵观战,也是其聚拢残兵,率先杀入阵中,是忠勇才俊。 后又听李相公言其人聪慧懂事,办事利落,不似一般武人骄横,是青年才俊。 听说在忻口也是其拦着史前锋才不至孤军深入......” 官家郭荣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琢磨,随后看向史彦超,史彦超根本不会掩饰,眼中的急切都落在皇帝眼中。 官家突然道:“史前锋在军中劳苦,家中子女多少。” 史彦超没明白官家为何转了话锋,连忙答道:“家中只有一子一女,长子从云,幼女从梅还小。” 官家立即道:“嗯,史从云于高平之役有大功,而且忠勇可嘉,是我大周难得的青年才俊,当为年轻人的表率。 魏副使,你说这样的青年才俊该安排去何处。” 魏仁蒲想了一下,回答道:“内殿直乃殿前诸军之一,招收军校及武臣子弟有才勇者充任,均为骑军。 职在扈从官家,拱卫京师,属殿前司。史从云也是骑军出身,充任内殿直最为合适,臣以为以史从云之功,内殿直都虞侯合适。” 都虞侯是一军三个副官中级别最低的一个,主要负责整顿军纪,纠察军队。 官家听完点头,随即又摇头:“内殿直之前是王审琦统领,高平一战他也有功劳,朕另有安排,内殿直都指挥使的位置空出来,就让史从云出任吧,给军校子弟们好好做个表率。” 众人惊讶一下,连忙称官家英明。 最为激动的非史彦超莫属,他心急之下为儿子求功,还以为犯错了,没想官家不但没责罚,还让史从云出任内殿直,那可是天子亲军。 本以为到内殿直做个都虞侯已经非常不错,没想到官家刚好要调走王审琦,就直接让史从云接管! 内殿直只有一个军,两千人上下,远比不上龙捷、虎捷、铁骑、控鹤那样动不动就数万人的主力军,可那也是一军啊!还是天子亲军。 史从云心里真是对官家感激涕零,感恩之情无以言表,更是下定决心要为官家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了! 只有李谷眼神闪烁,他其实有些知道官家的心思,史彦超这么重视儿子,且只有独子....... 而官家把史从云留在内殿直,留在身边,看似破格恩赏,但其用意不言而喻,是想体面而光彩的留个人质。 大将叛变在这年头可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官家能做得让史彦超感激涕零,又让事情光彩好看,帝王心术远不简单,有一代明君之姿。 这么捉摸着李谷不经意想到,自己是否有机会在青史留上一笔呢......而对于史从云而言,此事算是好坏各半吧,看他本事造化了。 41、不会是都使吧! 陈桥驿站,大军驻扎已经两日。 史从云回到大营后已经和众人等了一天,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次会有什么样的赏赐。 其实普通士兵的赏赐早就发下去了,剩下的就是高层将官,但越是这些事,将士们越喜欢说道。 王仲在营帐门口一面刷马一面唠叨:“就某这身本事,当个指挥使都是屈才,结果出生入死,只赏了几缗钱。” 其实这次他们龙捷军赚得盆满钵满,只是王仲的嘴巴就是闲不住。 史从云从旁边过,踢了他一脚:“你干指挥使,那你说说某这样的该干嘛。” 王仲回头,立马嘿嘿一笑:“云哥儿这样的,少说是个都指挥使!干殿帅也行。” 众人哈哈大笑,史从云也跟着笑。 都指挥使太高了,能混个指挥使已经相当不错。 都指挥使是独领一军的。 当然人特别多的军团例外,如侍卫司的主力龙捷、虎捷;殿前司的主力铁骑、控鹤都是分左右厢的,因为人太多。故而厢主就已经是都指挥使的级别了。 除此之外个各军都是以都指挥使统帅,如广锐、东西班、内殿直等诸军。 史从云也从没想过一步直接到都指挥使,最多是某军都虞侯,而且不可能是那种主力军。 这还需官家能记得,如果官家没有记住他,那等枢密院的相公们安排升迁,肯定就是和大伙一样,按着级别往上升,那他顶多就是个指挥使。 战场上立功的人很多,能公正受到封赏却很难,关键还是看官家有没有看见,能不能记住。 比如赵匡胤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顶多就是个保安队长,但因为在官家身边,他的所有努力和功劳都被官家看在眼里,官家看不到的时候还又张永德替他说,升职之路自然畅通。 再比如此战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为众多将士津津乐道,破格提拔的东西班精锐马仁瑀。 就因为在高平战场上喊了一句“主辱臣死,安用我辈!”,又接连射杀好几人,直接被官家擢升为弓箭控鹤直指挥使。 即便加了精锐二字,马仁瑀也是普通士兵,东西班是官家身边的亲军,谁还不是精锐,结果就他破格提拔这么高。 若非在官家身边,被官家听见看见,他就算喊破喉咙,端着机枪打死大片北汉兵也没这样机会。 每次想到这件事,史从云就觉得心里不平衡,酸巴巴的想:我也杀了好几个,我还在阵前高喊要去夺刘旻大纛呢,不霸气多了! 只是当时风太大,官家离得太远,没有听到,是不是也该给我弄个殿前诸军的指挥使啊....... 当然,他也就心里嘀咕,可不敢去跟官家说,想说也见不到。 于是就这么与众人干等着,一直到当天晚上,众多都指挥使级别的将领都被召去见驾,随后各有封赏,众人都激动不已。 立功的都指挥使级将领的基本都是往上加一级,就到各州防御使,就是老爹史彦超以前的级别。 而像史彦超这样的防御使,又要往上加,那就是节度使了。 第二天早上,各军指挥使也面圣受封,基本都是往上提拔到都指挥的级别,这其中人物众多,毕竟大周参战禁军数万,史从云认识的人很少。 这些人中他只认识几个原本在史彦超手下的将领,此时都纷纷到都指挥级别。 但在众将士的议论中,他注意到一个人,那就是赵匡胤的父亲赵宏殷,提拔到龙捷右厢都指挥使。 史从云有些恍惚,因为他越发发现此时此刻,日后的宋高祖赵匡胤完全不如他啊。 赵匡胤自己只是东西班行首,人们都说赵匡胤是靠他爹起家的,可他爹高平之功提拔一次之后才是龙捷右厢都指挥使,按惯例往上是防御使、节度使。 那比我爹可差多了! 史从云莫名其妙有了种优越感,虽然你是赵匡胤,可比爹你爹比我爹差远了啊! 不过他脸很快垮下来,可比儿子他比老赵差啊,爹没丢脸,儿子丢脸了...... 史从云记得此战之后赵匡胤似乎被授予殿前都虞侯,那可是十个禁军高官之一,远远超过他爹赵宏殷的龙捷右厢都指挥使。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他也听说了关于史彦超的封赏,擢升殿前副都指挥使!在都虞侯之上。 ....... 等到正午的时候,史从云带人巡营,大军营地在官道东面,道路平坦,这几天来风和日丽,众人也等得舒坦。 转了一圈,准备回营时,他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人,一下子还没认出来,因为两人都卸了甲,穿着圆领官服。 仔细一看,不正是向训和高怀德么! 只是之前两人与他相见,几乎都是着甲,如今风格一变,差点没认出来。 连忙打马过去,下马拜会道:“向伯父,高叔父,恭喜你们高升啊,如今该如何称呼了。” 两人见他也哈哈大笑,高怀德重重的拍了他两巴掌,抚着胡须道:“某可比不上你爹,镇国军节度,殿前副都使,可不得了。 某算小升半级,如今是铁骑右厢都指挥使兼果州团练使。” 向训也笑道:“镇安军节度使,不过还是比不得你爹啊,史前锋往后可就是殿前司诸军副帅了。” 史从云咂嘴,“那最好把我也调到殿前司去,不过只怕没我的份了......”说罢叹气。 没想向训和高怀德相视随即大笑:“哈哈哈,云哥儿,这次你只怕要心想事成了。” 史从云一脸惊讶:“我真去殿前司!哪军的指挥使?” “指挥使?”向训笑道:“指挥使太小,可容不下你云哥儿。” 史从云大喜,向训是官家信任之人,肯定知道内部消息,“指挥使太小,莫非是某军都虞侯?不会吧,一战到都虞侯!” 他正高兴,两人还是兴致勃勃看着他,笑而不语。 史从云搞不清他们卖的什么药,“你们笑什么。” “呵呵,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只怕到时要乐死。”向训道。 旁边高怀德则直接说:“别逗他了,云哥儿,官家的消息已经放出来,让你替王审琦领内殿直。” “啊?”史从云愣了一下,什么叫领内殿直,“你是说内殿直都虞侯还是副都使......” 向训笑而不语。 “不会是内殿直都使吧!”史从云感觉自己头有些晕....... (第一更,跪求月票、推荐票!因为回家了,作息时间改变,以后改在晚上更新,大概八点以后,十二点以前。) GET /u/178/178371/66212276.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57.55.39.140 X-Real-IP: 157.55.39.140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42、调动之难 史从云万万没想到,真的是内殿直都使! 这是他第二次面见圣驾,于陈桥驿旁的大帐中。 史从云因为着甲,所以单膝跪地,低头不敢刻意去看上面的皇帝,他们之间距离有十步以上,似乎遥不可及。 旁边宦官念了一大堆,大概是历数他的功劳,最后道出枢密院的决定,擢升史从云为内殿直都指挥使兼蔚州团练使。 蔚州团练使是个给他领俸禄的官身,这时候蔚州还在辽国手中呢,关键是内殿直都使的差遣才是实权职务。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找人打听过,内殿直到底是什么军队,原来是选拔将校武官子弟中勇武者充之,负责戍卫京城、扈从皇帝的一支骑兵部队,人数在两千人左右。 他当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他执掌一军。 之后是些例行赏赐,不少金银财物和又一条玉带。 史从云连连谢恩,随后在宦官引导下退出中军大帐篷,自始至终,官家只说了“望卿勉之”几个字。 来到外面,感觉天更蓝了,风也更清爽舒服了。 回到营地后,众将士团团围过来,远处还有人指指点点,看他眼光都不一样了,还有人准备跪礼迎接他。 毕竟之前他只是个指挥,如今是一军都使兼团练使,身份已经天翻地覆。 史从云正得意洋洋,王仲左顾右盼,然后凑上来小声问:“云哥儿,某也要跪吗?” “去去去,让你跪失了某身份,大家都不用跪,都是兄弟,我这都指挥是大家拿命杀出来的。”史从云说着把官家赏赐给他的金银都堆在地上。 “进了城,这些东西换成钱,到时候人人有份,死去的弟兄也有。” 众人都围过来,邵季开口:“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就说邵季你,你欠我一命,那天在北汉军阵前,要不是我停马救你,你早交代在那了,可我也欠你命,后来是你救我。 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们这些人,命都是搅在一起的,若是没弟兄们相互扶持,区区数百人早折在北方了。 某记得打得最激烈那天,一日死人好几千,我们这些命搭进去连个水花都难起。 大家一起拼命,也要一起分钱。” 众人听完面色激动,都纷纷附和。 “云哥儿说得对!” “某这条命都交给云哥儿了......” “嘿嘿,小厢主都不惜命,俺们这些汉子怎么能落后,岂不让人笑话。” “要我说就是云哥儿的功,不然咱们这几百人还打的是头阵,早回不来了.....” “这道理谁不懂,还用你说!” “.......” 众人七嘴八舌,气氛热烈,王仲突然插嘴:“高平那次邵季明明就可以杀回来的,是云哥儿落马成了累赘,哪里欠一条命了。” “......” “王仲,你要是哑巴该有多好!”史从云咬牙切齿,就卷袖子上去和他摔跤。 众人让开个圈子,都开始起哄。 闹了一会儿,王仲佯装输了,躺在地上不起来,连连叫停,在欢闹声中才消停下来。 之后倒是邵季提出个很严肃的问题来:“云哥儿以后是都使,要去内殿直,那可是殿前司下辖制的诸军之一,咱们龙捷军是侍卫司下辖诸军,到时不是要分开......” 说完众人都沉默了,随后齐刷刷看向史从云。 他手下这些兵,一大半是史家亲兵,还有一大半是在高平战场上救他,与他一起浴血厮杀共同进退御敌的人,还有些是自愿跟随他的。 总之都想跟着他,史从云也有些烦恼。 他当然不想离开众人,王仲虽然话多却非常可靠,邵季自不用说,军中好手,好几次救他的命。 要是没这些汉子,他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怎么舍得离弃。 史从云在军营中来回踱步,不停抓耳挠腮的想,众人目光都跟着他移动。 想了好一回儿,他突然道:“有了!如今侍卫司太强,殿前司太弱,官家往后应该会做一些调整,平衡两司实力,到时我想办法把你们都弄过来。” 众人连连点头,表示都听他的安排。 史从云敢这么说,是因为确有其事,郭荣调整过禁军两司士兵以平衡实力,而负责干这件事的就是赵匡胤。 赵匡胤趁机在禁军中提拔自己好友亲信,也为后来篡位埋下伏笔。 难道到时候要去求老赵帮忙,史从云心里想,似乎除此之外,也想不到什么可行的办法了。 到第四天,更加详细的基层军官封赏也下来,是青袍的枢密院官吏到军中宣读,制定奖赏。 王仲擢升龙捷右厢第一军一营指挥,邵季擢升龙捷右厢第一军一营副指挥。 王仲平时话多,但人也不计较,人缘比邵季好。 邵季身手了得,却沉默寡言,所以最终反而是王仲成了指挥。 至于更底层士兵的赏赐,枢密院就不会管那么细致,都交给各军长官自信斟酌了。 随后史从云疾驰回城内,让赵侍剑带路,找了家靠得住的典当商,把官家赏赐给他的金银换成钱,拉了整整一车,忙碌一整天分给众将士。 至于死去的将士则让王仲安排,派人送归给他们家人,实在找不到人钱要还给他。 史从云也再三给士兵们交代说明,这是兄弟袍泽用命换的钱,不能私吞,不然不是人,猪狗不如,要遭天打雷劈。 ....... 六日后,诸军将校封赏完毕,各军从陈桥驿周围散开,各自回营,朝中也来人迎接圣驾,听说是皇后带头,宰相王溥等人都来了。 不过史从云没见到,他倒是很想见见传说中的符皇后,可他是跟在队伍后面的,虽然此时已经擢升为内殿直都指挥使,还没交接呢。 老爹一直没和他见面,似乎这几天都伴随圣驾左右。 史从云就这样跟在长长的乘舆之后进入大梁。 这次从封丘门入城,可比之前风光多了,百姓们夹道围观官家凯旋,街道边密密麻麻都是人。 王仲和邵季带大军回城外大营去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当天跟到宫城外队伍就散了,官家下令让他们各自回家。 史从云终于见到已是镇国军节度使、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老爹。 急匆匆就冲过去道:“爹,我现在是内殿直都指挥使了!” 史彦超面色依旧冷峻,都没露什么笑,只是点点头:“嗯,知道了,快回家吧,你大娘小娘该等着了。” 史从云顿时无言,靠,果然儿子没老婆亲啊。 43、再见潘美 回家之后,日子难得的迎来舒适安逸。 老爹和大娘小娘久别重逢,有许多事要干,他只好带着小妹,让赵侍剑做向导,王秋拿东西,去逛大梁城。 两天后,宫中的宦官带头,给家里送来五车东西。 有贵重的金银器物,绢布,玉器,除此外还有上好的米、面、酒、茶等应有尽有。 众人跪谢皇恩之后,东西都收下来,一家人高兴的忙活了一整天。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官家赏赐给史彦超的。 史从云也有,不过他的是枢密院发的供养费,一共八十缗。 一缗千钱,这也是笔大钱了,只是和老爹那五车一比只是九牛一毛,顿时什么也不算了。 三天后,史从云还去枢密院领了委任状,又去枢密院下的房署领到了他内殿直都指挥使的甲胄,官服,马鞍,兵器,弓箭还有印信文书等物品。 又顺道驾车拐弯去吏部领了当月的俸禄。 俸禄是由好几份组成的,比如史从云如今的内殿直都指挥使兼蔚州团练使。 团练使是他的官阶,也是俸禄来源大头,团练使的正俸是一百千,也就是一百缗,十万钱。 此外还有职钱,因为他官阶是团练使,同时出任内殿直都指挥使的差遣,这差遣也是给钱的,不过少很多,只有十千,也就是十缗。 所以史从云如今一个月能领一百一十缗钱,这已经是笔大钱了,能到这么高的位置,完全是沾老爹史彦超的光,否则团练使是绝无可能的。 除此之外还有禄,就是每年朝廷会发米、炭、油、盐、茶、喂马的草料等。 要自己去吏部领,特别是在如此战乱年代,货币不稳定,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官员们更喜欢实物。 史彦超就更不得了,节度使正俸禄一月两百千,外加殿前副都指挥使职钱也有三十千,每个月拿二百多缗。 以前史家也过得很好,算大富户,不过那时只有史彦超一人是顶梁柱,每月能有一百四十多缗的的收入。 如今父子两俸禄加起来每月都有三百多缗了,那自然更加阔绰。 手里有了钱,走路都阔起来了。 禁军大战之后有休整,不必立即当值,禁军诸军士兵得以放松休息,史从云也不必立即就去内殿直官署。 前天他带着赵侍剑,赶着马车去吏部领钱的时候他倒意外见到了一个熟人...... ....... 潘美也在吏部官署门外,见他很高兴,主动过来搭话。 两人聊了一个多时辰,潘美说他也升了,从八品供奉官到了六品的西上阁门副使。 他也是来领俸禄,潘美父亲本来是河北大名人,以军校身份戍常山,他自己有家有室,住在京城,但肯定不如史家那么富余,毕竟他此前只是八品官,和史彦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这时正等着俸禄吃饭呢,虽然没说,但史从云从他神情和话里话外都听出一些,他家里并不宽裕。 潘美这人长得很帅,虽然没史从云高一些,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说话也比较和气。 差点就有我帅了,史从云想。 两人谈了一会儿,互相留了地址,还相约以后一起出去喝酒。 潘美不住内城,在内城东门外。 最终史从云拉了一车钱,心满意足的往回走,原本他是想带赵小娘来显摆的,后来突然反应过来,她爷爷是宰相啊,什么场面没见过,自己这点算什么? 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回去的路上他让赵侍剑坐在车上,自己牵马,他倒是想让小姑娘赶马,自己坐上面,就是一车钱太重,生怕他的体重压坏了车。 路上赵侍剑坐在车里,大概感念史从云让她坐车的恩情,边走边给他说:“西上阁门副使没什么明确职能差遣,硬要说有也就是给官家递送笔墨文书,但那只是说说而已,多数时候封这个官是个前兆。” “什么前兆?”史从云好奇的回头问,这些官场上的东西他根本不懂。 “从文转武的前兆,皇帝想启用身边文官作武将时一般就会先加此官,直接提拔文臣去领兵太突兀,难服众。”赵侍剑给他解释。 “你那个叫潘美的朋友,官家可能有意要用他领兵,所以把他从供奉官提拔到西上阁门副使,大概不久之后就会转为武职领兵。” 史从云听了连连点头,长见识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来经过高平一战,官家似乎有把潘美当成武将来用的心思了。 在高平之战中,潘美的表现还是非常不错的,江猪领阻敌虽然没成功,那是因为和他一同执行任务的刺史畏战先逃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潘美还能临阵不能乱,坚守保全他的一千士兵已经相当不错了。 要是到当天溃逃的北汉兵可不是一千两千,三千五千,至少数万,他区区千人已经做得很好。 这么看来高平之战就不只是官家树立威信了,还让官家识别出可用的人才来。 经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史从云越发觉得郭荣的做事风格就是大刀阔斧,大开大合。 细节上会有疏漏错误,但大战略上绝对是个敢打敢拼之人。 比如要和北汉契丹决战就力排众议也要亲征,绝不会像后来的什么宋徽宗一样,要打不打,要打不打的,左右摇摆不定。 而高平一战后,中高层将校作战不利少说有百余人掉了脑袋,这种手腕可不得了,平常人只怕都要犹豫下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影响军队战斗力,军心如何等等。 郭荣干脆利落,你给我作战不利,二话不说直接杀!空出来的大量空缺再用他看到的人去补上。 如史彦超、向训、潘美、赵匡胤、高怀德、王审琦、李继勋还有他史从云等等。 总之郭荣这人不止是对外大开大合,对内也大刀阔斧,很有雄主之姿。 从中史从云觉得自己也学到很多,无论政治斗争还是战争,最忌讳摇摆不定,最害怕骑墙派。 他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遇事多学学郭荣,果断点,大胆点,不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 另外他想到一件事,不知道官家会把潘美放到哪去,其实他现在还没听到风声,官家到底准备让谁出任内殿直的副官。 他是内殿直都使,之下还有两人,内殿直副都指挥使,和内殿直都虞侯。 副都指挥使是二把手,但不一定会安置,三把手都虞侯却几乎是必有的。 因为都虞侯负责整肃军纪,纠察将士。 史从云想,官家要是想让潘美转武职,出任内殿直都虞侯就挺好的,至少和他合得来,要是来个与他不合的人,岂不麻烦。 (回老家,七点多开始停电了,笔记本电量见底了,不知道待会会不会来电,来电了再码一章,如果没有明天补上。) 44、膨胀的史从云 很快,王仲、邵季等人也陆续休整,有时间进城。 加之之前龙捷第一军第一营的众多将士,史从云带着他们在大梁吃喝玩乐,反正有钱,任性。 赵侍剑和王秋则负责为他负责打理好院子,伺候好他,有时候喝得烂醉回家,也是赵侍剑和王秋服侍他,等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一天就过去了。 时不时再给赵侍剑和王秋讲他在战场上杀得北汉小孩夜不敢啼的故事,看王秋小娘满脸崇拜的眼神,日子过得真舒坦安逸。 大娘小娘很少管他,老爹史彦超如今是殿前副都指挥使,要负责安排好城外殿前司诸军的驻防调度,这几天几乎都不在家。 …… 又一天早上,史从云迷迷糊糊醒来,晃晃有些胀痛的脑袋,喉咙仿佛沾了胶水,非常难受。 张口便道:“赵侍剑,赵侍剑给我倒点水......” 说完裹着被子起身,大马金刀坐在胡床上,其实如今正是夏日炎炎,一点不冷,不过他就是喜欢这样。 不一会儿赵侍剑就进来了,把端来的水放在他手边桌上,这个年代的茶他喝不来。 舒舒服服的端起水小酌一口,又对赵侍剑道:“去打水来,小爷要洗脸。” 赵侍剑看他一眼,脚步匆匆,一言不发出去,过了一会儿就端一盆水进来,纤细小臂上还搭着手巾。 一言不发把铜盆放在那。 “来帮我洗脸啊。”史从云不满的催促。 赵侍剑深吸口气,弯腰准备照办,立即被他叫住:“你打凉水干嘛,换温的。” 赵小娘终于开口了,“现在三伏天的,到处都跟火烧一样,正好清凉爽快,这时候厨房那边还没生火呢。” 史从云很不爽,赵小娘居然敢忤逆他,“哟,长脾气了,某现在可是内殿直都使!你敢不听我的话。” 赵侍剑看着他,胸脯起伏,随即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那是。”史从云直接说。 在别人面前他可能还要谦虚一下,在赵小娘面前没什么好掩饰的,想他们父子,一个是殿前副都指挥使,一个是内殿直都指挥使,一门位高权重,多牛啊。 “哼......”赵小娘哼了一声,随后平静道:“你真以越是位高权重便越值得高兴么。” “那可不是,说明官家看重我。” “天子真看重的人只有三种,一种外镇要地,一种像史副帅一般殿前统军,还有一种像你那个叫潘美的朋友,伴随在圣驾左右的心腹。 至于你,你哪种都不是.......真以为官家有多看重吗?” “小姑娘牙尖齿利,我是内殿直都使,这还不重视!” “哼......”赵侍剑轻哼一声,帮他擦完脸也懒得说话,匆匆收拾东西要走。 史从云连忙把被子扯下来丢到床上,伸手拉住她,“别走啊,你给我说说看。” 赵侍剑看他一眼,端着铜盆说:“听说过萧何的故事吗?” “萧何月下追韩信?” 赵小娘懒得和他多嘴舌,直接道:“当初汉高祖在今郑州地界和项羽对峙,萧何为汉国国相留守后方,高祖不停派人回去慰问,萧何自己还很高兴,以为是高祖爱重。 后来有人提醒他,高祖在外打仗身处险境,却来慰问他一个身处后方,安全舒适的人,这合理吗?要慰问也当是他慰问高祖才对。十有八九是高祖对他起疑心了。 萧何恍然大悟,连忙把家中子弟送到高祖军中参军,高祖知道后大悦。 你觉得萧何受到高祖看重么?” 史从云听她说完,脑子里顿时有些什么东西仿佛要裂开,加上醉酒后劲,疼得难受,可一下子又想不清楚。 连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铜盆放在一边,让开胡床,恭恭敬敬按着小姑娘的肩膀让她坐下:“你坐,我站着,你继续说。” 赵侍剑见他这作为,也愣了一下,“你.......” “好吧....... 你想高祖和萧何是同乡人,还是老相识,他们关系情意不好吗? 自然不是,萧何对高祖忠心耿耿,可为何被猜疑? 无他,权力太大,汉王刘邦在外带兵,汉国巴蜀、关中、秦地都是萧何治理,萧何就是假(代理)汉王,如此重权,谁能放心。 在权力面前,情意可不值钱。 你还天真以为是官家爱重,在这洋洋自得,官家和史副帅(史彦超)的关系还能好过萧何和高祖么?” 史从云有些恍然大悟,之前隐约的想法也瞬间清晰起来:“你是说官家擢升我为内殿直都使,是把我留在京城,作用就跟当年萧何的子弟一样,以为人质!” “算你聪明......”赵小娘小声说。 史从云此前还觉得自己无敌了,狂傲自大,如今被赵小娘这么一说,突然有些脊背发凉。 可他有些不愿承认现实,毕竟之前还那么风光呢,这一下撕掉好看遮羞布,血淋淋的疼,“官家是明主,对我爹那么看重,不至于吧.......” “哼......”赵小娘小声道:“我爷爷是晋朝宰相,他侍奉的晋朝末帝虽治国理政不怎么样,但兵事尚可,数次败契丹大军。 后来契丹国主诈降,末帝的大将杜重威率十余万晋国大军在北方前线投降契丹,以致契丹大军一路抢掠,长驱直入,直接到大梁城做皇帝,我爷爷也是那时同末帝一起被掳掠到北方。 手握军权的大将叛变就是这么可怕。 对于天子而言,这不关乎情意,不关乎道义,而关乎江山社稷的存亡,一国天下死生,是必要的手段。 你若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可别带兵了,说不定哪天就掉了脑袋…… 杜重威叛变不过是七八年前之事,契丹国主到大梁来做皇帝之事京城百姓还人人记得,你觉得官家能忘了?心里会没数吗。” 史从云被说得哑口无言,瞬时打了激灵,顿时之前的狂傲全没了,“照这么说,我如今处境其实很难,要小心翼翼。” 赵小娘没说话,意思明摆着就是。 史从云开始思量他的尴尬处境,可思来想去也没什么有用的主张,他以前只是个老师,不懂怎么搞这些政治平衡,斗争之类的。 要说打仗,他觉得在北汉半年,加上读的许多书,也算小有本事,可现在有些手足无措了。 于是对着小姑娘讨好媚笑,“来来来,现在换我给你洗脸,你再说说要怎么办。” “不要!” 45、云哥儿的关系网 赵侍剑已经十分讶然,“这我哪知道,我又没做过官.....” “哦......”史从云点头,“那没事了,你去倒水吧。” 说着把她从胡床上拉起来,自己坐下。 “看着干嘛,快去啊。” 赵侍剑默然,转身去做事了。 史从云敲敲脑袋,酒意已经全去了,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透,扶着脑袋仔细想想,他这几天确实有些沉迷酒色,和王仲、邵季他们玩得太嗨,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的处境似乎真有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 立马起身,换一身干净衣裳,叫王秋进来好好打扫一遍。 站在院子里的老柳树下想了半天,思来想去觉得如果不知道怎么办,那就用土办法,多交朋友少结仇! 一条是低调不要惹事,官家想把他留在身边以让史彦超忠心耿耿,说明官家还是重视史彦超的,他不能拖父亲的大腿,不能在京城闹出事情来。 前几天他和邵季、王仲和一营士兵出去喝酒时就喝得烂醉和人打了一架,后来开封府的衙役来了见他们中有好几个禁军高官也不敢动,直接放人了。 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得意,现在一想顿时后怕,差点坑爹了啊! 其二就是多交些朋友,人脉广了总没坏处吧。 至于要交哪些,史从云在心里过滤了一番,其实他能说上话还在京城的没多少。 潘美是一个,随后就是向训,向训是和他关系最好的,还有就是高怀德,听说他现在领铁骑军。 还有一个李谷,但李谷位高权重,在高平说了一句与他促膝长谈,可很有可能只是人家随口说说而已。 毕竟李谷是宰相啊! 他觉得又可以问问赵小娘了,这些官职中哪些含金量最大。 刚刚被赶走正在和王秋打扫院子的赵小娘冷眼道:“都使聪明伶俐,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要去倒水了。” ...... 在史从云死缠烂打下,赵小娘还是说了。 “官职不能只看大小,比如你的内殿直都使,蔚州团练使,看似四品,比你那个叫潘美的朋友六品西上阁门富使高多了,可若真到有事时,他能轻松见到官家,你却不行。 潘美听说在官家还是开封府尹时就跟随左右,是很难得,如今朝中大臣,九成都是历任数朝的(五代十国改朝换代太快),他应该是官家心腹。 像他那样的朋友结交,以后出事还有路子可走,可以想办法跟官家说上话........” ....... 最终,史从云筛选两个人最值得他结交,一个是潘美,一个是李谷。 李谷不只是宰相,他还经常被官家委任干实事,比如为大军筹集粮草,无论在军中还是朝堂都十分有威望。 一个就是潘美,就如赵小娘说的,潘美这样能在官家耳边说上话的人可太重要了。 自从昨天醒悟之后,史从云不敢浪了,连王仲、邵季今天又来约他去喝花酒都被他拒绝了。 同时更有危机感,以后每天晚上让赵侍剑教写写字吧。他有点书法功底,但却还不认如今的字。 ........ 第二天开始,史从云便有意的联络拜访一些人。 首先就是潘美,从上次和潘美的对话中,他推测潘美可能过得并不是十分宽裕,于是便准备送一些金银过去。 至于李谷,李相公做了这么久的宰相,俸禄比史彦超还高,肯定不缺开销,送金银财务人家不稀罕。 于是干脆让赵侍剑带着,去大梁城中找了一些上好的茶叶,不少香料,随后换了件干净衣服去拜访。 不过结果并不意外,李谷的府邸在大相国寺对面的东大街上,门房说家里主人不在,史从云只好硬留下东西走了。 其实人在不在并不一定,但李谷不见他却是真的,这点并不出乎意料,虽然李谷在太原说要和他促膝长谈,不过十有八九只是一时口快而已。 去拜会潘美倒是异常顺利,潘美家在内城东门外,一间不大的寨子,五六间厢房,家里有妻子,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 潘美让妻子和邻居买了只老母鸡,两人杀鸡吃肉喝酒,畅谈一天。 临走时硬是给潘美留下两根金条。 这是从官家赏赐老爹史彦超的五车东西里捡出来的,他随意拿用,老爹也不管。 潘美一见再三推辞,硬是不接受。 史从云顿时生气道:“潘兄,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么! 某也不帮你遮丑,你非常人,将来肯定前途无量,但如今你家里确实拮据,我就是来给你送钱的。 不怕你笑话,某不是什么有出息之人,以前都是靠老爹俸禄吃喝,如今立功得赏,多数钱财已经跟军中弟兄们分了。 某敬重你的为人,把你当兄弟,所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丈夫行事,怎么能扭扭捏捏跟小娘们是的,快收下。” 史从云拍着潘美肩膀,说得慷慨激昂,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要说口才,那可是他强项了,老师不是白当的。 潘美也被他一席话说得热泪盈眶,与他双手交握:“好兄弟!是哥哥见外了,你说得对,扭扭捏捏不似大丈夫。 咱们既是兄弟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金子某收下了,往后有事尽管吩咐。” 一只鸡,一顿酒,喝出和兄弟,史从云觉得值了,何况那兄弟还是潘美,那就是大赚特赚了! ....... 接下来几天,他又去拜会了向训。 向训家也在西大街,离史府不远,向训十分热情。 一见他很高兴,好酒好肉招待着,他自然也不会白去,带了上好的酒肉。 和向训吃酒可畅快多了,虽然两人年龄差了二三十岁,却是最聊得来的。 向训这人也十分健谈,还有见识。 之后他又去东大街了两次,依旧没有见到李谷。 反倒是六月底,府里来个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府上拜访,高怀德! 高怀德自己上门史府来拜访,还带着礼物和一个年轻人。 看这架势,史从云顿时明白了,好家伙,原来趁着这段休息时间,不只是他一个人在走关系啊,别人也在跑! 46、高怀德外甥+大事要来了! 史从云又是吩咐王叔王婶准备酒肉,又让热情招待两人。 高怀德可是老爹为数不多的朋友,如今乃铁骑右厢都指挥使,是史彦超的部下,来拜会也合情合理。 现在老爹不在,他一口一个叔父,招待两人坐下。 另一个年轻人没高怀德高大,年纪却差不都,都是二十七八的样子。 “这是某家外甥,大名董遵诲,虽然年纪和某一眼,但你们是同辈。” “董兄!”史从云率先道。 “见过都使。”董遵诲有些受宠若惊,十分客气的答应。 “董兄不必客气,你叫我云哥儿就行,大家都这么叫的。”史从云很豁达。 古人对辈分比较认真,看得比较重,史从云却不太在乎那些。 “那某就托大了!”董遵诲说着便自顾自坐下,其人道有些和高怀德相似,都比较不拘小节。 随后众人落座,高怀德与他寒暄几句,便单刀直入,“云哥儿,某这次来是有事想求你帮忙个忙。 某这外甥从小出生将门,也懂兵事,在高平随某冲锋陷阵,如今在龙捷军任副指挥。 实话实说,某觉得太屈才了,想给他谋个前程,云哥儿如今是内殿直都使,来日领兵,能不能想个法子将他调到你麾下去。” 高怀德是个糙汉子,说话十分直接:“若云哥儿答应,把这事办成,往后但有所请,某定在所不辞以报答你恩德。” 史从云明白过来,高怀德是觉得在铁骑军没前途,想走后门把外甥董遵诲调到内殿直来,内殿直可是天子亲军,机会更多。 他欲言又止,如今虽然殿前司确实比侍卫亲军司弱很多,隶属殿前司的铁骑军比同行龙捷军差太多,可官家也差不多要开始平衡调整两司实力了吧。 而且弱一些的殿前司更有可能成为官家的心腹,史彦超都从侍卫亲军司调到殿前司去了。 不过这些话他没说,怕高怀德以为他推脱。 再者他十分愿意结交高怀德,说句难听的,高怀德都来求他了,就算这董遵诲是头猪他也认了。 大不了到时安排到伙头军去打下手,让高怀德这样一个大将欠他人情的机会可不多。 若是于公,他应该告诉高怀德不用急,不久之后铁骑军的地位就要大大改变了;可于私,他不想错过这次拉拢高怀德的机会。 史从云选择了自私,直接拱手道:“叔父勿恼,这点小事某肯定帮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算天塌下来某也能办成。 无非就是打通内殿直十个指挥,一个副使,一个都虞侯关系的小事,交给我吧,完全不在话下!” 史从云装作不在乎的摆手道,其实他在夸大事实,道理是这个道理,内殿直作为天子亲军,他想随意插人进去,是需要很多关节。 可关键如今内殿直还没有副手,都虞侯也没有,他想把董遵诲带进去,到时就说自己亲兵,完全没问题。 他故意说得好像很难,要走许多关节。 高怀德听了果然一副感激神色,“某和遵诲真是欠下云哥儿天大人情了!” “哪有哪有,以叔父和我爹的关系,这事虽难办些,但义不容辞,大家都是有一家人嘛.......” 史从云心里可清楚着呢,他和高怀德都是都指挥使级别,可高怀德率领的是四大主力军团之一的铁骑军,右厢手下一万多人,他的内殿直则只有两千左右,不是一个级别。 随后,王叔和王婶送上酒肉,三人又欢快痛饮一番,高怀德和董遵诲接连给他敬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一直到下午,史从云有些步履摇晃的送两人离开。 临走前他对董遵诲吩咐:“董兄回去收拾收拾,某先去府衙知会一声,你给我留个地址,待到事成,某派人知会你。” 董遵诲拱手:“劳烦都使,某便寄住在舅舅家中。” 史从云点头,他知道高怀德的住宅在哪。 目送两人离开后,连让赵侍剑打水来醒酒。 现在他有些理解赵匡胤后来篡位为何那么顺利了,只有一个韩通做了点抵抗还轻易被灭门。 赵匡胤手握大军不假,关键还事他的关系网啊。 如今禁军高层将领只怕除了老爹那样的耿直青年,少不了有人和他打着一样的心思,那就是广交朋友,多条路走。 说到底,在这样的乱世大家都太恐慌了,没有安全感,近十年已经两次改朝换代,如果把契丹国主来大梁做皇帝的事也算上,那短短十年,中原已经历经四朝。 每次都会大规模流血,大规模死人。 底层百姓人心惶惶,将领们也没有安全感,都想着报团取暖,久而久之,就容易形成集团。 赵匡胤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或许他一开始也没想那么远,只是本能的和他一样,想多结交人,多笼络人,多维持些关系,这样更加安全,没想到种种巧合之下,居然给他了机会。 史从云躺在小院中的胡床上,静静看着赵侍剑和王秋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做女红。 夕阳静好,穿过树叶的间隙,斑驳洒落在两人身上,宁静美丽,令人安心。 史从云知道,他也只是在依据本能行事罢了,并没比别人高明多少,也高明不了。 如果哪天史彦超不小心战死,他还能维系史家么? 史从云在心里反问自己,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这令他十分不安、惶恐、害怕。 难怪他叫爹叫得那么亲热,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史从云想。 如果没有史彦超,官家不需要他了,他还能保护大娘小娘小妹,保护赵侍剑、王秋么。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她们要么流落街头惨死,要么苟且求生,成为新权贵的玩物。 强烈的危机感趋使他,于是他强打精神,准备第二天再厚脸皮去拜访李谷。 想着想着他开口道:“赵侍剑,你知道李谷相公么。” 小姑娘正和王秋小声说话,见他问,便看过来,随即点点头。 “这也知道!”他惊讶了。 小姑娘不想答应他,继续做女红。 史从云早找打对付她的办法:“你要不说,明天我把你屋里那个你爷爷留给你的石砚拿去送人,潘美你知道吧,他肯定喜欢。” “李谷晋朝时是枢密直学士,那时晋朝三位宰相,我爷爷就是之一,另外两位相公冯玉、李彦韬都嫉妒他的才能排挤诋毁他,只有爷爷待他友善,我自然知道!”赵侍剑被逼无奈气哼哼的说。 “哦,这么说来你爷爷对李谷还算半个知遇之恩了......噫。”史从云突然想到个法子,拿赵莹后人作为敲门砖,说不定能敲开李府大门啊!面对他灼灼目光,赵侍剑被吓了一跳,连后退小半步,避开他的目光,拉着王秋进屋去了。 ....... 正当史从云想鬼主意的第二天,向训带着礼物来史府,听他说了他三番五次去李府被拒之事,直接哈哈大笑道: “人小鬼大的家伙,你那点小心思某知道,李相公在朝中是文臣领袖,而对很多武人都有斯养之恩,在文武之中威望都很高。 你想巴结李相公确实想得美,不过某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端起大碗痛饮一口才接着说:“李相公若开了你这个头,多少文武想上他那尽孝去,认孙子都愿意,只怕门槛一天换一条也能踏烂了。某都进不去的门,你想也别想。” 史从云也不给他面子,笑道:“说了半天就是嫉妒,你进不去的门,我若进去了你岂不是很没面子,你就是怕这个才给我泼冷水。”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口齿厉害,好言相劝你倒反给某个恶评,要是你爹在,我定叫他揍你。”向训说完让他倒酒。 史从云老老实实给他满上,向训接着说:“你若真有心上进,某倒能帮你一把,在朝中某和王溥王相公有些交情。 不过直接去拜会未免不妥,等到哪天佳节登门拜访,某把你带上,也能和王相公说上几句话,不过人家看不看得上你就看你本事了。” “哎呀,我就说,还是向伯父最为可靠,人长得英俊潇洒,行事英明神武,战场上尽显英雄胆色,是我们这些小辈的楷模啊。 来来来,向伯父,小侄给你把酒满上。” “别,我这还满着呢。”向训拒绝,嘲讽道:“老夫从进门至今,你是第一次开口叫某伯父,只怕这伯父还是王相公给挣来的吧。” “哪里的话,你误会了。” 向训不跟他计较:“你这小滑头,今天的人情你好好记着,别以为喝你几口酒就能堵住某的嘴。” “知道知道,都记着呢。” 两人又喝酒聊天,说天南地北,说了许久,多数时候都是向训在说他的过往。 向训算是和他交情最好的朋友了,他也十分佩服这个中年大汉,听他说往昔传奇经历,就像听说书一样引人入胜。 没有经历的人,也没有这么多的故事。 待两人喝到微醺,向训神秘兮兮的把脑袋凑过来:“来来来,云哥儿,某告诉你件大事......” 史从云把脑袋凑过去。 “官家近来起了调整禁军两军司(侍卫亲军司和殿前诸军军司)的想法。 其实当初官家早有想法,高平一战之后,官家有次就私下跟某和张永德说过。 如今禁军中有不少羸弱之辈,有许多人是靠关系进去领军饷的。 众多士兵将领中老弱颇多,高平一战樊爱能和何徽未战先溃,几乎断送大周江山。 况且百户农民还不能养一个甲士(全身着甲的职业士兵),靡费巨大,所以兵贵精不贵多,宜一一点选......” 向训这时已经喝了个半醉,说话有些迷糊:“官家若真要这么办,这可是份不得了的差事。 你想想,点选禁军,调整侍卫司和殿前司,既是官家心腹,也能以此.......”向训啧嘴没接着往下说了。 史从云在心里把他话补充完,还能以此机会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笼络人心,做得好还能获得将士们拥护。 史从云心里觉得这是件大事,天大的事,他隐约记得这件事当初好像是由赵匡胤去做的。 赵匡胤也正是趁机在军中安插很多亲信,把他关系好的人都提拔起来了。 他装作没太在乎的模样问:“是吗,那可正是大事,只要是当兵吃粮,只怕人人都要受影响。 不过某只是小小内殿直都使,与我无关,说来官家想让谁去做这大事?” 向训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知道,如今只是个猜测,听到些风声,某也不是时时刻刻陪在官家身边的,哪会知道那么清楚。” 史从云点头,心里却牢牢记住了这件事。 向训又和他喝了一会儿,直到下午才走,史从云亲自送他回家去。 ....... 回到家才跨进门槛,史从云心里就开始思索了,向训不清楚,那天天陪在官家身边,职责就是给官家递递文书的潘美呢? 这件事他十分上心,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拜会李谷。 或许此时很多人不明白这件事的关键,只怕连官家郭荣也未必明白这件事造成的影响,郭荣是明君,可他不是先知,也不知道将来发生的事。 可史从云知道啊。 莫名的,越想这件事他心里越不安。 以前他不管赵匡胤是因为赵匡胤那时位卑势微,和他们史家没有冲突。 可今天被向训这么一说,他紧张起来了,点选禁军,平衡侍卫司和殿前司是老赵发家的第一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啊。 若赵匡胤就这么一步步走到黄袍加身史家会怎么样? 如果他是史彦超,跟着老赵混也没什么不同,说不定以赵匡胤的性格还比郭荣更好相处。 若在他看来,赵匡胤这个人失败就失败在不够狠辣,他要是有李世民、刘邦一样的心狠手辣,只怕很多事都会往好方向上走,可惜他太心软了。 和这样人的相处,肯定多一些安全感。 可问题出在老爹不会按他的想法来! 史彦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以老爹的性子,他设想了好多种结果,可如果真到那步.......最有可能又是一个韩通韩瞠眼吧! 史从云有些慌了,一股深深的危机感笼罩心头,挥之不去,回到小院后还有些魂不守舍,差点一脚踩进柳树下的池塘里。 47、第一次开会 七月中旬的一天,雨水延绵两日,空气中多了几分凉意。 小院池塘里,雨水溅起一朵朵水花,王秋忙着收拾晾晒的衣物,赵侍剑正教他认字,瓦沟里水帘如晶莹珠玉,哗啦啦往下滚,像活泼跳动的精灵。 雨还没停,隔着雨幕隐约听到王叔的声音,“云哥儿,外面有人找你。” 史从云应了一声,收拾下东西起身,赵小娘已经自觉的拿伞给他撑好了。 “孺子可教。” 从老柳树下穿过庭院,踩着雨水出庭院,到正堂大厅,已经有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中年人等候在那,手边放着还冒热气的茶。 见到他惊讶了一下,随即问道:“请问是史都使么。” 史从云点头:“正是某,这位差人有何贵干。” “恕罪某眼拙了,没想到都使如此年轻,真是年轻有为。某奉命来告知都使,明日正午到殿前司官署点卵。” 史从云点头,“多谢告诉,时辰不早了,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吧。” “都使客气了,我还要去别处告知,就不叨扰了。”中年官员拱手告辞。 史从云又送他出门,回家之后也明白他的悠闲日子快到头了。 普通士兵可能还有时间休息,殿前司的高官们却要提前上直了,因为还有很多事需要安排。 ....... 第二天上午,史从云草草吃了饭,在赵侍剑帮忙下,穿好当初领回的官服,说实话他还真没穿过,很多仪式用具都不明白是干嘛的,该挂在哪,好在有懂行的赵小娘。 武将们平时也会穿圆领官袍,毕竟甲胄那玩意动不动几十斤,要不是打仗时为了保命,傻子才会穿。 当然一些祭祀的特殊场合高级武将也会穿铠甲,不过多是仪铠,专门仪式用的,用上好织物和薄金属片制成,特点是好看,颜色鲜艳,穿着轻便。 缺点是纸糊的,中看不中用,但仪式用正好。 史从云新官上任,目前还属于一头雾水,打听过内殿直的职责和官署衙门位置,但具体要干嘛还一无所知。 快正午时,他从家里出发,沿着西大街往西,随后转北面,往皇城后方去。 周朝各军官署都在皇城北门外面,不少靠着城墙建的,所以大军进出多走北面的陈桥门和封丘门。 而且城北空旷,没有居住区,大片空地可以作为营地和校场。 从史府所在的封丘门往北,确实很有一段路。 骑马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城北的殿前司官署,殿前司全称殿前都指挥使司,官署用高高的围墙围起来,靠着皇城北墙建造。 大门前立着两个巨大威武的石狮,入门后两侧有黑色虎旗。 再往里就是众多厢房和院落,正中的大堂是殿前司办事的地方。 不过殿前司下的诸军为方便办事,官署一般都是在营地附近的,而今天之所以到殿前司官署来,肯定是上面有事交代。 到大门前,刚好遇到高怀德,两人说了几句话,结伴而入。 史从云不知道今天要干嘛,就向高怀德打听,高怀德肯定见多了。 高怀德告诉他,今天估计就是说一下规矩,让大伙见个面而已,不会真有什么事。 之后事情果然也如他说一般,到了议事的大殿后,陆续来了不少都指挥使。 殿前司如今下辖铁骑、控鹤、内殿直、散员等诸军,兵力达五万左右,都指挥级别的大约有二十多人,多数史从云都不认识。 众人见面之后寒暄一番,随后分在两边座椅上落座,这其实史从云自然十分另类,因为他太年轻了。 也有不少人过来跟他打招呼说话,脸上笑容不减,热情无比。 史从云自然不觉得自己脸上有花,人见人爱,只怕多数是老爹史彦超的缘故,众人才会和他套近乎。 他自然来者不拒,人人都留个笑脸,反正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笑脸,还能得人心,不卖白不卖。 等众人说了一会儿,殿前司的三个长官终于来了。 首先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随后就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史彦超,以及殿前都虞侯李继勋。 前两人史从云都知道,张永德在高平见过,老爹自不用说,只有最后一个都虞侯李继勋他第一次见。 李继勋比起张永德瘦弱一些,年纪可能比他爹还要稍长两岁,面貌平平,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精壮。 至于为何不和史彦超比,若和史彦超一比,在座的人人都算瘦弱了。 史从云在心里想,不知道将来他能不能长到老爹那样的体格,要真是那样,他披上五层甲,也能当人形坦克了。 他小声问身边的高怀德李继勋来历。 “李继勋之前是散员都指挥使,高平之战后因功升任殿前都虞侯。” 史从云点头,原来一起打过仗啊,只是不认识。 武将们坐得比较随意,除了上座留给三个头头,下面众人都是随便坐的,若按职能大小,他就没法和高怀德坐一处。 待众人落座完毕张永德起身让大家安静,随后交代了事情。 大概就是交代什么时候诸军何时开始收聚士兵,何时开始点卵,将领们要提前做好的各种工作等。 老将们早已经烂熟于心,听得无精打采,只有史从云挺直腰杆听得专心致志,他是真没经验,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好好听着。 上面三个上司中李继勋只是陪衬,说不上话,多数时候一直是张永德说话,而老爹史彦超则更像是镇场子的。 张永德虽然身份尊贵,按辈分和官家一辈,是先皇女婿。 可其实他年纪比官家郭荣还小六七岁,如今三十不到。 下面的军中老将或是习惯了散漫,或是觉得他年轻,上面在说话时不时窃窃私语,或是举止轻慢,没那么恭敬。 这时史彦超只要轻哼一声,往那一瞪,那些都使马上就老实了,效果立竿见影,毕竟史彦超骁名在外,又是军中老资格,没人敢跟他横。 会一直开了接近一个时辰,把能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 史从云从中提炼出两点,八月十五之前,诸多军将士都要召回,之后各军恢复以往的秩序和任务。 张永德还特别点名了内殿直,因为其余大军多驻扎城外,只有内殿直是戍卫皇城,扈从皇帝的。 其二,要严明军纪,严禁军队扰民,这是官家亲自下的口谕,历经北方之战后,官家越发重视军纪了。军中将领士兵都要引以为戒,好自为之,不然万一出事,肯定会从重处罚。 史从云都牢牢记在心里。 等人散了之后,他才出官署门口,就被老爹叫住。 这次老爹身边还跟着一个和张永德差不多年纪的军官,眼窝比较深,窄脸钩鼻。 “爹,叫我干嘛。”史从云连忙过去。 史彦超直接道:“这位是铁骑军都虞侯王审琦,以前是内殿直都知,你有事不懂就请教他吧。” 史从云看向老爹身边的王审琦,顿时明白了,老爹是怕他不会处理内殿直的事务,专门找人来教他啊,连忙抱拳道:“见过王都虞,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都使客气,其实也没什么难事,某随便跟你说说,很快就熟络了。”王审琦礼貌回应,给人好相处的感觉。 (求月票,另外过年期间只能一更了,今年回家过年,要到处去亲戚家,忙不过来) GET /u/178/178371/66256877.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207.46.13.145 X-Real-IP: 207.46.13.145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48、枢密使魏仁蒲 “内殿直平日其实没什么大事,只需奉命行事,主要按枢密院定好的布防图部署便可。”史府中,王审琦正和史从云交代一些内殿直之事。 “平时就是点卯,轮番安排皇城巡检就可。 事情并不多,官家外出除非是打仗,否则也轮不到咱们扈从,平常外出都是东西班跟随。” “都使只需每日早上去点卯,之后就能自由走动,巡视皇城也是内殿直职责所在。”王审琦笑道,“嗯......许多事其实可以变通。” 史从云顿时明白,拱手道:“多谢王都虞提点某。” 王审琦是隐晦的告诉他,你上班期间出去随便浪也没事,因为可以假公济私,内殿直本来就有戍卫巡逻皇城的职责。 史从云听着王审琦给他交代,透露一些潜规则,慢慢也觉得内殿直其实挺清闲的。 热情吩咐王叔王婶准备酒菜,招待王审琦。 时间也不早了,王审琦推辞不过就留下了。 对于当前接触过的众人,史从云大多都有个印象。 王审琦在这些武将中属于比较另类一些的。 一般来说武人说话没那么讲究,伤人揭短都是常事,大家都不在乎。 比如王仲就经常口无遮拦揭他的短,可那浑人没什么坏心,只是说话不那么讲究而已。 众人中向训稍好些,因为他读过书,高怀德粗犷,说话脏字不多,毕竟出生名门。 即便如此,这些家伙说起话来可一点不好听。 只有王审琦,虽是个武人出身,说话却似乎时刻拿捏着分寸,很谨慎,似乎为人处世,处处都小心翼翼。 这点史从云感受明显。 比如内殿直可以假公济私溜班这件事,要是让向训、高怀德这些人来说,他们肯定直接就说了,说不定还要炫耀两句。 可王审琦只是暗示他,都没明着说,足见其性格中的谨慎。 吃饭期间,史从云道:“听王都虞的口音,是北方人?” 王审琦点头,“我家祖辈是辽西人,后来迁到洛阳。” 史从云明了,随即拉近距离道:“那咱们可都算外乡人,某父亲也是云州人,如今才住到大梁来的,同是天涯流落人啊。” 听了这话,王审琦咧嘴笑了笑。 他慢慢也明白王审琦性格为何这么谨慎了,从辽西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不要谨慎么。 “来,我敬王都虞一杯。”史从云说着举杯道。 王审琦面露难色,眉头纠结在一起皱起来,小心的说:“史都使,某......天生不善饮酒,都使好意心领了,只是这酒......某不能喝。” 史从云惊呆了,这些日子过来,他遇到的军中汉子,还真没有哪个不会喝酒的。 这个年代,喝酒几乎是军官们交朋友的前提。 像向训、高怀德等人来府上,不先喝两碗都不开口的。 平时众人在一块,哪个要不喝酒就是不给面子,今天居然遇到一个说不喝酒的。 王审琦可能以为他生气了,连忙接着解释:“某绝无不给都使面子的意思,实在不善饮......” 难怪他说话这么谨慎小心了,只怕光是不喝酒这点,只怕让他得罪了军中不少人,受了许多排挤和冷眼吧。 毕竟很多人都会认为他不给面子,不合群,难相处等等。 唉,这就是不喝酒的悲剧啊。 不过史从云可不会有那些看法,反而对王审琦这人更高看一眼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中还能坚持不喝酒,有自己坚持,不是个人云亦云的人。 便道:“王都虞误会了,某没生气,喝酒本就是为助兴取乐,不善饮酒还强要喝酒反不快活,那就是本末倒置。” 说着起身叫来王婶,给王审琦换了茶。 王审琦有些感慨道:“某在军中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都使这么讲道理的武人。 某身子自幼不好,不能饮酒,也喝不来酒水那味道,以往无论军中哪家同僚置办酒宴,都是又喜又怕,还时常被同僚笑话。” 史从云则有些感同身受,感慨道:“谁说不是,喝酒本为取乐,反成痛事了,还是要因人而异的好。 不过军中多是粗鲁汉子,哪会知道设身处地为人想事,以后府上摆酒宴,王将军尽管来吧,在某这没人逼你。” “恭敬不如从命。”王审琦漏出笑容。 一直到天快黑,史从云才送走王审琦,其人从头到尾滴酒不沾,在军中能算一怪人。 ....... 时间飞逝,接下来几天,史从云有时去外城找王仲、邵季等人喝酒。 多数时候却都在和赵小娘学认字写字,他本就有文字功底,学得非常快,跟普通初学者完全不同,连赵小娘都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天才。 根本不知道他早就有很多学习经验。 到八月初,各军快要开始上直了,史从云去一趟枢密院。 枢密院原本在唐代是皇帝身边掌管文书的组织,由宦官组成。 可五代乱世开启后,战事越来越多,要处理的军事事务也成倍增加,皇帝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处理和考虑战事,枢密院也慢慢变成皇帝身边处理军事事务的机构。 原本三省六部中的兵部职能越来越弱。 随着后来发展,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到后周,已经成为全国最高的军事决策机构,而且也不由宦官充任,而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臣。 如今的枢密院枢密使是魏仁蒲。 听说他也参加了高平之战,还带头冲锋,战后从枢密副使,右监门卫大将军擢升为检校太保,枢密使。 听起来是个有能力的人物。 到枢密院官署去是因为史从云要取布防图。 皇城布防是由枢密院的相公们商议的,他这个级别只有权领兵,还没权对这些大事指手画脚,总之就是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多余的不问。 到枢密院官署,绕过一道松鹤图石屏后,门官验明他的身份,对了腰牌,便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出来,带着他进去。 在一间办公用的厢房里他见到了魏仁蒲。 其人四五十的样子,胡须很长,两腮上也有长长的胡子,面部宽长,额头上皱纹比较深,穿着圆领紫金袍官服,头上戴着左右插了两片电风扇叶的官帽,看起来就像...... 李逵当官! 当然,如果没有浓密的胡须,其人看起来应该是比较端正的,更像一个读书人。 史从云连忙拱手行礼:“见过枢密相公,某乃内殿直都使史从云,特来枢密院取皇城布防图。” 像魏仁蒲这类人,位高权重,事情很多,应该是不喜欢叽叽歪歪。 所以史从云很小心,一句话就把打招呼,介绍自己是谁,来干嘛都说完了。 上首人放下手中笔,抬头看他一眼,随即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等吧,老夫这就令人去取。” 说着起身招屋外的枢密院官吏去拿了。 等他近来,史从云连忙借机请教:“下官有事请教相公,到内殿直任职,惯例能带多少亲兵过去?” 魏仁蒲刚刚坐下,脾气不错,没有摆架子或不耐烦,直接回答:“一般来说不得超过二十人。 而且要将这些人的籍贯姓名做个记录上呈枢密院,毕竟内殿直拱卫皇城,扈从官家,不能有疏漏。” “多谢相公指点!”史从云再次行礼。 不一会儿,官吏取来布防图,是蜡封在一个竹筒里的,史从云接过要告辞,又被魏仁蒲叫住。 “你回去最好不要私下看图,待到上直之日,召集内殿直诸将,当面启封为好。” 史从云咀嚼了这番话,连忙郑重单膝跪地拜谢:“多谢相公教我!” 魏仁蒲点点头,随即处理事情去了,不再多说,史从云识趣的退了出去。 49、要打仗了? 史从云不知道魏仁浦为何教他,或许他对谁都是如此,是个负责的上官。 不管如何,这是很好的提醒,皇城布防图是件机密事,在众将面前开封既能自证清白也能避嫌免祸。 八月十三日,史从云准备去内殿直官署,便先派人去城外叫王仲和邵季入城,在史府上吃过午饭,随后到高怀德府上去找董遵诲。 高怀德也住在内城,不过比史家差很多,外甥董遵诲寄住在他家。 董遵诲是涿州范阳人,为避祸逃难往南投奔舅舅高怀德的。 董遵诲骑马出来,史从云吩咐道:“待会你们就说是我的亲兵,你们上首我已经知会过,不过到内殿直你们可做不了指挥使了。” 王仲道:“能跟着云哥儿,给某个都指挥使我也不做。” “你也没那本事。”邵季嘲讽。 “指不准呢,跟着都使,说不定哪天某就发了。” 董遵诲则道:“某也盼着谋个好前程。” 史从云大笑:“那还真说不准,哪天某本事大了,给王仲弄个都使当当。” 众人说笑着,很快就到了内殿直的官署。 ....... 把王仲和邵季调到身边这件事,他已经和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打过招呼了。 如今龙捷右厢都指挥使也就是李继勋。 起初高平之后,李继勋被官家任命为殿前都虞侯。 但前几天突然被官家改任,任命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又把都虞侯的位置空了出来。 这只是个普通调任,一开始他都没放在心上,晚上回家吃饭时他不经意间说起,同时问了一下赵小娘,毕竟她更懂这些官职的意义所在,赵侍剑建议他问潘美。 于是第二日,正好潘美来府上,他问了这件事。 潘美告诉他,是官家亲口提的,有天官家在垂拱殿见过王朴等众大臣后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史从云自己猜测,大概官家想另用人为都虞侯,以整肃禁军。 也有可能是准备打仗了,把有能力的大将弄到一线领兵。 ....... 史从云第一次到内殿直官署,众指挥使早早等候,出门相迎。 随后在官署中一一与众人认识,又登记王仲、邵季、董遵诲的籍贯,履历,准备呈送枢密院备案。 至此,王仲、邵季、董遵诲都已是内殿直的人。 随后,史从云召集众内殿直十个指挥使,宣布从明天起开始召回全军士兵,开始正常的布防。 同时当着众将的面开启枢密院的布防图,让众人传阅,和十位指挥使商量了一下,安排好了值班的次序。 待一切交代完后,史从云起身严肃交代:“诸位同僚,官家近来有整肃禁军之意,在高平已对禁军军纪涣散之事恼怒不已,杀了一千多军中败类。 我们内殿直既戍卫京师要地,为天子扈从,也是最被官家看在眼中的,万望诸位能够管好自己手下军士,严明军纪,这时候要是出事,谁都救不了。” “诺!”众人连忙答应。 虽然他年纪比较小,却没出现什么刺头。 可能一来他做事比较喜欢与众人商量,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多事不会。 二来则是史彦超威严,众人都知道他是殿前副帅史彦超的儿子,都给三分面子。 待交代完这些之后,其实便没什么事了,除了每日习训外他会去看看,只需要早上来点卯就行。 他们这个级别的军官,讨论国家大事也轮不到,上面有什么消息倒是来得挺快,毕竟是内殿直,时不时就有殿前司官员来找他。 有时去殿前司交一些文书,领一些东西,也会见到诸军将领和枢密院的一些官员,能听到些消息。 比如最近就听到消息,上面会给他派个副手到内殿直来,可具体是谁久久没有消息。 也有一些从枢密院出来的小道消息,说官家准备打仗了,至于真假未知。 ....... “自古以来帝王,都设立史官。 群臣所出谋略,都要全面记载,事关国家安危的缘由,得以秉笔直书,历代以来,名称不一。 记载人君言语行动,历代都有起居注; 记载将相治理国家,则自古就有时政记。 然后从中摘录事实,编成史书。这是因为史书的见闻,须有出处;编撰之时,要求详审。今日之左右起居郎,就是古之左右史。 唐文宗时,命史官执笔,立于殿阶螭龙首下,以记载政事。 到后唐明宗时,命端明殿以及枢密直学士轮流撰写日历,即送史官,以备纂修史书。 到近朝,诸事废止,史官仅凭各部门公文,史馆只取两省的制书,此外虽有采访询问,照例都不真实可靠。 自本朝先帝开国鸿运,以至皇帝陛下继承大业,诸多圣德武功,神谋智略,都是隐密不显,宫廷深奥森严,外臣不可得知,众官不能询访。 以后望将咨询之事,裁制之规,另命身边臣子,立时详细抄录,每当修撰日历,就让封好交付史臣,以期国家大事没有遗漏地记载,职责部门免除疏忽的过错。” 垂拱殿中,李谷正与官家侃侃而谈。 垂拱殿位于皇城中轴线偏西,从东华门入向西,如垂拱门就到,是皇城中的大殿之一,平日是官家处理公务,召见朝臣的地方。 大臣们与官家商议朝政事务,多数时候都在这里。 垂拱殿后方就是万岁殿,是官家寝宫,在后方则是皇后的寝宫,那便是内廷了。 李谷至今已经五十一岁,却还算健朗,说起话来中气很足,声若洪钟。 官家穿着普通袍服,听他说完后点点头,“李相公所言有理,往后便令枢密直学士每日随枢密使左右,记录言行,当天便送往史馆。” “官家英明。” 随后,殿中冷场下来,等了一会儿,官家让李谷回去了。 官家坐在上首皱眉,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对身边宦官道:“去叫西上阁门副使潘美进来。” 宦官听命,出去叫人了。 郭荣捏捏眉头,他心里清楚李谷为何提及这番话。 一来不少人对魏仁浦颇有微词,因为魏仁浦不是科举出身,自己却硬将他提拔到枢密使的位置上。 所以李谷以方便编史为由,让枢密直学士每日记录枢密使魏仁浦的言行只怕也是一种牵制,代表朝中舆论,可能并非李谷想这样,而是大臣们都希望这样,他们不放心魏仁浦,对不是科举出身的魏仁浦有偏见,李谷作为宰相被推出来。 但郭荣乐得于此,这正好也是他想做的,魏仁浦有才干是心腹不假,可亲兄弟尚且不敢全信,何况心腹呢。 ....... 50、内殿直都虞侯 另外也有李谷个人原因,李谷其人有理民办事之才略,可受道家思想影响,志在避权而知足,烦变调而斯久,只怕也有想借此机会去修史的意思,不想再奔波劳累。 郭荣皱眉,心中有些恼怒不快,这李谷到底什么意思,不愿为天家做事,简直不识好歹。 大殿中铺满白色地砖,朱柱偏暗色,映照人面,使得郭荣的脸色并不明显,但不高兴依旧是写在脸上的。 他定定站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又觉得是人之常情吧,李谷确实太辛苦,他产生这样的心思不全算错。 郭荣是个想与唐太宗争高下的人,他纵观那些明君的作为,努力控制着情绪。 于是叹口气后自言自语道:“暂时让李谷主持修编史书之事,修养一阵。” 心里有了底,便开始想一些更加长远的事。 不一会儿,潘美进来了,行大礼。 官家待他行礼完毕才开口:“朕还是开封府尹时你就跟随朕,一直至今。 本想让你去陕州监军(三门峡市),眼下又有一处要缺,需你去出任,你好好干。” 潘美站在旁边静静听着。 官家接着说:“朕让你充任内殿直都虞侯,与内殿直都使史从云共掌内殿直军士。” 也没管潘美反应,毫无情绪的接着说:“内殿直诸事你不必过多操心,军事方面史从云可靠,其他的事你要盯紧,有事可直接来见朕,明白么。” “明白。” “史彦超是股肱之臣,恩遇厚待他是朕之本愿。 史从云尚且年轻,高平一战虽有些勇略,朕不能全放心,很多事他可能会做错,做得不到位,你明白朕心意么......”言罢,直勾勾看着潘美,面目古板无波动,却令潘美一动不敢动。 潘美低头沉声答应:“臣明白,请官家放心。” “嗯,你向来懂事聪明,朕信你。” 大殿里空荡荡的,每说一句都在空气中回荡,压迫感层层加重,官家的话明明都不重,可就是有莫名的压迫感,令潘美屏住呼吸,不敢错过一句。 “自然,史从云是个好苗子,你可视情况好好雕琢栽培,他若有一番作为,赏赐厚待也不会少。” “事情就是这些,你好好记着,好好去做。” “请官家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嗯”官家背对他点头,也不准备多说了,潘美识趣的自觉退出去。 郭荣其实没有与史从云谈过什么,对于史从云的为人知之甚少,印象很少,只记得史从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十五岁少年。 这样年轻气盛之人容易犯错,容易看不清自己位置。 为让史彦超忠心耿耿,给予其恩赏是手段,但内殿直也重要,所以需要亲信之人安插在其身边。 郭荣心里确实留有一份期许,他在高平目睹史从云之勇,也希望年轻后辈能有才干,为大周所用。 只是此时并没有太多期待,郭荣半生见的人和事太多,有本事的很少。 往往是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在他继位之后求贤若渴,已经数次下诏,说的都是关于招募人才的种种举措,甚至为得悍勇能战者,还赦免一大批犯人。 收获也有,确实发现一些人才,但再多却没有了,远没达到他的预期。 偏偏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如唐德宗很希望得到苏定方那样的帅才以使大唐中兴,不断给过世的苏烈加封,增补凌烟阁等等举措,做出千金买马骨的姿态。 但人才并不会因为他做得多就出现,无论他如何努力,表现得如何虔诚,最终依旧没得到苏烈那样的帅才,大唐王朝的没落没有逆转。 所以越是身在高处越觉得人才的难得和重要,这也是郭荣为何如此重视赵匡胤的原因。 ........ 九月初,史从云基本熟悉整个内殿直的人员和部署。 内殿直中有许多军校武官家的子弟,但这时候的武官子弟可不是和平时期的窝囊废。 天下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打仗,这些子弟多是年轻人,跟随父辈耳濡目染,加上条件允许,从小习武,很多都不是草包,很能打。 在校场上见识过不少,都不是假把式。 这里的士兵更注重练习弓。 虽然江湖上传说有兵器谱,十八般武器各种排名,但兵书里记载的兵器谱是一弓、二弩。 没错,能玩远程就不要近战是重要的战术思想。 而在远程武器中弓地位十分重要,因为弓不只能远程杀敌,还能锻炼力气,测试力气。 所以开弓射箭和骑射是技术活,这个年代的军中十分看重,弓弩手一般都是重要兵种。 而内殿直里几乎人人都是用弓的一把好手,都有一套。 当然史从云自己不只有一套,他有三套! 老爹给他准备的三套宝甲,身上一披,除了那些不讲武德用锤的人,几乎没有对手。 这么一想,史从云顿时觉得自己也是绝世高手了。 而这么多高手儿郎,要好好拉拢啊! 到时真上了战场,这些都是肉盾啊!他都能想自己带着两千多猛汉把自己围起来,都不知道怎么死!心里这么想,不过到了校场,一开口就说:“大家都是兄弟啊,来来来,某与你们同练! 今天下直后我请客,谁都别走!” 将士们顿时一阵欢呼。 史从云不怕,反正他不缺钱。 他钱用完了还有老爹那五车呢,老爹总不可能大义灭亲吧,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噫......”说到这史从云突然皱眉,老爹最近和大娘小娘这么努力,难道....... 当天下午,众军士簇拥着他正准备走,突然有人来校场报告,说殿前司来人,让他快去迎接。 史从云连忙让王仲、邵季、董遵诲领着众人先去,他去官署大堂见人。 一路上心里不断寻思,殿前司来人,能来什么人,不会是老爹来了吧? 老爹是殿前司二把手,不会是发现家里金条少了来找他算账吧......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几大步到了大堂,却发现等在里面的居然不是老爹史彦超,而是两个熟人。 一个乃是当前殿前司一把手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 另外一人则是西上阁门副使潘美! ...... 51、伐蜀战略 史从云匆匆进去,随后行礼道:“见过殿前都使,潘兄!” 张永德身着紫衣官服,坐在上首四出头梨木椅上没有起身,直接笑道:“史都使,这位以后就是你内殿直的都虞侯潘美,原是西上阁门副使,某今日就是带他来见你的。 往后你们要精诚合作,多多交流,把内殿直带好。” 说到这,史从云心中惊喜,没想到内殿直都虞侯还真是潘美!这可太合他心意了,潘美和他关系很好,而且不是什么权门之后,他更是未卜先知,知道这人靠得住,是理想中的搭档啊。 他正准备说两句好听的场面话,没想到张永德接着说:“官家对内殿直十分看重的,潘上使也是官家亲自指派的,你可不能怠慢。” 此话一出,不只是史从云愣了一下,连潘美都愣住了。 两人相视只能尴尬一笑。 不得不说,这张永德情商很低,太没城府了。 官家亲自指派这种话他居然这么直接当着两人的面说出来。 官家亲自指派,还是指派一个小小的内殿直都虞侯,聪明点都明白是对史从云不放心,让潘美来监视他,意图比较明显。 这是不适合明说之事,最好大家心照不宣,这样彼此都能有个好脸面。 结果张永德居然一下说出来,顿时搞得潘美和史从云都很尴尬...... 好在史从云有赵小娘打的预防针,他和潘美的关系也很不错,两人尴尬一笑之后顿觉得没什么。 要是两人不熟,之前没有交情,只怕轻者互相猜忌,重者相仇视了。 张永德完全没意识到言语中的不妥,还在自己说自己的。 随即又交代了几句,总体就是说潘美是官家派的人,要他好好照拂,又给他看了潘美枢密院的委任状,走一遍程序验明身份。 待走完程序,史从云迫不及待想拉着潘美去喝酒,介绍会王仲、邵季、董遵诲等人让他认识。 不过张永德也在,他就顺嘴说了一句,也只是出于礼貌。 毕竟张永德虽然年轻,可已经是殿前司一把手,和他们这些人身份差距太大,很难厮混一处。 没想到张永德一听就高兴起来,摸着自己又短又硬的黑胡须答应:“好,既然内殿直诸军士都在,某也凑凑热闹。” ....... 张永德的加入是众人都没想到的,不过他虽然情商不高,却意外的很能放下身段,和军士们厮混一起。 史从云都没来得及介绍,他已经自顾自与众将士打成一片。 他们去的地方在朱雀门南面街上,是家不错的酒家,虽然店面并不高档,贵在整洁干净,木质斑驳桌椅表面凹凸不平,毛刺很多,但每天都擦得一尘不染,用的陶碗和红木筷都洗刷得干净。 酒水一般,都不是高度酒,多数是发酵出来的米酒,浑浊的乳白色,大约十几二十度的样子。 史从云想过搞点高度酒留着伤口消毒,自己救命用,后来他忘了。 关键这里不是太贵,带着这么多人也消费得起,士兵们也不追求什么档次,能有地方大家聚在一块吃喝玩乐就是最爽的。 喝酒期间,史从云也给众人介绍了潘美:“这位是官家的西上阁门副使潘美,以后就是咱们内殿直的都虞侯。” 众人纷纷拜会,但也不明白西上阁门副使是个什么官职,总之只要听到官家就觉得厉害。 史从云明白他们的心思,这些大头兵哪会知道什么是西上个门副使啊,更别说这个官意味着什么,他都是赵侍剑教的,不然懂个屁。 于是直接道:“潘将军当初也在高平,我们一起打仗的,他在江猪领,你们没见到。”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恭顺很多,对于将士来说,只要一起打过仗,那大家就是朋友了。 酒喝到一半,张永德的声音也逐渐大起来,时不时高呼,到后面脸色通红,兴奋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某给你们透个风声,再过几月说不定又要打仗了.......” 这种高层机密是枢密院相公们才能做主之事,史从云没机会探听到,张永德作为殿前司一把手,自然能听到很多风声,甚至有资格参与决策。 不过这人的情商还真是一言难尽,难怪历史上他会被赵家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听他这么一说,史从云和潘美都下意识凑过去,“殿帅,要打哪里?” 张永德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事,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是全军皆知,官家想对蜀国用兵。” 史从云点头,打四川啊..... 后周有关中之地,南下打蜀国似乎合情合理,而且如今后蜀还占据着一部分陕西的土地,就像插入关中的一根刺,总不舒服。 拔掉这根刺,周朝西面的后方才算安稳,这件事倒没多出乎意料。 如果放任不管,无论大周想北上还是南下,都可能被蜀国从后面捅刀子,发兵关中。 众人喝酒吹牛,一直到下午才散,张永德拒绝他和潘美送行,自己骑马回去了。 看着他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史从云也捏了把汗,生怕他掉下马。 如果作为朋友,张永德这样的人绝对够意思,可与他身处政治中心就很麻烦。 ....... 之后,众多军士都散了,史从云顺道送潘美回家。 路上潘美也说话了,既然说都被张永德说开了,便没什么好遮掩的。 作为官家近侍的潘美知道的可能比张永德还具体: “官家继位之后锐意进取,求贤若渴,到高平之战时,大多数人都觉得应该休养生息,不宜与北汉决战,连之前的宰辅冯道也这么认为。 只有王文伯等人力主用兵,认为当趁天下未定,力主兵伐。 高平战后官家以王文伯为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伐蜀就是他和几位相公提出商议的,官家也是数日前才拍板定下的事。” 史从云点头,随即好奇的道:“那要什么时候开打?” 潘美摇头:“最快也要明年年初,大战不可草率,一来要做好准备,兵员调动,粮草筹集运输都要时间。 再者是借口,要师出有名。 大军总要找个过得去借口,高平之战后大周虽然已经声威大震,但还做不到四海臣服,没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开战也得不到百姓支持。” 52、百步穿杨 说到这,两人顺着内城城墙往北面丽景门的方向转去,墙角绿意盎然,杂草丛生,但因为这里十分偏僻,都没人来管。 转过墙角,人也稀疏不少,大道上少有人影。 从此地往东就是官仓,所以这一带人很少,不许普通百姓居住,潘美声音低了一些,小声道:“王文伯是个大胆之人。 他在官家面前建言献策,说要爱护百姓,以民为本倒没错,可他居然说天意既是民意,天命就是人心,人心所向就是天命所归。” 潘美连连摇头:“这样的话寻常人可不敢说,有些......离经叛道。” 史从云表面点头附和,心里却震惊了。 自从汉武帝时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理念之后,一直影响中国数千年,到如今这种天人合一的理念更是从上到下,影响深远。 皇帝都会不断强调自己天命所归,多数人也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样的天命伦理。 即便唐太宗那样的明君会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也不会说天命就是人心这种话。 而这个王文伯居然就这么说了,十分大胆又有见识,在潘美听来觉得这人有些离经叛道,在史从云看来这人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不过他也是老油条,潘美跟他交情好归交情好,没忘记他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 不会傻乎乎的去问这个王文伯是什么人。 潘美还在继续说,就如寻常朋友闲聊找话题那样,“之前官家曾命近臣著《为君难为臣不易》和《开边策》各一篇呈上。 有众多文士都认为高平之胜后因为休养生息,与民休息,不要再起战端。 只有王朴等少数人力主继续开战,趁各国纷扰之际一统天下,很得官家的心。 之后还继续进了《平定策》,提出应当先易后难,先取江淮,再罚吴越,平定蜀国,积蓄实力兵强马壮之后与契丹决一死战的大略。 不过今年几位相公突然都提出应该先夺回秦、凤之地,以解除后顾之忧,官家也很赞同,在垂拱殿与诸位相公商议了许多天,事情就定下了.......” 两人边走边聊,就像朋友聊天,慢慢倒出了很多史从云从未听说过的秘闻。 以他内殿直都使的身份,官家连《为君难为臣不易》和《开边策》的命题作文都没让他写。 只要老爹史彦超,他倒是有资格,只是.......写出来只怕也一言难尽。 两人说着说着,眼看快到潘美家,潘美逐渐放缓马速,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深吸口气道:“云哥儿,某到内殿直任都虞侯为的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今天张殿帅(张永德)已经说得清楚。 某不想瞒你,其实也正如他所言,就是那样的意思......” 史从云侧目,见他眉目纠结的拧在一块,一脸愧疚。 就笑道:“潘兄其实不必多想,某早就料到会这样了。 某也跟你说些交心话吧。 其实以我之功,内殿直都使太大,能到都虞侯都算烧高香了,官家是为表彰我爹顺带把某捎上了。 某年纪轻轻,经历少,经验不足,未有大功就领内殿直,官家放心不下在情理之中。 会派人来看着我也已经想到过,这几天正等着呢。 反正都要有人来,来的是潘兄反而是好事不是么,无论如何咱们认识,某也敬佩你的为人,和你说得来话,总好过陌生人吧。 所以潘兄啊,这些你不用往心里去,你该如何就如何便是,咱们都是帮官家办事的人,尽本分是职责所在。 至于你我私交,等出了内殿直官署,咱们就是兄弟。” 听完他的话,潘美在大道中停住马,郑重拱手道:“云哥儿真是年纪轻轻,胸有沟壑,经你这么一说,某胸中也清明通透了。” ....... 史从云送完潘美便径直回家了,王仲、邵季则住在城内内殿直营房。 一回到家,王叔王审说家主史彦超回来了,叫他去正堂吃饭。 史从云却没去,只是匆匆见了老爹一面,然后让人送两份饭到他院里,还把一脸懵逼的还在正院侧厢房和王秋、王叔、王婶等人一起吃饭的赵侍剑拉走了。 众人见了都是一脸暧昧神色,觉得少主人真是年轻气盛,急不可耐,连吃个饭都等不了,那赵小娘哪有力气啊。 不过史从云没干他们想象中的事,而是把饭菜放在池塘边老柳树下的石桌上。 自己一面吃一面问赵侍剑:“你知不知道王文伯是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是什么官?” 赵侍剑站在一边看着他吃,立即回答:“没听说过。” “嗯。”史从云一面大口扒饭一面含糊不清的道:“然后呢?” “没有了,王文伯我不知道。” 史从云不满,“那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总知道吧。” “一个人兼任?” 史从云想了一下潘美的说辞,“好像是。” “那他是天子心腹。”赵小娘肯定的说。 “谏议大夫是承袭唐制,有权驳回一些不合理的皇帝诏书。前置加左说明是门下省的官员。 知开封府事则更说明天子之器重。 京城的府尹一般太子担任,当今官家继位之前就是开封府尹,天子让他管理开封府事务,肯定是最心腹的臣子。” 史从云咂嘴:“我靠,这王文伯这么厉害啊。” 心里开始嘀咕,难怪他说话这么牛,只有心腹才敢和官家这么说话啊。 问完了史从云道:“坐下一起吃吧。” 随即又补充,“吃完了把碗筷收拾出去。” ..... 接下来的日子,史从云的生活进入到内殿直上直,回家,到内殿直上直,回家......的循环之中。 期间发生一件比较大的事就是八月十五,官家召集文武在城北的皇苑中射宴。 所谓设宴就是一边吃喝一边搞点弓箭比赛助兴。 射艺为君子六艺之一,自古以来宴会间都会有。 只是如今战乱时代,那就不是礼仪意味更重的花架子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将领武艺较量,最远的靶子射在百步开外,而且还是小靶,在坐八成人连上靶都做不到。 史从云就是那八成之一,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把头埋低,装鸵鸟。 好在高怀德、潘美、王审琦等人都在,他还有一起喝酒的朋友。 老爹史彦超也在,但他在官家身边的上座,和魏仁浦、张永德、李重进以及他不认识的人坐一起,史从云根本没资格去那坐。 之后众人各展身手,高怀德、赵匡胤等人接连上阵,百步小靶,高怀德十中四,赵匡胤十中四,赢得众人叫好。 之后老爹史彦超上场,更是将酒宴推向一个高潮。 史彦超张弓搭箭,硬弓被他轻松拉满,接连放箭,百步小靶,十发中了六发,而且力道很大,每箭都透靶,引来满堂喝彩和众人崇拜的目光。 连官家也叫好,当场赏赐金玉带。 原本以为这就就是极限,没想到一直低调少言的王审琦站出来,连射十发,全部上靶! 虽然力道不如史彦超,可准头把在场将领都惊呆了,连连叫好。 官家也惊喜,夸奖了两句,还赏赐颇多。 史从云心想,果然话少的才是高手啊,万万没想这说话小心,不会喝酒的王审琦居然是个百步穿杨的高手! 53、此路不通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显德元年九月,史从云已经和内殿直诸军混得很熟,潘美和董遵诲相处不是很愉快,但与其它众人相处都很不错。 史从云慢慢也发现董遵诲这人身上的缺点,别的都好,就是喜欢和人杠,俗称杠精。 王仲和邵季也会拌嘴,但两人多是开玩笑,而董遵诲完全就是为反对而反对,而且他特别针对潘美。 一开始史从云不理解为啥,慢慢有些明白了,可能潘美比他有见识,有学识。 但抛开这个缺点,董遵诲是个很能打的人,而且带兵很有一套,史从云让他带了一个小队,部下十几号人对他都服服帖帖的。 这些日子以来,史从云每天享受赵小娘和王秋服侍,日子过得舒坦,还按照王审琦的提议,时不时以巡逻为名义在城中乱逛街。 不过再不敢干耀武扬威,到处打架之事了,还时不时干点给老奶奶让路之类的义举,直到有个老头在他马前一个劲磕头,死也不敢走。 等他无奈过了道,老人才颤颤巍巍往前。 史从云有些感触,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根深蒂固的。 ...... 到九月中旬,上面的消息已经越来越多,主要就是说官家已经下定决心,要对禁军两大军司士兵进行裁剪,筛除老弱无能之辈。 一时间弄得有些人心惶惶,因为禁军中许多都是靠着关系进去的,老弱也有不少。 这些人都很慌,生怕被剔除,往后就没法吃皇粮了。 不少人变着法子的找门路,连史家门口也堆满人。 老爹对这方面并不敏感,轰走一批人之后便没什么举措,史从云连忙让王叔王婶把大门关上,再也不开,出去上直都走后门小路。 史彦超一开始很不满,觉得大门不走走后门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为此把王叔叫来大骂一顿。 王叔委委屈屈的说是小主人让这么做的,史彦超瞪了他半天,最后轻飘飘留下一句:“哼,那没事了。” 随后便去走后门了。 ....... 几天后,此事在百姓中间虽没什么动静,可在军中已经沸沸扬扬。 史从云也经常听到类似消息。 又一次和王审琦一起喝酒,得到更加确切的消息,对禁军的整改从十月开始,官家准备在九月中旬会确定谁来做这件事。 王审琦还悄悄凑到他耳边透露了个消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力荐赵匡胤,这事如果没有变数十有八九就这么定下了。” 说完他又道:“赵匡胤也是某好兄弟,哪日若有机会,某带你们两认识认识。” 史从云点头,没露声色,心里却已非常紧张。 历史上这次两大禁军改组似乎就是赵匡胤组织的,他还趁机提拔安插了许多自己人,以至到陈桥兵变阻力非常小,因为整个禁军几乎都是他兄弟。 如果他老爹不是史彦超,他绝对会抱着赵匡胤的大腿狂添。 舔狗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安逸,还能弄个大富大贵,至于有兵权没兵权,未来如何,关我鸟事!老子舒舒服服一辈子就行。 可现在不同,他爹是史彦超,以史彦超的性格,如今郭荣对他那么恩重如山,只怕往后老赵要是黄袍加身,他绝对会和韩通一样,哪怕没有实力也和赵匡胤拼命,最后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他也跟着完蛋。 说到韩通,史从云很想见见这位人物,回到京城后就四处打听,听说他已经出镇曹州,并不在京城。 总之,王审琦的话把史从云吓得冷汗直冒。 他迫切想要阻止这种情况,偏偏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完全无法涉及到这样层面的决策。 在酒楼匆匆告辞王审琦后,史从云在家中小院老柳树下左右踱步,就是想不出什么办法。 ....... 晚上,史从云回来了,叫他去正厅吃饭。 前两天大娘又从大梁城中请了一个位有名的厨娘。 这毕竟是达官贵人的标配,在郑州史家可以随便吃点,也不那么在乎什么锦衣玉食,可到了汴梁,氛围不一样,情况不一样了,很多东西也要改变。 这就是现实,大娘在郑州的宅院没有多在意自己是达官贵人,但到大梁便不同了,周围都是显贵人家,众多贵妇会来拜访她,即便她自己不在乎,次数多了也便开始在乎了。 饭桌上的饭菜也精致许多,连以往装饭菜的陶碗也换成精致青瓷碟。 饭桌上只有史彦超,大娘,小娘,小妹史从梅还有他。 小妹见他很高兴,缠着他想要去大梁城外玩,家里人都觉得她是女儿家,不该从小就到处乱跑,跟个野孩子似的,怎么说也得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吧,史家如今可是权贵人家了。 可偏偏史从云不在乎,他经常把小妹放在马脖子上,带着她招摇过市,驰骋大梁城,把小姑娘高兴得手舞足蹈。 也正因如此,小妹喜欢跟他在一块。 不过这时他没心思和小妹闹了,连忙夹了块肉把她小嘴堵上。 一面吃饭一面想,如何怂恿老爹去和赵匡胤抢活干,毕竟他仔细想了想,如今只有老爹能和赵匡胤能抢这活了。 首先,郭荣是不放心先君的侍卫司,想扶持殿前司为自己心腹,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他会用侍卫司的人来办这件事。 其次,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张永德去办,张永德这人在官家身边非常能说上话,推荐赵匡胤是他,杀樊爱能、何徽也是他,众多大臣见不到官家时能见到官家的也是他。 但是! 凡事都用两面性,张永德能打仗,年轻没什么党羽所以官家信任他,可他始终是皇亲国戚,多少也有忌讳。 那剩下的就只用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史彦超和张永德力荐的赵匡胤了。 赵匡胤和老爹的职位没法比,可他背后有赵匡胤。 这时官家撤了李继勋的殿前都虞侯,但依旧没有让赵匡胤担任都虞侯。 一旦当上了,说明官家已经下定决心要用赵匡胤来整肃禁军了。 ........ “爹,官家想调整禁军,你听说了吗。”史从云一边扒饭一边试探性的问。 史彦超看他一眼,点头道:“确有其事。” “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史彦超疑惑看他一眼:“什么想法?” “你争取下这件事啊。” 史彦超皱眉:“某只会战场厮杀,管那鸟事。” “这可不是小事啊。”史从云循循善诱:“你不是觉得殿前司下诸军没有侍卫司的强吗,可以趁机把侍卫司精兵强将都调到殿前司的铁骑军、控鹤军去。” 史彦超放下碗不有些不悦:“那是官家想的事,你胡思乱想什么!平常没事多去练练本事,别乱开腔。” 说完不再理会他。 史从云心里哀叹,只能不断往嘴里扒饭,可这精致的饭菜它也不香了。 看来官家的一系列操作果然让老爹死心塌地,这条路不通,只能另寻它法....... 54、转机在哪 九月秋高气爽,大梁城午后清风为喧嚣也盖了一层清凉帷幕,显得不那么匆匆忙忙熙熙攘攘。 史从云请大梁城工匠在小院里搭起了个木质观景台,高过围墙,依着老柳树的粗壮树枝,茅草的顶盖,从上面能看到大半个内城。 就像一个大鸟窝。 从书上看去,大梁城的屋檐瓦舍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延绵不绝,秋日晨曦乳白轻纱般的雾气弥漫,若隐若现,若非世嘈杂,大概会被误认为琼楼玉宇,仙宫神境,这里人文荟萃,三教九流,豪杰英雄尽数汇集。 天下之中,此时无疑就在大梁。 有时从老柳树上看着这座大城,史从云也会心潮澎湃,欲望不受控制的疯长,如老柳树的地下暗根,不过又很快打住,那些东西太远,远得遥不可及。 别说那么远的地方,就连身边的赵侍剑他还搞不定呢。 史从云正是热血小伙的年纪,好几次想让水灵灵的赵侍剑侍寝。小姑娘一点声不出,也不挣扎反抗,把头一偏,默默嗒吧嗒的掉眼泪。 搞得史从云顿时无奈无从下手,你倒是叫一下也好啊,或者象征性反抗下,给一个用暴力的理由。 连个小小的赵侍剑都搞不定,更别说天下那么多厉害人物。 大周国家层面的决策他更是只能听听,完全没机会参与,他一直想让老爹来调整禁军也无从下手。 照这样下去,只怕又是历史重演,赵匡胤在张永德力荐下担任殿前都虞侯,负责调整禁军了吧。 ....... 毫无头绪之下,只能继续每天去内殿直官署上直。 这种事老爹不支持,潘美他肯定不敢问,王仲、邵季、董遵诲都是他身边心腹,但几人肯定不懂,王审琦也不能说。 先不说王审琦向来谨慎,多半不会参与到这种事里去,况且赵匡胤还是王审琦的朋友呢。 他如今和王审琦关系不错,时不时会一起喝酒,王审琦也会来史府上做客,可毕竟是新交,短时间内肯定比不是他和赵匡胤的交情。 思来想去顿时没了路子,只能回家的时候找赵小娘发发牢骚。 ....... 此时天下局势已经比较明显,特别是高平一战之后,只怕山西的北汉,四川的蜀国,南方南唐,都已开始闻风不安了。 这些天过来,史从云带队在皇城周围巡逻,就见到过好几次外国来的使臣,穿着亮丽,带着大量珍宝特产来大梁进贡。 他很好奇,向潘美打听过,知道其中一些国家,不过最令他惊讶的还是一个叫女直的北方小国也千里迢迢来进贡。 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慢想起,这应该就是后来的女真吧,建立了强大的金国。 不过此时还只是一股小势力,面对北方辽国的巨大压力,夹缝中寻求生存,还要不断想方设法向南寻求外援。 如今天下消息传递及不方便,在很多遥远地区汉唐余威犹在,他们都以为关中中原之地的中国还是曾经那样强大。 所以每次改朝换代,中原不管是谁上位做主,惯例就会派人来朝贡。 最北面是女直、高丽等一些东北地区的国家,最南面有从南方海上群岛来的国家。 而西域来的使者最多,不得不说,汉武帝打通西域是留给后世的长远战略财富。 史从云倒是挺喜欢这种场面的,他对女直人也没多想,毕竟他从不是“历史学专家”,只是个看过图书馆的老师。 有一些人了解历史是为了炫耀,或义愤填膺找个替罪羊,如今不好都是怪历史上的谁谁谁,都是这个那个的错之类的。 这是一种软弱的历史观,无能的历史观,既不敢正视历史,也不想改变当下,更不着眼未来。 早在战国时期,著名法家代表韩非就批评过这种论调。 那时百家争鸣,最有代表的几家中,儒家想回到周朝,墨家想回到尧舜禹的时代,道家想回到上古小国寡民的时代,吵来吵去,争论不休。 韩非就批评过,认为他们抱着过去的事争论不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时代是在进步的,情况是在变化的,老是盯着过去,抱着过去不放是没有出路的,事情要着眼当下,着眼未来。 最终结束的战国乱世的不是天天抱着过去的儒道墨,而是以韩非为代表的法家。 以史为鉴没错,但以史为鉴并不是以历史当做借口,而且世界总在变化,历史的经验也不能不加甄别全部照搬。 在史从云他可没想过那么多,路是自己走的,看当下,走一步算一步,总要跟着事实去走,看着实际情况去下脚。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区别在于有些人敢干,有些人畏首畏尾。 史从云当然是敢干的,他连赵侍剑都敢..... 如果史从云的老爹不是史彦超,他最想干的事就是抱赵匡胤的大腿。 安逸啊,哪怕老赵以后要兵权,给他就是了,老子这辈子过得荣华富贵,舒舒服服,往后的事谁爱管让谁管去。 可老爹是史彦超,他就不得不改一条路走了。 ...... 下午从内殿回家吃饭后,史从云在屋里想事,一直到赵侍剑给他端来洗脚的水。 赵侍剑这两天更怕他了,离他好几步远,也不敢上前。 “你站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史从云不满。 赵侍剑不理会他,还是很警惕。 看着水灵灵的小娘,史从云咽了口唾沫,“过来抱抱。” 赵小娘摇头,又退后一步。 史从云不满:“你再这样,晚上天天去你屋里睡信不信,快过来。”说着张开双臂。 赵小娘害怕了,犹豫再三小声道:“那你要信守承诺。” “我指天发誓!再说我史某人什么时候说过谎了,快快快,到怀里来。” 小娘小心走过来,还犹犹豫豫,却被他一把拉坐在大腿上,放在怀里。 赵小娘很轻,坐在大腿上根本没什么分量,他双手绕过纤腰,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小姑娘呼吸有些急促,全身紧绷着不敢动,几乎连呼吸也忘了。 史从云则大大咧咧抱着她,十分放松,男人嘛,总喜欢抱点什么,抱个温软如玉的美人多好。 心神放松下来,他一边泡脚,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这几天的烦恼事。 这些事不能与史彦超说,不能与潘美、王审琦说,王仲、邵季又不懂,也只有赵小娘可以诉诉苦了。 说着说着不安分的大手就往衣摆下去探,赵小娘脸色通红,力气也不够,按不住他的大手。 说到最后,他突然道:“你爷爷要还是宰相就好了,我手里有他孙女,他肯定会帮我说话,有相公开口,事情就有转机了.....” 说完之后,连史从云自己都愣了一下,是了,如果有相公替他说话,事情就可能有转机...... (大家过年好啊,去年因为疫情失业了,初五初六要去面试,所以一天一更的状态可能会持续到初六,之后恢复年前的一天两更,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最后,求求你们了,给点票吧,几千名开外太惨了。) 55、男人本色 说起朝中几位相公,立即想到李谷、魏仁浦、王溥。 不过门路只有一处。 魏仁浦关照过他,但两人肯定算不上交情,或许他为人就是如此,比较认真,待人也好。 王溥更不用说,他是最年轻的一位,和向训有些交情,向训说过要引见他,但还没见着呢,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说来说去只有李谷在高平有交集,还说了一句要与他促膝长谈。 可回来之后就被拒之门外,别人根本不见。 不过史从云又独特的走关系技巧,很多时候直路走不了就走弯路是必要技巧。 他思来想去,想到一个门路,那就是把赵侍剑当成敲门砖,当初赵莹是照顾过李谷的,赵侍剑是赵莹后人。 如果李谷是个感念恩情之人,这条路说不定走得通。 想着想着,史从云换了个脸,谄笑着看向怀里的小姑娘,“赵侍剑,来来来,我帮你洗脚。” 小姑娘脸色更红了,慌乱摇头:“不要......” ...... 最终史从云还是没有洗成梦寐以求的纤纤玉足,小姑娘警惕性很高,不过他把赵侍剑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旁边,一五一十,向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没办法,要求人么,这时候就算赵侍剑让他跪下叫娘他也不会说个不字。 赵莹,前晋朝宰相,外镇过地方,其影响力即便过去了十几年依旧存在,因为本朝八成官员都是历任过数朝的,很多官员在晋朝做过官,这是五代十国特色。 赵莹又位高权重,脾气好,史书说他性格温和,与人相处无不称善的,所以受他照拂过的人很多,感念他恩情的想必也不少。 这样一来,赵侍剑就成一笔政治人脉财富。 关键看使用她的人会不会花这笔钱了....... 不过赵侍剑听说他的想法后立刻拒绝,并表示这样对爷爷的名声不好,她爷爷已经入土,要让他英魂得安,夜枕青山,后代子孙决不能以祖辈名义做出有损门楣的事。 史从云可不在乎这些,心里就想:你爷爷都死了,他知道个屁。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不然赵小娘要跟他拼命。 当今的人可信这个了。 从唐朝开始,佛教盛行,王公贵族给了佛门很多优厚待遇,一直影响至今,民间也好宫廷贵胄中也好,信佛的人非常多,到如今哪怕战火连绵,佛寺依然到泛滥的地步。 人们都相信佛家因果轮回的说法,相信业报,谓一切行为都有果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赵小娘不想他爷爷的名声有损,也有害怕坏了祖辈的业因与果报。 史从云这时急了,也不要脸了,抱着小姑娘的大腿道:“姑奶奶,我给你跪下了,想想我往日对你的好,值不值你帮我这回。” 赵小娘抬头想了想,有些茫然,最后还是摇头。 史从云更急,顿时也不装了,站起来恶狠狠道:“你要不帮这忙,今晚上我就卷起铺盖搬到你屋子里去睡,以后再不出来。” “你无赖!”小姑娘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着急了。 两人一时僵持住,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史从云这方面可是老手了,当初对付问题学生他最有一套,所谓打一大棒给一颗甜枣,最重要的是要能变脸,不要脸。 男人要能软能硬,只会一直软人家觉得你无能,只会一直硬人家觉得你难顶。 总之要时刻把握气氛,能找准说话时机。 于是语气慢慢温和下来,循循善诱道:“你想想,李谷是什么人,李相公如今名声多好,为国为民,为百姓为军队做了多少事。 当今大周国谁提到他不觉得他是能人善人,和他打交道怎么会坏你爷爷的名声呢。 再说我......我...... 咳咳,好吧,虽然本人暂时在大周国没啥可说的是事实,可我爹是大周第一猛将,是殿前司二把手,骁勇善战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为我爹说话怎么能坏你爷爷的名声呢? 如果将来我爹开疆拓土,南征北战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人还要感念你爷爷的恩德呢!” 史从云巧舌如簧说了一大堆,慢慢的小姑娘也有些心动,加上他之前的威胁就松口了。 “我.....可以帮你试试,但你要保证不能坏了爷爷的名声......” “是是是,那肯定的,我指天发誓,我史某人从不撒谎的。”他信誓旦旦的保证。 赵小娘顶不住他的攻势,点头答应了。 史从云长舒口气,“好了,你出去吧,顺便把洗脚水倒了。” 赵侍剑忍不住白他一眼,有似乎习惯了,无奈的小声说:“反复无常,厚皮脸,就会欺负人.......” ...... 第二天,史从云专门带赵侍剑去城里最好的裁缝店定做几套上好的丝绸衣物。 又从老爹的的五大车东西里挑出几件好看的金银首饰送给她。 大娘小娘知道了这件事都十分欣慰,觉得自家儿子长大了。 殊不知史从云只是想,赵侍剑作为工具人,必须营造出一种他对赵侍剑很好,史家把赵侍剑当女儿养着的感觉。 这样若李谷记得赵莹的恩情,才会感念他对赵侍剑的好啊,才可能帮他的忙。 经过精心打扮,赵小娘的美色越发掩饰不住。 连史从云心底都开始隐约担心起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不要找个地方自己藏起来啊,京城这地方权贵太多,要是被别人看上可怎么办。 当然,这也只是一时念头,因为他有老爹罩着。 不过就着这件事往前想,史从云突然发现,京城比他老爹有权势的人大有人在! 危机感顿时涌上心头,别的不说,如果郭荣看上赵侍剑想让她入宫怎么办? 他绝对毫无办法! 这年头皇帝的权力是不受制约的,不受法律、道德乃至舆论约束,如果郭荣哪天看上赵小娘起意了,只要开口,人人都会觉得天经地义,他完全没法反抗! 史从云第一次有了这种念头,心里有些慌乱,害怕,或许这就是人之本性,男人本色吧..... 莫名的,他在渴望某种东西。 56、李谷回京 赵小娘往日不穿裙子的,因为那样不好做事,不好服侍他。 如今换浅色罗裙,裙边以细丝镶暗金边色,身上一身长宽袖素色女装,乌黑秀发不像往日那样简便的扎在后面,而是编成好看的芙蓉髻,插了一根简单的银簪装饰,粉嫩可爱的耳垂上毫无装饰,雪白脖颈漏了出来。 赵侍剑脸上似乎天生写着坚毅,仔细看是她的鼻梁比较直的缘故,平日操劳让她小脸上的轮廓比较明显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怜爱。 史从云越发有种冲动,赶快把她藏起来。 看着他火热的眼神,赵侍剑也有些害怕,小声道:“我只试试,马上就脱下来还你。” 史从云继承老爹的基因,虽然年纪轻轻,却已十分高大,赵侍剑在他面前很娇小,乃至有些柔弱无助。 每次赵小娘在他面前都会感觉压迫感十足,从体型上看赵侍剑甚至只能到他的肩膀。 史从云深吸口气,按捺住心里的躁动,“送你的,好好收着,明天我带你去见李谷,按我们说好的来。” ...... 李谷府邸在大相国寺对面的东大街,宅子很大,门面比较朴素,甚至比不上史府,占地却大了很多。 府中一切安置很有格调,清雅为主,少有艳丽色调,十分讲究,与史府东西两大院布局不同,李府主要以前后两大院布局。 从大门进就是白玉石基座的松鹤图屏风。 两侧走廊屋檐上也有鹤形雕饰。 看得出主人受道家影响,对鹤十分追捧。 这种风气比较普遍。 如大周禁军殿前司主力就是铁骑、控鹤,殿前司还有控鹤直,后蜀国也有控鹤都的编制等等。 这个时代,鹤是祥瑞,与神仙关系密切。 李谷原本就对道家学说比较偏好,不止从府邸风格,从他的作为中也能看出。 早在先君郭威时,李谷有次晨起不小心摔在台阶下,摔伤右臂,告假期间三次上表请辞相位。 郭威不准许,只是恩赐免除他上朝的奔波,准许他只在官署中办公,不必去上朝面圣。 李谷在性格方面和西汉初的谋圣张良很像,都受道家思想影响深,都比较知足,追求的不多。 皇帝想找个能干的人也十分不容易,舍不得放他走。 后晋、后汉时候李谷就受重用,到大周朝,郭威还是不让他走。 到了郭荣,北伐大军的粮草筹集和太原攻城器械和攻城部署的机要大事都是李谷主持。 这两天,李谷也才回到府中没多久,已经在外奔波忙碌一个多月了。 除了朝中的重臣,知道的人不多。 夏末,河南河北连降暴雨,黄河泛滥,沿岸数州受到影响。 有些地段黄河决口,淹没齐、郓等州,百姓深受洪涝之灾,许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卖儿卖女,难以度日。 官家郭荣急需能人组织抢险救民,赈灾除害。 很自然的又想到刚从高平回来,写了没几天“起居录”的李谷。 其实去写起居录就是李谷自己上书要求的,目的是为了不理要事,放松清闲,没想到黄河一决堤,官家在朝中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他头上。 李谷于是奉命率十数州民工抢堵黄河,按时完工,解除灾情,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让大周朝廷更得百姓爱戴。 李谷本人则在九月初八才风尘仆仆乘坐一辆牛车从封丘门低调回到京城。 回京那日,官家派自己身边心腹王朴王文伯率东西班禁军到城外迎接,还送去许多布匹锦缎,金银茶叶,各地进贡的珍奇物品作为赏赐。 回家后,李谷一连休息了五日没出门,照例谢绝所有登门拜访之人。 接连的休整,好不容易才把疲惫的身心调整过来。 李谷今年已是五十一,连年奔波劳累让他的背有些佝偻,他原本是个身材高大,善骑射的人,如今年过五十老态尽显。 ...... 正午,大梁日头正好,秋寒悄然而入,消解许多炎热,剩下的的温暖不多,特别是对于李谷这样的老人,日光总觉得不够。 他安逸斜躺在一张胡床上,垫着一张北方雪林中的女直国进贡的上好白虎皮,这是官家赏赐他的。 李谷缓缓招了招手,身边得老仆为他盖上一张薄毛毯。 “我不在家这些日子有什么大事么......”他微眯着眼问。 “八月的时候官家让韩昭远以右仆射、太子太保致仕;让杨凝式以左仆射、太子太傅致仕;让李肃以太子太师致仕了.......”身边的老仆答应。 李谷没说话,心里想这些人要么是老了,要么是没本事没能力,官家给他们安排个后路便让他们致仕了,把位置空出来。 想必是为了让王朴等心腹上去吧。 李谷也想致仕,但官家就是不同意,由是感慨:“世上还是所求非所得的多,为人处世何必总是强求。” 旁边老仆不说话,默默观察家主的神情,觉得他从感怀中回神,才接着说:“官家还下令斩宋州巡检供奉官、副都知竹奉璘于宁陵县。 因为他坐视盗贼劫掠商船却毫无作为,也没有捕获盗贼。” 李谷点头:“自寻死路,官家锐意进取,他还抱着前朝作风,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往后可能还有蠢人要吃类似的亏......” 老仆人不插嘴,就站在旁边,等李谷说完继续道:“王文伯也来了一次,没见到家主就回去了。” “他大概是想与我说说明年伐蜀的是吧......” 过了一会儿,李谷问:“史的小孩还来过吗?” “嗯,之后又来了五次,都没让他进门,他把东西放在门外就走,我一并收拾进来了......” 李谷点头,也没责怪的意思,“是个机灵小子。” “对了,最近史家也发生一件事,两军司要调整调度,不少人就往史府上跑,那史从云直接让人用木板把府邸大门给封上了。”史府和李府都在大相国寺对面,相距不远,很多事传得也快,这事在内城已经传开,老仆人是当笑谈说的。 “哦”李谷微眯着眼睛,“倒是聪明。” 又接着说:“当初在高平一时口快给他留了门,没想他年纪轻轻却够脸皮厚的。 以往见的年轻人驳他几回面子,冷遇几次,自然或羞愧,或愤恼,就知难而退了。 可史从云,小小年纪没脸没皮,真是个奇人。向训还说他类其父,老夫看可一点不像......” 李谷边说边摇头。 旁边的老仆笑道:“相公这是夸他还说说他不是。”他叫孙舟,跟家主已经几十年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类人十有八九都是惹事精,很麻烦,最好敬而远之,不要招惹也不要理会。 老夫不想搅进去,该放手时需放手,否则就是招灾引祸。” “那下次他来我还说相公不在。”老仆孙舟答应。 “嗯,就这么办吧。” ......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直到太阳从头顶开始向西移动。 门房穿过庭院长廊,踩着青砖进来。 李谷迷眼睡过去了,孙舟便往前几步,抬手让进来的门房不要往前,小声把事告诉了他。 孙舟听完摇头,“说曹操曹操到啊......” 57、可能改变的历史轨迹 孙舟正准备按照惯例拒绝没脸没皮的史家后辈,却被门房告知这次来的不只他一人。 史从云还带了一个小娘,说是赵莹后人。 赵莹后人! 孙舟讶然,他跟随李谷几十年了,自然知道赵莹是谁,后晋宰相,当初照顾过家主李谷。 他顿时不好决定了,就去询问李谷。 ....... 史从云带着赵侍剑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动静。 “不会这次也被拒绝了吧,看来你爷爷也不管用啊。”史从云道。 赵侍剑不满,偏过头去不理会他,只留一个好看侧脸。 又等一会儿,大门终于咯吱一声打开了,“家主让你们进去。” 这话听在史从云耳中,简直如天籁之音! 李府这边他来许多次,每次都是门房冰冷无情的“家主不在”。 如今居然让他们进去,看来赵莹的恩情真起作用了。 ...... 见到李谷是在府邸正堂,非常正式。 两人才落坐,就有人奉茶,这时的茶是加了香料、肉丁、胡椒粉、油等乱七八糟东西的茶,送上糕点瓜果,态度和之前冷面相迎完全不同。 过了一会儿,李谷着一身青灰圆领长袍正装出来。 见面还没等他们起身打招呼便抬手让他们坐下,随后看向赵侍剑,“你就是赵公后人?” 赵侍剑起身,点头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李谷接着问一些细致事,完全无视一旁的史从云。 “赵侍剑,家父赵易从。”赵侍剑乖巧的回答。 李谷想了一下,才点头长叹口气:“这一恍惚,恩公后人都长这么大了,老夫常年在外奔波,也不了解你们家的事,恩公在北方殉国之后,我曾令人送了一批钱财给你父亲,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赵侍剑点头,“收到了,若非仙君(郭威)和诸公资助,家中早就难以为继了,恩德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嗯,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不愧是赵公后人。” “当初晋朝时,老夫还是枢密直学士,受冯玉、李彦韬等奸臣排挤,若非赵公庇护,老夫也无今日.....”李谷长叹,似乎回忆起以往的艰苦岁月,老脸上都是伤感。 “如你在何处安身,过得如何?” 赵侍剑看了史从云一眼,小声道:“我在史将军府上,寄住在小姑那,史将军和云哥儿对我都很好。” 史从云也跟着陪笑,这是他和赵小娘串好的台词。 李谷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史从云很紧张,他生怕赵侍剑把他卖了。 看了一会儿,李谷对赵侍剑道:“若在史家不如意,就到府上来,赵公的恩情老夫一直记得,定待你如义女,悉心照拂,给你找个好人家。” 听到这,史从云心都快跳出来了。 靠!他大意了,没想到李谷这老家伙不讲武德,居然会突然来这么釜底抽薪的一招。 可能以他老辣的眼光,已经看出他和赵侍剑的话里有异样,怀疑赵侍剑在史家的待遇了。 他有些慌了,连忙看向赵侍剑,万一小姑娘背叛革命了怎么办? 李谷确实给得太多,如果是他只怕已迫不及待答应了。 赵侍剑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礼貌的回答:“谢李相公厚爱,我在史家过得很好,小姑也过得很好。主母和家主待我都很好,不敢背弃。” 李谷点点头,露出笑容,“那好吧,若以后有事可到老夫府上找我,赵公恩情老夫都记在心里,从来没忘。” 赵侍剑优雅点头,又拜谢,应对得体,很有教养,面对李谷这样的人物也没怯场慌乱。 等于赵小娘说完,李谷终于看向史从云,脸上的笑顿时收起来了,“老夫就不与你绕弯子了,你是个精明小子,这么想方设法要见老夫,必是有所求。 若是以往老夫连开口的机会也不会给你。 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厌恶,只是老夫年纪大了,不想劳累,不想掺和太多尘世间纷扰之事,你明白吗。” “明白,李相公乃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的真人。”史从云连忙道。 听话听音,迎逢的话不是重点,李谷的话重点就在“必有所求”四个字。 若是平常人只怕听完会去忙着迎合,史从云却听到重点,所以不用李谷开口,他已经接着说起来:“某今日来有一事相求,官家准备调整两军司实力,点选精兵,整肃禁军。 殿帅张永德力荐赵匡胤,但家父刚直,从不结党营私,对官家也忠心耿耿,这事该由家父来做,烦请相公说句话。”史从云一五一十的说,在李谷这种人面前,撒谎显然不明智。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咳咳,是我的意思.......” 李谷看了一眼,抚着胡须想了一会儿。 慢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放茶杯后终于松口,“看在故人之后的面子上老夫答应你这次,开口可以,不过成与不成不敢保证。” ....... 成与不成不保证,这是李谷的原话。 可史从云从来都明白,天下向来没有百分之百能保证成功的事,每一次努力只是增大成功的概率! 李谷一旦为他开口,成功率就从零变成了五成! 这是个巨大的成功和突破,出李府之后,他高兴得抱起小姑娘转了两圈。 今天赵侍剑的表现也让他十分满意,面对李谷那样的优厚诱惑,她居然完全没有动摇!这是让史从云出乎意料的。 李谷开口,史彦超就有机会。 如果史彦超能代替赵匡胤负责整顿禁军,那历史就真的被改写了! 史从云还是第一次有种自己在搅动天下风云的感觉。 哪怕这风云可能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只有他明白这件事的意义所在。 如果老爹来调整禁军,他就能通过老爹趁机把当初龙捷军中的兄弟都弄到自己手下。 同时把龙捷军的精兵强将都换到殿前司来,也可以让王仲、邵季、董遵诲等人名正言顺的领兵。 最重要的是,留下的和新招募的禁军士兵都会感念史彦超的恩情。 不少禁军的将领肯定会想方设法与老爹走关系,那时候他就可以大展拳脚! 官家整肃禁军无非三个原因,一是培养壮大自己的心腹殿前司,削弱先皇的侍卫司; 二是高平之战中部分禁军表现太拉胯; 三是为明年开春打蜀国做准备,后续扫平天下做准备。 但他肯定没有想透彻这样做带来的负面效果,或者说潜在影响,否则定会亲自来主持这件事。 58、郭荣的决策(上) 见完李谷后,史从云能做的已所剩无几。 再之后的努力,完全没有太多意义,无非就是他稳住,敏感时期不要出去浪,不要给老爹惹事。 随后的日子里,他天天待在家中,但时不时通过一些途径打听上面的种种消息。 这时说来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潘美,一个是一起喝过一次酒的张永德。 但两人有天壤之别。 张永德与他相交甚浅,顶多算酒肉朋友。 且两人身份地位差距犹如天堑横亘其中;意味着他没可能直接去找张永德,只能张永德心情好,偶然来内殿直时会主动和他透露几句。 史从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经验老道把握得当的,说不上老奸巨猾,至少洞悉人情,不至于昏头做出些幼稚举动。 虽然张永德与他一起喝过酒,一起吹过牛,但身份差距摆在那,就意味着他绝不能主动去找张永德,他们之间的交情只能是张永德主动见他,并非相互的。 如果哪天他史从云不知好歹去找张永德攀关系,那这交情十有八九也就到头了。 潘美不同。 潘美和他如今已算知心之交,两人正副手的关系,什么事都能一起平等谈论,说话少许多顾忌。 虽然潘美时不时会去宫中向官家汇报内殿直的情况,他自己也很尴尬愧疚,可史从云根本不在乎。 他巴不得皇帝知道自己的表现。 可根本没机会让皇帝知道,别说他,许多他这个级别的军官,除非打仗有突出表现,不然谁能入官家法眼? 可如今有潘美,皇帝关心内殿直情况顺便能知道他的表现,潘美对他又有愧疚之情,简直一举两得。 ...... 金秋九月,天高云淡,时常晴空万里无云,关于要整肃两军司的消息几乎人尽皆知,连他身边的人都开始担心起来。 下午在内殿直上直时王仲就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说:“听说这次咱们内殿直可能要去一半的人......” “你听谁说的?”邵季问。 “我有个以前的弟兄,如今在东西班当值,他们天天在官家身边,消息自然灵通,天天跟着官家哩,知道的事可多了,你懂什么。” 董遵诲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官家明明说只是剔除老弱,我们内殿直哪有老弱。” 王仲本来就对董遵诲不满,又见他反驳自己便回嘴道:“你哪只耳朵听到管家说话,你连官家都见不到哪听来的。” “你........”董遵诲气得脸色铁青,“当下人人都是这么说的。”“我看你是傻了,我王某人不是人么?”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能不能讲点有用的,嫌劳资现在不够烦吗?”史从云不满的道,两人这次互相瞪了一眼,随后乖乖闭嘴。 “最近好好约束弟兄们,某有大事要做,内殿直千万不能出差池,如果事成了内殿直没人会走,如果不成那就说不准了,我把你们全弄回家养猪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云哥儿今天哪来的脾气,顿时也顾不得斗嘴,纷纷围上去一言我一语调笑起来。 ...... 如果说大梁城是大周的中心,那么垂拱殿是半个大周的中心。 官家都在垂拱殿接见大臣,商议天下大事,很多决策都在这做出,很多国家大事都在这里最终决定。 “早在高平朕就已经有一些想法,樊爱能、何徽所部无能,望风退败,几乎断送大周江山社稷。 高平一战,参战军士数万,太原围城更有十余万之众,但能决定胜败的却是少数精锐。 百户农户尚不能养活一名甲士,冗兵累累只会加重天下百姓负担,让百姓苦不堪言。 故兵贵在精锐而非数量众多,应该一一挑选检验,让悍勇之士得到提拔,老弱则剪除,侍卫亲军司与殿前军诸军司成为精锐之师,而非虚耗国库,疲敝百姓。” 郭荣着黄袍,腰挎玉带,于垂拱殿中一字一句说道,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下方站的文臣有宰相李谷、王溥、范质,也有枢密使魏仁浦,知开封府事王朴等。 武人有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向训等。 此时有资格参加这样会议的老派武将许多都在外镇,如刘词、王彦超、韩通等。 众人听官家说法,纷纷开口称善,无非就是说官家说得有理,官家说得对之类的话。 其实官场上做事是有潜规则的,明白道理的君主在推出变动较大又不是必须执行的政策之前,会有意放出一些风声来,看众人反应。 之前官家还没动作就已弄得禁军中几乎人人皆知,就是给将领和士兵一个缓冲时间,有意见要早提,毕竟那时管家还没真的开口,还有余地。 等事情到这步,官家金口玉言都说出来才跳出来反对,那就真是蠢了。 这种浅显的道理,连史彦超这样的大老粗都懂,所以他干脆不主动说话,相公们说什么他就跟着说。 见大家无人反对,郭荣满意点头,“因此,朕将在殿前都指挥之上设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以让两军司高官相当,并调整两军司士兵,平衡实力。 朕有意选派一人,为朕处理此事,并监督点选天下猛士,去弱取强,以充实禁军实力。 诸位以为谁可充任?” 话音落下一会儿,就有人站出来。 “如此大事,官家自有圣裁,臣以为......”枢密使魏仁浦率先开口,这句话与其说拍马屁,试探的性质更多些。 郭荣却没和他们绕弯的心思,微微抬手制止魏仁浦继续发言,直言道:“朕心中踌躇难定,固有此问,诸位直言,无需顾虑。” 魏仁浦拱手退下,一开始也没人说话,特别李谷、王溥、范质几个宰相都没站出来。 倒是张永德第一个站出来,直接大声说:“陛下,赵匡胤是个忠勇有才的人,某觉得他定能胜任这件事。 而且他向来有一心为公的名声,让他去做这件事肯定不会徇私。” 张永德声音很大,话说得很直接。 众人都安静听着,等他说完,大家也都没发表意见。 上首官家也没发话,似乎还有些犹豫。 原本历史上赵匡胤是在张永德力荐之下才得以启用的,其实也不难理解,赵匡胤毕竟还不是禁军高官,把这么大一件事交给他,官家郭荣的犹豫在所难免。 但张永德可不是一般皇亲国戚,由于其特殊身份,他的意见身为官家的郭荣也要认真考虑。 “赵匡胤在高平舍生忘死,在太原奋力攻城,臣敢向官家保证他是个有能耐的人......”张永德见上首的郭荣犹豫继续说道。 大殿中继续鸦雀无声,张永德虽年轻,身份在那,既无人反对,事情似乎就要这么定下了。 (找了个京东快递的工作,这几天在试岗,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尽量保持两更吧,顺便求票。) 59、郭荣的决策(下) 垂拱殿本就高大空旷,是皇城中最大的几个殿之一,用于会见群臣和开朝会。 这么大的地方一旦安静下来,就有种独特的诡异,令人烦躁不安,正如当下情景,张永德力荐赵匡胤后,众人默然以对,大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前方有人出列,传来细微响动,极安静之下,再小的声音也如石破天惊,瞬间吸引所有人目光。 循声望去,文武众人这才发现,站出来的居然是宰相李谷。 李谷此时可谓举足轻重。 先不说之前的功劳已让他位列宰辅,就说月前,他才整肃河患而归,为官家又去除一心头之患。 分量本来就重,如今大功新立,更是层层累加,重上加重,这时说话也最有分量。 人的声威就是这样来的,若再过几个月,治理黄河的功劳淡忘下去,他说话未必有此时分量了。 李谷往前一步就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连上方的官家也不例外。 郭荣原本说完话是坐着听众人争论的,如今见李谷出列,他下意识想起身,到一半又坐下了,看着下首没说话。 李谷这人向来不愿理事,有什么大事他总抱着能不掺和就不掺和的态度。 只是自身才能摆在那,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皇帝总想让他去做。 如今遇到大事他居然站出来说话,不止在场文武,连官家郭荣都讶然。 李谷行礼,随后才开口:“官家,老臣推荐殿前副都指挥使史彦超来做这事。” 话说完,多数人露出惊讶神色,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一直处于摸鱼状态的史彦超。 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李谷推荐了,李谷又为何会平白无故推举他。这想必也是许多人此时心思。 郭荣没说话,没赞同也没反对,而是继续看着李谷。 李谷会意,往下说道:“官家,此事看似只选一个点检之人,其实兹事体大,若选人不对,或做事的人有私心,后果不堪设想。 新旧将士都有机会拉拢,留下的士兵都会感念他的恩情,党羽好友都能安排得当,试问官家,这样的事大不大。” 众人默然,这话已经说到很危险的境地,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话里的意思,再往前一步就是雷池。 郭荣倒没那么大反应,大抵他是个极度自信的君王,常与唐太宗那样的明君自比。 “有这么严重么?” “在官家怎么看,或许不会那么严重,但用人不淑自古都是隐患。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细枝末节也需要斟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要想行千里路,需要步步都走好。”李谷回答。 上方郭荣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李谷随即转身对张永德说:“张殿帅推举的赵匡胤或许却实有才干,但如果为河山永固考虑,还是用知根知底,大家都能放心的人为好。 史副帅的忠勇是人尽皆知的,而且以治军严厉扬名军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让他点选士兵,不会出现徇私之事。 之前老夫就听说有不少人为两军调整调度之事上门想见史将军,史将军厌烦,直接把家里大门给封堵了。” 郭荣听了眼睛一亮,似乎来兴趣,笑问下方史彦超:“真还有这样的事?” 史彦超尴尬点头,大概他觉得这是丢脸的事,哪有把家门封上的。如果干这事的不是自己儿子,早被他打死了。 李谷接着说:“再说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史前锋原是云州人,累军功居高位,孑然一身,无羽翼朋党,不会牵连众多,他来主理最为合适。” 听李谷说了这些,多数人都被说服了,议论纷纷,点头赞同。 其中王朴王文伯与李谷关系最好。 又听李谷说这么多道理,当即站出来表示支撑:“官家,臣附议,张殿帅举荐的赵匡胤即便真有才能也不像史将军一样清白。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赵匡胤有没有别的心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永德不满,怒瞪王朴。 赵匡胤是他力荐之人,如果赵匡胤有心思,岂不是说他也有别的心思? 李谷他让三分,王朴可不放在眼里。 王朴性子直,也很刚强,不惧张永德身份,直接道:“老夫就是话里的意思,张殿帅聪慧,想必听得明白。” “你......”张永德大怒,正要反驳,被上方的郭荣抬手制止。 这时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也站出来:“某也觉得史将军是合适人选。” 李重进的支持最出乎意料,或许他是个直性子的人,觉得史彦超乃猛将,从不拐弯抹角,所以有好感。 也可能是因为他和张永德关系不合,于是故意拆台。 总之李重进也突兀的支持史彦超了。 “官家,某也觉得这样的事还是交给心思最少的史将军为好,这样对全军将士都是好事,也更加公平。”向训供手出列。 向训心里确实被李谷的话说服一些,但也有人情的考虑。 他和史彦超交情一般,但和史彦超的儿子史从云关系好,比起不算熟识的赵匡胤,自然是站在史家父子一边。 见此情形,几个见风使舵的文武也纷纷站出来,表示觉得史彦超合适。 不知不觉中,垂拱殿里的情况因李谷开口完全变。 支持赵匡胤的依旧是张永德,支持史彦超的居然有李谷、王朴、向训,李重进等人。 而作为争论中心的史彦超则完全被无视了,他本人甚至有些懵。 郭荣听完他们的话,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道:“这件事就让史将军来主理吧。” 他话音不大,语气不重,像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但是开口便一锤定音,这就是金口玉言吧。 众人听官家下了定论,顿时都不再争了,表示听从官家的安排。 当事人史彦超从头到尾都是懵逼的,张永德叹口气,也只得拱手接受。 对于这个结果,张永德也并非十分不能接受,史彦超大周第一悍将的名声让他收获许多军中“粉丝”,老成持重的将领还好,军中年轻热血的将领都以他为榜样。 张永德就有这样的情怀...... ....... 60、走老赵的路,老赵怎么办? 九月十五,秋高气爽,归雁南飞,这时人类的力量尚且无法触及天空,即便是大粱这样的繁华大城市,天空还是鸟雀猛禽的乐土,大家相安无事。 这也是史从云最煎熬的一天,他已经把路过头顶的大雁都数到二百五十只,还没没有任何消息。 当天早上史彦超就进皇城,他带领内殿直上直巡逻时也时不时遇到朝中要员身着官服入皇城。 当时他就明白,官家可能要决定一件要紧大事了。 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谁来主理整肃禁军的事。 可一直到下午回家之后,依旧没见老爸回来。 他焦虑的在老柳树下来回踱步,连和赵侍剑练字趁机吃豆腐的心思也没了。 赵小娘不解他干嘛这样,只是默默的照例为他收拾好屋子,送来午饭,随后收拾碗筷。 下午日头好的时辰把被子和床单拿出来过过太阳。 秋天晚上已经开始冷了,这样让被褥存一天的温热,晚上睡觉才会很暖和,睡得安稳舒服,容易入睡。 这些细碎琐事,赵小娘早习惯了,另外也是为堵住史从云的嘴,免得他一道晚上嚷嚷着以暖床为借口,硬是要让赵小娘和他睡一块,令人厌烦。 下午,他去前厅和大娘小娘一起吃完饭,逗小妹玩了一会儿,又转道去厨房给赵侍剑带了鸡腿和羊肉,给她加餐。 小姑娘现在还是瘦了,摸着都没手感。 一直到两人一起收拾好碗筷送回厨房,老爹依旧没回来。 直到天色变暗,史从云带着赵侍剑在大门外东张西望,和门房吹了一会儿牛,终于看到老爹回来了。 “爹!”史从云激动得立即迎上去。 史彦超下马,看了他和乖巧跟在身后的赵侍剑一眼,随即道,“你要是想好了,哪天有空给你找个媒婆。” “爹,先别说那些,今天进皇城都说什么了?”史从云急匆匆问,根本没听清楚老爹说得啥,也没注意身后的小姑娘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史彦超一面大步的往家里走,一边说:“没什么大事,官家要某牵头整肃禁军。” 这样的大事在史彦超嘴里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而史从云直接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回头扶住赵侍剑的肩膀,激动道:“靠,我改变历史了!我改变历史了!” 赵侍剑茫然看着他,随即小脸上浮现焦虑,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我去请郎中......” ....... 史从云没想到,他走李谷这条路居然成功了! 他其实并没抱过多的希望,毕竟推荐赵匡胤的是张永德啊。 他完全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赵匡胤黄袍加身第一步居然被他硬生生截断了! 当晚,他激动得睡不着,连夜把赵侍剑叫起来帮忙。 他口述,小姑娘记录,将他以前在龙捷军的亲兵名字,所在编制大部分都记录下来。 史从云明白老爹的性格,史彦超是个骄傲的人,他不屑去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老爹最信奉的就是武力,最尊崇的就是正面决战,不搞偷袭,不搞阴谋诡计,有种正面硬钢。 所以如果赵匡胤黄袍加身,史彦超十有八九会和韩通一样死拼到底。 如果史彦超来做整肃禁军的事,他也不屑于徇私。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他史从云就是那个例外。 老爹可以悍不畏死,不惧死亡,但如果死的是他,史彦超就会害怕。 老爹可以不屑徇私舞弊,可如果对象是他,史彦超肯定会网开一面! ...... 第二天,熬了一夜顶着黑眼圈的史从云强打起精神,用凉水洗一把脸,赵侍剑忙了一夜,手腕上沾着黑色墨汁,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抱起小姑娘,轻轻为她脱鞋袜,露出好看的粉嫩玉足,小心放在自己床上,盖好被子。 不过一恍惚自己也差点趴在赵侍剑身上睡着了。 史从云咬了一下舌头,立即强打起精神,趁着老爹还没出门,匆匆忙忙把名单送到他面前,并说了他想借老爹整肃禁军的机会把以前出生入死的旧部调到手下的想法。 老爹听完大怒!直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骂他乱做事,骂他小人行径,骂他做人不堂堂正正尽搞些小把戏。 但老爹骂归骂,骂完只是叫他滚,最终还是没把史从云送去的名单撕了,也没扔出去,只赶他出去,让他滚回去睡觉,内殿直那边自会去知会。 史从云明白史彦超的性格,立即从善如流,他此时困得走路都要想靠着墙,回到小院沾床就睡着。 ....... 一直到午后醒来,赵侍剑早在床边桌子上为他摆放好精致的饭菜。 赵小娘见他连迈开脸,脸颊红扑扑的小声说:“起来吃饭了,家主和主母他们已经吃过了。 家主让我告诉你,内殿直那边他帮你告病,今日就不用去上直了。” 史从云点点头,拍拍脑袋起来吃饭,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心情却十分舒爽! 这就是传说中的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么!他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运作,居然把赵匡胤的路给走了! 也不知道老赵会不会摔死,不过他大概想不到是自己抢他的路。 毕竟除了他,谁也不知道老赵走过什么路。 只是......史从云想着想着慢慢皱眉,靠!顺着老赵的路走,那他岂不是....... 想到一办,连忙摇头把些恐怖而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袋,少年,你的想法很危险! 与其想那,他宁愿想睡别人的老婆,让别人没老婆可睡这种危险想法。 也好过想那些随时可能让他夷灭三族的恐怖想法。 ...... 第二天,官家正式旨意下达,走枢密院传下来,禁军的整肃开始了,官家以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史彦超为主理官,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副整肃禁军。 旨意上写的繁杂,枢密院下来的公文告示也比较多,但史从云总结起来就是两点。 首先对侍卫亲军司,殿前诸军司的禁军进行考核,主要考力气,武力,技能(如如弓箭,骑术),剔除其中老弱之人,主考就是史彦超和向训。 另外向天下招募勇士,充补到殿前司诸军,招人不能像以前一样搞裙带关系,也要以考核的方式。 这两件事主理人就是史彦超,向训作为副手,所有禁军将领,士兵都必须服从安排,听候调遣。 GET /u/178/178371/66377303.shtm HTTP/1.0 Host: www.wucuoxs.com X-Forwarded-For: 157.55.39.80 X-Real-IP: 157.55.39.80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61、给老赵悄悄安排下(二合一) 官家已下定决心要进行一次声势浩大,严肃彻底的大整军,将大周禁军打造成真正的精锐之师! 此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官家选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此时高平新胜,大周声威远播,威慑四方,周围外国不敢主动有动作。 此时下手整顿禁军,时间掐得很准。 如果没有高平一战的积威就盲目的大刀阔斧改革禁军,到时北汉或者契丹杀来怎么办?周边国家如南唐、后蜀等有异动怎么办? (这里再说一下,此时人们称呼肯定是蜀国、唐朝之类的,不会带“后”“南”区别用字眼,那是历史学者加的,但为让读者明白,作者写的时候就不加区分了) 不得不佩服官家做事确实粗中有细,他敢大刀阔斧的对内改革,大开大合的应对外部战争,不过细节上却又有很好的把握。 当然,这也得益于官家身边的李谷、魏仁浦、王溥、王朴等人,他们肯定是出了一份心思的。 ...... 几天后,大规模的整顿考校在皇城北面各个军营校场拉开轰轰烈烈的序幕,内殿直的士兵也很紧张。 内殿直中有一部分士兵是通过关系进来的,目的就是混军饷吃军粮,他们多是军人将领后代,这样进来的人不少。 但官家已经给了明确的态度,走关系进来的羸弱兵卒,一律不能姑息,百户百姓才能养一个甲士,不能养这些废物,要减轻天下百姓负担。 所以紧张也毫无意义,官家决心已定,大势不可抵挡,校考很快就来了。 内殿直的校考由史彦超亲自主持。 当天下午,史从云奉命将内殿直所有人集中在校场上。 过了一会儿,史彦超着一身紧密银黑扎甲,腰挎横刀,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往高台一站,冷峻少言,气场瞬间就吓得校场上两千多内殿直军士大气不敢出。 史从云站在下方,看着将台上的老爹,虽说气场之类的词汇较为玄学,但大周第一猛将身上那种煞气和压力,连他这亲儿子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那种感觉更多可能是心理上的,理智上史从云知道老爹就算再猛,被多人围攻也凶多吉少,可偏偏他往那一站,就好像有千军难挡的气势。 这就好比禁军的骑兵,同样一批人,在很多将领带领下,连直面契丹铁骑的勇气都没有,可只要史彦超率领,就能屡挫契丹。 事实很多时候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史彦超,带了几个亲兵作为副手,向训着细密鳞甲随行。 考试内容并不是十分苛刻,就是体力和技能测试,普通士兵拼命一下都能过。 但有些走关系进来的老弱则难以完成。 有人早就为此准备不少小动作,最多的是往史府跑,希望走关系。 结果史彦超亲自出手,一把将一个带着金银财物想走关系的士兵丢到门外大街,摔得下不了床。 事情传开后,再没人敢往史府大门去跑。 …… 内殿直的校考在史彦超主持下历经两天。 到校考结束视,原本编制两千五百人,实有两千三百二十人的内殿直最终剩下一千八百七十一人。 被筛除的比史从云想象中多,史彦超铁面无情,谁的面子也不给,别人怎么求都没用。 有些还哭喊着说家中如何艰苦困难,几口人就等着军饷吃饭云云,希望能网开一面。 话说得情深动人,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样的境遇在乱世并不少见,甚至泛滥。 不过史彦超完全不在乎,直接无视各种求情,让手下亲兵将他们轰出去,赖着不走的直接丢出校场,等待后续处理。 雷厉风行的举措,严厉冷酷的态度令不少人胆寒心惊,私下咒骂几句也不敢大声,生怕被史彦超听见。 史彦超大周第一猛将名声在外,战场上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人人都怕不小心惹恼他小命瞬时不保。 …… 校考完毕一天后,以前史从云在侍卫司龙捷军下带的精兵,一起在山西打过战的三百多人都被调到内殿直了! 史彦超为官家钦点主事官,除能整肃筛选禁军,剔除老弱外,也要负责禁军实力的调整。 官家希望殿前司能强大起来,与侍卫司相互制衡,所以一些变动调度都是准许史彦超自行决定的,只要调度不超过都指挥使往上的高级将领。 再往上的调整,就要官家点头了。 很多时候事就是如此,天下没有清清白白之事,只看人一张嘴怎么说,模棱两可的界限很多,聪明人就会在其中做文章。 利用这些,史从云用老爹的关系,将自己三百多亲兵弄到身边,还给王仲、邵季都弄了个内殿直第一营和第二营指挥的职位,董遵诲则是内殿直都头。 之后两天,史从云借这个人心惶惶的时机,仗着老爹余威,将三百多名老部队的亲兵安插到各都各营中去。 至此,内殿直成为被他彻底掌控的一支军队。 ...... 禁军整肃从高到低,从内到外,所以作为巡视皇城,天子亲军的内殿直最先下手,之后还在继续。 历经一个多月,到十月中旬,禁军内部整肃基本完毕,史彦超奔走大梁城内外,各军营地之间,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晚上才会回家。 一个月下来,禁军各军加起来总共剔除六千多老弱士兵。 这些人中大多数被安排到后勤位置上去,比如各军厮养卒和辅兵。也有实在不堪的直接发点安家钱然后赶走。 两司之间的士兵也进行一些平衡。 兵多将广的侍卫司调一部分老兵强将到殿前司。之后史彦超还主理招揽天下勇猛之士,补充到殿前司诸军,让原本人少的殿前司做到基本与侍卫司相当。 ...... 内殿直作为扈从天子的一军,也是天家门面,枢密院相公要求必须增到满编。 于是从其他军又调一些人来。十月十八那天,史从云去校场认人,过来的的大约四百号人,个个孔武有力,人高马大。 领人过来的叫罗彦环,是个三十出头,一米八左右的魁梧汉子,原是被贬的邓州教练使,听说是他的朋友还是上司和仙君郭威有过节而被外放贬职。 听说官家重新启用将领人才,招募天下勇猛之士,于是他又来大梁,被史彦超看重,就让他来内殿直补充了。 罗彦环表现得很积极,性子也直,史从云也觉得这人不错,就让他跟在王仲手下做个都头。 史从云将新人打散,让王仲,邵季,董遵诲带这些人。 因为他们新来,如一张白纸,最没根基关系,最容易成为心腹。 如今的内殿直已让史从云十分满意。 他听说年后要打战,官家想打后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会不会上战场,所以史从云一刻不曾放松。 关于后蜀,他只听说过花蕊夫人艳名,只听说过“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侮辱性极强的诗句,再多的便没印象了。 ...... 那些还有几个月,史从云当下想着将能利用的资源用到极致。 史彦超出理整肃禁军,让史从云第一次有了参与大周国家重大事物决策的机会! 以往这类大事,特别是两军司高层人事变化的大事,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或者别说插嘴,听听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老爹来主理,他近水楼台,就有机会可以谏点“谗言”了。 说到谗言,史从云立马就来精神了! 作为老师,巧舌如簧是基本技能功,这是个两用神技。 之后每天晚上老爹一回来,他就逮住机会和老爹说话,以这种方式来影响国家重大决策。 要说讲道理,老爹那脑子十个也说不过他。 史从云第一件干的事就是和老爹建议,让殿前司铁骑军右厢都指挥使高怀德和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赵弘殷互换一下。 他和史彦超说的理由是两人都是骑兵将领,龙捷和铁骑都是精锐骑兵部队,高怀德和老爹关系太好,应该避嫌,不能全在殿前司。 老爹听了觉得有理,没有立即做出决定,第二天晚上回来就准许了。 其实史从云根本目的是让侍卫司和殿前司都有“自己人”,以高怀德和老爹的交情,他在侍卫司,只要侍卫司有风吹草动都可以打听,这招是和前世的赵匡胤学的。 老赵篡位前,侍卫司、殿前司两大军司都是他的兄弟朋友。 不过这只是第一层,还有第二层。 第二层就是趁机把赵弘殷调到殿前司,赵弘殷是赵匡胤的父亲,要放在眼皮底下放心,若到万不得已,说不定还能从赵弘殷身上找毛病把赵匡胤拉下水。 史从云记得原本高平之战后,赵匡胤没立即成为殿前都虞侯,而是为整肃禁军才加封的。 如今整肃禁军的活被史彦超截取,赵匡胤就不是殿前都虞侯了,而是被任控鹤都虞侯,影响力和权力都降低不少。 史从云并不准备放过老赵,既然不能同道,那就要处处提防,最好能按死!他在心底恶毒的想。 老赵给他的压迫感就太强了,时时刻刻让他心中不得安宁,睡觉都不安稳。 他又向老爹提议将韩令坤与赵匡胤职位互换,理由是韩令坤是带兵强将老将,赵匡胤是从官家宿卫将出身,履历经验不如韩令坤。 要平衡两司实力,应该把老将韩令坤调来殿前司,把赵匡胤调去侍卫司。 老爹没有立即同意,第二天继续出去办事,史从云接连唠叨了好几天,最终史彦超同意了。 史从云知道,老爹肯定不是自己做的决定,而是进宫去问官家去了,毕竟这种级别的武将变动,虽然官家说准,也不敢擅做主张。 他相当于给出能说服官家的理由,借史彦超之口说服官家。 这波,史从云同样有自己的考虑,并不是他嘴上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赵匡胤最大的后台就是张永德。张永德是殿前司一把手,如果把赵匡胤调离殿前司去侍卫司下诸军,那他和张永德的距离就远了!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就是因为人之间的感情只要不交流,慢慢就会淡了,张永德和赵匡胤关系好,可只要把他们分开,没有机会交流,慢慢总会淡下去的...... 史从云在心里暗自得意,自己悄悄的把老赵给安排了一下,只怕老赵到头来都不知道是哪个刁民想害他。 ...... 有人欢喜有人愁,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次是某无能,兄弟你有这样的才能却得不到重用,哎……”张永德叹气,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他对面坐着一个黝黑大汉,孔武有力,正是赵匡胤。 赵匡胤此时也眉头紧锁,心情并不好,原本的殿前司都虞侯变成控鹤都虞侯,之后又下来命令,让他去侍卫司龙捷军任都虞侯。 心理上的落差是难免的,何况之前张永德信誓旦旦保证过。 不过事已至此,赵匡胤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是李谷出来说话,张永德也没办法。 张永德一面喝酒一面安慰他:“不过龙捷军也是精锐,你去那不算屈才,往后施展抱负还有很多机会。” 赵匡胤哈哈一笑,只得点点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这酒怎么索然无味了。 心里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去龙捷军道没什么,可张永德是处得最好的高级武将,又是殿前司一把手。 如果他赵匡胤去了侍卫司,往后和张永德见面的机会肯定少了,很多事情就会有微妙变化,情感变淡也是在所难免。 而且侍卫司的一把手李重进本来就和他性格不合,关系也没那么好,这时去侍卫司下的龙捷军,往后日子能好过么....... 赵匡胤想着想着已不知不觉连喝几大碗,张永德以为他有酒兴,也高兴的陪着喝得半醉。 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赵匡胤根本没往被人算计的方向上去想,主持这次禁军整肃的是史彦超,史彦超能有什么坏心思? 而且他也是平级调动,龙捷军比控鹤军更加精锐,反而有那么点高升的意思。 赵匡胤思来想去,史彦超的门路肯定是没法走的,或许可以试试他儿子史从云?在太原史从云救过他,两人还有交情,如果以感念救命之恩的名义去拜会,说不定能搞好关系,老赵心里盘算...... ...... 冬月,大梁冷风习习,天空愁云惨淡,不见天日,街道上行人少了一半。 禁军的整顿终于落下帷幕,关于明年对后蜀的战争在高层悄然成为新话题,下面的人却知之甚少,史从云这才敢带着礼物和赵侍剑去拜谢李谷。 (求月票,求推荐票) 62、显德元年的末尾 李谷虽让他们进门,但只是随便说了两句,交代他照顾好赵莹后人,又对赵侍剑说有事可以来找他。 听旁边的的下人说,是府上还有客人。 主人虽然没明说,但已经有明显的拒客之意,史从云明白在赖着不走会讨人嫌弃的,于是便告辞了。 走到大门口,他找门房套了下话,原来是知开封府事王朴来拜会。 史从云心想,王朴此人真不简单,与李谷相交甚好,又是官家心腹,将来前途无量啊。 按照潘美的说法,官家连夺取天下的大战略,先易后难,先南后北,重在契丹都是王朴提出的。 这样的人物他倒是想见识见识,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可惜人家未必正眼相看,说不定还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毕竟王朴可是知开封府事、左谏议大夫、左散骑常侍、端明殿学士,官家身边的心腹谋臣,和他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就好像我很想娶媳妇,可惜媳妇不愿嫁我,面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千万不能有舔狗心态。 或者说舔可以舔,但要做一个有目的舔狗,为舔而舔是没有出路的。 所以他识趣的和赵侍剑离开了李谷府邸,没再那待着。 ....... 之后几天,府里来了意想不到的人,一个面目黝黑的大汉,居然是赵匡胤。 赵匡胤还带了不少贵重礼物,说是来谢他的救命之恩。 史从云自然乐呵呵的招待了,老赵这人说话很直爽,一股子武将的豪气,但做起事情又很细心。 他第一次来史府带了四个下人,送来的东西是白玉石屏风,楠木的屏风底座,几幅漂亮的松鹤图,一些精美的青瓷花盆 史从云还奇怪了,老赵送这东西干嘛,回大梁后来他家走关系的人多不胜数,卡没哪个送这些的。 之后说了一会儿,他就爽快告辞了。 到了晚上,大娘见了赵匡胤送来的东西,欣喜得不得了。 原来史家搬到大梁,特别还在皇城前最显贵大相国寺对面大街上,周围都是富贵人家,氛围也变了。 以前大娘小娘都不太在意家里的美化,物件奢侈度,摆设之类的,能过日子就成。 这几个月应邀去周边富贵人家走动后才有自惭形秽的感觉,自己家太简陋了,没点草木点缀,华贵气都没有,都不好意思回邀周围的贵妇人来家中。 碍于脸面加上人生地不熟,也不好去请教人家哪里定做,选什么样的合适之类的话。 以前养活人就足矣,哪有时间去养什么花花草草,可如今不一样了。 结果人家老赵一次给送来了。 精美的松鹤图挂上,院门口放上漂亮的屏风底座,精致的支起白玉石屏风,漂亮的各式各样青瓷花盆,也让大娘小娘爱不释手。 大娘为此还特意交代他,下次好好谢谢赵匡胤,有机会请他来府上吃顿饭。 史从云是第一次感觉到老赵真的与其他武将不同。 这人真的胆大心细。 说他胆大,高平战场上,他敢率军去堵右翼缺口,太原城头他敢带少数人偷袭血战杀入城中,自己都差点折在里面。 在战场上赵匡胤看起来就像高怀德之类的勇猛人物。 可现在看来又似乎完全不同,他不只有勇猛大胆,心还很细,居然能想到他们一家是云州来的,没有怎么经历过大梁达官贵人的生活,会缺些什么,一下讨好大娘和小娘。 他不得不佩服,老赵后来能篡位是有原因的,就老赵这搞关系的能力,朋友不多都不可能啊,看来自己要多学学啊...... 史从云在心里想。 之后,赵匡胤又来了几次,史从云慢慢从他话里听出来,大概是想请老爹史彦超帮忙,让他回殿前司。 史从云心里想着,让你回来才怪,就是老子把你弄去侍卫司的。 不过表面上却扼腕叹息,捶胸顿足,拍着桌子高呼:“赵兄去侍卫司,是我们殿前司的一大损失啊!你放心,这事我定帮你跟我爹说。” 老赵很高兴,连连告谢,送东西也送得勤快了。 除了赵匡胤,别人也来,以如今史彦超的身份地位,不来才是不正常,而且每次都带东西。 整肃禁军的事情已经落下帷幕,大门上木板都给拆了,又能正常进出,这时史从云也起了小心思,收点也没事吧...... 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可他又不好直接收,免得落人口实。 于是史从云辗转反侧,想到个好主意。 他口头坚决不收,然后带人去后院说话,再让赵侍剑出来收拾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收起来了,他再把赵侍剑骂一顿,到时东西都收起来了,那就不好在要会了。 一开始赵侍剑很抵触,坚决不从,觉得丢她爷爷得了脸。 不过在史彦超威逼利诱下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的也习惯了。 到后来,赵侍剑都习惯了。 几个月下来,一直到年前,史从云收不少东西,都被他收藏在后院。 他发现虽然天下战火不断,可大梁城这些权贵还真是有钱,几个月收的东西加起来,都快够他组建一个营内殿直那样的军队了。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乱花,他觉得存着往后或许有用。 ......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知不觉史从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年前最后一个月。 官家在陈桥门外检阅了整肃后的禁军诸军,史从云也率内地殿直参与。 校场上沙尘漫天,喊杀声震天,远远看去只能见视野尽头林立的旗帜,各军军纪严整,整齐列队,齐呼万岁,声音响彻天地,如晴天炸雷。 官家郭荣身着戎服,身边跟着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向训等人,难得面上露笑,显然十分满意。 之后官家宣布,在殿前司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侯之上再设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两个职位。 张永德任殿前都点检,统帅殿前司。 殿前副都指挥使,镇国军节度使史彦超整肃禁军有功,加检校太尉。 经过大刀阔斧的整肃之后,龙捷、虎捷、铁骑、控鹤四大主力军也焕然一新,军容严整,俨然有一种之前各朝都没有的严整。 而且这些士兵大多数都是打过战的,有那么一刻史从云在想,这支军队是能打仗的军队。 听说很快又要打仗了,不知道这次又会是怎么样。 显德元年,也不知不觉到了末尾....... ....... (回来晚了,待会还有一章) 63、能力有限史从云 显德元年注定不平凡,皇权交替,契丹北汉与大周的较量,禁军大刀阔斧的改革。 各种大事几乎让新建立没几年的大周天翻地覆。 这一年意义重大,对于大周的意义是从此有了一统天下的资格,如果高平一战输了,那什么都没了。 对于史从云个人,最大的意义就是保住了爹。 ...... “秦、凤两州是当初契丹国主入主中原时投降蜀国,他们不愿尊奉契丹为主,就向南投降蜀国,其实说来不全算他们的错。”景龙门外的一家酒楼里,众人围坐一块喝酒祛寒,博学的潘美正给众人科普历史背景。 此时已是显德二年一月,春风料峭吹酒醒的时节,上面准备打蜀国,他们这些中高层军官也听到了消息。 景龙门在皇城北面,挨着一个皇家园林,他是巡逻到这刚好遇上王审琦,于是带众人来喝酒的。 在座的有王仲,邵季,潘美,王审琦,董遵诲,罗彦环。 别的都是老熟人,罗彦环是个新人,来内殿直才几个月,不过人很能打,而且忠心耿耿,做事麻利,和王仲、邵季处得来,慢慢的就熟络了。 不过王仲也是个人才,除了董遵诲,军中基本没他处不来的人。 “这么说秦凤脱离中原也是迫不得已。”史从云若有所思。 “什么迫不得已,我看是胆小怕事。”董遵诲插嘴。 王审琦没喝酒,也说了一句,“陈年旧事不管用,这次必定会打,秦凤也要拿回来才行。” 潘美点头:“朝中王朴和魏仁浦两位相公都说没有秦凤,关中难安,关中不安,往哪出兵都被掣肘,不能放开手脚。” 王仲插嘴:“你们说这些某也不懂,就说说到底什么时候开打啊!净说那些,急死人了。” “哼,这些大略庙算的高深话,你也听不懂。”董遵诲讥讽道。 “你听得懂,听得懂你给某解释解释,不然别在那装蒜!”王仲马上怼回去,董遵诲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其实他也听不大懂。 史从云看不下去了,大骂:“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两谁都别说话。人家潘美读书多,以后他说话的时候,你们两都给我闭嘴!” 两人这才哼了一声,纷纷闭嘴,潘美只是儒雅一笑,在内殿直几个月,他早习惯了。 而邵季话不多,无论外出还是落座,他都跟在史从云身边。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种事需要枢密相公和官家去商议,不过我想至少在三月以后。 官家是明君,体恤天下百姓,应该不会耽误春耕,所以春日里出兵的可能不大。”潘美给王仲解释。 “嘿嘿,还是潘都虞有见识。”王仲挠头笑道。 “云哥儿,如果打仗,我们内殿直有机会么?”一直没说话的罗彦环直勾勾的问。 他一开口,众人都看过来。 “不知道,官家要怎么打一概不知。” 史从云接话:“如果官家只是想夺回秦凤二州以保关中无忧,大概率不用我们出马。 只需调集西北各镇军队,再从大梁出一支主力军西进就够,如果官家想趁机解决蜀国我们就有份。” 史从云心底其实是不愿去打仗的,因为他怕死,可如果不立战功,他又怕保护不了家人,十分矛盾。 众人点点头,都目光火热的看向他。 史从云被几个大汉盯着,感觉浑身不自在:“你们看我干嘛?” “云哥儿,想想办法呗,咱们都想打仗!”王仲眼睛放光,对于大周士兵来说,打仗等于发财,虽然危险,但富贵来得快,如今这世道命可不值钱。 这次董遵诲难得和王仲统一战线,“咱们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都闲半年多了。” 史从云环视一圈,除了不再内殿直的王审琦,人人都渴望的看着他,连潘美也不例外。 潘美也想建功啊。 史从云想了一下,他听说过蜀国“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的事,那应该是个软柿子,蜀兵好打。 俗话说柿子挑软的捏,捏后蜀总好过北汉契丹吧。 越往下想,史从云越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蜀国说不定真的比北汉契丹好打多了,到时候杀敌立功也容易很多。 “好吧,某回去琢磨看看,不过让不让我们上不是我说了算。”史从云答应,说着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 下午喝得微醺回家,赵侍剑照常服侍他,不过不说一句话,两人正在“冷战”。 起因是两天前史从云和高怀德、向训一伙人喝酒,被两个浑人灌得大醉,回家后发酒疯,把赵侍剑的石砚给摔坏一角。 关键那石砚还是他爷爷赵莹生前送的,一直隐忍的赵小娘终于发飙了,发飙的方式就是不跟他说话。 事情照做,照样服侍他,教他写字,就是一句话不跟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哑巴,史从云很头疼。 ...... 当天晚上老爹回家后,史从云跑去找他,问了关于对蜀国作战的事。 这件是老爹没掩瞒,都到今年春天了,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老爹说官家已经派人整肃武备,和朝中相公们商议过好几次了。 不过史彦超也提醒他:“你来问我是不是想去打蜀国? 这是官家对外用兵第一战,平天走的第一步,你可想好了,要去就不能打败阵,别丢脸。” “爹,蜀兵能不能打?”史从云问。 史彦超一听他这么问,顿时脸色冷下来:“某怎么知道,想那些有鸟用,你要是这么想仗就打不赢。 打谁都一样,你管他是强是弱,难不成他强你就要躲着让着?欺软怕硬不是战场取胜的道理。 你心里要明白,不管对面能不能打,你总比他能打!管他什么狗屁汉国蜀国唐国还是契丹,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以后怎么打仗........” 史从云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老爹很愤怒,让他滚回去好好想想。 史从云回去是回去了,没有滚,能不能去打蜀国老爹也没给他个准信。 不过他心里是不服气的,我要是大周第一猛将,老子也不至于挑三拣四的想打便宜仗,这不是能力有限吗,这怪我? 64、赵匡义 虽然能不能去没结果,老爹也没说。 但为做万全准备,史从云又四处打听了很多消息,多是跟军中的老兵老将闲聊套话得的。 多数人都认为蜀兵肯定是没北汉契丹能打的,说的最多的道理就是蜀国无战事已经多年,而且蜀兵向来不善战,和北方常年打仗的军队不同,和唐国也不同。 越打听得多,史从云越发觉得蜀国相比于大周毗邻的北汉、辽国、南唐等,就是其中那个比较好捏的软柿子。 如果想立功,那打蜀国是最好的。 他记得以后郭荣应该还会打南唐,打契丹。 南唐水师可是很出名的,辽国的铁骑更不用说,到时候想去拼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说不定不小心自己都送了。 再往后就是郭荣去世,老赵篡位,不过看被他微操过一波之后的形势,他觉得老赵篡位的机会一下少了很多。 第二天,赵匡胤又来拜访,这次还带了一个年轻人。 来人文士打扮,身体有些微微发福,整个人白白净净的,和赵匡胤完全不一样。 赵匡胤因为常年行军打仗,整个人很壮实,皮肤黝黑,虎背熊腰,和他身边虚浮白净的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是家中老三,大名赵匡义,今天带他来见见云哥儿。”赵匡胤爽朗笑道,走动多了,加上救命之恩,老赵已经把他当朋友了。 史从云听他这么说,顿时愣了下,赵匡义,赵光义? 他没多想,招呼两人坐下,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千万别把给老赵穿小鞋的事说漏嘴了。 史家的椅子不是很干净,上面经常有一层细密的灰尘,这是因为老爹史彦超和史从云都是军人,史从云平时要巡皇城,史彦超更是常奔波在各军营地中。 如今的路可不是后世的柏油路,灰尘漫天是经常的,特别是跑马的时候,风尘仆仆回来后爷两不怎么讲究,一屁股就坐上去,也没那功夫和精力去讲究。 这几乎成常态了,赵匡胤也是从小军营里长大,半辈子打仗的人,哈哈笑着就坐下了。 倒是他弟弟,微微皱眉,脸上笑意也收住了,不着痕迹的从腰间掏了块手巾出来放在凳子上才坐下。 这个动作很小,却落在史从云眼里,他立即就明白,这弟弟和老赵不是一类人。 老赵坐下,笑呵呵的说,他觉得史从云是年轻俊杰,所以把弟弟也带来了,引见引见,他们年轻人说不定能有话说。 人情就是如此的,要经常走动,老赵大概是觉得他值得交往,所以找机会把弟弟赵匡义也带来认识认识。 可惜啊,史从云对这白净的赵弟弟第一印象就不好。 之后史从云和老赵说起伐后蜀的事,说纸上谈兵,赵括只能望他的项背,恰巧赵匡胤也是个健谈的人,而且一说起军国大事,顿时滔滔不绝。 两人说天下形势,说到出兵伐蜀的可能,慢慢说到出兵可能的路线,大将人选等等。 老赵这人还是很有见地的,他说话让史从云有种茅塞顿开,学到不少的感觉。 “官家对蜀国,应该只是想夺回秦凤之地,解除关中的威胁,重点还应在南唐国。 要我说当今天下大周最该注意的是北方契丹,辽国已成气候,将来肯定是中原大敌,如果真打起来,大周也未必是对手。 只是当下没办法,所以要循序渐进,先南后北,取唐国蜀国之地,让朝廷府库充实。并关中巴蜀,河南河北,齐地江南,整合燕云以南所有兵丁财帛,再与辽国决战,到时天下大势才能明朗,才有机会恢复秦汉故土。 某觉得特别是长江以北千里土地,只要失淮河沿线州,他们肯定守不住,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好地方。”老赵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手边的酒喝了一大口。 史从云听着眼前一亮,连忙奉承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哈哈哈哈,云哥儿过奖了。”赵匡胤也爽朗一笑。 史从云心里想的其实不是老赵说得有多好,而是他想到一个能吸引官家注意的法子,那就是辛弃疾写的《美芹十论》、《九议》。 他当然记不得这十论、九议的全部和细节,但他知道其中辛弃疾提出一个重要的战略思想,也被后世无数战争史证明正确的,那就是“守江必守淮”。 简单归纳就是:长江防线是守不住的,南北交兵,南方能据守的主要是淮河防线。 反之,如果北方国家进攻,只要突破淮河防线,南方的国家就等于慢性死亡了。 这其中理由分析史从云大体记得清楚,还有后世历史学家从地理板块角度上的分析。 史从云心里一喜,他记得官家早想收拾南唐了,只怕打后蜀也会是打南唐做准备吧,如果他这时候上个“守江必守淮”的高论,说不定能入官家法眼啊! 要是没老赵说起,他都想不到这茬,史从云高兴啊,叫老赵都更亲热了,赵匡胤不知道他为啥这么高兴,还以为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之类的情谊,两人说得跟热烈了。 倒是一旁的赵匡义,他没什么战争经验,两人说话又插不上嘴,好几次张嘴想说话没说上,赵匡胤也没注意,只和他畅谈不止,慢慢的他面色阴郁起来,微微低头,眼神也变得阴毒,不知在想什么。 下午,送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两离开后,史从云急匆匆去后院找赵侍剑。 想法和道理他说得出来,但落实成文字,遣词造句还需要赵侍剑这样的专业人士。 小姑娘还在生他的气,一句话不说,没办法,他只好哄人,毕竟要人帮忙嘛,大不了写好了再骂回去。 ...... 晚上,仔细回想白天与赵家兄弟两的见面,越发确定那个三弟赵匡义应该就是赵光义了,以后的宋太宗。 说实话,赵匡胤史从云下意识就觉得这人牛逼,好相处,如果不是他知道老赵会篡位,到时老爹可能危险,两人很可能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可那白白净净的赵匡义他却没一点好感,无论是接触后的感觉还是历史上的印象。 要史从云看,赵匡胤是个能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刘邦或者李世民那样的心狠手辣。他要是果断点,心狠点,才发现苗头不对就不要想什么迁都,狠下心直接把他弟剁了,往后就没那么多破事。 赵匡义就是那种他哥把饭都喂到他嘴边,他连吃软饭都不会的人。 史从云喜欢挑软柿子捏,但其实这可不是件简单事,而是一种战略智慧,特别是上升到国家层面后。 战争是成本极高的行为,如果打仗不能回本,那只会越打越弱,越打越穷,就算打胜了都没用。 什么情况下能保证打仗大概率回本,甚至发战争财?那就是挑着软柿子捏。 历史上那些武功威震四海,青史留名的皇帝,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看起来好像他们用兵天生如神,胸有甲兵韬略,无人能挡,手下各个都能打。 可如果仔细看他们对大局的细节操作,多数时候都是怎么怂怎么来,哪来容易从哪下手。 有时候实在没办法,拉下脸来认怂,忍辱负重也要从最软的捏起,最好不要多线作战。 这说明他们都是比较理智明的君主,世上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随便振臂一呼四海响应,人马云集,无人可挡。 不可能的,所有的皇图霸业都如王朴说那样的,先易后难,积少成多,一步步走。 战争尤其如此。 因为打容易的敌人能回本,翻车几率小,能让战争可持续,让国家百姓能支撑,然后一步步积累战争红利,走向巅峰。 连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这类的牛逼人物都是这么操作的,先挑着软的打,能认怂的时候就认怂,尽量避免多线开战。 郭荣和赵匡胤也是这个思路,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用尽手段避免多线开战。 可到赵光义就不同了。 大概是他哥赢得太多让他飘了,以为都是他的功劳,搞出很多非常飘的膨胀操作,以至于对外战争屡战屡败。 其实有时候史从云自己都不懂,为什么是老赵的臭弟弟飘了,要飘也该是老赵飘啊。 取荆南、夺武平、灭后蜀、亡南汉、吞南唐、败契丹,那都是赵匡胤干的事啊,关键人家老赵还没飘,连平定节度使叛乱都是先想办法稳住一个,快速解决另一个再后头收拾,避免多线作战。 操作得当,稳中带皮,人家都没飘,结果他的臭弟弟飘了。 用不明不白的手段从老赵手中接过百战精兵,众多强将,结果一顿膨胀操作下,南征北战,连年用兵,处处败仗,最终拿得出手的成绩只有把早被赵匡胤打残的北汉给灭了。 有时候史从云自己都会想,你说都是两兄弟,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如果说对赵匡胤他是又敬又怕,敬他的实力和为人,又害怕他篡位把老爹弄死了,所以时时刻刻提防。 那对赵匡义就是彻底的鄙视了,要是有机会,又不让赵家人知道的前提下,他绝对会把赵匡义往死里搞。 不过暂时他不敢,因为老赵太关爱他弟弟了,要是这么干,绝对会彻底和赵匡胤撕破脸皮。 ...... 第二天正午,他正在院子里想着怎么抄“守江必守淮”的高论,赵侍剑在旁边落笔。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说向训来找他。 史从云只得暂时停下,出去见人。 (回来晚了,今天码三千字) 65、西征人选 向训此来不似往昔。 以前他来史府从不会带亲兵侍卫,穿平常的衣服,今天是穿着官服来的,还带了四个着甲亲兵,一个着官服的从事官。 向训依旧是宣徽南院使,又加镇安军节度使,找了几个从事官帮忙做事。 他可不像史彦超,老爹就觉得读书人没用,打仗要他们做什么,还要白白养着,有那闲钱不如多买几匹好马。 史从云一见这阵势就明白向训今日不是来吹牛喝酒的,是有正事要说。 他便不说玩笑话了,坐下道:“向伯父来是有要事么。” 向训抚摸他的大胡子,哈哈笑道:“云哥儿可真是个人精,某才坐下还没开口你就知道三分了。” “先别说话,快上酒来,某口渴了。” 史从云让人送酒,这年代的酒度数普遍不高,武将们都是当饮料喝的。 喝一大碗,抹去胡子上的酒水珠,向训长呼口气才开口:“某今天来是送你件大功劳的,你可要谢谢某。” 向训一说,史从云更明白了,之前三分,这下五五开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况且向训不是史彦超,可精明着呢,他这功劳十有八九还没落地,是来开空头支票的。 就好像跟人说“我送你五百万,不过钱不在我这,在银行里,你得去抢。” 史从云接着问:“伯父什么功劳,说说看。” 向训自觉的给自己又倒一大碗酒水,然后说道:“官家要伐蜀,外面可能还没消息放出来,但其实已经内定下了,这次某带兵,只要你跟某到关中走一遭,可不是大功么。” 史从云听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过心里却是乐意的,根据他这么多天打探下来的消息,打蜀国应该是最好打的,这种机会必须抓住啊。 现在打仗不积极,以后说不定就要去打南唐契丹了。如果带兵的不是向训,那他估计连上场的机会都很难得到。 “伯父还能点兵将?”史从云好奇的问。 向训点头:“官家已准备用某领兵,点兵将的自然是某,到时某说了官家首肯就成。” “那这功劳我要了,多谢伯父!”史从云也爽快,这时候没啥好矫情的,如果要打契丹他可能犹豫,打蜀国还是跟向训去,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嗯,是血性儿郎,你多准备准备,目前还需一些暗地里的部署,你别把消息透露出去,大军大概三月左右出发。”向训凑过来,小声向他交待。 史从云点头答应。 大事几句话就说清,接下来就是些趣闻八卦,说这些可比正事有趣多了。 比如史从云不解,为何官家身边还有那么多大将,如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等等,乃至李谷也可以领军打仗,这次会派向训为主帅统帅对蜀战事。 要是别人他可不敢直接问,太得罪人了,不过向训就无所谓了。 向训听了直言道:“是王溥相公推荐某的,某与他私交不错。 再者官家心不在蜀国,想的还是南方的事,所以很多人要为南方的大战做准备,某去最合适。” 向训说南方的大战,史从云没有继续问,因为如今既在南方与大周毗邻又能称得上大战的自然只有南唐国了,这是不用问的。 史从云点点头,又道:“朝廷禁军打主力?” 向训摇头:“还有节镇兵马。 凤翔节镇的兵马是其一,官家准备让褒国公王景带凤翔兵去打,而且某如今是镇安军节度,镇安一镇精锐兵马也会参战。” 凤翔节度使、褒国公王景,史从云并不熟悉,只知道能做到节度使加国公的应该是有本事的人物,凤翔节度使的大概地盘他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这仗官家是想让凤翔兵、镇安兵和大梁的禁军一起打。 “还有,到时会临时给你平调,不可能让你带着内殿直的兵去打仗。”向训交代道。 “那我的亲兵......” “能带过去,这是惯例了。”向训明白他想啥,直接给他肯定的答案。 史从云点头,也没多纠结,内殿直巡视皇城,扈从天子,当然不可能让他带着去打蜀国,只是到时不知会让他带哪支军队去。 不过他并不担心,只要把心腹的三百亲兵和王仲、邵季、董遵诲、潘美等人能随行,到哪他都能指挥得动。 和向训聊了许久,不知不觉时间到下,向训也告辞了。 ....... 晚上吃过晚饭到后延,继续让赵侍剑给他遣词造句撰写文章,小姑娘还是气鼓鼓的,不跟他说话。 史从云来之前就想到应对的办法,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上月亮,演出一脸忧伤表情,摇头叹息道:“唉,又要去打仗了,这次出去怕是生死未卜了......” 他说得似乎是自言自语,其实故侧身对着赵小娘的方向说的,待说完话又急忙回身,一脸黯然伤感的表情。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也发现赵侍剑的弱点了,那就是多愁善感。 别看她表面装得很坚强,从不抱怨,再被他欺负也默默咬牙把事做完,可其实是个敏感的人。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的诗句大概和赵侍剑最契合了。 果然,一听他说得这么伤感,那边好几天没跟他说话的小姑娘抬头了。 史从云瞥见,连忙继续伤感:“若天下太平,某也想待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可惜天下不平,苍生苦楚,某这样的武夫怎么能惜生爱命,这大概是上天注定的吧。” 话说得伤感又慷慨,有半句还是他为装逼刚从《论语》里背的。 赵小娘这次终于开口了:“你......真要去打仗么。” 史从云大喜,连忙道:“是......然也!” “要去哪?” “这是朝中机密,不能跟你说,不过那边的人很厉害,听说一个能打几十个,某这一去说不准回不来了,唉.......”史从云再次摇头叹气。 赵侍剑也顾不得生他的气了,起身出声安慰。 史从云再装作很受鼓舞的样子,慢慢点头,不一会儿就把冷战危机化解了。 说到最后,赵侍剑都忘记史从云把她爷爷留给她的石砚砸坏的事,甚至要反过来安慰他,专心的伺候他。 史从云心里暗喜,多愁善感的女孩就是好哄好骗啊。 这也越发让他坚定好好打仗,趁着捏蜀国这软柿子立个大功的想法,不然以后可怎么护好赵小娘和家里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他的命。 (待会还有一章,下班一如既往的晚。) 66、控鹤军左厢 时间不知不觉到春末三月。 天气回暖,草长莺飞,史从云照例早起到内殿直点卯,随后带兵巡视皇城。 等从城北的内殿直营地走到皇城南面宣德门前时,发现有一批衣着褴褛破落的百姓正在门前聚堆高喊着什么。 顿时把他吓得冷汗直冒,心里想这些人哪里来的?怎么进的内城,过的御街,到了皇城宣德门下,这事情要是闹大了,可是他内殿直的大失职啊。 这么多不明人员居然不声不响到了皇城门口,皇帝可不管他们是诉苦百姓还是什么的。 史从云也管不了那么多,看这些人的衣着或许是有冤屈或是要诉苦的穷苦百姓,可他不是救苦救难的佛祖,也知道这些百姓在这这样闹绝对没好果子吃,说不定下场凄惨,这可是五代十国! 正准备立即赶人,斥责把人放进来的内殿直军士,却发现潘美带着十几人正在边上看着呢。 史从云顿时觉得事情不对,潘美不是不懂事的人。 连忙打马过去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置?” 潘美回头,小声道:“不要管,相公们让放进来的,我们就当没看见。” 史从云好奇看去,仔细听那些衣裳褴褛的百姓在那高声哭诉,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说是秦州、凤州百姓,蜀国皇帝残暴不仁,赋税繁重,百姓卖儿卖女苦不堪言。 秦州、凤州的地方官作为无道,抢占别人妻女,夺取百姓田地,百姓已经过不下去了。 所以不远千里迢迢来到大梁,向大周请愿,希望皇帝为百姓考虑,发兵收复秦凤失地,那里的百姓都愿意做大周子民,对大周的军队翘首以待。 带头说话的百姓虽然穿着褴褛,披头散发,可史从云瞟了一眼他完好的鞋子和脚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没走过千里路。 当初他们去山西打仗,走几百里就坏了好几次鞋,不少新兵走得脚底血肉模糊,老兵则早起厚厚的茧了。 再者他虽然说得十分动情,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好像蜀国国主真是那么十恶不赦坏事作尽,可你丫的一口大梁口音彻底暴露了啊! 史从云无力吐槽,难怪这些人能进内城,能到宣德门外,内殿直那么多人马巡逻都没拦住,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接下来几天,一切都是走流程了,当然这样的流程史从云无法参与,只能听到各种消息。 秦凤百姓到大梁请愿,官家听闻蜀国国主的无道作为后大怒,决心为百姓出头,发兵攻打无道蜀国。 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大梁城,街头巷尾百姓都再骂蜀国国主不是人,不干人事,这样的舆论倒向下,大周军队至少在国内就是师出有名的正义之师了。 ...... 官家下定决心后,对战争的安排也十分迅速。 从种种反应之中,史从云也能想到,这场战绝不可能是表面那样一些百姓从秦凤跑来大梁请愿,官家一怒就准备为百姓出兵了。 因为这次用兵早就在准备了,向训更是一个多月之前就得到确切消息,还登门拜访,让他准备。 另外一边,向训已经往南边去了,镇安军镇的士兵也枕戈待旦,随时听候差遣,一声令下就能向西开进。 史从云也准了许久,就等着调令。 他不知道朝廷会派哪支军队去。 果然第二天,枢密院的官员就直接找上门了,调他为控鹤左厢第一、第二军都指挥使。 控鹤军是殿前司主力军之一,编制在五万人左右,在整肃时又补充不少青壮,还有一些从虎捷军调过来的老兵。 如今整改之后,官家也有试一试控鹤军实力的意思。 这个官职的意思就是控鹤军左厢的第一军、第二军都归属他统帅。 每厢人数两万出头,每军满编两千五百人,但骑兵普通军多数时候是不满编的。 控鹤军作为主力军团之一,多数时候都是满编的。 第二天史从云就去枢密院给枢密相公魏仁浦打招呼,从他那获得调人的资格,准备把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调过去。 魏仁浦知道他的来由后,很干脆的答应了,临走还嘱咐道:“这是官家主动对外用兵第一战,扫平天下之初始,年轻人要上心,这样的机会不多。 这次是禁军与藩镇军合力作战,要勠力同心,多想天下大事,不可以私废公。” 史从云拱手:“多谢相公提点,某记着了。” 魏仁浦点头,示意让他回去。 ....... 第二天,史从云把三百亲兵和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带着,带了枢密院的委任书,去城外控鹤左厢大营接管士兵。 控鹤第一军、第二军共十个指挥,早在恭恭敬敬的等候。 史从云见人打招呼后也不啰嗦,直接要求集结全军,点人。 随后发现控鹤左厢第一军加第二军一共四千八百三十人,五千人不足一点,加上他带过来的亲兵,已经有五千了。 史从云心中有些感慨和激动,五千人! 校场上看去黑压压一大片,林立的旗帜密密麻麻随风飘动,这是他如今率领过最多的部队了。 史从云来之前就想过,有些事必须快速做好,不能到了战场上才去做。 于是他站在将台上,示意众军士安静,扯着嗓子大声道: “诸位将士,某是你们新都使史从云,别看看着年轻,打过的战可不少。 去年在高平厮杀半年,老子一个人砍了一百二十多个! 今天这些小事不值一提,某也不是跟你们炫耀,而是想说咱们发财立功的机会又来了! 狗日的蜀国皇帝怎么不是人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某就不重复了。 只说一点,蜀国号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蜀国人富得流油!听说他们的士兵连罩袍都是锦缎做的,指挥的刀鞘上就镶金子! 多的某不想说,也不尽说废话,你们记着一点,只要一心一意跟某打仗的就是袍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财大家一起分! 我大周将士都是沙场厮杀出来的猛士,要好好教教蜀国鼠辈怎么打仗! 今日你们把命交给史某,某不能保证你们个个能活着回来,但敢保证不会让人去白死! 身为主将,某要求你们都令行禁止,绝对服从某的军令! 但某也向你们保证,老子和你们同荣辱,共进退! ........” 史从云再次发动天赋巧舌如簧,与控鹤军将士第一次见面,以一次慷慨激昂的讲话收获人心,获得认同。 随后趁热打铁,趁着全军脑袋正热,高呼要与他共同杀敌时,借机将手下亲兵安插到各都头、队长手下作副手,以此控制全军。 这些动作史从云只用了一下午。 67、大工程师韩通 三月之后大军调度开始,战争的阴云开始笼罩大梁城。 之后十几天,各种消息不断传出,枢密院的官员找过史从云好几次,更多安排部署和消息都清楚起来。 不过此次出征动静并不大,朝廷从大梁出的兵只有控鹤左厢下的两个军,总共五千人。 剩下的两股部队主力是凤翔节度使王景的藩镇兵,王景也是此次伐蜀主帅。 凤翔镇管理的地区大致是后世宝鸡市,管辖关中西部,但南面秦岭山麓地区被蜀国占据,也是此次攻伐的主要地区。 听潘美说,王景是个老将,打过不少战,很有能耐。 另外则是镇安兵,镇安镇治陈州,大致是后世的周口市淮安区,节度使就是宣徽南院使向训,向训为此次西征副帅,率领的就是镇安兵。 最后则是朝廷禁军,殿前都指挥使司下的控鹤左厢第一、第二军,由都指挥使史从云率领。 之所以这么安排,魏仁浦也给他说过,因为从关中往南山地众多,崇山峻岭,道路狭窄,不适合骑兵作战,所以他虽然带领骑兵出身,这次自能率控鹤军的步兵。 史从云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这是种自我安慰的说法,因为他有异议也没用,枢密院的相公不会听他的。 倒是和他多说几次话后,枢密使魏仁浦慢慢也愿意和他说话了,用李谷的话说,他不像普通武将,谈吐很不一般,大概魏仁浦也这么觉得。 接下来的日子,史从云几乎住在军营里,天天咬牙切齿带头训练,天天教育士兵们“平时多吃苦,战时少流血”。 而且史从云深知一个道理,此时他如果不带头,士兵们肯定消极怠工。 距离出征大概两个月,他原本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他怕死! 对死亡的恐惧驱使着他,无论如何也要在出征前把士兵训练到最好的状态。 到四月中旬,气温逐渐升高,史从云大汗淋漓风尘仆仆回家,赵侍剑已经为他烧好了水,准备好当天换洗的衣物。 史从云舒爽的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正准备躺下睡觉,被赵侍剑叫起来吃饭。 浑身无力的他发牢骚道:“肚子是饿,可我不想动,要是你能替我吃该多好。” 随后要求小姑娘端过来喂他。 赵侍剑顿时愣住,面若桃花,犹豫好一会儿还是照办。 史从云舒服的哼哼两句,随意吃了几口院外就有人来叫,说枢密院来了官员,史从云去见,来者说是有些变动要与他知会。 原来除了他的控鹤军,朝廷准备再出一军,由检校太保韩通率领。 他一听韩通这名字,顿时就惊了,韩通他可太知道了,不就是陈桥兵变中唯一被杀的官员么。 到最后在赵匡胤的实力面前依旧忠于郭荣,面对强权还想反抗的也只有韩通一个。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韩通这人物史从云早就想认识了。 只是高平之战时没见着,回来之后他就移镇曹州了。 于是史从云问:“韩通是个什么样的人?” 枢密院的官员愣了一下,有些尴尬,他也不敢妄加评论,于是说:“韩太保功劳很高,高平之战后官家觉得深(今河北深县)、冀(今河北冀县)两州之间横亘数百里的葫芦河堤堰不够高陡。 待到契丹骑兵南下总是难以抵挡,让他们长驱直入,河北百姓多受劫掠,不得安宁,于是才从河东回来就命韩通与王彦超河北率兵卒役夫加高,以阻契丹人南下。 契丹那边得到消息,也十分惧怕,多次派兵袭扰,韩通与王彦超一面主持工程,一面击退契丹侵扰,成就艰巨之事。 随后又在李晏口为静安军修筑了城堡。 魏枢密说过,葫芦河浚治,起到御敌、通漕、溉田三种收益。 ‘往后契丹不敢涉葫芦河,河南之民始得休息。’这是魏相公的原话。” 枢密院官吏说着,史从云听在耳朵里越发惊讶了,原来这几个月大粱城风平浪静,北方居然还在打仗,还是和辽国打,只是他不知道。 枢密院的官员接着说:“为加强北部边防,韩太保又主持修筑柬鹿(今河北柬鹿县)、鼓城(今河北晋县)、祁州(属河北)、博野、安平、武强(今河北武强)城墙。 此间他辛劳倍至,还要抵御契丹的骚扰,待他回京之后,官家准备让他到西面去主持攻城,会晚于史都使出发。 魏枢密让某来知会都使,是因.......因其人有些不好相处相交,做事戆直,礼数不周,希望将军有个准备。” 史从云心里早震惊了,原来韩通不只是大将,还是个大工程师啊! 连道:“你放心,回去就更魏枢密说,某最敬佩的就是韩将军了,绝对能与他处得来。” 官员这才告辞了。 韩通啊,史从云早就想见的人了。 ....... 时间飞逝,很快到四月底,大军即将开拔,连出兵的日期都定了。 史从云准备好了一切出征用的物品,大娘小娘都十分担心他,大娘泪眼婆娑,小娘嘱咐他出发前要去拜佛,连年纪还小的的妹妹史从梅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老爹一面请匠人给他精细的补好甲,一面再三嘱咐他“披甲再上阵,上阵就要披甲”,打完战要叫随行辅兵马上补好,做不好的直接杀,给全军一个警示,否则一个不慎可能要命。 小娘最近怀孕了,有了身孕之后和他的关系淡了许多,关怀也没以前那么殷切。 赵侍剑和他相处时间是最多,这么一年多下来没感情是不可能的,赵小娘嘴上不说也不承认,还是默默为他准备十几双厚底的鞋,正好合他脚码。 赵侍剑比较懂,出门在外最伤的就是鞋,最缺的也是鞋。 这个年代没有塑料,鞋底只能靠层层碎布裱起来,等厚到一定程度再剪成鞋底的形状用于缝制鞋子。 工序费时费力,做一双需要好月把的功夫,赵小娘看来私下下了不少功夫,难怪0手上经常有伤,原来是被针锥扎的,史从云十分感动,对她道:“今晚赏你侍寝吧。” 赵侍剑:........ ....... 次日,史从云把他说意思,赵侍剑遣词造句的奏折请老爹递送。 周朝承接唐朝制度,普通情况下,官员上书都先走中书门下,经过几个相公们的筛选,普通的他们就处理了,只向官家报告一下。 只有重要的才会送到官家案头,如果是史从云递送,只怕直接被中书门下给截了,如果史彦超递送,身份摆在那,只要他交代一声绝对能直达官家案头。 史从云不得不感慨,如果没老爹这后台,他只怕什么事都办不成。 68、大军向西开拔 五月初,大军誓师,杀牛羊祭中军牙旗,随后照例出陈桥门,开始向西开进。 枢密使魏仁浦亲自到城北为他送行,在这位相公面前,史从云可不敢托大,下马与他走了一段,不管人家交代什么都认真听着。 离开大梁地界之后,又到史从云最痛苦的行军环节。 讲道理,从大梁到凤翔府可有超过千里的距离,比以前去山西远多了。 这次怕是要走断腿! 好在他骑马的,再加上这次走的都是坦途大道居多,不像上次去山西打仗,要翻山越岭,道路崎岖难行。 此次行军路线从大梁到郑州,走洛阳,经陕州过潼关,一路沿着黄河南岸行军,走的都是常年有毗邻州县的官吏保养修缮好的官道大道。 过了潼关后到华州,长安,直达关仲西部凤翔府,沿途辎重还可以用河远,走黄河、渭水,大大减轻行军负担。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此战凤翔节度使王景是主帅,凤翔兵是主力,军粮也由凤翔府及其周边关中州县提供,大军完全不用考虑后续补给,也无须携带大量粮草,只要能走到凤翔府就可以。 以至于即便与高平之战相比,距离翻了几乎一倍,但经验丰富的老爹告诉他,这次行军时间会大大缩短。 大军走到郑州东面三十里处的驿站外,史从云与向训从南面带来的镇安兵汇合。 镇安兵来了约三千多人,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两军汇合,兵力达到八千。 向训说这些是镇安兵中的精锐,但毕竟是藩镇军队,还是离大梁不远的藩镇,要向南直面南唐压力,自然不可能把兵都抽完。 镇安军兵器装备比较庞杂,不像控鹤军一样整齐精良,两人在中军大帐简单的会面,安排了一下行军的队形和安排。 中军行辕还有一个人,是客省使昝居润,此时为行营都监。 其实不介绍史从云也明白,这位肯定是官家派出来的监军使,负责报告前线战事的,他连忙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留个好印象,得罪这样的人物可没好处。 仔细反思,史从云突然觉得好像他能欺负一下的就是赵侍剑了,这些天碰到的人各个都惹不起,必须低调礼貌的对待。 昝居润也礼貌回应,两人说话他很少插嘴,而是在一边安静不发言,史从云想,他可能在记我们说什么,要向官家汇报的,于是更加小心了。 随后大军继续向西开进,按照向训和他商量好的,向训率镇安兵中的一千骑兵先走,探查沿途道路情况,如有紧急情况就派人回来回报。 史从云则率控鹤左厢第一、第二军,镇安军步兵两千人,后续开进。 大军平时行军是不着甲的,用驮畜和车拉着,还有些直接走河运。 这就是古代打伏击战为什么多数时候只要成功就有奇效的原因,几十斤重的铠甲士兵是不可能穿在身上行军的。 一旦被伏击,临时着甲肯定来不及,到时候就是一群装备精良的打一群裸装。 若真是大军走几百上千里路都每天穿着几十斤的甲,那只能说是超人,伏击也就没意义了。 不过这段路一直在大周境内,史从云根本不担心会被伏击之类的问题,大摇大摆行军。 几日后,他们就到达洛阳地界,再往西就是陕州,然后潼关。 潼关有汉潼关和唐潼关,汉朝时的潼关在崇山峻岭之中,唐朝的潼关因为黄河泥沙淤积,河床裸露,建在黄河边上,这次他们走的是唐朝潼关,节省一大段路程。 不知不觉,这次他都没感觉这么累就要进入关中地界了,遥望西面,除了苍茫原野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心里明白,那里就是长安了。 待到大军整齐列队行过,看着巍峨高耸的潼关,长长的青砖石城墙,史从云突然想起一首十分有名的词来。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潘美近日来一直在纠结,心中十分矛盾。 从私情考量,他想向管家请命出任西征军的监军,这样他就能和史从云一起西征,史从云是他最处得来的朋友。 可于公,监军设立就是为防止大将在外带兵有私心乃置,自唐末以来,大将在外叛变的事情多如牛毛,监军就越来越重要,多为皇帝身边心腹。 官家视他为心腹,如此重视,若他和史从云一道,还能毫无私心的完成史监军之任么? 潘美叹了口气,他有些进退两难,眼看大军就要出发了...... “郎君在想什么,总见你愁眉苦脸的。”妻子抱着刚几个月的孩子,温柔的问他。 潘美挤出一丝笑意道:“不是大事,你别操心。” 妻子点头,不再多问。 第二天,潘美进皇城,在垂拱殿外遇到平日跟随官家身边的宦官王贵,两人打了个招呼,老宦官告诉他,官家和几位相公都在里面。 潘美点头,随后想门口的侍卫打招呼,这里他已经熟悉了,侍卫没有阻拦,直接让他进去。 垂拱殿里人不少,也不是平常上朝那么正式严肃。 官家让人在上北面放了几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公文之类的,还摆着笔墨纸砚,官家似乎正和众人讨论近来的紧要事。 平常不紧要的小事,相公们就会处理,但到一些重要事,就会呈送到官家案头,让官家自行决定。 官家身上有一股子武人雷厉风行处世果断的气质,向来看下面的奏贴都是随便一看就能知道重要不重要,处理得很快,潘美之前一直跟在官家身边,明白他的习惯。 不过一旦涉及国家大略,涉及到大政方针的大事,官家却很少独断,喜欢让魏仁浦、王溥、李谷、王朴等几人来商议,让他们说说看法。 今天这些相公们都在,想必又是到处理积压的涉及国家大略奏贴的日子。 潘美曾身为西上阁门副使,对这些程序很了解,也不敢去打扰,与几位相公见礼之后,默默在末尾站着听。 这些大事,他没说话的份,他想的事也不适合此时跟官家说。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听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史从云的名字,潘美一下子回神。 就听到前面的枢密使魏仁浦捧着个奏贴起身道:“官家,老臣发觉控鹤都使史从云上的这篇《论守江必守淮》十分不简单呐......” 69、符皇后 潘美默默看着,见官家身边宦官下来,把奏贴呈上。 官家打开后快速扫了几眼,随后放在左手边案头,并没多说。 潘美顿时明白,官家是对这奏贴看重的。 潘美从官家还是养子时就跟随他,一路走来对官家比别人更加了解,官家其实是个容易暴怒之人,杀人从来不手软,又十分有抱负,以唐太宗那样的明君为楷模,所以经常克制隐忍自己的怒气。 为此他很少会在大臣面前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少言沉稳。 让大臣们讨论也很少会透露自己的想法,若是喜欢,官家就会放在案桌上,带回寝宫万岁殿仔细研究。 重要的奏贴并不多,小半个时辰便看得差不多了,官家便赐食,随后让众相公回去。 只让宦官王贵来通知他,去后面的万岁殿。 万岁殿位于垂拱殿后方,是天子寝宫,寻常外人很少能进去,只有宦官和官家最信任的几个近臣才有机会。 这其中潘美是一个,还有就是知开封府事王朴。 不一会儿,潘美跟随宦官到了万岁殿外的院子,官家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在那看奏贴。 他身后跟着宦官,旁边还坐着一个打扮精致华贵的美妇人。 潘美连避开目光,那是皇后符氏,之前还是卫国夫人,如今已是皇后,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没想到皇后也在,皇后的寝宫还在万岁殿后方,一般不会到这来的。 官家没在意,招手示意他过去,右手正拿着史从云的奏贴。 符氏坐在边上,举止端庄,穿着华贵得体,二十四的妇人少有她那样的典雅端正气质,这也难怪,她以前就是大家闺秀。 潘美不敢往那边去看,可他知道这位皇后可一点不简单,嫁给官家已是二次嫁人了。 先前她嫁给大将军李守贞之子李崇训,后来李守贞胆大包天,据河中反叛,那时还是后汉朝,枢密使就是大周开国之君郭威,当今官家的养父。 郭威奉命讨伐,李氏父子不敌畏罪自杀。 临死前,李崇训想要先杀死全家人,以免女眷落入敌手受辱。 出于这种考虑,他也想杀了妻子符氏,符氏匿于帷幔后。李崇训找不到,又见兵士快冲入府中,只好自杀身亡。 符氏从帷幔中走出来,对冲进来的军士说:“我乃魏王之女,郭将军与吾父交往甚厚,速去回报,到时候你们都有重赏。“ 面对乱兵战祸,一个女人家表现得十分镇定从容。 郭威闻军士回报,立即前来相认,确认身份后把她带回符彦卿王府,让她与父母团圆。 自那之后,仙君郭威非常欣赏符氏沉稳勇敢,加之身份摆在那,符氏就着救命之恩拜郭威为义父。 待到养子郭荣镇守澶渊(河南濮阳),其夫人刘氏病死,郭威就出面为郭荣提亲,纳符氏为继室夫人。 这场婚烟大多是政治上考量,对的是身份,不是人。 官家脾气暴躁易怒,自从与符皇后成婚后,符皇后总是从容劝说,免得他对兵将施暴而影响军心。 所以众多将领和大臣都对符皇后有着相当好的印象,潘美也不例外。 那边官家看着奏贴,符皇后也会时不时小声说两句。 “潘美,史从云其人如何?”官家突然问。 潘美忙低头道:“其人有些轻浮.......但有许多想法见解,有时候令人眼前一亮。” 听他的回答,官家没有说话,也没做评论,继续看奏贴。 “史从云是什么人?”旁边的符皇后突然问了一句。 虽是问句,潘美却没答话。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皇后为和官家说话找的话头,皇后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感兴趣呢。 这时他要抢着答应就是蠢了。 果然,官家边看边小声解释:“殿前副帅史彦超长子,是个能征善战的小将,在高平立下军功。” “虎父无犬子,那是青年才俊了。” 官家点头:“此次出征后蜀也是他带禁军士兵,向训向朕提议的,朕许了。” 符皇后好奇,“史从云是史彦超儿子,那应该没有多大吧,年纪轻轻就独自领军,官家用人真是不拘一格,恰如当初汉武启用冠军侯。” 潘美低着头,心里想皇后真是蕙质兰心,懂得官家最喜欢什么。 官家向来喜欢把自己和历史上那些厉害的君主相提并论,以前冯道说官家不如唐太宗,官家为此还生气了。 如今皇后这么一说,是恰好抓住官家的喜好。 果然,官家高兴道:“朕用人不拘一格,只是不知道史从云比不比得了冠军侯。” 罢了又笑言:“若他有那本事就好了,冠军侯千古人杰,可惜当世难见。” “官家是明君,君主贤明,天下人才自然争先附庸,早晚会有的。”符皇后温柔笑道。 官家点头,“史从云年纪轻轻却忠勇体国,听向训说,这次是他主动提出要去西征前线的,只要有功劳本事,朕不会亏待他。” 潘美在一边听着,心想史从云还真是运气好啊,奏贴送到官家手里,被官家看重不说。 刚好符皇后在旁边,皇后想要官家说话,就以奏贴为话题,刚好说到史从云身上去了。 符皇后又会说话,知道官家想听什么,说得官家高兴,这下官家只怕记住史从云这人了。 天下的才俊之多,能让官家记住的可没几个。 那边,官家看完之后将奏贴收起,然后对他道:“潘美,过两天你也关中吧,替朕监军,以往你是史从云的副手,这次也去好好看看,他是不是人才,能堪大用否。 若他无能,就由你接管禁军,不可耽误战事。” 潘美连忙跪拜受命,原本他今日来就是想说此事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 说了这么多,符皇后也有些好奇了。 起初只是以史从云为话头和官家说话,这下是真有些好奇,“史从云今年多大,以往战功如何?” 潘美明白这是该他回答的话了,答应到:“今年虚岁十六,在高平为前锋,率先冲阵,与其父破北汉中军。” 符皇后不再多问,美艳的脸庞上写着讶然。 潘美心想,确实,如果不是认识云哥儿,他或许也会十分惊讶他身为年纪太小,毛都没长齐就那样老成狡猾,或许是天赋异禀吧。 ....... 第二天,潘美带了几个随从,便收拾离开了家,向西去追赶大军了。 (还有一章,求个票) 70、直接打 五月下旬,大军已到凤翔府。 史从云跟着向训去拜见王景,见面的地方不在凤翔府衙门,也不在私人的府邸,而是在城外中军大帐。 此举让史从云对王景有个更多的认识,大多印象是正面的。 虽然王景已经六十六,但却不似符彦卿那样温温吞吞。 作为教育工作者,史从云曾在边远山区支教过,那里人烟稀少,信号微弱,所以他也养成一个习惯,就是每到一个地方喜欢和当地百姓唠嗑说话。 这一路来也是如此。 开始百姓还有些惧怕,慢慢的大家见他没有军队将军的跋扈傲慢,也都愿意和他说话了。 从一路和百姓说话获得的信息中,史从云发现王景在关中还是很有名气很得人心的。 有百姓说他平易近人,有人说他公正大方,为政宽大,出来的政策没什么苛政,坚持己见,爱民为主。 有时候百姓有案件申诉,王景一定会当面审问,只要不是什么大过错,都会当即下令释放,不拖沓,因此得百姓爱戴。 向训则告诉他,这可能与王景出身有关。 王景是齐地人(山东),祖辈都靠务农为生,到他那代破落到落草为盗贼。 后来历任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到大周,经历很多战斗,功劳卓著。 见到王景时,他坐在中军大帐正中,两侧是分列的武将,有十几人,应该都是凤翔镇的将领。 史从云与众人打招呼,王景亲自起身迎接。 王景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披着甲胄也掩饰不住他身形有些干瘦。 “末将史从云,见过王公。”史从云主动单膝跪下行大礼,向训也跟着行礼,王景是此次伐蜀主帅,无论作为下属还是后辈都应该行礼。 这样的大礼一般只会用在重要场合使用,平时不会行此大礼的。 王景见他如此顿时笑了起来,“见到两位从大梁来的天使之前,老夫还忧心,合兵打仗,最怕兵合一处,人心不齐,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随即热情的邀他们上座,史从云和向训的座位设在众将之上,在王景下方左右,规格非常高。 落座之后王景没有拖泥带水,直接道:“就等两位了。 今日我们说好怎么打,明天各军休整一天,后天从大梁来的军队接收粮草两日,之后就按照部署开拔。” 王景人老,话却说得清楚,很有中气,也没有与众人商议的意思,就这么定下了。 史从云和向训的拱手:“全凭王帅安排。”下方众将也点头应诺。 王景就接着说:“好,接着说一下怎么打。” 说完目光看向史从云,因为史从云的位置距离王景最近,他带的又是朝廷的禁军,在场的其他人带的都是藩镇兵,所以王景自然而然看向他了。 毕竟在王景等众多凤翔将领眼中,他就是“天使”了,代表官家郭荣。 史从云尴尬,其实向训才是最了解官家意思的啊。 他以前也没有独自领兵打仗过,不过来之前倒是想过许多,于是说:“依我看顺着陈仓道往南打。 反正兵力有限,也不是要打到成都去,咱们打不出什么花来。直接出散关一路往南打就是,蜀兵不是我们对手。” 路上史从云已经研究过这周边的图经(地图),发现这里山高坡陡,树林茂密,打起来还真没什么捷径可以走。 在高平战场上那种数万大军正面展开,打侧击包围的场面根本不可能,一旦两军相遇,大概率就是狭路相逢,部队太多也没有,后面的人根本没法接战。 “主要还是看能不能拿下武威城,出了散关就是山高坡陡坑深,兵太多也没用,狭路相逢勇者胜,全看一口气能打多猛。 如果能一举拿下武威城,打通道路,再往南取凤州就容易了。” 王景听完没有表态,只称赞一句:“好个狭路相逢勇者胜。” 随即看向向训。 向训点头:“某觉得可行。” 其实正如史从云说的,他们不是诸葛亮,没有举国之力来打这场战,再怎么打也打不出什么花来,战略层面上几乎没有操作空间。 所以稳扎稳打,顺着陈仓道往南打是最行之有效,也是人尽皆知的办法。 下面众将也没反对的,于是王景拍板:“好,那就这么打。” “凤翔镇能出兵万余,加上两位将军兵马,不可能全一道进去,诸位谁打前锋。”王景又问。 山地战不同于平原战,在山西的盆地,数万大军可以相继前进,首尾相连,遇敌随时能展开,可从散关出去就不行。 史从云想也没想,直接道:“某愿为先锋!”他这次来就是来捏蜀国的软柿子的。 王景笑道:“不愧是史彦超之子,既然如此,就以史都使为前锋,率军出散关向南取武威城。” 随即他又补充道:“粮草补给自然有人到营中与史将军交接。 既然到了凤翔,老夫定保诸军粮草充足,作战无忧。 但史前锋也谨记,不可空耗粮草不图进取,大军粮草可都是关中百姓血汗。” 最后几句有警告的意味。 “某知道,大帅心安。”史从云拱手。 ........ 第二天,凤翔府的官员就来了,还带着一千多农夫,专门负责为他们运送粮草。 之后的两天,大军补给一直在继续。 时间很快到六月初,史从云一直没有动作,是在与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商议出兵的战术。 众人都觉得应该速战速决,不要给蜀兵反应的机会。 山里和平原不同,很多时候是看不到人的,如果他们不动则已,一动作就疾驰突袭,各营轮换往前打,一鼓作气取得战果。 打法很简单,将士们带干粮,连夜出散关接近蜀军在陈仓道上的营寨。 天亮就开始打,控鹤军十个营,每营五百人,两个营为一组轮番往前打,打一阵换下两个营休整,后面的接着上,轮番上阵,不要给蜀军反应和休整时间,一鼓作气往南打。 这是众人一起讨论出来的作战方案。 史从云最终拍板,可行! 不过他又补充了一条,那就是情报。 作战情报很重要,史从云对此比别的任何将领都重视。 他把这件事交给王仲专门负责,把军中斥候的数目增加一倍,让王仲安排,日夜轮番探查,大军未到,先探清周边。 71、势如破竹(二合一4000字) 六月初,史从云率军出散关,也亲眼见到了“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中的散关。 传说中的散关此时还没那么特别,那么重要,不是后来金和南宋对抗的主要关隘。 随后沿着山谷一路南下,两岸山川高耸壮阔,青碧色葱郁山川此起彼伏一望无际,重峦叠嶂的山中,视野受到很大限制。 波光粼粼的嘉陵江在山谷中穿行,大路又高于江面许多。 才出散关的一段路很好走,大道上足够七八人并排,士兵靠山一侧列队行进,外方留出用于传令兵往来,车马行进的空间。 控鹤军士兵过了散关,叮叮咣咣带一身东西,甲胄暂时还是用车和驮畜拉着。 史从云已经得到情报,三月,蜀国国主在听说有百姓到大梁请愿之后,立即做出反应,向凤州一带增兵两万余人。 两万兵马,这个数字让史从云心头狂跳,甚至有些脚软,有那么一刹那他都动摇了继续打前锋的念头。 两万多人加上原本就有的地方戍守部队,蜀国在凤州周围要地上的兵力可能超过两万五千人,而他手中只有五千。 不过很快史从云就镇定下来。 其一是因为山地限制,蜀国兵力必然分散各地,不可能集中用兵。 其二就是如果蜀国都不敢打,他以后还怎么混! 蜀国十年不知兵,蜀兵不善战,已经是最好捏的软柿子了。 顺着嘉陵江的大道行军,士兵们还有说有笑,才出发没打仗,还没死人,看着青山绿水,闻听鸟语花香,自然心情舒畅。 等出散关二十多里后,王仲的斥候回报,说前方已经看到蜀军营寨了。 蜀军沿着山谷扎下营寨,沿着谷底连绵十几里,一直向西南方去,大概是传统艺能了。 他们不知道蜀军到底有多少营垒,但蜀兵已经发现他们,于是没敢继续深入探查。 当天大军在江岸边扎营,第二天一早开始,史从云令人在军营外围开始挖陷马坑,造拒马,鹿角等,做出一副要长期坚守,与蜀军对峙的架势。 其实当天晚上,所有军士都已经穿着好甲胄,准备好兵器,只等着进攻的命令。 江水哗啦啦作响,众将士准备妥当。 晚上夜风习习,天空万里无云,皎月高悬,白月光洒在江面,格外迷人。 夜战对兵员素质考验最大,夜里视野不好,联系困难,一旦打起来容易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 这种时候最为考验每个士兵和将领的素质能力。 胆子大,武艺高,战斗意志强,敢打敢拼,即便各自为战也不会畏怯。 如果心里慌乱,畏战胆怯,肯定一打就乱。 史从云赌的就是大周禁军身经百战,都是精兵强将,战斗素质比蜀兵高很多。 打夜战,打偷袭能把这种差距数倍放大。 当然,这些都只是想的,他承认有赌的成分。 至于实际到底如何并不知道,打过才能见真章,开打前史从云也十分紧张。 史从云当然不会再干高平战场上那种被身先士卒的蠢事。 那时他只是一个指挥,手下三百多个兵,完全听令行事,如今他是五千大军的指挥首脑,可不能那样干了。 于是下令邵季为行营监军使、排阵使,替他指挥前军两个营进攻。 董遵诲为行营前锋,率领为数不多的骑兵负责侧应,如果遇到扎手的点子随时机动增援。 王仲依旧负责组织斥候查探军情,回报前方战况。 罗彦环则率凤翔府跟随他们南下的一千多辅兵和民兵,保证后方粮道畅通,照顾前方撤下的伤员。 军令下达,众人依令开始执行。 ....... 待到半夜,喊杀声突然响彻山谷,盖过哗啦啦的流水声,山中鸟雀被惊醒,大半夜惊恐起飞。 史从云带十六个亲兵护卫,披着两层甲,停马嘉陵江东岸山坡上远眺南面。 月光下,隐越能看到远处的周军士兵身披这重甲,在夜色掩护下,如潮水般冲向蜀国军营地。 史从云紧张的紧握双拳,一言不发看着远处局势变化。 蜀兵反应慢,而且太过懈怠,没有打仗的意识。 周军已经快越过外围栅栏,喊杀声起,营地中哨兵才发现,随后响起嘈杂的敲打金属声,军帐中蜀兵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江边的几百顶帐篷是陆陆续续才亮起火光。 如此,史从云心里大喜,已经来不及了! 周军很快冲入营地,还在熟睡,来不及着甲的蜀兵遇上全身甲胄精良的大周禁军,即便距离很远,可后果也可想而知。 惨叫夹在着喊杀持续半个小时左右就完全平息下来,蜀兵崩溃得太快。 史从云心里长松口气,他安排的第一次夜袭居然出奇的顺利。 高兴之余也明白过来,蜀兵完全不适应战争的节奏,没有战斗意识。 想起那些他沿途听来的说法,蜀国十年不见烽火,不闻干戈,五各丰登,斗米三钱,都下仕女,不辨菽麦,士民采兰赠芬,买笑寻乐。 可没仔细想过,中原还在虎视眈眈呢,蜀国士兵无备,大周可不会给他们机会。 按照史从云的命令,第一个营寨攻下后,负责第一波攻打的两个营士兵换下休整,后面的两个营补上,继续趁着夜色和首战告捷的高昂士气向着南面杀去。 夜色中,风声愈烈,喊杀声越发响亮,响彻山谷,跌宕不息。 当夜,史从云一路跟在大军后面,山谷中满地都是尸体和血腥味,还有众多被俘获的蜀国士兵卸去甲胄,收缴兵器,羁押看守在路边。 见到他连连下跪求饶。 史从云下令,严禁杀俘,如果他不这么做,这些蜀兵只怕要倒血霉了。 其实中国的认同感来自文明和文化认同而非民族。 民族主义是近代西方崛起之后为整合人民加强认同感才兴起的,连“中华民族”这个概念也是到清末梁启超才提出的。 所以这个时代的人可不像他,有对中国的认同感,会把蜀人当自己人。 对于这时的周军士兵来说,杀几个蜀兵简直毫无心理负担,可能和杀契丹人都差不了多少,后来的灭蜀战争也证明了这点。 所以一路上,史从云不断强调,严令禁止滥杀俘虏。 一直到旭日东升,山谷间弥漫起薄薄雾气,史从云才让身边传令兵去前锋下令,停止进攻。 等到太阳高升,十个指挥和邵季一起来见他,人人脸上都是笑意。 史从云落脚在一处山谷中的农舍中,四周种满桃树,屋后是大片竹林,屋前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屋外桃林桃子结得很好,此时还比较青涩。 史从云让士兵们不得毁坏老乡的桃园,来的时候如何,走的时候也要如何。 邵季有些激动的向他汇报,“都使料事如神! 昨夜诸营将士轮番上阵,攻势片刻不停,势如破竹,一夜内推进三十里,拔除四座蜀军营寨,斩首四百余,俘获八百多人。 前两座蜀军还敢抵抗,后两座营寨蜀军早已畏怯,以为我大周到了数万大军,都不敢接战,一些投降,一些往南面山谷溃逃。” 史从云心里也很激动,一拍桌子站起来,“妈的,早知道某就不召回你们,一路杀到凤州去了。”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几个指挥纷纷拱手向他请战。 史从云抬手,很有逼格的道:“不必,既然我们已经暴露,再想突然袭击也打不成了。 还不如好好休整,养精蓄锐再堂堂正正和他们打,到时蜀国照样不是我大周儿郎的对手。 再说你们和军士都劳累一晚,好好休息,往后有的是战打。” 众人纷纷服从安排,显然经过昨夜一战,史从云在军中威望已经树立,众将都愿听他的话。 史从云想了想对身边亲兵道:“找个会说话的,去向王景大帅报捷!” ....... 休整两天后,大军沿着嘉陵江岸边大道继续向南推进。 事情居然依旧顺着史从云的预料发展,周军禁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争经验丰富,加上裹挟之前连战连胜的士气,一路将蜀军打得溃不成军。 蜀军防御重镇武威城北面的营寨接二连三被周军拔除。 之后的几场战,史从云每次披好三层甲,在十几名亲军拱卫之下亲临前线“指挥”。 其实实际的战术安排都是邵季在做的,史从云的作用更多的是打着大旗,让士兵看见他在那,以及调度各军部署,人员调换,保证后勤,让大军每天打完仗有粮食吃。 同时一天到晚死死盯着前方战事记人,把能打的往上提拔,不能打、不敢打的滚下去。 就是这样一个他自己都没太在意的举动,却意外让控鹤军士兵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将士和士兵争先恐后,甚至有好几个指挥都不坐镇后方了,直接带兵冲上去砍人。 面对这样的周军,蜀兵更没法招架,沿着嘉陵江一路往南溃退。 经过一天的强攻,他们再次攻破蜀军在武威城北面的第五个营寨。 史从云率领的周军势不可挡,连破五个蜀军营寨,让蜀兵十分惧怕,后面的营寨抵抗开始没那么强烈了。 又经过五天的战斗,周军已经连破蜀军八座营帐,沿着山谷推进到距离武威城十几里外的黄花谷! 期间斩首蜀军六百七十多人,俘获一千四百多人,周军自身只有二百多的减员。对蜀军的杀伤最多是在第一次夜袭中造成的。 接连的胜利让指挥和士兵们各个士气高昂,骄傲无比,高呼蜀国不愧是鼠国,都是一群鼠辈,没一个能打的。 这时候理智的反而是史从云了,他一开始也很膨胀,想着就蜀军这战斗力,直接和众人杀到武威城去岂不是易如反掌。 不过他很快想起初入大梁城后那个教训,又想到他脑海里记得的历史上那些名将,什么白起、卫青、霍去病、李靖、苏烈、岳飞、哲别等等...... 和人家一比,自己这杀几百个人的小胜仗算得了什么,这点微小的战功,凭什么就飘了?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这么一比顿时脑袋就冷静下来了。 也发现问题。 他们虽然连战连胜,但因为进军速度太快,后方的后勤部队已经逐渐跟不上了,罗彦环已经向他反应过这个情况,只是当时一直在赢,史从云觉得没关系,反正可以抢蜀军粮草,就没放在心上。 回神之后才觉得心惊,粮道可是大军的命根子。 于是在黄花谷,史从云不理会众将意见,力排众议要求大军停下休整,众人虽有些不满,但还是服从了命令。 ....... 河谷的地形都是嘉陵江塑造的,有些地方狭窄,通过困难,就会成为大军驻守的地方,有些地方宽阔,则其中就会有村落城镇。 在黄花谷附近,嘉陵江有一个s形大弯,水流变缓,河谷也变宽,但两岸高山依旧高耸,只是坡没那么陡峭了。 这也是史从云为何要在这休整的原因,宽阔的河谷能让大军聚拢而非排成一字长蛇扎营,更安全。 二来从此地往南直到武威城,河谷随着嘉陵江水流变缓越来越宽,地势开阔,许多地方都超过百步宽,已经足够一定规模的大军展开了。 甚至有些水流缓慢的河滩,都能有一里宽。 如果再冒进说不定有危险,史从云胆子没多大,怕死得很,始终记得这一带蜀军兵力有两万五。 在狭窄地带他们还有以少胜多的把握,如果在开阔地撞上,对方大军得以展开,靠人数就能把他们包围,打侧击,打绕后就能将他们击垮。 所以再从黄花谷往南,他选择谨慎。 ....... 当天傍晚,史从云和王仲、邵季、董遵诲等人登上东面山坡,眺望地形。 黄花谷是一个三岔路口,往西还有一条小道可以去唐仓镇,往南就是重镇武威城..... 史从云越看越觉得这地方很重要,他都开始幻想起蜀国会这么迫害他了,想着想着突然菊花一凉。 “噫.......”史从云对身边的邵季、王仲说到:“如果我们继续往南,蜀国派兵从唐仓镇来这抄我们后路断粮道怎么办?” 众人听了相互看了一眼,随即有指挥道:“蜀人没那胆子,他们见我们就败,怎么敢打得这么大胆。” “咱们一鼓作气打到风州去,害怕他们在后面搞小动作。”董遵诲插嘴。 史从云听了没表态,继续俯视远处的三岔路口,心中惴惴不安,对于关乎性命的事,他从来就考虑得不简单。 不过史从云并不知道,在河谷南面,武威重镇后方,周军势如破竹,数日内连破八个蜀军营寨给后蜀带去怎样的震动与恐怖...... 72、“单枪匹马” 六月中旬,周国前锋大将、控鹤军都指挥使、蔚州团练使、西南面行营前锋史从云率周朝殿前司下控鹤第一军、第二军数日内连克八座蜀军营寨,到达武威城北十几里的黄花谷。 消息很快沿着陈仓道传遍南北,武威城中蜀军震恐,兵将不得心安。 武威城驻守的是蜀国大将李廷圭。 李延圭本是山西人,孟知祥奉命出兵灭前蜀时他随军入蜀,到后来孟知祥自立为帝,建立后蜀,他被授予军职。 后主孟昶继位后,对李延圭信任有加,以其为主要军事将领。 也正因如此,这位年过六旬,白发苍苍的老将可不像蜀国其它那些不知兵的将领,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北方老将。 李延圭有些微胖,面色不显老,大概是天府之国太养人了。 披甲之后显得十分壮实,站在两丈高的武威城头,身边军官将领环伺。 “可探清楚对面什么来头?”他沉声问。 “根据探子回报,对面是大梁来的禁军控鹤军,领兵的是周国第一猛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之子史从云。”左手边的将领立即回答。 李延圭看着北面山谷:“那年轻人不简单。” “据说他在高平和北汉国、契丹人都打过,还都打赢了。”有人插嘴。 “难怪......”李延圭左手紧握剑柄,有些不甘的说:“老夫以为他会恃胜而骄,轻于防备的。 早在武威城东布好大军等他撞上来,没想到他居然见好就收,很冷静的停在黄花谷...... 这人年纪轻轻,打仗却有些章法。” “大帅,咱们城中有五六千兵马,只要坚守不出他能如何。”右手边将领说到。 李延圭摇头:“半个月之前死守可以,但现在我军连战连败,丢了八个营寨,士气低迷,士兵见周军就脚软畏惧。 武威城也不是什么金城汤池,直接守很难,先集中兵力胜一阵稳定军心再守才是上策。老夫原本是这么想到,可惜周军居然停在黄花谷了,唉......” 众将不说话了,其实他们也是不愿面对周军才会提出固守的。 “陛下派赵季礼为监军使,他的援军应该已在路上,到时合兵我们就不用怕周军了。”李延圭说了一句安稳人心的话。 听说有援军在路上,众人都露出喜色。 ....... 李延圭盼望的援军赵季礼其实还远在数百里外的德阳。 德阳城中私宅府邸,五十多的监军使赵季礼正环抱如玉的属地美人爱妾,上下其手,爱不释手,美酒珍馐摆在精致楠木桌上都没动一下,小妾时不时娇呼。 他带的精兵还都驻扎在城外。 其实早在三月,蜀国皇帝听说有百姓到大梁请愿的事后就十分害怕,先是向秦凤两州增加两万兵力,之后又派客省使赵季礼巡视两州防务。 赵季礼当时觉得秦凤之地山高路陡,易守难攻,加上周国还不一定会打过来的,感觉自己发现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 而且他自负自幼饱读诗书,文韬武略甚高。 回去后他就对后蜀皇帝孟昶说,秦凤驻守的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凤州刺史王万迪都不是带兵打仗的料,没什么本事,没有他那样的才能。 赵季礼于是毛遂自荐,顶替他们。 他口才很好,滔滔不绝,一番话下来说动了孟昶,授命其为东北面行营都部署,为前线最高指挥官。 之后蜀国皇帝又派出从小一起读书长大,视为心腹的枢密院官员王昭远前往两州地区安排兵力部署。 到五月,赵季礼带领侍卫精兵一千,带着几位美妾和一班戏子从成都开赴前线,准备去做前线最高指挥官,一展他的才华报复。 为此甚至还临摹了一遍他觉得很合意境的《出师表》赠与好友,以明其志,说不定还能成一段佳话。 往日那些不把他看在眼里的,高攀不上人纷纷坐着马车到成都城外热情相送,好话说尽,赠礼很多,让赵季礼飘飘然,整个人感觉浑身舒畅,说不出的爽快。 之后带大军一路北上。 他不急着赶路,而是慢慢悠悠,一路吃吃各州县长官酒席,一面和美妾风花雪月,走了许久才到德阳。 ..... 第二天,赵季礼慢悠悠从小妾横陈玉体上爬起来。 招呼人伺候他穿戴洗漱,还来不及吃早茶,就听到外面有人匆匆忙忙大叫:“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赵季礼大怒,接过侍者奉上刚刚煮好的茶,喝了一口骂道:“何事慌张,如此成何体统,老夫没教过你们如何做事么!” 那进来的下人直接跪伏在地上,来不及理会家主责备,大声说:“家主大事不好,周军前锋大将史从云几日内连拔八座我军营垒,向南面杀来了!” 咣当,一声清脆裂响,赵季礼手中精致青瓷茶碗摔在地上,瞬时四分五裂。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赵季礼惊起质问。 “周军杀来了.......” “你哪听来的消息!” “城内外早就传开了,家主在府邸中不出去所以不知道。” “周军到哪了!”赵季礼惊慌问道。 “这......听说到武威城了。” “武威城?”赵季礼喃喃自语:“武威城在哪?” 下人摇摇头。 赵季礼管不了,他心里全是周军前锋大将史从云几日内连拔八座蜀军营寨,已向南面杀了的话。 顿时心里乱糟糟的,恐惧到了极点,几乎呼吸不畅,浑身僵硬。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侍妾大声高喊:“备马,快备马,老夫要回成都去!” 下人惊了,他是来报信,本以为能得赏,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连忙问:“那城外大军呢?” “这时还管他们做什么!”赵季礼大吼,说着就往府邸外冲去,旁边的几个娇美侍妾吓哭了,哭泣着跟上想要一起走,被赵季礼一脚踢开。 就这样,赵季礼“单枪匹马”从德阳疾驰回了成都城。 他带去的美妾、戏子、军队和众多辎重都抛弃在了德阳。 赵季礼回到成都城时正是下午人员密集的时段,入城的时候吸引众多目光。 因为他走的时候送行的人太多,太热闹,他还志得意满的放了不少话,以至于人人都知道他是东北面行营都部署,是去指挥与周军作战的大军的。 如今他一个人灰溜溜回来,顿时很多人见他如见了瘟神一般,惊恐瞪大眼睛,不会是北方大败,蜀军全军覆没,只有赵季礼逃回来了吧! 当天,这种传言就在成都城中流传开了,一时间整个成都上下都笼罩在恐慌之中。 (第一章,待会还有一章,求月票,推荐票) 73、花蕊夫人 蜀国宫殿十分奢华,甚至比起大梁的不知要精致漂亮多少倍。 勾栏玉砌,亭台楼阁,雕花水榭,鳞次栉比。 这其中最出名的非水晶宫莫属。 蜀国皇帝孟昶体胖怕热,每遇炎暑天气,便觉喘息困难,难于就枕入眠。 于是在摩诃池上修筑水晶宫殿,作为避暑之地。 水晶宫正中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建造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金碧通透。 人在其中内外通明,毫无隔阂,还有众珍贵的夜明宝珠装点,夜间也光明透澈。 四周更是山林水榭,红桥楼阁,水晶宫里备鲛绡帐、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孟昶与他最宠爱的花蕊夫人慧妃费氏常常在此逍遥度日。 蜀国富庶,十年无战事,宫廷之中日日笙歌,夜夜美酒,教坊歌妓,词臣狎客,装点一幅升平和乐景致。 皇帝孟昶收罗蜀中美女,分为一百多品级,其中最高的贵妃就是花蕊夫人费氏。 花蕊夫人半依玉枕,婀娜多姿,冰肌玉骨,粉面樱唇,她的皮肤如吹弹可破一般,真是天下少见。 她正在水晶宫中喂孟昶进食。 孟昶身体不好,胃口也不好,时常喘不上气,受佛家影响,经常吃素食。 花蕊便将薯药切片,以莲粉拌匀,加用五味调制,清香扑鼻,味酥而脆,又洁白如银,望之如月,宫中都称为“月一盘”。 孟昶非常喜欢,也改善了他多年来吃不下东西的毛病。 花蕊夫人费氏,如今身为蜀国贵妃,早年是青楼女子出身,一步步走到如今,没有点本事是不可能的。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懂得男人的心。 花蕊见识的男人多了,心里很明白。 丈夫们是最自尊的,千万不要忤逆他们,说话要顺着去说,即便是反对也要是让他们顺心如意的反对。 如要说服一个大丈夫让步,你如果直接说:你应该让让他之类的话;男人们绝对会怒火中烧。 可如果换种说法:你是如何如何厉害,让他三分又何妨;多数时候就会欣然接受了。 在花蕊看来,男人都是这么幼稚愚蠢的,其实事情本事的情况没变,处境也没变,只要让他们脸面上有光,结果顿时完全不同,实际没有半点变化。 她见到的男人大多都是这样。 在她眼里,男人都盼着天下女人不敢忤逆他们,不敢背叛他们的,偏偏有的人又不具备那样的本事,以至于会产生很大的落差。 那她只要装扮成一个永远不会忤逆男人,永远不会背叛男人的女人,就能牢牢抓住男人的心。 她对当下的生活和地位分外珍惜,青楼的日子太苦,太卑微了,哪想过会有今日。 所以她在尽力做好一个好女人,哪怕是装她也要做好,绝不去忤逆皇帝孟昶,不让他不顺心。 正当她精心侍奉孟昶吃东西时,外面进来宦官,小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孟昶听完顿时大怒,脸色涨红大吼道:“让他滚来见朕!” 花蕊心惊,她几乎没见过皇帝这么生气过,连忙轻抚他背部,为他顺气。 过了一会儿,一个官员惊慌失措被押送进来,跪伏在薄纱帷幕下方。 “赵季礼,朕问你,你怎么回来了!”孟昶责问。 下方官员瑟瑟发抖,“回禀陛下,周朝前锋大将史从云连破我军八处营寨,臣......臣......” “所以你就跑回来了!”孟昶更生气,抓起手边琉璃酒杯丢下去砸他,可因为力气不支没砸到。 花蕊夫人连忙扶着他。 “朕问你,北方战事如何?”孟昶压住火气问。 “后周大将史从云连破.......” “住嘴!”孟昶打断他:“朕问的是明细的事,战是怎么打的,怎么败的,谁打的仗。” “这......臣......”赵季礼语塞。 旁边宦官小声道:“陛下,根据说法,赵季礼到德阳就逃回来了,并没到前线。” 孟昶一言不发,脸色涨红中带些病态的紫,有手指指着下方的赵季礼,一字一顿说:“把这废物拖出去杀了。” 赵季礼连连磕头求饶,很快被侍卫拖出去,凄惨叫喊渐渐远去。 花蕊夫人着急的一面为他抚背顺气,一面轻柔出声安慰:“陛下宽心,陛下宽心,赵季礼才到德阳,哪知道什么前线战事......” 宦官识趣的退了出去,孟昶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回神,眼眶有些发红,“朕不是气前线失利,有李延圭在呢,朕是气他们这些人!” 花蕊夫人马上明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些人平时被皇家供养,食君之禄,理应为陛下效命赴死,没想到这样紧要关头,居然一个人靠不住,不配为人臣,连小女子也不如.....” 孟昶听了舒服许多,这些话正是他想说的。 “赵季礼靠不住,谁人能替朕去抵挡周军?特别是那个叫史从云的,居然连破我军八座营寨。” 花蕊夫人安慰:“事情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陛下还是等看清楚弄明白再说,赵季礼的话也不可全信。” 花蕊夫人心里其实也很害怕,她好不容易有这样的舒适日子能过,如果后周大军杀到,乱兵之中她会是个什么下场?她自己都不敢去想。 “没错,等弄清楚再说,朕这就认人去弄清楚前方战况!”孟昶连忙叫人进来,去传旨意。 花蕊夫人表面安静温柔的看着他,眼中有光,仿佛孟昶每做一件事都令她那么崇拜,那么敬仰。 其实心里忧心忡忡,祈祷着那个叫史从云的周国大将不会杀穿秦岭。 ....... 成都城中一片惊恐,身为始作俑者,史从云在武威城北根本一无所知。 他此时距离成都城还有千里距离,哪会知道千里之外成都人民会因他惊惧。 其实这倒并不难理解,成都虽远,但只要北方大军打穿北面秦岭山脉阻隔,进入成都平原,那基本上蜀国就完了。 所以看似距离很远,但关键的地方却没那么多。 ....... 休整八天之后,史从云最终还是没完全放下心。 他越看越觉得黄花谷这个地方很危险,命令邵季派出斥候,沿着黄花谷西面小路往前探查,时刻回报中军,并且常备两队斥候在这附近。 做了这些安排之后,史从云开始率大军往南继续推进,准备与武威之敌一决雌雄,只要拿下武威,他们就能直抵凤州了。 74、一决雌雄 恰似嘉陵江上路,冷云微雨湿黄昏。 六月稍不留神就已经溜过去只剩下尾巴,嘉陵江畔的早晨起了薄薄迷雾,打在脸上略有湿意。 休整的几天里,周军士兵磨利兵刃,补好甲胄,囤积粮草,只待一战。 武威城在黄花谷南面十几里外,建在一处水流较为缓和的河滩上,东面有高高的青石砖城墙蔓延到山上,西面的城墙则直接接到嘉陵江边。 武威城前方,嘉陵江转了一个大弯,冲刷出宽阔河滩。 东西河谷底道路宽阔,有村镇坐落其中,此时听说周军要来,早吓得举家而走,多数退入武威城中。 只剩下少数觉得活够了,不在乎生死的老弱病残,或是智力有问题的人还在路边呆呆望着由北方来的陌生军队。 周军穿行而过,排着整齐队列继续往前走,右手边的嘉陵江水哗啦啦的流淌,也掩盖不住大军整齐的步伐声。 军靴踩在砂石地里咯吱作响的声音汇聚起来,顿时盖过江边的流水。 这种纪律性的整齐让人天然的生出恐惧来,连路边的眼神浑浊的老人和傻子都下意识往后挪。 周军士气高昂,一路沿江向南。 很快,前方斥候骑马回报,他们看到了蜀军出城了。 史从云有些惊讶蜀军的动作,随即下令全军加速前进。 ...... 当日午后,嘉陵江东岸,微风习习,江水波光粼粼,太阳炙烤大地,左侧山林密集,盛夏茂密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沙沙作响的声音汇聚起来,形成一股穿行青山间的浪涛,回荡谷底。 远远看去,后方武威城已在目光尽头耸立,城墙不是很高,远不及北面的太原城。 而在它东面的开阔地上,蜀军旗帜林立,甲胄在耀阳下反射光芒,连接成大片,如锦鲤身上的整齐鳞片。 蜀军知道他们要来,已经在城东开始列阵,正中一面“李”字大旗,应该是蜀军在武威城驻守的主帅大将李延圭了。 史从云骑在马背上遥望南面,顿时明白情况,蜀军没有选择死守,而是准备与他们一决雌雄。 他心里想,这也好过打攻城战!太原之战的惨烈如今还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史从云立即下令:“全军结阵!第一营在大军左翼,第二营去江边,居大军右翼。” 若等蜀军列阵完他们还没展开阵型就危险了。 命令快速下达,炙热的空气变得躁动起来。 周军禁军士兵动作迅速,很快就在江畔列阵排开,排阵使邵季骑马奔波各处,调动各营人马进入制定位置。 大军列的是最常用的左中右三阵方阵。 江畔,周军很快列阵完毕,静静等候。 东西阵线拉开一里左右,从最内侧接着大道的山崖峭壁下,一直蔓延到西面江边,林立的旗帜迎风飘动,猎猎作响。 为方便将领指挥,每个营都会打出一面号旗,以显示在战场上的位置,将领也会打出自己的名旗,好让士兵知道将领的位置。 同时全军还会打出一面番旗表明军队属性来历。 等到周军列阵完成,对面先开始出城列阵的蜀军此时居然还没列阵完毕。 “要不要直接杀过去了。”董遵诲带着不多的骑兵在后方开口问道。 史从云看着远处点头,他可不是什么讲武德的人:“下令,向前接敌,中途变偃月阵。” 军令下达,周军大阵开始沿着嘉陵江边缓缓向前蜀军移动过去。 对面蜀军见周军率先接近显然有些慌乱,面对周军接近,还没列阵完毕的蜀军有些动摇。 史从云骑马在后方远远看着战场的局势。 周军很快靠近到百步之内,对面的蜀军也在将领大骂中匆匆忙忙列阵完毕。 双方弓弩齐发,宛如在江边掀起阵阵暴雨,随后叮叮当当打在盾牌和甲胄上,惨叫声也连绵不绝。 史从云清楚的看到,双方阵前都有少数士兵倒下,但因为周军列阵快,率先出手,占了一定上风。 很快,震天喊杀几乎同时从两军阵中爆发出来。 双方士兵都高喊着鼓舞士气,顶着箭雨缓缓靠近,时不时有减员。 随着不断前进,控鹤军士兵开始在排阵使邵季和各营指挥率领下执行变阵,两翼士兵向着前突进,中间凹陷,慢慢成了一个“凹”字形。 这是周军中最常用,也是史彦超教他的阵型之一。 军中称呼为偃月阵,列阵后如倒挂新月一般,目的在于接敌之后放对方中军深入,然后两翼靠拢在正中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吃掉敌人中军。 这种阵型两翼要最能打,中军要扛得住,所以史从云把最能打的两个营放在两翼。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远程士兵已没了用武之地,周军左右两翼的一营和二营率先接敌。 刀盾手在前,后方是披甲的长矛兵,巨斧兵,跟着前锋的刀盾兵往人堆里挤,随后一统锋利刺杀砍杀,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声在江岸回荡。 战事从近距离接战后瞬间进入白热化。 史从云骑在马背上,紧紧盯着两翼一刻不放松。 他列这个阵型十分有野心,想的就是要尽可能歼灭蜀军,但风险也有,如果两翼顶不住,可能就变成他们被蜀军从两翼合围了。 前方靠近江边的右翼和靠近大道的左翼厮杀最为惨烈。 史从云的眼睛不敢离开两翼,但人实在太多,密密麻麻都是人,到处都是攒动的脑袋,他只能通过旗帜来判断各营位置和战况。 正前方远处,蜀国中军的旗帜已经向北移动,正在深入阵型的底部。 史从云手心都被汗水湿透,心里默默念着再深入一点,你他妈的再过来点啊! 接战持续半小时左右,双方各有死伤。 蜀军中军也在不知不觉中快前凸到偃月阵的底部,眼尖且一直看着南面两翼的史从云却发现蜀军后方飘起大量新的灰尘,看移动的方向是冲着江边去的! 史从云心思回转,立即想到对方将领可能发觉他的意图了。 蜀国大将发现自己的中军就快被包抄了! 只是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法有效指挥军队,也不敢乱指挥,大军差不多一里宽的阵线全线进入接战的白热化阶段。 如果这时蜀国大将敢贸然下令中军撤退,绝对只有全线奔溃被追杀一种结局。 所以蜀军大将李延圭没下令撤军,反而是想一鼓作气向江边增援,企图击破周军右翼,从江边一线包围侧击周军,以挽回局面。 光从这点来看,对面的将领应该不是不知兵之辈,很有经验和决断。 只是已到这步,史从云也到咬牙切齿神经紧绷的时候。 胜败在此一举,如果江边的右翼能顶住蜀军中军就要完,如果右翼顶不住,他们就完了! (今天回来很晚,只有一章了) 75、“义无反顾” 关键时刻,脑海里全是高平时生死一线的惊险,那些瞬间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划过。那时的恐惧、绝望一股脑涌上心头。 近距离接触死亡就如同看恐怖片,许多人都以为看恐怖片可以练胆,效果却往往适得其反越看越怕,甚至晚上都不敢睡觉,闭上眼就都是梦魇。 近距离接触死亡,明白死亡的可怕之后,那堵墙反而更加难以逾越了。 赴死可不是什么会上瘾的事,如果是指和赵侍剑睡觉,史从云确信自己会欲罢不能,会上瘾。 可如果让他去赴死,去冒生命危险....... 可别逗了,让他死,他大腿肉都在抖,忍不住心跳加速,呼吸不畅。 可看着远处嘉陵江畔,看着远处的生死厮杀,史从云有些踌躇恍惚。 蜀军兵力绝对比他们多,之前一路打来,连拔八个蜀军营寨,可阵亡的还有去后方养伤的除去,此时周军只有三千多人。 右翼江边双方旗帜交织,恍若游龙,在漫天尘土中移动,似乎正在盘旋,争斗,撕咬,绞杀。 嘉陵江畔,猎猎旌旗飘摇,江风中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远处厮杀声越演越烈。 史从云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跳出嗓子眼,心里大骂,为什么老是这样! 在高平也是,现在也是! 每次都有让他不得不豁出去的情况,老天是盼着他快死然后再回去吗?传说中的世界线收束吗? 生死存亡之际,他想骂娘! 史从云死死捏住手中剑柄,这剑是他出散关的时候换的,那时他以为指挥五千大军,自己就不用亲自上战场了,那这样剑比刀有逼格多了。 现在他后悔了,为什么手贱换了把剑! 史从云把剑入鞘,从身边亲兵那里接过一根一丈多长矛紧紧捏住,心底的狠劲也上来。 他此时可动用的主力已全部投入战场,身边只有董遵诲率领的预备增援的骑兵两百人,王仲率领的斥候五十多人,亲兵十六人。 加起来三百不到。 史从云深呼口气,平举长矛,对着远处江畔的右翼战场,高呼道:“兄弟们!人死鸟朝天! 蜀兵贼众,已到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的时候,有种的跟老子杀过去,灭了蜀国后辈!” “诺!” “杀!” “杀杀杀.......” 被主将鼓舞,瞬间周围士兵士气大震,史从云也管不了那么多。 大腿肉抖得厉害就紧紧夹住马背,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像马达,一咬牙,一狠心,打马掉头,率先带领众人向江畔右翼扑去。 下定决心的瞬间,所以乱七八糟的顾虑和恐惧都被抛在脑后,眼中只有远处漫卷沙尘,血光映日的战场。 众马缓缓加速,奔腾嘶鸣,将士齐声呐喊,与右手边澄澈安静的嘉陵江水并行,一路向南...... 史从云带头冲锋,士气涨到极致! 他的黑红色张牙舞爪名旗绣着大大的“史”字,猎猎作响,横穿战场,快速移动到前沿。 铁蹄伴随拂面轻风、江水、沙尘、嘶吼、两岸相对青山,碧蓝天空衬映秦岭诸峰河山画卷,随后锥形的骑队若奔狼飞鹰,毫不留情面的扎入蜀军左翼军阵中。 霎时间,金戈铁马,飞沙走石,搅动大片人马,蜀军左翼被撞开一个巨大豁口。 后方步卒怒吼,争先恐后往前涌,原本蜀军投入重兵的江边战场,此时被撕开巨大缺口,开始节节败退,再也顶不住。 而遥望东面,周军偃月阵开始发挥威力,左右两翼逐渐靠拢,过于深入的蜀军中军进入三面受敌的状态,无法招架,阵型变得散乱。 不少外围士兵发现情况不对,纷纷想往后逃窜,整体开始动乱起来。 史从云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长舒口气。 这次他学聪明了,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了控制马速,再不是高平被身先士卒的莽夫。 在快冲到右翼阵前时他不知不觉的控制马速,缓缓慢下来,结果他带头冲锋却不是第一批冲进去的。 等到王仲、董遵诲等人浴血奋战,将蜀军江边阵线冲垮,史从云才继续跟进。 话虽然说得慷慨激昂,可脑子是要清醒的,就刚刚蜀军把全部兵力集中在江边,力图从右翼击垮他们的架势,带头冲进去绝对有死无生。 事实也几乎如此。 率先冲击蜀军江边军阵的几十骑兵虽然靠着巨大的惯性撞飞推开蜀兵,可人马也淹没在人海之中,瞬间就没了生息。 后边的马步军得以趁机冲上去,杀开一个更大的口子,打乱蜀军的阵线,而这个机会是靠人命换来的。 右翼增援之后周军打出一波反击小高潮,战斗一直持续,但大局已经向周军倾斜。 蜀军增兵最多的右翼被打退一阵,被迫后撤百步左右后终于稳住阵脚,双方相持不下,对于周军来说,只要相持就是胜利。 因为偃月阵,杀招在中军! 蜀军在开战一个多小时之后,开始尝到偃月阵的厉害。 中军在交战中过度深入,三面受敌,被打得节节败退,可还来不及退出去,周军左右翼内侧士兵开始合拢,截断后撤的道路。 蜀军中军慌了,特别是外围能看清大体情况的士兵。 顾不得交战,不要命往外逃窜,有一些及时逃回去,可大部分还是被困在偃月阵底。 外围蜀军想要救援,又被左右两翼继续合围过来的周军阻隔。 大约有七八百蜀军中军士兵来不及撤出被合围阵中,面对四面绞杀,很快抵挡不住,纷纷跪地投降。 史从云正激动万分,那边突然跑来传令兵,说是邵季和几个指挥问他投降的蜀军杀不杀。 史从云顿时大怒,骂道:“他们傻子吗?不杀等他们明年来给咱们上坟!告诉他们快杀了然后往南追击!” 传令兵被吓到了,急匆匆赶回去回报。 史从云恼怒,觉得这些家伙都不长脑子,当初他下令不能杀蜀国俘虏是因为那些人已毫无抵抗之力,没有威胁。 如今还在战场上,还在打仗呢,胜负未分战局未定! 留着他们不杀,万一大军往前追击,他们在屁股后面当场反叛怎么办! 史从云觉得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帅才,若有何须这种事都拿捏不定,没个见解。 (求求你们了,给个月票吧!!!!!) 76、僵局(上) 远处,周军中军得令,绞杀被围在阵底的蜀军。 四面受敌又不能立即搭起座城墙的七八百蜀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半小时左右被杀干净,血水染红大道,汇聚成溪流,尸体堆积起一座小山。 抽出手来的中军在史从云命令下快速往前,支援交战前线。 中军得以围剿蜀军,全因为左右两翼前沿将士在前面卖命。 如今中军终于从后面加入,顶替鏖战已久精疲力竭的前沿袍泽。 打到现在,史从云已经对兵力有比较直观的判断,蜀军至少是有五千人以上! 人数远比他们多,但嘉陵江在西横亘,限制战场宽度,蜀兵不如周军悍勇,始终无法突破江边的周军阵线。 又见中军被绞杀殆尽,很多人心理防线崩溃,直接吓破了胆,再难支撑,惊恐往武威城方向退却。 ...... 白日西斜山头,慢慢的,残阳逐渐变得血红,与满地鲜血残肢断臂交相辉映。 鏖战半日,胜局已定,周军缓缓向南面武威城方向推进,尸骸,甲胄,兵器,残破旗帜,洒落一地。 浓郁腥臭味伴随江风弥撒两岸。 史从云牵着马,避开脚下的血水潭,踩着不知道是周军还是蜀军旗帜,下脚已经避不开尸体了。 武威城近在咫尺。 蜀军大将李延圭很老道,在发现江边战线无法取胜,中军损失惨重后第一时间直接放任蜀军右翼给周军绞杀,壮士断腕,把左翼士兵们趁机撤回城中。 史从云不得不承认,最后时刻他上当了。 他原本想紧紧跟着蜀军,到时蜀军战不利想后撤,他们就跟上去,要么蜀军不敢入城南逃,让武威城变成空城,无法守住。 要么蜀军入城,他们趁机混在里面,跟在屁股后面杀进去,夺取武威。 算盘打得很好,可惜李延圭毕竟是老将宿将,大概看穿他的想法。 直接来了一手狠辣阴招,不给右翼蜀军下令撤退,把右翼蜀军侧面暴露出来。 当时史从云和众指挥一见战机,急着指挥众人把蜀军右翼合围吃掉。 没想到李延圭趁机带左翼剩余人马入城,带骑兵去追击的董遵诲还吃了个小败仗,在城门前折损二十多人,自己肩部中箭。 太阳就要没入黑暗,金光幻化成暗红血光,被围在江边的一千左右蜀军除了少数跳江企图逃走,剩下的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比起蜀军中军,他们更加幸运,感受到史从云的宽宏大量,没人被杀。 史从云静静看着那么多人,密密麻麻在他面前磕头谢恩,心里莫名的有一些起伏,成就感吗? 不准确,或许是其它的东西,他下意识没去深究。 只是派人连夜将战俘押送后方,交给王景,他可养不起那么多人,不过他估计到了王景那,也有不少人会死,因为王景也养不起那么多人。 陈仓道沿嘉陵江畔前进,两岸都是延绵不绝的秦岭高山,道路崎岖难行,也不够开阔,大军行进尚且缓慢,更别说粮草辎重转远的困难。 史从云记得历史上这场战打了半年多,而且主力只打到凤州而已,关键的战好像都没什么印象,主要就是很多时间都耗在行军和粮草辎重运输上。 事实上古代的打仗几乎都是这样的,走路几个月,决战一瞬间,条件摆在那没办法。 就像之前的高平之战,他们辛辛苦苦走了两个月走到山西去,结果决战一天就打完了,胜负已分。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像后来的蒙古西征,更是走路一两年,打仗几十天。 所以作为主将,大多数时候要处理的事情反而不是战场上的排兵布阵。 就像此次西南面行营都部署,凤翔节度使王景,此次伐蜀大帅,他首先要考虑的肯定不是怎么打仗,而是调度凤翔府物资,把两万伐蜀大军的吃喝拉撒安排妥当。 如果这些不安排好,那可别提打仗了,还没开打就先内讧了。 史从云作为前锋大将,肯定也是先要将五千士兵的吃喝拉撒安排好才能打仗的。 身为主将,他第一次感觉到繁琐而复杂,每天的事情让他头都大。 不过这也难怪,别说几千大军,几万大军了,史从云记得以前他带一个班五十个小朋友出去野炊,要把他们安排妥当,就能让好几个老师煞费苦心操劳了。 很多新老师甚至根本无法有效组织自己班级的几十个学生,被气哭的都不少。 ...... 嘉陵江在夜色里静悄悄的,远处武威城火光明亮,在夜色下恐惧的阴云大概正弥漫城头。 对于周军来说,同样是个不眠之夜,战场清扫,伤员救治,埋锅造饭,扎营下寨,很多琐事接二连三,士兵们只能分批睡觉。 直到第二天黎明,旭日东升,江畔血红与朝阳共一色,众多尸体被扒光堆积到远离江边的大路内侧,随后史从云下令尽数掩埋,以免污染水源,引起瘟疫。 之后,邵季和各指挥报上昨日战损。 周军斩获蜀军一千一百六十,俘获蜀兵九百五十三人,还用众多溃散的,往南面山谷林间逃窜,数不胜数。 自身战死五百零七人,受伤的也不少,战死者多数都是江边右翼第二营的士兵。 还有众多伤员需要送往后方养伤,第二天清点时,还在武威城外大营中的士兵大约只有一千八百多人了。 不过上次受伤修好的士兵也正后方不断补充上来,只是依旧无法支撑攻城。 李延圭壮士断腕,保住一千以上的兵力,有他们驻守,史从云也不敢强攻了。 “看来只能等王大帅来了......”史从云叹口气。 董遵诲道:“咱们把硬骨头都啃了,留他们来吃肉......”显然十分不爽。 这也难怪,他们虽然缴获一批物资,但更多的肯定在武威城中,如今他们打了最难的仗,却眼睁睁看着武威城拿不下,岂不气人。 这次连王仲也没跟董遵诲斗嘴,难得看法一致。 史从云倒不担心,首功是他们的毋庸置疑,有客省使昝居润在,他定会向官家报告的。 而且王景这人对朝廷向来恭顺,听说每次朝廷派出使者不管身份如何他都会亲自相送,史从云是禁军将领,他想王景不会给他搞什么小动作。 77、僵局(下) 武威城头,李延圭沉默看着远处,周军在两里外的江畔大道旁扎营,一副要长久与他们对峙的态势。 “没想败在一个后辈手中.......”李延圭感叹。 身边诸将羞愧低头,沉默不言,不少人身上还挂着伤。 武威作为蜀国陈仓道上的重要堡垒,要冲之地,囤积很多粮草辎重,但他们没多少人了...... 昨日五千大军出城,最终之逃回一千一百多人,加上城中守备,此时池中只有两千守军。 而城下的周军只是前锋。 后方大军应该就在路上了...... “虎父无犬子,某如今算是见识了。”历经昨日一战,李延圭似乎苍老了一截,六十六岁的他如今老态尽显。 “大帅见招拆招,应对得当,是士卒不敌周军。”有人不服气的道,他的话确实说得有见地。 李延圭身为沙场老将,见招拆招,确实应对周军的变阵。 可惜的是投入数倍兵力的左翼战场依旧被周军堵住了,虽然后来周军主将直接带兵陷阵冲锋,也没改变江边战场蜀军人数至少是周军两倍以上的局面。 可偏偏在这样局面下,蜀军依旧无力突破左翼反包抄周军,不敢和悍勇的周军正面长时间厮杀,以致中军被围困,被绞杀,全盘皆输。 李延圭的部署很到位,战场经验也丰富,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士兵不敢打不能打,主将部署得再好也没用。 毕竟将帅不可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还是每个士兵。 “败就是败了,何来那么多借口,多找些借口说得好听些能让你们心里好受,可能改变事实么?烂毛病!”李延圭呵斥。 众人都不敢说话了。 他叹口气,他是山西人,可来蜀中这么久,对蜀地没感情是不可能的,偏偏蜀国和秦岭北面的关中,河东等地不同。 他们总善于把一件事说出花来,这让李延圭很不习惯,就像昨天的战,败就是败了,可如果让蜀国的群臣一说,说不定就好像是赢了似的,可实际上就是败了。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该丢的地已经丢了,情况不会因说法不同就发生改变。 难道是奢靡和浮华造就这样的风气么?李延圭不懂,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周军只怕要打穿陈仓道了。 一个年轻的前锋主将就这样厉害,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看来某是真老了......” ...... 之后几天里,他们从城头看到远处周军将大营推进到城墙下一里左右,从北面围住城池,收拾掩埋尸体,打扫战场,安置照看伤员,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攻城的意思。 士兵们松了口气,李延圭却愁眉不展,对方很聪明,在等后续大军呢。 等周军后面的大军一到,只怕武威城顷刻之间就被攻破了。 下午,有几十骑来到城下两百步开外,说是周军主将史从云要见蜀军主将。 李延圭听消息后连忙登上城头,摇往下方人马。 正中是一个年轻人,批着紧密扎甲,身形十分高大,想必就是史从云了。 初见之下他心里其实很震惊,史从云比他想的年轻太多。 他知道史彦超的名号,听说是史彦超儿子之后就想到应该是个年轻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年轻,年轻到脸庞上没有胡须,连话音都还带一些稚音。 周国真是人才辈出啊,难怪他们能击败北汉和契丹,李延圭心想。 随后,按照城下喊话的要求,撤去城头弓弩手,对方靠近到百步之内。 他见到史从云对着他喊话,城头风大,只隐约听到几句“现在投降保你富贵荣华”“大周必得天下”“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话。 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有那么瞬间,李延圭有些动摇了,周朝气候已成,这是不争的事实,连一个前锋小将,他们都无法招架。 可很快,他想到在程度的全家老小,子孙儿女,如果他稍有异心,只怕全家上下几十口都活不成了。 关键是......他已经老了。 六十六的人,还有几年能活? 若是年轻力壮,为了前程报复,他说不定真会投到周军门下,如今不同了。 李延圭摇头:“某忠于陛下,忠于蜀国,誓死不会背叛,史将军不必多费口舌,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言罢,匆匆下了城头,不再理会城下的周军。 为稳定军心,他只能说赵季礼的援军就在路上,可其实他心里有些数,按照说法,赵季礼已经从成都出发快三个月了,如今依旧不见踪影,这援军十有八九指望不上了。 于是,双方在武威城僵持,李延圭不敢贸然弃城而逃,史从云也不敢继续前进,绕过武威直接去凤州,因为武威城中的士兵不少,可能会使他们陷入前后夹击的局面。 后续传令兵带来王景中军的消息,大军出散关后遇到连绵三天的大雨,山道泥泞,前进迟缓,行军半个多月,前锋还在黄花谷北面的黄牛铺。 而且王景的藩镇兵成分复杂,不少是盗匪参军避祸,和控鹤军这样的中央禁军完全不同,行军途中纪律涣散。 王景给他的命令是便宜行事,同时已令向训率镇安军的一千精锐骑兵率先出发,尽早增援他们。 ....... 武威城的对峙一连好几天,随着控鹤军受伤士兵不断返回前线,史从云的军队数量不断增多。 而且在六月下旬,向训率领的一千镇安骑兵在山路上冒雨行军,终于和他会师。 武威城外的周军越来越多。 眼见要进入七月,史从云手下的士兵恢复到四千多人,除去罗彦环保证粮道的兵力,正面兵力也足以攻击武威城了。 随着周军不断增兵到来,武威城中的蜀军也一天比一天惶恐,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周军已经攻上城门了。 不过史从云没有着急攻城,因为太原攻城战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如果按照那种惨烈法,他这些人只够死两三天。 所以他宁愿等把功劳让出一些,等中军大军到来,逼迫武威城投降,也不想让士兵去那样送死。 反正他肯定是首功了,自己吃肉,总要让别人喝汤吧。 78、武威城破 七月初一,秦岭诸峰起了晨雾,白蒙蒙的山峰若隐若现,夏日酷暑退去很多,早晨居然感到一些凉意,薄雾打在脸上,带来瞬间冰冷,转瞬消弭无踪影。 看着茫茫白雾,史从云有些想家了,说起家,他发现自己最先想的居然是赵侍剑漂亮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下半身作祟。 也难怪,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年多,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只有小姑娘了,他毕竟不是以前的史从云,其他人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他还没回神,那边向训骑马赶来,高兴道:“云哥儿,攻城的家伙都准备好了!” 向训不只带来一千骑兵,还带来十几个凤翔府的能工巧匠,负责建造攻城器械。 秦岭周边都是树木,伐木取材十分容易,经过几日赶工,已经可以开始攻城了。 史从云其实不想攻城,可将士们和向训都热情高涨,拿下武威可是大功一件啊! 众指挥和向训、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接二连三来请命,史从云也不好驳众人意见了,于是只好下令开始建造攻城器械,准备攻武威城。 他也观察了许久,武威城比起太原可差多了,应该不会那么难打。 “好,那就打吧,明日开始,向伯父你来指挥攻城。”史从云道,他没有指挥攻城战的经验,干脆交给向训来,他在一边学着。 向训也没推辞,点头笑道:“好,那就某来吧,云哥儿如今已是功劳满满,某从出征至今还寸功未立呢。” “凭伯父这身本事,功劳早晚有的。” “你小子真会说话,不过说得某高兴。”向训笑道,“武威城这功是跟着你混来的,这某记着,也多谢云哥儿了。” “伯父客气了,跟我说什么谢呢。”史从云嘿嘿一笑,摆摆手:“往后有事某自然会找你的。” 向训摇摇头,哭笑不得道:“你呀,半点也不像你爹,某看来倒像流氓。” 史从云没反驳,只是道:“流氓也没什么不好的,总好过我爹那样的愣头青。” 向训听不太懂,不再与他扯皮,下去带人布置攻城器械,准备明日攻城了。 当晚,史从云着急诸多指挥和将官心腹在大帐中议事,主要就是商讨第二天的攻城安排。 众人各有说法,有人说要挖嘉陵江的水灌城,有人主张挖地洞,也有人觉得直接攻城就是,各种说法并不统一。 史从云听得头大,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用什么办法好,他也是第一次独自带领大军攻城。 不过史从云倒是对自己的身份定为十分清楚,他是决策者,不是谋士不是军师,既然这样就不要喧宾夺主,想办法出主意的事让众人各抒其长就行。 他要做的就是安排好人员,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以及做出最终的决策。 众人众说纷纭,他最终还是看向向训。 向训道:“云哥儿已经打得蜀军士气低落,早没和我们交手的心思,直接打就是,不用什么大费周章的手段,武威不是晋阳。” 史从云听完想了一下,“明日攻城,直接攻吧,力争一次冲上去。” “诺!”既然他下了决定,众人也就不再争论,纷纷答应下来,眼中都是战意。 之后,众人回去召集士兵,准备攻城。 就在当晚,史从云睡得正香,被一阵嘈杂声吵醒,连忙一骨碌起身,出了大帐,外面火光冲天,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难道蜀军袭营了! 史从云下意识要去找刀剑,可又一想应该不可能,武威城中蜀军不多,再说他安排人巡营的啊。 不一会儿,有人匆匆进来报告:“蜀军跑了!蜀军趁夜从武威城中突围南逃,邵监军正带人追赶。” 史从云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武威城中的蜀军逃了! 连忙下令:“去告诉向副使,让他带骑兵去追击。 来人去告诉王仲,让他赶快把斥候都放出去!” 传令兵点点头,匆匆去了。 远处火光越来越多,是周军将士点起的火把,史从云也没了睡意,让人进来帮忙披甲,随后叫董遵诲集合骑兵,和他一起去城下看情况。 ...... 到第二天清晨天亮后,史从云根据各方回报终于搞清楚情况。 可能是他们摆出要攻城的架势吓到蜀军了。 武威城中大将李延圭率领几十人人,趁夜从城南向南面凤州方向逃窜,他们大概是怕动静太大引起周军注意,把所有守军都抛下了。 结果被周军布置在武威周边各个路口的蹲点斥候发现。 之后邵季立即率领骑兵去追击,杀死抓获蜀军将校二十七人,不过更多的人得难逃。 李延圭等将领一逃,城中顿时只剩下群龙无首的两千士兵。 当天中午,武威城中士兵派出代表坠城而下,到史从云面前请求宽恕,表示他们愿意归顺,希望给他们一条生路。 史从云答应了,之后武威城开门投降,准备好几天的攻城器械,商讨了一晚上的攻城方案完全没派上用场。 站在武威城前,接受两千多蜀军的跪拜,史从云自己都觉得有些梦幻,武威城就这么拿下了! 此时才七月初,自从他带兵出散关不过一个多月,一路向南,连拔八个蜀军营寨,拿下了武威城,细细想来真如做梦一般。 “找个会说话的,快去向王大帅报捷!” ...... 陈仓道自古就是条要道。 当初楚汉争霸,刘邦就是派韩信从蜀地汉中走陈仓道北上,一举夺取关中,奠定夺取天下的资本。 如今周朝大军南下,最理想的依旧是陈仓道,更好走一些是其一,从地理战略上看,走陈仓就能切断后方秦州与蜀国联系,只要凤州失陷,后方的秦州等地将失去与蜀国联系,独木难支。 所以看似夺取关中之地,其实要地在凤州,只要凤州这个咽喉失控,后方各地无法自保,只有投降大周一条路可走。 王景站在山头,远处秦岭诸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植物葱郁茂密,脚下道石铺古道青苔密布,暗绿色青苔踩上去轻易能将人滑倒,不过主道上早因为大军行进踩光磨平了。 史从云第一次提出走陈仓道,取武威,直夺凤州时,王景就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后辈高看一眼。 之后让史从云打前锋有试探的性质,朝廷禁军战力如何,王景心里其实没底,再者打仗就会死人,到了他正这样的年纪,只盼着安稳,不想多事。 史彦超他听说过,在周朝军中骁名很盛,他还以为龙生龙,凤生凰,耗子生来会打洞,可从前方连续不断传来的战报来看,这年轻后辈可不只是骁勇那么简单。 身边众将把战报传阅一番之后,感慨的说:“看来大周精锐还是要看禁军啊......” 他们中有不少人起初是不服的,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藩镇军队对禁军也有争个高下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前方的接连战报让凤翔府诸军很受打击,于是有了前言感慨。 有人不服,酸溜溜道:“说不准他们谎报军情呢......” 立即被王景看了一眼,王景神色严厉,慢吞吞的说:“这样的话以后少说,难不成前方往回送的几千蜀国俘虏也是假的不成,说话过过脑子,否则惹祸上身。” 说话将领脸色难看,不再多说什么了。 “如今我们连黄花谷尚且未到,人家已经连破八座蜀军营寨,拿下武威城,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79、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史从云 王景的话令众人都安静下来,有人羞愧低下脑袋,也有人愤愤不平,还有人暗中嫉妒,无论哪种,都不敢在王景面前再多口舌了。 远处山腰大道,整齐的大军正在列阵前进,时不时有人对着山对岸大声呼喊,传来阵阵回音和笑闹。 比起军纪严整的控鹤军,凤翔镇藩镇军队显然差了不少,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兵员素质。 不过每个藩镇都有精兵,只是不可能尽是精锐。 凤翔镇出了一万多兵力,良莠不齐是难以避免的。 “你们多催促手下,严明军纪,快些赶路吧,人家把武威城都拿下了,咱们还在这,可别让同行笑话。”王景道。 众人稀稀落落答应下。 王景没生气,也不与他们计较。 就此事来说,王景心里是高兴的,他是西南面行营都部署,伐蜀主帅,史从云立功,他也有份,至少是调任有方。 因为是他任史从云为前锋的,如今取得如此战绩,他的功劳簿上也会画上漂亮的一笔,以至于他愿意为年纪轻轻的后辈说话。 当然这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有。 王景出身很低,所以更能理解人世的不容易,见识活着的困难,所以他也不愿在许多小事上斤斤计较,他虽为国公,出镇一方的节度使,可妻子却是军1妓出身,他也不在乎。 对历经乱世风云的他来说,天下很多事早就看淡了。 许多时候只是顺手推舟而已,所以他也不吝啬为史从云在官家那美言几句,也不图什么回报,不求什么功名。 况且年仅十六的史从云确实做得漂亮,出乎众人意料。 一个多月,出散关,连破八座蜀军营寨,击败李延圭,斩获超过两千,俘虏数千,破武威城,兵锋直逼凤州。 这样的功绩不能说多惊天动地,至少已经非常亮眼,李延圭可是蜀国少数拿得出手的宿将了,出兵之前王景就注意到其人,没想到败在一个后辈手中。 “天下真是英雄辈出啊.......”王景有些感慨,随即又嘱咐身边从事官:“供应前锋大军的粮草是首要之事,不可有半点差池,你要亲自去督办。” 从事官跟随王景多年,见他这么吩咐,明白是要事,连忙点头答应。 “大路畅通,那就尽快到凤州吧,凤州拿下,此战也该尘埃落定了......”随后王景不再多说。 下方大道上,大军连成一条长龙,一路蜿蜒向南移动。 ...... 比起王景的云淡风轻,泰然处之,客省使昝居润就激动多了。 他四十多年的年纪,正是对事业的渴望超过对女人渴望的年纪,正想得官家正眼,一展才华报复。 所以对此次伐蜀之战,他是看得最重的一个,乃至比主帅王景还要看重。 史从云前锋才出发一天,他就急匆匆催促王景更快出兵,之后几次抱怨过大军行进太慢,恨不能飞到前线去。 直到前方接连胜报传来,他更是激动不已,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身为书记笔吏,如果能写出一份吸引眼球,让官家过目难忘的战报,才会被官家记住重用,所以他急不可耐,第一时间找来报捷的传令兵来问话。 结果那士兵口舌不行,表述不清,除了照着战报上的说,一问三不知,让昝居润着急得把他大骂一顿。 随后便请命要独自骑马轻装往前线赶,不和大军一道走了,把主帅王景给吓了一跳。 昝居润可是监军使,让他独自往前,出事担待不起,且不说陈仓道崇山峻岭,道路湿滑难行,就说这沿途说不定哪里窜出几个流寇乱兵也会要了他的命。 再说官家派出的监军使自然是和他这个主帅在一起最好,这样很多东西才会清清白白,怎么能放任他走,否则就说不清了,这个道理王景是懂的。 于是再三劝说,终于让昝居润放弃了危险的想法,不过他依旧很着急,时不时催促大军赶快前进。 直到不久后,又有传令兵兴冲冲的往南方带来史从云在武威城东大败蜀军,武威城破,李延圭南逃的消息。 全军震动,消息很快传开,不少人都惊呆了,而其中昝居润最激动,他再次逮住来报信的传令兵,将他带到自己帐篷中,再三盘问。 这次来的士兵嘴很利索,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昝居润激动不已,下笔不停,写完又润色一番,之后觉得还不够精彩,于是接着追问:“你们将军每次上阵都在干嘛?” 传令兵一愣,那还能干啥,当然是位于大军后方坐镇指挥,统筹调度。 不过看对面的监军官一脸期待的表情,他很机灵,脑子一转道:“我们史都使每次披三层甲,手里持宝剑,骑着马......” 传令兵一面说一面看监军大官的反应,他发现对面的大官神色越来越激动,就明白自己说对话了! “你们都使是不是每战都会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昝居润按照传令兵的描述,自己臆想了许多金戈铁马,沙场铁事的画面。 传令兵愣了一下,点点头:“额......没错。” 听罢昝居润更加激动了,他感觉自己已经能写出令人眼前一亮,读来热血沸腾的奏报了,又往前半步追着问,“那你们都使有没有受伤?” 传令兵摇头,那哪能啊,都使每次披三层甲,身边众多亲兵环卫,多数时候都魏于战场后方,想受伤也受不了啊。 不过他才说完,就见对面大官脸上喜色慢慢散去,眼中神光也少了。 昝居润皱眉说,“这......不会吧。” 传令兵非常机灵,马上就明白对面大官不喜欢这样的话,眼珠子一转连忙改口说:“监军使高明!没想到这样都瞒不过你,其实我们都使确实身受十余创,只是他不让我们对外宣扬。” 昝居润顿时激动了,“真是如此!” “嗯!”传令兵重重点头:“我亲眼看见的......” “好好好!”昝居润高兴的在大帐中踱步,“难得啊,年纪轻轻,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身受十余创仍坚持作战! 带头连拔八座蜀军营寨,亲自上阵冲锋击败蜀国大将李延圭,奋不顾身攻下武威城! 真乃大周忠勇之士,年轻人的楷模,有其父之风,老夫有许多东西要写,要呈送给官家看。” “啊......”传令兵听得都有些懵了,监军使这是说谁呢。 “来人,给这位军士赏钱二千,若非他如实转告,老夫险些不知道前线的精彩战事。” 传令兵大喜,顿时也不去纠结监军使说得是谁了,喜笑颜开的谢恩,随后去领赏去了....... GET /u/178/178371/66546470.shtm HTTP/1.0 Host: www.wucuoxs.com X-Forwarded-For: 157.55.39.80 X-Real-IP: 157.55.39.80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80、云哥儿的情书 七月初秋,天气微凉。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来了。 史从云率领的大军顺着陈仓道南下,翻山越岭,后方凤翔府精锐前锋也陆陆续续到达,等他们走到凤州城北二十多里,人数已多达八千余。 因为王景部前锋,凤翔镇牙将张建雄率三千凤翔兵精锐赶上了他们,并且按照王景的命令合兵听候史从云调遣。 手里有兵,顿时史从云也胆子大起来,下令继续南下,兵围凤州! 凤州是秦岭中的要道,只要周军能够攻下并扼守凤州,就能切断秦州及其周边地区与蜀地联系。 史从云的总体战略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有很多地方根本不用费时费力,又死人伤财的去打。 就像当年白起把赵括围在险要山地之间,赵军坚持了四十五天之后崩溃投降。 很多人以赵军坚持四十五天来说赵括能力还行...... 其实除非白起是傻子,不然为什么要和赵军拼命?自己守着险要,易守难攻,好好围着等赵军自己饿死,自己投降多好,为什么要用秦军士兵身家性命去换死定了的赵军的命?傻子么。 如今史从云的对蜀国战略也是这个道理,王景才会支持他。 只要周军占据秦岭要道上的凤州,切断西面和北面诸州县与蜀国联系,那些地方就会变成飞地,从此失去与蜀国联系,四周都要面临大周的压力。 这样,周军根本不用费时费力还死很多人去攻打西北面的秦州及其周边坚城,只要扼守凤州,那些独木难支的州县迟早要投降。 所以此次伐蜀最重要的就是拿下凤州! 而凤州北面门户就是武威城。 武威城破,凤州门户大开,周军长驱直入,直达凤州城下,一切毫无阻碍。 七月初三,史从云率八千大军,顺河谷南下,越是往南,嘉陵江越发宽阔,道路更加好走。 武威城投降之后,周军获得大量粮草辎重,许多物资。 史从云下令,让控鹤军士兵爽快宴饮,胡吃海喝,整军休息三日,之后才继续南下。 此时众人都士气高涨,张牙舞爪的幡旗正随风飘扬舞动。 南下路上,情况远超出史从云预料。 武威大胜之后,他一直不敢向南,因为害怕蜀军还有后续兵力。 根据情报,蜀军早在三月就往凤州周边增兵两万,即便武威城有六千多蜀军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要么投降或溃散,但再往南深入,说不定还会撞上大股蜀兵。 所以他不敢冒进,而是等候后续兵力,准备聚集大军再安全南下,以防被蜀军反击。 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随着他们前进,沿路蜀军望风而退,沿途哨卡和堡垒人去楼空。 蜀军才遇到控鹤军前军斥候就纷纷惊恐往后撤退,根本没有抵抗的意思,连交锋都不敢。 于是周军一路凯歌,蜀军一路后退,就这么到了凤州城下。 整个过程完全出乎史从云的预料,他以为蜀军多少会抵抗一下的。 到凤州城南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七。 凤州处在一处三岔路口,嘉陵江和东面的一条大河在此交汇,至于那河叫什么史从云并不知道,他不是当地人,河流量不大,宽度不够,没那么出名。 蜀军已经放弃河岸桥头的守备,完全退走。 连木质的瞭望哨塔也来不及烧毁,只留下一下杂乱旗帜扎营过后被挖翻平整过的泥土,规整石块堆积起来的灶台。 他们走得匆忙,不少帐篷也丢弃在一处灌木丛后方,来不及带走,还有来不及穿戴的头盔,足见匆忙程度和狼狈慌乱。 周军将士哈哈大笑,得意用长矛挑着敌军的头盔走在最前面,仿佛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一般。 一路上,史从云下令大军不准扰民,不准欺压沿途百姓。 将士们听令,因为他们的粮食还很充足,又在武威城捞了一把油水。 以前史从云听说过岳飞的军队饿死不抢百姓粮,冻死不拆百姓墙,还听说后来解放军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没有太多感触,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直到自己经历,自己带兵,才明白这是多难的事。 他有时扪心自问,他能在黄河边保护百姓,可如今看来,他却无力保护更多人。 如果真有一天,手下这支大军弹尽粮绝,他还能不能坚持自己的作为,保住自己的节操? 其实不用问,史从云知道他做不到,这个世上也少有人能做到。 士兵没饭吃就会哗变,到时候倒霉的绝对是他,如果真到那一步,他做不了岳武穆,他是个自私的人,宁愿别人死,不想自己死。 不过力所能及的范围之下,作为五好青年,他也愿意为普通百姓谋福。 只不过沿途百姓早逃得差不多,就没遇上多少人。 恐惧蔓延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他还在南下的路上就听说很多关于他的传言,有说他弑杀好色,抢了很多蜀国美女,爱吃小孩心肝之类的....... 总之连史从云自己听了都不可思议,他是真没抢蜀国美女啊! ...... 这次,史从云从武威城和一路往南的路上学会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心理战的重要性。 为此他下令八千大军不要快速靠近凤州城,而是在凤州城外两里外的嘉陵江南岸下营寨。 还让士兵们多搭营帐,他们从武威城中缴获大量物资就包括帐篷。 于是周军当天到达,在与凤州遥望的城东北面河滩上扎营,帐篷连绵数里,八千人,扎出数万大军的气势。 远处的凤州城中到底什么情况他不知道,有没有被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天下午就陆陆续续有蜀军从城中逃出来找他投降。 史从云都接受,被俘的不算,投降的蜀军在他这都快能整编一军。 不过这些人并没安排上前线,而是安排去后方给罗彦环,一道保障大军粮道。 ....... 当夜,月朗星稀,凤州城中火光闪烁,如浮动人心,城外环伺大营连绵不绝,嘉陵江畔火光染红江水,好一副诗情画意,铁血流光的梦幻精致。 这大抵和七夕佳节的气氛是不符的。 史从云站在江边,试图在天上找到织女星和牛郎星,奈何他没文化,对星像学根本不懂,默默仰头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突然招手,“来人,去给本将备笔墨纸砚,某要写情书。” 81、同是七夕,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帐中,众人伸长了脖子往前凑,被史从云踢了两脚才退回去些。 他们是好奇又不信,不信史从云会写什么情书,好奇他能写成什么鬼样子。 “云哥儿,你要写给哪个小娘?”王仲好奇的问。 “用得着这么麻烦么?看上哪家小娘,带着兄弟们直接去抢就是了。”董遵诲插嘴。 “对啊,都使你就别丢人现眼了。”不知道谁在外面插嘴。 史从云回头,恶狠狠想逮住刚刚谁说的,发现身后围的人太多,还各个一脸无辜,搞得他根本不知道谁说的,只好哼一声作罢。 随后挥毫泼墨,刷刷写下众多大字,要说背书那可是他的强项了。 很快,一首有名的七夕词就在他笔下成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抄完史从云十分得意,虽然书法只能说尚可,字没那么漂亮,可这词厉害啊,是他记得的七夕词中很亮眼的了。 心想这下这些以为他只会抢小娘的家伙该惊掉下巴,崇拜到无以复加了。 一回头,发现王仲、邵季、董遵诲等众多军中汉子,多是一脸懵逼看着他,还有人歪着脑袋挠头,一脸茫然。 史从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们懂个屁! 这逼白装了...... “滚滚滚,快滚出去,好好的七夕佳节,劳资不想跟你们一群大男人一块过!” 众人一哄而散,都使的恼怒他们是理解不了的。 只是回营路上一起合计盘算云哥儿是看上哪家小娘了,有机会去给他抢回来。 嘉陵江安静流淌,七夕的月,沙场的天,一点不般配。 不过史从云倒很快想到如何把没装上的逼弥补回来,军中的文盲不懂,自然有懂的人,家里最有文化的大概就是赵小娘了。 于是找来传令兵道:“七百里加急,把这封信送到京城史府,指明送给赵侍剑,就说某送的。” 他心想,蜀国文风很盛行,应该有好石砚,到时候抢一块好的,回去哄哄小姑娘,弥补一下。 士兵愣了一下,“啊?都使,七百里加急?” “对,让你送就送,快去吧。”史从云摆摆手。 士兵很为难,但命令难以违抗,最终还是僵硬点头,接过信封出去了。 七百里加急就是官方紧急件,需要沿途众多驿站官吏支持配合,信使一到,换喂好的马和干粮就走,一路不停,还很伤马。 一般来说都不会这么送,只有重要情报才会,如今史从云一封家书让送加急,士兵为难是自然的。 不过史从云也不是随意胡来,心里有一些算计,他不知道自己想的准不准,如果不准这样不是什么大罪,如果准,那好处就大了。 ...... 七夕佳节,蜀国皇帝孟昶着盛装,与慧妃花蕊夫人于成都皇城南面园林中共度佳节,期间慧妃花蕊夫人亲自饮酒作乐,赋诗作词,与宫女一起起舞助兴。 气氛融洽,周遭草木萧萧,秋菊映月,诗意浮华的气氛悄悄流淌,令人迷醉不愿醒,恍惚不似在人间。 孟昶半眯着眼睛,面露红光,似乎半梦半醒。 花蕊夫人面若桃花,舞姿曼妙,加上绝美的脸蛋,确实令人沉醉。 孟昶激动的想起身干点什么,呼吸马上沉重起来,胸口一闷,如劳累过度的人,大口大口喘息不过来。 身边的宫女发现情况连忙大喊,花蕊夫人发现了,连忙停下,过来抚摸他的背部,一下下为他顺气。 旁边的太监急忙取出白玉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小心喂下孟昶吃下。 过了一会儿,孟昶终于喘过气来,有些不甘的说:“这难道是佛祖的惩罚么,朕前世是恶人。” “陛下多想了,前世肯定是天大的善人。”花蕊夫人一面为他温柔顺气,一面道。 “佛言善恶有报,业因果报,天下那么多芸芸众生,数不胜数,能成为帝王的又有多少,陛下是最尊贵的大蜀皇帝,定是十世善人才得的果报呢。” 孟昶听了心情好一些,“爱妃此话说得有理。” “以慧妃娘娘的聪慧,说出的话肯定是有理的......”旁边的宦官也连忙附和。 孟昶这才高兴起来,心想的事力不从心,就让花蕊夫人为他吟诗作赋,以七夕为题。 花蕊夫人本就是很有才情的女子,蜀国安逸,文风很盛行,词赋也很流行,于是气氛慢慢融洽起来,孟昶重新恢复了欢笑。 孟昶笑了,宦官宫女和花蕊夫人都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枢密直学士王召远面露急色,匆匆进来。 王召远是孟昶幼时伴读,两人关系从小就十分要好。 孟昶早就想重用王召远,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朝中老臣那关也过去去,所以才在三月派王召远前往凤州安排兵力部署,其实就是想给他增加资历和功劳。 王召远也向来自命不凡,以诸葛亮自比,加上他又身在蜀国,更觉得自己有诸葛那样经世之才,常谋求独自带兵的机会,以求能建功立业。 此时孟昶正在兴头上,也只有他敢这么匆匆忙忙闯进来。 见王召远面色不好,花蕊夫人就知道出事了。 王召远自视很高,很多人他不放在眼里,很多事他都觉得小菜一碟,能让他色变的事课不多。 于是细心的从太监手中接过玉瓶,又靠近孟昶一些。 那边,王召远进来就小声在孟昶耳边道:“陛下,后周前锋史从云击败李延圭,破武威城,已经南下!” 孟昶顿时愣住,“谁?” “史从云,还是那个史从云,周军前锋.....” “在....在哪?” “在武威城东击败李延圭大军,攻破武威城(李延圭害怕,没说自己弃城而逃,谎报周军攻破城),现在已经南下,不知到了哪里!” “陛下,陛下......” “陛下!” 孟昶呼吸急促,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花蕊夫人连忙喂他吃药才缓过来。 他这时已经着急,来不及追究谁的责任了,而是连忙道:“增兵,往凤州增兵,无论如何也要挡住那史从云!” 82、郭荣治佛 初秋,大梁城内外开始忙碌起来,对于农耕文明来说,秋天既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忙碌的季节。 大梁城依旧忙忙碌碌,对西南的用兵在国中其实没有太大波澜,除了禁军出城那几天。 毕竟大梁十几万禁军只出动控鹤军五千人,对于整个周国来说,这算不上一场大战,关注度自然也不高。 反倒是官家最近的动作更令人瞩目。 官家发现因为唐朝尊佛的风气很盛,佛寺不用交税,不用服兵役,很多人以出家为由逃避税赋,以致全国佛寺多到泛滥的程度。 不少佛寺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收纳不少朝廷在逃的罪犯和流寇,更有甚者乃至为祸一方,成为僧霸。 于是在与朝中众多相公多次商议,并草拟出章程之后,官家亲自下诏令整肃天下佛寺: 各道州府县镇村坊,凡有诏赐名号寺院才能一切照旧,那些没有诏赐名号的,均得关闭废除。 寺院中功德佛像以及僧人尼姑,全迁出合并到准许保留的寺院中去安置。 天下各县城内,如根本没有诏赐名号的寺院,那就在应当关闭废除的寺院中挑选宝德房屋最多的寺院,僧人、尼姑寺院各保留一所。如果没有尼姑居住,就只保留僧人寺院一所。 各二百户以上军镇、城邑、村坊,也依照各县城规定办理。 边远州郡中没有诏赐名号的寺院,就在应当关闭废除的寺院中为僧人、尼姑各保留两所。 今后均不准修建新寺院! 王公贵戚以及各道节度使刺史以下人等,今后不准上奏请求创建寺院以及请求开设戒坛。 男女如有志愿出家,全由其父母、祖父祖母决定,已是孤儿的由同住的伯叔兄长决定,被准许才能出家。 男子年十五岁以上,能念一百页经文,或能读五百页经文,女子年十三岁以上,能念七十页经文,或能读三百页经文者,向所在官府申请削发。 并由录事参军判官考核念读经文。在没被削发时,须保留发髻,如有私自削发者,勒令他还俗,师主判重杖之刑,勒令还俗,并服役三年。 两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各处设置戒坛,等候受戒时到,两京委任祠部派官员引试,大名府等三处只委任本州府判官录事参军引试。 若有私自受戒者,其本人、师主、临坛三纲、主事僧尼,均依照私自削发例惩治。 凡应削发受戒的人,由各地上奏朝廷,等诏令下达后由祠部发给凭证,才能削发受戒。 凡男女其父母、祖父母还活着,又没有其他儿子服侍奉养,就不准出家。 曾犯有罪行,受过官司刑责的人;背弃父母之人;逃亡的奴婢;奸人细作;恶逆党徒;山林强盗;未捕获的贼党;负罪潜逃之人;均不准削发出家。 如有寺院擅自收容他们,他本人以及师主、三纲、主事僧尼、隔壁同住的僧人,都要收审,上奏听取裁决。 ...... 皇帝郭荣整治天下佛寺十分果决,并且和朝中相公们商议好了可行的章程,拿出来就可以快速执行。 以至于天下佛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这件事反响很大,因为此时天下信佛的人还是十分多的,佛教影响力很大,在部分地区还起了冲突。 可如今是乱世,周朝十几万精锐禁军在大梁周边整装待发,各镇节度在高平之战后多数都听候朝廷调令,谁敢造次? 佛祖也怕长矛大剑呢! 于是几个月间,众多佛寺被毁,不少假僧人被赶出寺庙。 ....... 这些对大梁城里的达官贵人影响没那么大,枢密院甚至不断收到西南面的捷报而各个喜笑颜开。 关中的小战对于整个大梁并不大,百姓关注度不高,可枢密院却是一直在注意的,朝中也高度关注。 朝中的相公们眼界视野更高,知道只有西北面拔除蜀国威胁,才能开启下一步更大的行动,毫无后顾之忧的对南方的南唐国用兵。 在王朴给官家制定的战略中,首先要收拾的就是南唐。 南唐沃土,人口众多,国家富庶,而且和隔着崇山峻岭的蜀国不同,南唐与大周国境都是平原、丘陵,很好打大战,举国之战。 届时周朝十几万禁军全面南下,南唐国胜算很小。 ...... 坤宁殿位于万岁殿后方,是皇后寝宫,符皇后端庄坐在精致楠木椅上,听面前的宦官给他说事,伺候的宫女都被屏退。 她自小生在名门,很多约束和规矩已经习惯了,哪怕在没人的时候也会坐得端正,姿态摆得很好,举止中有是从容,给人雍容华贵之感。 她经历的多,懂的也多。 “那史从云五月出了散关,连破八座蜀军营寨....... 听说他还亲自披甲上阵,带头杀敌,身受二十几处伤没下战场...... 后来到还武威城东亲自披甲上阵,杀败蜀国大将李延圭,杀好几千蜀军,俘虏好几千。 接着攻破武威城,已经领兵南下到凤州去了。” 宦官魏敏小声的向符皇后报告。 他本是垂拱殿掌烛火的宦官,人比较机灵,知道这些话跟宫中任何一个女人说都不行,只有符皇后,不仅仅因为她皇后的原因。 官家是心气很高的,自比唐太宗,为何会娶一个嫁过人的妇人? 只能说明符皇后不简单,这种不简单有身世原因,也有其自身原因。 “那官家高兴么?”符皇后没对此事做任何评价,而是问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魏敏愣一下,仔细回想一下他从自己的干儿子那问来的是消息,皱眉摇头:“这.....这奴婢实在记不清,也没问这方面的事。” 符皇后缓缓摇头,脸上没露什么神色:“紧要的不知道盯着,不要紧的啰嗦半天。” 魏敏连匍匐在地道:“奴婢办事不利,让皇后娘娘不顺心了,请你责罚!” 符皇后没表情,眼皮抬了抬,也没让魏敏起身,只是平静的说:“你再说后来的事。” “后来.....朝中的相公们都很高兴,夸史从云是个难得的人才。”魏敏说话小心了很多。 “官家什么反应?” “官家.....官家没说一句话,只是点了头。”魏敏仔细回想细节,那天他也在殿上,负责掌垂拱殿中烛火,这也是他能攀上皇后这条船的原因之一。 符皇后轻声自语:“不出所料,往后呢。” 一听往后,魏敏神色激动起来,因为往后的事情比较有趣,他可记得清楚了。 83、符氏动作 “再往后的事可有趣了! 那史从云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什么定力,有点功劳刚被官家看在眼里就尾巴翘上天,不知轻重......”魏敏摇头喋喋不休。 话还没说完,就被符皇后打断:“别说废话。” “诺!” 魏敏赶紧往下说:“有驿站的官员举报史从云以公徇私,用驿站快马给他家中侍女送情书。 枢密院派人去查了,发现事情居然是真的!” “这史从云真是不识大体,原本才立功,前途大好,结果居然就尾巴翘到天上去,做出这样的事,实在太年轻.......” 魏敏有些幸灾乐祸,他是没那本事和福分立功,只能酸溜溜说几句,别人出事,他心里就高兴。 言罢微微抬头偷看符皇后,却发现她没说话,依旧那么端庄漂亮,轻飘飘的问:“官家的反应呢。” “官家?官家好像笑了,说不准为什么......”魏敏张张嘴再难继续往下说,他不知道官家为何要笑。 “官家如何处置史从云的。”符皇后接着问。 “官家说下不为例,史从云年轻气盛加之七夕佳节,情有可原;只罚史从云一季俸禄,又让太仓的人去史府上给那侍女送了不少东西...... 不过依我看史从云的前程......啧啧。”魏敏摇头,他觉得把这种事闹到官家面前,史从云这年轻人前程也毁了。 符皇后没说话,魏敏也不敢说话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符氏突然开口,喃喃自语,随即又摇头:“十五六的孩子有什么心思,哪至于如此,想必是巧合吧。” 魏敏听不见明白皇后在说什么,不敢插嘴。 符皇后似乎在斟酌思考,“你回去罢,往后做事多听相公们怎么说,眼睛要看官家反应,我要时时问你。” “奴婢明白!”魏敏恭敬答应随后退出去。 符皇后琢磨了一会儿并没多想了,史从云这样一个人物,并不值得她去费神。 她是个镇定的女人,很少会失态。 当初在河中府李府上,全府都是死人,她坐在尸堆环伺的院子里,镇定等来郭威的军队,又镇住率先冲进李府的诸多士兵,安全见到了郭威,保全自身。 所以她对许多事都看得更加透彻些,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宫中的女人都想得皇帝恩宠。 而且有了孩子,她的地位才能稳固,官家宠爱的妃子不少,却一直没给她机会,他想方设法也难以如愿。 每次想起她心里都刺疼,官家肯定是嫌弃她嫁过人。 他是个自傲的人,自视很高,若非先皇非要他娶自己,只怕官家永远不会看上一个嫁过人的妇人。 不过符皇后向来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在河中府那么紧急危险的情况下,她尚且能冷静自救,何况如今局面。 先皇去世,她感到危机,觉得地位不保。 她最先想到的办法就是怀上官家的孩子。 可这条路很难走,官家在公开的场合对她很恩宠,有些时候甚至能听她的话,可一旦回到宫里就是另一种态度了,依旧亲近,只是其中又带疏远,令她难以靠近。 她不可能背靠符家安稳度日,已隐约察觉父亲不似往日那样富有雄心壮志了。 再往后,符家的权势很难持久,再过一代人又会是什么模样?谁都说不清楚。 于是她准备两个办法。 一是让二妹来大梁住着。 二妹符金环从小长得漂亮可人,性子很好,大概是能讨男人欢心的,若有机会将她弄进宫来。 官家对妇人有偏见,那二妹还是处子之身呢。 有她皇后的身份加二妹的可人漂亮,或许能稳坐后宫,这样她才会安心。 另一种法子就是拉拢朝中的官员和将领。 她有不少妹妹,互通婚姻,两家就能走近很多。 不过这样的事不能明着来,而且要精挑细选,最好没根基又不是官家近臣,这样不会引起官家反感,又能让人感恩戴德。 毕竟如果对方早就功成名就,荣宠一身,哪会在乎她的示好。 “史从云倒是不错......”符皇后默默在心里想,“只是不知道那荒唐事是他有意为之还是真的骄狂自大了......” “十六岁的年纪,居然披三层甲,还身先士卒带兵杀敌,是个十分健壮的年轻儿郎吧.....”符氏可知道一层甲有多重。 想着想着,符皇后不由得脸色酥红。 心想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怎么连这也会想到那里去了...... 好在人心里不管怎么想,外人都是不知道的。 官家喜欢史彦超那样的人,是因为他有能力,有缺点; 如果史从云厉害归厉害,却把事情总做得太完美,官家大抵不会看得非常重,至少没法到史彦超那样的程度。 史从云才立战功,居然就干出以公徇私的事,至少暴露出他行事不够稳重,年少好色的秉性。 所以官家笑了,人只要有缺点,有喜好就好控制,所谓投其所好,对症下药。 史从云这样的年少儿郎,气血未定肯定是绕不开美色诱惑,就好控制多了。 年少人有史从云这样的战功和能力确实难得,绝大多数人别说打仗,带几千兵马就是件天大的难事。 史从云不只做到了,还又是拔营,又是破城,击败蜀国名将李延圭,令她眼前一亮。 “是个值得关注的人......”符皇后想,而且他父亲是史彦超,如今的殿前副都指挥使,很不简单。 拉拢史从云,也就是拉拢史彦超。 符皇后在心里把史从云放在关注的名单里,家里妹妹中长得可人漂亮的除了二妹就是六妹了。 六妹今年十四,似乎和史从云差不多年纪,两人正好般配。 ....... 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太阳西斜。 符皇后起身招呼了一声,殿外等候多时的宫女立即进来,送上茶点,精心用温水为她洗净青葱玉指,用丝绢轻擦干净。 还有人小心用沾水拧干的毛巾为她擦拭漂亮脸庞。 符皇后闭上眼睛,安然享受宫女们的伺候,这种场面她自小就习惯,一切似乎都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喜欢时刻干干净净的感觉。 “去备好笔墨。”她闭着眼睛,懒洋洋的的吩咐。 ...... 不一会儿,符氏从坤宁殿正殿走到侧殿,换下了累赘的正装,换了淡黄襦裙,宫女早为她磨好磨,铺开纸。 符氏提笔,写下一行娟秀小字,“父亲,让老六也来京城吧,我有事吩咐她......” (求票,推荐票、月票都好。) 84、青帝万里月轮孤,扫尽浮云一点无(二合一) 青帝万里月轮孤,扫尽浮云一点无。 秋夜,凉意悄无声息渗透进来。 大梁城中白天还不觉得,等到晚上,窗户就像怎么都关不住冷,被子也没以往那么耐寒。 赵侍剑照旧给小院里的花草浇水,单独给老柳树浇了一盆,又把白天晒暖和的被子收拾回来,放回屋里,就像有人住的日子里一样。 屋子旁边的杂物间堆着很多几天前太仓官员送来的赏赐。 多是金银和布匹,说是官家赏赐的。 一开始把赵侍剑吓了一跳,六神无主,她还以为天子想让她入宫。 之后经过太仓和随行枢密院官员解释才逐渐放心下来,原来是史从云在前线立功,所以赏赐给她的。 为什么史从云立功却赏赐她呢...... 想到这,赵侍剑忍不住脸色微红,恍若春日桃花,她很聪明,明白的很多。 ...... 自史从云走后,她一个人住在小院里,只有王秋会时不时跑来找她作伴,还有史从云的妹妹史从梅。 王秋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手脚灵利,做事利索,很得主母和小姑喜欢,特别是后来小姑有了身孕,王秋多数时间都去照顾她了。 小院里只有赵侍剑一个人。 她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可恶的人,他在的时候,天天被他气得半死,总受他欺负,有时候真想手撕了他。 可他一走,生活似乎也变得平淡,味如嚼蜡,毫无滋味起来。 有时午后晒着暖和太阳,看日光穿过柳梢,整个人懒洋洋的,连动也不想动一下,更没当初和他怄气的精神力气了。 老柳树的叶子一片片往下落,她的心也随着细细柳叶在风中起伏不定。 有时赵侍剑会呆呆对着池塘发呆,看看自己是不是漂亮,可看着看着就忘了,人对自己是难做出评价的。 人仿佛没了眼睛,视野都在脑海里,又是依稀可见的臭脸。 她懊恼摇头,乌黑秀发散发光泽,从肩头洒落。 少女的愁绪啊,总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有时甚至都不明白源头。 点点滴滴的相处,总会沉淀下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吧..... 她时不时小心和主母打听前线消息,有时做噩梦会梦到他血淋淋的倒在尸山血海里,随后半夜惊醒,一夜睡不着直到天明。 一点一点的浸润,慢慢长出萌芽,有朝一日长成参天大树,就会碧色成荫,根深蒂固。 或许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吧。 那封七夕落笔的信,赵侍剑一直放在桌边,旁边是爷爷留给他的石砚。 石砚一角有个缺口,是被那混蛋弄的,她至今还牢牢记在心里。 信上的字不好看,她又临摹一遍,临摹出来后又觉得没原来的好看。 明明很丑......却觉得好看。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每次念到这,胸中都有别样情绪,忍住心跳加速,久久难平静下来。 他只怕是哪里抄来吧...... 赵侍剑心想,谁和他两情长久了..... 想是这样想,那封信被放在最心爱的石砚旁边。 那缺的一角,让她想起史从云就恨得牙痒痒;可那封信又让她有异样的情感,每次看了都小鹿乱撞。 爱恨交织,酸酸甜甜,其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不足为外人道也。 唉....... 赵侍剑轻叹口气,史从云是她永远无法应付的人。 他在书信中说,要去蜀国抢快上好石砚来赔她,让她好气又好笑,哪有这样的人啊。 有不少过去的抱怨,在此时此刻似乎都不重要,看着秋日明月,她心里默默祈愿,他能平安回来就好了。 他若好好回来,自己......大不了给些让步吧。 ....... 初秋七月,官家在城北皇家园林中设宴,宴会上谈及西南面的用兵,夸奖了主帅王景和前锋史从云作战有功,是大周栋梁。 之前李谷等人本对此次伐蜀持有不同意见,认为伐蜀要翻越秦岭古道,路太难走,大军展不开,容易持久无功。 结果史从云打了两个多月,已经从散关一路杀到凤州,李谷自然也没话说了。 昝居润的战报确实做到让官家眼前一亮,毕竟官家每天要处理的奏贴文书很多,来不及一一去看,昝居润那篇是仔细看了的。 看过之后还放在左手边的案台上。 宴会上高怀德、王审琦等都说了不少云哥儿的好话,史彦超很高兴。 不过也有人泼冷水,难得回京的李重进就话里带刺,提出史从云虽然有功,但轻重主次不分,大胆的用朝廷快马给家中侍女送情书,轻浮好色,做事冒失。 史彦超脸色不好看,碍于李重进的身份才没破口大骂。 反倒是已经身为殿前都虞侯的赵匡胤开口:“少年人哪有不好美色的,云哥儿十六岁立下的功业,有人肯定不比不了,当年冠军侯成名也是十八哩。” 赵匡胤在六月中旬张永德极力推荐下官家单独会见了他,与其谈论之后,官家觉得赵匡胤是个可用之才,破格从龙捷军提拔到殿前都虞侯。 赵匡胤和史从云交情很好,至少在老赵看来是这样的,加上他本就和李重进和不来,才会站出来说话。 这话说得漂亮,既肯定史从云的功劳,又讽刺李重进十六岁还不知道在干嘛呢。 说得李重进脸色难看,但人家又没指着鼻子骂他,难以反驳。 官家身边的符皇后穿着点华贵,雍容典雅,与官家坐在上位,从头到尾都表现很得体。 比郭荣足足小十岁左右的符皇后看起来年轻很多,坐在一起都不像普通夫妻。 一般符皇后不说话,别人问候也只是嘴角挂笑,微微点头。 只有在官家夸奖史从云的时候她开口说了两句:“少年人有这样的志气和能力很难得,只是以后要记得好好为官家效力,戒骄戒躁就好。” 这也是变相的为史从云说话,顺带不着痕迹反驳了李重进的话。 之后官家在酒宴的末尾命令刚从河北山东回来的韩通率虎捷军两军,前去支援前线支援攻打凤州城。 皇园中的酒宴之后,史从云的名字在大梁达官贵人之中悄悄传开了。 对于普通百姓则没那么出名,对于大周而言这不是一场举国大战,只有关中的百姓才能时时听到战争的消息。 不过对于蜀国百姓而言,因为赵季礼的神奇操作,史从云到了大名鼎鼎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虽说还做不到小儿止啼,但只要听说这名字都人心惶惶。 其实凤州、武威一线距离成都还有上千里,可由于东北面行营都监赵季礼这个理论上的最高前线长官畏战先逃,单枪匹马回到成都,把恐惧和史从云的大名传开了。 多数百姓连成都周边数百里的地理情况都没概念,何况千里之外的凤州和武威城? 感兴趣的是前线死了多少人,有多人被俘。 只知道周国前锋大将史从云连破他们蜀国的八座营寨,击败蜀国大将李延圭,攻破武威城,向着成都方向杀来了。 史从云的名字,成了笼罩在蜀国人民头上的一片阴云。 其实不只是成都人民,孟昶自己也怕了。 如果让周军打通秦岭通道,随后大梁的禁军顺势南下伐蜀,失去秦岭险要为依托,蜀国还有什么资本和大周对抗? 急忙召集朝中大臣商议之后,采取两个策略。 其一是派遣使者暗中前往北汉和南唐,讲述唇亡齿寒的道理和要害,请他们一起出兵对付后周。 其二就是让光圣马军都指挥使,武定军节度使高彦俦率军北上和李延圭汇合,阻击周军。 其实此时蜀国和周国的差距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周朝出动王景、向训、史从云就逼得蜀国接连派出自己最能打的大将李延圭和高彦俦。 而周朝只派出凤翔节度使,镇安节度使和控鹤军都使。 能打的人还有大把,如王彦超、史彦超、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高怀德、王审琦、李继勋、慕容延钊、韩通、李筠、潘美、赵鼎等等。 实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孟昶的畏惧并不是没有道理。 ...... 而此时,一切恐惧的源头史从正策马检视大军营地。 连绵不绝的帐篷顺着嘉陵江畔一直向西南蔓延,延绵接近十里地。 史从云也心想,看来他也得昭烈帝真传了,只是不知对面蜀军大营中,有无书生陆逊。 秋天草木凋零,枯枝败叶遍布江岸,如今只差一把火了。 史从云不怕,他心想借给蜀兵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出城,骑马顺着江边往南走,一路上众将环伺。 众人说说笑笑,都在说这一路的功劳和打的战,大家都兴高采烈争功,打到如今这步,回到大梁之后,众人功劳都是少不了的。 只有史从云没那么得意,不知道为什么,或是直觉,或是战争嗅觉,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对于兵法,冷兵器时代具体的排兵布阵史从云一窍不通,所以他让邵季为排阵使,只要排兵布阵他都不插手,只制定总体进攻策略,具体排阵让邵季去安排。 做事最忌讳就是外行指导内行。 不过战略上的把握,史从云认为他没问题,甚至有很多优势。 他对山川形胜的了解,研习过李得胜的战略思想,从大局上去考虑战事,他显然比邵季等人厉害多了。 史从云觉得大局上他们的优势尽显,可蜀国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蜀国并不知道周国的目的,不知道周国只是想夺取关中诸州,肯定会拼命守住陈仓道。 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他在蜀国的位置绝不会放心周军打通陈仓道,威胁汉中成都。 蜀地向来如此,只要打穿秦岭阻隔,蜀国几乎等于亡国。 所以蜀国国主稍有理智就不会坐视不理,应该会极力反扑。 史从云想的就是蜀国会怎么反扑? 身边众人说得叽叽喳喳的,越说越激动,董遵诲和王仲甚至为谁功劳大说得吵起来,可他什么都没听见,脑子里全是蜀国可能采取的反击行动。 从上次交锋他也看出,李延圭绝对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不好对付,若他卷土重来,是个很大的威胁。 史从云被他们闹得心烦意乱,摆手道:“都给老子闭嘴,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凤州还在前面呢,谁能打下来谁是首功。” 这下两人都乖乖闭嘴了,吹牛,可以;打凤州,不成。 史从云摇摇头,这两二逼谁要敢答应一句,就派他去强攻凤州城! 只是不知道如今朝中是个什么状态,他的战功皇帝知道不知道。 ..... 对于朝中变化,史从云丝毫不知。 能做的无非是把他能做到的事做好,天下很多事就是这样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能掌控的部分其实不多,更多的还需要运气。 所以尽人事,听天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自己能掌控的那部分尽量做好就是他的处世哲学。 关于给徇私枉法给赵小娘送情书的事,史从云有不少考虑。 首先他确实想小姑娘了,作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相处时间最长,接触最多,朝夕相伴的人,心里的念想是少不了的。 有时候奔波忙碌一天,回营看着乱糟糟的大帐他就来气,这些大头兵吃干饭的,连打扫整理都不会么? 又想要是赵小娘在身边该多好,还能两用。 哪怕行军打仗日子也舒坦舒心。 不过以他如今实力也不敢带小姑娘出来,他连自己尚且不能好好保护,何况赵小娘。 如果哪天他能率十万以上的大军,各军环伺周围,自己威风八面稳坐中军,倒是可以考虑去哪都把小姑娘带上。 就像当年铁木真西征还带着自己的爱妃一样,想必也是拉风威武的事。 可惜要想调动十万以上的大军,要么是总领天下兵马的元帅,要么就是天子。 无论哪样,对他来说都遥不可及。 (求月票,求推荐票 建了个书友讨论群,群号182390485,不过作者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水群和管理,如果大家加了要自觉不要搞黄色,不要发广告,谢谢) 85、与王景的交易 其二就是史从云考虑到的。 从利害出发,他觉得郭荣更喜欢老爹那样的武将,厉害归厉害,身上总有缺点,容易驾驭控制。 官家喜欢有能力的人,说不定不喜欢完美无缺之人,他还是有缺点比较好。 这就是次试探,成了说不定郭荣更看重他,不成无非是不轻不重的罪名。 现在可不是大宋,文人能把芝麻大的事说成天,官家不可能为一件小事弃置他这样的“猛将”不用。 最重要的是,能借此机会弄清一些官家的喜好。 其三就是史从云不愿做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也不想一条道走到黑。 人的心理是很有趣的,如果一个一生行善的大好人突然干了一件坏事,那人们肯定骂“人设崩塌”“伪善”“我早就知道他虚伪”之类的。 如果一个平常没做过什么好事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好事,人们就会夸“这人不错”“我早知道他心其实是好的”“这人心底是善良的”之类。 他如果一直不犯错,无形中每次犯错的成本就越来越高了; 如果他时不时犯点无关紧要的小错,大家都习惯了,犯错的成本就会越来越低。 史从云可不想以后作恶成本太高,所以无关紧要的地方犯点小错对他将来是好的。 ...... 史从云的心理战术起到很大作用。 八千军队,扎营扎出数万大军的效果,在嘉陵江畔延绵不绝。 不断有绝望的凤州军民坠城出逃,投降周军。 所有投降的军民都得到善待,以至于这种风气越来越盛,不少百姓和士兵争先恐后向周军投降。 到七月十六日,凤州城中主将,威武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浦终于坐不住。 夜里设伏抓住几十名妄图逃跑的百姓和士兵在城头斩首示众。 几十颗人头落地,终于暂时缓解这种风气,但大势依旧无法改变。 凤州城难以长久固守。 到七月二十,凤翔镇主力大军终于到了。 王景率领的万余凤翔镇士兵从北面缓缓加入到城外大军中来。 凤翔府牙将张健雄主动请缨,率领的凤翔精兵部署在凤州城西南侧。 史从云率领的控鹤精兵驻扎在城池正面。 向训率领的的镇安精锐骑兵则与南北要道之间游弋巡逻,防止蜀军突然有动作。 这样层层包围之下,凤州城外也如一张坚固大网。 王景大军到来后,没有急着渡河,而是先派出人与史从云商议大军的部署,足以显示其重视程度。 史从云没有独自决定,往来是相互的,王景身为主帅这么给他面子,他明白分寸。 于是亲自骑马过河,去北面大营中与王景商议大军的部署。 到中军大帐后,还来不及喝口水,就见到一个十分熟悉的人,潘美! 史从云惊喜:“潘兄!你怎么来了!”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潘美年纪比他大,个子还不如他。 潘美尴尬了一下,随即笑道:“官家让某来监军。” “那好,你随时来监视某吧,哈哈哈哈。”史从云哈哈一笑,随意的道。 “恭敬不如从命!”潘美也拱手笑道。 王景笑呵呵插嘴:“云哥儿这次立下大功,往后前程无量。” “都是王大帅提携,让某打前锋。”史从云嘿嘿回了一句。 王景点头。 “找云哥儿过来主要为商议大军部署调度,有不少事需要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史从云明白,王景是大帅,主意他拿就可以,他连向训、张健雄等人都没叫,只让他来商议,显然是高看他的。 心里不由得对王景亲近了些,放低姿态道:“大帅自行决断就成,末将遵从吩咐。” 王景直接说:“老夫准备让凤翔兵主力把控鹤军换下来,让凤翔兵去打凤州。 既然都来了,总不好空着手回去。 将士们多少要有点功劳可以让监军使去写,云哥儿以为如何。” 说完,王景有些浑浊的老眼看向他。 史从云立即明白王景的意思,能围凤州,全是他打下来的,拔八座蜀军营寨,败李延圭,破武威城,才能兵临凤州城下。 凤州就在眼前,也是一功,按理来说应该属于史从云和控鹤军。 王景的意思是希望他让出凤州,让凤翔军去拿这功劳,凤翔军出散关一战不打,寸功未立也不好。 史从云心底自然不愿意! 凤州是快到嘴的肉,如何能让出去? 可王景是主帅,他要为麾下凤翔士兵谋取功劳,史从云能如何。 “大帅说得哪里话,凤州谁打都是打,大家都是朝廷的军队,怎么需要分彼此? 不过武威城中的物资.......”史从云搓搓手。 王景立即就明白,呵呵笑道:“全归你们控鹤军!” “一言为定,明天某就带兵让开道,大帅尽管让凤翔镇的兄弟们渡河!”史从云拍胸脯保证。 凤州虽然州,可武威城才是大头! 作为蜀国要道重镇,武威城中囤积大量粮草辎重,兵器甲胄,各种物资,光控鹤军是不可能吃下的,即便供给伐蜀大军也绰绰有余。 如今史从云就是和王景讲价,控鹤军吃武威城的物资,把军功让出来分给凤翔兵一些。 两人心照不宣,几句话就把交易达成了。 ....... 之后,潘美跟着史从云回营,路上对他和王景达成的交易颇有微词。 “云哥儿这样的行事欠妥,同是为国伐贼,怎么能私下形同交易呢?” 史从云不以为然:“潘兄,你是看得到其一看不到其二,交易不假,可对将士们来说是好事。 我史某人可以一心为国,毫不徇私,可将士们拼命杀敌,总要有奖惩区别吧。 若英勇之士和懦弱之辈,冲锋陷阵在前的人和胆小畏惧躲在后方的人所受待遇奖励一致,天下谁还愿意卖力打仗? 届时勇猛之士不愿卖命,懦弱之辈更不敢向前,天下怎么安定? 所以奋勇杀敌的将士就应该得到最好的奖励! 我控鹤军将士为前锋浴血拼杀,披坚执锐大小十余战,走到这里。 难道不该得到超过其它士兵的奖励么? 这样既能让勇猛的将士继续英勇作战,又能激励那些怯懦胆小之辈奋勇争先,某这是为了大义考虑啊! 为手下将士争取应有赏赐,怎么是交易呢。” 潘美被说得愣了许久,一直走到营门前才缓缓点头,算是认可了。 86、云哥儿的担忧 当天晚上,史从云召集军中十个指挥使,加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在中军牙帐中议事。 并说出决定,从明天早上开始,控鹤军向后撤退过河,让凤翔兵接管攻城。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惊讶,有几个脾气急躁的指挥,更是差点直接跳起来。 “咱们好不容易打通凤州的路,凭什么让给凤翔镇的兵!” “对啊,一路死了数百弟兄,都使,这大功咱们可不能让出去!” “你们傻么,肯定是王大帅开口,都使有什么办法?” “......” 众人吵吵嚷嚷,史从云抬手让他们安静下来,随后才道:“也不白退,武威城缴获的所有物资都归咱们,不用往上交。 咱们吃肉,也给别人留着口汤喝。” 此话一出,顿时大家都乖巧了。 “多大点事,凤翔镇的兄弟也是袍泽,咱们吃肉,请他们喝点汤怎么了,做人别太小气。” “都使说得有道理,咱们不是那种人,既然是兄弟,让点无妨.....” “对,他们从散关来走这么远也不容易,应该的!” “都使说得有道理!” “.......” 史从云无语,这些人老兵油子了。 于是直接安排:“明天王仲继续领斥候,就像往日一样。 大军向南渡河,所有事由邵季安排,行军撤退的次序你自行决断,所有指挥和董遵诲的骑兵都听从邵季调度。 某只要求下午造饭之前,全军必须撤到河北面去扎好营帐。” “诺!” 众人一起起身,得令齐声应诺。 “散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事做。”史从云吩咐。 虽然他平时没那么正经,与属下相处有时甚至可以说轻松,还喜欢动不动对开口大骂,可将士们早就习惯。 一路从散关打到凤州,也证明史从云虽有细节上的失误,但对大局的把控从来没出过疏漏,称得上张弛有度,调任有方,众将士们都比较信服。 ....... 第二天,控鹤军开始从凤州城外撤退,所有物资全部带走,之后王景一万多凤翔兵接替控鹤军继续围攻凤州城。 一路上将士们都喜笑颜开。 如今货币杂乱,多数地方都奉行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武威城中大量粮草,布匹,甲具,铜钱,足够所有参战控鹤军将士发一笔横财。 之后凤翔镇士兵接管围城,将凤州城围个水泄不通。 凤翔兵虽多,但纪律和执行力远比不了控鹤军。 控鹤军早上一个时辰就全部撤到河东岸,粮草辎重全部撤光;可凤翔兵一直到下午夕阳西斜,才完成对凤州的包围。 之后就相当于休整期,控鹤军打了快两个月的仗,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 下午,史从云正在江边喂马,身边跟着十来亲兵。 邵季安排好好大军扎营过来向他汇报。 “都使,事情都安排好了。”邵季下马然后拱手。 “嗯,没事你去休息吧。”史从云点头。 不过身后没动静,待他回头,却发现邵季还在那站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上下扫视邵季一番。 邵季是他见过战场上单打独斗最厉害的一个,武力值拔尖,而且对他有救命之恩,忠诚自然毋庸置疑。 跟着史彦超从北方一路杀来的兵,话不多,不像王仲有说不完的话,很多时候像他的叔叔一样。 “云哥儿心里有事。”邵季道。 史从云一愣,随即点头,对邵季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如果蜀国想要反扑会从哪里来?”史从云把手中战马缰绳交给亲兵。 “你们在这等着,帮某刷好马儿。” 随后沿着江向南走,示意邵季跟上。 “某总觉得蜀国不会放弃,你认为呢?”他反问。 邵季摇头:“某不懂那样的大事,如果是杀敌,云哥儿吩咐就是,其它的大事某无力分担。” 史从云点头,“对,事情各有见解,术业都有专攻。” “反正咱们这些弟兄,无论是王仲、董遵诲、罗彦环还是众多指挥,都听你的,咱们这些人只是能卖命卖力的武夫,云哥儿不一样。”邵季边走边说。 “那我说,你全当听说书。”史从云道。 邵季点头。 “我觉得蜀军不会正面和我们交锋,凤州南北夹在山两面,太窄了。 经过之前的战斗蜀军应该明白想击败我们只能靠人数优势,如果夹在山谷中间,他们就没了人数优势。 如果他们主将很有主见,说不定会打粮道......” 这是史从云这些天来最担心的。 古代打仗多数时候很难在短时间分出胜负,一是冷兵器毕竟杀伤效率有限,不可能直接把对面核平了。 二是道路难行,交通方式限制,崇山峻岭阻碍行军效率和运输粮草的效率。 所以打击后勤粮道向来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手段。 人和人的差距是没那么大的,再厉害的部队正面作战都要死人,可如果能打击粮道后勤,就能劈开对方主力而使对方溃败。 所以自古以来,很多有名的战争都在粮道上大做文章,粮道的争夺保护,决定战争胜负。 有经验的老将也会时时刻刻盯着对方的粮道和自己的粮道。 “如今情况,蜀军没法与我们正面交锋,能做文章的地方只有粮道了。” 史从云说着,邵季在一边听。 听了一会儿,邵季开口:“那云哥儿觉得呢,蜀国人会走哪里,做什么。” “陈仓道顺着嘉陵江走,在两山之间,路上我问过周围村民,周边还有不少小道可以通往南面路口。 不过要从全局来看,最危险的还是黄花谷。” “咱们南下时经过的地方。”邵季说。 史从云点头:“不错,我找当地人问过,从黄花谷往西可以去唐仓镇。唐仓镇南面有通向凤州南面的路。 你想,如果蜀国大军从凤州南面走唐仓镇,直插黄花谷,岂不是断了我们的后路,把我们困在凤州和黄花谷之间。 到时候粮道一断,凤州又打不下,我们不是惨了.......” 邵季迷惑,他没想过这种可能。 “总之这两天我越想越睡不着,李延圭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不能大意。 山地穿插作战不打则已,打起来要人命。 之前我还在犹豫,现在好了,反正凤翔兵去围凤州,我想找王大帅说一声,咱们控鹤军退回黄花谷去吧,只是又不知道开口合适不合适。” “云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尽管做就是了。”邵季不假思索的答应。 史从云听他这么说,点点头,他不能再犹豫了。 87、战略预判(上) 之前他不只是单纯的畏惧,还有利害上的考虑,对自己的不自信。 如今被邵季这么一说,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将士们那么信任,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如今他早就不是那个为自己谋求生存,保住老爹的史从云了。 手下那么多弟兄愿意跟着他,想事要更自信果决才行。 于是当天下午,他直接去中军大帐篷中找王景。 王景正与凤翔镇诸牙将商议攻城事宜,见他来明白是要说大事,于是让众凤翔镇牙将先退下。 大帐中光线不好,桌上的图经文件要点着灯才能看清。 王景招手让他过去说话,史从云也不拘束,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坐下,将心中的担忧与王景说了一番。 王景听完皱眉想了一会儿,额头沟壑显得更深。 他低下头,用手指着图经看了许久,随后缓缓抬起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逐渐灼热起来:“云哥儿的见识真让人惊叹啊!你不说老夫还没注意到这个要害。” 王景说着直起腰来,用食指前端点了点图经上黄花谷的位置,“此地连着唐仓镇,往南能通凤州南面,确实是个关系大军命脉的地方。” “如果蜀军派重兵走唐仓镇北上,从西面黄花谷袭击大军侧后,就能断我们的粮道,把我们困在凤州城和黄花谷之间的狭窄山道上。”史从云补充说。 这种山地间的迂回穿插作战是最要命的,因为山地限制,运粮的同道几乎没有选择,很容易被发现或者猜到。 如果在河北平原那样的地方作战,敌军想弄清楚粮道在哪说不定要花大力气。 可在散关以南,没得选,大军粮草只能顺着陈仓道走。 王景点头:“考虑的很到位,出乎老夫意料。 不过还有一点要考虑,李延圭可能不只派出一路军队绕后,如果是老夫会选择多路并进,尽可能在多处截断我军粮道。” 史从云一愣,随即想,对啊,自己真是死脑筋了!王景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 接下来,史从云和王景在大帐中密谈商量了很久对策。 ......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七月下旬。 凤州城依旧耸立不下,城中守军苦苦支撑,城外的攻城也没那么着急紧密。 王景和符彦卿这类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纪大,地位高,如今的荣华富贵难以舍弃,所以他们做事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主将意志如此,以至于凤州攻城远没有太原那么激烈,甚至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嫌疑。 不少凤翔府的士兵甚至悠闲的在嘉陵江边捉鱼,还有败坏军纪,劫掠周边村寨的行为。 史从云对此举十分不满,可他也没办法。 凤翔兵不会听从他的指挥,王景他也无权去指责。 王景是凤翔节度使,褒国公,他只是个小小控鹤军都使。 潘美看了也眉头紧皱:“待回大梁,某定向官家说明此事!” 王仲撇嘴,“早知道咱们抢了,便宜那些混蛋,咱们打下的地方,好好护着舍不得抢,让他们吃了现成。” “你要这样想,早点滚,就不像老子手下的兵。”史从云骂道,“再有这样想法不知收敛,往后天下人都怕透武夫,再没武夫容身之地,都是这几十年来造下的孽。” 王仲嘿嘿一笑,“云哥儿总能说出道理来。” 潘美看他一眼,眼中有异样光彩:“云哥儿说的道理要是天下武人都懂就好了。” “武夫懂大道理,那还是武夫么,早做相公去了。”董遵诲愤愤不平的说。 潘美只是笑笑,没接他的话。 王仲吐槽:“凤翔兵这样打下去,明年也打不下凤州城。” 这次董遵诲也附和:“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战,看着丢人现眼.....” “做好自己的就成,别问那么多。”史从云打断他们两的话,这其实是他和王景商议好的一环。 随后又吩咐王仲:“从这两天开始,斥候要多往西走,从黄花谷走唐仓镇方向,每隔半个时辰派一队出去,让他们不到黄昏不要回来。 到了晚上换另一组人,昼夜不断,一定要盯好黄花谷和唐仓镇一带,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很快,史从云又想起王景的提醒,于是道:“白涧那边也派人看着点。” “白涧在哪?”王仲反问。 “蠢货,就在凤州城往北十里。”董遵诲得意的道,这个他刚好知道,可以在云哥儿面前显摆了。 “滚,懒得跟你说话。”王仲不理会董遵诲,直接道:“云哥儿放心,黄花谷和白涧,某定会死死盯着。” “你记着,看黄花谷和白涧都只是告诉你个点。”史从云接着吩咐:“关键在这两个地方都有通往南面的山道,黄花谷往西的唐仓镇一带。 白涧往东的山间小道,这些地方都要尽快摸清楚,最好收买当地人为你们带路。 这些地方的百姓久居深山,对蜀国大多没什么归属感,只要给的好处多,事情就好办,别用强的,山间情况复杂,小心得不偿失坏了大事。” 王仲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总之你自己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但只要这两个方向有任何动静,某至少要早两天知道,不然抽死你!”史从云恶狠狠的说。 王仲嘿嘿一笑,不在意他的威胁:“包在某身上,绝不出差错。”随即匆匆去找人部署了。 潘美在旁边小声道:“王仲这人太轻浮,让他管斥候只怕靠不住。” “潘兄你有所不知,王仲那张嘴能说出花来,而且最放得下身段,和多数人都说得上话,这样的人才能套出更多话,让他去搞这些最合适不过。” 史从云倒觉得王仲很有干情报工作的天赋。 潘美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多说了。 ........ 七月下旬,初秋的天气逐渐微凉,不少士兵开始在甲胄外再穿上保暖的外罩袍子。 李延圭从武威城退败之后一直向南退,不过并没有逃回成都,而是在凤州南面重新集结军队,各方来的蜀国援军也在不断汇聚。 88、战略预判(下) 凤州往南四十里左右,嘉陵江有个大大的倒“几”字形转弯。 如果大路再顺着江走,就要多走十几里的路,于是在这里,往来客商旅人,当地百姓选择翻越较矮的山岭。 慢慢的走出一条大道,因为是沟通关中、汉中、蜀地的要道,所以往来人流量也很多,慢慢有人在山顶落脚,做往来客商的生意。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聚落,成了一个不少人居住的寨子,叫马岭寨。 到唐末天下大乱,众多匪寇横行,有强盗占据了山寨作恶,之后被官军围剿,大军进出往来频繁,马岭寨就变成了大军进出的要道,成官方的重要关隘。 李延圭就于此地再次集结人马,收聚从北方溃退难逃的蜀军,和不少从南面赶来的援军,准备向北反扑凤州。 站在马岭寨峰顶俯瞰,蜿蜒的嘉陵江如一条银色长龙,穿梭崇山峻岭之中。 “大帅,高彦俦的援兵就要到了,咱们要不要再等几天。”李延圭旁边的牙将问道,身边还跟着二十多位各级将领。 “不必了,人手足够。”李延圭手按剑柄,直接否决。 牙将们听了没说话,不过脸色都不好看。 有几个脸色都变了,急得差点开口,犹豫一下小声道:“可.....大帅,那史从云还在凤州城外呢......” 李延圭回头,牙将们连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不敢出声说话。 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下方茂密山林。 蜀军士兵正在江岸用砍伐的松木建起营垒和哨塔,设置拒马鹿柴,众多帐篷林立山间树下,整个山头变成了巨大的军营。 各路支援过来的人马加上收聚的散兵,此时整个山头蜀军已有七八千,营帐遍布,砍光了半个山头的树木,又有了与周军再战的实力。 远在成都的陛下急了,除去联络北汉和南唐进攻牵制大周,也正陆续向北方加派军队增援,下令周围各镇节度火速向青泥岭,固镇方向靠拢,支援马岭寨。 其中人数最多的一支就是武定军节度使,北面行营招讨高彦俦率领的捧圣控鹤军,是蜀国中央军精锐,足有万余人,此时还在路上。 根据回报连固镇都没到,还在青泥岭附近,北上马岭寨还需时日。 李延圭早铆足了劲准备和史从云再决高下。 之前武威城外的惨败让这位沙场老将依旧记忆犹新,每次想起都恍如昨日。 在他看来,史从云其人用兵,有五分的智算,三分沙场经验,还有两分悍不畏死的勇气。 他这辈子从山西杀到蜀中,一身征战,见识的人太多,可像史从云这样的少年人依旧令他惊异感慨。 能做到这些已经令人震惊,如果对方只有十六的年纪,那又是另一种震撼了。 犹豫许久,慢慢叹口气:“史从云大军在北面,周朝控鹤军不愧是禁军精锐,周国第一猛将之子也非浪得虚名。 咱们等等高彦俦吧......” 此话一出,他身边众多牙将都松了口气。 他们这两个月来,可被史从云杀出心理阴影来了。 一开始他们对顶着大周第一猛将之子头衔的史从云就没怎么关注过,甚至都不知道周军将领中有这样的人物。 毕竟谁会在乎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 直到在武威城北面一路惨败,被人连拔八座营寨,在城东又被胖揍一顿,损失惨重,丢了武威,众人才记住这名字。 如今已是谈及色变。 那日在武威城外,人人都看见史从云张牙舞爪的大名旗直接冲到了阵中,在右翼江边势不可挡,撕开一道大口子,悍勇不可抵挡。 (大军中很难看到人,他们看到旗帜就以为史从云带头冲锋了,其实他早在半路落到后面,往前的是抬旗的士兵。) 经历两个多月连续败仗,没人愿意直接面对史从云的兵锋。 王景哪会不知他们的胆怯畏惧,只是一时也没办法,输人输心,这场战他们败得很彻底,从武威城北一路败到马岭寨,损兵折将,士气低迷。 不过王景觉得还有机会,他对这一带的地理形势熟悉远在史从云之上。 既然正面交锋不是周军对手,那还可以另辟蹊径,粮道! 粮道是大军命脉,如果无法正面击败对手,那就断其粮道,折绝其粮食,人只要没吃的,无论多少大军都会不战自溃。 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拟定好作战的方案。 李延圭原本想自己执行反击计划,一雪前耻,可被手下牙将提醒,又想到武威城外周军给他的压力,史从云给他带来的压迫感,最终还是决定再等。 等到武定军节度使高彦俦的精兵前来汇合再行动,在此之前,只能期盼武威节度使还能守住凤州城。 ...... 这一等,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八月初。 秋日,早晨的嘉陵江已经开始结霜,雾气弥漫山谷之中,两岸互相难见,只能听到隐约的吆喝,山川间鸟雀稀疏,不少草木开始枯黄。 高彦俦的大军也终于到了马岭寨以西的江畔。 林立的旗帜在林木中格外显眼,漫山遍野飘扬,大军的鼓号声传遍嘉陵江东西两岸,回音荡漾不绝,山中的飞禽走兽纷纷逃窜,不敢久留。 高彦俦的捧圣控鹤军衣甲整齐精良,长矛和大剑闪烁寒光,整齐的队伍行走在日光斑驳的林间,光点晃动,粼粼巡巡。 当日,高彦俦没有下令渡江,只是自己带一些人去见李延圭。 李延圭与他住在马岭寨最高处的山头相间,为众人赐酒解风尘。 李延圭是北面行营都统,高彦俦的上级,与他同来的还有染院使王峦、招讨使吕彦珂。 李延圭屏退左右亲兵,俯瞰北面山川。 山头只剩下招讨使高彦俦、招讨使吕彦珂、染院使王峦、先锋都指挥使李进。 高彦俦长着一张严肃的国字脸,胡须很长,顺着下巴下垂,大理得整齐,整个人看起来不苟言笑,哪怕爬山也穿着一身重甲,腰间挎剑。 高彦俦也是太原并州人,后来与和孟知详一起入蜀的。 两众人行礼后,李延圭没有买关子,直接说:“老夫想打一场反击之战,利用我军对山川要道的了解,出周军侧后,截断其粮道,将其困在凤州城下。” 89、战地黄花分外香(一) 高彦俦直言:“直接打不成么?” 李延圭摇头:“周军前锋小将史从云很厉害,成败难定,风险太大。” “果如传言那般?”高彦俦问。 李延圭侧目,然后点点头。 高彦俦不再多说了,他在成都就听说种种关于史从云的传言。 李延圭回头,伸出手指指着前方的山川,“周军趁势南下围困凤州,必然志得意满,不会想到关心后方安全。 但从马岭寨出去,有不少山间小道可以穿插到周军腹背。 不过能供大军行进的只有两处,周军十有八九想不到,更不会去提防。 其一就是出马岭寨向北,走山道到唐仓镇,随后转东面,到达武威城北十里的黄花谷。 其二就是从马岭寨往北,随后转东面,抄小路顺着山涧往北走,向西迂回,可到达武威城南三十里,凤州城北十二里的白涧。 此两处奇兵,都能截断周军后方粮道,将他们困死在凤州城下!” 高彦俦听立即表示赞同:“妙计!大帅,某愿为前锋,出唐仓镇,奇袭黄花谷。” 先锋都指挥使李进也慷慨上前请命,“那史从云是先锋某也是先锋,愿带兵前往!” “好,我蜀国也有股肱之臣。”李延圭很高兴,大概是这两个多月来遇到的少有顺心事。 “某也愿往!”染院使王峦听罢也站出来,“国家已到生死存亡的地步,大丈夫怎么能畏首畏尾,大帅,某也能带兵,愿和高招讨、李前锋一道北上杀敌。” 李延圭苍老脸庞上难得显现一抹潮红,伸手抓住王峦手臂,扫视众人,“蜀国命脉就托付诸位了。” “不过如今时机未到,还要等等,让周军更加放松警惕才成。” “如果凤州城陷怎么办?”高彦俦敏锐的提出一个棘手问题。 李延圭想了一会儿,最终正色,下令道: “众将听令!” 众人里面肃然而立,竖起耳朵准备听候调遣。 “吕彦珂负责五营地率兵往北行军,做出要支援凤州的架势,迟缓周军行动,坚定凤州军民守城决心,但不可妄自与周军交战。” “诺!”招讨使吕彦珂立即答应。 “高彦俦、王峦。” “末将在!”高彦俦大声答应往前一步,王峦也立即跟上。 “你们两率捧圣控鹤军十营人马,八月十五出发......”李延圭说到这顿了一下,改口道:“八月十六吧,让将士们过完中秋佳节。 随后从马岭寨北上,走唐仓镇直插黄花谷。老夫不管你们怎么走,只要求你们九月初十之前必须到达黄花谷,截断周军粮道。” “请大帅放心!”两人都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李延圭目光转向李进,“李先锋率六营人马,走马岭寨以北,从山间小道绕行,出白涧,截断周军凤州城外粮道。 若周军强攻,你守不住,准许你向北撤退,和高招讨大军汇合,随后就死死钉在那,断周军粮道。 到九月十五日,老夫自会率大军主力北上凤州城,与吕彦珂汇合,之后一起南北夹击断粮的周军。 在此之前,任何人若再退半步,军法处置,老夫谁也不会偏袒。” “诺!”众人连忙严肃答应。 ...... 待短暂的议事结束之后,众将散去,开始回去准备。 此时时间尚且充足,李延圭的计划要到八月中旬才开始实施,此时才七月。 高彦俦与副手王峦一道下山,谈论一些军中事务,两人是正副手的关系,往后要一起作战,交流自然不能少。 不一会,身形矮小精壮的李进也跟上来和他们打招呼,只有招讨使吕彦珂似乎下意识避开与他们一道,从另一条小路下山去了。 高彦俦等人也不屑与之为伍,毕竟之前吕彦珂没有主动请命,在他们看来就是胆小的表现,想必是被周军吓到了。 高彦俦揪着路边树杈小心的往山下走,一身甲行动不便,加上久在成都生活的人不习惯崇山峻岭。 等快走下马岭寨的山,道路平缓过来,才感慨的说:“大帅安排真是高明,咱们和李先锋两路从东西两翼迂回周军侧后。 又在正面派出不多不少的部队吸引周军注意力。 一旦后方迂回得手,切断周军后路,正面大军再投入战场,两面夹击断粮的周军,一战就能扭转乾坤。” “大帅打过的战多,可不像只会夸夸其谈的王召远。”李进接话。 高彦俦被吓了一跳,他可知道王召远是陛下最看重的人,从小就是陛下的玩伴,而且自命不凡,在朝中官职不高,权势很大,而且自视很高,喜欢舞文弄墨,又因身在蜀地,常常自比诸葛孔明,谁都得罪不起。 王召远也很没自知之明,自幼熟读兵书就以为自己文韬武略,胸有甲兵,以儒将自居,常对军中将领指手画脚,很不讨喜。 不过就连李延圭也要让他三分。 今年三月份开战前就是他奉命到凤州调度部署蜀军。 结果他搞了个莫名其妙的“八卦阵”,要不是李延圭顶住压力在其回成都后立即改变部署,只怕还没开打士兵自己都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打仗。 不过无论如何,王召远他们可惹不起,于是小声提醒:“李兄慎言啊。” 李进听了没再多说,只是点点头。 “这样的安排既充分利用了凤州周边的地理形势,又考虑到两军士兵的强项。 正面交锋,蜀军不是周军的对手,故而避开正面作战,重点打击周军粮道,若说对凤州周边山川道路的了解,周军肯定不如咱们。” “那是,青泥岭、固镇、马岭寨、凤州、武威城一带,要说熟悉,周军能比得过咱们。”王峦也开口笑道。 “咱们这次绝对能一战功成,建功立业就看此战了!” 高彦俦点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更加谨慎,即便此战李大帅用兵十分精彩,不过他心里依旧不敢松懈,狮子搏兔尚且用全力。 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对对面周军主将王景,大名鼎鼎的前锋史从云也知之甚少。 此战关系国家大计,这点高彦俦心里有数,也是他比李进、王峦等人看得更清楚的一点,这仗如果没打好,至少秦岭地界是保不住了。 90、战地黄花分外香(二) 八月,凤州战事告急,吕彦珂按照计划带兵向北面佯装支援凤州,果然吸引了不少周军兵力和注意力。 周军派出至少千余人往南面河谷最狭窄的地段布防,阻碍蜀国大军北上。 而且最近几天每天都在往这一线增兵。 李延圭也不断向南增兵,施加压力,同时把周军注意力吸引到南面来。 ....... 八月十六,皎月高悬,马岭寨山过岗的山风呼啸,枝叶摇摆哗哗作响,狰狞如活物,众多将士静悄悄列队完毕,正准备向北出发。 高彦俦与王峦身披重甲,胯下战马早已提前半个时辰喂饱,遥望北面月光下苍茫群山,起伏不定,天地的界限变得模糊,如一片两面分明的乌云,他踌躇满志。 月下的山川大河真是漂亮,此战若失利,这片土地只怕是再难踏足了。 高彦俦比许多将领都有想法和抱负,他从小就是将门出生,耳濡目染,看东西也更加透彻。 这场要是无功,只怕要退到青泥岭去了,把陈仓道让出来。 凤州是不可能长久坚守的,蜀军不及周军能打,时间拖得越长,差距就越大。 “出发吧。”高彦俦吩咐一声。 军令很快依次下达,各指挥按照命令带兵从马岭寨往进发。 为保密行军,大军没有点火把,数千人举火,目标还是太大了,只是接着月光向北面而去。 众多士兵携带的干粮并不多,所以后续还有不少补给的驮畜。 走夜路并不简单,有些士兵到了晚上就会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们这几千人是经过挑选的。 顺着嘉陵江边上往北走一段,皓月当空,波光粼粼的江面格外好看。 此时已是深秋,晚上江边的风很凉。 走夜路并不好受,不过多数士兵身上还披着几十斤的甲,是力气活,走路能走的气喘吁吁大汗直冒,也没觉得多冷了。 高彦俦骑在马上,反而觉得有些冷,加披一件斗篷。 顺着嘉陵江走半晚上,大约十里地左右,大军开始离开嘉陵江畔,往北面的河谷中走。 顺着河谷北上就是唐仓镇。 为隐秘行军,高彦俦谨慎的下令,白天不走路,众将士们在山路两旁的树林里休息,饿了就吃干粮,渴了和山涧里的溪水河水,不准生火。 腌制的干肉和粮饼就着山间溪水吃,就地就睡,因为大军就没带着扎营的帐篷,此次袭击贵在隐蔽,不能像往常一样。 夜里,高彦俦身为主将,能有个毛毡垫着睡,不过依旧冷得吓人,如今时节,早晨路边草木叶子上都结白霜了。 这时候奔波劳累一天的士兵们都忘记寒冷,呼呼入睡,鼾声此起彼伏,一股汗臭和脚臭混合的难闻味道在山路两边弥漫。 反而是骑马行军的将领们这时候难以入睡,饱受夜里的寒意折磨。 睡不着的高彦俦只好问身边向导:“此地距离唐仓镇还有多远?” 向导是当地人,连忙讨好的答应:“回禀大将军,这条道小人可熟哩,从这往北面走还有三五天的路......” “节帅是问你有多少里的路!不是让你废话。”旁边副将忍不住打断,本来就被冻了一晚上,一肚子怒气每处发呢。 向导被吓得六神无主。 高彦俦无奈,对副将道:“你别说话。” “诺......” 随即转向向导:“那你说说,照咱们这走法,什么时候能到唐仓镇去。” 向导小心翼翼答应:“如果夜里才露头,走夜路,要五六天吧,也可能四天或者.......七天?” 高彦俦不说话,默默算着时间,他们的目的地是唐仓镇东面的黄花谷。 如果按照这种走法,九月十五之前到达黄花谷时间是足够的,他在心里默默的想。 一回神,下意识抚摸胡须居然有些湿意,山林间湿气很重。 抬头向前方山坡看去,隐约觉得有影子在树林里一晃而过。 “什么东西?”高彦俦皱眉。 “大概是树林里的飞禽走兽吧。”旁边的王峦不在乎的道。 向导也连连点头:“这一代的猴儿可多了,特别是秋天的时候最爱到田地里抢粮食,去年我还打死一只,有我家小孩那么大,我们家五口吃了半个月......” “好了好了,你闭嘴吧。”王鸾忍不住叫停向导的喋喋不休。 高彦俦没说话,仔细又盯着远处山梁看了一会儿,再无其它动静,终于放心下来。 慢慢的,倦意涌上心头,也睡了过去。 ...... 八月底,高彦俦率军到达唐仓镇。 唐仓镇是三山交汇之地,三面的山岗上都是已经泛黄的麦田,如密密麻麻的金色阶梯,将为数不多的屋舍围在中央。 蜿蜒的大道从山梁上过,俯视整个唐仓镇,高彦俦是晚上率军过路,下了不得扰民的命令,随后留下二百人驻扎在唐仓镇,剩下的人继续绕镇而去,东面往黄花谷方向去。 出唐仓镇去往黄花谷分成两条道,一条绕行北面深山,一条走南面河谷。 两条路最终都在黄花谷西面七八里左右的地方汇合,如果从高空俯视,就像饺子的形状。 但北面的路更加难走,绕行更远,却远离陈仓大道,被发现的几率更小。 南面的路更进,更好走,但与大道距离只有十里左右,隔着两三座山峰,有被周军斥候发现的风险。 高彦俦思来想去,决定走最难走的北路。 此次奇袭黄花谷,事关重大,此战胜负在此一举,由不得他不慎重。 虽然军中有些怨言,将士们都走怕了山路,毒虫水蛭,潮湿的空气,夜里苦寒,白天闷热,时时刻刻都折磨着众人。 北上唐仓镇的路上就有几十人掉队,被丢在深山里。 如今又要绕道走北面深山,大家自然不愿意,高彦俦力排众议,坚决要走北面的山道,将士的不愿意也只能压在心里,行军时抱怨几句。 有时甚至小声当着他的面抱怨。 高彦俦听在耳朵里全当没听见,严厉的执行既定军令。 ...... 到九月初,长途跋涉的蜀军终于走出北面深山,遥望到东面黄花谷的的村落。 全军激动雀跃,连续十几天深山老林中的艰苦行军,让所有人都瘦了一截,皮肤下都是一层油腻腻的污垢,发须乱蓬蓬的,浑身散发恶臭,如果不是身着甲胄拿着铁制兵器,更像是是从深山中冲出来的化外野人。 高彦俦激动万分,来不及理会浑身污浊,因为胜利在望!黄花谷就在眼前! 91、战地黄花分外香(三) 所谓“望山跑死马”,山间的行军永远不能看直线距离那么简单。 这个道理高彦俦自然懂,他带着王峦等人,爬上一处草木空旷的小山包。 这时日头已经到众人头顶,光线正是最好的时候,从这里往东面望去,那边山口的形势都看得清清楚楚。 黄花谷西面是大道两侧是坡度比较平缓的谷底,山坡上草木繁盛,依旧一片深绿。 过了秦岭南北最大的区别就在冬季,南方山川是常青的,即便冬季也是绿色,变化没那么大,北方的山就不样,换季等于换色。 高彦俦看了许久,黄花谷像一个漏斗,不过两侧坡度没那么陡峭,山坡上还有稀稀落落的村寨人家,周围点缀着不少零散而细碎的田地,有零星百姓正忙着秋收。 “节帅,咱们直接杀出去吧。”王峦遥望东面建议道。 高彦俦却摇摇头,指着远处还在田间地头做活的百姓道:“你看那些百姓。” 众将士往远处眺望,看来看去只是普通百姓。 随后有人不解:“是周军细作?” 没人会觉得几个百姓有什么了不起的。 高彦俦却面色凝重:“如今秋收,这些百姓却在这安然收粮,若是别的军队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王峦等人想了一下,开口道:“只怕被借了......” 所谓借就是抢,大军打仗最喜欢秋天就是这个道理,可以沿途抢百姓粮食,特别是唐末天下大乱以来,不抢都不符合军队作风,难以适应时代潮流。 “黄花谷早被周军占据,百姓却能安然秋收,至少说明黄花谷附近的周军纪律严明,很得民心,咱们一旦暴露,很有可能被当地百姓告诉周军......”高彦俦面色凝重的说。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他们也是我蜀国子民,安敢如此!某带人去杀光他们!”旁边王峦大怒。 “镇定!”高彦俦呵斥,“那样更不是暴露了。” “那.....那要如何?” “等,等再靠近些,全军走南侧山林,不要走大道,尽量靠近谷口,派几个精明的斥候出去,搞明白周军军营到底在哪。 咱们打奇袭,不能一早就被人发现。”高彦俦严肃的说。 他不是沙场庸手,知道他们这样长途奔袭,绕到敌人侧后,处于孤立无援之地,速战速决是最重要的,如果陷在这,全军都会很危险。 “全凭节帅吩咐!”众人得令,开始下去执行了。 ...... 高彦俦是个很自信的人,他早年就打过漂亮的战,当年后汉兵入大散关就是被他击退的。 他对李延圭的部署很信任,也相信自己能力。 所以他宁愿把上百士兵丢在山里等死,不理会将士们的抱怨和不满,要走艰难的北路,去寻求一个更好的机会。 他相信自己能一击既中,既然如此,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将是值得的。 ....... 九月初九,重阳日,高彦俦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斥候探查清楚周军周转粮食的营地就在黄花谷出去二里地的一处小山坡上,在嘉陵江东岸,有上百帐篷,三十多匹马,他们要想快速杀入军营,还需要渡过嘉陵江。 好在此段江面不宽,且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弯,水流平缓,有不少冲积出来的沙丘,可以供大军渡江。 高彦俦便下令士兵在山林中伐木,同藤条扎紧直木,制作了不少木筏,。 而大军已从山谷两侧的树林中移动到距离黄花谷南面五里左右的地方,只要发起攻击,半个时辰就可以直取周军周转粮草的营地。 不过他们也不敢再靠近了,往前说不定会让周军发现行踪了。 ....... 九月初九早上,黄花谷晨雾还未散尽,林间白霜铺地,秋寒正在弥漫。 高彦俦早早的让士兵们就着林间溪水吃饱喝足,他们携带的粮饼有些表面已经发霉,但总胜过没吃的。 腌肉干保存更好些,不过完全吃不出肉的味道了,跟蘸了盐的干柴差不多,往肚子里多塞些东西总好过空着,至少待会拼命才有力气。 高彦俦召集诸指挥使临时议事,众人跪坐在厚厚的腐叶堆上,在林间进行最后一次战前动员。 “诸位,此战成败系于今日! 成了,咱们能把周军赶出大散关,不成......汉中危矣,成都危矣!蜀国社稷,各位的妻儿老小都将不保。”高彦俦面色凝重。 众指挥和将领也严肃起来。 “节帅放心吧,我等知道事情轻重。”王峦答应,众人纷纷跟着点头。 高彦俦见此,也不再多说,亲自披挂上马带队,诸军趁迷雾走谷底进军,不再掩瞒行踪。 山谷底部有不少湿滑苔藓,踩在上面容易滑倒,不过这么多人走路,很快就被磨成一层薄薄的黑泥。 高彦俦与王峦带五百骑兵走在阵前引路,亲自为前锋。 后方大军如潮水般跟进,顺着大路和两边的田地往前走。 路边一些还来不及收割的小麦被踩进土里,路边田地都被踩踏得板实。 远处山腰上,还有几个胆子稍大的百姓向这边小心张望,大概是早起的农户发现了谷中动静,不过不敢靠近。 数月的压抑和忍耐终于在此时得以爆发,高彦俦激动不已,众多将士也是憋了一口气。 高彦俦亲自率军向东,只要冲出黄花谷就是周军营寨,就能截断周军粮道,让前线凤州城下的周军粮草断绝,陷入死地! ..... 黄花谷前,一条水流平缓的小河在北面流淌,左右两面山坡平缓,坡头上茂密林木遮住晨光,有稀疏光柱穿过,直接照射河谷。 道路两旁漫山野草从生,足有半腰深浅,杂草中间夹杂许多黄色野菊,花团锦簇,铺天盖地。 野菊花的独特芬芳弥漫山谷,数里飘香。 乳白薄雾依在,路边花瓣上的晨露还未散去,清晨朝阳流光困顿其中,使其晶莹剔透,五色流光。 整条谷道恍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连往来蜀国士兵也变得安静许多,有意的去避开道路两侧的黄花,生怕坏了缥缈的气韵。 “某算知道为何这地方叫黄花谷了。”王峦闷声说。 漫山黄花遍野,秋日野菊遍地,一条黄花古道,高彦俦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高彦俦骑在马背上,手握缰绳,天下祸乱的开端,他们这些人怎么不会记忆犹新呢..... 不过那已是遥远过去之事,如今也只留下一些细碎谈资让后人嚼舌,少有人能说清那时候的事了。 “快些走吧,周军就在前面。” 92、战地黄花分外香(四) 九月九日,又是一年的重阳佳节。 黄花谷道中果如高彦俦所言,周军就在前面。 只是其中出了一些偏差...... 才进入黄花谷没多久,耳边突然一阵短促呼啸,冷厉箭矢擦着脸庞而过,接着就看见身边的亲兵从马背上扑向他。 高彦俦还没反应过来,世界一下天旋地转,耳边传来密集呼啸,炸耳喊杀声混杂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等高彦俦从混乱中稍微回神,用右手一抹有些潮湿的口鼻,都是红艳鲜血,满手掌都是,脑袋里嗡嗡作响,头昏眼花,眼前世界模糊晃动,慢慢才清晰起来。 扑他下马的亲兵这时候已倒在地上没了声息,背部插着众多箭矢,被射成刺猬,整个人脸面朝下摔在路中碎石上,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一抬头,正好朝阳东起,旭日下,晨雾还未散尽,山谷两侧高地众多旗帜林立,人影攒动,在遍地的野菊黄花之间与错落树影交融一块。 有伏兵!是周军! 高彦俦胸口一闷,几乎窒息! 两侧山谷,漫山黄花间,到处是周军密密麻麻的身影,居高临下从两侧高地将他们围在正中。 有多少人根本不清楚,多少兵力也不清楚,只觉心中骇然,只知道他们已经两面受敌! 呼啸箭矢在晨光中居高临下倾泻在山谷间,叮叮当当打在蜀军身上,落在花丛中,在路边岩石上上打出白印,溅起火星。 大片蜀军如被割倒的麦子惨叫倒下,众多大小不一的石块前前后后从两侧山头滚落,冲进蜀军人群。 谷底道路狭窄,躲避困难,不少人被砸断手脚,头破血流。 黄花谷惨叫回荡,原本宁静的谷底,突然间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后面的蜀军士兵本能往后逃窜,中间蜀军前后拥堵,只得惊恐的往两面山上爬。 结果周军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不少往上爬的蜀国士兵被砍断手指手掌跌落下去,惨叫连连,满地黄花被鲜血染红。 绞杀还在持续,山谷两侧周军阵型严整,身居有利位置有条不紊的进行杀戮,缓缓向下压缩蜀军空间,满山野菊野草被踩踏进黑黄泥浆里,不复美艳。 山谷两面黄色花瓣随着周军缓步推进在晨风中飘舞,恍惚间好似金黄飞絮,周军士兵齐声喊杀,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回荡山谷两侧。 乱花渐欲迷人眼...... 高彦俦拼命往前爬,躲在自己倒毙的战马尸体后逃避密集箭矢。 高声大吼让士兵聚拢,往一个方向冲,否则拖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纷乱战场中没人听进去他的话,而且绝大多数人也听不见他说话。 高彦俦一面躲避乱箭,一面探头看战场情况,隐约看到王峦率骑兵往前面冲,想要冲出谷口,突出重围。 就在这时,东面谷口雾色中响起阵阵马蹄声,一面大旗划破晨曦雾霭而来,直直冲向他们的方向,上面是张牙舞爪的黑色猛虎。 周国的铁骑! 铁蹄铮铮,踩着满地黄花披晨光自东面路口向他们的方向冲来,战马嘶鸣,长矛寒光闪烁。 高彦俦在远处看得清楚,对方当先大将身披铁甲,一马当先,战马交汇电光火石之间,一矛将王峦刺于马下! 王峦的战马继续向东疾驰,冲出谷口,尸体却在大道上连滚好几圈,掩没在路边花丛中...... “某乃控鹤军邵季!谁来受死!”周军大将一声大喝,中气十足,声音回荡山谷中,经久不绝。 对面叫邵季的周军将领一合刺周军大将王峦于马下,早让很多蜀军骑兵吓破胆,连忙丢下兵器下马到路边跪地投降。 剩下不少还敢与周军交手的也不是对手。 高彦俦眼睁睁看着麾下骑兵纷纷被周军斩落马下,心中又痛又惊骇。 要说马战,蜀军更无法抵挡辗转河东、河北、齐地、关中、河南等辽阔平原,常年与契丹、北汉交手的周国铁骑。 山谷两侧有伏兵,东面有周朝骑兵堵截,黄花谷成了死地,高彦俦已经0明白,要么他们早就暴露了,要么周军主将已经猜到他们的意图! 脑子里蓦然闪过那句“我花开后百花杀”…… 摇望去,山谷北面山顶一面大大的“史”字旗在满山黄花丛中迎风飘舞,稳如泰山,伫立在那俯视整个山谷,整个战场。 那旗帜下隐约站着一个高大着甲的人影。 即便隔着很远,高彦俦也觉得他的目光正在看向这边。 背着光,看不到他的脸,但那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周军前锋大将史从云了。 他在嘲笑自己?还是讽刺自己?原来一直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高彦冲胸中一闷,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那漫山黄花衬托的身影如一座高山,死死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身边亲兵冒着箭矢滚石,死命护着他往后拖,耳边惨叫此起彼伏。 绝望到极致,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多数蜀兵直接跪地求饶,大军后队惊慌失措,顾不上头,纷纷向西面逃窜。 两面周军也冲下山坡杀到谷底,把蜀军夹在中间,两面夹击。 “节帅,东面有周军马军杀过来了!”纷乱战场上有士兵惊慌失措跑来向他汇报。 士兵话音未落,脑袋已经变成两半,红白之物散落一地,一个壮硕周军士兵身披重甲手持巨斧杀到跟前。 高彦俦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用手中的剑去挡,咣当一声响,手臂一震,几乎失去知觉,剑也瞬间就被磕飞掉落在路边野花从中。 那周军汉子杀红眼,挥舞手中斧头又砍过来,武器在他手里只看到影子,身边最近的亲兵着急,赶忙用盾牌为高彦俦顶住,被震得连退几步,手里盾牌也拿不稳了。 后面眼疾手快的亲兵连忙开弓搭箭补上两箭,只有一箭透甲。 周军军汉怒吼一声,顶着疼又把斧头狠狠砍进射箭的亲兵胸口,鲜血喷涌,铁甲根本没挡住,斧子破甲效果拔群,远胜刀剑,眼看活不成。 右侧的亲兵终于找到机会把长矛刺入周军士兵的腋下胸肋,用尽全力完全推,血水顺着木质杆子喷涌,那军汉疼得大吼一声,恶狠狠盯着他们,慢慢才眼神涣散没了动静,缓缓倒地。 即便危机解除,这周军士兵的悍勇也吓住在场几个人,众人大口喘息,周围血腥弥漫。 高彦俦再顾不得胸中郁闷绝望,一骨碌爬起来带人往西面逃。 后面喊杀声还在继续,显然是周军正在追击! ....... 93、战地黄花分外香(终,二合一) 史从云努力镇定,像邵季一样,摆出一副高手架势,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那样。 整个人做到平静,不动如山的的俯视整个黄花谷战场。 其实直到蜀军大面积开始投降之前,他心里都是七上八下惴惴难安的。 战争总充满变数,就好像当初在高平,谁能想到两个老蒋何徽和樊爱能会突然溃逃? 人本来就是充满变数的,由许多人决定胜负的战争就是变数的集合体。 直到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等到黄花谷大局已定。 他感受到周边亲兵和监军使都纷纷投来目光,甚至能感受其中火热。 他不会读心术,但可以肯定这些目光都是令他舒适的成分。 这样的环伺瞩目,无论好坏,史从云发现自己很享受。 下面已经赢了! 蜀军被三面合围,左右两面是控鹤军两营士兵,前方是邵季率领的骑兵。 控鹤军士兵持盾着甲的步兵在前,配着长矛横刀,弓弩手押后,居高临下。 开战前一天他们已经利用山上野菊花哈杂草掩护,藏了许多大小石块,潜藏一夜。 早上一开打率先把石头往下推,众多滚石率先对蜀军造成一波杀伤。 更多的还有心理上的压迫,令蜀军乱了阵脚。 之后的合围让蜀军三面受敌,无力反击。 邵季按照部署,早就于两天前率百余骑骑兵等在黄花谷东面一里外的一处山坡树林里等候。 为不暴露行踪,被蜀军发现埋伏,他们一直不敢靠近山谷,驻扎在一处小丘陵背后,人人连睡觉都不卸甲,直到山谷中打起来,听到动静后才从一里外快马奔袭过来。 结果刚好堵住想往东突围的蜀国前军骑兵。 蜀国大军过黄花谷以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的阵型。 两侧被夹击,后军往后溃逃,前军骑兵拼命往前冲,想要突出包围,结果刚好迎头撞上邵季率领的骑兵。 看到邵季一马当先往前冲时史从云吓一大跳。 带头冲锋可是技术活,稍不小心就会要命! 不过很快他就放心了,邵季毕竟不是他,跟随史彦超南征北战很多年,屡挫契丹也有他份。 弓马娴熟不说,马上战斗技巧十分高超,经验也很丰富。 两军交汇短短瞬间,一矛就将对方大将刺死,滚落路边杂草从中。 此等壮举对蜀兵士气打击很大! 邵季一声大吼,当时就有大片前沿蜀兵无心再战,纷纷勒马不敢往前,随后下马投降。 而后方战事进行得也顺利,山谷两侧周军不断居高临下用弓弩射击。 而蜀军弓弩手反击因角度问题,多数箭矢都被前排周军盾牌挡住,劣势尽显。 两侧周军往下推进,邵季带人从山谷东面往西打,三面夹击之下,蜀军只坚持一个小时左右。 随后将士们按照史从云教的,齐声高喊“投降不杀!”声势浩大,回荡山谷,越来越多蜀兵坚持不住…… 便沿着谷底山道跪在两侧投降。 从山顶看下去,满山谷都是跪地投降的蜀军,史从云看人数没那么准,这也是个技术活,他估摸至少好几千人投降。 还有一些向唯一没被包抄的山谷西侧逃窜,大约千余人。 史从云身边除了亲兵,还跟着客省使昝居润。 他不知道跟王景说了什么,或是王景给他透露了什么,要求跟着自己的大军行进。 史从云自然无法拒绝,客省使昝居润是监军,比他大多了,他能如何。 好在昝居润还真不是一般文人,面对下方战场没有半点惧色,跟在他身边看着战场的惨烈也面不改色。 史从云心想,也难怪,这可是五代十国的文人。 像赵小娘的爷爷赵莹,也是文人,写过史书干过宰相,可他还是出镇过地方干过节度使领过兵,和后来的文人可不同。 昝居润也在高平之战和太原之战时就是随军的书记官员,那可是三个国家之间的生死大战,十几万大军的绞杀,怎么可能会怕这样的小场面。 不过他显然很激动。 看到蜀军一步步走入包围圈时,昝居润激动得捏紧拳头手都在抖,好几次欲言又止,史从云生怕他跳起来一声吼把目标给暴露了。 …… 此时蜀军后军溃逃,山谷里全是投降的士兵,黑压压都是人头。 昝居润更是激动得想往山下跑,史从云紧紧拉着他,要是皇帝派出的监军使有个闪失,哪怕是不小心摔一跤他也怕。 “史都使,那些逃走的蜀军怎么办?”昝居润面色激动的问,看起来比他还急。 史从云拱手,直接笑道:“监军务须多虑,某早派董遵诲和王仲带兵一千五百人,走凤州北面山间小路,向西直插唐仓镇去抄他们后路了。 那路是和当地百姓打听到的小道,此时应该已经到唐仓镇了,到时溃败的蜀军插翅难逃。” 昝居润这才点点头,随即感慨:“史都使年纪轻轻,用兵如神,料敌周全啊。 猜到蜀军意图动向率性设伏不说,这么长远的事居然也早就安排好,如此远见卓识实在难得,真当世智将。 老夫这半生来见过有名将帅不少,能打仗的也不少,可多以勇力卓著闻名,像都使这样智勇双全的真是少见。” 史从云哈哈大笑,心里也有莫大的满足感,被别人这么夸当然爽。 遥望下方被血染红大半的黄花谷,蜀兵正被缴械,史从云心头思绪万千。 这场战和史从云以往打过的所有战都不同。 这次是他率先猜到李延圭的战略意图,随后安排部署,率先在推测的对方行军区域部下斥候暗哨。 之后利用情报优势将敌人玩弄股掌之间。 事情八成的动向都在他掌控之中,和他设想的情况大体一致。 早在蜀兵出现在唐仓镇北面时,就被王仲部署的斥候发现了。 当时斥候执夜哨,在树上看到蜀兵,据他说的情况,还差点被发现。 之后一动不敢动,一直在树上坚持一夜,等天亮了蜀兵走后才敢出来,冻得全身僵硬,大病一场,依旧坚持翻山越岭,把情报带了回来,立下大功。 史从云亲自开口,重赏那斥候。 自那之后,蜀军的大体动向一直在他掌握中。 这种掌控全局,把握一方局势的感觉,史从云以往从未有过。 和之前的高平之战,武威之战是全然不同的,那是另外一种感受和觉悟。 以前打的仗他总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每次打起来都是战术上的决胜,战略上的优势他根本无法左右。 而这次迥异往昔,他站在山顶,总览大局,一切尽收眼底! 所以战略上的优势,大局上先机,都是他自己争取的,自己盘算的,自己安排的。 就好像他虽然只能看到眼前几个山头,可从黄花谷一直到马岭寨,大片地域内众多山川河流,所有的事,八成都照着他脑子里想的再演变,大差不差。 ...... 史从云的总体安排部署如下: 自己和邵季亲率中军在黄花谷设伏,阻击蜀国奇袭大军主力。 令王仲、董遵诲率轻骑走小道从凤州北面山谷,奇袭唐仓镇,截断蜀军南逃后路,反包围蜀军。 令罗彦环和张健雄率凤翔精兵前往白涧阻敌,阻击蜀军前锋李进部的绕后。 同时与王景向训沟通过,若黄花谷和白涧两地战事顺利,立即就会派出快马向他们汇报,之后向训、王景留下少数兵力围城,随后率镇安精兵和凤翔兵绕过凤州向南,挺近马岭寨,攻击李延圭主力,一战定全局。 虽然此时还不知道白涧战事如何,但黄花谷的战事和局势,完全照着他的预判再走的...... 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负于千里之外! 史从云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快感。 虽然没有千里,从马岭寨到黄花谷直线距离只有一百多里,只是山路难走,道路曲折,行军缓慢。 他也不是张良在世,可此战让他有另一种满足感和更多的别样的感悟,莫名的情绪在胸中流转。 侧后,嘉陵江水静悄悄流淌,秋天的寒意还浮洒江面,眼前漫山野菊染成血色,黄花山谷重阳日,数里蜀军跪地降....... 红黄交织的明艳战场显得格外妖冶,惨烈中透着异样美艳,似乎有一种奇特的美感,令人作呕的美感。 山风轻掠过山岗,芬芳中夹杂血腥。 史从云深吸口气,莫名的惆怅和激动,胸中一些情绪几乎要汹涌而出。 “昝监军,今天是重阳吧。” “嗯。”昝居润点点头:“又是一年重阳佳节。 今年的重阳佳节,史都使年轻有为,为官家送上一场如此漂亮的大捷,往后前程无量啊。” 史从云笑道:“监军使还是称某为云哥儿吧,他们都这么叫的。” 昝居润点点头:“那老夫就托大了,云哥儿运筹帷幄,料敌先机,定会如实向官家禀报,好好表述这边的事情。” “多谢监军使!”史从云拱手激动道,有昝居润的这句保证,他的功劳才会一点不少。 “分内之事,云哥儿不必言谢,往后还要云哥儿多多关照呢。”昝居润居然恭恭敬敬的向他拱手。 仿佛从这一刻起,史从云的威望地位正悄悄发生变化。 史从云想了想,也没谦虚,大大方方回礼,“监军使客气了。” 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的,看不清局势和自己的位置,过度谦虚反而会让别人难做。 正如昝居润所言,此战之后,再往后就怕是他光照昝居润了。 这种变化也让史从云的心境变了很多,毕竟他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原本就没什么大报复,也没想过什么“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远大愿景。 他一开始只想保护好老爹,而保护老爹原因是想保护好自己。 只是没想一眨眼,一年多来,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一步,真是世事难料。 面对漫山黄花,史从云突然想到一首他十分喜欢的词很应景。 “人生易老天难老.....” 一开口,昝居润好奇侧目看向他,周围亲兵也看过来。 “都使,你可年轻着呢,还没某家里的儿子大,怎么能说老。”有亲兵军汉插嘴。 “你给老子闭嘴!”史从云顿时破口大骂。 好好的气氛全让这些大头兵破坏了,亲兵一脸无辜,被吓一跳。 史从云见他那模样,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懂个屁”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昝居润皱眉:“别笑了。”随后回头对他道:“云哥儿什么都到,就是骄纵士兵的风气要改一改,你这样纵容他们,往后兵都管不了。” 史从云点点头,却没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他有自己的带兵方式,或许是因为他来自后世,深受图书馆管理员前辈的影响,他愿意与士兵和将领们平等交流。 只要不是涉及军令方面的事,平时大家怎么跟他说话都无所谓。 但昝居润显然是无法接受这种相处方式的,他脑子里有这个时代的烙印,所以史从云没与他争论,只是点头应付了事。 当然,史从云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自从出散关之后,已经有四名士兵被他下令处斩,有三人合伙趁夜抢了凤州北面的村镇,玷污了人家的女儿。 还有一个是新兵逃兵。 面对远处嘉陵江,史从云东望群山,随后道:“昝监军,你带纸笔了吗。” 昝居润点头,他是书记官,随身带着在纸笔,从腰间挎包里取出来,用舌头舔了舔笔尖,沾点唾沫就能写字,还有一小块垫着写的光滑木板。 这些东西都是监军书记官常带的家伙,要随时记录。 “云哥儿有什么要说吗?” 史从云点头,“某有感而发,想......”他本想说作词的,又想到采桑子的格律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就改口:“随便吟几句,监军使替我记下来。” 昝居润点头,眼中放光,好奇的等候下文。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 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求推荐票,求月票!!) 94、一锤定音 世上很多复杂漫长之事情,最终一锤定音往往都是在短时内的。 在秦岭山脉中,围绕陈仓道两侧,周蜀两国展开长达接近半年的勾心斗角,山地突袭,防御,反击的漫长拉锯,终于也在黄花谷一锤定音。 决定胜负只用一早上时间。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黄花谷一战,蜀国出周军侧后的奇袭主力几乎全军覆没,被以逸待劳的周军围歼。 此战从一开打就没太多悬念,有心算无心,还被早就部署好的周军围困在狭窄谷底,蜀军根本没有胜算。 九月初九下午,史从云所部大军都开始忙着接收投降的蜀军了。 蜀军士兵排成长长队伍交出武器,再把身上甲胄脱下堆放一堆,然后在路边集合,不少人冷得瑟瑟发抖。 脱下的铠具,丢下的兵器堆成一座高高小山。 随后投降的蜀兵又被周军驱赶着去挖坑用于掩埋尸体。 战死的尸体和残肢收集到一侧统一堆放,之后要挖坑统一掩埋,以免引起瘟疫。 一些伤重难治的蜀兵被直接带到尸堆边杀死。杀人用的是一种特制小铁锤,能瞬间敲碎人后脑,让人死得毫无知觉。 这股蜀国军很精锐,人人着甲,武器精良,史从云又大发一笔横财。 战后经过蜀军士兵指认,此战斩获最大的官员是蜀国染院使,此次长途奔袭大军的副将王峦,开打没多久,他带骑兵想向东突围,结果被邵季迎面一合刺死。 斩获七百余人,投降的更多,虽然来不及清点清楚,但邵季说大约有三千多,他一向看得准。 因为被三面包围,蜀军战斗意志很快就崩溃,多数人被困在谷底进退不得,投降的很多。 这一仗,大局已定! 不过史从云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还在等更多的消息。 下午,邵季和几个指挥带人去安置处理战后之事。 史从云在黄花谷东的营帐中来回踱步许久,只有中午随便啃了个麦饼,喝了几口水。 昝居润则在一旁兴奋的不知道在写什么,整个人眉飞色舞,也是一整天都没有停笔,想必又在写他的“大作”了,还有那史从云随便念出口,韵律奇怪的长短句。 每次帐篷前有马蹄声响起,史从云都会急匆匆的出去看,随即失望的大骂,让骑马的滚远些,大家也不明白他为啥莫名其妙发火。 不过介于都使经常口吐芬芳,也没人当回事。 ...... 人总是会变的,史从云也在不知不觉的发生着变化。 老百姓说脑袋跟着屁股走,到了什么样的位置想什么样的事。 史从云也是如此,一开始他只想着如何在乱世中谋求生存,保护好老爹史彦超,不要让他出意外。 真到了高平战场,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活下去。 等到当了都指挥使,老爹也没危险了,他才开始想要不要混点功劳。 真到率军出了散关,他想的也是如何打赢蜀军一阵,以获得更多功劳。 可打到如今,史从云已经不满足于打赢蜀军一阵那么简单了。 他已经打赢了好几阵,俘获蜀军接近万人,斩获数千。 若是才开战时的他,黄花谷大捷已经能让他激动不已,心满意足,那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 如今他的野心早就不止于此。 史从云当下想的是如何尽可能围歼蜀军,击溃蜀军全部主力,取得战略上的全盘胜利!彻底让蜀国失去凤州、秦州,随后向西吞掉成州、阶州。 如此,唐仓镇的绕后围堵,白涧的阻敌战况也就很关键了。 ........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大帐外亮起众多灯火,将士们享受大战胜利后的喜悦,围着火堆烤肉吃饭,王仲和董遵诲那边终于来消息了。 史从云把带来情报的使者叫进来问了半天,终于确定唐仓镇那边的战事情况。 王仲和董遵诲率轻骑从凤州北面山道奔袭唐仓镇,昼夜兼程,于今日早上到达,蜀军留下驻守的几百人见他们人多,没打就直接投降了。 随后他们在唐仓镇北面河谷大道上设伏,截住南逃的蜀军,杀敌二百余,俘获五百多人,遗憾的是没有抓住蜀国大将高彦俦。 ...... 当天晚上,史从云没睡觉,一直坐在大帐里静候南面的消息,邵季跟随在他身边。 一直等到半夜,多数欢庆的将士都睡着了,大帐外响起马蹄声,随后火光明亮,有士兵人被众指挥簇拥着进来。 史从云精神一震,直接起身。 被众人簇拥的士兵单膝跪下,把怀里紧紧抱着的盒子放在地上小心打开,里面是颗面色苍白的首级。 “回禀都使,这是蜀军前锋大将李进的首级,今天傍晚在白涧斩获的,还有很多蜀兵首级和俘虏,要到明天天亮才知道到底有多少。 张将军(张健雄)和罗将军(罗彦环)怕都使等的急了,让某加急赶路,连夜先把贼将人头送来报捷!” 史从云喜出望外,哈哈大笑:“好! 来人,赏钱一千! 带他下去好好休息,把贼子首级拿到中军示众,再告诉将士们,咱们不只在黄花谷打赢了。 王仲、董遵诲在唐仓镇截断贼兵后路,大败贼军。 罗彦环、张健雄在白涧大破贼军,斩敌军前锋大将李进!” 亲兵听完,立即抓住发髻提着李进的脑袋出去照办,大帐中所有人都激动不已,这是到处报捷,遍地开花啊! 这样一来,战事基本大局已定。 蜀国两路迂回,出侧后想截断他们粮道的军队都损兵折将,几乎全没,偷鸡不成蚀把米。 帐篷里跟着进来的众指挥自从出散关来就没打过什么败仗,唯一称得上败的就是董遵诲在武威城下追击李延圭轻进而被人家反杀一阵,此事成了王仲讽刺他的由头,每次两人一斗嘴,王仲就拿这件事出来说,说得董遵诲面红耳赤。 这样的仗以前从没打过。 这时候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咱们跟着云哥儿打仗,从出散关到如今就没输过!” “那不是废话么,云哥儿神机妙算,跟着他打仗怎么会败。” 95、溃败 有人也挤进来插嘴:“某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对面的贼兵好像听都使指挥似的,让他们往哪钻就往哪钻。” “你懂个屁,那不是蜀兵听话,那叫能掐会算,某小时候就听我爷爷说过,世上有半仙人物,掐掐手指就能道破天机,晓得世间所有的事情。 都使就是那样,掐手指就能知道蜀军想干嘛,会走哪条路......” “滚滚滚!”史从云一脚踢开在那神叨叨说话的指挥,封建迷信要不得! “这叫运筹策帷幄,懂吗?靠的都是脑子,可不是掐掐算算。” 众人大笑,被踢的指挥挠挠头,尴尬答应:“什么握还不是掐掐算算。” “跟着都使好好听话就是,你那木头脑袋哪能想明白那么多大道理,你要是明白早做都使了,怎么打了十几年战还是个指挥。” 众人又一阵大笑,大帐里顿时充满欢乐的气息。 他们自然开心,自从出散关之后,控鹤军连战连捷,功勋卓著,回去后肯定人人都有功劳,升官加爵,各种赏赐也少不了。 而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们多能打。 以前也一样能打,却没这样的机会,而是这次是跟对了人。 选择大于努力,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的,有能力的人很多,但有机会的很少,跟着云哥儿打仗就是他们人生中难得的机会。 “放心,回去之后你们的功劳谁都少不了,某都记在脑子里呢。 你们都是老兵老将,某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令行禁止,从我口中出去的军令,无论如何都要执行。”史从云开口,众人纷纷点头。 他随即又对身边亲兵下令。 “派快马告诉王大帅这边的几处战况,告诉他让大军南下吧,是时候给蜀军最后一击了。” 亲兵得令,立即去执行了。 随后他调整下情绪,面对众指挥严肃道: “众将听令! 明天早上,留下两个营士兵看管战俘,剩下的人收拾收拾,向南去凤州城下与王大帅汇合,一举合兵击溃蜀军!” “诺!”众将齐声答应。 ...... 重阳开始,一天一夜之内,周军三地开花,比两开花还多了一朵。 史从云于邵季率领主力于黄花谷击败高彦俦、王峦所部迂回军队。 王仲、董遵诲轻骑奔袭唐仓镇截断蜀军南下后退之路。 罗彦环、张健雄率凤翔精兵与白涧山道出口阻击蜀国前锋大将李进部,斩杀李进,击退蜀兵。 之后,几路大军南下与王景部汇合,合兵向南威逼。 不过在此之前,史从云还有一招后手。 他想到的是如果李延圭知道高彦俦、王峦、李进战败,马岭寨肯定不敢待,只能向南撤。 所以和王景商量过,让向训带兵,潘美为都监,领镇安精兵先行走嘉陵江西岸,不和大军一路,一旦发现蜀军撤退,就迅速南下往南抢占南面固镇,威逼青泥岭,扼住咽喉要道,让蜀军再不敢北望。 史从云的安排也有私心,想给才到前线的潘美刷点军功。王景同意了。 到九月十三日,大军汇合凤州城北。 史从云麾下的控鹤军开始向南开进,在凤州城外与王景大军汇合,随后留下部分兵力负责继续围城,主力大军万余人迅速南下,旌旗蔽日。 原本在凤州城南负责吸引周朝注意力的蜀将吕彦珂部寡不敌众,向南溃逃。 之后前方斥候回报,马岭寨的李延圭所部似乎已经得到奇袭大军失败的消息,毫不拖泥带水,立即大规模往南撤退,不敢在马岭寨驻扎。 史从云听了有些遗憾。 李延圭撤是对的,两路奇兵折损后,周军自开战以来第一次有了兵力上的优势,马岭寨又不是这么天险,等周军一到,他肯定要完。 可惜的是失去一个生擒敌方主将的机会。 而且李延圭一撤,主力大军再往南已经没意义了,马岭寨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再往南的固镇已经交给向训和潘美。 他们也没想过杀到汉中去,此战的战略目的只是为解除蜀国对周国关中之地的威胁,好让大梁禁军能毫无顾忌的对南唐下手,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如此。 于是史从云派出邵季率领整合起来的凤翔和控鹤骑兵千余,继续向南沿大道追杀溃败蜀军,给蜀军施加压力。 并且嘱咐,如果蜀军组织起有效反击就不要接战,只要给到压力,逼迫他们南逃就行。 随后主力大军在马岭寨对岸江畔停止前进,继续回军围攻凤州城。 ....... 当从前方逃回的溃兵口中得知黄花谷大军大败,五千精兵中了史从云的埋伏全军覆没的消息,李延圭就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他战场经验丰富,战争嗅觉敏锐。 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当天就下令全军放弃马岭寨,向南渡过嘉陵江,往固镇方向撤退。 随后下令毁掉马岭寨附近嘉陵江上的桥,烧毁营帐和囤积的大军粮食,不给周军留下。 李延圭自己带着少量亲兵和精锐骑兵先走,后续部队各自组织南撤,实际就是让他们各自为战,自生自灭。 果然当天下午,周军主力大军万余兵临马岭寨对面江畔,从马岭寨山顶俯视对面江畔,黑压压的全是周国的人,旌旗林立,整个江畔飘满各色旗子。 而最前方,一面黑色打底,镶红变的巨大“史”字名旗更是令江对岸的蜀军心底发颤,望风往南。 周军士兵开始架桥渡江,蜀军招讨使吕彦珂战败逃到嘉陵江畔因为桥被毁无法渡江,率部投降。 ....... 大军一旦溃退,主将是根本控制不住。 之后几天,大量蜀兵毫无纪律性,沿着南下道路逃窜,大道上到处是南逃乱兵。 军中谣言四起,或是说周军前锋史从云又杀过来,或是说史从云不杀投降的士兵,要不投降算了等云云。 大道上时不时有周军骑兵在后面一路追杀,扬起大片灰尘,而且每次都打着史从云的大旗,蜀兵人多,却无法聚集抵抗。 越来越多的人只敢走山道小路,往山里窜,山里马跑不过人。 ...... 李延圭带着少量能聚拢残部溃逃到固镇附近,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放出斥候等候小半个时辰后却惊恐发现固镇早不在他手中,而是被周军占领。 对方连连这步也想到了! 惊恐中只好绕过固镇,一路南逃,直接退到青泥岭上才稍微放松,停下休整,他整个人瘦了一截,在蜀地养出来的油水,这次全流干了,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跟随他逃到青泥岭的只有数百人,其他的全部走散。 李延圭只得停下,并不断派人去收聚各处散落的士兵。 身边狼狈的亲兵灰头土脸,犹豫道:“大帅,咱们......如何向成都回报。” 李延圭默然良久:“还能如何,如实回禀吧。” “只怕陛下那边.......” “这么大的事还能瞒住不成,难道要等史从云兵入成都才说实话么。”李延圭有些生气的道。 亲兵不敢说话了。 “派人加急去城都吧,如实说话。 末了就说......老夫不是那史从云的对手,辜负圣恩,请陛下责罚.....” 96、好色成性史从云 两天后,高彦俦也率数十骑狼狈逃到青泥岭,带来了黄花谷战况的惨烈,他们被设伏,被半道截击之事的所有细节。 那时众人就心头一沉,觉得去白涧的李进只怕凶多吉少了。 没过几日,有北面的溃兵逃回来,一开始的一些说不清怎么回事,他们只听到前面的人喊着败了,就害怕跟着往后跑。 问了不少人才知道白涧的军队也受到阻击,李进毫无畏惧,亲自带兵与周军英勇作战,最终战死。 随后各部溃逃,在山里到处逃窜,能逃回青泥岭一带的反而是少数。 在场的指挥中有人当场跪地悲伤嚎啕大哭,原来是李进的弟弟,听闻兄长战死,一时难以控制情绪。 众人默然,惊惧中又多了一份不甘心的哀伤。 李延圭一言不发,在他的为将道理中,主帅是永远不能主动认错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周军将领猜透他们的意图,以此应对做出合理的安排,以至他们一败涂地,完全钻进别人的埋伏里。 李延圭长叹一声,是他老了还是周军将帅太厉害了,他有些迷茫。 周军前锋已到固镇,威逼青泥岭,这里也待不住了...... 战打到这步是李延圭万万没想到的,他这辈子打了不少战,对陈仓道周边地势熟悉,蜀国富庶,兵甲足备,数月前开战时他远没想过会到这步田地。 他原本认为周国这次也会无功而返,就像当年后汉兵入大散关一样。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多死点人,凤州还是能守住的。 万万没想到会一败涂地如此。 “史从云啊史从云.......”李延圭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有很多不甘,许多事源头都在这个名字上。 ...... 虽然前方还在打仗,但成都的重阳佳节依旧格外绚丽热闹,街头巷尾摆满一盆盆秋菊,孟昶带着花蕊夫人和众多美妾乘花车游街,称与民同乐。 成都大小街巷到处挤满人,装点出一副盛事画卷,足以麻痹前线失利带来的恐慌,让孟昶很开心了几天。 到晚上还举行盛大灯会,接连几个晚上,整个成都恍如不夜之城,耗费巨大,极其奢靡。 不过这样的“盛世景象”并没有持续多久。 才过几天,五匹风尘仆仆的快马冲进成都城内,背后插着白色令旗,一路疾驰往皇宫方向跑,路上好几次差点撞到人也不停下。 有见识的人一看这架势就明白只怕没来什么好消息。 能在成都城内肆无忌惮跑马的除了权贵子弟就只有报信的快马了。 如果是捷报,信使肯定会一路高声宣扬,让普通百姓知道前线捷报的消息没什么不好的。 如今这些报信的闭口不言,只管赶路,多半是出事了,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 ....... 到第二天,蜀国朝堂一片哗然。 恐慌之色几乎写在所有人脸上。 信报是昨晚才到的,周军于黄花谷、唐仓镇、白涧、凤州城南等地击败他们的军队,大将王峦、李进战死,吕彦珂投降,损兵折将过万! 随后周军南下攻占马岭寨,出固镇,兵锋直指青泥岭,眼看就要入汉中了! 这下谁都坐不住了。 孟昶坐在上方,看着下面众人一个个面色焦急,左右议论却拿不出个可行的法子,心里又急又气。 觉得这些臣子都是废物。 “陛下,臣请治李延圭、高彦俦、吕彦珂、王峦、李进等人之罪! 他们身为将帅,辜负圣恩,连个小小的周国前锋小儿都打不过,损兵折将而还,实在丢尽我蜀国脸面,愧对先帝和陛下信任!”终于有御使官站起来说话。 孟昶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这些人确实辜负了他,点点头正要说话。 下面以熟读兵书闻名,自诩文韬武略的枢密直学士王昭远开口,“事已至此,说那些还有什么用,还是先想想办法吧。” 王昭远本是僧童出身,自小是孟昶伴读的童子,两人关系很好,所以哪怕他只是枢密直学士,说话却很有分量,孟昶也常常觉得王昭远很有才华,应该重用,只是他母亲李太后总不同意,认为王昭远只是个夸夸其谈之人。 孟昶在上方听了点点头,又觉得王昭远说得也很有道理,当下应该先找出个办法。 门下侍郞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监修国史、加领左仆射李昊开口:“老臣也觉得还是先想个法子为好,咱们再这么争下去,周军都到汉中了。” 孟昶听着更加觉得有理了。 “那诸位快说说,到底有何良策可以退敌!”他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一心只想着退敌,想方设法把周国的军队送走。 可到说话时,众人再次沉默。 孟昶大怒,正想骂人,王昭远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臣有话说。” “好好好,你快说来!”孟昶激动到,他如今就像溺水的人,六神无主,谁伸跟棍子都想紧紧抓住。 孟昶虽常常说那些大志向,酒醉后还会说要北出关中,收复中原的话,可他自小就不是吃苦长大的人,没有那样的毅力,做事也往往是嘴上说得好听,付诸实践的少之又少。 王昭远站出来,开口道:“首先咱们要往剑门关,白帝城一带增兵,以防不测。” “其次陛下应该亲自修书一封给周国国主,言明利害,告诉他北汉、南唐尽皆同意举兵,若他的大军再敢南下,两国定不会坐视不理!” 孟昶听了又觉得十分有理:“好好,就按这个去办,李昊替朕拟写书信。” 李昊拱手答应。 王昭远接着说:“此战依我看主要还是周军前锋史从云太过厉害,连黄谷一战也是他打的,不过是人就有缺点和弱点,所谓上兵伐谋,臣以为对症下药,对史从云出手才是上策。” “老夫早听说史从云其人能打归能打,可年少轻浮,好色成性,一路上抢了许多良家好女扣押中军寻欢作乐。” “这......王学士,这等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你臆想的吧?”有人质疑。 “城中到处传的是,你们难道听不见?”王昭远不高兴的反问。 97、花蕊之心 众人哑然,城中的传言那也能信? 那还有人说史从云青面獠牙,天天都要用战俘的心肝下饭呢。 那能是真么,无非作为一个可怕又无奈的敌手,人们的想象丑化罢了....... 不过王昭远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就不争辩了。 “以史为鉴,吾观古往今来兵书,臣以为可以用美人计来对付史从云!一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定然顶不住这般诱惑。” 一些有见识的大臣差点笑出来,纸上谈兵也不过如此,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可要怎么执行? 如何见到史从云都是个天大的难题何况还要带着美人。 偏偏皇帝孟昶听了连连点头,觉得十分有理。 说到底,他也是蜜罐里长大的人,夸夸其谈可以,脑子里想象得的可以,想当然的就觉得事情可行了...... ...... 几天后,傍晚,夕阳西下,孟昶在寝宫中踱步。 花蕊夫人为他送来一些素食。 孟昶随意摆摆手:“朕今日没有胃口。” 花蕊不再多说,她自然知道孟昶心中在烦恼什么。 这两日消息逐渐传开了,周军在黄花谷、白涧、唐朝镇、凤州以南、固镇,接连打了大大小小的仗。 蜀国的军队损兵折将难以抵挡,把所有青泥岭北面的地方都丢了,如今只能在那苦苦支撑,只怕下个月就连青泥岭也不敢守了。 消息传开后,成都惊惧,上下一片惶恐,搞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这和之前的还不同,之前周军只是打了几场胜仗,如今这架势,稍微懂点的都知道,周军已经快打到汉中了! 花蕊自幼读了很多书,见识比寻常女子较多,她心里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很不安。 她很难想,如果周军兵临城下,自己一介女流会是什么下场? 那传说中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好色成性的史从云会拿她如何? 今日来见陛下,也抱着打探一些消息的心思。 花蕊听话的把东西放在一边,为踌躇烦恼的孟昶捏肩捶背,又小声道:“陛下要宽心些。” “周军都到固镇了,朕如何能宽心!”孟昶烦躁的一甩衣袖,并不领情。 花蕊安慰:“陛下是这国家的主人,宫中的人也好,宫外的人也好,满朝的额文武,蜀国的百姓都依仗陛下呢。 没了陛下大家可怎么活,所以大家都会齐心协力为皇上想办法的,陛下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大家着想,为了整个蜀国的黎明百姓着想,可千万不能累垮自己,大家都盼着陛下主持大局呢。” 花蕊夫人一面说一面小心看着陛下的反应,孟昶的反应和她想的差不多。 一听这样的话,顿时觉得很受鼓舞,慢慢也振奋起来:“对!朕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蜀国臣民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 即便为了蜀国百姓,满朝文武,朕也不能饿坏自己。” “那妾身把东西拿过来。”花蕊连忙接话,说着就已经把东西端过来了,都没等孟昶开口。 孟昶没再踱步,而是坐下来吃东西,花蕊尽心的在旁边服侍,期间时不时打听几句。 很多消息外面传的并不准确,她在后宫里也听不全,“北面的战事怎么回事,为何让陛下如此忧恼。” “还能是谁,又是那史从云,按诸爱卿的说法,李延圭的计策是好的,可没想到史从云很狡猾,早识破了计策,在黄花谷设伏,派人去唐仓镇断了我军后路,还在白涧设下埋伏...... 折了朝廷的大将王峦、李进.......” 孟昶说得细碎,花蕊在一边也只能听个大概,唯一印象深刻的就只剩下史从云了。 又是这个史从云,周国前锋大将。 这几个月来,她早听腻这个名字,每次听到都是心惊胆战...... 她并不懂凤州周围的具体情况,不明白那里的战事,这几个月听来只觉得史从云似乎势不可挡,一路就这么往南面杀来之类的传言。 花蕊心想,这该是个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啊,整个蜀国居然都拿他没办法。 随即又想到一件传得很广的事........ 于是一面轻轻为孟昶吹凉清汤,一面装作不经意的打听:“听街上的百姓说那史从云不过十六的年纪,也不知是真是假,我看是假的,少年人哪可能有如此本事。” “十有八九是真。”孟昶随便答应一句。 花蕊心想,那真是天下奇人了,十六岁这么能打仗,蜀国要如何才能抵挡? 不过这些想法她不敢说出口,只是继续和孟昶说些闲话。 说了一会儿,孟昶慢慢道出自己的烦恼:“王昭远让朕修书一封给周国国主,说明伐蜀对他们有害无益。” 花蕊听了连忙问:“那陛下准备如何?” 她心里其实是盼着周军能收兵的,陛下喜欢谈家国大事,喜欢把江山社稷蜀国文武百姓和自己联系起来,他爱听那样的话。 她也努力去那样说话,以讨得喜欢。 可在心底,花蕊始终也只是个小女子,她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是比一般人更明白人的心思。 “书信早就有李昊替朕写好了,朕恼的是该如何自称。” “自称?” “朕若自称大蜀国皇帝,周国的国主会不会恼怒?可若朕自称国主,那岂不是.......” “岂不是太没面子,低人一等......”花蕊在心里默默替孟昶把说不出的话补上。 这样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只在心里想:都到这个时候了,哪还能顾面子,若因为不说一句软话而亡了蜀国,那才是天大的不值得。 “那陛下觉得呢?”话到嘴边又边另外的说法。 “朕正彷徨难决......不过方才爱妃的话提点了我,朕是大蜀国皇帝,是百万臣民的皇帝,朕受辱就罢了,怎么能让他们也跟着受辱。” 花蕊心中一窒,有些害怕,事情已经开始向着不受她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不过依旧强颜欢笑。 随后又想罢了,陛下对她那么好,甚至为她建了水晶宫,世上从来没人能待她这么好过,大不了同生共死罢,她很惜命但不想做薄情寡义之人。 如果有朝一日周朝兵入成都,那她愿意与陛下同死,也报答陛下的厚爱。 “对了,你替朕挑选一批漂亮女子,王昭远的妙计可以试试.....” 98、凤州城破(二合一) 黄花谷大战之后,在史从云率领部署下,周军一路向南。 最前沿的向训、潘美部部更是杀到固镇,击败固镇守军,占据固镇截断蜀军北上增援的路,威逼青泥岭。 至此,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注定。 向训、潘美镇安精兵守固镇,随后控鹤军与凤翔兵合兵一处,全力围攻凤州城。 到此为止,黄花谷之战的后续终于落下序幕。 史从云率先识破李延圭的战略意图,配置部署斥候,掌握敌人动机,随后设伏反击,经过十数日激战拉锯,几乎全歼溃两路蜀军,彻底打断蜀国伸向陈仓道的左右手臂。 蜀军进入全线奔溃的转态。 从微观的看,史从云从头到尾一直是小心翼翼,焦虑不安的,生怕任何一步走错。 但伐蜀大军数万,真正能了解史从云的人很少,或者说史从云不动如山的姿态演得很好,所以了解他的只有他自己。 在所有将士眼中,无论是蜀国、控鹤军、凤翔军、镇安军将士看来,史从云都是一个年纪轻轻、神机妙算、指挥若定、料敌先机,谈笑风生之间,数万蜀军土崩瓦解全线溃败的传奇人物。 所以距离产生美大概就是如此道理。 ...... 凤州已经完全失去坚守的可能。 之后几天史从云亲率领控鹤军部署于凤州围城大营外围,负责外围警戒。 其实就是没他们什么事。 按照王仲的话就是“闲着养膘”,攻城主力是凤翔兵。 控鹤军牙旗立在山头,旗帜上的仙鹤图纹迎风摆动。 史从云站在牙旗前方的小山坡上,眺望远处凤州城,众多凤翔士兵正前仆后继攀爬城墙,密密麻麻的人影布满东西南北四面,如同蚂蚁一般。 “也不能为啥牙旗上要画只鸟,番旗的猛虎多帅。”王仲在旁边撇撇嘴,对控鹤军牙旗有些不满。 “什么鸟,那是仙鹤,你懂个鸟。”董遵诲反驳。 “呵呵,鹤就不是鸟么?”王仲反问,顿时把董遵诲难住,也是,鹤也是鸟啊。 史从云插嘴:“你们懂什么,控鹤意思就是骑鹤,唐末以来道教盛行,人们认为仙人骑鹤上天,控鹤便指咱们是仙君亲兵。” “我怎么没见过仙人?”王仲不解的追问。 “仙君指的就是官家,说的是咱们是咱们控鹤军是官家近卫亲兵。”史从云给他解释。 “云哥儿懂得真多。”罗彦环拍马屁。 “那是,某自小博览群书,懂得当然多。”史从云得意道。 王仲想开口。 史从云这次没大意,早有防备,王仲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底细的:“王仲,你去部署斥候。” “啊,咱们战都打完了,剩下的是凤翔兵的事了。” “那你给我闭嘴。” “哦.......” “凤州城就要被攻破了。”邵季突然说。 “为什么?” “守军城头的旗子都没人立,蜀军已经没什么士气,再打下去肯定难以持久。”邵季道。 史从云点点头:“这么说来咱们也快能回去了。” “哈哈哈哈,可以回家抱媳妇,这次回去某一身功劳,还发了笔横财,家里那老娘们肯定没话说。”罗彦环大声道,引得众人大笑。 “你也就敢在说说,有本事回家说去,某家里有两个小妾呢,你有几个。”董遵诲炫耀般接过话。 史从云在一边识趣的选择闭嘴,军中的大老爷们最爱说家里的娘们,可每次一说起这样的话题,他顿时没话,只要开口肯定是被众人嘲笑的那个。 心里想,这次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赵侍剑拱了,免得她挂念,免得老被人笑。 “云哥儿,往后打仗咱们还能跟着你么。”罗彦环问。 “说不准,不过无论如何都是殿前司的兄弟,以后肯定能有机会一起打仗。”此次回去之后,他也不知道官家会如何安排。 众人默然,这种事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官家和枢密院相公们的安排他们只能听命,如果到时候各奔东西也没办法。 “要是云哥儿说了算该多好。”王仲很快忘记了史从云让他闭嘴的嘱咐插嘴道。 董遵诲也有些不甘:“要真是那样就好了...... 咱们跟着云哥儿打仗,总有功劳油水。可这次回去,很多人都能拜都指挥使了,到那样的级别,只有官家才能做主。” 王仲撇了撇嘴,“要是云哥儿是官.....” 话没说完,就被邵季一脚踹了个狗吃屎。 一回头,发现众人脸色都不对,连忙哈哈答应:“某就是打个比方,说个玩笑话而已......” 史从云自己也被吓一跳,低声骂:“再乱说话,老子给你舌头打个结。” “他舌头长,够打个结。”董遵诲讽刺。 又引得众人大笑。 ........ 之后几天,蜀军发起过两次小规模反扑。 根据西面的探子回报,蜀国还有从斜谷赶往秦州增援的蜀兵两路,大约两千人左右,路上听闻黄花谷大败,又听说史从云率领控鹤军要西进之后也吓得纷纷退却,不敢再往秦州走。 打了几个月,史从云在蜀军中威名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于是,凤州蜀军再没任何一股援军,陷入绝境之中。 九月十六日,凤翔镇的士兵经过数日围攻,终于从城南攻入凤州城。 周军才上城头,大片蜀军和邵季说得差不多,再无战意,投降的很多。 史从云和控鹤军在外围看着凤翔兵接管凤州,战打得比他想象中顺利太多。 在他印象中,历史上的后蜀也是个软柿子,史从云记得花蕊夫人的“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确实能很好的形容此时蜀国的战斗力。 少数能打的,有些印象的大概也就是李延圭、高彦俦了。 当天下午,王景派人过来,邀请他一同进入凤州城。 史从云猜王景可能是想让他当个见证人,毕竟他是朝廷的人,免得以后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王景这人谨慎老成,他在心里想。 于是带了几个亲兵,去城南和王景汇合。 王景早在那边等候,众多凤翔兵将分列两侧,见到史从云来后不用下令,都已经自觉的让开一条道。 此战不只是让史从云在蜀国威名远扬,在凤翔兵中也十分有声望。 凤翔兵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一路打胜仗,前线的种种战事都看在眼里,最先听到消息,关于史从云打的战都一样不落下停在耳朵里。 连破蜀军八座营寨、大破李延圭、攻破武威城、黄花谷大战、唐仓镇设伏等等。 如今终于见到传说中战神的真人版,许多人都投来好奇和敬佩目光,不少后面的士兵往前挤,或是探头看。 原本队伍有些杂乱,有不少人再说悄悄说话,可等史从云马匹所到之处,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仿佛空气也凝滞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没下过命令,也没带过这些兵,但众人似乎自觉达成某种默契。 这大概就是军中的威望,打出来的威望!史从云心里想,这种感觉很舒畅,令人着迷。 众多将士看他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 “哈哈哈,云哥儿,老夫可等你许久了。”王景披着甲在城门外等候,身后跟着众多凤翔镇兵将。 史从云答应:“某与大帅一同入城,好做个见证。” 王景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咱们走吧。” ....... 随后史从云和王景打马进入黑色砖墙堆砌的城洞,当光线逐渐恢复,道路两边都是投降的士兵百姓跪伏在地,不少人还在瑟瑟发抖。 街道两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凤州城不大,但挤了很多守军和辅兵,人也不少。 史从云能清晰感受到,不少好奇、畏惧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待到凤州官府衙门之前,早有众多官员和百姓中德高望重上百人在那等候。 一见史从云和王景到来,二话不说齐刷刷跪下,把脸埋在黄土地里。 王景没有让他们起来的意思。 而是直接下马站在众人面前,史从云也跟着下马,不过面前有一百多人“五体投地”,他有些不习惯如此场面。 “我等恭迎大周国王大帅、史将军,望贵国宽宏大量,能饶恕我们抵抗的罪行,一切都因城中主帅王环不识好歹,敢于抵抗天军,已被我等设计拿下,听候两位将军处置!” 最前方跪着的一个老头大声道,他全身都在颤抖,脑袋压得很低。看样子他是这伙人中地位比较高的。 史从云点点头没在理会,他对这样的人生不出好感,但奖励是不能少的,他们立功是事实。 “你们做得不错,某会像官家表明你们功劳。”史从云开口。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将军神威无敌,天下无人可挡!”众人连连磕头。 史从云默然良久,突然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些人了,只问了句:“王环在哪?” “就在府衙大牢里!”立即有人抢着答应。 想了一会儿,史从云小心说了一句:“大帅,咱们如果能约束士兵,往后几州才能好打些。” 王景看他一眼,语气平缓的说:“老夫明白云哥儿的心思,可以约束一些。 可云哥儿也要理解,这么多人提着脑袋来这打仗都是冲着钱财女人来的。 禁军还好,朝廷自有奖励,可藩镇军队多数都没那样的待遇,卖命能赚回来多少,全看能抢多少。” 史从云没答应,心里明白如果中央朝廷的组织能力不足,无法给予士兵奖惩,那么士兵就会去抢,而且愈演愈烈,让士兵卖命也是需要成本的。 郭威上位之后大力整改,加上郭荣也极力整肃禁军,但主要还是对大梁的禁军,藩镇军队朝廷依旧是无力约束的。 而且整肃禁军这件事也不是简单的筛选平衡就完事,士兵也是要养家糊口,要吃饭的,何况是提着脑袋卖命的活,只有有效的奖惩制度保证,才能保证军队的纪律。 不过以如今大周的实力,最多也就是保证大梁十几万禁军的赏赐和军饷。 藩镇军队的抢掠并非什么新鲜事。 而且王景和他手下军官也不愿白打仗,要吃大头,很多人都是抱着打赢一场仗,富贵一辈子的心思来拼命的。 心里正无奈间,史从云突然想到李谷在高平的做法。 那时他不觉得李谷有多厉害,如今他突然觉得李谷很高高明了!于是有样学样的提出:“大帅可以向所有凤州百姓强纳一年赋税,加上凤州府库,足以犒赏三军。” 王景沉默了一会儿:“老夫想想吧。” 周围跪伏众人十分紧张,知道他们的命运会在王景一念之间有天地之别。 史从云大概是少数会把蜀国人在心里当自己人的人,所以当下心里一横,又补上一句:“大帅,官家有荡平天下的豪气,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不能再顺着以为的作风来了!” 王景看他一眼,想了一会儿,终于缓缓点头。 “那就按你说的来吧,不过若有人不纳税交粮食,老夫也不会手软。” 史从云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那是自然.....” 他不知道王景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他有自己的想法。 死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打到如今地步,再回到老路子上去,那就太不值。 五代这几十年,大家都是你来我往,烧杀抢掠,他或许没多大的志向,但这样的风气不是他想到要的,或许是后世的教育或者环境的熏陶,他下意识的觉得中国人不该自相残杀,百姓要能安居乐业。 别的事他做不到,天下的事也管不了,只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做一些周旋。 不过改变是十分艰难的事。 他想到一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以往只觉得是句很豪迈的诗句,如今亲自经历才明白敢叫日月换新天这件事是有多难。 如今别说日月换新天,就是严明军纪,改变一支军队的作风就已经难上加难。 凤州城破的消息,史从云也找人快马加鞭往大梁城报。 不管怎么说,这次官家若高兴了,他的荣华富贵和权力绝对少不了。 ...... 99、西北战事 下午,史从云带十几个亲兵进入凤州府衙。 王景还找了原本武威节度使王环的从事官陪同,同时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里面的东西只要云哥儿看上就自取吧,不用客气。” 史从云点头答应,当然明白这“自取”是什么意思,直白的说就是抢劫。 他能说服王景让步是有前提的,史从云只是此次伐蜀过账的前锋,王景才是主帅,但他功劳很大,王景才会重视他的话。 凤州城内,投降的蜀军有五千余人,俘虏的最高将领是蜀国武威节度使王环,凤州城最高守将。 史从云去牢里见过一次,三十来岁王环倒是个硬骨头,也没说一句软话,咬牙挺着,而且开口只有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没有擅自处置,而是下令将他送到大梁,交归天子处置,蜀国武威节度使啊,可是个大人物,也是件大功劳。 进入府衙之后,府中众多摆设依旧如故,这里一开始就被王景亲兵包围保护,可没人敢乱来。 一旁的官员一个劲讨好,向他介绍这府衙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宝贝,献殷勤的说着。 “将军有所不知,当初那王环准备拼死抵抗天军的,还是城中尊长设酒宴将其拿下,那时在下还出了一份力,如今说给将军知道.......” “好了,某知道了,你以前是王环的从事官?”史从云不耐烦的问。 官员连连点头:“府衙的事在下都了解,将军尽管问。” 史从云没说话,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地方并不是十分奢华。 往里走,穿过一段漂亮的雕花回廊,里面就是内院了。 “这里原本是刺史的住所。” 史从云看了一圈,其实他还真没什么想要的,这些东西他也不缺,想了想开口道:“有图经吗。” 图经就是地图,在如今年代属于机密文件了。 从事官想了一会儿小心说,“也许有,在书房?” “这些地方别看了,去书房看看。”史从云直接下令。 从事官连连点头,带着他去东院。 东院一间小屋里,一推开门满屋粉尘扑面而来,显然许久没有打扫过。 屋子里三面都是靠墙的木质书架,上面摆满青皮书籍,覆盖一层细密灰尘。 靠窗一面则挨着墙放一张高脚桌,旁边放着一把精致胡床,想必原来的凤州刺史也是爱书之人,时不时就会在这看书。 史从云看着满屋子的书,顿时就来了兴趣,下意识想到赵小娘,出发前才把她的砚台弄坏了,正生气呢,这些东西或许能哄她开心吧。 可别小看这些书籍,这个年代造纸术还不发达,纸张都是很贵的。 多数时候人们擦屁股用的也是竹签或者棍子,也有一种专用的软纸张,不过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 这一屋子的书肯定也价值不菲,只是能不能找到愿意买的人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于是直接大步走出院子,吩咐外面守着的亲兵:“进来,把这些书都给带走,手脚轻些,弄快了踹死你们。” 众亲兵哈哈一笑,听令进来开始搬书。 史从云又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看到窗前桌上有个抽屉,拉开一看,里面是个黑色有漂亮纹路的石砚,旁边放着整齐泛黄的纸张,上面就是图经,整个关中的地图。 他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大体的要地方是对的,可比较抽象,比例也不对,作为指路只用还是可以的,只是没有他脑子里的清晰一些。 史从云又好奇的拿出石砚来问旁边的从事官:“这东西值钱吗?” 从事官一看,连谄媚道:“将军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是件宝贝!” “这有什么门道?”他好奇追问。 “这是南国端砚,乃是用端溪砚石制作,取材斧柯山端溪之烂河山,即便在宫中也是难得的佳品,大概是刺史听说将军神威,逃得匆忙,来不及带走。” “呵,你懂得还真多啊。”史从云笑道。 “将军过誉。”或许是说到他的专业领域,从事官神色得意,言语也激动起来:“端砚石质细腻、幼嫩,发墨不损笔毫,呵一气即可研墨,乃天下第一砚,从唐朝时开始被发现开采至今,都是文人骚客极力追求的宝物。 端石天然生成的花纹更是奇特,将军看这里。”从事官说着接过石砚双手捧着,小心倾斜,接着窗口的阳光向他展示上面好看的花纹。 “这种纹路叫蕉叶白,乃是极品,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 “好了好了,你少废话,交给你件事,把这东西好好给某收起来,最好找个好看的盒子装起来,某有大用。”史从云打断他直接吩咐。 “没想到将军不只打仗神勇,还喜欢文墨,真是文武双全啊!” 史从云邪恶一笑,没跟他解释。 这玩意他不感兴趣,不过用这玩意用来哄小姑娘暖床他是感兴趣的。 ....... 当然,战场书记监军昝居润倒是很尽职尽责。 第二天就给他记上一笔,攻破凤州城后,西北面行营先锋史从云入城洗劫了凤州府衙书房。他认为这样才不偏不倚,依据事实记录。 ....... 凤州城破之后,王景按照史从云给出的建议,强征凤州所有人家一年赋税以犒赏三军,为此也发生过几场小规模的流血冲突。 但同时下令全军不得犯法伤人,抢掠百姓,否则以违反军法论处。 凤州周边的秩序很快恢复。 接连打好几个月的控鹤军停留在凤州城休整。 同时朝廷派来大将韩通带虎捷军到前线支援攻城,凤翔兵合兵之后继续进军,去攻打剩下的秦州、成州、阶州等地。 韩通和王彦超刚在河北击败契丹袭扰,又辗转山东等地修筑城墙,才回京城又被调往前线。 郭荣大概觉得韩通是攻城专家,建筑专家,所以迫不及待把他派来西面,想让他攻剩下的城。 当天与韩通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 众人在王景的中军大帐相见,王景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其人态度冷淡,且眼睛很大,一脸恶相,无论看谁都像在瞪人似的。 一开口直接说:“咱们别说没用的话,接下来要打哪里,大帅安排好了大家都好做事。” 史从云想寒暄两句,套个近乎的机会都没有。 韩通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话也没说半句,搞得他有些火大,这么大个人在你面前怎么就给无视了呢? 不过他只是在心里想,话没说出来。 之后前方的战事一天比一天顺利,官家失算了,韩通这次来关中无用武之地。 先是九月二十三日,前方传令一连串飞奔入大营向史从云回报,周朝大军才到,成州就投降了。 随后阶州也学习成州献城投降,根本没有坚守的意思,大军往西走了一圈,像武装游行似的,完全没打仗。 凤州丢了之后,走斜谷的援兵也溃逃,成、阶两州就再没坚守的可能,投降并不意外。 到九月二十八日,一整天接连有十几快马从西面赶来,带来更多消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留守秦州的后蜀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听说闻黄花谷大败,凤州失守后已经吓得弃城而逃,连夜独自骑马逃回成都。 被留下守秦州城的是观察判官赵玭。 赵玭原本就是前中原王朝(后晋)的旧将,后来是因为不愿服从契丹国主而被迫投降的蜀国。 (大约十年前,契丹国主率大军南下,进入大梁,在中原称帝) 如今见后周“将皆武勇者,卒皆骁锐者”,一个前锋史从云就一路从散关杀到固镇,蜀国兵将难以抵挡,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于是选择举城投降。 到十月初,距离周军五月多出兵过去五个月,蜀国北面突出的秦、凤、成、阶四州都落入周朝手中,蜀国尽失关中之地,再难从北面威胁到周国。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军已经开始大举接手秦、风、成、阶四州之地。 在这五个多月的漫长战斗中,功劳最大,出力最多的无疑就是周朝西北面先锋都指挥使史从云和他麾下的控鹤军。 这一仗也让他的在周军军中和南面的蜀国威名远扬,人尽皆知。 ...... 100、历史的机遇(二合一,求推荐票、月票) 往后接手四州的事史从云没再插手,他明白自己的控鹤军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驻守,这些地方最后都需要王景的凤翔兵接手布防。 王景是凤翔节度使,这些地方最靠近凤翔镇。 所以他干脆不插手反而最好,免得到时候又有一次交接的麻烦。 史从云心里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他怕天子会让他长久驻守关中。 可想到接下来还要打南唐,他在前线表现也可圈可点,官家应该不会放着他不用吧?于是又心安了不少。 不过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 武威城的府库粮草辎重已经让控鹤军吃得盆满钵满。 而且因为武威是军事重镇,蜀国原本的北面门户,除了兵甲武器和士兵,还囤积大约十万斛左右粮食。 在蜀国原本的计划中,这些粮食足够武威的守军吃饱喝足的坚守两三年,以应对来自北方的威胁。 蜀国君臣心里大概都是这么盘算的。 没想到蜀军别说两三年,两三个月都没守住,一转手全送给了史从云。 控鹤军于是从武威前线发粮,不用维持漫长补给线,节省大量人力物力,这也是后续的黄花谷、唐仓镇、白涧之战能打得那么顺利的重要原因之一。 控鹤军将士就算每天加餐也根本吃不完。 他们最终也要回千里之外的大梁,即便有驮畜,每个士兵带上一两袋作路上粮食已是极限,更多的重量要留给值钱的东西,比如铠甲,兵器,牛皮,牛筋,铜铁器物等等。 所以他们有不少余粮,大约五万斛左右。 史从云和从前线固镇撤回来的潘美商量了一晚上,下令将府库中多余的粮食散给周边百姓。 凤州城因为之前的围城刚好在秋天,百姓无法及时秋收,之后很多城外田地里的粮食又被路过军队收割,还被王景强征一年赋税,几乎三分之一人家等于今年颗粒无收。 如果完全不管,来年开春可能会引发大面积的饥荒。 在凤州散粮和在太原附近不同。太原攻不下,没有战略支撑点,周军就无法占据周边州县据守。 那时候散粮给百姓,等到辽军南下,挨家挨户去搜刮抢掠肯定免不了,反而是害人,也等于白给辽军送粮食。 在凤州周边情况却完全不同。 蜀军没有契丹骑兵军团那样的战斗力,而且黄花谷之战后再不敢北望。 有固镇、武威城等战略支点,占据陈仓道,斜谷等要地,秦、凤、成、阶四州往后都要纳入大周治下的。 将由周军驻扎守备,完全接手,防备南面蜀国,这时候给百姓散粮没有负面的担忧,也没有后顾之忧。 这么多粮食他们不可能全部带走。 此举也会让史从云和控鹤军在关中往南的地方大得人心,得很好的名声,毕竟这年头军队不抢百姓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何况给百姓散粮? 有同行的衬托就更能显示此举难得,也更能收获人心。 ...... 不过这样的事需要大量人去做,去配合,也需要行之有效的方案。 所以和潘美商议决定后,第二天史从云召集都头以上的军官在嘉陵江边牙帐前集合,宣布这件事。 多数人倒没什么反应,听从命令就是了,而且云哥儿的行事风格他们早习惯了,有时候杀伐果断,但有时候也太过妇人之仁,将士们私下都讨论过。 话曾经传到云哥儿耳,他自己也不在乎。 只有董遵诲有些愤愤不平,“咱们打得战,抢的粮,凭什么送他们。” “你又带不走,小气什么。”王仲开口。 “哼,不如丢江里罢了.......” “那还不如给你种坟头上,这样你每年都能收一波,往后都饿不着。”史从云冷声骂道: “你他娘的跟某打仗这么久,怎么还没半点进步?在战场上我们不能手软,下了沙场也不该残酷无情。 你要是连这都分不清楚,那就不是个好将军,只是个杀人魔。 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是咱们打仗的根基,想想军中将士,多少是普通百姓家出身?大军粮草,还不都是从百姓田地里收来的。以后大军要是没百姓支持,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老子就真只能给你上坟了。” 董遵诲有些不服气,“一些平头百姓,有什么可怕的!咱们有长矛大剑,他们能如何,大不了杀个血流成河,我看都使什么都好,就是胆小。” “怎么跟云哥儿说话的!”王仲顿时不满的道,邵季也怒视过来,罗彦环和众指挥使齐齐看向他,目光中多是不善。 连平日性格很好,不喜欢与人争辩的潘美都没了好脸色。 董遵诲顿时有些慌了。 史从云回头,见董遵诲下意识低下脑袋,后退半步,心里倒是对董遵诲的顶撞没多生气,只觉得这董遵诲像极了他以前遇到的不少问题学生。 他们中很多人并非有多坏,更不像他们自己描述或者想象的那么坏,只是太过自尊,又不够自信,想表现自我,又没有太过突出的手段...... 以致于总喜欢和别人反着来,以彰显自己的标新立异。同时太多自尊也让他们受不了委屈,难接受别人的指责。 这大概和董遵诲的出身有关,毕竟他的家庭背景从小就很好,也算含着蜜长大的孩子,虽然后来遭遇一些变故,可童年想必很顺利。 如果是王仲那样没心没肺的人,就不会在意别人的指着和蜚语,因为与他的半生奔波苦难相比,那些屁都不是。 董遵诲可能醒悟过来自己太激动,话说过了,张张嘴似乎想解释,不过最终依旧没开口。 “知道咱们为什么能在黄花谷打埋伏么。”史从云没有斥责,而是转移话题。 “咱们的将士数千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藏不住,周边百姓都不是瞎了聋了。 同理,蜀军也有数千人,他们的动静也藏不住。 黄花谷西面有不少村落,山间还有躲避战祸的百姓,如果有百姓主动向蜀军告密,咱们的设伏是没用,只能堵住谷口和他们硬拼,不知要再死多少弟兄。” “万幸的是百姓站在我们这边,蜀军在黄花谷西面休整两天,没有一个百姓向他们告密过。 反而有百姓几天前就来告诉某,西面好像来了很多人,他们外出打柴见到山里有动静。 为什么?因为咱们没有烧杀抢掠,没有抢着收割百姓的粮食。如果百姓心不在咱们这边,黄花谷那一战就没法打得那么漂亮。” 史从云看大家都看着他,吹着江边的风,一时心中起伏,有些感慨,又说更深一些的话:“我知道你们有些人私下觉得某有些妇人之仁,觉得不该手软。 可这其实是个天大的机会.......” 史从云在心里组织语言,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众人解释这个机会。 “如今的天下不是汉唐天下了....... 天下人各为其主,天下百姓也少有人会死心塌地的认为自己是哪国子民,这时候是最难的。 因为百姓没有归属感,不认同,军队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根基,难以持久,会遭到排斥,天下动乱难以停息。” 说到这史从云想到了黄花谷附近的百姓,虽然他们是蜀国百姓,可天下改朝换代太过频繁,肯定有大批百姓都会蜀国没什么归属感,所以也很难让他们支持哪一国军队。 不过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可这时候也是最容易得民心的时候。 天下人都没有统一的认同感,没有汉唐王朝那样根深蒂固的家国念想,反而谁做的好就能得百姓的心。 天下人各自圈地自守,饱经战祸,经历那么多年,数代人苦不堪言。 天下已经到了人心思定的地步,又有同行衬托,只要咱们做得好一些,对百姓好些,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好走,战也会越来越好打。” 董遵诲听罢哑口无言,似乎没有全懂,但还是点点头。 虽然史从云的年纪比他们小,但威望是打出来的,如今众人都愿意听他的话。 旁边众人都听着,他们或许不会全懂是什么意思,但嘱咐是记住了。 只有潘美若有所思,接了一句:“云哥儿真是心怀天下之人。” 史从云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是吩咐:“散粮的事潘美去安排,诸位都要听从他的安排,董遵诲你协助潘美。” 董遵诲上前一步,说话比较直接:“云哥儿放心,某定能做好,有些道理不明白,某便听你的总没错,方才是我不好。” 史从云哈哈一笑,“没事,你们心里有话就说出来无妨。 关键是你们,特别是你们这些将领,指挥,还有我的态度,咱们有事可以多争论,夫妻还能同床异梦呢,何况咱们一群大男人凑在一块,想法不一样并不奇怪。 关键是态度,很多事咱们在这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争论也无所谓,某不是记仇的人。 但有一点,商议事的时候怎么争都行,只要某命令下来,就要摒弃前嫌齐心协力,否则老子抽死你们。” “嘿嘿,都使放心吧,咱们虽是粗人,但知道轻重。”众人哈哈答应。 “嗯,你们听没听懂我不管,但只要在我手下做事都要记住一点,至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又对咱们没害处要善待百姓。” “诺!”众人齐声答应。 ....... 史从云所说的这些道理也不指望众人能全懂。 时代的局限在那,并非人们不聪明,而是“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在史从云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人是无法跳出时代去看历史的,人们对历史的看法是对当下时代反思和映射。 时代限制人们的思维,所以看待历史也会戴着个紧箍咒。 所以并不不指望这个时代有多少人理解他的话,史从云只能是嘱咐手下的将士们,多善待百姓。 史从云和他们看待历史的角度又不一样,在史从云看来,历史大势是非人力所能左右改变的。 五代十国明主不少,能征善战的将领也层出不穷,可为何偏偏杀来杀去没人能一统天下,结束这样的乱世? 说白了一开始天下人才尝到混乱的甜头,没吃够混乱的苦。 而到如今,天下战乱流血百年左右,人们终于明白安定统一的好,纷纷都有了盼着天下一统,安居乐业的念头。 在这样的思想大势之下,一统天下才有可能,才有前提,而他和众人如今正好赶上。 嘉陵江哗哗流淌,这些道理身后的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十有八九是不懂的,众人只是用信任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 站在时代的高度而言,他们都是幸运的,只是众人自己不知道而已。 史从云明白这道理,只是不明白这是祸是福气。 ....... 到十月,南面的探子回报说蜀国开始大量往剑门,白帝城方向增兵。 从山头看下去,大军顺着山底大道连绵不绝,接连三天还不见头尾。 这次蜀国真被吓到了,估计正准备把举国之兵往北线囤驻,以防大周真的打穿秦岭山脉,兵入汉中、成都。 不过听了这些消息史从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周朝再没有后续增兵,十几万禁军除了韩通带来几千人,再无后续。 史从云明白,官家郭荣没想继续南下伐蜀的心思,只怕这时周朝的十几万大军在枕戈待旦准备南下淮河长江流域的广袤沃野吧。 晚上,面对嘉陵江夜色,他试着去分析相公们和官家决策的道理,史从云觉得如果是他决定这等大事,也不会赞成继续伐蜀。 如果把大梁的禁军调动关中来,河南空虚,南唐就会有机可乘,而且南唐为蜀国东面屏障,大举伐蜀只有走关中,大军退路单一,太过危险。 要灭蜀至少要把南唐打怕,最好夺取长江以北的土地,打开蜀国东大门,周军才能掌握战略主动,有多种进攻方向,进退自如。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并不知道官家和相公们是怎么想的。 ...... 十月中旬,大梁来了特使...... GET /u/178/178371/66707465.shtm HTTP/1.0 Host: www.wucuoxs.com X-Forwarded-For: 66.249.66.41 X-Real-IP: 66.249.66.41 Connection: close Accept-Language: en-US Referer: http://www.soduso.org/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From: googlebot(at)googlebo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Linux; Android 6.0.1; Nexus 5X Build/MMB29P)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Mobile Safari/537.36 (compatible; Googlebot/2.1; +http://www.google.com/bot.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101、卢多逊 史从云在武威城外的大帐中专门接见他,特使名叫卢多逊,是去年,也就是显得元年考中的进士,此时任秘书郎。 这人年纪很轻小,比众人小许多,也是史从云接触过年纪最小的官员之一,大约刚到二十,也可能二十不到,虽为皇帝的特使,却没什么架子。 一身风尘仆仆,披着斗篷戴了斗笠,身边只带一个牵马随从。 在牙帐中见面后,史从云设宴招待。 也许是一路的奔波劳累,也许是过了不少苦日子,卢多逊吃得很香,饭量和军中厮杀的汉子也差不多,连着吃了两碗米饭,好几个粮饼,不少的肉食。 酒宴到一半,卢多逊吃得差不多才起来说话:“史前锋,某这次来除了看前线的情况,还奉官家的命,有些话要传达。” 史从云拱手道:“特使请讲。” “官家在大梁多次夸奖过将军作战勇猛,智勇双全,还说宜授将军为防御使,出发前还嘱咐某要把此话带给将军。 而且在下从大梁出发时凤州城还没破,秦、成、阶三州尚未献城,如今四州平定,史将军的功劳簿上可以再加一笔。” 听到这话,在坐的众人都激动的看向他。 “恭喜史将军。”卢多逊拱拱手道。 史从云心里乐开了花,不过表面还是尽量谦虚道:“多谢特使告知,待回大梁某要好好谢谢你。” 他只是客气下,没想到卢多逊一点不推辞,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到时希望都使不要嫌弃。” 史从云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很自然的接过话:“哪里,特使肯光临寒舍,某三生有幸,定会好好招待!” 卢多逊笑了笑,拱拱手又透露一些额外的消息:“官家九月中旬射宴时刚好收到将军黄花谷设伏,大破蜀军的消息。 官家当时就当真众多人的面感慨,像将军这样智勇双全,深思熟虑之人久留关中浪费了,有意让都使回去领禁军,在下之见年前就会召都使回大梁了。” 史从云听了大喜,心里一块大石终于放下,鞠躬道:“多谢特使告诉我这些。” 卢多逊连回礼,“职责所在,都使不必客气。” 史从云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悄悄吩咐身边的邵季准备一些金银,送给卢多逊,卢多逊果然收了。 史从云可是老油条了,明白所谓的“职责所在”四个字有多宽泛。 他说也是职责所在,不说也是职责所在,其实完全就是看人的,卢多逊十有八九是觉得史从云态度不错,才愿多透露一些的。 可别小看这些信息的重要性,战争中信息能决定胜负,平日里,信息也能决定很多事。 卢多逊的话让史从云放心很多,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官家不会留他守关中,他年底之前就能回大梁...... ....... 大梁城身为此时地球上最大的城市聚落,即便萧索秋日也无法掩盖其热闹。 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三教九流在此汇聚,街上的吆喝吵闹没有一日休止,充满人间烟火气系。 从七月中旬开始,北方的捷报就陆陆续续到了千里之外的大梁。 每隔几日,就会有不少骑马了马,身后带着红色令旗招摇过市的士兵,口里高喊着“哪来哪里又大捷”“谁谁谁俘斩多少”之类的话,一路穿过大街向北而去,引来众人围观。 马上就会成为大梁城中谈资,而这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非先锋史从云莫属了。 比起蜀国对战报的低调小心低调处理,在大梁城,西征大军的胜利从七月开始已经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无他,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炫耀。 西北面的那场战,慢慢从默默无闻,越来越为人们熟知,乃至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逐渐变得人尽皆知。 接二连三的胜仗,让城中军民振奋,也少不了许多欢庆的活动,只不过不少是民间组织的,没多少官方的支持。 皇城里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如何外面的人暂时是不知道的,但稍微聪明的人却能猜出,这可是官家登基之后第一次主动对外用兵,也是雄心壮志的第一步,不重视是不可能的。 ...... 秋日的夜有些微冷,很多消息随风而至,从秦岭崇山峻岭中吹入关中,从关中到达洛阳,河阳,顺着郑州进入大梁。 消息里最多的无非是前锋史从云神勇难挡,连战连捷,西北面行营都部署王景调任有方。 听到这些消息,最高兴的非殿前副都指挥使史彦超莫属,作为史从云的父亲,平时喜怒不漏颜色,很少会表露什么。 在接到西面战报之后,悄然间有不少变化。 史府里的人和周围亲兵都感受到这点,有次府里的下人和通乡喝醉了酒,不小心把史彦超的爱马饿了一天也没被抽。 而且这几个月里,还好几次给府里众人发钱的。 是人都看得出家主很高兴。 还有就是史从云的母亲顾英,妹妹史从梅,也经常蹦蹦跳跳的,见人就说自己的哥哥如何厉害。 除去史府,大梁城中还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只有聪明人才能察觉。 自从史从云出兵之后,大梁城还算平静,只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事。 官家毕竟是雄主,很多事一直在做。 八月七日,兵部尚书张昭、太常卿田敏等上奏,建议减少祭礼所用牲畜的数量,从此祭祀山林、川泽以及太庙时才用牛、羊、豕(猪)三牲,其他祭祀都用羊代替,来节省朝廷开始。 官家觉得是好主意,便答应下来。 九月一日,官家诏令天下开始禁用铜器,商议设立监守铸造铜钱,重新恢复唐朝时的铸钱制度。 九月十五,因为西北面战事顺利,官家心情很少,宴请众臣于宫中,结果宴会上刚好收到西面来的加急捷报。 前锋都指挥使史从云洞悉敌人意图,在黄花谷、唐仓镇、白涧等地大败蜀军,一路向南占据马岭寨,追击到固镇! 官家大喜,当场开口说史从云有勇有谋,又道这样的人才不能在关中久置,一旦关中战事有定数,应该调回大梁听用。 宰相王溥当场赞同这个决议,至于王溥为什么赞同,不少人都不明白原因,只有李谷多少知道一点。 ........ 102、趋利避害 李谷原本是不赞同伐蜀的。 乃至七月时他还想上书劝说官家放弃伐蜀。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前线就传回消息,史从云在武威城北大败李延圭,攻破武威城。 他当时身体正因为夏日暴雨有些受寒,不舒服躺在床上,一听这消息,顿时从床上爬起来,急匆匆披了个斗篷就去枢密院衙门核实消息真假。 大有一种垂死梦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凌厉从容。 确认消息是真之后,李谷自己都感觉庆幸,还好他没急着去劝阻官家,心里想史从云真有不小的本事!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到九月十五日,在官家的宴会上,前方战报再次传来,史从云识破蜀军计策,料敌先机,在黄花谷、唐仓镇、白涧等击败蜀国军队。 这次则完全不同了! 若以前的胜利能体现史从云战场上的勇武,这次从前线建军是传回的战报中,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大大的“谋略”二字。 这便由不得李谷不惊讶了。 在高平,史从云给他的印象是勇猛无畏,心怀里装着天下的年轻人。 回到大梁之后又觉得这人没脸没皮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做事又很精明。 可如今他是越来越有些看不懂这年轻人,史彦超那么纯粹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多变狡猾的儿子呢? 此前李谷一直觉得伐蜀会因为陈仓道难行,加崇山峻岭的阻隔而难以有建树,所以向来是反对出兵的。 不过吃惊的并不只他一人,第二天在枢密院官署议论西北面战事时候,枢密使魏仁浦、平章事王溥等都不同程度对此事表现出惊讶。 若说此战出自一位百战老将的手笔,众人还不会那么吃惊,可史从云年纪轻轻,只有十六岁啊! 十六岁就有这样的的洞察力和谋略,能料敌先机,率先部署埋伏反击,一举决定胜负,所作所为着实亮眼。 王溥对附在战报后面的长短句更加感兴趣。 王溥曾经是后汉甲科进士第一名,对文墨之事兴趣十足,平日也喜欢吟诗作对,追求风雅。 所以他对史从云那些长短句感兴趣。 在李谷看来,那些长短句似乎用词平淡,却透着一种罕见的豪情;很是通俗易懂,稍读过书的都能明白大意,平铺直述,可其中又有些意味绵长的东西,就是随便读来也觉得胸中豪情万丈。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年人! 但李谷的惊讶自始至终更多是集中在史从云这个人本身上。 此战之后,史从云肯定能跻身高级武将行列了,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属实难得一见。 也不知道他往后能走到哪一步,李谷心里有些好奇,不过老仆提出要不要派人去史府拜会一下时他拒绝了。 ...... 十月二十日,官家决定在酸枣门外设宴招待群臣,李谷猜测官家不只是设宴那么简单,还有些重要的话要说。 于是换了一身隆重整齐的服装之后才坐着牛车去赴宴。 到了宴会上,官家十分高兴。 酒宴才开始就专门说西北面的战事。 亲自开口夸奖西北面行营都部署王景调任有方,西北门行营前锋史从云有勇有谋。 一身盛装打扮的符皇后端庄坐在官家身边,时不时说几句得体的话,还亲自开口夸了史从云一句。 李谷听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皇后的娘家可不是普通人,而且母仪天下,说话十分有分寸和讲究,可不会随便替人说话。 下方最高兴的非史彦超莫属,不过史彦超性格很傲,与他相处得好的人不多,许多人他也不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儿子在西北打了胜仗,却有不少人接连上去敬酒,不少都是以前和史彦超处不来的。 这其中文武都有,只不过文人说话客气圆滑些,武人说话愚钝笨拙些,但讨好的意味总都是一样的。 人都是会本能的趋利避害啊,这点文武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做事的方式会有差异,李谷觉得对于这些事他是看得通透的,所以不愿意像他们那样蝇营狗苟的争权夺利。 这其中最令李谷关注无非是王审琦和赵匡胤。 王审琦向来不饮酒,就是官家赐宴也是以茶代酒的,如今也往前走,以茶代酒给史彦超敬酒。 史彦超坐在前方的位置,当时就皱眉,似乎不准备接受,想必是看不起不能喝酒的王审琦。 李谷也在前排,和史彦超的位置相距不远,见了心念一转,便侧身小声提醒:“史将军,大家都是为云哥儿高兴的。云哥儿不在,你作为父亲代他受酒,对云哥儿往后的路可大有好处。” 听到这样的话,史彦超愣了一下,转头一一接受了众人的敬酒,连王审琦的以茶代酒也没拒绝,对饮一大杯。 李谷点头,心想大周第一猛将也是有软肋的。 可一回神,顿时无奈,他自诩看透尘世,却发现自己也免不了俗,他帮史彦超不也是趋利避害么....... ....... 众人饮酒正酣,有宦官进来在官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求月票,求推荐票,昨晚回来太晚太累了,抱歉) 多数人都没注意到,只有心不在酒宴的李谷注意到了,随后官家微微点头,又对旁边的符皇后耳语几句。 如今我们已占据陈仓道,扼住险要,蜀国难以北上,又拔除蜀国关中威胁,应该把重心放在南面的唐国。” 殿前都虞侯赵匡胤也站出来说话:“官家,蜀国跳梁小丑何须理会,咱们当按着自己的路子走才是正道。” “难不成就这么不理那骄狂鸟人!” “他胆敢自称皇帝,咱们怎能坐视不理。”立即就人反驳。 不过最终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在上方的官家身上,所有事最终都是他决定的。 符皇后安静坐在他身边,没有出声。 官家面上几乎没有表情,随即道:“史从云和王景在西边打的仗朕很高兴,原本是件喜事,想与诸位卿同乐,没想到被这书信搅了兴致。 不过王朴和赵匡胤说得很对,咱们有自己的安排,不能做意气之争。 如今还不是兵入成都,剿灭蜀国的时机,天下大势需徐徐图之,一步步走,不可急功近利。” 言罢,官家缓缓起身,符皇后也跟着站起来。 官家走到众人面前,沉声开口道:“诸位爱卿,朕愿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诸位可愿与朕共勉之!” 众人听罢,神色激动,连李谷心中也有些激动,园中在场之人纷纷跪下齐声开口:“官家万岁!愿与官家同往!” 官家点头,随即对下面的枢密使魏仁浦道:“让史从云回来吧,大梁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在外劳顿征战,让他回来休息一段时间。 如今后顾之忧解除,挥师往南之日不久矣。” 官家开口,众人纷纷安静下来,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 103、符家老六 李谷还是反应过来,他大意了,官家说得太豪情,他有些激动,没有反应过来,等回神,官家已经借着上一件事点名道姓要他出来听令,一时间也没想好什么借口和理由。 官家下令以李谷为淮南前军行营都部署,兼任庐州、寿州知州。忠武节度使王彦超任其副将。 遣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名将领率军听候指挥,于十二月率先南下攻打南唐。 当着众人的面,又猝不及防,李谷只能连忙接令。 ........ 十月下旬,西征军还未回京,南征大军已经开始枕戈待旦。 看起来似乎仓促,但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倒是看出官家为什么这么着急。 同样是十月,一队由几十骑手护卫的车队渡过黄河渡口,从封丘门进入大梁,引来不少路人侧目围观。 入城后,车队一下都没停,向着大相国寺对面东大街去。 东大街上最显眼的府邸非魏王的宅邸莫属,车队也最终停在那里。 ...... “老六,我早想你了!”马车才停稳住,一连串好听的笑声迎面而来。 符六妹坐了半天车,全身上下都颠簸得有些快散开的感觉,脚踩在青砖地板上还有飘的,不过她从小家教就很好,还是努力站直了身体,嘴角挂笑。 然后一阵香风就扑到她面前,是快一年没见的二姐。 “二姐!”符六也很高兴,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独自来人生地不熟的大梁城,虽然跟着照顾她的仆人和保护的士兵,可没见到家人总是不安心的。 如今见到熟悉的二姐,一颗心顿时放下。 符六很乖巧克制,即便心里很激动,小小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可依旧忍住扑上去的冲动,下意识想要弯腰行礼,做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姿态。 结果二姐可不给她机会,一下把她抱在柔软的胸怀里。 “大姐没时间出宫,你又在河北,我一个人在大梁可无聊哩,现在你终于来了!咯咯咯........”二姐高兴的笑着,拉着她的手就往院里走。 还回头吩咐:“你们把东西拿进来,放我我院子里去,六妹晚上和我睡一处。” 老六还反应不过来,就被姐姐半拉半就的往前走。 不过她倒是很快就适应了,她和二姐差了八岁,小时候带她最多的就是二姐。 大姐总是端庄威严,对她们姐妹要求严格,起立坐行都有要求,她自小就受大姐的教育。 二姐则不同,二姐活泼好动,最古灵精怪,小时候经常带着她到处玩,两人关系是最好的。 听着二姐喋喋不休,一路的劳顿和担忧仿佛都散去了,甜美脸蛋上露出好看的笑。这可平时那种大姐教她的礼貌的笑完全不同,是发自内心的。 “你要是早来几个月就好了,大梁的中秋灯会可热闹了,大姐还送来湖南进贡的沙糖,像是雪一样,又香又甜的。 我本来给你留了一罐的,后来忍不住偷吃了一点,嘿嘿.......”二姐不好意思的用右手好看纤长的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点点”的意思。 随后又小声说:“不过还留着半罐给你呢。” “噗嗤.......”符六忍不住捂住小嘴轻笑起来,二姐还是那么有趣,哪有吃一点点就没半罐的道理。 不过心里却暖烘烘的,二姐还是老样子,和在河北时一模一样。 她反手双手抱住二姐的胳膊:“二姐,见到你真好。” 符二笑咯咯笑着宠溺揉揉她的小脑袋,“二姐当然好了,我想你很久了,你不来的时候这么大的院子就我一个人,大姐不能时常出宫,冷冷清清的。” 二姐一面笑一面带她往前走。 符六听在耳朵里,心里有些不好受,她才十四,可比二姐聪明,她明白二姐为何会冷冷清清的独居大梁。 爹和大姐希望宫里至少有一个符家的女人,所以让二姐来这候着,有机会就入宫,没机会也以防万一。 所以二姐已经二十三,长得漂亮动人,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家里提亲的人踩断了门槛,父亲却让他在大梁冷冷清清独居着。 为了家族,牺牲一个女子的青春不算什么,不过以二姐的性子大概不会想很多,即便独居在大梁,她也过得很开心。 ....... “父亲怎么突然让你来大梁了。”晚宴上,符六与姐姐对坐,姐姐好奇的问,一面问一面往她碗里夹菜,堆成高高一座小山丘,似乎把她当猪仔似的。 “不是父亲,是大姐写信回去让我过来的。”符六小口小口的吃着,时不时用精致手帕擦去嘴角污渍,每次都要咽下嘴里的东西才会开口说话。 “大姐?”二姐恍然大悟点头:“上次大姐来的时候跟我说过,说是要给你安排门亲事。” 符六心底一跳,她路上就想到了一些,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如此,心里有些忐忑,对于嫁人这件事她并不害怕,迟早要嫁人的,忐忑不安源于对对方的不了解。 她不知道大姐想让自己嫁给什么样的人。 不过父亲是魏王,大姐是皇后,能让他们看上的人想必是当朝位高权重之人或是其子弟吧,年纪应该不小。 母亲和大姐从小就教她,男人不能只看年纪,重要的是要看权势,能不能在这样的乱世中保护她。 二姐见她发呆,笑着凑过来:“老六你都不好奇么,大姐准备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人。” 符六点点头,好奇的看向二姐,若是在大姐面前她会说家里安排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在二姐面前不用。 二姐咯咯一笑,“告诉你,是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少年人,现在大梁城里到处再说他的事情哩,要是从南门进来走到内城,肯定会听说过。 他父亲叫史彦超,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大周的第一猛将,位高权重的人物。 他叫史从云,才十六,今年下半年刚在西面战场是立下大功,不过是怎样的功劳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下人们议论很多,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符六点点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心里的不安始终是难彻底消除的,只能祈祷对方是个不错的人吧。 不过她从小就被教要顺服男人,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要接受,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军中的汉子大多粗鲁无理,蓬头垢面,一开口就扑面而来的臭味,有时候想想她就觉得害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符家的女子。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二姐说着想起身去拿东西。 (第一章,求月票,求推荐票) 104、姐妹情深 符六乖巧的坐在那,等二姐去取东西。 不一会儿二姐回来了,手中拿着竹简放在她面前的桌前,符六规矩坐着,只好奇的探头去看。 小心可爱的模样惹得二姐一阵笑:“你要看就看,在我面前哪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符六吐了吐舌头,她习惯了,于是拿起桌上的竹简去看,一看顿时有些挪不开眼:“这是什么?” “这是大姐抄录的,史从云的手笔,据说他在散关外一处叫黄花谷的地方打了漂亮的仗,击败了蜀国大军,那日正好重阳就有感而发写下这些长短句,我读着很有气势呢。”二姐为她解释。 符六呆呆拿着手中竹简,一字一句的念:“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是吧,这两句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读来总觉得应该是个胸有豪情的男子,只是我没听过这样格律的长短句。”二姐插嘴。 符六心里泛起波澜,小声给姐姐补充:“格律像汉代乐府诗中的《陌上桑》,‘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又不全像有些变化.......” 她说着接着往下读:“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符六生在魏王的家庭,自小饱读诗书,加上人又天赋,才情卓绝,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读完不由小鹿乱撞,那字里行间流淌的豪情和志气冲撞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到屈原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似乎都是悲秋,可又偏偏不同,字里行间都是人生易老、黄花、秋霜的悲凉秋景,恍若让她置身满地黄花,辽阔江天秋色的山岭原野之中。 可偏偏写的是这样秋日,却没有那些伤春悲秋感慨,反而一扫衰颓萧瑟之气,豪情万丈,迎风而傲。 一时间,符六想到一个年轻娟秀的少年郎站在山巅,鲜衣怒马,面对千军万马,众多敌人,哪怕敌人强大,依旧泰然自若,指挥若定,谈笑间反败为胜搅动天下风云...... “是个慷慨豪迈的少年英雄吧......”符六默默念道。 “你怎么了?”二姐好奇的声音终于让她回神。 符六刹时红了脸,连连摇着小脑袋:“没有......” “哼哼,还说没有!”二姐咯咯笑着,越过作为,从背后环绕她的细腰,手往上移,弄得她脸更红了。 “二姐你做什么......” “我摸摸看,一年多不见你大了没有。”符六漂亮的小脸红扑扑的,快滴出水来,不过还是乖巧的抬起手,让二姐动作,她早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二姐在她耳边道:“我家老六长大了。” 符六点点头,“是......是长了一点。” “嗯,也到春心泛滥的年纪了。”二姐说着拉她坐下,脸上没了玩闹的嬉笑,“看了人家的诗词,现在盼着嫁人了?” 符六小声的说:“有一点点,没那么害怕了。” 符二抱着膝盖,把好看的下巴放在膝盖上,“能恰好碰上自己觉得不错的人,二姐有些羡慕你呢。” “二姐.......”符六突然明白,别看二姐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其实她什么都懂的。 二姐对她一笑:“老六,咱们符家的女儿自小享受着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安定,总要有付出的,这些我们没法选。 所以不管将来那个史从云对你怎么样,好不好,你都要自己好好活,你对自己好二姐才放心。” 六妹听了软软的靠在二姐胸前点头:“嗯。” “二姐,你要是大丈夫我想嫁给你呢,和二姐在一块很快活,要是这一生的日子都能那样该多好........”六妹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她早想说的话。 “嗯,可咱们都长大了.......”二姐叹口气,“只盼那史从云和其他的武夫不同,能好好待你吧,那样姐姐也能放心。” “二姐想我常来看我。”符六依偎在姐姐怀里,小声的说。 没想到这次二姐没答应她,只是轻轻摸了摸她额前秀发:“小傻子,这院子就是个笼子,你以为二姐在大梁是个自由的人么。 我要是去别处还好,如果去别人家也只能去宫里,父亲也好,大姐也好,可不会让我去别的男人家里。 等你嫁到史府去,我就没法去看你了,你也不要来见我,免得你郎君猜忌排斥你,咱们到时就再也不能见了。” “二姐......”符六泪珠在眼眶上打转,心里很难受,二姐说的道理她都懂。 “别哭,天下多数人都是身不由己,何况咱们这样的小女子,所以二姐要和你一起睡,往后只怕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二姐......”说完两人姐妹抱在一块。 符六有些伤心,也明白了不少的道理。 过了一会儿,二姐笑道:“好了,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你,咱们不要说那些不高兴的话,咱们两姐妹要好好叙旧,好好玩闹。” 符六吸了吸鼻子,乖巧点头。 两人让人撤走吃食,依偎在一块,说起在河北的往事,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时不时开怀笑大笑,符六尽量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礼仪,可慢慢也忘了,在二姐面前,她总能开怀忘我。 等到晚上,两人穿着薄薄的纱衣,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子,相拥入睡,两人睡得都很香。 至少这一刻,她们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九霄云外了。 ....... 在同一片夜空星辰之下,散关以南,嘉陵江畔的史从云遥望月亮,并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媳妇,只是数着日子什么时候能回大梁。 江边连绵大片的帐篷在月光下像一片白云,托起无数将士的梦乡。 下午,蜀国来了使者,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居然说要给他送几个美女。 王景、向训、潘美、昝居润等人都在,众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打仗呢,你不送战书不送降表送美女? 一时间众人都搞不清蜀国国主到底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示好?反间计?美人计?还是单纯脑子抽风了。 不过王景大手一挥,做主把几个蜀国美女送给史从云,史从云大手一挥,王仲、邵季去了。 罗彦环怕老婆,董遵诲早有两房小妾了。 之后确切的撤军消息也从关中出散关而来,官家亲自派的人,七百里加急送来口谕,让史从云于十月二十八日率控鹤军回大梁,秦凤成阶四州军事全交由王景和韩通处理。 105、潼关偶遇河中监军 十月,天气越来越冷。 比起去关中时候的匆忙,回来显然从容不少,控鹤军的士兵们赚得盆满钵满,光是拉东西的车队也成一条长龙。 不过大概是众人归心似箭的原因,从关中回大梁,哪怕带了更多的东西,却走得快更多。 史从云严重怀疑这些人当初来的时候在磨洋工! 到十一月六日,车马大队顺着关中大道过潼关,听到前线大胜,沿途州府官员纷纷率人劳军,给大军准备不少酒肉。 特别是路过华州时候,百姓和官府都很热情。 史彦超拜镇国军节度使,镇国军就是华州节度使,而史从云是史彦超的嫡长子,官员有讨好的意味,在于百姓则是骄傲吧。 过了华州,一路到潼关的路上就没劳军的队伍了。 一直到距离潼关五六里处,看到前方黄河边上隐约有旗帜人们,随后前方斥候回报,又遇到劳军的队伍。 史从云停马,招手让邵季和王仲上前,照惯例道:“你们去安排一下,就像以前那样,带后面的辅兵把东西收下,话说好听点,咱们路上分吧,大军不要停止前进。” 劳军是别人的心意,也许是好意,可他们还赶着回大梁呢,人人归心似箭。 邵季、王仲听令去,骑马去队伍后方调人了,史从云则除了队伍,停在路边,让大队继续往前。 此处是唐朝潼关,北面临黄河,主体建筑坐东朝西,底部是数丈宽大的城墙,上方则是城楼,整体建筑高度大约有七丈高,十分雄伟壮阔,光是看着就压迫感十足。 另外一端则接着高高的城墙,连绵到南面山上去,扼守着进出关中的要道。 秦、汉时的潼关不在这个位置,而在南面群山沟壑之中,这座潼关是武则天时期因黄河河床抬高而建造的。 史从云记得三国志记载中的魏延子午谷奇谋就是出子午谷奇袭汉潼关,切断魏国与关中联系,随后诸葛亮率蜀国大军入散关占据关中。 如今他也有了不少战场经验,见到潼关细细品味也忍不住想魏延确实是个会打仗的将军,有军事方面的才能。 潼关防御方向是东面,秦汉潼关都是关中防御中原,从后面奇袭相当于背刺。 赌一把如果奇袭成功,凭借潼关天险抵御东方大军,如当年秦、汉故事。 秦朝在这防住东面六国联军百万雄师,刘邦在附近和楚军抗衡数年,那么天下形势可能要另算了。 可惜的就是蜀汉不是秦、汉,人心不齐,国力不够。 所以魏延只有军事上的考虑,缺乏政治上的考虑,挺像他老爹史彦超的。 史从云站在在古潼关前,颇有一种“往事越千年”的感慨。 随后和前方回来的斥候聊天:“知道来人是谁么,怎么会跑到这来劳军?” 斥候摇头,随后答应:“都使,某也不知道来人是谁,他们打的是对岸河中府的旗号,应该是河中府来的。 这么远渡河来劳军也怪有心思的。” 史从云听了也好奇,河中府在黄河对岸,距离这么远来劳军确实有心,于是吩咐斥候,“你去问问,对面带头的是什么人,某亲自去谢谢人家,快去快回。” “好嘞!”斥候答应一声,打马从大道上往前面赶去。 没过多久,斥候就沿着河边大路回来了,在马背上大声向他汇报:“都使,对面领头的是河中府监军。 据说叫曹彬,某跟一起来劳军的军汉打听了,他似乎在宫中也有些关系。” 斥候说话有炫耀的意思,因为史从云只是让他去问对面领头的叫什么名字,他还机智的从人家随从口中打听出一些小道消息。 “干的不错,再接再厉!”史从云随口夸了一句,突然愣住,回头问:“你说那河中府监军的叫什么?” “曹彬,他手下人说的。”斥候再次答应。 史从云顿了一会儿,喃喃自语:“不会是重名的吧,天下那么大,怎么河中府会冒出个曹彬来.......” 他还真不知道曹彬此时再干嘛,那些有印象的帅才此时境遇他只记得一个,那就是李处耘,这时候应该还在陕西折从阮手下。 “曹彬.......”史从云想了一下,又问斥候:“你说他在宫里有关系?” 斥候点头:“跟他手下的军汉打听的。” “走,去看看!”史从云立即打马往前,超过行进中的队伍往前赶,大家见他纷纷侧目。 史从云记得历史上那个曹彬在宫中确实有关系。 曹彬的姨母张氏,嫁给后汉枢密使郭威。广顺元年郭威称帝,建立如今的大周政权,张氏被封为贵妃,古代妃位贵、淑、德、贤,贵妃地位很高,仅次于皇后。 这是曹彬成为河中府监军使的重要原因。 所以听说这曹彬和宫里有关系之后,他就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了。 到了前方河边,正有个年轻人组织人手将准备的大量物资堆积在路边,设立栅栏,史从云手下的指挥正与前方的一个官员交谈。 官员身着青色官服,身高不及史从云,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 远远看去甚至有些清瘦单薄。 史从云远远看着,心里隐约有些激动,这不会是真货吧! 走到人前十几步,直接下马步行过去,远指挥使见他,连忙侧身相迎。 那青衣年轻人也走上前,神色激动,拱手道:“河中府监军曹彬见过史将军,将军威名如雷贯。” 史从云礼貌回礼,谦虚两句,心想他确实有功劳,但这只是一场局部战争,说不上如雷贯耳吧....... “哪里哪里,过誉了。”史从云客气的说,又装作想起什么的样子,试探性问道:“河中府监军......某好像有些印象,莫非监军姨母乃是仙君贵妃张氏!” “正是.......”曹彬点点头。 史从云心里顿时一跳,还真是曹彬啊! “曹兄辛苦了,劳烦你大老远从河中府渡河来劳军,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史从云哈哈大笑,一把抓住曹彬的手,曹彬根本脱不开。 他遗传史彦超,身材高大,力气也一天比一天了得,十六岁的人还在长身体呢。 “相见就是缘分,你们几个赶快去给准备酒肉,某要与曹监军在这黄河边上畅饮一番!” 106、控鹤左厢都指挥使 黄河边上,史从云吹着风和曹彬聊了一会儿,酒肉都有,肉是腌制过的羊肉,味道还不错。 “史将军的事在下在河中府听了很多,心中十分敬佩,所以专程从河中府来劳军。”曹彬率先向他敬酒。 “哪里哪里,西面打的只是小仗。”史从云谦虚。 “史将军过谦了,数万人的大战可不是小仗。”曹彬笑道,“将军年纪轻轻就为官家建功立业,斩获众多功名在下很敬佩。” 曹彬说话很平和,不急不缓,年轻人很少见有他这样的沉稳淡定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史从云心里也有些明白他为何从河中府渡河来劳军了,大概他此时已经是年轻人的“偶像”。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曹彬敬佩的人啊。 史从云心里暗爽,嘴上道:“都是小事而已,曹监军在河中府随便宣扬一下就成,不用太在意。” 曹彬愣了一下,尴尬点头:“使将军真是迥异常人。” “哈哈,等你回大梁记得来史府做客,某肯定好好招待。”史从云全当他是夸人了。 曹彬点点头:“若将来回去,定会登门拜访。” ........ 黄河边的短暂会面,只持续一个时辰不到。 虽然曹彬很厉害,可对史从云来说,他的吸引力远不及家里日思夜想半年的水灵灵白菜。 而且曹彬是河中府监军,不能在潼关附近久留。 于是与曹彬告别之后,大军再次踏上归途。 与曹彬的见面史从云有了更多的感触,那是曹彬啊,居然也会有佩服他的时候。 骑在马上,史从云有些志得意满,遥远滔滔黄河,吹着河边的风,史从云对旁边的王仲邵季等人道:“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了。” “云哥儿本来就是个人物,只是现在还小。” “大人物的意思不是年纪大的人物,蠢货!”董遵诲插嘴。 王仲不理会他,接着说:“自从高平起某就觉得云哥儿是要干大事的人。” “仔细想想,这一两年咱们是干成了不少事......”史从云点头赞同,他才发现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确实有许多可以作为谈资的经历了:“这一路走得可不容易啊。” “这样才好,男子汉大丈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才成。”罗彦环打马往前几步:“这世上死的人太多了,能死得其所,死得有点名声的没几个。 在某看来,只要能留下名声,被后人人记住,怎么死都可以。” “那是你,在我看好死不如赖活着。”王仲撇撇嘴:“活着比什么都强。” 邵季随意接了一句:“我没你们那么容易死,战场上靠本事。” 这句话彻底堵住众人的嘴,因为他们这些人里还真没人是邵季的对手。 史从云看他们一眼,接着说:“官家肯定要接着对南方用兵的,这次回去休息不了多久,恐怕又要去南边了。 咱们在散关南面打得太好,官家不会让我们闲太久。” “那才好,大丈夫就该建功立业驰骋沙场。”董遵诲显得很激动,王仲和罗彦环也目光火热。 史从云则没那激动,他想家里的白菜了。 ........ 十一月十六日,大军已经能遥望大梁,史从云激动万分。 走到下午,先头部队到达大梁城北陈桥驿边,早有众多人等候迎接。 武将中史彦超、高怀德、王审琦、赵匡胤等十几人都在。 文官则是来了枢密院的官员,枢密使魏仁浦带头,还有一个史从云不认识的紫袍官员。 而且他太多显眼,史从云远远的就看到了他。 显然还不只是因为他的紫袍,能着紫袍的官员都是三品往上,整个大周已经没几个,李谷、魏仁浦是史从云见过的少数紫袍官员。 关键还在于他的年纪。 那着紫袍的官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还很年轻! 三十出头身着紫袍那就不得了。 史从云没有五代骄兵悍将的习惯,虽然打了场胜仗,但见前面有人迎接,远远的就停马下马,随后让身后众人也下马,走路过去一一打招呼。 两个身着紫袍的大官魏仁浦他是认识的,另外一个却不认识。 魏仁浦善解人意,直接为他介绍,“这位是中书侍郎、平章事王溥。” 中书侍郎、平章事,那不就是宰相么! 史从云连忙行礼,对方笑呵呵的点头,“史都使此次西征劳苦功高,官家特令老夫来此迎接都使。” “不敢不敢,只是些小功,怎么敢烦请王相来相迎呢。”史从云连忙放低姿态,在高怀德、王审琦、赵匡胤和老爹面前他还可以吹一吹牛逼,可在王溥面他还是有分寸的。 王溥笑道:“史都使过谦了,在凤州的仗打得很漂亮,词也写得很好。”说着从旁边的随从那里端过琉璃盏递到他面前。 “这是官家御赐的酒,为都使一解劳顿风尘。” 史从云没经历过这样场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好在旁边的赵匡胤比较懂这些,出声提醒:“云哥儿快跪谢圣恩。” 他听了连忙单膝跪下,“谢谢官家恩赐。”随后把琉璃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实话,味道也就那样,但官家赐的意义就不同了。 之后魏仁蒲打开枢密院的文书,宣读对他们的赏赐。 前方有一断辞藻华丽,还有些让他们不要辜负圣恩的话,但他听不太懂的话,之后的才是重点,“.........擢史从云为控鹤左厢都指挥使,领云州防御使。邵季为控鹤左厢都虞侯; 王仲为控鹤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 董遵诲为控鹤左厢第二军都指挥使...... 罗彦环为控鹤左厢第三军都指挥使.......” 众人听罢,激动不已,史从云直接到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也就是率领控鹤军左厢两万多人! 而邵季升得最快,因为他在黄花谷刺死蜀国大将王峦,功劳高于其他人。 王溥笑着补充,“恭喜史都使,军中将士余下各有封赏,枢密院会派人到军中办妥。 官家还准备了酒肉,让将士们回营吧,之后会派人劳军。” (还有一章) 107、归心似箭 史从云再次郑重道谢。 随后魏仁浦和王溥点点头,谢绝他的挽留便带人走了。 他们更多的是代表官家,来宣读官家的旨意和枢密院的决定,剩下的几位武将才是真来迎接他们的。 众人都激动得不行,就像之前董遵诲说的,他们这些人都到了都指挥使的高度!而史从云则直接领了控鹤军左厢。 控鹤是周国四大主力军团之一,左厢下辖两万余人! 两位相公一走,众人都围过来。 “哈哈哈,恭喜云哥儿,年纪轻轻便是左厢都指挥使,往后前程无量啊!”赵匡胤拱拱手,一张黑脸露出两排大白牙。 他是最会说话的一个,其实此时赵匡胤是殿前都虞侯,比史从云还高一级。 老爹则话不多,只是欣慰点点头,算是老父亲的认可。 王审琦不善言语,拱拱手说了一句:“恭喜!”史从云也高兴的回应了,他知道王审琦的性格。 高怀德还是老样子,哈哈大笑拍了他肩膀两巴掌:“某就说让侄儿跟着你准没错!走走走,军中的庆功宴会咱们也要去吃一吃!” 高怀德厚脸皮的要去蹭吃蹭喝也没人管,反而众多武将都跟着去了,随后大队人马往城北的控鹤军营地而去。 ....... 当日,大梁的官员用马车从太仓方向送来一百二十多车各类酒肉蛋菜。 连绵的车队从封丘门出,一路向北,到控鹤军大营交接,众多亲属也早就得到大军凯旋的消息往城外赶。 不过他们今晚要失望了,家属并不允许进入营区。 当晚才从战场上撤下,在散关以南作战接近半年的将士们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围着篝火开怀畅饮,大口吃喝。 战争的阴云终于从众人头上散去,迎来短暂的欢乐。 ...... ***庆之后,史从云第二天正午才从营地大帐中醒来。 之后枢密院的官员带来文书和消息,从今天开始,出征归来的将士们将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后续赏赐还会陆续下发。 王仲昨晚就带着两位蜀国的美人回家去了,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是穷苦人家出身,吃了不少苦的人,哪见过如花似玉美女。 其余众人也陆续离去,史从云下了让众将士可以回家的命令,同时留一批人下来守营,大营中的欢宴可能会持续好几天。 大营外早有众多士兵的家属在等候,还有些人再也回不来,营地外欢笑声和哭声交织一处,有种令人说不出的异样。 史从云能做的只有尽量和枢密院对接,把战死士兵的抚恤发到其家人手中。 史彦超、高怀德、王审琦、赵匡胤等人则一早就走了,他们还要去上直。 ....... 对于全军的赏赐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完,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完的事。 更多的基层将士奖赏需要枢密院和将领一起敲定。 不过之后的好日子很长,终于可以从血汗充斥得沙场中脱身了。 史从云早就迫不及待,他选择在正午入城,找了十几个城里的士兵帮忙,把他的几车东西都带上,包括从凤州搜来的书,和给赵小娘留着的笔墨纸砚。 遥望阔别半年之久的大梁城,史从云头一次有种安心感,心里有类似归心似箭的激动。 顿时便一刻也不想停马,打马从封丘门入,随后一路狂奔,把身后的人远远甩开,向城内去。 城北是官署最多的区域,民宅很少,但街道上依旧有人往来,纷纷被他的马吓得让开道路,停在大道两边,脾气不好的直接开口大骂。 史从云不管,一路疾驰,在史府大门前勒马,下人看见他认出来后还来不及叫人,史从云已经急匆匆消失在屏风后了。 看他去的方向,下人很懂的没有张扬,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 冬日的暖阳没有火辣辣的感觉,照在人身上正好舒适和煦。 史从云进了门,直直向着左侧的小院而去。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推开门,一张漂亮的脸就在眼前。 好看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都是惊讶,慢慢演变成激动,最终克制的平静下来。 赵侍剑连忙低下头,小声的说,“我.......我听到声音想出去看看。”说完后退一步。 她后退史从云不依不饶,侵略性极强的往前一大步,赵侍剑再次退开,但她退的步子太小,没有退出史从云的胸口。 “想我没。”史从云喘着气,低头问,可能是刚刚跑太急了,也可能是别的,有些情绪在胸中翻涌,呼吸难以平静。 “没有.......”赵侍剑低头小声答应,想悄悄退后些,却被他的大手按住肩膀。 史从云嘿嘿一笑,指着院里:“是吗,那院里怎么晒着我的被子,你不会天天晒好了被子盼着我回来吧。” “起虫了,我拿出来过过太阳,以往......以往不是那样.......” “我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嗯......” “有没有当宝贝好好收藏着,天天拿出来看?”史从云问。 “没有......” “我不信。”史从云说着拉着她的小手往院子里走,穿过小院,径直向赵侍剑的屋子里走。 小姑娘惊呼一声,想拦住他,可根本来不及,他早推开门进去了。 屋里摆设朴素整洁,空气中弥漫淡淡的香气,靠窗的书桌上摆放几本书,缺了一角的砚台,砚台边放着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 史从云一眼就看清了上面的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回头,小姑娘早羞红了脸,连连闪躲他的目光。 史从云得意的笑了,兜兜转转,赵侍剑还是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嘛,大手灵活的穿过她纤细的腰,轻轻一揽就将她搂在怀里,再挣不开。 小姑娘用手抵着他宽阔的胸膛,只是越来越无力,呼吸也急促起来。 “嘿嘿嘿嘿,还说不想我,那你临摹本人大作干嘛。”史从云坏笑。 “我,我练字总要有写的才行,顺手而已。” “赵侍剑,你就是口嫌体正直。” “什么?”赵侍剑不解的看向他,好看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史从云换了一副悲伤的表情:“没什么,你不想我我倒是很想你。 亏我在蜀国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受了二十几处伤还要抽空给你写信,回到大梁就一路狂奔回来看你,唉,太伤心了......” “我.......”赵侍剑一时语塞,明眸皓齿的好看小脸写满焦急:“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我今天还是回大营吧。”史从云“失落”的摆摆手,说着就要放开她往外走。 赵侍剑却突然按住放在她腰间的大手,偏头避开史从云的目光,脸红得快滴出水来,“想......” “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大声点啊。”史从云很坏,故意的道。 赵侍剑连雪白漂亮的的脖颈也染上一层粉红,鼓气道:“我,我想......” “想谁?” “......” 史从云哈哈大笑,把猝不及防的小姑娘横抱起来。 (求月票,求推荐票。。) 108、两情若是久长时 赵侍剑非常紧张,青葱玉指紧紧顶着他火热的胸膛。 “别怕,咱们慢慢来......”史从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感觉口干舌燥,不过怕吓到怀来的人,还努力压抑着冲动。 赵侍剑读懂他的眼神,把红彤彤的藏在他胸口小声说:“不要,还是白天呢.......” 史从云早习惯了,对于赵小娘来说,不要就是要:“嗯,正好,白天看得清楚,你那么好看,晚上又看不见,有什么意思.......” ........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因为思念会磨平所有磕磕碰碰和生活的琐碎棱角。 人不是机器,不是擦点润滑油就能消除摩擦;但思念牵挂确实是生活的润滑剂,再多的恼怒不合,也会在其作用下变得圆润默 赵侍剑是个害羞,保守,内心坚强,吃软不吃硬的女孩。 她努力克制,不过当感情和激1情水1乳交融时,即便是赵小娘也再难压抑,忍不住发出好听的声音。 ........ 十一月的大梁降温严重,晴天耀阳也已经有些阴冷,到傍晚更是到了不烤火都坐不住的地步。 大梁的炭和柴薪价格一路走高,好在史府并不缺这些东西。 唐末战乱几十年来货币混乱,根本不值钱,官家今年秋天才下旨恢复唐朝的铸币制度,不过短时间内无望恢复。 所以实物反而更有价值,官员的俸禄中也有不少实物。 除去酒肉米面油盐,还有木炭和柴火。 下午有丫鬟小心翼翼的在外面隔墙问了要不要加个火盆。 史从云正忙,没空理会,之后又问了一次,他差点破口大骂,气喘吁吁的赵侍剑连忙羞涩的拦住他。 现在有些后悔了,到了傍晚,天气确实有些冷。 浑身舒坦的史从云才想起随他京城的将士们还在外面。 于是随便披了衣服起来,让人去安排跟他进城的士兵吃饭住下,随后又让人送火盆过来。 他自己在院子门口接火盆,用木块垫着往里面端,外面围着好奇的下人,悄悄向院子里探头,脸上都是暧昧的神色。 今天史从云一回来就直接往自己院里钻,那里只住着赵侍剑,是个人都明白他去干嘛了。 王秋过来小声的道:“少主人,主母们已经吃过了,饭菜让我给你热着,想什么时候吃我就去端过来。” “那你现在就去端吧,快去快去。” 王秋点点头,转身去了。 史从云把把火盆端进去放在屋里,把窗户撑起来,随后又出门去端王秋送来的饭菜。 屋子里光线暗下来,充斥异样的气息。 赵侍剑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只漏出一个小脑袋。 “来,起来吃饭了。”史从云说着把东西放在桌上,小心把桌面的纸张和笔墨收起来。 赵侍剑脸上还有淡淡的潮红。 史从云伸手,轻轻将从被窝里她牵出来放在大腿上,自己则坐在赵侍剑的椅子上。 男人和女人之间,发生关系前后完全是两种相处模式。 赵侍剑不说话,乖巧的靠在他肩头,乌黑的秀发散乱脑后,难得见她这么听话。 小姑娘在他怀里显得很娇小,史从云把玩她的发梢,贴在她耳边道:“你好小啊。” “明明是你太大了。”赵侍剑反驳,说完自己先脸红了。 史从云坏笑,把她往怀来颠了颠,“往后你要适应,咱们两是一家人了。” 赵侍剑羞涩点头,后背紧贴着他。 不过她并不明白,对于史从云来说,家人是更深层的含义,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过两天我们回去看你父亲,到时候我就向他提亲,把你娶过门。”史从云小声说。 赵侍剑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轻咬下唇,有些失落的说了一句:“不要......” “啊?”史从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大声道:“赵侍剑,你不会看不上我,想白嫖我吧!” 小姑娘被他说得脸色通红,“瞎说什么,我.......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那怎么不同意。”史从云把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赵侍剑小声的说:“你回来前十几天,大概冬月初哪会儿,有人来府上,是符家的长辈,主母怕礼数不周,让我陪同她接待。” “符家?”史从云惊讶:“你说河北那个符家。” 赵侍剑点头:“魏王符彦卿那个符家。” 史从云更好奇了,“符家的人来咱们府上干嘛?”他在忻口见过魏王,不过两人并不熟,话都没说过几次。 不过他知道符家权势,还知道符家擅长两面下注。 他记得历史上符彦卿把自己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嫁给郭荣,把六女儿嫁给赵光义。 这就导致无论是周朝江山还是北宋江山,都没人敢动他,而且无论是周朝江山还是北宋江山,他都稳坐钓鱼台。 “来说亲的......”赵侍剑轻声道。 史从云首先想到:“符家人想娶小妹?”小妹史从梅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 赵侍剑摇头,有些苦涩的说:“想让你娶符家老六。” 史从云愣住了,随即笑道:“哈哈哈,你吃醋了!推了就是,我娶要你过门,多大的事。” 赵侍剑抬头看他,眼中是异样的神采,一双清澈的眸子格外好看。 “不成!”赵侍剑把青葱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上,又紧紧握住:“你不知道符家有多厉害。 唐末河朔三镇,卢龙镇落入辽国之手,成德镇也多数被辽人控制,河北只剩下魏博镇,也就是今日的天雄军,节度使就是魏王符彦卿,天雄军充当国之门户,抵御契丹人。 符家手握魏博精兵控制河北,中原无论谁换谁做主都离不开符家。如果符家倒戈,辽兵可以轻入大梁; 只有符家支持,北面边防就稳固,天子的位置才能坐稳,所以官家也要给他们三分面子......” “要做大事,就不能不交好符家,连当今官家也要拉拢他们。”赵侍剑靠在他怀里:“郎君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想拉拢你是好事,求之不得的机会,圣人不可违时亦不可失时,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没了.......” 赵侍剑说着说着眼泪嚼着泪,这些话她必须说,可说出来心里又很难过。 “咱们先不想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史从云握住她的小手,紧紧搂住她。 他从来不是怕事的人,虽然有时惜命,也敢豁出去,他的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敢拼敢干。 “不行!”赵侍剑却再次摇头反对,眼角的泪珠已经滚落下来:“那样我会看不起你,也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我的郎君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大事,要有远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不是你说的么......” 史从云不说话了,一天的喜悦畅快,慢慢变成一种莫名的惆怅烦躁和不痛快。 “路要一步步走......” GET /u/178/178371/66797579.shtm HTTP/1.0 Host: www.asxs.com X-Forwarded-For: 157.55.39.143 X-Real-IP: 157.55.39.143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109、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天晚上,史从云赖在赵小娘的屋里不走。 他本想再大战三百会和的,不过小姑娘初经人事,待回味过来有些不舒服。 史从云让王秋烧水,用温水给小姑娘洗干净,怕对她有影响,要是因此引起感染发炎之类的就不好了。 赵侍剑很羞涩,好几次努力板起小脸拒绝,说要自己来,可都拗不过他。 对于史从云来说这没什么,可对于赵侍剑来说这太突破常识了。 只不过这样的举动之后,两人距离又拉近更多。 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大半的时间都是和赵小娘相处的,细水长流的情感厚积薄发也格外香醇,一旦爆发就异样热烈。 晚上,史从云坐在赵小娘的床上,裹着被子,怀里抱着软软的小姑娘,“你说的事我好好想过,咱们确实得罪不起魏王。 我跟我爹是我们需要官家,离开官家咱们史家就没有荣华富贵,不过符家不同,符家掌握天雄军,是官家需要他们。” 赵侍剑依偎在他胸口:“郎君明白就好,官家为什么会在高平前线突然册封卫夫人为皇后?就是怕自己有个万一,符皇后坐镇宫中,背后有河北符家支持,幼主还有机会稳住江山。 官家尚且如此,我们怎么可能忤逆符家呢。” 史从云拉拉被子,把她娇小的身躯完全包裹进去,秋日的夜晚已经开始变冷了。 “那就先缓一缓,看看符家的意思吧。”史从云开口道,心里其实很不爽,很无奈,但他也知道,很多事情他无法左右。 至少当下是无法左右的,如果符家真有下嫁女儿的意思,就算是丑八怪他也得接着。 “早晚有一天,咱们能不看符家的脸色,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你娶回来。” 赵侍剑安静听,漂亮的睫毛闪动,乖巧靠在他怀里。 史从云给她说起这几个月来在前线的种种事,心中的害怕和踌躇,和外人看来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在外人看来,整个伐蜀战争中,他表现得指挥若定,神机妙算,甚至英勇无畏的带头冲锋,简直是文武双全的典范。 其实他在带头冲锋的时候悄悄落后了,并没有悍不畏死的第一个杀入敌阵;他在推测试探蜀军部署的时候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的,很多时候晚上都睡不着,好在蜀军真的按照他的推测那样行动。 史从云心里有数,这些真实的话谁都不能说,军中将士,监军,官家不行,哪怕是王仲、邵季、潘美等人也不行。 对于官家来说,他需要一个能臣,所以史从云必须表现出能臣的样子才能得重用。 对于将士们来说,他们愿意服从一个敢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与他们同生共死的的将领。 对于王仲、邵季、潘美、董遵诲、罗彦环等人来说,一个雄才大略,腹有甲兵的上司能给他们带来功名和希望,未来可期。 所以这些角色他必须尽力做好。 至于最真实的他,只能在这和赵小娘悄悄说一说。 赵侍剑听得咯咯直笑,时不时和他谈论哪里还做得不够好。 “我觉得董遵诲那样的人就是吃的败太少,才会受不了别人指正批评,让他吃败仗是好事......” “当时差点吓死老子,还好我机灵的半道悄悄降了马速,不然你就成小寡妇了.......” “.......” 两人说了很久,也不知说到几时,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 第二天早上,史从云带脸红红的赵侍剑去见了大娘和小娘,两人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娘道:“侍剑跟你这么久了,把你照顾得很好,往后就不能欺负人家,要好好待人。” 顾英是普通人家出身,也没什么门第之见,又拉着赵侍剑的手,有些心疼的说:“我本来想让云哥儿娶你的,侍剑聪明伶俐又能干,有你照顾他往后我也放心。 可你又说不能推符家的事,我只是庄稼人,懂点武,不知道你说的大道理,就觉得这样太委屈你,往后云哥儿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收拾他。” 赵侍剑脸红点头:“知道了主母。” “还叫主母呢。” 小姑娘醒悟过来,羞涩的叫了一声:“娘” 顾英点头答应了,又让人备酒,按照老家的礼仪让赵侍剑敬酒。 这是家中正妻才有的待遇,足见顾英对赵侍剑的喜爱。 之后还吩咐:“往后王秋专门去照顾侍剑吧,我们这边人不缺。” 赵小娘连摇头:“不用,事情我都能做得来。” “现在是可以,等你将来有了云哥儿的孩子可就不成了。”顾英笑道。 赵侍剑听完脖颈都红了,轻轻“嗯”了一声。 史从云也觉得有必要,小声道:“以前是以前,以后还要在床上伺候我呢,你忙不过来。” ....... 下午,史从云让跟着他进城的士兵把凤州城中搜刮的书籍都整整齐齐的搬进小院里,全放在赵侍剑屋里。 赵侍剑看了果然眼睛都亮了,像他看到金银财宝时的反应。 随后还有那块包装好的宝砚,史从云献宝似的把它送到小姑娘面前,打开盒子后,赵侍剑确实被惊住了,呆呆说不出话来。 在他看来只是快好看点的雕琢过的黑石板,顶多有特殊花纹,在赵侍剑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往事都过去了,往后咱们爷爷那块你拿去供起来,时不时烧几柱香都行,要用就要用为夫给你这块。”史从云霸道的宣布。 赵侍剑哭笑不得,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只是没用力。 ......... 下午,史从云想起要带赵侍剑去拜访一下李谷,李谷是对他帮助最大的人,还是赵侍剑的长辈。 可没想还没出家门,就被从殿前司官署回来的老爹告知李谷早不在大梁了。 早在十一月初,官家下令以李谷为主帅,王彦超为副帅,侍卫亲军马军指挥使韩令坤为前锋,率领侍卫司虎捷军,龙捷军总计两万大军已经先向南出发,率先部署攻打南唐。 那时候他还在回大梁的路上。 这更加确定之前的推测,官家打后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为打南唐铺路。 后蜀那边一有结果,这边大军已经马不停蹄出发了。 而且打后蜀只派出五千禁军,而这边打南唐前锋就是禁军主力龙捷、虎捷两万人! 后续投入肯定还会有,史从云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菜鸟,也算得上沙场老将了,他敏锐察觉官家这次要打大战了!和伐蜀的规模是完全不同的。 110、周朝宰相们 这年头,战争似乎是稀松平常之事,就连孩子都是听着战争的消息长大,听着战争的故事入睡,以至于大规模的战争动员也没引起多大的恐慌。 大梁城里一切照旧,大家该吃吃,该睡睡,仿佛就没发什么什么大事。 史从云和赵小娘如胶似漆,毕竟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不过赵侍剑不是他,没那么放得开。 第三天就脸红的催促史从云快去干正事。 史从云一脸不爽的教育她:“赵侍剑,你要学会出淤泥而不染,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咱们干咱们的事,你害羞干嘛,管外人怎么看。” 赵侍剑更羞涩了,这话听着似乎有理,冠冕堂皇,可这个时候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总感觉不正经呢。 开口反驳: “郎君要以大事为主,如今你有功劳在身,正是能见到朝中相公们的时候,等这事过去了,以后再去人家都不理你。 别的事情又不用那么急,我......我就在这呢。”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史从云哈哈大笑,悄悄把大手伸到后面摸了一把,“那你等我回来。” 随后风风火火打马出门了。 ........ 史从云也明白这个道理,这时候是他最有机会见到那些大人物的时候,所谓趁热打铁,往后对南唐战事一起,他那些功劳逐渐黯淡遗忘下去,就不会那么有分量了。 所以史从云当天就去殿前司官署报告。 殿前司官署里张永德正光着膀子练武,见他进来哈哈一笑,随后走过来道:“史厢主在关中打得很漂亮。” 史从云拱手:“殿帅过誉了。” “某可没过誉,这仗肯定打得蜀国胆寒了。”张永德拍拍他的肩膀,随后道:“不过蜀国国主还真是不知悔改,给官家上书居然敢自称大蜀国皇帝,要某看,就该给你增兵,一举踏平成都,看他还敢不敢猖狂!” 史从云哈哈一笑:“殿帅说得不错,不过依我看现在还不是兵入成都的时候。” “你说话和王文伯一样。”张永德不再多说这件事,随后道:“好不容易从前线回来,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好好过个年。 在此之前还需与枢密院交接,往后你便是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了。” “诺!”史从云拱手答应。 正要离开去枢密院时,张永德突然叫住他:“对了,史厢主,你知道大相国寺对面的魏王府邸么。” 史从云点点头,有些不明白张永德怎么突然会提这个。 “有空去拜会拜会吧,魏王掌控魏博精兵,你多跟他学学。” 史从云再次应诺,心里嘀咕,跟着魏王学学?符彦卿不是在河北么,他去学个鬼。 不过脑子一转动,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这话说不定是皇后那边让张永德带的。 符家想嫁给他个女儿,可符家有魏王,手握魏博精兵,还有一个皇后坐镇宫中,总不可能来求他去娶,反而应该是他上门求亲。 但这样的话直接让符皇后说不可能,于是就需要一个中间人了,中间人就是张永德。 难怪会说出这么矛盾奇怪的话,史从云心想。 张永德的暗示他懂了,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去符府拜会一下吧,只盼着符家的老六不是个丑八怪。 ...... 之后,史从云按命令去枢密院报道。 枢密院官署门口的门吏在他报上名号后惊异看了一眼,随后便放他入内了。 进入之后魏仁浦在里面,见了他点点头,直接道:“是张永德让你来的吧。” 史从云应是。 “坐罢,史厢主的委任状老夫早准备好了,这就让人送过来。”说着已经招手让人去拿。 之后不再说,又低头干自己的事情,手中毛笔舞动,史从云识趣的安静坐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去拿委任状的枢密院官吏还没回来,魏仁浦已经放下手中的笔,顿时有了空挡,屋里很安静,乃至有些尴尬。 魏仁浦开口打破尴尬:“史厢主知道官家为何寒冬腊月出兵吗,官家那群御前问策的读书人中不少人都觉得不妥,认为天寒地冻不该出兵。” 史从云听出了魏仁浦有些考校的意味,连忙坐直身体,想了想认真的说:“我觉得官家和相公们冬日出兵是有道理的。 虽然天寒地冻确实不适合出兵,不过打南唐要渡淮河,冬天是枯水期,适合在河上架桥强渡,冬天出兵最好。” 魏仁浦眼睛一亮,点头道:“不错,不愧是能打败李延圭,击败蜀国大军的人,少年人少有你这般看得透彻。 老夫见过不少人,自认为文韬武略,学富五车,谈论起事来滔滔不绝,可别说去做,就是连一些常识都不懂。 南唐要守淮河,咱们要渡淮河,冬日枯水期是最好强渡架设浮桥的。 只要在冬天渡河架桥,守好桥头,来年开春后续大军南下就能一举渡河,大举南攻。” 史从云感慨了一句:“官家和诸位相公真是深思熟虑。”这句是心里话。 魏仁浦自己也抚着胡须笑了,史从云的马屁显然拍对了,对南唐进攻计划制定有他的份。 过了一会儿,官吏终于回来了,送来是史从云的委任状和一张有枢密院印签的明细表,告诉他凭此去太仓领东西。 大概是厢主的官服铠甲仪仗用具之类的。 随后史从云客气的告辞魏仁浦,退出枢密院。 心里有些感慨,周朝的几个宰相班底,除了史从云没见过的范质外,李谷、魏仁浦、王溥、王朴等人都是很有水平的。 平时官家决策肯定都有他们的参与。 劳苦功高能干实事的李谷自不用说,不说他以前就立下的功劳,高平之战中李谷筹集大军粮草,黄河泛滥是李谷去治水,到官家要南征南唐以李谷统筹调度各军为前锋。 魏仁浦则属于战场参谋类型的人物,之前的高平之战他就在官家身边出谋划策,回来之后掌管枢密院,总理对外用兵之事。 王溥则非常年轻,刚刚三十出头就位至宰相,处理政务十分有能力。 而王朴性格刚直,却非常有大智慧,具有战略眼光,根据潘美和向训给他透露的消息,官家一统天下的战略布局和规划多是王朴制定的。 只能说大周不只是武将人才辈出,什么史彦超、赵匡胤、王全斌、向训、潘美、高怀德、王审琦、韩令坤、王彦超、王景、张永德、李重进、李继勋、史从云、慕容延钊等等,还有以后的曹彬、李处耘等。 而文臣里也有不少的人才,几个宰相多数都是有能力的实干派。 这也更加坚定史从云的内心想法,一定要和这些相公们搞好关系! 111、年轻人就要联络感情 “云哥儿这次在汉中可出尽风头了,真让咱们羡慕。”酒楼里,赵匡胤举杯哈哈大笑,一张黑脸格外引人注目,胡须上还沾着酒珠子。 这时大梁的酒楼没那么讲究奢华,肯定比不了天下太平时候的。 在座的有史从云、王仲、邵季、潘美、董遵诲、罗彦环、王审琦、赵匡胤、赵匡义。 赵匡胤对他弟弟很好,到哪都带着,有朋友也带他结识。 不过赵匡义显然与当前氛围格格不入,几乎插不上话,几次开口也没人接,因为他说的是大梁城的风花雪月,众人说的都是沙场铁事。 “赵兄也不用羡慕,官家已经对南唐用兵了,以你的才干迟早有机会。”史从云表面笑呵呵,心里其实笑不起来,他是把老赵视为威胁的。 没想到自己出去拼命厮杀一趟,好不容易升到控鹤军左厢都指挥使,回来老赵就因为被官家看重,直接出任殿前都虞侯,和历史上一样,比他还高半级。 是金子总会发光么?史从云心里有些不爽,凭什么金子就可以空降,他是在清前线拼了命,身先士卒杀出来的功劳。 “要我看南唐国说不定也和蜀国一样不经打。”董遵诲插嘴:“前锋就是龙捷、虎捷两万人,他们怎么挡得住。” 邵季赞同点点头:“龙捷、虎捷都是百战的精兵,和别的兵不同。” “咱们也能去就好了,说不定能再捞一把功劳。”王仲急急忙忙插嘴。 “官家千里迢迢把咱们调回来,肯定不会闲置,这点你们倒是可以放心。”潘美在一边说。 史从云听到他用了“咱们”这个词,心想不知不觉间潘美已经认同自己是他们这些人中的一员了。 史从云提醒:“可别小看南唐国,不然要吃大亏。” “他们和蜀国有什么不么,还不都是打。 在西面山沟里咱们的骑兵没用武之地才,南唐那块地方,多数地方都能跑马,还有什么好怕的。”董遵诲没太在意。 王仲也附和:“这次说不定就打几个月,最多半年,咱们还没往南,南唐国自己投降了。” 潘美摇头无奈笑着说:“你们是不知道南唐有多大,。” “大是其次,关键是咱们没法在河面上跑马。”沉默少言的王审琦难得开口,“南唐国到处都是江河湖泊,战舰水军很多。” 史从云觉得王审琦说到点子上了。 “确实,南人的水军向来厉害。”赵匡胤也啧嘴。 “.......” 在史从云的记忆中,南唐是到北宋建立后又拖了许久才被彻底消灭。 而且他记得对南唐的战争是郭荣继位之后最主要的大事,连续好几年,最终虽然夺取长江以北大片土地,依旧无力将南唐彻底消灭。 和后蜀国不同,南唐国力强盛足以和中原抗衡,人才济济,能征善战的大将也不少,周国打起来并不容易。 可惜的是臣强主弱,以致很多有能力的大将含恨而终,能力得不到发挥,这倒是和后来的大宋很像。 众人讨论南唐的战事说得正高兴,赵匡义插嘴说了一句:“说起史厢主在黄花谷那几句长短句,在下有些见解.......” “老子不信他们就住在河里不下船,只要他们敢下船就杀个片甲不留,谁怕谁!” 董遵诲大嗓门的喊道,他正和王仲、潘美、王审琦争辩,这一嗓子一下打断赵匡义的话,也吸引众人注意力。 赵匡义说话温文儒雅,声音小,被董遵诲这么一搅合,除了史从云在座这么多人都没听见或在意他说什么。 纷纷都与董遵诲争论去了,谁让他是杠精呢。 另外一边,赵匡义嘴角抽了抽,几次想插话却没引起众人注意,偶尔有机会说两句也被众人瞬间带过,因为他说的话题难引起众人兴趣,连他哥赵匡胤也不例外。 在座的都是军中厮杀过来的汉子,说话比较直来直去,连沉默寡言的王审琦尚且如此,有书生气又和众人没什么共同话题的赵匡义自然说不上话。 赵匡义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特别是偶然间看向董遵诲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不过没人在意他的脸色,除了史从云。 谈乱慢慢变成争论,然后是争吵,最后演变成吹牛逼大会,这个说要是我去打南唐如何如何,那个说如何如何破南唐水师,还有的说几月之内杀到金陵....... 文人吹牛逼,讲究个逼格,不然吹得再厉害也没人夸;武人吹牛逼,讲究个毫无底线,酒到半醉,什么都能吹出来,连史从云听着都替他们脸红。 ...... 当天和一年轻人相聚联络感情,下午才回家。 回到家后,赵侍剑已经像往常一样烧好水等他了。 以前他喜欢用一个大木桶泡澡,赵侍剑在外面给他烧水,现在想想简直是天大的浪费,所以在赵小娘一声惊呼中,也被一起拉进大桶里,两人一起洗了普普通通的澡........ ....... 普普通通的洗澡之后,赵侍剑无力依偎在他胸口脸红红的跟他说了一件事。 “昭义军的闾丘仲卿已经来了,那时候你在外面,家主......” “还叫家主呢。”史从云不满的摸了一把。 赵侍剑嗔怒,轻打了一下他不安分的手,改口道:“说正事呢,你安分些,家......父亲说他那边不用文人掺和,所以我把他安置在西院客房了。” “人怎么样。”史从云问,他对这河北来的山东人闾丘仲卿没抱太多期待,只是听说他在昭义军做过从事官,把他找过来很多事他熟悉,想必是能做事的人。 这就好比后世的公司很多都看重履历,说白了是取巧,因为陪养一个专业人才是需要时间和金钱投入的,有现成的最好。 赵侍剑想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我和他谈过两次,问了一些东西,觉得是个有见识的人,和普通的读书人不同。” 对于赵侍剑的水平他还是放心的,如果赵侍剑说有水平,那说明叫闾丘仲卿的从事官说不定真有点东西。 “他自己过来还是带着家人?”史从云问。 “家里老小都跟着来了。”赵侍剑答应。 史从云点点头,这让他对闾丘仲卿好感多了一些,如果他拖家带口过来,至少是想好好在这干的,若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就该把家小留在河北。 “明天我去亲自试试他,到时候就知道斤两了,如果他确有能力就把他留在身边。 以后你郎君我要领控鹤军左厢,是大人物,身边一个从事文官也没有说不过去,不够风光。” 史从云摇头晃脑自得道,大手搂着小姑娘的细嫩肩膀:“如果他没多少本事,就留在府里管账吧,我爹不要我也没办法。 以后某要是有机会领十万大军,我就带你去,你做我的从事官,比谁都省心放心。 再说行军劳苦,咱们还可以干点快乐的事。” 赵侍剑很快明白过来,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道:“不要.......” 112、这人真有点东西! 大梁在淮河以北,所以大梁的冬天更具北方特色,冬月的第一场雪来的很早。 史从云到西院子见闾丘仲卿的时候房间瓦舍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寒意却比前两天灰蒙蒙的阴天减了三分。 进院子门后,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起身迎接他,身上穿着素麻布服,很干净,不够高大,长相普通,身体还有些颤抖,大概是冷的。 “史厢主来了,老夫恭候许久。” 史从云也拱手回礼,随后便进入屋里,慢慢发现屋里居然冷兮兮的,坐在一旁床铺上乖巧读书的两个孩子冷得全身都在轻轻发抖。 他反应过来,闾丘仲卿在这是羁旅之人,寄居别人家中,不被重视所以家里的下人照顾也就怠慢了。 作为寄居别人家中的客人,又有求于人,闾丘仲卿也不好开口再要求什么。 史从云倒是理解这种情况,家里下人本来就不多,可能忙忘了,他不在,家主史彦超又没什么特别交代,不全算他们的错,正准备招手找人赶快送些炭火来。 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淮阴侯列传中的一句“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史从云反应很快,脸色一变,直接把外面披着的长袍子脱下来,越过闾丘仲卿,一大步跨到两个孩子面前,将大衣披在他们身上。 一脸心疼的说:“小孩子可不能着凉,会落下病根的!” 随即强行生出一腔怒火,走到院子里冲着门外路过的下人破口大骂:“不知道闾丘先生是我的贵客吗! 某早就苦等候几个月,居然胆敢这么怠慢! 之前不是吩咐你们要像对待家贵客一样接待先生吗?要让人宾至如归么!怎么连取暖炭火都没有!” 院外正好路过的年轻下人一脸懵逼,他大概是新来的,有些懵懂的说:“少主人,你什么时候吩咐过.......” “闭嘴!快去弄些炭火来,再让厨房那边准备些暖胃的汤水送过来,弄几个好菜,闾丘先生是贵客,某要与他促膝长谈!” “啊?哦........小人这就去。”年轻的下人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有些懵,心里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交代的国,随后赶忙去做事了。 ...... 少顷,屋子里有些坑洼的木桌上已经摆上热腾腾的酒肉,史从云特意把两个煮熟的鸡腿扯下温和分给两个孩子。 一面做这些,史从云一面不经意的观察闾丘仲卿的反应。 果见他一脸感激的神色,连嘴唇也微微颤动,好几次想开口没说出话来,史从云顿时知道,他做这一切是值得的。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从儿女身上下手是最能取得好感的。 “厢主的恩遇老夫没齿难忘。”闾丘仲卿长长作揖,桌上的饭菜冒着热腾腾的白汽,他喉结上下动了好几次,显然是饿了,不过一直没有率先动筷。 史从云先动了筷子,说了“请”,他才开始动筷,不过依旧很克制,只是吞咽依旧快。 待到吃得差不多,史从云才开始说话。 “先生在李节帅手下都做些什么。” 谈到这个,闾丘仲卿顿时放下手中筷子,正色起来,“在下是书记官,多数时候要回复朝文书和撰写节帅府中发出的文书号令,偶尔也会出谋划策,不过.......很少有被李节帅采用。” 说到这闾丘仲卿尴尬一笑。 史从云倒不在乎,他有自己的标准,不会说李筠觉得不行就不行,他要自己看。 而且他也不是搞慈善的,心里已经盘算好,如果这个人没什么才能,那就不值得他在这作秀了,给他安排个府里的账房之类工作,能养家糊口就算恩遇。 于是拱拱手单刀直入道:“先生,你在昭义军做事那么多年,肯定很有些见识,我有问题请教。” 闾丘仲卿一听这话,像是明白什么,也正襟危坐:“请教不敢当,都使情讲。” 史从云想了一下,决定问一下大问题来看看这人的见识。 对天下形势,大战略有没总体认识,很考验一个人的见识和思考能力。如果战略大方向错了,细节做得再好也是枉然的。 所以那些最难得的人才,往往是最具有大局观的。 有了大局,从大局再延伸到细枝末节,抽丝剥茧,事情就会有条理,不会乱。 “先生觉得以当今我朝形势,北汉和南唐咱们该先对谁下手。”史从云问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主要想看看这个闾丘仲卿对天下形势的看法,了解其能力。 闾丘仲卿正色,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两个孩子乖巧的不出声。 史从云没有打扰,世上出口成章的人很少,何况还需要组织言语。 “厢主,以我看,高平、太原之战后,北汉羸弱,君臣离德,已经不足为虑。” “南唐地方千里,沃野众多,百姓富庶,兵甲齐备,人才济济,是本朝的大患。”闾丘仲卿下了个结论。 随后接着往下说:“以在下拙见,兵事大略上应当先易后难,细微处可以兵行险招,所谓以正合,以奇胜。 当初后唐(李克用开创的政权)灭后梁(朱温开创的政权),后唐大将李嗣源请命率兵五千自杨刘渡河,由间道进抵郓州,奇袭大梁。 那时人人都以为他不自量力,此战必败无疑,后梁在黄河南岸尚有大军近十万,以五千之众渡河奇袭坚城,无异于送死。 可唐主有勇略,同意这看起来及其冒险的计策,让李嗣源带五千人轻装简行,只带七天干粮,从杨刘渡河,急走间道乘雨夜突袭大梁,趁大军在外,大梁空虚,居然迫降大梁城,攻灭几十年的宿敌梁国。 唐主李存勖自己则率大军在后跟进。这就是正兵、奇兵之道。 以在下之见,正兵是稳健之师,要常立于不败之地,尽可能不打无把握之战。 奇兵则是划外之谋,越险越好,胜败未可知,但要做好即便败了也不影响大局的准备。” 史从云听了若有所思,觉得闾丘仲卿的战略思想很有趣。 而且他是个非常会说话的人,先道出自己的战略思想和理解,接下来就方便阐述他的观点而不用中途停下来解释。 果然他一气呵成,接着往下发表意见: “所以在下觉得,北汉虽弱,不可速亡;南唐尚强,却需急取。”闾丘仲卿郑重的道出自己的想法。 听到这,史从云也坐直了腰杆,觉得赵侍剑说得还真没错,这名不见经传的闾丘仲卿有点东西啊!怎么历史上好像没留下什么痕迹呢,他没听说过啊。 “先生请往下讲!”史从云拱拱手,这次不是试探了,而是真的好奇。 (还有一章,这两天我们这来了半卡车奶粉,还有十吨的变电站重货,忙得要死,今天终于弄完了,恢复一天两更) 113、李谷的捷报 “北汉不足为惧,但不可促除,因为契丹人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北汉看起来羸弱,却是最难打的。 收复河东不在于晋阳城坚与否,如果没有契丹,中原大军就是把晋阳围上一年半载又如何?再坚固的城池早晚能攻下,但契丹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史从云点头,觉得他说得确实在理。 特别是想到一些后来发展,如果只是一个小小北汉,历史上赵匡胤早就打下来了,可每次他一出兵,辽国大军马上南下,就要面对契丹和北汉两面的压力,一面打太原,一面打辽国。 但契丹每次南下都不讨好,损失很大,以至于第三次赵匡胤已经准备把北汉和契丹捆绑一块收拾了,结果他还没出兵,就死在不明不白的斧声烛影之夜。 赵光义上台之后,拿得出手的对外战争功绩就属灭北汉了。 但其实很大部分都不能算在他头上,早在高平之战后,北汉已经没有和中原一战之力,北汉灭不灭,全看辽国。 郭荣打残了北汉;赵匡胤剁了辽国伸向河东的手,到赵光义就是坐享其成了。 “那如果打南唐,你觉得我在哪有立功的机会?”史从云问。 “于公,在下觉得寿州是关键,打下寿州是首要;可于私,只为都使功名考虑,在下不建议打寿州........” “.......” 两人又谈了很久,越谈他越觉得这个闾丘仲卿是个人才。 说到最后,史从云起身郑重道:“闾丘先生,某如今领控鹤军左厢,军中正好缺个从事官,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屈驾。” 闾丘仲卿也起身:“厢主言重了,史厢主的恩遇在下感激不尽。 在下从河北来,上午片瓦,下无立锥之地,诚蒙厢主解衣赐食,礼遇看重在下,恩情无以为报。 若厢主觉得区区七尺之身能堪有,愿效犬马之劳,全凭听用!” 史从云激动大笑,看来他作对了,形式主义有时候也是有大用的嘛! 连握住闾丘仲卿双手将他扶住:“往后便在军中效命吧,我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不过军中弟兄都是些大老粗,说话不讲究,不知轻重,希望先生多迁就他们些,别跟他们计较。” 这点史从云要先说清楚,军中那伙人不一定有恶意,但如果不习惯那样的氛围,能被他们那张嘴给气死,特别是读书人。 闾丘仲卿笑道:“厢主放心,在下在河北就是和军中汉子打交道的,不会斤斤计较。” 史从云这下放心多了:“过两日我就写个文书给枢密院报上去,给你加个官身,领些俸禄,这些日子某接济你,既然你习惯军中作风,那就不要推辞,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闾丘仲卿点头,“多谢厢主。” ...... 之后,史从云连命人给闾丘仲卿送去五万钱,给他添置不少布匹,被褥,柴薪之类的生活用度物品,还吩咐厨房每日给送和正厅一样的饭菜。 不请闾丘仲卿一家人去正厅吃饭倒不是看不起或觉得不够格,而是怕尴尬,一顿两顿还好,顿顿都去难免会让人家不自在。 而且他是看重闾丘仲卿,可不代表其他人如何看,特别是老爹最不喜欢读书人,连赵匡胤也不喜欢,因为他就觉得赵匡胤油嘴滑舌,老是说些讨好的话....... ...... 腊月初五,史从云让赵侍剑帮忙写好文书,去了趟枢密院,准备将闾丘仲卿入官籍,作为他的从事官。 到他这个级别,有从事官很正常,因为不少数武将都不善写书信战报,可偏偏又离不开。 他在枢密院如今也算小有名气,西面伐蜀一战,让不少人听说他的威名。 所以才到官署就有人端茶倒水,问他来干嘛,也没因为他的年纪小而怠慢,听说他想加个从事官后,麻利的就去办了,都没什么官腔和耽搁。 事情顺利,临走时候看到有年轻的枢密院官员手里拿着书信,边看边进来。 见到他后恭敬的叫了一声:“使厢主!” 史从云没有怠慢,起身回礼,他可分得清哪些人不能轻慢,哪些人可以破口大骂了。 又好奇的问:“前方战报么?” 年轻官员点点头:“李相送回来的战报。” “说了什么事?是机密么。”史从云更好奇了,李谷出师过去接近一个月了,后周和南唐以淮河为界,距离很近,路也好走,和千里迢迢去山西、关中打仗可不同。 按时间算,很可能已经打起来了。 年轻的枢密院笑道:“不是什么机密,是捷报,早晚要人尽皆知的。 李相公出师后一直低调行军,不张旗鼓,在十一月下旬准备妥当后在正阳县突然强渡过淮河,架起浮桥,往南面寿州进攻。 先锋都将白延遇在来远、山口镇、上窑等地连败南唐军两千余人,擒获其小校数十人,战报回来的时候,后续大军开始从正阳浮桥渡河,准备筑堑围攻寿州了。” 史从云听了有些不可思议:“打得这么顺利?” “是啊,李相也觉得打得太顺。 往年冬天淮河水浅的时候唐国都会增兵戍守淮河沿岸,以防备我朝,这次居然这么轻易就让咱们渡河了。 于是抓了寿州周边村镇的官吏来询问才知道南唐国寿州监军吴庭绍认为前方无战事,派兵把守淮河沿岸是浪费粮草之举,便撤了守军,真是帮了咱们天大的忙。”官吏笑道。 史从云无语,又一次想到“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 “南唐就没明白人么?” “也有,寿州节度使刘仁赡上表谏阻此事,被金陵否决了。” “刘仁赡......”史从云念了一下,心里记住这个名字,“李相公这一出手打得可真漂亮。” “嗯,官家肯定很高兴,我们要把这消息早点呈送上去。” “那某就不打扰,先告辞了。”史从云拱手,对方点头回应,随后他便退出枢密院官署。 枢密院大院外的街道上,已经覆盖厚厚的一层白雪,街道上人影稀疏,一片宁静,就像寻常无比的冬日,数百里外的的淮河边有许多人在拼命杀得你死我活,似乎也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 史从云心里对李谷又高看一分,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啊,他确实没想到开局会打得这么顺,他记得应该是反复拉锯打了好几年的....... 114、成家立业 还过没几天,淮河边传来的捷报已经在大梁传开了。 史从云早上出门吃个汤饼,小摊上锅里的汤水冒着热气,河面飘着乳白薄雾,桌边已经稀稀落落围坐不少人。 才坐下叫了东西,就能听到不少讨论。 多数时候都是身着长衫,举止讲究,有些小钱的人。 这样的人对当下现状比较满意,对朝廷也比较满意,身在天子脚下,消息灵通,但没机会参与什么国家大事,这时一本正经的说上几句,便也有指点江山的气概,参与天下大事的感觉。 “李相公在南面打赢了唐国,杀了两万多人,依我看唐国国祚不久了.......” “不对不对,你说得不对,我听说是四万多人,唐国金陵的国主都吓得大早上从床上滚下来哩!” “隔着千里呢,人家从床上滚下来你也知道?”有人质疑之前的话。 “怎么不知道,隔墙还有耳呢,再说从大梁到金陵到处是人,有人消息就能传过来。”开口的振振有词。 “据说当时还翻了三个跟头,是脑袋先落的地,这就叫三拜佛九叩开了头,以后唐国迟早要臣服咱们大周的。” 周围人听了连连点头,“有理!” “这话确实说到点上了.......” 说话的人便下巴抬高几分,得意的看人都看头顶了。 又接着说:“今年控鹤军的史从云也厉害,在西面打得蜀国抱头鼠窜,百战百胜,杀了十几万蜀军哩!” 史从云在旁边听了差点把嘴里的汤水喷出来,心想老子要是杀了十万蜀军,成都都打下来了,还用得着在那和李延圭斗智斗勇! “听说后蜀国主吓得从.......从高台上滚下去了。” “啊,还滚!怎么国主都喜欢滚啊.......”隔着一张桌,史从云也在那起哄。 “唉,这小兄弟你就不懂了,这就叫天意嘛,老天爷让他们拜咱们大周。” 史从云心想这哥们真能吹,不过别人说他厉害心里洋洋自得:“那史从云杀了十万,李谷相公杀了两万,他岂不是比李相公还厉害多了!” “这......”那人顿了一下,面对周围众人质疑好奇的目光,连忙避开脸面接着往下说:“相公自然是比普通将军大的.......史从云自然也不如李相公。 倒不是将军不能打,只是......不够老成持重,史从云胜是胜了,却中了蜀国的美人计,我有个堂弟就在伐蜀大军里,我知道的消息很多。 原本史从云杀了十万蜀军,蜀国上下没不怕的,可以趁机往成都打的,可就因为蜀国国主给他送了几个蜀中美女,只顾着享乐,就草草收兵了。 听说那蜀国国主已经准备好如果不行,要把爱妃花蕊夫人也送出来哩,那可是蜀国第一美人!” “哦!”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纷纷点头。 “所以是史从云厉害归厉害,但太年轻,和李相公还是没法比的。” “此言在理!” “听君一席话,顿时解了心中疑惑啊!” “少年人哪有不好色的,以后能改肯定前途无量......” “几个女人,胜过十万大军呐。” “.......” 史从云在旁边听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老子要是收了,你们说就说吧,关键是他没要啊! 什么花蕊夫人更是没有,就觉得很亏。 天子脚下,消息灵通,百姓参政议政的热情很高,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大周的主人,可这信息偏差也太大了...... 史从云摇摇头,心里想传说中的后蜀第一美人花蕊夫人该是什么样的。 他记得历史上的花蕊夫人也是个奇女子,青楼出身,受到孟昶宠爱,后来赵匡胤也与她相交很好,应该是个很了解男人的女子,贴心又不烦人那种。 不过在他心里,更多的是好奇。 男人多数都是下贱的。 很多时候不是动情,只是想试试。 史从云也免不了俗,在心底里他承认自己的邪恶,他并不觉得自己能与什么花蕊夫人之类的人物有多好的感情交情,毕竟精力有限。 但如果有机会,他肯定想试试的。 蜀国第一美女的名声摆在那就足够令他好奇意动,可要说投入情感,他不想,家里有个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很轻松,才从关中打完仗回来,枢密院给他放假,让他过个好年,都不用去点卯上直。 日子又恢复往日的宁静,赵侍剑依旧细心的伺候他,不过如今晚上也要伺候了。 史从云把自己的被褥搬到赵侍剑的屋里,天天赖在里面不走,十六七的年纪有的是精力。 不过也不全是闲着。 先是写战报,把西面那场战写详实了呈送枢密院,再送到官家案前。 这些不用他多操心,他只用开口口述,赵侍剑自然会为他遣词造句,写成奏疏。 另一件就是去枢密院找淮河沿岸的图经(地图),再按照自己记忆做些补充,随后去西院找闾丘仲卿讨论研究战事。 这两年来,经历那么多,史从云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或者说走一步看一步,他必须往前看,未雨绸缪。 特别是和赵侍剑有发生关系之后确定感情之后,那种感觉越发强烈。 以前他总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可现在心底想的却完全不同.....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赵侍剑,还要他们将来的孩子,不能在那么想事了,如果有个万一,那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或许这就是家庭责任感。 人们常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并不是说成家就会轻松,而是成家之后人反而有了负担,有了责任感,那些肩负的难以割舍的东西会驱使人前进,不能再飘零不定。 腊月二十的晚上,史从云认真看着他完善好的淮河沿岸地图,怀里放着赵小娘,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赵侍剑,为了你和咱们的将来的孩子,不敢再混日子了。” 赵侍剑不说话,安安静静的靠在他胸口。 窗外是明亮的雪地,大梁的冬天每年都一样,可对于史从云而言,今年大梁的冬天格外不同,过了今年,来年开春又是新的一年。 新年要有新气象,人也是,他在心里想。(还有一章,求月票,求推荐票) 115、判若两人史从云 过年的史府很热闹,不少人都来拜年,高怀德、董遵诲、王审琦、赵匡胤、潘美、罗彦环等。 邵季和王仲史从云则直接让他们带着家里人过来,来府上一起过年。 邵季家原本是农户,家里人后来被契丹人南下劫掠时杀了。 王仲则本来就是战争遗孤,连自己父母是谁都说不清那种,能活着长大简直就是个奇迹,而在如今的河北有不少这样的人。 ....... 年后,诸多事情开始走上正轨,史从云休息的时间也结束了。 枢密院送来文书,让他回去点卯上直。 控鹤左厢都指挥使。 控鹤军总共有四万多人,是周朝四大主力兵团之一。 龙捷、虎捷;铁骑、控鹤。 控鹤四万多人,左厢两万三千二百,下设十军,每军两千多人,每军五个营,每营满编五百,实际四百多号人;每营五都,每都一百人,不过不少都不满员。 禁军才经过官家的整改裁撤,加上常年打仗,不满编很正常。 控鹤军经过老爹史彦超的整肃,也从龙捷、虎捷那边抽调过来不少老兵和骨干,有好些都是他认识的。 控鹤军大营在城北,出封丘门还要走六七里地才到。 两万人规模的大营可不是开玩笑的,营地处在一处缓坡脚下,西侧有黄河的支流支撑大军用水。 整个大营从西面河边,一直到东边一片桃树林为止,足足有五六里左右,外围都是鹿砦壕沟,布满尖锐的斜立的尖锐木桩,每隔百余米还有三丈多高的哨塔。 因为是长久驻扎地,大营正中有不少永久性建筑,土石结构的屋舍有上百,不全是营帐,中间贯穿东西南北的交叉主大道,也用砖石铺垫起来,能跑马车。 史从云带着闾丘仲卿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亲兵,从西面进入大营,走大道去中军大营,引来不少目光的注视。 控鹤军左厢的士兵早就听说了消息,那个在西面打胜仗的史从云是他们的新厢主,但都没见过真人。 史从云这次没集结全军,集结两万人多人可没那么容易。 只是下令召集十个都指挥使,在中军大帐中见个面。 ...... 因为在伐蜀之战中立下的功劳,邵季为控鹤左厢都虞侯,王仲、罗彦环、董遵诲等人都是都指挥使。 他们早几天已经到控鹤军中,熟悉了手下的士兵。 今日听说史从云要来了,都早早的聚在中军大帐中等候。 “待会云哥儿来了咱们要劝劝,让他争取争取,咱们也去南边挣点功劳。”罗彦环对众人说。 董遵诲扯了把矮凳坐下:“你以为某不想么?云哥儿的性子你们都知道,什么都好,就是惜命避事,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去抢着出头。 也真是可惜,某要是有那一身本事,巴不得去呢。” 王仲连忙辩解:“什么惜命,云哥儿是爱惜自家兄弟的性命,你懂个屁!” “性命当然重要,富贵功名也重要。”罗彦环出声。 “这事你们说了没用,还是要云哥儿才有办法。”董遵诲摆摆手,“咱们还是多劝劝云哥儿吧。” 沉默少言的邵季环视众人开口道,“大事云哥儿说了算,你们说的不算。” 几人识趣的闭嘴了,因为没人是邵季的对手。 邵季在黄花谷一枪挑了后蜀大将王峦,人人都对他敬畏,连杠精董遵诲也只会和王仲拌嘴,和邵季他不敢。 剩下的几个都指挥是原本的控鹤左厢下的都指挥,这时都没怎么发言。 不一会儿,帐篷外传来脚步声,就见着甲的史从云掀开毛毡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文士。 众人连忙围上去,热情的打招呼,大堆人以他为中心移动。 可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没人开口。 反倒是史从云抬手,随后利落道:“诸位落座,某有话说。” 众人连忙归位。 就见上方的云哥儿少了往日的嬉闹神色,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某就是你们的上官,往后多指教!” 简短言罢向众人介绍身边的文士:“这位是某从事官闾丘仲卿,山东人,往后就要与你们共事,希望诸位能鼎力协作,不要窝里横。” 那文士礼貌作揖,众人纷纷点头。 罗彦环有些忍不住,刚想站起来,那边云哥儿已经开口:“官家把我从西边前线调回来,肯定不是回来吃干饭的。 南面的战如今已经开了个头,一时半会肯定打不完,咱们建功立业的机会也来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畏首畏尾。 你们给某好好练兵,鼓舞士气,我自会找官家和枢密院相公们请命,咱们迟早要和唐军一战!” 原本几个控鹤左厢的老都使听了连应诺答应,只是跟着史从云进来的几个人都有些懵了,不可置信的对视一眼,这还是原来的云哥儿么? ....... 下午,史从云从控鹤左厢大营回家,一路上心里苦苦盘算着如何和官家或者枢密院的相公说上话。 吃过晚饭,他刚要走时老爹提醒道:“你如今是控鹤左厢都使,后日起也要早朝,到时候打扮得体些,跟着某去就是,站在那别乱说话。” 史从云这才反应过来,是了! 他如今是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已经有上朝面见官家的资格了! 那他还苦思冥想干嘛,不终于能和官家说话了吗! 这下他也终于理解为何之前赵侍剑说的能和官家说上话很重要,很难得。 他为了这样的机会付出了多少啊!在高平,在凤州,风里雨里,拼命厮杀两年,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 以前他想说上一句话,自己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别人转达,还要苦思冥想用尽办法去走关系,绕圈子....... 这么想来,史从云突然很有成就感,老子终于又资格上朝了,终于能和官家说上话了! ....... 周朝可不是太平盛世,这样的乱世中做事讲究效率而不是排场,所以虽然保留了唐朝朝会的习惯,但是频率减少,而且多数时候只有能涉及决策的高层文武才有机会参加真正议事的朝会。 至于那种外国使节朝见的场面,史从云以前就有机会去,不过去了也没用。 史从云走到如今自觉十分不容易,对朝会也充满期待,他终于可以和官家面对面了! 116、仿佛彩排过的朝会 正阳镇,位于淮河边上,地处寿州城西面五六十里。 正阳北面淮河地段,每到冬天枯水期河水流量变小,有些年份甚至会断流,可惜今年不是。 而且此地河面很窄,往东是个交汇口,水流变得平缓。 李谷选择此处作为渡河点。 渡河之前花了八天在南岸造船,搭建浮桥,以舟船并排为桥身,铁索连横,上方铺设木板,以供大军人马渡河。 李谷本以为桥头会有一场大战,把精兵都调度到前头,还令自己的副手,身经百战的忠武节度使王彦超亲自前往主持指挥渡河大事。 最后关头还用五十多艘船,将八百多披甲精锐死士送往对岸,以求为大军争取架设浮桥的时间。 结果河对岸居然毫无守备! 大军顺利渡河,随后急速沿淮河向东,进军寿州。 副帅王彦超,先锋都校白延遇先后在寿州城下和山口击败南唐军,拢共斩首五百余人,俘获三百余,溃者不计。 对于这样的胜利连李谷自己都有些意外,之后抓住正阳的南唐官吏一问才知道,原来寿州监军吴庭绍命令撤除沿河守备,认为这样浪费粮食钱财。 那吴庭绍是宫医出身,一朝得宠居然被提拔为前线监军,哪知兵事险恶,自以为是干出这样的事来。 南唐国主这样用人,败得也不冤啊。 李谷没有离开正阳,只是派出王彦超、白延遇率军东进,筑起堑壕,围攻寿州城。 他自己则率剩余大军,以韩令坤为将,戍守正阳。 正阳浮桥即是大军退路,又是大军补给通道,稍有见识的将领都明白,想要击败他们,首要攻击正阳,烧毁河上浮桥。 如此南面大军没了退路和补给,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些,李谷不由得想到南唐寿州节度使刘仁赡,此人确实有见识。 大军才架起浮桥,他就率军出城向西,想要直接杀向正阳焚毁浮桥,只是他当时行动仓促,拢共只收聚千余人。 最终还没到正阳路上被王彦超撞上击败,再次退入寿州城坚守。 虽然没能得手,不过这份见识和果断令李谷觉得这人有见识,有胆略。 南唐国有这样的人,他更放心不下,和王彦超,韩令坤等人商议后决定留下五千人把守正阳保护浮桥和后勤通道,李谷亲自坐镇,韩令坤领军。 王彦超,白延遇率剩下的一万多大军东进围攻寿州。 可之后战事就开始不顺了。 那刘仁赡不出所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先是在寿州被四面围困的情况下率少量士兵主动出击,虽被打退,可其人勇气也令手下将士折服,连周军中也有将士开始畏惧他。 带几百人就敢出城冲击围城营地,这种人物在城里,全军都有压力。 之后刘仁赡开始死守寿州城,其人调度有方,布置恰当,经验丰富。 攻城部队久攻不下,伤亡很重,接近一个月的攻城,寿州依旧固若金汤,周军久久无法攻上城头。 乃至打到后面,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对寿州城充满恐惧,不愿再攻。 李谷也考虑到前锋拢共只有两万人,还要分兵五千守正阳浮桥粮道,围城部队如果伤亡太多,那有熊心豹子胆的刘仁赡只怕又要出城冲营了。 于是下令停止强攻,采取围困寿州,断绝增援和粮道计策。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就耗到来年年初....... ........ 南方打仗,蜀中也不平静。 后蜀国主孟昶起初为了了面子强撑着在给周朝的书信中自称“大蜀国皇帝”,结果书信送出后,后周大军继续往南,威逼青泥岭。 同时周过的皇帝久久没给他回书信,吓得孟昶茶饭不香,坐立不安,生怕周国皇帝生气真派出大军要灭蜀国。 惶恐中不断往白帝城,剑门关方向大举增兵,恨不能把举国兵力都往北调,弄得蜀国境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花蕊夫人侍奉左右,有时会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一开始就不要计较那毫无实用的称呼,就不至于如此狼狈,不过她也明白,这就是男人,男人们都是这样的,有时候为了面子可以什么都不顾,国主孟昶也是男人。 好在到十一月下旬,北面终于传来好消息,令蜀国人惴惴不安,始终难忘的史从云回大梁去了! 史从云一走,确实给了蜀国军民不少信心和安慰。 对于国君孟昶来说,又是另一种理解。 得知退兵消息的当日,孟昶当即大喜,连派人去王昭远府上赏赐十万钱,五车绫罗绸缎,擢升其为枢密副使。 这种赏罚很多人都不明白,要赏也该赏赐前线坚守的李延圭和高彦俦才是啊,虽然史从云撤军可能与他们毫不相干,可若非他们守着青泥岭,那杀神说不定都兵入汉中了。 可有些聪明人却明白了国主的荒唐心思,孟昶是觉得史从云能撤兵,是因为王昭远的“美人计”奏效了。 有见识的人都会觉得荒唐,可偏偏孟昶是没见识的人,他自小在深宫被宫女簇拥,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往后王昭远怕要得势了.......” “这么个人得势,对蜀国不是好事,只怕将来败坏咱们蜀国的,送了先皇基业的就是此人了。”青泥岭上,李延圭与高彦俦并肩而立叹息道。 不过败军之将,他们又有什么说话的资格,说了国主也不会听的。 ........ 显得三年正月开朝,史从云第一次上朝,一身官服,打扮隆重,本以为可以和官家说上话。 没想到根本没他说话的机会,年初的大朝像是彩排好了一样。 几个相公和殿帅张永德依次出来禀报南唐国的恶行。 随后官家大怒,斥责南唐罪行。 随后张永德、史彦超、赵匡胤等人上前请战,连说的话都整齐一致,让史从云十分怀疑他们是不是彩排过。 宰辅王溥、枢密使魏仁浦,分别出来说了一段文绉绉的话,大意也是请求官家仁爱百姓,出兵解救水深火热的南唐人民。 官家义愤填膺,一挥手准备出兵,但还少份檄文。 恰好这时候王扑早准备好声讨南唐的檄文呈上,宦官接过,官家示意后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巧合,看得史从云一愣一愣的,也慢慢明白过来老爹为什么告诉他上朝不要说话了,因为根本没他说的份。 看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国家战略层面的讨论,官家怎么会在这种大朝上说呢。 那变宦官也已经念起来,声音回荡垂拱大殿。 “朕自继帝位,驾御寰宇,正应恭敬治理朝政,修文德,养百姓,本不愿兴兵动众,炫耀武力。 但见淮南伪邦昏惑叛乱,必行吊民伐罪之义举。 汝等小小淮甸,敢于抗拒大国,趁唐朝王室的衰微,继黄巢贼寇纷乱,飞扬跋扈,近六十年,盗占盘踞一方,僭称吴国、南唐伪号。以中原数朝多事为幸,与北部外敌勾通,大动杀伐之心,诱使北蕃为我边患! 晋、汉两代,海内不宁,尔等招降纳叛,佐助元凶,李金全占据安陆,李守贞反叛河中,尔等尽皆大兴士卒,前来接应,侵扰高密,杀掠官吏百姓,强夺闽、越的土地,蹂躏湘、潭人民。 以致我汉朝开国承运,东鲁不来朝拜,尔等发兵应接叛臣,趁机侵凌徐部。沐陽之战,是非了然,我朝尚宽宏大量,未向你们问罪。 此后,淮扬一带,连年饥荒,我朝怜悯百姓灾荒,卖给你们许多的粮食。前后俘虏你们的将士,都被放回;我们一向禁止边防军士,不准侵扰你们。 我们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实在是你们过于奸邪,勾结诱招契丹,至今尚未停止,结交联合并州贼寇,以我为仇敌,罪恶难以言状,人神共愤! 今我朝驱车命将,鸣鼓出兵,征发浙西大船,调来朗陵戈甲,东西合势,水陆齐攻。 吴国孙皓走投无路时,自动投降归顺;陈后主气数完尽时,无处容他! 凡淮南将士军民,久违大朝,未闻声德教化,虽然一时顺从伪朝,但应亲近中原正统,须善于选择安危,早定去向! 如能放下武器表示归顺,全郡投降,准备牛酒以犒劳我将士,交出符印而听从我号令,那么车服玉帛,奖赏决不吝惜,土地山河,封给你们决不小气。 奖惩之令,信如丹青! 如执迷不误,必将悔恨。 王师所至,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如及时澍雨;百姓父老,务请放心安居,抢掠焚烧之类,必使禁止不生。” 想必不久,这诏书就会传遍大周和南唐...... 117、拉开序幕 诏书下发之日,朝中内外,大梁百姓都心里明白官家是决定对南唐动武了。 正月六日,官家下诏征发大梁周边州县数万百姓修大梁外城。 南面还在打仗,已经征发淮北民夫为大军运送粮草辎重,这种时候再征发大梁附近州县接近十万民夫来修大梁城墙,难免引起民怨。 史从云很快也明白官家的决心,这是防北逐南,下了大决心要打南唐,接下来只怕要亲征了。 ....... 史从云几天前脑子里还想走动一下,想办法能去南面,混一些功业,结果发现根本没机会。 现在好了,都不用自己操心,因为官家如果亲征,他这个控鹤左厢都指挥使肯定是免不了的随军南下的,控鹤军是主力,打这样的大战少不了。 像是散员、内殿直之类诸军不一定会南下,控鹤主力,肯定会随圣驾南下的,就不用多去废口舌了。 下午,史从云上直回来,和母亲等人在正堂吃了饭,又去西院与闾丘仲卿坐了一会儿,说的都是关于打南唐的事情。 晚上回到院子,王秋也过来了,正在帮赵侍剑做事,把晾在屋檐下的衣物收拾存放,又给他准备洗漱热水,两个女孩低声不知道说什么。 见他回来,王秋打了招呼,很快识趣的退回自己的小屋里。 …… “某过两天又要去打仗了。”老柳树上的小屋里,史从云小声的对怀里的赵侍剑说。 赵侍剑往后贴了贴,心里其实有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和不愿意,还有害怕,可这个年代的女人选择其实很少。 只要迈出那一步,就是托付一生,再无反悔的余地,所以她会犹豫害怕,可或许是被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扰动心弦。 或是日就生情,相处多了自然而他产生的情愫。 亦或是长久离别之后的思念令人头晕目眩。 亦或是她自觉无法逃离的宿命,从一开始进入史家她就害怕,要是那好色的少主人看上她怎么办。 总之赵侍剑有些晕乎乎的就把自己交出去了,现在想来,这家伙真是她的克星,以前被他随意使唤拿捏,如今被他随意欺负,往后要为他挂念操心。 这么想着,赵侍剑突然觉得莫名的委屈,抓住他在胸口作怪的大手,张嘴咬了下去,本想狠狠咬一口,可力使到一半顿时舍不得了。 “符家那边你去不合适,符六不是一个人在京,还有她二姐,身份很不简单。 男人万万不能去,所以我和母亲去拜访过了.......”赵侍剑小声说。 话也酸起来:“那符家六女长得可标志漂亮,还年纪轻轻,温柔可人,举止大方得体,不愧是王府的姑娘。” “哪能,再漂亮也没你漂亮。” 他说得轻松,赵侍剑却一点不信,这家伙得鬼话可多了,一张嘴就来,但原本酸酸的心里高兴了一些。 她很聪明,明白符家二女为什么会在京城,所以男人肯定不便进入符府的,最好就是主母去拜访,既显示诚意,又免得男人进入符府。 主母怕说不好话,就让她陪同。 这事对于她来说其实很难,心里难受得如刀绞一般,最后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样的道理赵侍剑自小就懂,身在书香门第之家的她从小到大被灌输,潜移默化的扎根在心底,无论如何,现在这个男人就是她小小世界里的天了。 她不想自家男人去打仗,可如今不是太平盛世,大丈夫的前程和功名只能在战场上争。 赵侍剑自小饱读诗书,博古通今,跟着爷爷见识过很多世面,是有见识、识大体的女人,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和男人家哭闹,也不愿因自己的自私和幸福而耽误他的前程。 最终忍住眼眶边的泪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背后的人点点头,大手也不作怪了,轻轻揽住她。 “我也不愿离开你,不过我现在只是个小小厢主,等哪天我能统帅十万大军,就把你带上,到时候咱们做一对野鸳鸯。” 赵侍剑顿时红了脸,嗔怒道:“胡说什么。”小手轻轻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哪有这样用词的,而且她想到了一些很羞耻的事,以某人的脸皮是能干出来的,不过她决计不许,心里默默想着。 身为女人要相夫教子,往后自己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什么是礼义廉耻,赵侍剑心里想。 “咱们晚上在这上面睡。” “不许!”赵侍剑立即否决,心里猜他肯定再想些龌龊的事,于是连忙掩饰:“天太冷了,会冻坏身体的。” “咱们多拿些被子上来不就成了。” “不成,会起夜风的。”赵侍剑不给他机会。 身后的人无奈道:“那好吧,咱们下去睡,其实我是觉得在哪都一样,在树上还能看星星哩。” 赵侍剑脸面火辣辣的,信他的话才有鬼,大冬天的看什么星星,他根本心怀不轨,想做些下.贱的事。 她原本以为有了肌肤之亲,男女之事再也不过如此,可这家伙的手段出乎她的认识和想象,突破下限,很多时候令她难以招架,咬牙死也不配合。 往后自己一定要好好教教他......赵侍剑在心里想。 ....... 第二天正午些时候,史从云正在龙津门外的铁匠铺子里,找人帮闾丘仲卿造一副合身的甲。 闾丘仲卿要随他去前线,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有身甲总是好的,而且也不是他们上阵杀敌时那种厚重的铁扎甲。 是轻薄的鳞片甲,也不用包被全身,轻便很多,防护力也不及他们上阵时穿的厚厚扎甲,不过已经够了,他可不想闾丘仲卿去冲阵杀敌。 这样一身甲也不便宜,钱自然是史从云垫付的,再次让闾丘仲卿感激涕零。 不一会儿就有亲兵骑着马急匆匆来寻他,才下马就呼喊道:“厢主,枢密院来人了,要你过去呢!” 史从云点头,招呼身边的亲兵留下跟闾丘仲卿一起和铁匠交接,否则怕人家欺客,闾丘仲卿既是外地人又是文人,大梁城刁民可不少。 随后自己打马去枢密院官署。 进了官署,魏仁浦这次没再办公用的厢房中,而是早在天井外的回廊里等候他。 见他来了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将一封有枢密院官印的文书交给他:“史厢主,明日起即刻整军,官家已经决定御驾亲征,圣驾亲临淮南。 以铁骑、龙捷为前驱,控鹤军随行。” 史从云长呼口气,胸中激动和紧张交织,拱手道:“尊令!” 魏仁浦大概是对他印象不错,因为史从云向来对几个相公很恭敬,所以又接着嘱咐两句:“此次是官家御驾亲征,所有事都在官家眼皮底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的,可要好好把握,功劳多少官家看不看在眼里始终是不同的。” 史从云心里激动,连忙道:“多谢魏相公提点,某知道了!” 正月七日,宫里传出确切的消息,官家已经决议御驾亲征!史从云也受命开始前往城外集结大军。 ....... 垂拱殿侧殿廊下,郭荣轻抚摸手中雕花的宝弓,叹气道:“四五年前,朕还能拉得开它的,这些年来操劳的事情多了,突然想起来却拉不开了。” 他身后只站着王朴和魏仁浦,王朴直接道:“官家统御天下靠的不是匹夫之勇,再说天下的将帅士兵都是官家的强弓大剑,官家何须为拉不开一张弓发愁。” 郭荣没回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天下能用的宝弓利剑可不多,再说剑有双刃,一不小心还会伤了自身。” 这话魏仁浦不敢接,直接沉默了。 “那要看官家用得好不好。”刚直的王朴却直接道。 官家看他一眼,笑了笑:“在朕面前,也只有你王文伯敢这般说话,不过你说的都是实话,朕很喜欢。” “此番南下,天下的局势也得有个定数才成,朕是抱着这样的决心而去的,只是不知道满朝文武,大粱禁军是不是与朕同心同德。”郭荣说着面色阴沉起来。 “也不知道哪些是宝弓利剑,哪些是臭铜烂铁......”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战关乎国运,是官家天下大计开端,禁军几乎尽数南下,到时谁是利剑,谁是烂铁,自然一目了然。”魏仁浦缓声道。 官家笑了,点头道:“朕正有此意,伐蜀一战试出来个史从云还不错;此次南下,朕欲亲往,便有试剑的意思。” “官家英明!”两人拱手道。 随后魏仁蒲犹豫了一下,“皇后那边......” 符皇后听说官家要御驾亲征之后再三劝阻,甚至到了哭闹的程度,说是怕官家南征路上有个万一,这事不是什么秘密。 郭荣烦躁皱眉:“妇人之见,不必理会。” 心想如果她不是符家的女儿,哪敢这么个跟皇帝哭闹,甚至阻拦他亲征。 随后似乎想到什么,“听说符家想把六女儿嫁给史从云?” 王朴点头:“却有此事。” 他是权知开封府事,整个大梁都在他管理之中,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郭荣眯起眼,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直觉让王朴和魏仁浦觉得气氛微妙,有危险的气息在流动,顿时不敢出声了。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这次南下,让史从云率控鹤左厢,跟随圣驾罢。” 魏仁浦连道:“臣遵旨!” ....... 内城北门外的皇家园林里,白雪皑皑,园中小亭白色雾气弥漫,四角放着暖炉驱散寒意,众多宫女太监依次站在雪地里,里里外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符皇后身着火红狐裘,垫着暖毡,身前是铜制火炉,端庄富贵中透着一丝活泼。 两个妹妹坐在她对面。 “我不好轻易出宫,也不好召你们入宫,怕那史从云对老六有隙,只能这样相见了。”符皇后开口道。 “全听大姐的安排。” 在大姐面前,两个妹妹都没两人独处时那么自在活泼,而是挺直腰杆,端正坐姿,说话也很得体。 符皇后和她们寒暄几句,然后道:“这次官家亲征,我是拦不住了。 官家不远千里把史从云从关中调回来,肯定会让他随军,还好老六没急着嫁过去,这一上战场便富贵生死都难料了.......” 符皇后脸色平静,仪表端庄,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子冷意,“正好,咱们可以看看,那史从云到底配不配得上老六,若他在南边表现得好,又挣了功勋,老六过去也不辱没门楣。 可如果他表现平平,没什么功绩,我再给老六找一户有本事,有功勋的好人家。” 精致漂亮的符六安静的听着姐姐的话,心里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好,她是女儿家,既然已经答应史家了,就该从一而终才对。 可一对上姐姐目光,顿时便没了主意,也不敢忤逆,只得咬唇轻轻点头。 ....... 正月初九,大梁城北大营旌旗林立,鼓号齐鸣,大道上漫天尘土随初春的和煦清风飞舞,连绵数里都是灰蒙蒙一片。 控鹤左厢,铁骑左厢,龙捷右厢,东西班等诸军在大梁城北面原野上集结,五万多人的大军延绵数里列阵排布,恭候圣驾。 正午烈日高悬,官家的大纛远远出现在西面,史从云听到前锋排山倒海高呼“万岁”的声音。 随后命令从穿梭奔跑在各军之间的传令兵口中层层下达,大军出发,正式向南开拔! 史从云身着轻甲骑在马背上,身后旗帜林立,脸色激动的闾丘仲卿、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等人跟随身后,还有控鹤左厢原本的一些都指挥使,第四军都指挥使榆程,第五军都指挥使申知义,第六军都指挥使周不迫等。 后周和南唐的全面战事就此拉开了! (编辑下午突然跟我说字数差不多了,明天上架吧!说实话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虽然数据拉胯,但总归是上架了,求点月票、推荐票,求求大家了,至少给个首订吧!有能力的朋友多来点订阅吧!) 119、南下 大军南下之路选择走大梁往南,过镇安军,入陈州到达正阳。 但超过五万人的大军调度安并不是件简单事,别说还要打仗,就是不打仗把五万多人的吃喝拉撒安排好了也是件大事。 所以虽然官家正月开始巡视三军,整军往南。到所有辅兵,征发的农夫,车队离开大梁北面时,已经是二月初的事。 史从云率控鹤左厢,出发的时间早一些,一直伴随圣驾。 和在秦岭山西不同,南下的路都是坦途,辽阔原野连绵千里,长长的队伍不见首尾,横亘蓝天大地之间。 史从云骑着马,远远就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鸾纛,距离不过数百步。 魏仁浦对他的提醒不断在耳边回想,史从云如今也明白这道理,同样是功劳,官家看在眼里和不看在眼里完全是两回事。 像在高平,有人喊了一声“主辱臣死,安用我辈”就直接被擢升控鹤弓箭直都指挥使,只因为他是当着官家的面喊的。 他在蜀国前线拼命半年,终于弄了了控鹤左厢都指挥使,赵匡胤在大梁因为说话很合官家的意,官家觉得他有见识,就擢升殿前都虞侯。 史从云如今算是完全明白了,当今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权力通天,所以不管他多努力,都必须让皇帝看见才成。 而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皇帝御驾亲征,他率控鹤军伴驾左右,如果这样的机会不抓住,往后只怕再难得了。 魏仁浦才会刻意提点他,这样的机遇对于少年人来说不多,这是个人情。 史从云再次看向远处的的皇帝乘舆。 这次不是去山西,往南一路坦途,大道好走,所以郭荣的车架乘舆十分豪华,用十六匹马拉动,大小如同移动的屋子,里面应该就是个奢华的小宫殿吧。 当然这只是他的臆想,他也没见过,也不敢靠近去看。 不只是他,随行的将领都下意识的会避远一些。 因为这次南下的不只有官家,还有符皇后。 符皇后起初阻止官家亲征,官家不理会,最后就硬要随同圣驾,官家允许了。 史从云倒是不明白皇后脑子里想什么,这么艰苦的事也要来,她吃得消么?这年头的长途跋涉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他有些羡慕郭荣...... 这种事别人或许不敢想,可对于史从云来说毫无压力,在后世他就是披个龙袍到处跑也没人管他,再说人心里想什么别人又不知道...... 到正午,烈日高悬,史从云问身边的邵季:“咱们到哪里了?” “快出镇安军的地界了,再走个三四百里左右能到前线。” “四百里,走了这么多天还有四百里.......”史从云听了头大,要是有个高铁之类的该多爽啊。 闾丘仲卿道:“还是淮北之地好走,如果再河东要翻山下山,那就更难了。” 史从云深以为然,这个他懂,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给众人上一堂高中物理课的冲动。 ....... 二月中旬,大军已接近前线,南面大道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大批帮助大军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丁壮。 还有不少辅兵手拿鞭子在路边监督。 在赵匡胤称帝以前,国家征发百姓干活,百姓都是要自带食物、财务和铺盖的,自己出钱出力,干活能麻利才怪。 直到赵匡胤称帝之后,规定百姓为国家干活,国家要提供吃住。 所以此时的民夫必须由辅兵监督,必要时以暴力镇压才行。 再往南,开始遇到一些李谷安置在后方的伤兵,邵季也小声告诉他:“快到淮河边上了,可能就五六日的路程。” 史从云点点头。 抬头看向前方,在官家銮驾前方一里左右,远远的能看到一面绣着“李”字的大旗,那是大军前锋,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的旗号。 李重进可太有名,侍卫司一把手,仙君郭威外甥。史从云当然知道,不过他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史从云便不知道了, ...... 这天太阳才升起来没多久,大军正行军时候,从官家乘舆那边来了传令兵,高声道:“诏令,宣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云州防御使史从云御前听令!” 史从云一愣,心想这还没到淮河边上呢,难道出什么紧急的事了? 于是连忙翻身上马道:“尊令,某这就去。”打马就往乘舆的方向赶。 ....... 等他赶到中军皇帝的华丽乘舆前时,外围是一圈身着铁扎甲,铜兽面甲的禁军亲卫。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史从云毫不怀疑真要拼命这些人出来一个就能让他喝一壶。 见他来了让开一条道让他进去。 官家身着普通的圆领服站在乘舆的朱色横木前,脸色阴沉如水。 前方已经有两个披甲的将领在等候,其中最高大的一人正是自己的老爹史彦超。 另一个面色和赵匡胤一样黑,身高比老爹矮不少,但以常人标准来看依旧很高大。 史从云见官家脸色,就知事情紧急,不敢耽搁,连忙几步上前单膝跪地直接道:“见过官家,某来听候吩咐。” 官家看他一眼,对他的做派眼中有赞许之色,点头道:“起身,朕长话短说。 自从去年十二月李谷围城至今已过两三个月,寿州依旧没有攻下。 南唐派了援军,李谷来信了,他说怕被断后路正放弃围城撤往正阳,若形势紧迫还要北渡淮河焚毁浮桥!” 官家脸色越来越不善,显然对李谷的做法很不满意:“朕令你们前去支援,告诉李谷不能后撤!决计不能后撤!大军很快就到,让他坚守住。” “诺!” 三人同时听令。 “史彦超为南面行营先锋,率龙捷军前五军精骑火速驰援,不必等候后军。” 史彦超脸色冷峻,一米九出头的身高摆在那压迫感十足,拱手听令:“诺,某这就去宰了那些唐国小儿!” 言罢直接出去,打马调集人马了。 史从云心头大汗,草,老爹为什么又是先锋! 接着官家看向李重进:“李重进为南面行营都部署,率虎捷左厢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军跟进,不必等大军,火速支援李谷。” “尊令!” 最后官家看向他,“史从云,你为行营都虞侯。 率控鹤左厢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第五军前去支援,为李重进副手。 你才在西面打了胜仗,表现尚可,别让朕失望。” 史从云深吸口气答应,“诺!” “下去调集人马吧,立即出发,不要耽搁!” 120、南唐援军 回到自己军中的路上,史从云心里一直在琢磨官家命令。 官家没说南唐的援兵有多少,但史从云能从己方出兵的数量上推测大概。 史彦超为前锋,带去龙捷军五千左右精锐骑兵,李重进带虎捷五个军一万人左右,他带控鹤五个军,一万人左右....... 这么算下来,总兵力该在两万五。 官家这次一下就拿出了此次南征大军几乎一半的兵力!这种规模的战争调度,对方来人绝对不少。 想想也是,其实南唐国的反扑早该来了。 李谷都已经围困寿州城快三个月,他们才慢吞吞的集结起大军想着北上救援,如果不是守将刘仁赡有本事,黄花菜都凉了。 不得不说南唐国是真的反应慢,也可能他们的朝廷高层作战意志不坚定,还在摇摆。 史从云不知道具体原因,他也不可能跑到金陵去问南唐高层,不过他还是将这个信息记在心里。 想着想着,见到前方李重进也再往回赶。 史从云直接打马上前,想漏个脸,好歹大家是同事了,李重进还是官家都要给面子的大人物,而且此人这时是他上司,此次救援作战他是李重进副手。 “见过李大帅,能与李大帅统兵协作真是三生有幸。”史从云想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说了句好听的话。 没想李重进面无表情,连马都不停。 只是回首看了他一眼,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声音冷峻:“听说你在西面打了胜仗,但不关某的事,谁知道你那些战有没有掺水分。 这年头欺世盗名的人不少,某见怪不怪了,在我这实力说话,某本来不管你的,但咱们接下来要一起打仗,所以我有言在先,等打起来你可别拖后腿。” 史从云肚子里的话顿时被堵住,眉头微皱,心里窜起一股火。 理智告诉他不能得罪李重进,这人位高权重,不是好的得罪的人,嘴上却忍不住反击道:“说不准谁拖谁的后腿,咱们战场上见分晓吧。” 李重进看着他,神色中闪过讶异,随即点头,“好!你说得有理,有没有办事战场上见。 某先走一步,你那控鹤军集结的速度可太慢了。” 言罢打马过去,带人向向南走了,很快大片旗帜在队伍西面移动,举起漫天灰尘。 史从云心里有怒气,回去把王仲、董遵诲、罗彦环、榆程、申知义几个都使叫来大骂一顿,整顿集结人马这么慢吞吞的,还打什么战! 随后即刻命人整军,率控鹤左厢前五军向南奔袭正阳方向,救援李谷! ...... 盛唐县地处淮河支流岸边,是南唐国重要的水军大营,从这北上,在正阳附近水道汇入会淮河。 刘彦贞率领的大军就是走盛唐到正阳的路,水路并进。 刘彦贞骑在马上,看着河中舟船连绵数十里,桅杆林立,塞满河道。 陆地上将士们六人为一排,在案边大路上排成长龙,一眼看不到首尾,只能隐约看到林立的旗帜在旷野和一片片宽阔连横的农田间飘动。 这样的壮阔景象,一时间让刘彦贞踌躇满志,心里激动万分。 他父亲是强盗出身,一步步靠吴立功爬到高位,而刘彦贞则从小富贵出身,蒙荫受恩赏,为神武统军却没经历过什么厮杀。 如今被南唐国主拜北面行营都部署,率领三万多主力战兵援寿州,还有万余辅兵,数万民夫,兵车旗帜连亘接近百里,战舰衔尾,蔽淮而上,顿时觉得威风到了极致,胸中的雄心壮志都难掩饰了。 他得意的对身边的部将说,“以我们这支大军的军威,天下间还有谁能够抵挡? 我看等大军一到,寿州的围就解了,到时候如果能斩获几颗敌将首级添几分功劳更好。” 往北走几天快到淮河边上时候,前方斥候回报,说周军大将李谷,害怕王师毁断浮桥,腹背受敌,烧了寿州城外的攻城大营,开始退保正阳。 刘彦贞听了更是得意,大笑李谷怯懦,周围部将都纷纷称赞他早有远见,料事如神。 刘彦贞听在耳朵里更加高兴了。 二月底,他率军昼夜兼程赶到寿州城下,后周围城军队早焚毁营帐逃遁,只留下两千多淮北征发的民夫被他俘获。 寿州节度使刘仁赡很谨慎,没有开门,只在城头与他相见。此举让刘彦贞十分恼火,他还能反了不成! 心想这刘仁赡就是倚老卖老,自以为打了些战就了不得,待这次立功回去一定要好好参他一本,看他还敢嚣张。 于是志得意满的跟刘仁赡说了情况,城外周军已被他的大军吓走,正往城西面正阳方向撤退,他准备集结各路大军,在正阳一举歼灭周军,焚毁浮桥,彻底打退周军入侵。 言罢,城头上的刘仁赡反应却跟他臆想中不也一样,对方没有惊讶,也没有夸赞折服于他的才略,只是问委婉的问了一句:“敢问大帅,你的后军辎重粮草现在何处。” “自然在盛唐,民夫们正往北运。”刘彦贞理所当然答应,他觉得打仗靠的就是精兵强将,量草辎重自有辅兵负责就成。 “盛唐距离此地二百余里,运输粮草辎重的队伍就这么一路排开么?” 刘彦贞皱眉,他觉得没什么不妥,打仗的是前方大军,不是后面的运粮队。 刘仁赡在城头道:“我看大帅还是再等等吧。” 刘彦贞彻底恼怒,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心想待老子击败了周军,看你还有什么话,早知如此就不该过来,他是怕寿州危险才带人过来解围的,没想到那刘仁赡不是周军对手,倒想教训起他来! 于是下令道,“让武彦晖、张延翰、成师朗把人都集结到正阳去,动作要快,粮草辎重先不要管,兵贵神速,堵住周军再说!” 传令兵听了点头,随后翻身上马,打马去各军传达命令了。 三月初,南唐援军三万余人,开始向正阳方向汇聚,正阳附近的大片辽阔平原上,宽阔密集的田地间到处都是人影攒动的士兵,百姓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也被吓得躲了起来。 正阳镇东面,从寿州撤下士兵仓促逃到正阳,还有数千淮北征来的民夫陷落在寿州城附近,来不及撤走。 南唐大军的到来让正阳守军也恐慌起来。 (还有,吃个饭接着发) 121、援军 三月初的正阳,两军的前沿外围部队已经在镇子外的农田里有了遭遇。 三月初三那天下午,有士兵报告在镇子外一里左右的农田里射杀了两个南唐军的斥候,李谷当时就知道情况紧急,如果斥候已经到正阳镇南面,那大军肯定也不远了,下令众人加速南撤。 官家急着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所以他宁愿让淮南的一万多前锋大军陷入危险也不愿撤军毁桥功亏一篑。 李谷则更加保守,身为主帅更多的是为大军考虑。 南唐援军太多,而他们已经打了三个多月,刘仁赡不是善类,攻城损耗很大,受伤战死的不是小数,剩下的军队难以抵挡南唐援军。 如果正阳被南唐攻占,断了他们的后路,又毁坏浮桥,那么他们这一万多人将被淮河阻隔困在南岸断绝粮草,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为稳妥起见,李谷下令放弃寿州围城,全军退保正阳,随后有序退到淮河北岸。 但这种做法无疑是激进的官家及其不喜的,官家不怕死人,怕事情毫无进展甚至倒退。 所以才决定从寿州撤兵时,李谷就写了奏疏北送御前说明情况。 他也明白,言辞辩解消除不了官家的怒火,官家肯定不会高兴的,官家想要他们死战守住浮桥,为后续大军守好道路,哪怕死到最后一个人....... 可这样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别说普通级将校士兵,就是他扪心自问其实也怕死。 就在这时,河北岸突然飘起大量旗帜,恍惚间隔着河也能感觉脚下大地在震动。 李谷连走出河边大帐,身边跟着韩令坤、白延遇等人,往南看去北岸边的村落几乎被尘土遮盖,低矮的茅草房和瓦片房若隐若现。 ....... “援军么?”韩令坤先说了一句。 慢慢的,河对岸的身影清晰起来,众多骑兵停在岸边,延绵城一条长线,布满河边。 众人都激动起来,真是援军来了! 隔着淮河哗啦啦的流水,对岸正中一面“史”字大旗正迎风飘动。 周军第一猛将史彦超! 众人心头一窒,随即狂喜,史彦超带兵增援来了! ........ 史从云带着控鹤军一路往南狂奔,沿着大道一路向南。 淮河两岸的平原十分适合大军行进,和以前的山西秦岭都不同,辽阔的原野上除了偶尔的雾气和少数密林什么都没有。 大道两边都是还带新绿的大片农田,难怪淮河两岸的地方谁都想要,是真的沃野千里适合耕种,谁得这片地方,都能增加大量的粮食产出,养出一支大军来。 如果是往常,史从云肯定会让大军注意大道两边的农田,不过现在顾不上了,李谷还在南面等着他去增援呢! 于是全军急行军,一路向南,连晚上也只是在路边的田里草草睡一会儿,起来后便灰头土脸往南奔。 这么赶除了担心李谷的安危,史从云还对李重进的话耿耿于怀,于是对全军道:“狗日的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精锐!” 控鹤军将士也各个争先,不少人才从伐蜀的战场上回来,对他很信服,都是百战老兵,精气神都不一样。 接连几日的快速行军,直接把李重进的虎捷军远远甩在后面。 三月初五,史从云早上早上起来,在路边的田沟里洗了把脸蛋就大吼着:“都起来,集合赶路,哪个不起来老子踩碎他卵.蛋!” 众人哄笑,纷纷一骨碌从大路边的田地里翻身起来,继续往南赶路。 没走多久就遇到背后背着红色令旗往北赶的传令兵,边跑边大声高喊:“大捷!大捷!前军先锋史彦超在正阳南大败唐军,斩首千余!” “大捷!大捷!前军先锋史彦超在正阳南大败唐军,斩首千余!” 声音逐渐远去,随即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士气大振。 史彦超带的是骑兵,比他们先到几日,没想到才到正阳就挫败南唐军一阵。 史从云心里既高兴又担心,老爹的功劳当然是越多越好,可他也担心老爹太冒进会吃亏。 于是急速往南赶,有前方胜利的激励,将士们行军又快一截。 等到大军赶到淮河北岸时已经白日西斜,河水对岸的村镇炊烟袅袅,众多屋舍稀疏,沐浴在血色夕阳中,淮河也染成血色,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赤红。 大军到北岸,对面已派人出来迎接,是一个三十左右个子有些矮的汉子,带了几个人就过来了。 他说话很客气,拱手说:“某是李谷相公的先锋副都指挥使司超,特来迎接厢主的。 殿前副帅(史彦超)在正阳南面打了大胜仗,俘获两千多南唐军,田地里到处丢的都是铠具牛马,将士们正在收拾,一下子分不出人手来,某来给厢主引路。”他说完爽朗一笑。 一见面史从云顿时觉得这人很不错,不知道为啥,大概是直接或者因为他的态度,也拱手道:“副都使客气,兄弟们来上阵杀敌,不是来逛窑.子的,不用人伺候。” 众人听了大笑,司超也笑起来,“厢主随我来。” 随后,叫司超的汉子带人引路,大军开始从浮桥上渡河。 司超把他们往正阳镇北面去。 北面是镇外的村落,二十几户人,多数都是茅草屋,砖瓦结构的有三间。 “这些房屋已经被征用,李相公安排的,史厢主可以在这里扎营,比帐篷强多了。”司超道。 “多谢!”史从云拱手,又好奇的问他:“我从北面来的时候听说正阳这里军情紧急,现在没事了么?” “暂时没事而已,史副帅败了贼军一阵,他们吓得自己暂时不敢靠近正阳,不过依旧人多势众。 将军收拾安顿好了就去大帐中见李相吧。李相公肯定有很多事情要交代。” 史从云点头应下,这是当然的,即便司超不说他也会去见。 如今小小正阳镇及其周边驻扎众多军队,如果不调度安排好了,要出大乱子。 这些事情肯定是由李谷来安排最恰当,能服众。 122、不安 史从云将自己的中军行辕设在最大的一间瓦房里,随后各军各营以其中中心向外扎营,搭好帐篷,立起藩篱,设鹿砦,挖好拒马坑。 史从云令邵季监督,哪怕赶路再累也不能松懈,淮河南面一马平川,如果被袭击就来不及了。 待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天空亮起稀疏星辰,在辽阔无边际的平原旷野之下格外有意境。 史从云出大营的时候,司超在外面等他为他带路。 之后两人开始向着李谷所在的方向走去。 路上司超给他讲述这两天的情况:“南唐追兵冲过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史副帅赶到,叔副帅率军渡河,在正阳真后方列阵,用房屋遮挡视线,南唐军不知道咱们来了援军,冒进靠近正阳,被史副帅冲杀了一阵,先头部队顿时就逃散了。 所以正阳这边暂时是安全了。” 史从云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老爹还是猛啊。 不一会儿,两人进入正阳镇中的临时中军行辕,设在一处有些破旧的民房之中,外面有甲士把守,围墙上搭着强弩。 史从云还没进院子里,就遇到正往里面走的李谷,于是上去拱手打了个招呼:“李相公。” 李谷停下脚步没再往里走,脸色有些憔悴,似乎又苍老了一截。 见他动作,史从云立即明白,李谷想必有话要说,而且不便进去当着众人的面说:“李相公有话问我?” 李谷愣了一下,抚须笑道:“一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机灵,不错,老夫有话问你,官家想必提及看到我北呈的奏疏,官家说什么了吗?” 史从云如实道:“官家看了战报就召见了我,看起来很生气。” 李谷点点头,叹了口气,随后低声问:“你觉得如何,老夫的作为。” 他顿了一下,开口道:“官家和相公各有理由,官家想求速胜,李相是为三军将士考虑。 不过若是我十有八九也会和相公一样的选择吧。” 李谷点头,“进去吧,众将领等着你呢。” 当晚,史从云和韩令坤、白延遇等人见了一面,算是认识,之后李谷给他讲了各军驻地的划分,和防守的区域。 临走时道,“你初到淮南,地势不熟,指个人给人给你但向导吧,你想要谁和老夫说。” 史从云下意识就想到之前的司超,直接问:“我想让前锋司超为某向导,不知道相公准不准。” 李谷看他一眼,笑了笑,“真是狮子大开口,司超是老夫副先锋,你却想找他去做向导。 不过罢了,或许跟着你他能多些功绩,司超也不容易。” 这句话他没多想。 ....... 第二天天亮之后,司超单骑来他军中报道。 史从云心想李谷还真是小气,居然真就只给了一个司超,多派几个熟悉地形的精兵过来能死么。 他亲自出营门热情迎接司超,留他在中军,在淮南平原这样一眼看去到处都一样的地方,有个熟路的向导可太重要了。 之后司超带路,史从云带着闾丘仲卿、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出村到正阳镇东南路口的一颗老树下。 从此地向东南看去,远处南唐军的帐篷林立在辽阔原平原上,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片平原上的尖尖森林,横亘东西,连绵几十里,一直到视野的尽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史从云倒吸口凉气,哪怕高平之战也没这样的阵势。 邵季道:“少说三万往上,不算辅兵,不算民夫。” “南唐军折了一阵,开始稳重集结,不敢冒进了,这几天肯定要打一场大战。”司超开口判断。 史从云点头,他也是这样觉得的,“这一仗要是输了,咱们都要被赶回淮河北岸,只怕攻南唐的大计也要受影响了。” 史从云心里很紧张,这次的紧张和以往不同,他紧张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战略目标无法达成,紧张此战胜负。 正午的时候,李重进率领的虎捷军也到了,两人在正阳东面道口相遇,一见他就开口:“打仗跑得快也没用,我看你这身本事逃跑的时候道不错。” 史从云拱拱手,吐出四个字,“兵贵神速。”随后便不理会他了。 心中却紧张到极致,李重进是什么人,侍卫司首官,只怕是官家也要让他三分的人物,自己与他交恶不会有好处。 心里不安的想,这世上他惹不起的人还是太多,无论如何都要快赚些功勋,再往上爬!如果自己能到老爹如今的位置,哪怕李重进也不敢明面上拿他如何了。 深吸口气,心中的不安在驱使着他,史从云环视众人:“回营吧,每个人都想想如果明天开打,咱们到底要怎么打,明天来说给我听。” “诺!” ..... 当夜,强烈的不安,让史从云难以入眠。 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胜负的不安,因为得罪李重进的恐惧...... 烂七八糟的情绪交织心头,让他感觉脑子乱糟糟的,抓着脑袋开始想能够提高军队战斗力的方法。 首先想到的就是火药,不过很快被他否决了。这个方法确实可行,火药早在唐朝就出现了,听赵侍剑跟他谁说过,大梁城外还要制作火药造爆竹的作坊,虽然成分和比例不是最好,但可以调整。 而且差不多几十年后,宋朝的军队就出现突火枪之类的火器了。 可关键的关键是......他不会! 这就十分尴尬了,虽然一硝二磺三木炭的口诀三岁小孩都会背,可关键是怎么制硝?怎么弄硫磺?他一脸懵逼。 再说临时抱佛脚也完全来不及,说不定明后天就要开打了,要是寄希望于此,还不如想想现在去种棵树,十年后坟头好乘凉比较靠谱。 漫漫黑夜,史从云久久难入眠,脑子里那些他看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历史上各种经典的战例,如走马灯般闪过,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他才醒来,就有人匆匆来告诉他去李谷的中军行辕。 他到的时候,几乎所有都指挥使级别及其以上的将领都在,堂屋里在不了那么多人,连院子里都站满了。 史从云正想开口询问,老爹史彦超见到他先开口了,“南唐主将刘彦贞下的战书,五日后正阳东东面五里,一决胜负。” “李相公答应吗?”史从云看向上方的李谷。 李谷也注意到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史从云慢慢有些明白,大概是李谷怕再被官家骂,畏战的罪名一次就够大了...... 123、某为前锋!(五千字,求订阅) 正阳东南的的辽阔平原上,大军营垒密密麻麻。 被史彦超当头猛击的南唐军不敢冒进了,而是在正阳镇外数里开始扎营,并且设置鹿砦拒马,立起藩篱。 夜里,史从云怎么也睡不着,在正阳东面的小村外一颗老梨树下,遥望远处的南唐军大营。 夜色中营帐若隐若现,火光连绵,在苍穹顶下闪烁,如同夏夜浩瀚无垠的星空,漂亮好看。 史从云心里明白,那可恐怖多了。 没想到大军在一场短暂遭遇战之后,突然进入了全军对峙阶段,死伤千人是不小的损失,可对于南唐大军来说还不算伤筋动骨。 李谷已经接下战书,决战不可避免。 不过对方的做法有些书生意气,其实李谷接不接战书都没什么影响,两军在这样的平原地带遭遇,决战几乎不可避免,手段能用的都会尽可能用上。 周军无险要可以据守,除非放弃淮南,退到淮北,但官家是绝不会退步的,这次出兵就是冲着淮南来的。 同理的,南唐军背后也是平原,也没有据守的道理。 大敌当前,官家就在后方看着,机会难得,而且他还得罪了李重进,愈发难安....... 种种复杂情况交织,让人头大,但史从云来不及去一丝丝一条条捋清捋顺,他不是那样的性格,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做事可能更有刘邦的风格。 反正平日里能避就避,见人多说好话,万事尽可能留下余地,给自己留好处,可千万别把他逼急了,一旦逼急,一咬牙他什么都敢干,也什么都干得出来,大不了人死鸟朝天。 到这一步,史从云已经来不及去想那些细枝末节的利害关系,只知道这仗他必须打! 他和李重进如今的高度差着一个姚明,他不往上爬,迟早会被踩死。 其中关键想通了,史从云回到中军落脚的瓦房里,倒头就睡....... ....... 第二天一早,李谷召集众人议事。 正阳镇临时作为中军的小院里,李谷将一张有些发黄的淮河南岸地图铺在桌上,众人各个着甲。 不过院子里一张椅子都没放,大家都是站着的,包括李谷自己。 李谷身为主帅居北,左右诸将分列。 最前方在李谷左右手的就是李重进和史彦超,他们两一个侍卫司的首官,一个殿前司的副帅,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接下来就是韩令坤和史从云,韩令坤是因为其地位,史从云则率着控鹤大军。 接下来是司超、邵季、王仲等等各军都指挥使。 太阳才露出一点,小院里初有光亮,刚刚能看得清楚人,李谷环视众人一圈道:“南唐的大军咄咄逼人,咱们也没有怕的道理。 大周的雄兵是一路厮杀出来的,断然不会怕他们。 老夫已经决定与南唐军一决胜负,在正阳附近击败他们,但具体做起来还需要诸位鼎力协助,勠力同心才成。 如此,南唐大军再多不过是土狗瓦砾,顷刻可以破解。 老夫既身为主帅,就有统筹三军,团结将士的责任,不管你们平日私交如何,有无恩怨,老夫都不理会,但在战场上,谁要是因为这些闹出什么坏大局的事,军法绝不轻饶。” “末将知道!”众将纷纷拱手,便是李重进也没说什么,李谷在军中威望很高,像之前高平太原,各路大军都是靠李谷养活的,攻城器械,甲胄兵器等辎重也是李谷调集筹备的。 “正阳南面地势平坦,但咱们这两三万大军总不能一股脑的往上冲,那样的打法不灵,要分出前后主次来。”李谷接着说。 史从云也明白这道理,数万人的全面决战和他们在秦岭崇山峻岭中打的山地战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种时候就必须有预备队,有轮换的人。 因为这样的大军团决战已经不是杀对面几百人就能决定胜负的时候,数百条人命填进去可能波澜都不起,局部的胜利难以扩大到全局。这时候就必须要有预备队,有后续,轮番上阵。 这点高平战场上已经有类似的情况,只是那时他身在庐山中,根本不明白全局,这次他是下棋的人。 李谷直接道:“史副帅领龙捷精骑在正阳南面,那里有一片桃林,为侧应,视中军情况伺机攻击唐军后方。” 史彦超点点头:“某晓得那地方,不过依我看还不如正面冲杀过去。” 李谷没有答应,史彦超也不多说了。 随后看向史从云和李重进:“虎捷和控鹤都有万人左右,老夫决定让两军中的一军为前锋,另外一军居侧后补援,两位谁打这头阵。” 话音落下,史从云和李重进几乎异口同声道:“某为前锋!” 史从云说完就感受到李重进不善的目光,但事到这步,他是绝不会退的,所以干脆不去看李重进的脸。 李谷看了他们一眼,史从云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不过他依旧绷着不开口。 “哼,你可想好了,前锋关系此战胜负,没本事就别伸手,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还坏大事。”李重进冷冷开口。 史彦超眉头也紧皱起来,先看了李重进一眼,又回头对他道:“有没有把握,这不是儿戏的事。” “有!”史从云肯定的说,事到如今,没有也得有了,反正这首功无论如何他都要抢,成败未定至少还有机会,要是不争,等着慢性死亡么? 他可不信李重进是什么好说话的良善之辈,或者说当今天下就少有什么良善之人,大家都是为自己身家忙碌奔波而已。 话到这里,众人都听出其中的火药味,碍于李重进的身份,没人插话。 放倒目光有意无意都集中在李谷身上,因为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手上。 李谷面无表情,似乎在考量李重进还是史从云。 “头阵是重中之重,事关此战成败.......”李谷缓缓开口,顿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若说资历官爵,史厢主不及李大帅;不过史厢主才在秦岭之中大败蜀军没多久,也有功勋和本事.......” 李谷似乎也陷入两难之中,史从云则紧张万分。 不过李谷也不是犹豫的人,很快就拍板道,“那便史厢主率控鹤军打头阵吧,控鹤军年前才和蜀国打过大战,战阵厮杀的本事还未生疏,切莫令老夫失望。” 史从云大喜,点头道:“多谢相公,相公放心,末将定会不辱使命。” “哼.......”李重进哼了一声,冷声道:“相公可想好了,这场仗干系重大,一个乳臭未的小子,毛都没长齐能托付大事?” 史从云心里大骂,你他娘的才没长毛!老子脱裤子能吓死你。 不过脸面上并没显露颜色,也没跟他回嘴,只是向李谷拱拱手:“请相公放心,某定会竭力破敌!” 随后不理会李重进,带人离开了。 “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破敌,别到时候别让人笑掉大牙,打了场小战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邵季皱眉,斗大的拳头捏紧,被史从云一下按住了,“走吧,咱们战场上见分晓。” 才出中军院子,身后众人都一脸怒色。 “老子想打死他,狗.娘养的!”王仲愤愤不平。 邵季和董遵诲都脸色阴沉,反倒是罗彦环脸色没那么难看,毕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小声的安抚众人:“李重进是侍卫司大帅,官家亲族,咱们现在惹不起。” “咱们做好自己的就成,管他鸟事,都回去整军备战,好好想想接下来几天怎么打。”史从云调整了下心情,高声鼓舞众人道。 “咱们只管冲阵杀敌就是,怎么打云哥儿说了算。”董遵诲直言道。 ......... 符氏小心掀起车帘一角,窥视外面的动静,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密密麻麻的士兵在田间和大道上行军,脸上多是疲色。 不过她很快放下车帘,不敢多看,免得落下口实。 难得出大梁一次,她也想看看沿途风光景致,外面那么多男人,被谁多看几眼都不好。 她并不敢那么放肆,坐在高位,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呢,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 官家不贪色,心中的雄心壮志更多,可后宫的佳丽美人也不少,人人都盯着她的位置,她走到如今的位置,七成是背后符家的缘由,这点符皇后心里清楚得很。 所以她不敢放肆,时时刻刻都必须表现得完美端庄,母仪天下,甚至是战战兢兢的。 而如今她更加紧张了,她从宦官魏敏那听说了王朴给官家制定的一统天下的战略,“先南后北,先易后南,重在契丹”。 符皇后是个及其聪明的女子,瞬间就明白她的处境。 官家既然要先南后北,就要防北逐南。 巩固北方边防,同时大举对南用兵。 特别是正月初,官家不顾朝中如范质等人为首的大臣劳民伤财的反对声音,不管四方民怨,也要征发近十万民夫修筑大量外城。 别人不懂,符皇后心里却很清楚,官家是要巩固别面边防,做好了万一辽国或北汉大军兵临大梁的应对,好全力对南方发兵。 这时候符家的重要就凸显出来了,官家全力对南用兵,那北面的天雄军,昭义军,就成了应对辽国和北汉的前沿长城,官家自然重视。 可一旦南方被官家平定了呢?那符家的重要性就会大打折扣,她的重要性也会大打折扣,一个不重要,不得宠,没有龙子的皇后还能稳坐后宫之主么? 符皇后很着急,很害怕,所以她才迫切想要获得官家宠爱,乃至撒娇哭闹也要随行亲征。 等南方平定了,说不定就已经晚了,而且这一路上没有别的女人,官家总会忍不住想要她的吧,到时她一定要让官家明白自己的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跟随官家往南亲征。 不过一路的舟车劳顿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好看的鹅蛋脸苍白如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她有次试探性的提出停乘舆休息一会儿,官家同意了,但她也感觉到官家明显的不悦,中军行辕一停,大军也要停下,会影响行军速度。 之后她便再不敢提,只能咬牙坚持着,早晚让随行女官给她喝点梅子汤能稍微好过些。 而且情况和符氏想的也不一样,一路虽没其他女人,可她也没有向官家献媚的机会。 官家多数时候都在和宰相王溥商议大军调度的事,前线的战事,而且这几天来官家心情很差,因为前锋大军主帅李谷上书要退到淮河南岸,把官家气得不清。 她依旧记得有天夜里,官家在行辕车架外跟王溥议事时生气的说:“他是朕的臣子,死也要遵从诏令,朕不让他渡河,他怎么敢擅做主张!” 不过几天后,官家高兴起来,因为前方传来消息,大将史彦超驰援正阳,渡河后击败南唐前军,李谷的军队没退回淮北,正阳还在周军手中。 符皇后没那么懂兵事,只看着官家的脸色行事,官家正高兴,这时是好机会,偏偏她身子又不好了...... 三月初六,正阳传来消息,李谷大军要与南唐主力于正阳东南面决战。 官家听后很激动,连忙催促大军加速前进,于三月初八上午赶到淮河北面。 符皇后忍着难受,掀起车帘窥视外面,碧波荡漾的淮河对岸,有一个小镇,屋舍稀疏的,外围有不少老树,如今插满各种各样的旗帜。 再往南面视野被屋舍和稀稀落落的老树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鼓号声和呐喊声,和漫天黑黄灰尘笼罩远处房顶树梢。 这时宰相王溥骑马靠近乘舆,劝说道:“官家南面快打起来了,乘舆还是不要渡河,留在北岸等有分晓再说吧。” 官家却坚决道:“传我诏令,渡河!朕亲自去督战。” “这.....”王溥犹豫道:“官家,刀兵无眼,再说胜负为止,渡河太冒险了,官家万金之躯,是国之根本,不宜身陷险地啊。” “你忘了高平么,若非朕亲至,江山社稷几散敌手,渡河吧,不必多言!” 官家坚定了道,王溥也无法再拦,点头道:“臣这就去安排。” 符皇后心里也紧张好奇起来,手心捏出汗水,一时间竟忘记了难受。 她这辈子见多的场面很多,经历过兵乱,可真正的大战却没见过,心里好奇真正的大战是什么样子,可又害怕如果兵败怎么办?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已经在河中府经历过一次兵乱,几乎丧命,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只是几十个杀入府中的乱兵,而如今这里有数万大军....... 很快,官家下了乘舆去骑马,随后道:“皇后留在这里吧。” 符皇后连摇头,她觉得表现自己对官家忠贞,感动官家的时候到了,咬牙说:“官家是臣妾的夫君,夫妻同心,官家涉险,我也不能独善其身,愿与官家一同渡河!” 皇家看向她,顿了一下点点头,“王溥,安排车马。” ....... 很快,符皇后的马车跟随官家和众多官员将领,在众多士兵护卫下穿过正阳镇正中大道,来到东面一处小山坡上,山坡下是一条寻常百姓用于灌溉田地的水渠。 符皇后下了马车,牵着官家的手登上高丘,周边除了王溥,就是众多禁军的将领,赵匡胤、高怀德、王审琦、李继勋等等。 附后才登上山坡,被风一吹,顿时整个世界都开阔起来,一望无际的旷野尽收眼底。 俯视下去,东南面的平原上,南唐大金已经展开,东西拉开长长的战线,人山人海,恍若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而在他们对面,是另外一片小很多的乌云,虽然距离遥远,但一眼就能根据甲胄样式看出是周军。 “那是谁带的兵,怎么比贼兵少那么多?”符皇后下意识问,官家也侧目。 王审琦拱手,“禀皇后,看旗号是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史从云,侧后应该还有援军。” 官家一动不动盯着远处的战场,众人也都紧张起来,南唐兵显然是更多的...... “李谷怎么布置的?”官家皱眉,不过没人回答。 “赵匡胤。” “臣在!”黑脸的赵匡胤答应。 “你把内殿直带过去,如果情况不对就支援史从云。”官家吩咐。 赵匡胤领命去了,符皇后悄悄瞟了一眼,官家面无表情盯着远处战场,可背在背后的右手拇指紧紧捏着中指,心里就明白官家其实很不放心,心里对胜负没底,甚至不看好史从云,才会把亲卫内殿派出去准备增援。 即便是她这样不懂兵事的人也不看好史从云,哪怕史从云去年才在关中打了胜仗,因为对面的南唐军人太多。 那种多直观的用眼睛去看就能分辨,她不知道双方到底有多少人,因为她没那样的经验,可在这样的平原上看人多少都也不用经验,人数多少一眼看去一目了然。 可惜了这青年才俊,还想着把老刘嫁给他呢,符皇后心里想。 远远的,也找到了史从云的身影,他位于大军后方数百步的小山包高处,身边跟着大群背各色旗帜的传令兵,似乎正在指挥调度大军。 面对这样局势,他居然一点不慌乱,也算不错的少年人了,符皇后心想,双手放在腹前,不知不觉用力捏紧....... 124、不动如山史从云(一)四千字大章,求订阅 三月的天春风和煦,正阳南面有大片桃林,桃花正开得好看,绿油油的田野辽阔无际,田间小道上各种野草混杂,茂盛生长,风一吹,空气里都带着泥土草木的腥香。 这样的景致,与远处的肃杀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一片天下,仿佛两个世界。 符皇后不着痕迹的观察周边人的反应,官家表面面无表情,可背后的细微动作暴露了他紧张。 王溥的紧张是写在脸上的,或许是年轻关系。 远处,两军都没有急着靠近,而是正在集结,众人心却都提到嗓子眼........ “官家,要不要某过去叫住他.........”王溥大概是太紧张了,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来。 符氏心里也觉得有理,这样应该是打不赢的吧,对面人那么多,不过她没出声。 她明白不能随意出头的道理,特别是身为女人家,很多大事她都不懂。 官家根本没回答王溥的问题,反倒是旁边的王审琦小声解释,“王相,到了这步断然没退的道理,退就是败。” 王溥尴尬点头,不再多说,看来他精于政事,对战场的事情却没那么懂。 符后则心想还好她没多嘴呢,果然隔行如隔山,王溥平日里和官家谈论事情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处理大政事务也十分熟练上手,可对战事就没李谷那样的才能了........ 随即忧心忡忡看向南面的战场。 王审琦皱起眉头,“官家,给某五百骑兵,我去支援史厢主破敌。” “我看东面有李大帅的虎捷军,或许还有救; 再说官家如今还不如往河北岸撤的好,前面要是败了,这边也会受波及,靠这些破房子和几棵树肯定守不住。”李继勋开口。 官家终于说话,“再看一会儿吧,派人去告诉李重进,让他不可怠战。” 身边的亲兵听令,连忙去骑马去传达。 一时间,山顶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 史从云站在山坡上,俯视前方大阵,在淮北的平原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整个战局,每一个士兵,每一个细节都落在眼中。 控鹤军万余人庞大队列横亘在眼前。 双方开始列阵,已经超过半个小时。 早上史从云令人埋锅造饭,吃饱喝足之后,就开始列阵备战。 史从云明白此战的重要性,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在西南面老爹率领的龙捷军,李重进的虎捷军他从来没想过,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一次指挥这种数万人级别的大战,史从云手心捏出一把汗,手紧紧捏着刀柄,怕一松手就抖起来,那便太丢人了,千军万马都在看着他呢。 人是最难看清自己的,史从云也不例外,他无法估量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多大水平,心里的底数也不足,不明白自己在什么样的位置。 或许别人会是说他如何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偏爱他的人觉得他天下最厉害。 恨他的说他狗.屎不如,可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水平?史从云心里不知道,甚至是忐忑的。 等到旭日东升,霞光洒落绿色田野,看到对方大片铺天盖地的旗帜,远超他们的人数,正在缓缓移动开,排开队列。 史从云的紧张更是达到极致,他心里并没有什么万全的破敌之策。 昨晚他也和史彦超、闾丘仲卿、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榆程、申知义等人商量许久,争论许久之后得出结论......直接打! 计策很多时候没有经验好用,所有众人还是觉得用周军最擅长的偃月大阵最保险,中军兜底,强兵放在两侧,史彦超的骑兵在侧翼侧应,伺机而动。 大家都觉得这样打没错,史从云也点头觉得可行。 当初在陈仓道武威城,他大破后蜀大将李延圭靠的就是这样的战术。 这种打法说白了靠的就是两翼要有让敌人抵挡不住的精兵,史从云手下的控鹤军有不少都是百战老兵,如王仲、董遵诲率领的两个军,都是从关中战场厮杀回来的,可以布置再两翼,具体布置昨夜众人都在正阳北面的瓦房里商量好了。 可如今登上军阵后方的高地一看,对面人山人海的大军,遥望去,数量远超过他们。 从东到西面,大量的唐军正不断排列成队列。 两军相距一里多,远远看去,史从云看得很清楚对方的动作。 前沿步兵正在横向布置拒马,用铁索穿起刀匠剑横着系拒马之间,还有不少猛兽攫弩的木雕,涂上红绿色漆立在阵前,用羊血和动物肝脏涂抹,不知道想吓他们还是想壮胆。 还派士兵用皮革兜裹着铁蒺藜布置在大阵前方几十步处。 显然唐军很惧怕他们的铁骑........ 董遵诲在阵前笑骂:“对面在是在请神还是送神,是吧把爷爷们当神仙了么!”顿时引来身后将士们一阵大笑起哄,气势也涨了三分。 史从云听了觉得这是个好笑话......自己却笑不出来,因为对面的南唐军越来越多了,慢慢的,后方微微突起的山岗上也到处是人,几乎要超出他的视野。 东西排开的大军分成十几个方阵,步骑混合,攒动的人影,如一条横在平原旷野上缓慢蠕动的巨大长龙,压迫感扑面而来。 一直跟随在史从云身边,位于大军后方高地上的闾丘仲卿脸色也逐渐变了。 担忧的说,“厢主,他们人太多了,只怕不好打......” 要是王仲,史从云早开口骂了,人多难道老子看不见嘛?他正心头狂跳呢。 他表面装着镇定,这么多战打下来他也明白主将一言一行都能影响整支军队,无论多紧张害怕,他首先不能乱,装也要装作不动如山的样子。 眼睛一动不动盯远处的唐军大阵,看着他们不断集结,史从云脸色也越来越奇怪起来。 他发现一件怪异的事,唐军确实很多,人山人海,南面田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可...... 他们似乎没有预备队啊? 前方已经集结起起十二个巨大方阵,步骑混合,后方的士兵还在往前补充。 “什么情况?”史从云心里嘀咕,继续紧盯着远处南唐大军的调度。 几万人的大军为什么需要预备队?除了少数杀伤局部优势无法决定胜负还,最重要的该是各个方阵之间支援困难! 就像对面的唐军,此时展开的东西战线至少超过两里地,如果左翼崩溃,右翼士兵想要支援,需要穿着铠甲跑个一千多米!那还支援个屁,即便是骑兵都不能及时投入支援。 这种时候只有后方的预备队能够及时补充到战事吃紧的地段。 这就是为何李谷这么布置大军的原因,周军的布置是他率控鹤军打头阵,李重进的虎捷军在左翼侧后,能够随时支援左翼;史彦超的龙捷军在西南面桃树林那边,能随时支援控鹤军的右翼,还能伺机绕后进攻。 可看对面唐军的意思,似乎是要把所有士兵全放在前沿来...... 史从云心想,他娘的好大口气! 对面主将是想一口把他们全吃了吗! 还是说觉得自己有绝对兵力优势,在战线的任何一点都有必胜把握,所以不屑留预备队? 史从云原本还紧张害怕的,顿时有些火大,这是不把他史某人放在眼里么? .......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照耀正阳南面的大片田地,庄稼幼苗早被大军踩踏成泥土。 史从云看到对面的唐军中移动的人影逐渐安定下来,大军布阵基本完毕。 他们的大阵分为十二个方阵,东西纵横数里,方阵都是步骑混合,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甲胄看起来最好,最精锐的部队位于大军右翼。 因为人的惯用手是右手,打起来最能发挥战斗力的士兵是大军右翼士兵,所以布阵时多数时候都会把最精锐的士兵放在右翼,以充分发挥他们的战斗力。 史从云却一直极力眺望南唐军阵的后方,他们果然没有留预备队!全部兵力都投入了前线! 敌人很多,非常多! 人数多少史从云数不过来,只知道比他们多太多。 他一时间有些不清楚,对面的主将到底是太过自信还是根本不知兵。 但是不管如何,南唐军队不留预备队,一下把全部主力投入战场已经是事实! 史从云呼吸沉重起来,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紧紧捏着马鞭,看着唐军这种阵型,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的想法! “传来兵!” “在!”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答应。 史从云点了一个,“你带着我的符信去南面桃树林那里找史副帅,让他的龙捷军不要再侧应等候,我有新的打法。” 说着对传令兵交代了一番,以他的身份是完全不可能指挥史彦超的,他只是厢主,史彦超是副殿帅,差了不知多少级别。 可史从云相信,老爹绝对会为他出兵的。 随后他又回头道:“去把几个都指挥使叫来我这,某有事交代!” 很快,传令兵疾驰而去,各军都指挥使也从各自大阵中赶来。 史从云见到他们,急促道:“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第二军,第三军,全移动到左翼列阵,跟在第一军后,邵季为排阵使,亲自去监督;第四军,第五军只排八列,把战线拉开一里以上........” 等到史从云往前交代完,众人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不过没有怀疑,点头去执行了。 史从云见前方控鹤军大军军阵开始调动起来,长呼口气想到,管他娘的,事到如今只能拼一把了! ....... 正阳镇村落外的高地上,符皇后紧张的想着要不要劝官家退回淮河北岸。 她心里也很不安,唐军人实在太多,而且完全排列在一起,远处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十分有压迫感。 后方的周军则是散开的,大体上排列成三片,像是“品”字形,分别是最前面的史从云部,后面的李重进部,史彦超部,看起来就没有唐军那样整整齐齐的有气势。 如果前面败了,这里距离前线只有二三里地,对面大军追杀过来,绝对很危险。 她不是不怕死的人,也很爱惜自己的性命,若非如此,早在河中府她就该和夫家一起葬身火海。 她微微抬起眼帘,发现官家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战场。 远处,双方都列阵完毕,眼见就要开打,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这时最前方的史从云部居然开始变阵起来。 一下所有人目光都看过去,前六七排的士兵没动,后排的移动非常大,但从南唐军那边的视野看过来,应该看不到后面的变动。 想要掩人耳目吗?符皇后心想,那年纪轻轻,听说只有十六七的将军依旧骑马立在大军后方高地上,如同石雕,动也没动一下。 他是吓傻了还是心里真的没半点惧意,这么小的孩子定力还真是惊人呢....... 符皇后不懂军事,所以她只能看着前方的变动,又观察官家和身边文武的反应。 官家的眉头越皱越深,王溥也惊异的“噫”了一声,低声喃喃自语:“这算什么阵型?是我孤陋寡闻么.......” 这次连王审琦也摇头:“某参军多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布阵,或许......云哥儿自有想法。” “想法?不会是吓得头昏了乱打罢.......”李继勋说话最不好听,“他到底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想把右翼都放出来,让史彦超去打? 那还不如和对面唐军一样,龙捷、虎捷、控鹤军齐齐排好了,一起杀过去决生死就是,用得着这样费时费力?” 官家没说话,也没接任何人的话,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了,半天没眨一下眼睛,最后吩咐人道:“把东西班禁军调去守住桥头。” 符后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官家的意思,官家可能也觉得史从云在乱打,输的概率很大,所以脸色难看,还让人守住桥头,以备战事不利,随时可以北撤。 官家心里大概十分气愤吧,史从云是他下诏亲自从关中调回来的,为的就是让他来南面打仗,结果到淮南的第一场就如此,有一种所托非人,看走眼的恼怒也再说难免。 听说有东西班禁军把守桥头,符后放心许多,舒缓心情看向南面,史从云的前进正在变成一个及其怪异的阵型,连她这样不懂兵事的妇人看了也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大量的士兵正从后方移动,缓缓排列成众人难以理解的阵型........ 王溥叹气,“或许还是太年轻了,缺乏历练,容易异想天开.......” 官家阴沉着脸终于开口:“去通知李谷,若事到万一,让李重进和史彦超不要恋战,先退回来吧,诸事从长计议。” 125、不动如山史从云(二)五千字 正午,烈日高悬,正阳北面的小山上,全局尽在眼中。 双方的阵形都已经排列好,任谁都看得明白大战要开始了,符氏不懂兵事,可也一眼就明白要开打了。 许多事并不一定非要明白,光是看表面,靠着感觉也觉得差不多。 不一会儿,运处的南唐大军率先响起鼓号声,随后后方有旗帜舞动,漫山遍野的大军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一动起来,前方的阵线开始变得有些弯弯曲曲。 大阵移动得很慢,和她心里一开始想的不一样,她见过河中府的乱兵,嘴里粗秽乱叫,疯也似的到处冲杀。 她还以为打大战也是这样的,没想到这千军万马,反而慢下来了,唐军前锋的进军速度还不如寻常走路来的快。 众人人都目不转睛看向南方,辽阔的平原上,南唐军阵正缓慢接近史从云的大军。 符后屏住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候其实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在那样的千军万马,气吞山河的气势,令人窒息的压迫面前,所有的利害算计,斤斤计较都变得毫无意义有了,如果这战输了,对面那些军队全杀过,那些便什么都没了。 难怪古人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又有狂人说“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第一次,她发现官家也有着急害怕的时候,想必此时此刻就是,相较之下,面前的官家压迫感也没有以往那么强了。 远处,随着南唐大军缓慢靠近,众人目不转睛,视线都向南汇聚,史从云的高大身影依旧一动不动,骑马伫立大军后方,身边不少亲兵和传令兵环伺。 周军的奇怪大阵没有他的命令也丝毫不动,反倒这时西面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正阳西南有大片桃林,没春三月,粉色花瓣被震动大地的马蹄声震落,飘散飞舞,大量骑兵从西南方向冲出,组成骑兵冲锋最常用的锥形阵,越过众多田野,直直向着唐军的西面冲去。 前方一面“史”字大旗在风中伴随花瓣猎猎作响,大周第一猛将史彦超! 庞大的骑兵队伍穿过田埂,越过东西向的大道,踩平百姓灌溉田地的水渠,卷起漫天遍野的尘土,直直向着南唐左翼,列阵在西面靠近大道的唐军杀去。 便是隔着二三里都能感受到那势不可挡的气势,南唐军阵的左翼,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动乱。 王溥激动的捏紧拳头,王审琦却担忧的开口:“南唐人太多,军阵都超过二十列,直接让骑兵去冲只怕讨不了好.......” “果然是想让他老子帮忙打吧。”李继勋出声,话里都是不屑。 “或许史副帅是爱子心切,失了方寸......”王溥叹口气,补了一句。 符后下意识看向官家,官家面色不好看,还是没说话,只紧紧看着远处。 南唐的大军也开始变动应对,各个方阵前沿众多骑兵纷纷出阵,次序各有前后,从西到东,向着大军的左翼驰援,想要拦截周朝骑兵。 整个战场瞬间被马蹄扬起的烟尘所以遮蔽,两军军阵中间的宽阔空地,一时间变成双方骑兵的角逐场。 周朝的骑兵直直向着唐军左翼杀去,唐军的骑兵则向西疾驰救援。 看到这样的情况,李继勋心里是最高兴的,特别是他见官家难看的脸色,顿时也明白史从云完了。 他与史从云无冤无仇,可心里就是十分不爽,他今年四十,领了虎捷右厢,高平之战后加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领昭武军节度,大半生的拼搏才到这样位置。 可那史从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这次要是赢了,只怕要爬到和他差不多的位置了。 而且此次南下,官家居然让那小娃娃领控鹤军为主力救援正阳,而不用他领的虎捷右厢,李重进和史彦超他都服,可那史从云凭什么? 之前和好友赵匡胤喝酒聊天时他就说过那娃娃在关中能打赢李延圭,高彦俦之流,十有八九是运气好,偏偏连往日对他恭恭敬敬的赵匡胤也反驳他,说史从云确实有本事。 李继勋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的资历是自小军中搏杀来的,那小子这么小的年纪,能有什么本事?凭什么官家用他也不用自己。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经过这一战,官家早晚明白这道理,用他这样的人才是正道。 正想着,前方战局发生变化。 史彦超的骑兵向左转了一个小幅度,没有攻击唐军右翼大阵,而是直直冲向出来增援的骑兵! 声东击西? 李继勋心想,难不成史彦超就是冲着对方骑兵去的? 远处,大片疾驰的骑兵在两军大阵中空地上相撞,瞬间整个战场风云激荡,隔着二三里都听得到喊杀声。 骑兵间的较量是最考验经验的,因为马上高速交汇,生死只在瞬间,分毫之差就能决定生死,所以那些生死搏杀场上出来的精锐骑兵是最恐怖的。 李继勋心里也不觉得南唐的骑兵是史彦超手下精锐的对手。 果然,双方猛烈碰撞之后,就有如两种颜色的流沙碰撞,瞬间犬牙交错,穿插在一起,搅动翻滚。 初一交战,位于东侧的南唐骑兵肉眼可见的落败,众多骑手在第一轮交锋中被刺落马下,锋头顿时挫败。 双方在大阵中央的空地上陷入混战绞杀。 李继勋想,南唐的骑兵不可能有机会,他们骑兵本来就少,而且带兵的人是史彦超,要说骑战,连契丹人的铁骑尚不是史彦超对手,何况南唐的骑兵呢。 双方绞杀近两刻钟(半小时),南唐原本就不多的骑兵颓势尽显,大将史彦超率精锐亲卫杀穿敌军阵列,从东面兜回来,再次冲向敌军。 南唐军本就不多的骑兵开始溃败,周军骑兵在后面猛追,不敢逃回大阵中,千余唐南骑兵只敢一路向东逃窜,很快越过田埂边的小道,冲入灌溉田地用的水渠,趟渡之后头也不会向东面逃窜。 王溥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史将军神勇!” 但其他人脸色却没那么好,情况并没那么乐观,南唐不以骑兵见长,十二个大阵,骑兵只是其中少部分,而且还有少量骑兵逃回大阵中。 史彦超杀散南唐骑兵后也不敢冲击南唐军大阵,而南唐军开始缓缓向前,准备压缩中间骑兵的空间。 史彦超的骑兵也只能被迫往西面桃花林的位置撤退。 战场再次变成南唐主力和史从云的控鹤军角逐。 南唐大军军阵逐渐靠近,一场全线打仗不可避免...... ........ 史从云紧紧盯着前方,一条横列东西的黑色长线,心中反而平静许多,因为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多少余地和留给他应对变化的空间了。 他能做的就是按照之前的布置好想法去执行。 当看到南唐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不多,没有留预备队,一次全部投入战场时他就有了想法。 作为一名全战游戏玩家玩家,史从云记得一句耳熟能详的秘诀,“遇事不决打斜击”。 因为兴趣,他还专门去研究过这种公元前昙花一现,随后又兴起于一战二战时期的战术。 兴趣使然,史从云仔细研究过这种战术。 原理是利用人的生理特点,右手持握武器,导致将领为发挥战斗力,多数时候右翼布置的都是精锐; 其二则是人一多阵线过长,支援变得困难,中军和左翼都难快速支援右翼。 于是将所有精锐集中一处,出其不意快速打垮对面右翼精锐就是这种战术的精髓。 当自己的兵力无法与对面正面对抗时,这种战术就能最优解之一。 不过其并非万能,在中国古战场上就几乎没有,这是因为这种战术有两个弱点。 其一是预备队。 中国自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有不少大军团作战的经验,很多将领都会留有预备队,以随时补充大军阵型薄弱地带。 其二就是机动性。 机动性是这种战术的死敌,如果遇上骑兵多的部队,大规模的骑兵可以快速增援补充到被针对打击的右翼,导致无法迅速击败对面精锐。 所以这种战术,在中国古代鲜有记载,也几乎没人会用,因为面对有预备队,步骑混合的大军团,用这种战术等于送死。 可偏偏今日见到对面南唐大军阵列时,瞬间就想到这种战术。 因为对面南唐的布阵有些......迷惑! 首先不知道对面主将是因为看不起他,还是因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打大军团会战,数万人阵列,完全不留预备队! 其次就是原本骑兵就少,还每个方阵都将骑兵布阵在前,步兵布置在后,前方布置拒马和利刃铁索,导致后方步兵无法第一时间往前迎敌,如果出现变化只能率先由前方骑兵应对。 这就是史从云让老爹佯装攻击唐军左翼的原因,这样就能把南唐众多大阵最前沿的所有骑兵调出来击溃。 他可不敢让老爹去直接冲南唐的军阵,处处超过二十列的军阵,即便周军的铁骑冲进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老爹能帮他的已经帮了,接下来就要全看他了。 史从云深吸口气,看着远处漫山遍野,逐渐靠近的南唐军,对身边传令兵道:“左翼方阵,前进!” 四处的传令兵带着四方旗,快速打出旗语,他们地处高地,就是为全军都能看到旗帜。 左翼是最精锐的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超都安排在那。 厚厚的大阵甚至达到恐怖的五十排! 从最左翼开始,周军八个方阵,开始依次往前,越往右翼的军阵,滞后百步左右,是为让薄弱的中军和右翼更晚一些接敌。 史从云看着远方越来越接近大阵,努力让自己镇定,做到一动不动。 到了这一步,他心里反而变得通透宁静了...... 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他要做的就是不动如山,让帅旗高高耸立,作为大军的精神支柱。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喊杀声,绿色的田野上空被黑压压的箭矢覆盖,如大片黑色飞蝗,呼啸着抛洒向对方。 随后喊杀声如炸雷回荡,东面的大阵开始接敌。 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同回荡在旷野中的浪涛,各色旗帜交织一片,远远看去只能凭借分辨旗帜来分辨自己的军队到底在哪里....... 史从云的目光穿过漫山遍野的人海,紧紧锁定在东面唐军的右翼。 浪潮一般的周军全扑向右翼,而此时他们的中军和左翼却迟迟没有接敌,因为周军是梯次前进的,右翼开打时,中军和左翼距离周军方阵尚有数百步的距离。 ....... 不过很快东面的南唐军就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右翼周军后方涌出非常多的人,正一面厮杀,一面往他们侧后包抄。 右翼的周军多到离谱! 右翼方阵布置的原本是周军着甲最全的精锐,此时突然陷入以少打多的局面,而且对面周军也全是全身披甲,各个虎背熊腰的精锐。 右翼的唐军将领有些懵,什么情况,周军这边怎么会这么多的人! 眼看前方的士兵纷纷被砍倒,大阵难以维系,怒吼着让人去求援。 然而南唐军的阵线太过漫长,东西足足数里,只有靠近最右翼的两个方阵发现情况不对,并改变方向,试图向东支援右翼精锐。 其余大阵短时间内根本不不明白右翼到底发生什么,继续按照命令往前推进。 史从云站在山顶看着这样的局势,拳头紧紧握住。 大约十几分钟后,中军也开始接敌,中军多数兵力和精锐都被抽调去东面,此时兵力薄弱,只有薄薄的八个横列,肯定无法长久阻挡敌人。 中军三个虚张声势的方阵在军都指挥使榆程指挥下奋勇作战,与南唐军奋力厮杀,可南唐中军人数实在太多,被逼得不断缓缓后退,没有奔溃已是因为周军善战,控鹤军是他手下的精兵。 不一会儿,薄弱的右翼也在军都指挥使申知义率领下和南唐军开始交战,并被逼迫得不断后退。 眼看中路和西面的南唐大军步步向他所在位置推进过来,闾丘仲卿和他身边的传令兵、亲兵都紧张到极致。 亲兵们在他前方起立盾牌护住他。 有人劝道:“厢主,往后退一退吧,这里太危险了!” 史从云机械摇摇头,挺直腰板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东面的大军右翼,在哪里,控鹤军的三个精锐军正在以绝对兵力优势不断蚕食,包抄唐军的精锐右翼。 “厢主!”有人着急了,想拉他走,史从云依旧不动如山。 事情到这一步,史从云也狠下心了,这两年他打得战多了,明白的事情也多,越是在这样生死关头,越是最艰难的时候,他的大旗就是前方众多舍生忘死厮杀的将士们的精神支柱,是绝不能动! 大旗一动,动的不只是他,还有军心! “再多话老子砍了你,大丈夫四则死尔,有什么好怕的,给老子站直了!”史从云大骂,其实他也在借此宣泄心中的恐惧、不安等负面情绪。 众将士一听,纷纷都不再出声,面带死志,跟着他站直身体。 前方厮杀越发激烈,史从云清楚看到,程榆率领的中军方阵最前沿,有将士身上插着好几杆矛,还把敌人鼻子咬掉,有人直接把卷刃的刀当锯子用,按着敌人在脖子上划拉,血水喷洒一脸...... 而远处,南唐军中军的方阵逐渐反应过来他们的右翼被包抄了,开始往后移动,向着东面移动,想要去支援。 因为南唐不只是精锐布置在右翼,远远看去,他们的帅旗也在精锐后方,在靠近右翼的位置! 遥望东面,南唐军的右翼正被周军以绝对兵力蚕食包围! 双方鏖战接近半个时辰后,太阳开始偏向西面,唐军布置在东面的第一个大阵已经完全被周军以优势兵力围困打散,右翼第二个大阵接敌,也迅速开始溃散,难以坚持,再往西的第三个方阵就是帅旗所在的方阵! 慢慢的,随着战场局势在传令兵口中传达各部,南唐中军开始变得慌乱起来,右翼的方阵则拼命往西面移动,想到摆脱周军的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的包抄和打击! 周军的中军和右翼压力减弱,开始减慢后撤速度,甚至做出一些主动反击的举动,为东面战场争取时间。 等到太阳碰到西面树梢,史从云依旧不动如山,双脚仿佛麻木一般,他远远眺望,看到对面南唐军帅旗也开始移动起来! 两面大旗,数里遥相对望。 一面“史”字旗,一面“刘”字旗,一面不动如山,一面仓促西移。 看到对面大旗开始移动那一刻,史从云双手颤抖,紧紧握住腰间刀柄,几乎想高喊出来!狗.日的去死吧! 他知道自己赢了,中军大旗一动,会引发滚雪球式的联锁反应,大军团作战将士们看不到人,只能看旗。 看帅旗移动,将士们以为主帅逃走,于是也会逃,将士一逃,主帅能看见全局,也会害怕逃得更快,将士们见帅旗移动得更快,越发觉得是败了,愈发逃命...... 这种雪崩式的信任崩塌,很容易就会席卷全军。 所以作为主帅的基本素质就是四个字——不动如山! 126、朕的冠军侯 白日西斜,东南面的大片田野,绿色不复存在。残肢断臂,到处的尸骸和鲜染红田间地头,浓郁血腥夹在春风里,隔着很远也能从风中闻到。 那样的气味史从云的鼻子早就习惯了,否则说不准他会觉得恶心。 田间葱郁墨绿的麦苗被身着重甲的士兵碾碎成泥,随后又被温热的血液浇灌。 控鹤军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的将士正从东南面三面包抄合围唐军,随后快速几块,在田间地头追着唐军跑。 东南角的唐军已阵型散乱,难以聚拢,只顾各自逃命,慢慢变成一盘散沙,如混乱的蚂蚁,各自逃窜,再难聚拢抵抗....... 大片阵型严密的控鹤军将士驱赶着南唐军往西跑,不少唐军毫无斗志,直接丢了手里的兵器,跪在田地中投降。 慢慢的,前方的中军和右翼唐军也发现自己的主帅逃跑,后方精锐溃败,就要被周军抄后路包抄,顿时也完全没了作战的心思,丢盔弃甲,接连往南面逃窜。 一开始逃得人还不多,军阵后方的监军砍几个人,暂时阻止崩溃,不过随着后方帅旗开始移动,逃跑的人越来越多,监军自己都害怕先逃再难阻止。 全局的变化只发生在半个多小时之内,自从南唐军大旗开始西移开始,动荡如同水波,以帅旗为中心向着向四面八方和远处扩撒,迅速摧毁唐军的阵型。 到此,整个大局面上,漫山遍野的唐军大多没了斗志,开始向着西南方向奔走逃窜,这场数万人的大会战,局势越来越明朗起来....... 史从云心里得想大吼几声,宣泄一下情绪,却忍住了。 表面上却依旧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看着远处战场,逼格满满。 身边亲兵看着远处一切,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开始颤抖:“厢主!赢了,咱们好像赢了!” “激动什么。”史从云努力保持淡定,做出一副尽在掌握中的姿态,微微抬手,“早在两个时辰前某就知道这结果! 不必大惊小怪,去知会史副帅一声,敌军已经溃逃,可以追击了。” 众人看他眼中都是崇敬的神色,传令兵一听这话,连挺直腰杆大声答应:“某这就是!”说完利落上马,打马向南面桃林那边而去。 过了一会儿,脚下大地开始震动,西面的史彦超大军开始再次往南,追击南唐溃兵。 正好这时候,左后方响起鼓号声,大片旗帜和人影越过麦田,开始向南面推进,左后侧的李重进虎捷军也开始向南进军。 “咱们打得最难的时候他们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想来捡便宜!”有人不满的道。 史从云心里也不满,可他没办法,南唐军溃败后李重进部才投入战场的,到时战报上肯定会算李重进和虎捷功劳。 这种事是说不清的,反正如今天下的事官家说了算,打仗又不可能在管官家眼皮子底下打。 此时整个正阳南面的局势,已经变成南唐军漫山遍野往南跑,后方的周军紧紧跟在屁股后面追击。 闾丘仲卿由衷佩服:“厢主真是指挥若定,胸有韬略,腹隐甲兵! 老夫起初还以为这仗南唐兵多,李重进作壁上观,不会轻易助咱们,只怕凶多吉少,没想到厢主原来早就成竹在胸,有了算计....... 厢主年纪轻轻,这样的智略和定力,实在世所罕见。” 闾丘仲卿抚着胡须,他说话不像刻意的讨好,反而是像发表感慨一样坦然:“老夫这半生从齐地到河北,河东,出过塞北,漂泊游荡,虽碌碌无为,可见识的人却很多, 这其中人杰也不少,各有所长,可能和厢主比的却着实没见过。 不过厢主给老夫一种奇怪的感觉。” “奇怪?”史从云好奇看向他,胜利的喜悦席卷,此时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远处夕阳西下,平原上的马拉出长长影子,局势已变成一边倒的追杀。 “嗯,厢主有的是才能和韬略,像是要干大事的人,可似乎.........还没有做大事的准备......” 史从云点头,“你说得要道理。” “下令全军追击吧,闾丘先生随军去指挥调度,我在这站会儿.......”史从云深沉的道。 闾丘仲卿点头:“都使有大事要想吧,老夫定会尽力做好。” 他点头,其实他是因为站了一整天,之前太紧张没注意,这时候放松下来才发现整个人的腿部都是麻的,几乎没有任何直觉,动一下说不定就摔倒了,那样就太丢人了。 远处,天幕逐渐黯淡,两三个星天外,下方众多光点闪烁,是追击的大军开始点起火把,竟然比黄昏的星空更加耀眼夺目,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是天,哪是地了。 既然站不住,史从云干脆原地坐下,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个小娘来个给他揉揉腿,那该多少。 ....... 同样的事,在不同人的眼中是不同的情况,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场胜胜利的看法,在别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黄昏,山河浴血,千里大地变成火红世界。 正阳东南的山顶,众多甲士环卫,下方水渠倒影血色夕阳,恍若流淌一渠热血,灼人眼目,远处火光闪烁组成长龙,漫山遍野的火龙正往南缓缓移动,在旷野中游荡前进。 那是周军正在追击南唐的溃兵,一路向南。 半天前,铺天盖地,气吞山河,漫山遍野遍布的南唐军,让她心中战栗害怕,让王溥等人不安,让李继勋急着劝说官退到淮河北岸,连官家自己也踌躇不定,坐好北渡淮河准备的南唐大军,此时溃不成军,恍若遍地散沙,丢盔弃甲全线向着南面逃窜。 田地里到处丢弃的甲胄、兵器、旗帜,在夕阳下反射着好看的光。 一切如做梦一般,如梦如幻,现实就像两个时辰的长梦,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人力所为,是人能做到的事。 符后呆呆看着远方一切,漂亮端庄的鹅蛋脸脸上竟忘记该用什么表情去装饰,就像往常她所做的那样。 两耳边官家和众人的对话也忘记去留心倾听,远远看着伫立在大军后方,不动如山,镇定自若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心中竟是一种异样的情绪。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想唐突开口,让人去把那传说中只有十六七的史从云叫来,她当面好好看看,好好瞧瞧,仔细看清楚问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少年儿郎。 何等人物能在千军万马面前镇定自若,不动如山,运筹帷幄....... 仿佛他像一座山站在那,万千人马也过不来,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事,对面漫山遍野的人他全都不放在眼里。 符后觉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像人们口中所说的大丈夫模样的男儿....... 这样的想法令她很紧张,很害怕,心跳得很快,好在旁人是不知道到的,大家都在往那边看,她也看就不会那么突兀,她想什么没人在乎。 ...... 今天的事太过戏剧性,其中的变数谁都难以预料。 她在场是最能体察众人心思的,因为女人家心思更细腻些,一开始即便官家也觉得打不赢的,认为史从云在乱打。 官家又让东西班把守浮桥,又让李重进、史彦超保全自身,已然是觉得没有胜算。 但等到史从云把士兵都集中在东面,让军阵从左到右依次滞后往前。 她不懂这是什么样的打发,只是到双方真开始厮杀后,官家的表情变得逐渐惊讶,王审琦则说了好几种猜测。 一开始他说“或许云哥儿想让史副帅打右翼”,后来他又否决了,说“云哥儿可能想探唐军虚实”“云哥儿许是想以自己诱骗敌军”...... 总之她看得出王审琦是在官家面前努力为史从云辩解的,两人关系应该十分不错,王审琦也是真为史从云担心的。 不过无论是官家还是王审琦,都不明白史从云的真正用意,这点她也看得清楚...... 直到远处战局逐渐清晰,官家脸上逐渐露出喜色,王溥惊异的恍然大悟,“史厢主以自己的帅旗为诱饵吸引南唐军,骗过他们,其实以精锐一举围歼南唐右翼,直取帅旗么?” 众人沉默了,连官家也没多嘴,王审琦面露喜色,似懂非懂的点头,应付一举“相公说得似乎有理”。 她不懂军事,但她知道在场的对于史从云的做法想必都没那么懂....... 她只看见哪怕黑压压的大片南唐军不断逼近,局势越来越危险,处在山坡上的史从云和他的帅旗依旧立在那,半步也没动,仿佛面前面前大片南唐兵无法撼动他分毫。 直到后来,当太阳西斜,经历短暂却觉得无比漫长的一个多时辰厮杀,漫山遍野的唐军开始跑,李重进、史彦超的大队人马开始追击倾巢而出向难追击,便是符皇后也明白这场他们赢了!史从云赢了。 王溥、王审琦和众多文武纷纷像官家祝贺,只有李继勋沉默寡言,脸色很不好看,半天没说一句话。 ....... 天色逐渐暗下来,官家依旧很激动,没有离开能俯瞰整个战场的山头。 他不走众人也不敢走,晚风又写了凉,随行宦官送来披风为官家和皇后披上御寒。 王溥激动的看着南面旷野上的火光,对官家道:“经此一战,南唐国也算伤筋动骨了,我看半年之内无法再组织大军反攻,咱们可以安心攻取淮河沿岸诸州了。” 听了这样的话,官家很高兴,接着说:“朕想把史从云叫来,问问他今天这仗是怎么打的,为何要这么打,又觉得他连续作战一天,此时只怕劳累困乏,还是明天再问吧,顺带去告诉李谷,让他不必来见朕,明日朕自至军中。 他调任有发,安排妥当,朕十分满意。” 身边的官吏领命去正阳大营中找李谷去了。 王溥还在啧啧称奇:“听诸将说,史从云这样的奇特打法他们从没见过,也没见别人用过,老夫看的兵书里也没提到过,真正是有趣人,或许是他随机应变,临时想出来的。 如果真是那样是难得的将才,人还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面对千军万马,居然不动如山。 好几次唐军都冲到他百步之内,连老夫也为他捏把汗,他硬生生立在那不挪动半步。” 官家听了也点点头,大仗打赢了,谁都高兴,官家笑着说:“确实难得,不说少年人,很多宿将老将尚且没那本事。” “是啊,官家真是慧眼如炬,不拘一格用人才,用了这样的前锋,难怪他在关中打蜀国打得那么漂亮。”王溥落后官家半步。 “兵法有云,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以老夫浅薄之见,史从云虽然年轻,但是有上将军之姿啊!” 王溥的话说得官家很高兴,嘴角也露出笑。 符皇后心里通透,不是王溥说史从云多厉害的的原因,而是他说官家“慧眼如炬”“不拘一格用人才”,正中官家心弦,是官家最喜欢的话了。 官家向来把自己与古之明君相比的。 于是聪明的她也开口:“当初冠军侯十六岁从军,十八便建不世之功;其实是因为他运道好,遇上武帝雄才大略。 如今史从云十六七岁便有这样的功劳,同理也是因为他遇上官家,如果没有官家知人善任,他再厉害也没法施展拳脚啊。 当初武帝让冠军侯多读兵书,冠军侯对‘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如今史从云也是不学古人,不用兵书上的法子,打仗自有一套,也有几分与当年冠军侯相似之处呢。” 她说得落落大方,话说完,众人都看过来,王溥和王审琦都拱手道:“还是皇后有见识。” 官家听完,眼神逐渐亮起来,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拉住她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符后顿时明白她说对了,这是官家最想听的话,这番话的要点不在于史从云时不时冠军侯,而是把官家比作了汉武帝。 “待到战事定下来来,定要亲自见一见朕的冠军侯!”官家高兴道,话众人都听在耳朵里。 (4000字,今天下大雨,货还很多,忙到八点半才下班,只能码个四千字拿稳全勤保底了~~) 127、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后方正阳发生的事史从云一无所知。 天黑之后,正阳南面的田野一片漆黑,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冷兵器时代围歼战是很难打的,九成以上的都是击溃战,所以那些能在冷兵器时代打出歼灭战的将领,才会名垂千古,令人敬仰,比如打歼灭战第一人白起。 正阳南面的战争虽然赢了,不过也只是击溃战,多数敌人都向南面逃跑。 战争并非一蹴而就之事。 史从云即便再不想动,再累也必须爬起来,抓紧时间扩大战果,否则这场胜仗就白打。 星空月下,正阳南面的,史从云带着向导司超、军都指挥使榆程、申知义等,调集第四军、五军两千余人,加上自己的亲兵,披星戴月往南追击。 击溃敌人只是第一步,重要的是扩大战果,否则胜利就毫无意义。 第四军,第五军负责正面牵制敌人,损失非常惨重,伤亡接近半数,许多人无法继续作战,退后后方养伤。 剩下的人两千多人,也历经鏖战,不过没有时间让他们休整。 正阳镇外平原上,黑暗中众多光点组成长长的长龙,正向南面移动。 史从云带人一路穿梭在田间地头,沿途中,到处都是人影,不少散乱逃跑的的南唐士兵被追赶上,还有些躲在田埂和杂草后,只要被发现,纷纷跪在路边投降,史从云让申知义率一个营的士兵看管他们,自己继续往南追击。 这样的旷野上,追击也变成十分考验人的技术活。 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追到哪去了他也不知道。 李重进的虎捷军大体正往寿州方向追击,老爹史彦超的大军是追着刘彦贞的大旗去的,不过之后刘彦贞肯定不敢打起旗帜,十有八九带少数人逃命,还会分头逃窜,能不能追上也未可知。 史从云心思百转,下意识的想到司超,司超早他们几个月到达这里,应该更加明白这边的情况。 便在马背上直接问:“司超将军,以你之见,南唐主将刘彦贞会往哪里逃?” 司超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应,“去盛唐,庐州太远,既然正阳大败寿州他不敢去,定远无兵,去也守不住。 盛唐是南唐水军大营,距离也不远,还有大道可走,驻扎战船和众多人马,去那里才有可能固守。” 史从云直接下令:“司超,某就当你是自己人了,你为全军先锋,指挥大伙直接往盛唐追击。” 司超拱手,“厢主,某知道怎么走,咱们可以抄小路去拦截!” “成,人马全由你指挥就是。” 司超于是带领众人往盛唐方向追击。 ...... 刘彦贞披着一件紫色貂皮斗篷,用力抽打胯下的马,头也不回的往前奔。 他身上的铁甲早在黄昏时候就丢在北面,之后南逃时又滚落在田边水沟里,浑身湿透,被夜风一吹,冷得浑身颤抖。 又往南面逃了数里,隐约看见远处一片树林边上有间茅草屋。 他又冷又饿,一路奔波浑身难受,“咱们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跟随在身边的数百人也都松了口气,接连逃了一晚上实在太累了,心里更是时刻紧绷着,生怕哪里杀出周军来了。 等靠近之后才发现这地方是百姓的牛圈,里面已经没有耕牛,想必是百姓知道要打仗,早把牛赶走了,不过却有不少带着牛粪味道的干草。 若是平时,养尊处优的刘彦贞要避开得远远的,此时却觉得这些暖和的干草舒服得就像家里的床榻。 躺在上面终于可以舒缓的喘气了。 等亲兵从树林里找了些干树枝,生起火堆,不大的牛圈一下亮堂起来,看着旁边众人一个个灰头土脸,不少人脸上还有血污,面色晦暗。 刘彦贞顿时心里五味陈杂,明明是胜券在握的战,怎么会打成如今的样子? 他觉得脸面上十分过去不去,又不好说什么罪己的话,那样太丢脸,于是干脆臭着一张脸,不去面对众人目光。 便到此刻,刘彦贞彻底乱了心神,他此刻又惧又怕,北面的周军太厉害,他只能往南逃,可逃到南面,难道天子就能绕过他么? 他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并非他心里有多愧疚,更重要的是找不着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推脱自己身上的责任,好让他能又个向金陵交代的说法....... 他有那么多强兵,明明要赢的,鬼知道对面那将领使了什么诡计,让他的大军转瞬溃败,这能怪他么。 关系最好的的部将成师朗似乎看穿他心思,急忙的在旁边道:“大帅,这场战不是你的过错! 对面周军帅旗我都看清了,是两个史家人。一个是周国第一猛将史彦超,一个是他儿子史从云,那史从云去年还打得蜀国招架不住,连折损数万雄兵,众多猛将,拼命向咱们求援,连国主都害怕,还派遣使者去大梁朝贡。 现在咱们一下遇上周军第一猛将,还有那史从云,讨不了也是正常。 再说.......咱们可以向官家说明白,这次打了败仗,都都怪寿州节度使刘仁赡胆小畏战,不敢出战和咱们夹击周军,畏周军如虎坚守不出错过战机......” 刘彦贞眼神逐渐亮起来,“你说得有些道理,若不是刘仁赡畏战坚守不出,史从云、史彦超父子太厉害,我安有此败!” 旁边的人此时早就怕了,今天这仗打得他们到现在还后怕不已。 也见识到周军兵将的厉害,周军的兵悍勇善战,周军的主将史从云指挥更是令他们中很多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身在大军之中,很多人的感觉就是打着打着就崩盘败北了,那种前一刻高歌猛进,后一刻后路被抄,小命不保的感觉如今想起来还汗毛直立,心有余悸。 心想着如果周军那些凶神再追上来,那可如何是好! “对,这不关大帅的事,主要是高彦俦延误战机,怠战不出,咱们都可以作证。”众人纷纷道,他们这些人也不傻,被打得灰头土脸该想如何自保了,不把责任推出去,他们才能回金陵。 “咱们去盛唐稳住阵脚,想办法去庐州,走巢湖水道入大江,再回金陵去!” 众人七嘴八舌,意见都比较统一,就是先往盛唐的方向跑,躲开了恐怖的周军再说。 刘彦贞心里早有这样的想法,又觉得不好直说,于是转移话题:“武彦晖呢,本帅怎么从没见过他,我让他统帅左翼大阵的。” “被周军杀了,我亲眼见着的,脑门上被砍了一刀。”有人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呼吸一滞,没再多话。 “天快亮了,不能再等,趁着天黑咱们还能走远。再等一会儿有人睡着了,到时更走不了。 再者天一亮,这方圆数十里空无一物,咱们很容易就会被周军看到。”成师朗着急的说。 “那好,快走吧!”刘彦贞也着急,虽然他又累又困,总比死的好。 于是众人再次上马,向着盛唐方向逃窜。 .......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是总是最为晦暗的,黑色的大地上,连远方地平线也模糊难分,只能靠着星空指路。 大道两旁的漆黑一片,时不时能听到青蛙的叫声,昆虫的鸣叫,时不时还有远处的人家村落听到动静点起灯火,却不敢靠近。 马蹄声成了这片天地里最大的响动,一路上他们好几次转上自己人,是从北面溃败南逃的的逃兵,有一次甚至打起来。 紧张之下身边的护卫往有响动的方向射了几箭,那边立即回击,双方都有人受伤之后才发现是自己人,刘彦贞大骂,继续往南。 黎明之前,他们经过一段树林环伺的大道,地上落叶很浅,两侧树木笔直高大,几乎遮住天幕,队伍里有人说认识这地方,从这里往西走二里地就是叫黄泥坝的村子。 走到这说明他们离正阳已经二十里了,周军应该不会再追来。 众人正松口气,忽然听到四周树林里响起细碎声,甲胄铁片摩擦发出的声响汇聚在一处,整整齐齐刷刷声,令他们头皮发麻,不一会儿,两面林子中钻出大量周军士兵,远处大道上布满密密麻麻人影。 正好此时,日出东方,黎明晨光穿过树梢缝隙,洒落大道上,纷乱的人拉出长长的影子,顿时那堵住大道正中的人影越发高大而深不可测,宛如一座越过不去的大山,令人窒息。 “刘彦贞,某乃大周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云州防御使,在此恭候多时,你怎么才到,路上偷懒了吧,送死怎么能偷懒呢。”顿时,四周一片大笑。 对方声若洪钟,整个树林里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史从云三个字时,南唐众人齐齐一震,畏惧的下意识往后拉马,刘彦贞吓得肝胆欲裂,惊呼出来,“史从云!” 史从云! 他情急之下正想逃窜,正面直直冲来一骑,拉着长长的影子,林间光线晦暗,众人刚刚陷入绝境,加上光线的问题来不及反应。 说时迟那时快,一点寒芒划破林间阴影,谁都都来不及反应,被簇拥在众人中间的刘彦贞瞳孔紧缩,一声闷哼栽倒在马下,挣扎抽搐几下,很快没了气息。 冲出来的骑兵在大道边勒马,将手中染血长矛插在地上高喊道:“杀刘彦贞者,你爷爷史从云是也! 现在不服的站出来,老子一个个宰了,否则立即下马投降。” 大道两边的周军将士激动高呼史从云的名字,剩下的南唐兵将早吓破胆,纷纷下马跪地投降,一个也没走掉。 史从云高兴得哈哈大笑,将士们团团将他围住,激动的高呼“厢主威武!”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叫了一声“厢主万岁”,吓得他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还好声音嘈杂,没什么人在意。 单枪匹马刺死敌军主将的壮举实太鼓舞军心了。 史从云也因次收获将士们的拥戴和佩服,以后吹牛又有谈资了! 不过他不是乱来的,方才光线不好,其它南唐将领又被周围的控鹤军将士吓得不敢动,加他早看清了,刘彦贞手里没长兵器! 他手中拿着一丈多的长矛,怎么都是稳赢的局面,才干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史从云本不认识刘彦贞,也没见过。但见有人位于众人中间,又披着十分贵重的紫貂皮斗篷,不是他还能是谁? “找个会说话的,快去向李相公报捷。”史从云抬手道:“就说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史从云,单枪匹马于万军从中刺死地方主将刘彦贞,俘获唐国将校百余人,再把这首级送回去。” 众将士听了哈哈大笑,一时间树林里充满欢乐的气系。 传令兵跳下马,取腰间短刀,在路边树丛里割了刘彦贞的首级回去报信。 剩下的人开始接管树林里的俘虏,并逐一盘问。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一堆人里,许多都是大鱼,还有个叫成师朗是防御使,乃是刘彦贞的副将之一。 大家都高兴又激动,这是笔大功劳啊! 不过这笔功劳里,出力最大的就是司超,是司超率先预判南唐主帅会往盛唐方向跑,又是司超带他们走小路,率先到达必经之地设伏拦截。 经此一战,史从云也对司超这人另眼相看了,这是难得的有脑子的将领啊,心想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拉拢,最好能把他弄到军中来,他手下就缺这样的人。 大战打了一天,追击打一整夜,待到旭日东升,事情终于落下帷幕! 对于史从云来说,这件事是完美的,他打赢了正阳的会战,南唐主将刘彦贞死在他手中,众多高级将官被俘虏。 对于官家来说或许还有遗憾,因为还是那个老问题,冷兵器时代很难打歼灭战,众多南唐士兵虽然战败,但都向南面逃窜回国。 待到一年半载之后,这些人又将成为南唐的兵,再次可以和大周较量。 不过那些他管不了,史从云只知道这次他的功劳足够大,李重进对他的威胁又小了不少。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操劳一天,奔波一夜的史从云眼睛一闭栽倒在地,就在大道边上的树林里死死睡着了。 ....... 而后方,各路大军捷报不断传回正阳,天子乘舆彻底渡过淮河,在正阳落脚,正苦苦等候着史从云的消息。 (四千字的一章) 128、攻城略地的序幕(4000字) 三月的淮南,正是春意盎然,绿地千里的时候。 碧波荡漾的淮河水是最青碧的时候。 正阳村镇屋舍周边,众多帐篷林立,这些帐篷都是用布幔涂满桐油制成,能防风吹雨淋,众多甲胄齐全的士兵成排成列穿梭其中,外围村口的各处要道都设置有鹿砦拒马,有人层层把守。 而在正阳村镇外东面山坡上,天子大纛旗帜高高耸立,随风轻轻摆动,众多全身着甲,面带青铜兽面甲的甲士团团看守在上下。 额外还有一圈鹿砦拒马,挖了陷马坑,山上大帐也格外不同,主料牛皮,辅饰漂亮的绢布,不少地方镶有金铜装饰,是天子大帐。 大帐里空间很大,有二三丈方圆,又有屏风隔成内外两室。 官家没那么讲究,对女眷向来没那么多要求,并不介意皇后能不能见其他男人之类的事。 不过这件事有好有坏,皇后自己多了不少自由,不过说明官家对女眷也不怎么看重。 当初仙君郭威起兵,官家的在大梁的妻妾儿女全部被杀,对此官家也从未提过什么,或许是太伤悲不想多提,或许是没那么在乎。 符皇后觉得处在官家的位置多半是不怎么在乎缘故吧....... 不过他还是自觉的退到屏风后面,只在后面听他们说话。 大帐里的男人很多,除了官家,两个宰相李谷、王溥都在,还有侍卫步军指挥使李继勋,侍卫马军指挥使武定节度使韩令坤,铁骑都虞候王审琦,殿前都虞侯赵匡胤等等。 帐篷里说得正激烈,话多是关于昨日金戈铁马的,即便是她,想起昨天的风云变幻、铁马金戈似乎也还历历在目近在眼前。 大帐外阳春三月的绿意几乎充斥眼帘,她心想只怕再过很久都没法忘记。 没法忘的不只是她,外面的众人已经激烈的说了很久。 关于“史从云到底是怎么打赢的”“史从云是怎么想的”“南唐军露出的毛病和弱点”之类的讨论,从昨天的大战之后一直就没有断绝过。 或许一时事务繁忙没人提及,只要闲暇马上又有人开口讨论起来,只要说起相关的话题,无论褒贬都有说不完的话。 符皇后不懂打仗,不过她知道史从云打的这场必定是出乎意料的精彩的,否则也没人愿意在上面花费那么多口舌,有说不完的话题。 昨晚她只是小睡了两三个时辰,天明时她问过宦官魏敏,官家也只是眯了几次眼,没有熟睡,期间问过好几次“史从云什么时候回来。” 半夜的时候,带内殿直出去的殿前都虞侯赵匡胤高兴的回来了,听他大嗓门的向官家汇报,向南追击,斩获二百余,俘虏数百。 一直到天明之后,回来的人越来越多。 向寿州方向追击的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也回来了,不过李重进战果不大,万人的虎捷军,只是俘虏千余人,之后便没有更多进展。 她听见官家夸奖了两句,就没再多说,让李重进下去休息了。 符皇后很聪明,他知道官家对李重进绝不像表面那么客客气气,当初仙君在位的时候就强迫李重进给官家下跪,并让他发誓保证不能觊觎天子之位。 不过人发下的誓要是管用,就不会有这数十年的混沌乱世了,官家心里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碍于其皇家亲族的身份,又有仙君郭威请托,在很多事上又不得不善待优待。 她隐约有一种感觉,官家对李重进是有防备的,只是表面上又要表现出信任,毕竟他们是一家人。 果然李重进出去后,她就听到官家面色不善的说:“大战当前,他还公私不分,怠战不前,如果不是史从云颇有智略,指挥调度有方,朕就要回淮北伐木造船,重新造桥去了!” 这是皇家亲族内部的事,众人都不好插嘴。 最后官家道:“罢了,说别事吧,这次多亏了史从云.......” 说起史从云,又是另外一轮新讨论。 她从大帐的窗户往外看去,正阳南面的田野里,大量铠具和兵器堆叠在一起,累叠成不少高高的小山。 众多南唐俘虏排成长队,被押送着往正阳方向走,受伤稍重的,会被当场就从队列中拉出来,毫无反抗之力的杀死在路边,拖着丢弃在田地两头挖好的深坑里,里面早填满死尸。 被杀的人有些麻木不仁,有些绝望哭喊,有些试图逃走然后被轻松杀死,无论那种,杀人和杀鸡杀羊也差不多。 符后看在眼里,恐惧只是一部分,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子....... 而是越发觉得,这样的世道,只有能征善战的大丈夫才靠得住,否则连自己的家小也没法保护。 她在河中府就于兵乱中走了一遭鬼门关,像官家尚且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女家人,何况别人? 晋朝末帝本是天子,何等风光,还不是被契丹人掳到北方,连爱妾都被人强行要走,有什么脸面尊严可言? 武略,实力才是当下最重要的,这几十年来,中原天子轮流坐,长则十几年,短则数年,早是司空见惯的事。 想要保全,唯有拉拢那些能打仗会打仗的军人,才是如今世道保全自身的道理。 她心里想,这次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赶快把老六嫁给史从云。 之前她还自持身份,让张永德帮忙传话,想让史家那边上门说亲,这样才能配得上她们符家的身份。 现在想想真是蠢,天子还轮流做呢,他们符家又能如何保证长久,脸面值多少钱? 史家虽然起于白身,可如今史家两父子,一个大周第一猛将,一个表现亮眼,武略出众,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怎么看都值得拉拢。 说不定以后还能为符家多留条路呢。 她心里决定下来,这次回去要赶快把老六嫁过去,不要再去纠结什么脸面上的事。 大梁早有传闻,那史从云能打仗是没错,可也是个色胚呢,打蜀国的时候还中了美人计。 这些传言她不太信,不过总觉得闲言碎语不会凭空传出来,况且那史从云擅用官署驿站给他家里美妾送信的事她是知道的,应该不会假。 人有点弱点更好,拉拢起来也方便,老六长得那么俊俏可人,就算她见了也觉得是一等一的好女,定能俘获史从云的心。 ........ 内帐外,众多人来来往往,小山上的杂草矮树已经被铲平,新翻过来的土硬生生被踩出一条小道来。 进进出出的传令兵络绎不绝,往来官员也不少。 圣驾到达正阳后,此地就代替李谷中军大帐,成为整个正阳战场的指挥中枢。 大帐里,时不时传来各种消息,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好消息,这令郭荣十分高兴。 不过他心里明白,这些都是昨晚那场大胜的后续,如果没有史从云在正阳南面那场大胜,也不会有后面的种种。 郭荣向来有雄心壮志,好不容易坐上天子的位置,心里想着向那些明君雄主学,想要干一番大事。 也曾放出过豪言壮语,要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心里是真想着那样去做的。 王朴的一席话,高平的胜利,伐蜀的胜利,越发让他觉得那样是可行! 王景和史从云为他打赢了伐蜀的一战,自那时起,郭荣便已记住这年轻人,只是他的年纪让他心中还有些犹豫。 昨日一战,有一段时间他更是失望到极致,还以为当初赵王看错赵括那样的事情会再次重演。 不过之后的变化令他始料未及,战场上的南唐军很快被周军绞杀,击溃。从全局去看,好似大周和南唐是两个生死搏杀的汉子。 周军瘦小,南唐壮硕,可壮硕的汉子想着稳稳当当的打,瘦小的却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全力打出一拳,正中要害,瞬间打翻对手。 那种精准感,洞悉全局的洞察力,对战局的预判和精准指挥,都有些恍若神来之笔。 如果不是他见过史从云,至今也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位十六七少年手笔。 他的用兵十分奇特,又不见于古兵书,这更加让郭荣好奇了。 之前他听说皇后想把自己的六妹嫁给史从云时,他对史从云十分不不满。 觉得这年轻人太过不安分,和他爹一点不像,连符家的船他也去攀一攀么? 如今看来,顿时觉得史从云顺眼多了。 能打胜仗的将领自然越多越好,他喜欢能做事的人,而非夸夸其谈。 就像魏仁浦,人人都说他不是科举出身,不该拜相,这是唐朝就有的规矩,还有人觉得这是唐朝那么强大的原因。 不过郭荣并不以为意,他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人能不能用,有没有能力,他自有判断,不需别人指点插嘴。 到正午,随行官吏又带来一个大好的消息。 “禀官家,史副帅率龙捷军向庐州方向追击数十里,斩敌将武彦晖、张延翰,杀死八百多南唐士兵,俘获两千余人!” 郭荣听了大喜,旁边的王溥等人也连连出声恭喜。 不过等到下午些时候,又有人来来报信,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带着四面红色令旗,带着一颗布包裹的头颅。 “禀官家,咱们厢主史从云在正阳南面设伏,截住南唐逃将,单枪匹马刺死敌军主帅刘彦贞,擒获敌将成师朗等将校一百二十六人,俘获南唐军六百余人! 这是刘彦贞的首级,厢主让某先行送来向官家报喜!” 那士兵说完,将手边用布包裹的首级往前推。 顿时大帐中安静下来,旁边正在说话的王审琦、王溥、李继勋等人都不出声了,目光齐刷刷看向这边。 短暂的宁静之后,王溥最先反应过来,激动上前两步,又反应过来,连忙道:“快去,去找南唐的俘兵来认人!”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大帐中流转,众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脑袋,仿佛还没从方才传令兵所说的事情中会过味来,或是短时间内没有完全消化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几个被俘的南唐军官被押进来,其中两个看到那首级瞬间,直接跪在地上,剩下的也人人露出惧色,面色发白。 这样的反应其实都不用问,在场的人心里早有数。 不过李继勋还是恶狠狠的道,“这地上的人头是谁,你们认识不认识!速速道来,不许胡说八道!” 有人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的答应:“是本国北面行营都部署,大帅刘彦贞........” 消息确认的瞬间,大帐里的气氛顿时又换了。 郭荣没说话,只是挥挥手让人把几个南唐的俘虏带下去,不过高兴全写在脸上。 李继勋一言不发,王溥则十分好奇的,激动问来报信的士兵:“史从云如何知道南唐主帅往哪逃的。” “这某不知道,厢主说贼兵必走盛唐,带咱们大晚上赶路,先到正阳南面的一片树林里设伏,天快亮的时候贼人果然走了那里!” “刘彦贞是被史从云刺死的?” 说到这,报信的士兵眉宇间都是神采:“回禀官家相公,千真万确的,当时他身边还跟着数百人,厢主见了一个人骑马冲过去,一下刺死刘彦贞,剩下的人都吓得不敢动弹,纷纷下马投降了!某就在边上亲眼看着的。 后来厢主让人割了刘彦贞的脑袋报喜,某就第一个下马去割脑袋。” 士兵说得激动,脸上都写着骄傲,他以第一个下马去割脑袋来说明自己当时距离史从云有多近,似乎离得近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王审琦和赵匡胤都听得入神,脸上都是敬佩的神色,他们都是武将,更明白数百人中刺死一人是有多难。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数百人其实被数千人围了,不敢动,士兵没说那些。 官家从上首起身,高兴的说:“朕果然没看错人,史从云就是朕的冠军侯!等他回中军后,立即让他来见朕,朕有话要问,要亲自给他封赏。” 随即又转身看向李继勋等人,“正阳一战之后,南唐援军瓦解,寿州孤立,正是大好时机。 李继勋,你率虎捷右边厢囤驻寿州,防备东面敌军,围攻寿州城,至于李重进....... 让他回师正阳,守备浮桥罢。 史彦超率龙捷军随朕圣驾,至于史从云.......” 说到史从云,官家顿了一下,没说怎么安排。 众将纷纷领命,随后开始下去执行。 正阳大战,南唐第一次大反扑被击败,周军可以放心的在淮北攻城略地了....... 129、大周忠臣史从云(5000字) 史从云在前线得知官家早在昨日就到正阳后心中大喜。 可不得喜吗,官家距离他越近,他的努力和功绩越会被官家看在眼里,就不会再出现他在关中拼死拼活,还不如赵匡胤一番漂亮话的局面。 他心里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在战场上喊什么“为了官家!”“主辱臣死,安用我辈”之类的漂亮话,如今想想实在太亏了! 下次要改进,不管什么时候,口号总要先喊的,打仗前先把口号喊了,说不准哪次就传到官家耳朵里,这就叫有备无患吧。 阵斩刘彦贞,俘获成师朗后,史从云没有耽搁,短暂休息整顿立即往北面正阳赶去,急着见驾。 半道上,他遇到了老朋友赵匡胤。 多日不见,老赵的脸更黑了,一见他顿时露出两排大白牙哈哈大笑:“云哥儿好本事,某在官家身边可看得心惊胆战啊,哈哈哈!” 史从云拱手也笑了,“劳赵兄操心了,你这要去哪。” 隐约间他觉得老赵说话和普通武将不一样,都是豪爽的话,老赵却好像不经意的告诉他,他当时在在官家身边,别人听了只怕对他更加敬重吧。 毕竟能在官家身边,能和官家说上话那可是大本事,而且不经意间说得他好像是官家亲信一般,这或许是种人情世故的天赋。 赵匡胤身边有大队人马,正往北面走,前后队伍很长,尾巴远在大约一里地外。 “官家令某率军去下蔡,先占着地方。 官家有心想要把浮桥从正阳移到东面下蔡去,如此既能保卫浮桥,又能兼顾围攻寿州。”赵匡胤在马背上解释。 “官家英明啊!这样一来从下蔡直接运粮,不用绕道西面正阳,还能兼顾围攻寿州。”史从云马上就熟练的拍起来马屁,其实这样的办法确实好,大大节省人力物力,不过大多数都能想到,说不上多高明。 赵匡胤看他一眼,哈哈大笑:“云哥儿真会说话,快去见官家吧,如今刘彦贞大军被你击败,溃不成军。 今天正午东南斥候面传来消息,原来伪唐国不只派出一路援军,还有一路大军走东面定远,也准备增援寿州。 领兵的是伪唐奉化节度使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统兵三万从庐州(合肥)北上,屯兵定远正准备增援寿州呢,结果被云哥儿一战吓得仓皇东逃,退守清流关去了! 官家听了十分高兴,说你光靠名声就吓退南唐三万大军哩。” 史从云见他说得轻松,也开玩笑道:“哈哈哈,某要真有那本事就好了,都不用打仗就能平了唐国。” 赵匡胤也笑起来。 “赵都虞知不知道官家有什么打算?” “官家想趁着大胜尽快分兵占据淮北州县。 又派李继勋率虎捷右厢去围困寿州去了,云哥儿快去见见官家吧,官家下午就要去下蔡,说不定有大事交代。” “多谢赵兄告知,某这就去了!”史从云拱手,与赵匡胤告辞,老赵继续领兵从大队面前走过。 史从云匆匆往北走,准备赶快去见官家。 靠近正阳后,史从云远远就看到众多旗帜林立,一队队人马多的数百上千,少的几十人,正连绵不绝向东面开去,打的是虎捷军的旗帜。 “看样子是李继勋手下的虎捷军。”邵季在旁边道。 史从云点点头,李继勋他有印象,好像是赵匡胤的的义社十兄弟之一吧,应该是个能打的人,不过大家无冤无仇,或许可以结交,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史从云自省,除了李重进,好像没什么仇人吧。 “这么多人,是去哪?”王仲从后面打马上来。 史从云想都不用想直接答应:“还能去哪,去围攻寿州,寿州不下,咱们占着全淮南都没意思。” 王仲不解:“啊,那还打不打仗了。” “打不打可不是我说了算。”史从云道,如果他能决定,他还真想集中兵力拿下淮河沿线寿州和庐州(合肥)再说。 这两年来经历这么多战争,加上他以前读过的众多书和,脑子里的知识,慢慢也琢磨出一套自己的东西,他越发对战争,对局势有自己的清晰看法。 回正阳的路上,他在心里大体把这场战的全局过了一遍,觉得这里局势和当初在山西很像,他们已经在正面会战中取得优势,但是没有战略支撑点。 所谓战略支撑点,就是能作为交通枢纽的坚城,如寿州。 人是要吃饭的,打仗的辎重,如甲胄,兵器,箭矢,皮革等等都有磨损消耗,每打一场战下来,报废的矛杆要换新,甲胄需要铁片、牛皮修补,大量弓弩箭矢需要补充,还有披在身上防尘土和盔甲发热的罩袍布匹,受伤战死的马匹牲畜等等....... 几个人还好说,数万人的大军在一块,每天的自然损耗都不少,打起来战来更是天文数字。 其中铁器损耗更是大头,这年头多数人煮吃的都是用陶瓦罐,就是因为铁贵重。 如果没有稳固的战略支点提供稳定粮草辎重运输,这战肯定打不下去。 寿州坚固,又是处在淮河中段,下游南唐水军支援没那么容易,也不像西面的的光州有大别山阻隔,运输进军都不方便,是理想的战略支点。 如果周军拿下,可以顺着汝水、颍水运粮食辎重,走淮河东进到寿州囤积,大军在寿州补给,发兵淮北各地,战就会很好打,后续源源不断。 同样,如果他们拿不下寿州,寿州一直在南唐手中,唐军依旧可以从淮河东面的濠州、泗州、楚州等地源源不断把兵力和粮草辎重运输到淮河沿岸前线,那战就打不完了。 而且楚州还有运河连接长江,南唐国东都扬州,西都金陵(南京)都在长江边上呢。 此外还有庐州(合肥)! 庐州也是个要地,从那里走长江到巢湖水域北上,随时都能获得充足的物资和补给,随后增援到淮南的广大地区。 这两个战略支撑点还在,他们杀再多南唐士兵也无济于事,源源不断的士兵和补给会沿长江、巢湖、运河等水系补充到淮南,战事持久,他们只会被慢慢耗死。 南唐军队能不能打史从云保持怀疑。 和他交手的刘彦贞、成师朗确实不行,但南唐的刘仁赡在寿州靠着数千人已经顶住李谷大军三个多月围攻。 且南唐富庶,谷米满仓是人尽皆知的,何况大周背后还有北汉和契丹在那虎视眈眈。 李筠的昭义军和符彦卿的天雄军等能不能顶住北面压力也是未知数。 如果要史从云自己来打这场战,他自觉这时最重要的就是赶紧集中所有兵力把寿州和庐州拿下。 至于剩下的光州、舒州、扬州、和州、秦州等地不急着去打。 这两地方就像当初河东的太原,没有太原,周边州县占再多都没用,契丹人一来都得丢。 没有寿州和泸州,淮南的地他们也占不长久,南唐增兵之后迟早守不住....... 当然,这些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史从云也没傻到会去跟官家说。 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官家的怒火,李谷只是为保全大军,怕浮桥被毁后路被断,从寿州退到正阳官家就气成那样,差点拿李谷问罪。 官家急于求成的心思再明显不过,这时候让他不要乘胜进军攻取淮北诸地,把兵力全部集中起来打寿州无疑是触官家的霉头,自己找死。 史从云骑马背上吹着带花香的春风,看北面旌旗猎猎,向东开进大片人马,心想自己是不是飘了,居然质疑五代第一明君哩。 ....... 史从云见到郭荣并不在正阳镇内,而是正阳东面一个叫下台的小村,只有十来户人家,周边环绕众多桃树,大军中军行辕就停在村子正中。 外围已经有大量兵马,把这个小小的村庄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村里的百姓没见过这样场面,都紧张张望,不过官家向来爱护百姓,有他约束,百姓与周军相安无事。 靠近外围后,史从云首先见到的是面上带笑的李谷。 李谷依旧带着一股世外人的气息,见他过来抚须点头,面上带笑。 史从云没有因军功飘起来,连翻身下马,过去行礼道:“见过李相公。” 李谷点头,“快去见驾罢,官家正准备去下蔡呢,可是为了你专门停止行军的。” 史从云不再耽搁,跟着李谷进了村子,与他随行的只有司超,司超是李谷任命的前锋,也是庐州、寿州巡检,是他借过来的人。 两人并肩进入村子,在李谷引路下,走进一处重重把守的小院。 进院子前,李谷突然提醒他一句:“皇后也在,莫要失态。” 史从云点头,转身进去,院子里放着临时的两把临时的朱漆椅子,上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官家,另外一人是个十分端庄漂亮的年轻女子。 史从云看了一眼,刹那间被惊艳到了,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连忙低下头单膝跪拜。 “末将史从云,见过官家,见过皇后!”他立即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符皇后了吧,心里觉得好看,不过再不敢抬头去看了。 那边,司超也跪下行礼。 官家直接开口道:“史从云,那天朕就在正阳东面看着,你表现得令朕很高兴。 军事紧急,朕原本有不少话,今日只能长话短说,朕加赏你为振武节度使。” 史从云激动万分,连忙拜谢:“多谢官家!”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拜节度了! 虽然这只是个空名头,是为了让他领俸禄待遇的。振武军节度,大约位于后世内蒙古地界,是汉朝所设的朔方郡的一部分。 史从云这才敢抬头。 官家点头,严肃的说了一句:“不要让朕失望!” “当初在正阳那场,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朕一直不明白你那日的布阵。 现在也来不及听你细说,待有时间朕定会仔细问你。 王审琦和王溥提醒过朕,你是想以自己作为诱饵,舍身引诱南唐主力,随后出其不意,集中突袭敌人主帅么。” 啊? 史从云愣了一下,心想没有啊,我就是布了个斜击阵而已,怎么就舍身成仁了? 于是连忙脑子一转开口:“官家英明!末将的伎俩对付伪唐军足以,到头来被官家一眼就看穿了!” 听他这么说,官家心情不错,高兴点头,“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等回大梁之后还另有封赏。” “天下是官家的天下,官家是天子,皇天之子,身为人臣为官家肝脑涂地,舍身忘命是理所当然的!”史从云激动道,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和官家说上话,可不得使劲拍马屁么。 要不是怕官家时间紧,他能说三天不重样的! 当初有人在高平当着官家的面喊一句“主辱臣死”就败都指挥使了,可见能在官家面前说话的机会是多么不容易。 “史从云,你是我大周的忠臣呐。” ....... 之后,官家又嘘寒问暖说了几句,皇后则端庄的坐在他身边,面色得体,安静没有插话。 说了大约两刻钟,官家终于说到正事:“朕要去下蔡,本想让你随军的,有你和你手下的控鹤军在,朕也心安许多。 不过今天正午收到线人的回报,即便伪唐被你败了一阵,浮桥依旧不安全。” 史从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让他去打仗吧? “线人回报,伪唐在盛唐、当涂两地,还驻扎有两支水军,战舰数百,随时可能沿淮河进军断我们的浮桥,要想专心对淮南用兵,浮桥若不安全,就如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史从云,你愿为朕拔掉这根刺么!” 史从云心里差点哭出来,草!都怪他方才话说得太绝,官家都说他是大周忠臣了,他又说了那些拍马屁的话,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只能“满脸高兴”的道:“臣愿为官家效死力!” 官家点头,“不错,把这件事交给你,朕也放心。你才打了一场大战,若有什么要求,朕能帮你的,也可以说出来的看看。” 史从云看了身边的司超一眼,眼珠一转道:“为天子效命是理所应当的事,末将不敢有所求。 只有一件事就是大军才到淮南,人生地不熟,打起仗来很不方便,臣请官家把司超将军调到我军中来,他在淮南数月,熟悉这边道路交通,有他在打仗方便多了。” 此话说完,旁边的司超惊讶看他一眼。 官家直接道:“好,那便调任司超为控鹤左厢副都指挥使,在史从云手下听用。” “遵官家令!”司超连忙答应。 ....... 出了官家所在的小院,史从云对身边的司超道:“将军不会怪我吧,某只是觉得将军实在有才干,若没你在身边,很多事都难做成。 就像昨日擒杀刘彦贞,要某来说都是你的功劳。” 司超见史从云说得坦诚,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拱手:“厢主哪里的话,你我都是为官家做事,如果能齐心协力把事做好,在下在所不辞。” 当日,史从云在正阳整军,官家则率大军往寿州方向去了。 官家给了他加了振武军节度使,也给了新命令,让他和司超率军去正阳南面的盛唐,攻击那里的南唐水军。 史从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牛逼吹过了,因为和水军作战他没打过!经验更是半点没有, 早知如此他就不那么拍马屁了,不把自己搞成大周忠臣,说不定就能跟着官家的大军往东........ 不过兵贵神速,史从云咨询了一下司超的意见,司超倒是很乐观,直接道:“这仗要打就要速战速决,厢主才打败刘彦贞大军,正是伪唐兵将闻风畏怯的时候,等过些日子他们缓过神来,咱们没有战舰,还不习水战,打水军就没那么好打了。” 史从云觉得他所言有理。 于是当机立断,当晚就派罗彦环和榆程去和李谷知会,要借他的马一用。 在他再三保证之下,李谷把正阳的所有马匹,战马和驮马都借给他,拢共六千多匹,正阳南面的田地都快成了马场。 同时李谷也奉命为他准备了四十多车桐油,硫磺,硝石等易燃物品,用于焚毁南唐水军的舟船。 史从云于是第二天就果断下令,控鹤军会骑马的骑马,不会骑马的用马驮着铠甲,火速向盛唐方向进军,不要给南唐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当初刘彦贞就是从盛唐方向发兵,水陆并进的,原本是想水上的战舰进入淮河焚毁大周的浮桥,陆地上的军队也协同发起进攻。 结果刘彦贞太过轻敌,率军轻进,导致陆地上的大军先溃败,河里的战舰还堵在半路,得到刘彦贞兵败的消息之后,匆匆又逃回盛唐去了。 ....... 接下来几天,史从云和司超带着大军一路狂奔,在平坦的淮南大地,一路向盛唐方向急速进军。 大军有众多马匹和车辆,走得很快。 到三月六日,全军已经沿着淮河的支流到盛唐北面。 而此时,刘彦贞被周朝大将史从云击败,兵败被杀,众多南唐高层将领无一生还,只有成师朗被俘活下来的消息,也早在几日前,随着北面来的溃兵传遍盛唐。 盛唐镇内人心惶惶,正乱成一团,不少人举家往南逃窜,想要过长江躲避兵锋。 不过即便如此,周军的兵锋依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得比他们很多人想象的快了太多,而且来的还是那斩刘彦贞,俘成师朗的南唐噩梦——史从云。 130、破盛唐、寿州战事;500字,求点点订阅 盛唐并没有史从云想象中的水军陆军大战,也没有惨烈的厮杀。 他和司超率大军到达盛唐时是在下午,太阳刚刚过头顶开始西斜。 众人登上大道北面百米左右高的小山,从山顶俯瞰南面的盛唐镇。 镇子处在一处淮河支流的拐弯处。 岸边村镇瓦片密集,屋舍鳞次栉比,炊烟袅袅,有不少酒家旗帜在春风中飘舞,水鸟成群起落在西面河岸边,发出阵阵穿得很远的叫声。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镇子东面河中间有个岛,东西宽度二里地左右,南北则有四五里的样子。 岛的东侧有桥连通岸边,西侧则停靠着密密麻麻的战船,岛上到处都是哨塔和营寨,看来就是南唐在盛唐的水军大营了。 史从云立即让士兵列阵散开,顿时密密麻麻的人马和旗帜,黑压压铺满整个山头。 这样的动静,几里外的盛唐肯定是知道的。 史从云下令,兵分两路。 此时他带的不只有控鹤左厢前五军,到达正阳之后,控鹤左厢后五军也来汇合,即除去留在正阳养伤的,此时史从云手下也有一万八千多人的大军! 这是非常大的破格任用。 一般来说,不是殿前司或者侍卫司的高官,是很难有权统帅如此多的大军。 像李重进身为侍卫司马步都指挥使,是侍卫司一把手,官家才让他统帅虎捷左厢两万人。 而虎捷左厢都指挥使是基本没机会真正统兵的,能做的只是平时养兵练兵,统兵打仗多数时候都是侍卫司、殿前司的十位高级武将。 像史从云这样,控鹤左厢都指挥使就能统帅控鹤军是比较特殊的情况,要不是官家开口是绝无可能的。 史从云下令分兵,让司超率五千人沿着西面河畔进军,自己则率大军走正面大道推进。 黑压压的大片人马,似乎要把远处的盛唐镇碾碎压垮。 正当史从云下令全线进攻,抢占盛唐时候,远处北面镇口突然出现一队人,身着白衣,举着白旗帜,缓缓向大军这边过来。 史从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要投降吧,自从秦王子婴开创白衣素马的投降仪式之后,白色代表投降一直被人们沿用至今。 随军的闾丘仲卿上前拱拱手:“我去与他们交涉。” 史从云点头答应,抬手示意大军暂时停止前进,并派出四名亲兵保护他过去。 史从云远远看着,双方短暂的交谈,不一会儿闾丘仲卿就面露喜色的回来了。 “好消息! 节帅威名令盛唐军民闻风丧胆,见节帅大军已到,盛唐守军已经跑了大半,剩下军民推举出乡里长者向节帅投降,希望节帅善待盛唐军民,给他们一条生路。” “告诉他们,本节帅向来有节操,只要他们投降,保证秋毫不犯!” ....... 当天下午,史从云兵入盛唐,还在据守盛唐的南唐两千多水军尽数投降,停靠在盛唐的四十六艘战船尽数为他们所得。 当晚,史从云约束将士,在盛唐镇外扎营,并让司超接管水军营寨。 没想到司超做的十分熟络,安排妥当,对水军的各种事务十分熟悉,史从云好奇的问他。 司超笑道:“某年轻时防守渤海沿岸,所以手熟,这些事做多了自然就懂了,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史从云点点头,干脆把获得的四十多条船都归司超管理调度。 当晚,众将士在西面盛唐的南唐军水寨中休整,水军营寨囤积不少酒肉,够众人开怀畅饮。 李谷为他们的准备的几十车桐油、硫磺、硝石都没派上用场。 史从云则对硝石比较好奇,油和硫磺都是普通物品,硫磺这东西还被用作药物,也不怕吃死人。 可硝石怎么好像没怎么听说过,一硝二磺三木炭中的硝难道就是这玩意? 下午,众人吃喝玩乐,将士们围着篝火摔跤,难得放松一会儿,史从云则自己去后方的辎重车队瞧个清楚。 硝石矿外面裹着厚厚的潮湿动物毛皮,里面用油布包裹着,负责押运的辅兵告诉他,这样押运才安全,随后掀开毛皮,用匕首在侧面油纸上划了一个小洞。 里面半白的颗粒顿时滚落出来,史从云用手接住,仔细看了看,是半透明白里带着些红的不规则固体。 “这东西产出最多的地方在汉中,遇火会炸,是水战的利器。”闾丘仲卿道:“河北也有些地方能出,不过都不如汉中多,不如汉中的成色纯正。” 史从云点头,他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事,也不知道这东西算不算纯正的硝。 不过他也没多想,当下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先想着如何打赢这场战争才是正道。 史从云和司超兵不血刃拿下盛唐,俘获水军战船四十余艘。 随后他下令申知义率军三千,囤驻戍守盛唐,自己则和司超一起,水陆并进率大军向正阳方向赶去。 ........ 史从云、司超攻打盛进展顺利,另外一面,寿州的战事却迟迟没有进展。 三月初,官家下令把浮桥移到下蔡镇,下蔡与寿州隔河相望,浮桥在这,既能兼顾围攻寿州,又能守卫浮桥。 下蔡这地方,淮河转了一个大大的“s”弯,导致有些地方河面窄,水流急,有些地方河面宽,但水流平缓,河底没有暗礁,适合架设浮桥。 所以选择这里架桥也不是乱选的。 之后官家又深感威胁,因为寿州附近,还有两支南唐水军,随时可能威胁下蔡的浮桥。 一处是淮河上游支流连通的盛唐,一处是下游的涂山,两处都驻扎南坛水军。 官家派出两个后起之秀,一个史从云,一个赵匡胤,分别率军攻打盛唐和涂山的水军。 结果没几天战报就来了,史从云率军攻破盛唐,获得战船四十多艘,获得大批辎重物资。 赵匡胤也十分机灵,没有辜负官家的期望,在当涂佯装退败,引出敌军,随后半路设伏打败南唐军,缴获战船五十余艘。 这些事令官家十分高兴。 自从他第一支脚踏上淮南的土地就连战连捷。 先是史从云在正阳大败刘彦贞,随后又是史从云攻下盛唐(战报里说攻下的)击败盛唐水军,赵匡胤攻下涂山,大败涂山水军,两人缴获的战船加起来都有百艘左右。 这越发让郭荣自信,也觉得自己的兵锋难以阻挡,他才到淮南十多日,就有这样接连的胜利。 于是下令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率虎捷右厢两万人,囤驻寿州南面,建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以李谷为判寿州府事,全权处理寿州周围事务,同时下令征发宋州、毫州、陈州、颍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的二十余万丁夫负责为大军运输辎重,架设浮桥,搭建攻城器械。 圣谕一下,淮河沿岸彻底被战争动员起来,两岸众多百姓都不得安生,大量的人员开始投入到这场两国的全面战争中来。 到三月二十三,下蔡横亘淮河的浮桥正式搭建完成,官家亲自前往视察。 官家身着圆领紫袍,穿着马靴,请在在桥头的木板上踩了踩,史彦超、韩令坤、赵匡胤、王审琦等众多将领跟随在他身后。 李谷、王溥两个宰相分列两侧。 “有了这座桥,我大周的兵马粮草就能畅通无阻到达淮南来。”王溥激动的说,众人脸上都露出喜色。 官家往前几步,身后众人纷纷跟着走上浮桥,咚咚的脚步声在回响,脚下的淮河水哗啦啦流淌不停,如今三月中下旬,淮河水已经开始回涨。 桥两侧值守的众多辅兵连忙下跪。 “李继勋那边攻城进展如何?”官家问了一句。 李谷上前答应:“还是没有进展,寿州守将刘仁赡很有一套,寿州城墙很高,护城河水是活水,水很深,打起来十分困难。 而且南面请流关附近还有一支伪唐国援军,当初他们被史从云吓退,退出定远,但还是随时有可能回来,威胁大军侧后。” 官家点头,随即对身边的李谷和王溥说:“正阳方面呢,如今浮桥移到下蔡来,正阳也不必囤驻那么多士兵了。” “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率领的虎捷左厢还驻扎在正阳。 还有振武节度使史从云率领的控鹤左厢大约有一万多人也驻扎在那。 史从云攻下盛唐之后就派人上表过,他留了三千人和控鹤左厢第五军都指挥使申知义驻守盛唐,随后令控鹤左厢副都指挥使率两千人将俘获的四十多艘战船押送沿河东进,以支援下蔡守备浮桥。 照书信送到的时间推算,大概明后日司超就会领船队到达。”王溥在旁边汇报。 官家回头扫视众人一眼,目光中意义不明,颇有感慨的说:“史从云是你们中最念年轻的那个,做起来事来却是最有条理,最令朕放心的那个。 朕还想着派人去接手盛唐的船来守备下蔡浮桥,没想到他早给朕送来了。” 河面风大,官家怕众人听不清,所以停了一下,等风声小些才接着说:“朕倒是想他来,不过这些天他始终太过操劳。 正阳那场大战生死相搏都靠他,之后又奔波去南面截杀刘彦贞,往返四百里(200公里)打下盛唐,让他在正阳好好休息几天,传令让李重进过来守备浮桥罢。” 王溥颔首。 官家接着说,“清流关皇甫晖部一直在那始终不是个办法,威胁我大军侧后。 周边州县也是攻取的最好时机,不能错过,能打的就打下来吧。 赵匡胤,朕令你率军攻打清流关的皇甫晖,解除大军侧后安全。” 黑脸赵匡胤上前一步:“臣遵旨!” 想了想,官家看向众人中鹤立鸡群的史彦超:“史彦超率龙捷精骑支援赵匡胤,此战旨在速战速决。” 史彦超拱手领命。 之后,周军迅速分兵占据寿州周边地区,还有李继勋大军在寿州附近囤驻,继续围攻寿州。 到三月下旬,李重进的大军也到达,驻扎寿州东北面,守备浮桥同时封锁寿州外围,防止南唐援军救援。 而赵匡胤和史彦超则率军往东南前往六合,攻击清流关的皇甫晖和姚凤大军。 做出这些部署之后,郭荣自己也觉得胜券在握了,一路的高歌猛进已让他自信满满,淮南这片土地,似乎已在鼓掌之中唾手可得。 ....... 正阳,史从云率大军驻扎在此,李重进的也率虎捷军在北面守备。 他和李重进不合,所以下令控鹤军在正阳南面驻守,也没派人去打招呼,好在两军都相安无事。 第二天正午,史从云吃过饭有些昏昏欲睡,俗话说饭饱思*欲(主动打码),史从云迷迷糊糊的想到了家里赵侍剑,恍惚间又想到惊鸿一瞥的符皇后,瞬间把自己吓软了,惊出一身很汗。 史从云抖了抖,心想自己这胡思乱想些什么,唉,都怪青春期。他如今正是十六左右的年纪,有点青春期幻想实属正常,心里其实还是纯洁的。 不过.....符皇后是真漂亮。 那天就看了一眼,令他印象深刻,和赵侍剑那种有灵气的白菜不同,她浑身上下都透着端庄华贵,举手投足都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大概是从小熏陶出来的,没有个几十年的沉淀,很难有那样的从容气质。 不过他很快想到件事,符皇后似乎就是这次南征时去世的吧? 他记得是符后跟随郭荣亲征,遇上酷暑暴雨,天气骤变,染了大病,回到大梁后就不治身亡了。 这个年代的病可没那么好治,不适应气候就是大问题。 当初契丹国主杀到大梁做皇帝,也是回北方的路上不适应南方气候,大病一场,直接病死了,跟随他南下的大军开始内斗随后土崩瓦解,这才有后汉,有如今的大周。 符皇后是河北人,到了淮南难免不适应,加上遇上夏日酷暑又降温,女子娇贵,生大病也正常。 史从云摇摇头,可惜了这么一位美人,他可不敢去跟官家或皇后说劝她回大梁的话。 他正胡思乱想,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和吵闹声。 史从云朕皱眉,心里很不高兴,拉起帐篷门帘对着外面大骂:“吵什么吵什么!哭丧呢,能不能让老子清净会儿!” 迎面一张面无表情的黑脸越来越近。 李重进! 史从云往他身后一看,没人跟着,只有一脸紧张的王仲、邵季、罗彦环等人,碍于李重进身份又不敢上前阻止。 李重进单枪匹马来他中军大帐,难怪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史从云心里也有些紧张,心想这厮不会是气血上头来找他单挑的吧!不过气势上总归不能输,也丝毫不退步,紧紧盯着他。 没想到李重进直接进入他的大帐,自己坐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黑脸上面无表情,随后才开口道:“某今日来为了跟你说清楚一件事! 那天在正阳南面,不是某不出兵,是见你侧翼兵多将广,伪唐军毫无还手之力,以为他们留有后续,所以没有急着支援。” 说完利落起身,又一个人出了大帐,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脸愕然的史从云。 他很快明白李重进这话什么意思,那天李重进率军在他大军的左后担任预备支援部队,从他那边的视角确实只看得到控鹤军左翼战局,而史从云把所有精锐都投入左翼,南唐军左翼一直被周军按着打。 以致在左后二三里外观察战局的李重进一直以为南唐军出于下风,可能还留有预备部队,没有急着投入战场。 他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 为了说明白,他居然一个人单枪匹马来自己中军大营....... 史从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李重进这个人了....... 说他气人吧,很气人,说话难听,不留情面;可偏偏又有些......莫名的耿直。 ....... 第二天,东面来了官员,传来官家的命令,调李重进率军去寿州城下守备,又说官家体恤他,让他好好休息,不必东进。 史从云当着官员的面谢恩,差点就感激涕零了。 不过他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傻白甜,虽然是“大周忠臣”,可心里明白得很,官家不只是体恤他这么简单。 说到底,无论李重进如何,都是官家的“自家人”,比起来他这个外人是比不了的。 五代这样的乱世,如果想寄希望于手下文武都是忠臣,那早死得渣都不剩了。 再说难听点,这年代血统观念随着沙陀人等外族融入,已经没以前那么严肃。 就算李重进、张永德真篡位了,到时候还是一家人的天下,就像先皇郭威传位给柴荣这个养子一样。 所以官家绝对会更加信任李重进和张永德,而非他这样的外人。 像赵匡胤,虽然战功很多,但直到郭荣死前,只是殿前司三把手,一把手一直是本事远不如他的张永德。 郭荣临死前把张永德高升,给了很高待遇,换赵匡胤掌管殿前司,很多人理解为猜忌。 但在史从云看,不是不信任,更有可能是怕自己一死,张永德的本事镇不住禁军,稳不住强敌环伺的周国,而赵匡胤有本事,又一直表现得十分忠诚。 无论如何,经历这么多,史从云脑子也逐渐清醒,即便他有战功,想让郭荣认可他为“自己人”几率微乎其微,也完全是两个概念。 郭荣不让他上,那正好,他这些日子从大梁来,跑了千余里,冒着生命危险不说,累得够呛,身心俱疲,休息一段时间正好。 再说寿州是金城汤池,他也知道刘仁赡不是善类。 历史上具体细节记不清楚,可他记得刘仁赡在淮南沦陷,十数万周军围困下坚守孤城,还敢出城反击打胜战,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巴不得不去哩! 就让他们去和刘仁赡死磕吧…… 131、敏感的符皇后 史从云的大军停留在正阳,正好趁机好好休息几日。 东面的消息也时不时传来,多数都是些捷报,唯一的不顺就是寿州的攻城战。 官家起初以为攻城不顺是李谷的问题,为此还责备过李谷,认为他懈怠不前,攻城没有尽力。 如今自己真到了寿州城下,攻城的主力还是李继勋带的一万多虎捷军,加上各州丁夫百姓,寿州依旧固若金汤,连攻不下,这才有些明白李谷当初的难。 真的不是李谷不努力,实在是寿州那地方太难打了。 不过不如意的只是寿州的战事,在其它地方,事情进展十分顺利。 到三月下旬,军中来了个老熟人,居然是之前见过的年轻官员卢多逊。 见面之后卢多逊主动热情的打招呼:“多日不见,史节帅又屡立奇功,如今身居高位,实在令在下佩服。正阳那一战我就跟在官家身边,节帅不拘古法,用兵如神。” 史从云听出了他话里吹捧的意思,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有人吹自己,哪能不高兴:“特使过誉了,只是打了场微不足道的小战,倒是像卢特使这样御前走动,能入官家法眼,才是某期盼的。” 两人寒暄几句后,卢多逊一面跟着他往大营里走,一面说起正事。 “这次来带来了官家的旨意,官家让节帅率军走盛唐,去攻取舒州。” “舒州.......”史从云沉吟一会下,点点头,舒州他知道啊,在大别山脚下,不是什么要地,也不是坚城,他只是心里觉得不值得,觉得应该把所有兵力集中起来打寿州和庐州,别去管那些地方。 不过这既是官家下的令,他也不敢反对,连点头道:“某这就动身。” 随后又招呼到:“来人,摆酒设宴,某要好好招待卢特使。” 卢多逊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上次见面史从云还只是都指挥使,对他恭敬礼遇可以理解,如今史从云可是节度使了,依旧对他恭敬礼貌,这在武将中几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时间对史从云好感大增。 史从云则是想,这些官员平时都是御前走动的,消息灵通,信息来源广,结交他们对自己肯定大有好处,也就收起脾气,好好款待。 等到酒宴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史从云开始不经意的打听起来:“卢特使在东面想必也很忙吧,那边的战打得那么多,特使又是帮官家做事的人,日理万机只怕难免。” “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忙,大事都是李相公和王相公操劳,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卢多逊放下酒杯道: “这两天寿州周边出了不少士兵抢掠百姓的事,为这件事李相公忙得焦头烂额。” 史从云点点头,眉头皱起来:“官家还在呢,他们这么大胆?各军都使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住么。” 卢多逊摇头,“节帅有所不知,围攻寿州的军队禁军只是少数,还有数万各地征发的乡兵和民夫,乡兵不好管,禁军有胆子,凑在一块就乱象丛生。” 乡兵是要自己带装备和粮食为国家打仗的,训练跟不上,纪律性就更不用说了。 “另外就是阆州防御使赵晁做出件令官家也气恼的事,当初节帅在正阳大败贼众,李重进,史彦超都率兵追击,最终俘获伪唐军三千余人,都交给赵晁看守.......” 卢多逊摇摇头,“那赵晁以前就以收受贿赂出名,打仗不见他有多厉害,却在一夜之间把三千多人的伪唐降兵降将给杀了。” 史从云听到这也震惊了。 “官家有荡平四海,一统天下的志向,所以做法上也比较宽厚,尽量把天下人都当成自己的子民。 在高平就放了一批河东人,还赐给他们布匹让他们回家。 当初节帅在关中俘虏的近万蜀军,官家都下令愿意为大周效力的留下,想要回乡的尽数放归,这两年积累下来得了不少名声拥戴,怎想那赵晁一夜杀三千多人,把这些名声都败光了。” “官家不处置他。”史从云震惊的问。 “他是赵氏宗族,所以官家没有追究......”卢多逊放低声音道。 史从云明白过来,大概是看在赵匡胤和赵宏殷的份上官家没处理赵晁吧。 心里对没见面过的赵晁也有些说不出的厌恶....... 第二天,史从云送走卢多逊,带着大军开始往南进军,准备去盛唐,然后再沿着大别山山麓行军,到达舒州。 别的倒是好说,舒州也不是什么金城汤池,比起寿州肯定好打多了,而且那里不重要,驻扎的士兵说不定很少,大军一到直接投降也说不准。 可关键是要走山路就很烦,习惯了淮南的平原,一想到要去那种望山跑死马的地方,史从云顿时觉得脚软。 卢多逊也向他透露一些消息,官家这次不只派出他去打舒州,同时还派出各路兵马去攻取周边州县。 其中人马最多的一支是赵匡胤率领的大军去攻打清流关附近的皇甫晖和姚凤部。 史从云心里虽然不希望赵匡胤建功立业,不过理智却告诉他,老赵是有本事的,他出马十有八九能够搞定...... 之后又是漫长的行军,从正阳到盛唐路比较好走,都是平原,再往南面就不能走直路了,大别山横亘盛唐和舒州之间,只能绕道而行。 ....... 三月末,史从云还在行军路上,东面就接连传来大捷的消息。 带来消息的人是保证大军和官家之间联系传令兵。 根据他的话,皇甫晖等率部在清流关山下列阵,赵匡胤分兵一路为前锋与其交战。 自己则带着部队绕过山后,从后面偷袭南唐军。 皇甫晖大惊,军队混乱溃败,他率领部队进入滁州城,准备断掉桥梁守城。 赵匡胤率部立即渡河到滁州城下。 皇甫晖眼见部队混乱来不及全部退入城中,就给赵匡胤传话:“人各为其主的,希望能公平的和你列阵对战。” 赵匡胤居然答应这个请求。 皇甫晖率部在城外列阵,赵匡胤抱着马脖子,把身体藏在马肚子下,单枪匹马冲入南唐军阵,用手中的兵器击中皇甫晖头部,令其跌落马下。 又高声喊:“我只杀皇甫晖,其他人等都无关!” 南唐军抵挡不住,皇甫晖连同姚凤一起被生擒,清流关后方的滁州也被顺利攻克。 史从云心里感慨,不愧是赵匡胤,不打仗的还时候还好,自己还能从暗地里想方设法把他按下去,上了战场他瞬间就亮眼起来了。 自己还在路上没到达,舒州,那边赵匡胤已经攻下清流关,拿下滁州,歼敌上万,进驻六合。 另外官家还派出韩令坤领兵攻取扬州,具体战果如何不知道,总之淮南局势,周军一路凯凯哥,南唐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接连的胜利连史从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在正阳南面打得太漂亮,导致历史大势都改变了,按理来说没那么快啊。 人太优秀也是种烦恼,烦得他头大。 数日之后,他才在盛唐补给,让邵季为前锋,率军离开两日,自己的中军跟进离开盛唐不到百里,南面传来消息,舒州投降了! 这让正集结大军,气势汹汹要去打舒的史从云很尴尬。 几日之后,西北面来消息,光州也投降了。 接着,韩令坤率兵攻入扬州,拿下南唐国的东都,之后向东攻下泰州。 官家又分兵打下和南唐国一江之隔的和州。 史从云不知道南唐国主是这么想的,要是他肯定睡不着,都城对面隔着江就能看到周国大军。 淮南的光州、舒州、盛唐、定远、滁州、和州、六合、扬州、泰州等地已尽数落入周军之手,大半淮南都是周朝土地了。 巧合的是,史从云仔细回顾这场大战,打到现在最大的两场胜仗是两个后起之秀打的。 大局面上,南唐面对周国进攻派出两支数量超过两万的援军。 一支在西,走盛唐北上支援寿州,刘彦贞、成师朗等率军。 一支在东,走定远北上支援寿州,皇甫晖、姚凤等率军。 结果西面的刘彦贞大军被史从云击败,东面的皇甫晖大军被赵匡胤击败,南唐增援断绝,后周就有空挡攻城略地。 突然史从云心里有一种明悟,或许老赵才是他最该注意的人,而不是李重进。 ....... 之后的日子里,一连串的胜利,每天不停来的捷报接二连三,连史从云都忍不住生出“南唐要完”的想法来。 史从云派人去叫住前锋邵季不要南进,随后让罗彦环率兵去接管舒州。 在众人之中,罗彦环是少数比较在乎自己名声,想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这样的人派他去可能不会干出什么天愤人怨的事情来,史从云更放心些。 而控鹤左厢的大军主力就停在盛唐。 晚上,史从云站河边,看着淮南辽原野心想这仗打得也太狠了,南唐似乎完全顶不住,被夜风一吹,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寿州和庐州还在南唐手中呢,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 不过无论如何,没他什么事也算不错,至少得悠闲度日,当战地旅游了...... ...... 寿州城外,火光冲天,空气中飘着一股子恶臭混合着肉烤焦的味道,弥漫数里之远,闻起来十分恶心,令人作呕。 符皇后用手帕捂着口鼻,站在大帐河边,远远看着城下的惨烈,视线近处是茂盛的芦苇丛,尽头则是在黑烟中若隐若现,点点火光闪烁的寿州城。 从昨天起,官家已经发了好几次火,因为寿州城迟迟攻不下来。 从去年十二月李谷兵围寿州开始,至今已过去四个多月,寿州依旧没打下来。 官家本就是个易怒的人,为做大事一直压抑自己的脾气,这其中也有她劝阻的功劳,可如今各路报捷,偏偏寿州的功臣毫无进展,脾气也压抑不住,把李继勋等人大骂一顿。 责令他们攻下寿州城。 偏偏这时候又发生一件令官家火大的事,南唐国主害怕了,送来国书表示愿意割让长江北面的诸州,同时向大周每年缴纳金银财帛,祈求周国能罢兵言和。 信里南唐国主自称皇帝,称官家为他的哥哥, 官家对此置之不理,真正让官家火大的是有不少蜀国士兵当初投降了大周,官家将他们安排去淮河上游戍守,结果其中一百五十多人,才到淮河边上就叛变投降对岸的南唐。 南唐为向大周示好,又将这一百多名蜀兵送回来,官家龙颜大怒,下令将他们全部处斩。 原本就因寿州打不下来正生气的官家经历此事后更是愤怒不已。 下令强攻,李继勋没办法,禁军士兵早打怕了,只能赶着乡兵去四面攻城,刘仁赡准备充分,用桐油火油把城脚下变成人间地狱,众多大周士兵惨死,寿州城下变成一片人间地狱。 人肉的焦臭味隔着几里地都能闻到,黑色浓烟笼罩寿州城,接连几日都没散去。 官家又是愤怒,又是对刘仁赡无可奈何,只能让民夫继续在寿州城下建造大量攻城器械,将寿州死死围困。 好在其它各地捷报频传,赵匡胤更是作战神勇,屡立奇功,才让官家心里舒坦些。 符后叹口气,因为官家烦躁,事情繁忙,根本没时间和她独处,和她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而且这些日子来,官家越来越嫌她在前线碍手碍脚,委婉的提过两次让她回大梁去。 她本想无论如何也不走的,可是有些心虚,那日子在正阳南面她终于见到了早想见一面的史从云,可见面的场合和情景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也令她心惊胆战。 那年轻人居然直勾勾的盯了她一会,看得她心头惊惧,女人向来敏锐,她当时就察觉了。 十六七的少年这样看她心里会想些什么?十有八九是什么说不出口的龌龊事吧,每次想起她又是脸红心跳又是害怕。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年轻人!她可是当朝皇后! 符后觉得他那样看也就罢了,他想些什么随他去吧,反正谁也不知道,谁也管不着。 符皇后最怕的是官家察觉了这件事,并且因此厌恶她,特别是之后史从云明明立功,却被弃置在正阳不许他随驾到寿州,官家这样的安排更是令她心惊肉跳,心神不宁。 官家不会真注意到了吧? 越想她越发觉得心神不宁,不敢违逆官家,因为心虚,即便不是她的错,官家如果在意,事情就说不清了。 最终,她无奈的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官家让她回去,她就乖乖回大梁去吧。 132、色字头上一把刀(上) 三月末尾,春天的尾巴,控鹤军驻淮南盛唐,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 与河东的雨不同,过了淮河,连雨与变得绵长细密起来,天空旷野之下,一层稀疏的薄雾笼罩天地间,沙沙的细微响动似有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韵律,史从云这样半吊子的人也变得诗意起来,想吟两句诗,可想了半天不知道说哈,顿时就很尴尬。 不是他记不得,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合适,怕闹出笑话,不知这是不是杨柳阴阴细雨晴,还该算沾衣欲湿杏花雨,亦或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说句山城十日雨,家国百年心,又觉得不合适...... 有时候人要是没文化,连装个合适的逼也是极难的,史从云懊恼,之所以能为这些事懊恼,是因为他太悠闲了。 史从云原本以为他正阳大战,万军从中斩刘彦贞,俘成师朗,与官家见面之后应该是一副君臣相得,如鱼得水的场面,从此受官家重用,踩着康庄大道,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 到现在回想起来,却似乎不是那样的场面,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到四月,自从正阳见面之后,官家就没让他随驾,也没让他打主力,打主力的变成了老爹史彦超、赵匡胤、韩令坤、李继勋、李重进等人,他反而是去收拾一些周边的小州小县。 特别是赵匡胤和老爹史彦超败皇甫晖,攻下滁州、兵入六合,韩令坤下扬州、泰州之后,他做的就是派人接手周边投降的州县,至于大战,官家根本没让他去打的意思。 四月初,史从云奉命派出榆程率两千余人去接手投降的光州。 至此,舒州、光州、盛唐、正阳等地都在他手下控鹤军控制之中,兵力也越分越散。 史从云的悠闲日子又来了,不过他不敢放松。 因为军队也因为士兵放松下来,逐渐出现了烧杀抢掠周边百姓的事,史从云对这方面管得很严,只要人赃并获,基本都是死罪。 但堵不如疏,他也知道事情不能全靠堵,所以每次拿下一个地方,就开府库犒赏士兵。 要做到赏罚分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像老办法,看人头数来确定功劳的多少显然是行不通的。 就以之前正阳的大战来说,若说杀敌,左翼精锐肯定是战果最多,杀敌最多的。 可中路和右翼的两个军为主力争取大量时间,而且伤亡最惨重,几乎接近半数的伤亡换来全局的胜利,他们杀敌少,功劳可一定不少。 最近悠闲下来之后,史从云越发觉得自己需要赶快琢磨思考出一套新的,可行的,适合自己的奖惩方式来才行。 这东西关乎军队凝聚力,士兵积极性,几乎是一支军队的组织核心,是保证战斗力的关键,如果这些安排不好,那他麾下的军队肯定走不长远,慢慢又会变成只会烧杀抢掠的五代军队。 不过这不是一拍脑门的事,也不是简单就能搞定的事,需要多商量,多考虑,如今难得闲暇,正好可以同来和将领们讨论这些事。 到四月初十,卢多逊再次从东面来,传达官家的命令,让他带兵去下蔡。 同时带来东面最新的消息。 南唐军队屡屡受挫,国主李璟害怕自己被逼得逃离金陵,派遣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向后周奉表称臣,请求退军。 同时还上贡御服、茶药及金器一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的牛五百头,酒二千斛,这些陆续往北运,全部于四月八日送抵寿州城下。 史从云心里有种魔幻感,莫名的想到某光头的不抵抗政策。 心想你家大将刘仁赡还在寿州苦苦抵抗,你倒是好,给敌人送去酒肉财帛劳军,不知道城里的刘仁赡知道会怎么想。 卢多逊还说:“钟谟和李德明历来以能言善辩著称,官家知他们是来游说,于是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面见。 还直接言道:‘你们的主公自称唐朝王室苗族后裔,礼节或许和其他国家不一样。你我两国隔一条淮河,却从来没好好相处过,你们之前还宁愿走海路去找辽国,也不和中原地区打交道,还想要我罢兵? 我不是齐、楚、燕、韩、赵、魏那样的蠢货诸侯,你以为你能说得动我?回去告诉你们主公,让他自己去大梁见我,再拜谢罪,到时就什么事都没有。否则,我把你们的金陵城打下来,国库拿来劳军,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那钟谟和李德明吓得不敢说话,灰溜溜又回去了。” 史从云心想,官家还真是霸气。 志得意满,不过金陵只怕没那么容易去,吓吓南唐足矣。 只有卢多逊又告诉他,符皇后觉得自己在前线让官家分心,妨碍兵戈大事,请求回京,官家批准了,并且派人护送。 官家也准备动身去扬州,寿州的战事暂时交给李继勋和李重进,扬州是南唐东都,出了名的繁华,官家想去看看,史从云觉得也正常。 可他想说,我也想去啊! 春风三月下扬州,他也是想去看看啊,顺带分点战利品...... 不过并没有他的份。 官家让他去下蔡可能是去守浮桥吧,史从云心想。 他不敢耽搁,带着剩下的部队连忙往下蔡方向赶去。 ....... 周国并不是孤军奋战,周国的忠实小弟吴越也从东面出兵,配合周国的行动,并且取得不错的战果,具体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到下蔡后,史从云首先见到的黑脸李重进和李谷。 李重进如今是寿州前沿都部署,官家去扬州之后,寿州附近的所有军队都归他总调度。 这次李重进没阴阳怪气,只是冷脸对他道:“你先率军驻守浮桥,把北面的人换下来,官家去了扬州,没说让你过来干什么,你去北面守着浮桥等着吧。 大军粮道就近补给,你找李相公交接就成。” “诺!”史从云也不想和他多纠缠,答应一声带兵去北面下蔡守浮桥去了。 到下午安排好军队驻扎后,又骑着马去找李谷。 李谷在一处粮仓里督促官员点粮,听他说明来意之后点点头,随即安排人给他的大军供给粮草,北面来的粮草多数都走下蔡,在这里供给反而是最方便的。 临走时,李谷道:“让你来守浮桥,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之后也没在多说,史从云想接着说两句李谷也不开口了。 其实他也有种自己被针对了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 之后,战场变成史从云一个人的寂寞,他只能老老实实在下蔡守浮桥。 下蔡的浮桥是此时淮河上南北交通最重要的地方,一天到晚来来往往的人众多,消息倒是十分灵通。 五月二十日,李重进被任命为庐州、寿州等州招讨使,武宁节度使武行德被任命为濠州城下都部署。 说明朝廷大军已经开始越寿州,去下游进攻濠州了。 不过没过几天,南唐的反扑也开始了。 听从南面来的官吏和士兵说,南唐右卫将军陆孟俊从常州带兵上万人赶往泰州,周军在泰州的部队见状立刻撤退,陆孟俊重新占领泰州。 俊随即率军转攻扬州,在蜀冈安营。 扬州的韩令坤随即带兵撤退,官家听了很生气,立刻派遣张永德带兵前往援助,韩令坤随即返回扬州。 当时赵匡胤在六合驻扎,就放出狠话:“哪个后周的士兵敢从六合逃过去,我就砍掉他的双腿!”韩令坤被吓到了,开始打算守城。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六月,南唐的反扑越发有力起来。 而且夏六月,天降大雨,淮河水暴涨,差点冲走了浮桥,吓得史从云冷汗直冒。 如果下蔡的浮桥出了问题,大军后路断了,他就是天大的罪过! 而且他们的军营内积水深达数尺,没过膝盖,粮草辎重,工程器具被泡霉泡烂损失众多,将士失踪死亡的不计其数。 浮桥上兵粮也运不过来,明明之前一路连战连胜的战,突然间因为老天变脸形势大变。 史从云着急的组织众人在营地内开挖壕沟排水,同时尽量把粮食往高地上搬运。 天天泡在水里,又多是北方来的士兵,不少人都泡病了,史从云懂得不多,不过他怕闹出什么传染病来,下令将生病的人员单独安置。 他自己也天天都是湿漉漉的,大帐上面能防雨,可从地上渗进来的水却没办法,中军大帐里积水也有到脚踝深浅,如果没有床根本没法睡觉,晚上睡觉也感觉像泡在水里。 要不是他年轻身体好,早支撑不住。 这样的苦日子接连十几天没有头,不少士兵死于疾病和寒冷,还有些不小心被淮河各处支流涨水冲走,每天都有不少非战斗减员,史从云又着急又心疼,却偏偏没办法。 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不堪一击,只能咬牙顶住。 好在控鹤精将士在他领导下一路走来,都是生死相依的兄弟,做起事来更加团结协作,一起出力,才几天就把军营搬上下蔡西面一处高地,暂时解除危机。 不过从这往南面看去,整个寿州城及其外围的大片辽阔原野都笼罩在大片雨幕中。 133、色字头上一把刀(下) 寿州城外可驻扎着各种人员军队近十万,想必李谷、李重进、李继勋等人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再这么泡下去,大军的粮草辎重都要出问题。 一天下午,李谷带着三个随从,披着蓑衣,打着雨伞穿过雨幕,爬上湿滑山坡来见他,整个人眼窝深陷,气色很不好,黑白掺杂的发现有些散乱,全身很多地方都湿透了。 史从云连忙将他迎进去,“李相公快进来,帐篷里有火堆,暖暖身体。” 李谷却摇头:“不了,云哥儿,老夫来有事找你帮忙。” “李相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 “李重进大军驻扎在东北面低地上,那地方溪流众多,以前驻扎起来确实方便,大军取水造饭,刷马喂马都方便,可现在连日暴雨涨水,就遭殃了,到处受害,人手不足,大军辎重多保留在他那里。” 李谷说话语气加快,“我看寿州附近的诸军之中,只有你的控鹤军最为严整,遇事不乱,应对迅速,当下也只有你的控鹤军摆脱困境,可以去帮忙,李继勋等诸军自身难保。 所以老夫希望你能大局为重,带人去援助李重进部,摆脱当下危局.......” 李谷说完看向他,眼中中有些许闪避和为难。 史从云立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也明白李谷为何为难,他和李重进的过节李谷都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李谷偏袒他,当时他也不可能从李重进手中抢到前锋。 史从云拱手道:“劳烦李相公亲自跑一趟了,某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什么是大局为重某知道,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我不会让让它凌驾在个人恩怨之上。 而且就算看在李相公的面子上,这忙我也帮,李相公放心吧,我这就点齐人马去帮忙。” 李谷点点头,眼中露出欣慰:“这次老夫替代全军谢谢你,深明大义来说你确不为过,老夫本想着还要与你费一番口舌呢。” 史从云哈哈一笑,“相公的谢不敢当,再说相公也不用谢,如果不是李相公来,我说不定不管他死活了,都是看李相公的面子呢。” 李谷摇摇头笑道,“才夸你两句,又开始伶牙俐齿了。” 史从云嘿嘿一笑,转身去组织人手了。 才听说要去救援李重进部的时候,王仲、董遵诲等人满腹牢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人都能穿一条裤子了。 不过史从云下令,他们也只能听从。 当天,史从云集结三千多人,亲自带队,去寿州城东北面帮助李重进的大军搬运量草辎重,往南面的高地上运输。 他带人赶到时,李谷正与他李重进在雨幕中说着什么,见他到来,李重进的黑脸上显然写着震惊,他身边还跟着几位将领。 情况紧紧,雨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史从云不准备跟李重进再来一场刺激的唇枪舌战,直接打马过去,走到很近才翻身下马。 身后邵季、王仲、董遵诲等大批人怕他吃亏,瞬间气势汹汹的跟上来。 李重进身后的诸将也觉得气氛不对,纷纷跟着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后,一时间,漫天雨幕辎重,泾渭分明的两队人在大雨里对峙伫立,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史从云想着不能耽搁,于是直接利落拱手道:“某带人来帮你抢运粮草辎重的,不过李大帅不用误会,这不关乎个人恩怨,只是家国大事,军事机要,不得不察,某不能坐视不理。 大是大非面前,咱们先不谈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李大帅也不用多想,等这事过去,咱们之间的私人恩怨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你说如何。” 李重进面无表情看着他,眸光闪烁,缓缓点头:“正合我意。” 史从云不再多说,头也不回带人进入大营,“请李相公安排一下吧,我们负责那些。” 李谷点头,“跟老夫来,我给你们安排。” “等一下!”背后突然响起李重进的声音,史从云回头雨幕中看不清他表情,见他半天不说话,史从云皱眉直接转头,却听见背后隐约有一声“谢谢.......”,也不知道是不是幻听。 史从云走后,李重进身后诸多将领官吏中一个大汉对身边同僚道:“那就是控鹤军指挥使史从云,真是气度不凡。” 有人小声提醒:“可别被我们大帅听到了,大帅和他有过节。” 那汉子笑了笑,小声说:“在下是李继勋节帅手下从事官,过来借几顶牛皮帐篷的,几天就回去了,不打紧。” 旁人就没再多说了,普通军帐是布幔的,遇上这种天气就没那么顶用了。 ....... 经过一天的忙碌,第二天正午,雨小了很多,李重进大军的辎粮草终于及时搬运到了南面的高坡上。 之后史从云也没拖泥带水,准备率军回下蔡的浮桥,那边的看守不能松懈,南唐下游还有水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袭击浮桥。 临走时,李谷和李重进请在到大营外相送。 李谷和他寒暄几句,夸奖表扬了一番。 等李谷说完,李重进却突然开口骂道:“小小年纪就色胆包天,你再有能力,再多本事也要一场空,好好学学怎么管住你的眼睛,管住你那鸟货,否则迟早还要吃大亏,而且吃亏了你也不知道。” 史从云身后众人大怒,王仲更是当场小声道:“这鸟人,咱们帮忙忙他狗日不识好歹!” 好在他声音不大,还下着雨,没人听见,史从云招呼众人离开,他听得又更深些,总觉得李重进不单单是在骂他,更像是在.......提醒他。 回到大营之后,他越发觉得李重进话里有话,说他还要再吃大亏,又说吃亏了他也不知道,那不是说他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还是跟色胆包天有关,史从云觉得他没干什么色胆包天的事啊,蜀国送给他的美女他没收,唯一拱过的白菜只有赵侍剑,他怎么色胆包天了? 不过李重进是宗室,又是近臣权臣,肯定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消息。 ...... 一直熬到六月初,天气终于开始逐渐放晴,南方也传来大好消息。 先是韩令坤在扬州城东击败南唐军,并生擒了陆孟俊。 而且根据回报和传言的消息,其中还有段风月故事,陆孟俊早年曾经在废掉马希萼改立马希崇时几乎杀了前舒州刺史杨昭恽全家,并劫走了全部财物。 韩令坤入据扬州,马希崇把仅剩的杨家姑娘送给了韩令坤,韩令坤对她宠爱有加。得知陆孟俊被俘后,杨氏突然嚎啕大哭,韩令坤询问杨氏缘由。杨氏称就是陆孟俊当年在潭州杀光了她的家人,韩令坤随即就把陆孟俊处死,都没交给官家处置。 另外南唐国齐王李景达率两万兵马从瓜步渡过长江,在距离六合二十多里地的位置扎营,意图攻击六合的赵匡胤部。 据说当时各将领都准备出击迎战,赵匡胤制止,说这时对方惧怕我们,还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此时出击会很被动,等他们打过来再说。 几天后,南唐兵进攻六合,赵匡胤率军反击,史彦超率精骑绕后侧击,在六合南面一举击溃南唐反扑大军,阵斩南唐军五千余人,剩余上万人的部队溃败,拼命想逃过长江。 江边上出现为争抢一条渡船而淹死的人不计其数。南唐军主力自此所剩无几。 据说当时战斗中,周军有些士兵不愿出力。赵匡胤在阵中督战,发现不认真打仗的士兵就用剑划他的皮帽子。第二天,赵匡胤把所有皮帽子被自己划过的士兵二百余人拖出来斩首示众,传示全军,于是所有周军将士都不敢不奋勇杀敌,才以少胜多,再次击溃南唐反扑的主力大军。 史从云听了只觉得心里越发不安,这赵匡胤真有两把刷子........ 到六月中旬,周军连战连胜,除去寿州依旧如一颗钉子扎在那,其它地方基本落入周军手中。 前方传来消息,官家有回京的意图。 这并不难理解,从官家亲征到如今已过去三个多月,朝中不可能长期没有君主处理政务,王朴监国确实很好,但有些事他做不了主。 而且前线似乎节节胜利,胜局已定,也用不着官家一直在这督战了。 道六月底,官家终于做出决定,准备七月初回京,准备以李重进为南面招讨使,负责淮南的全部战事。 史从云正心想这可能跟他没关系的时候,卢多逊再次来到大帐,带来官家口谕,让他伴随圣驾回京,控鹤军转交给王审琦和司超节制。 史从云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人都是懵的,他终于意识到之前所想的不是错觉,他可能真的被有意的雪藏了,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清楚。 因为雪藏也并不是直接就不让他立功做事,也可能是让他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以至于身在其中是很难看清的,这大概就是天恩难测。 两天后,李重进突然给他送来一封信,送信的传令兵小小心翼翼,小声在他耳边嘱咐,说李重进告诉他,看过之后马上烧了。 史从云不明白,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轻薄皇后”。 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如坠冰窟,整个人汗毛直立,顿时理解了那天李重进的话,整个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只有一个字,操! 他好像想起来了,还是当着郭荣的面,他以为官家不会在意...... 134、觉悟 郭荣已经是第三次回到寿州,看着在他面前头埋得很低,几乎不敢抬起来的李继勋,心里莫名的烦躁。 这段日子,他心里烦躁愤懑有不少,在寿春的时候,他看见街上卖饼人卖出的饼很薄,当时就大怒要杀人,被手下劝阻才放弃杀人的念头。 可心里的烦躁和不满却是真真切切的。 淮南寿州、濠州、泗州、楚州,庐州还在南唐手中,而这些地方得以保全就是因为他们都在淮河边上,有南唐水军支援。 他越发觉得,想打败南唐,没有水军是不可行的。 偏偏事情不顺他的心意,原本他以为正阳那么顺,清流关那么顺,寿州也该轻松拿下才对,有此路过寿州时,他还亲自抱了一块巨石放在投石机上,就是想以此为楷模,激励文武百官,身后的文武也自发的每人抱了一块过去, 他以为这样这些人就足够重视,事情就能成。 可惜不是,老天似乎也再跟他作对,关键时刻天降暴雨,淮河涨水严重。 “你出吧,寿州的围城不可松懈。”郭荣不想多说,他不知道李继勋有没有尽力,但寿州城拿不下已成事实。 王朴在朝中已经来了好几次信,大致是想请他回京,很多大事王朴没法裁决,这个道理他懂。 反正前线已经翻不出什么浪花了,郭荣心想。 “让振武节度使史从云进来。”郭荣道。 不一会儿,年轻却高大的史从云进来了,单膝跪在他面前,比起李继勋的唯唯诺诺,他总感觉少年人身上有一股子锋芒和轻浮。 他年纪在那,郭荣心里就早有定数,或许一时口快说两句,但在心里,他下意识已经将其从帅才中排除了,或许十年之后,他是大帅之才,但绝不是现在。 而且.......这个史从云很不安分,令他越发不高兴。 先是想娶符家的老六,想攀上符家的船,如今连他的东西也敢觊觎了。 在这个皇帝三五年换着坐的年头,一个连他的女人都敢直勾勾看的人,心里是什么样的? 郭荣不知道,也很怀疑。 如果只是少年人血气方刚,色心大起,那他完全不在乎,天下女人多得是,他想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史从云是条能听话会办事的好狗。 可如果是狼子野心,心有异志那就是大麻烦,这样的人这几十年来可谓层出不穷,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郭荣皱眉,一时间有些烦恼,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眼前这年轻人,他要是像他爹那样心思单纯该有多好!郭荣心想。 那样大可不用给他栓条链子,想着要如何限制着他,把他放出去也不怕走丢,咬完人还能自己回来。 “史从云。”郭荣轻轻敲手边的的硬木朱漆扶手:“朕准备回大梁,你随驾如何。” “末将全听官家吩咐。” “嗯,朕看你忠勇可嘉,又屡立战功,擢你为殿前副都指挥使,随朕回京听用吧。”郭荣看着下面恭恭敬敬的年轻人,心想你要是真有这样的恭顺倒令朕开心。 接着摆摆手让他下去,叫李重进进来。 不一会儿,着甲的李重进进来,拱手下跪。 官家点点头,“淮南的战事全交给你了,寿州不能放松,扬州那边也要注意,朕最怕他们顺着运河增兵,你要小心。” 李重进拱手点头。 郭荣想了一下,问道:“史从云其人如何?” 李重进想了一下吐出两个,“不错。” 郭荣心里微微惊讶,难得有人让李重进说不错,“如何不错?” “打仗不错,有章法,有本事。做人也不错........” “打仗的事朕知道,还看在眼里,做人不错在哪?” 李重进想了一下,直言道:“我和他有过节........” 说着把那天在寿州城外救援的事说了一遍。 “公私分明,是非说得清,直来直去。”李重进评价道:“这样的人坏不到哪里去,不像那赵匡胤,有点本事不假,可漂亮话漂亮事很多时候是说给官家听,做给官家看的。” 说到赵匡胤,李重进顿时满脸不满,大概是两人都脸黑的缘故,他不喜欢跟他一样黑的赵匡胤。 郭荣听了没回答,没肯定也没否定,这是他的手段,他只觉得让两人斗斗也挺好的。 心里则想,史从云如果真的只是直来直去,那就是单纯色胆包天了,不知道李重进看得准不准,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大逆不道的非分之想。 ....... 七月初,交代完淮南的战事之后,郭荣开始动身回大梁。 路上有众多官员伴随,武将也有,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史从云。 史从云则是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这时他开始知道害怕,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他此时明白,郭荣如果想要自己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那种命别别人轻易拿捏在手的恐惧,令他好几天睡不着。 人们只记得郭荣是五代第一明君,要他看来,郭荣之所以是五代第一明君,很可能是因为他死得早。 许多事情都表明郭荣内心是脾气暴躁的,杀俘屠城不说,那种事在五代太常见,史从云记得有个帮郭荣建宫殿的官员就因为手下的工人用建造宫殿的瓦片乘饭吃直接被拖出去砍了。 郭荣到时,寿春卖饼店的饼既薄又小。郭荣大怒,捉拿十几个卖饼人要处死他们。 重重事情都表面,郭荣杀起人来,不失五代君主的风采。 偏偏这种时候,他居然好死不死盯着他媳妇看。 回大梁的路上,史从云好几天都吓得做噩梦,梦见郭荣以各种理由把他斩首。 他第一次深刻的理解,在这样的年代,高高在上的皇帝对他们这些臣子而言意味着着什么,越想就越发不安,郭荣让他回去,不会事把他带回去秋后算账吧! 以前史从云觉的得在这样的世道,他只要抱好皇帝的大腿,日子就舒服好过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错得离谱! 很多事情没有设身处地的去亲自感受,根本不明不白其中的残酷。 他甚至想过当下郭荣如果因为皇后的事迁怒于他,他连逃跑的都不成,他如果跑了,家里的老爹,大娘、小娘、小妹、赵侍剑等人绝对不得好死。 史从云感到一种令他窒息的无力感....... (终于在十二点前码出三章了,求订阅) 135、截胡老赵(5000,有什么求什么,读者老爷们,咱什么都不嫌弃) 回到大梁时候已是秋七月中旬。 史从云发现路上不只有随行的内殿直,东西班禁军,还有大批的南唐俘虏,大约一两千。 他不知道官家干嘛带这么多俘虏回来,难不成想要搞个献俘仪式之类的壮大军民信心。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 回大梁前还发生了件大事,六月的时候南唐反扑,韩令坤守不住扬州想撤军。 郭荣不满,于是急召在京城权任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事的向训前往淮南,任命他为淮南节度使兼沿江招讨使,仍任宣徽使,命韩令坤为其副手。 之后他和向训在下蔡浮桥上见了一面,向训惋惜的道:“哈哈哈哈,你在正阳的威名,某在大梁就听到了,还想着来淮南与你一起打战,没想官家却想让你回大梁了。” 史从云心里正紧张害怕,也没闲情逸致和向训开玩笑,于是呵呵笑着应付过去了,笑得比哭的难看,向训十分不解。 之后他准备酒宴,请来在寿州的高怀德和向训痛饮一番,倒是把心里的害怕不安等负面情绪发泄出去许多。 几天后南面就传消息,向训果然是个狠人,赵晁、白延赞等人受贿赂,劫掠百姓,向训到任立即处斩众多胡作非为的军官,大军才稳定下来。 不过赵晁向训也不敢动,即便他索取贿赂,到处烧杀抢掠,还私自杀了三千多南唐俘虏,但官家不以为意,他又是赵匡胤、赵弘殷的宗亲,向训不满也不敢动他。 ...... 史从云惴惴不安的回到了大梁,随行之后闾丘仲卿和二十四名亲兵。 队伍到大梁北面,在封丘门外迎驾的只有暂时监国的王朴,其余官员三四十人,排场并不大。 史从云心想,这次皇后要是来了,他一定要在郭荣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就是看也不看一眼,结果皇后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来,没给他表现的机会。 之后官家说要直接回宫,随行的二十几员文武被遣散各自回家,只有他是个特例,正准备走时有个宦官过来,小声对他道:“官家请节帅过去。” 在淮南的时候官家给他加了一个殿前副都指挥使。 那原本是老爹史彦超的位置,在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殿前都指挥使之下的四把手,在五把手赵匡胤之上,位列前十的高官。 是对他正阳大捷、破盛唐,收舒州的奖励。 这一仗打到现在,要说谁功劳最大,非他和赵匡胤莫属,两人各破南唐东西两路主力大军。 其余众将有不少胜仗,但都不是能决定战局的关键性大战。 而他的正阳大捷,显然比赵匡胤的清流关大战又更有含金量一些,正阳那里南唐水陆并进,光是陆地上的兵力就有三万左右。 清流关也是主力,但据说只有两万余人。 官家对他这么封赏还是合理的,史从云心里后悔,早知道不看他媳妇,还当着人家的面,是男人都不爽,以后私下里悄悄看几眼也不会有事,这种事都没法开口解释。 怀揣忐忑的心,史从云跟着宦官到了封丘门外的一处亭子见到了郭荣,监国的王朴也在旁边站着。 官家穿着紫红圆领便服,系一条玉饰腰带,头上戴着有两个电风扇叶片的官帽。 见他时史从云学乖了,行礼后把脑袋埋低些。 他刚才进来才发现王朴、魏仁浦等人在官家面前都会下意识把视线保持低一些。 个子高的魏仁浦面对官家时会刻意微低下头,他以前就没注意过这样的细节,前世的习惯让他吃了大亏。 现在他也学着魏仁浦的做派,把脑袋微微低下去。 听到官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史从云,你在淮南立下大功,今回京,朕特赐你玉带、锦袍,赏你金百两,银二百两,宝鞍一具,绢布二百匹。” 史从云听了有很讶,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即就单膝跪下谢恩:“谢官家赏赐!臣感激万分,永世不忘,愿竭尽全力为官家效死,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官家点点头,旁边的王朴听了有些尴尬,魏仁浦不自然的微微迈开脸,史从云脸皮很厚,根本没觉得尴尬。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管别人怎么想,官家哪怕觉得浮夸,心里肯定是高兴的。 魏仁浦在旁边哈哈笑道:“恭喜小节帅了。” 史从云听出他调笑的意思,哈哈一笑,想开句玩笑,可见郭荣在旁边,连忙闭嘴,装出一副正经模样。 众人不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郭荣接着开口:“正阳那一战确实打得精彩,当时众人各有说法,战场上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等你细说,你现在说给朕听听,为什么想着那样打,是什么道理。” “官家,那场全靠对面唐军大意不知战阵,后方没有留预备队,又把骑兵布置在前,堵塞大军退路。 想必是南唐主将骄傲大意,经年累月不知兵导致的。 当时臣一看就想到打法,先让我部骑兵引诱对方骑兵随后击溃,让其无法及时增援,随后将精锐全部布置在左翼,力求在短时间内以多打少,以强凌弱,快速击败敌人主力,他们战线过长,没有骑兵,没有预备队,中军和左翼都来不及支援右翼。 我军中军和右翼只是虚招,为迷惑敌人,人数本来就少,要避免第一时间接敌,所以落后敌人主力,梯次落后前进,延缓接敌的时间。” 官家听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小亭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只听到风声吹过,不远处城头旗帜猎猎作响。 最终是王朴先开的口,“这打发是节帅临时起意还是古籍兵书上的记载?” “是临时起意,不瞒官家,其实某当时脑子很乱,随意一想就想出这么个打法来,让大家见笑了。”史从云“憨厚”笑道。 王朴下意识吸了口气,“噫”了一声,随后便不多说话,魏仁浦看向他,眼中眸光闪动,有别样神色。 郭荣微笑开口:“这份智计确实罕见,随机应变的本事是朕见过的诸多将领中最为出色的!” “淮南这一道你劳苦功高,出生入死建功立业朕都看在眼里,李重进也跟朕说过不少你深明大义的好话。 你回去休息两天,之后朕有大事要你去做。 朕对你有很多期许,也盼着你往后的表现,不过有一点要改,往后不可再像以往那么轻浮了。” 史从云心里惊讶,连忙又跪下谢恩。 郭荣不是要雪藏他,而是带他回来让他做大事?他越发不明白郭荣的意图了。 这种人心之间的迷雾,比战争迷雾之类的可更厉害多了,他想理解郭荣的想法很多时候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模模糊糊全靠猜。 但身为臣子,他必须去猜,去蒙。 郭荣这次没跟他打哑谜,直接道,“淮南这一趟朕越发明白,想要彻底击败伪唐,没有水军是不可行的。 我军攻占淮南诸州,却没有拿下沿淮河的寿州、濠州、泗州、楚州,这些地方在,大军在淮南立足就不稳,没法彻底占据淮南。 所以朕早在前线就下令给王朴在大梁汴水造船,又收聚众伪唐国水军俘虏,准备回到京城之后教我军如何水战,新训练一支水军。” “王朴,大梁如今有战船多少艘?”郭荣问。 “回官家,老夫征发大梁工匠,已造成战船一百二十多艘,后续还在日夜赶工加急建造,预计今年之内能造战船三百艘以上。”王朴如实道,像是对着郭荣汇报,又像是说给他听的。 郭荣这才看向他,“朕所说的大事就是希望有一员大将,替朕训练率领这支新水军!” 史从云惊讶了,他没想到郭荣会把这种事交给他,训练率领周国水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原本朕想让赵匡胤随驾回京,代替朕训练率领水军,不过思来想去你似乎更适合,朕也放心。”郭荣说着起身,往前一步。 他个子太高,不过很有悟性,没人提醒就连忙单膝跪下,好让郭荣能居高临下的拍到他的肩膀。 郭荣轻拍两下他的肩膀,声音从头顶传来,“朕将这样的大事托付给你,你能让朕放心么?” 要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就感激涕零,激动得要鞍前马后,在所不辞了。 史从云只是表面上装出如此,嘴上连说好话,心里却是有些懵的,一时间难以揣测郭荣此举的动机,也不明白郭荣的心思。 他演技不错,郭荣很满意点头:“这是件大事,若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给朕听听。” 史从云心思一动,下意识就想到司超,司超十分熟悉水军,他曾经负责防御过渤海沿线,对水军水战很熟悉,于是当时就道:“官家,光州巡检司超曾经在渤海率领过水军,对水战十分熟悉,臣请官家把司超从淮南调回大梁,协助训练水军。 有熟手在,训练出来的水军才能能征善战,为官家开疆拓土,荡平四海。” 官家听了点点头,“好,朕可以把司超调回来协助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史从云正想摇头,脑子里却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这样直接更皇帝要人的机会,这辈子说不定都碰不到几回,如果错过了岂不可惜! 于是他深吸口气,按照脑子里的记忆,努力转动脑子组织语言:“官家,某认识一个人,原本是宣义、保义、静难三镇节度使折从阮手下从属将领,如今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手下从事官,名叫李处耘,有些本事,臣想要他来帮忙。” 他尽量说得仔细,怕找错了人,其实他根本没见过李处耘,也没听到过消息,跟别说知道他如今在哪里,身居什么位置,全是靠着他对历史的认识推测的。 说完连小心观察官家反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看了皇后一眼就差点闹出大事,如今他这么肆无忌惮要人,会不会引起皇帝猜忌? 不过郭荣的反应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没有生气也没有猜忌之类的表现,只是皱眉有些茫然。 随即回头问身边的魏仁浦道:“有这么个人物么?朕怎么没听说过。” 魏仁浦也皱眉,仔细想了好一会才回答:“好像有,老臣依稀记得好像当时折从阮临终上表说是个不错的人,希望朝廷给他安排个差事。 恰好当时李继勋镇河阳,枢密院便让人去李继勋手下为从事官了。” “是个能做事的人么?” 魏仁浦摇摇头,“官家,这......老臣也不清楚,毕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朝廷也是给折从阮的人面,所以........” “朕知道了。”郭荣打断他,“既然史从云想要人,又不是什么紧要人物,那枢密院发道文书过去,把他调回大梁就成。” 说着看向他,也没有再让他开口的意思:“人朕给你找了,船王朴自会与你交接,银饷物资自有三司给你准备,人你自己去招募,切莫让朕失望。” 史从云连单膝跪下,“臣定不敢辜负圣恩。” “好,你退下吧,舟车劳顿,回去休息几日,之后枢密院会知会你。” 史从云心里高兴的退回去,心里想着李处耘什么时候来他手下听用,又会不会是同一个李处耘....... 待史从云出了亭子远去,魏仁浦才开口道:“管家真要把这样的大事交给他么,史从云却有本事,又是有见识的年轻人不假,可老夫觉得还是太年轻,十六的年纪应该再历练几年。” 王朴也颇为认同:“血气未定,容易冲动,美色难戒,做事不够稳妥是难以避免的。 当初在蜀国能打是能打,种种问题已经暴露出来了,像用官家驿站给美妾送七夕情书之类的荒唐事。” 郭荣看了他们两一眼,笑道,“你们的担心自然有道理,朕也想到了,史从云有本事,但太过轻浮,心浮躁不定。 原本朕是打算让赵匡胤随驾回京,来训练水军的,临时又换成了史从云。 他们两人都有本事,淮南两场最大的胜仗就是这两个年轻人打的,但相比起来,赵匡胤更加沉稳忠诚,史从云不安分。 所以让赵匡胤留在淮南,史从云随朕回京,让他在朕眼皮底下做事,朕才放心。” 王朴、魏仁浦听了连连点头,感慨道:“官家知人善任,真有古之明君风范,这样安排两人再好不过!” 郭荣一笑,没再多说,心里肯定是对自己的安排满意且自得的。 ........ 满意的不只是郭荣,还有史从云,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以为死定了,这下居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 首先是可以借着训练水军的名义向官家要人,这点对别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他有先知的能力啊! 他知道哪些人名留青史,知道哪些人有本事,有能力,能趁着这个机会,都把他们要过来! 即便以后大家有调度,不在一处共事,有这份情意在,这些人肯定会站在他这边! 王仲、邵季不不说,就如董遵诲,往后哪怕他高升别处,不在控鹤军,若真发生什么大事,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他这边。 其次就是培养自己的嫡系部队! 虽说周国皇帝已经下意识的开始让带兵和练兵的将领分离,经常把节度使到处调动,可为保持军队战斗力,依旧无法做得彻底。 最简单的,他手下的控鹤军左厢,如果离开他的率领,战斗力肯定会大打折扣,因为将士们在他率领之下连战连胜,他在军中的威望威信已经建立起来了。 控鹤军左厢已经可以算他的嫡系部队,他的号令绝对比别人的号令管用,这样的部队越多他越感觉安全。 人人都知道赵匡胤黄袍加身,岂不知老赵也是学郭荣的义父郭威的黄旗加身,也就是当朝开国皇帝,那还只是几年前的事。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天子宁有种?兵强马壮者为之!忠诚的嫡系部队越多越安全。 如今官家又让他去训练组建周朝水军,如果他做得好,岂不是又有一支嫡系部队? 听官家的意思,这原本该是老赵的活,结果阴差阳错,居然被他截胡了! 想到这,史从云激动不已,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他惴惴不安的回大梁,心里全是烦恼,半点兴致没有,回大梁也不快乐。 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兽性大发! 一入封丘门就打马急急往开封府对面的史府奔去,准备和家里的赵侍剑大战三百回合,存了那么久的弹药库,再不挥霍都要过期了。 同时经历这次心惊胆战的经历,他越发觉得这样的世道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讨好官家身上,不能幼稚的以为围着官家团团转就能万事大吉。 要尽快想办法把符家的老六娶过来,这样有老爹在身后,又有符家在,官家即便不高兴也不会轻易动他,再往后多培养一些嫡系部队,和军中有本事的将领结交,他就越来越安全。 136、磨刀(四千的) 七月中旬,秋高气爽,史从云浑身舒坦的躺在老柳树上,他果然是战无不胜的。 从高平到关中,再到淮南,加上昨日与赵侍剑大战三百回合,打到一半赵侍剑就缴械投降了,这么想来他不由十分自得,颇有些“天下英雄谁敌手?”的寂寞。 赵侍剑脸上飞霞,正再小院里晾晒被褥。 史从云告诉她那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不过她脸皮薄,怕被人看见春宵的遗留痕迹,硬是犟着要自己来,不许别人动,还不许他插手,何必呢? 他本来就没想插手。 下午他去见了大娘小娘,还见了半年不见,突然变得矜持起来的小妹,小娘又给他生了一个三妹、脸色上有些愁绪,大概是因为生的不是男孩的缘故。 史从云倒是很喜欢,把这个小妹妹一直抱在怀里哄,还给大娘小娘大致说了南方的战事,说了官家对他的封赏。 大娘小娘都高兴起来,还说要去大相国寺为他们上香还愿,如今史家父子两,一门两个节度使,镇国军节度,振武军节度,对于行伍出身的史家已是光宗耀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史从云心里则想,这可不是佛祖保佑,而是她和老爹拼命拼出来的。不过大娘小娘自有想法,他也没多说什么。 到晚上,被窝里都是阳光的味道,暖烘烘的,抱着温软如玉,香喷喷的赵侍剑,很多话就可以说了。 虽然在后世说起门当户对,人们心里会有些的看法,迂腐,落后,封建遗毒等等,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这是有现实意义的。 如果两人的见识和知识储备不在一个水平上,日子久了连说话交流都会变得困难且无趣,慢慢就会割裂感情。 就比如在家里,能和他说话说到一个频道上,能坐论一些事情的大概只有赵侍剑了。她自小跟着赵莹学习,见识和知识储备都不是常人能比的,和她说话就没那么累,也能说到一块去,所有就有说不完的话。 再者就是赵侍剑的身份和处境。 和别人说事,他必须考虑不少,比如潘美和王审琦,虽然关系好,很多事却是不能说的,他们首先是官家的臣子,然后才是自己的好友。 要掂量自己的分量和郭荣的分量在他们那里谁重,这个问题几乎是不用思考的。 王审琦和赵匡胤关系也不错,又要多考虑一层。 但和赵侍剑一块那些都不用考虑,赵侍剑只是一个人,身后没有任何利益纠葛,派系之分,即便之前李谷照拂她也被小姑娘拒绝了,坚定的站在他这边。 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向赵侍剑倒苦水,炫耀自己的能力,把心里的压力统统倾诉出去。 赵侍剑听了他的吹逼也一脸无奈,“你怎么能那样无礼呢,别说官家,就是寻常男子谁又喜欢一个外男盯着自己妻子看?” “只是看了眼,我反应很快的。” “你就是色胆包天......”赵侍剑焦急的说,又小声道:“皇后很好看吧。” “差不多.......”史从云点点头,“快有你一半好看了。” 赵侍剑脸色一红,不理会他,小声道:“哼,在别的女子面前,你肯定也是这么说的。” “对天发誓,我就对你说过。”史从云脸厚的道。 赵侍剑招架不住了,漂亮的脸蛋红扑扑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说正事,不许胡扯.......” 史从云坏笑,把大手往她衣服里伸进去,找到舒服的位置才停下,嘴里继续说着刚才的事,“我一开始怕得要死,结果回京之后官家让我去组建水军,又说了不少重视我的话,还赏赐颇多,我觉得官家或许有胸有大志,宽广能容,不在乎了,你觉得呢。” 赵侍剑无力靠在他胸前,轻声喘息道:“官家也是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是一朝一夕的,你开了头就难收回了。” “什么意思?”史从云两只不安分的大手被赵侍剑按住。 赵侍剑有气无力的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今天官家宽宏大量,往后呢? 假如有一天你和谁起了要命的冲突,官家两相权衡要保谁的时候,肯定就会下意识对你不利。 人情世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心里有了芥蒂,就会产生长远的影响。” “你怎么懂这么多?”史从云惊讶道。 “爷爷教我的,嗯......” 史从云点点头,一本正经的道,“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也觉得不能总像以往一样,要有些改变。总想着靠讨好官家不是长久之计,咱们讨好归讨好,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到发展自己实力上去。” 赵侍剑脸色通红,被他扰弄得心弦躁动,气急咬了他的大手一口。 “嘿嘿,咱们接着干正事,别的往后再说。”史从云坏笑。 赵侍剑没说话,用红被子遮住同样红的小脸蛋...... ....... 七月之后,史从云把几件大事拉上议程。 首先是训练水军,枢密院的官文已经发下去,征召各地悍勇之士,水性好的汉子到大梁。 其次则是想办法快点把符六娶过来。 这件事他不好出面,只能靠大娘和赵小娘。 符家男丁不在大梁,大梁的府魏王府还住着一个符二,有之前的教训他可再不敢去魏王府钻了。 他记得符皇后死后,郭荣就把符家老二接进宫立为皇后,那显然是为官家准备着的人。 官家觉得他好色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怕觉得他狼子野心,或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单纯心里不爽。 到八月初,司超从前线到大梁见他,见面之后史从云又带他认识了潘美,随后在大梁安顿下来。 七月中旬的时候,史从云去去枢密院交接文书信物时,主动向魏仁浦道:“某觉得这么大的事,应该请官家派一个监军使过来才成。” 魏仁浦听了夸奖他道:“史节帅越来越老成厚重了,连这也能想到,非常不错。” 史从云还不好意思的嘿嘿点头,“这点小心思不值一提,相公不是一眼就看穿了么。” 第二天,潘美就被派来监军了。 魏仁浦以为史从云在第二层,他在第三层,其实史从云在第四层。 ....... 之后,史从云将官家从南方带回来愿意为大周效力的南唐国水军俘虏一千五百多人,全交给司超管理。 他又亲自上阵,决定先弄个训练大纲出来。 虽然他没带过水军,也第一次练水军,具体执行层面会有欠缺,但身为老师,怎么教人,怎么教育人,他懂得很多。 首先要明确教育目的,其次要有符合实际的教学大纲,再往下执行才不会乱套。 教育目的再明确不过,而统一可执行的训练大纲则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史从云先下令从南唐水军降兵中挑选出稍微读过书或能识字认字的二百三十人。 随后花大量时间和精力与各个士兵逐一面谈,询问他们关于水战的见解和注意事项,之前他们的上司是如何训练他们的。 问话的时候让赵侍剑在后方屏风后,负责随时记录要点。 之后他回家再与赵侍剑比对相同之处,总结出一份没有重复冗余内容的坂本。 两人接连干十几天,都顶着黑眼圈,累得有些神智恍惚,几天下来,赵侍剑的小脸也瘦了一圈,锁骨更加明显可爱了,看得他心疼。 之后他们总结出来的足足一百二十多叶文字资料再交给司超、闾丘仲卿、潘美、去商议,留下可行的,补充没有提及的。 史从云专门在殿前司官署找了一间宽敞安静的的厢房,让三人每天去那里联合办公,他如今也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水战方面司超是专家,所以史从云明确要求,司超为主,闾丘仲卿和潘美负责参谋,可以提意见,但没有决断权。 对结果他也做出明确的要求: “某有三个要求,你们要牢记。 第一是通俗易懂,不要老用书面语言,不要写生僻字,生僻词汇,你们的文采某不想看,要的是让每一个普通军汉听了都能懂话里的意思。 第二是切实可行,你们是能人强人,但不能以过高的水准去要求每一个士兵,我要的是大多数士兵都能做到。 其三就是可量化,标准化;直白的说就是所有东西必须标清楚明白,不能出现模棱两可的模糊描述。 给你们举个例子,如士兵手持长矛时候标准姿势,前手在杆子二尺一寸处,那就要明确到位,就写前手手心握住二尺一寸处。尽量少出现大约、大概之类的描述,也不能用多少步这种模糊的计数单位。” 殿前司官署厢房里,三人都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司超作为主要负责人率先开口问:“节帅,那这样训练时还要拿尺子一个一个去量.......这恐怕行不通吧。 这次招募水军少说上万,淮南的战还没打完,官家怕急着用呢。” 史从云摆摆手:“司超说得有理,不过你们还不懂我用意,某自不会让你们一个个拿着尺子去量。 但所谓标准,是有精确的标识,将士们才会去努力对准、 咱们如果给一个模糊的说法,将士们随便练练就觉得差不多了。 反正多一尺也差不多,少一尺好像也行,久而久之,这样的风气散开,整支军队都会松垮垮的。 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在那,并不是要让你们去手把手的量,而是能让将士们明确的知道自己到底够不够格,有改件的余地和方向,才能精益求精,久而久之形成好风气。” 司超听了连连点头,感慨的说,“如果不是节帅说出来,某这辈子也想不通透这样的道理,突然有一种想明白了的感觉,某带兵也有不少年头,却没真正没白过,这下节帅说出来真叫某佩服!” 说完对他拱拱手。 潘美和闾丘仲卿眼有光,都看向他。 ........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八月,史从云还在准备,没有急着动作。 这时候南面还在打大战,北面也有契丹北汉趁着秋收劫掠袭扰边境的消息,天下没有一刻是安宁的,人们也习惯了这种动荡,日子该怎么过就这么过。 从各地招募的人也已经陆续汇聚到大梁,在汴水畔的大营中安置,这些人中多数是从山东,淮北来的。 有些是为养活自己自愿来,有些则是因为地方官员为完成枢密院分下去的招募任务被逼着来的。 训练大纲还在编写,编写完之后史从云还要添加一些内容,那二百多识字的人还要率先接受训练,成为教官。 所以新兵暂时安置在汴水大营,没有动作。 八月初,史从云到汴水大营巡视。 各地来的新兵已经到得差不多,根据枢密院的汇总,这次从各地拢共招了一万两千多人,后续还会征一批船夫和辅兵,最终人数可能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他没架子,和枢密院的官员混得比较好,所以众人额外告诉他一些小道消息,官家见识淮南之战后,觉得处处掣肘,见识了水军的重要性。 原本是准备训练至少两万以上,最好三万人的水军,但府库空虚,连年不断的战争让国库有些吃紧了,最终只得削减到一万五千人。 史从云带着十二名亲兵赶到汴水大营,并要求负责管理的军官把众多人聚拢在将台前。 这时天公不作美,下起蒙蒙秋雨。 看着众多将士正淋雨集结,史从云让亲兵随从撤了伞,站在高台上和下面的新兵一起淋雨,等待他们集结。 新兵没经过什么训练,上万人集结起来十分缓慢,史从云心里估摸着前前后后花了大概半小时还多。 直到所有人集结完毕,攒动的人头挤满校场,黑压压的新兵满眼都是,史从云才大声喊道:“某是你们的上司,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振武节度使史从云! 关于我的事,你们中有些人应该听过,有些人没有听过!” 下面起了轻微的骚动,想必不少人早听说过他的威名,毕竟这几年来,史从云的威名还是很响亮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们是新兵,这支部队也是官家新组建的水军,咱们都当是个开头! 你们之中有些人是自愿来的,有些人是被迫来的,我管不了,但凡只要到了这,再妄想逃跑就以逃兵论处! 知道今天我什么不打伞,傻不拉几站在这淋雨等你们列队么?某就是为了给你们上参军之后的第一课,跟着老子打仗,大家共甘共苦,共赴患难! 要淋雨大家一起淋,要打仗咱们是铁板一块,有了钱大家一起分!” 137、意外 新的水军大营安置在城外汴水河畔,三司动作麻利,很快就把物资落实下来,发放到军中,这点不得不说周国的上层中是很有些能做事的人,魏仁浦、李谷、王溥、王朴等人在,多数事情都不会拖沓,这也是大周对周边国家的一个优势。 像南唐,且不说他们的抵抗意志如何,李谷都把寿州围困快三个月,救援大军才姗姗来迟,结果后周第二波增援都到了,对上就打了个大败仗。 如果他们组织能力强一点,动作快一点,寿州腊月被围,一个月能集结大军救援,那李谷早被迫退回淮北,正阳的浮桥毁了,到时周军后续大军渡河,就要强渡淮河了。 可南唐朝廷慢慢吞吞硬是等了三个月才集结起大军北上,结果在正阳一头撞上史从云、李重进、史彦超的增援大军。 郭荣要打南唐,伐蜀大军未还,李谷的大军就已经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出发,足见两国在执行力上的差距。 经历了前线的战斗,虽然接连胜仗,但史从云越发觉得南唐是一个国力足以和大周抗衡的大国,因为他们源源不断往战场上投入的兵力、人力、物力已经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 汴水就是当初隋炀帝开凿的“通济渠”,连接淮河与黄河,从汴梁出发可以直到泗州。 唐朝末年之后,天下分崩离析,南方长期割据,以至于这条河停用许久,直到去年,官家起了要攻南唐的心,才开始征募大量民夫,疏通河道,拓宽河床。 不过在史从云看来,官家一开始也没有用汴水行军的意思,主要是想作为重要的后勤运输通道,以保证对南唐的作战。 史从云的水军就驻扎在汴水大梁段河畔,造船的船厂在上游,由三司和工部负责。 军港里到处是林立的旗帜,水寨外网有大圈搭建在浅水中的桥,再外围还立着木桩,防止外人闯入进来。 大量的人员在渡口往返来回,多数是船夫和纤夫。 大军的营帐更靠近北面些,在一处小山坡下的平地上,这样一天中有一般时间可以避开日头。 史从云看过那些船,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种。 一种是只能载十几人左右的小舟,主要用于平时水寨中的巡逻,大船之间的往返,也有外号叫赤马舟。 司超告诉他,如果水战中战斗不利,大船是很难来得及逃的,因为行动迟缓,让它们改变航向很困难,这时候就要靠这些小船逃生了。 史从云牢牢记住,他盼着这作用自己永远用不上,不过世事无常,谁说得准呢。 接下来就是普通的船只,这类船只多用于运输物资,大军的粮草辎重都靠它们在后面运输,不同于其它船只,这种船不少都是征用商船民船,大小样式都比较不统一,多由辅兵接手。 然后就是楼船,楼船属于大军中军大船,有四层甲板那么高,标准可以搭载四百多人,当然这其中包括船夫,能搭载的作战人员大约三百。 在河里看起来简直就是巨无霸,称呼舰或者楼船,数量不多。 不过史从云并不震惊,因为他自己亲自换算过,这玩意的满载排水量大约五百吨上下,在这个时代已经算非常先进的水平,不过后世的轮船、航母之类的,动不动就是以万吨计数,早见怪不怪。 大梁的工匠水平确实高,他去船上走过,这样的大家伙主体结构主要是木材,不解体能抗住风浪也需要相当高的水平了。 这些船也是方底设计的,因为主要在内河航行,这样更稳定,不过这种结构就不适合海上的大风大浪。 大概是中国的内陆土地就已经太广袤,能全部征服的寥寥无几,以至于统治者们都对海上没那么感兴趣,造船工艺虽然精湛,多数时候是为内河航行,内海航行而制造的。 要他说,以后要打幽州,直接水陆并进,把舰队从海上沿着渤海湾开到天津,开到北京(幽州)去岂不快哉? 当然,他也只是脑子里yy一下,那些事情远着呢,眼下南唐还没搞定,南唐、北汉、蜀国、吴越、南汉、大理等割据政权尚在,随后都可能捅菊花,就别想什么契丹了。 最后一种就是船队中最常见,也是数量最多的战船,长度他目测在二十米上下,能搭载一百到两百名不等的士兵,主要看着甲程度。 这种船船头有撞角,可以直接和对方的船撞击,也会靠近的用远程武器和近战武器攻击。 更多的是远程攻击,除去士兵的弓弩,船两侧还有大型的床子弩。 弩威力没投石机大,不过精度可靠谱太多了。 寿州城那里,李继勋用投石机砸了快半年,每天投磨盘大小的石块过去,为什么就是拿寿州没办法?主要还是投石机命中全看缘分。 史从云亲自在寿州城外看过,那投石机投的,真是太随缘,哪怕它能投出个五十米内的误差,丢半年石头就算砸不开都能填条路出来了。 所以在晃动的船上反而是弩好使。 不过这些从三司接手的水军常用物资里,有样东西着实把史从云惊到了,那就是火药! 司超给他演示水战的时候,士兵用油纸裹着一包东西,绑在床弩的箭头上发射出去,之后对岸慢慢燃起火来,点燃对岸秋日干枯的野草丛,风一吹火势很大。 之后司超让士兵打开油布团给他解释原理,里面包的居然是火药和松脂!尾部火线点燃,弩箭射出去后,火药燃烧会将松脂完全点着。 史从云吓了一跳,连找来火把,实验了一下火药的性能。 发现这些火药和他认识的后世火药还有不同,燃烧没那么激烈也没那么迅速,威力看起来也不吓人,颜色呈灰黑色,比较细密。 不过已经很有些作用了,比如迅速引燃里面的松香、油脂等引发火焰。 他好奇的问司超:“这些东西哪里造的?” 司超摇摇头,“某也是从三司接手辎重,大梁的事说不定还没云哥儿知道的多。” 倒是一边的潘美道:“这件事我知道,大梁城北有个火药作,好像是兵部那边管着,不过朝廷也没那么重视,这种东西也就是能点火,耗材却比较贵重,用起来得不偿失。 也就是水上作战,实在没法子了才会用,平日里朝廷也不常过问,这次正好官家要组建水军所以才用上吧。火药作估计要感激咱们,如果没大军用度,那边都快关门了。” 史从云急忙问:“那火药作具体是兵部哪个官员负责的?” 潘美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大概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关心这种小事,于是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也记不起,这种小事哪有人会在乎。” 史从云不依不饶,拍拍潘美的肩膀:“潘兄,这件事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出结果尽快告诉我,不要拖沓,火药作到底是兵部哪个官员负责主理的,到时候我请你喝好酒。” 又想了想道:“罢了,反正也不可能这么快,潘兄慢慢打听吧,我要个准信。” 这下不只是潘美,旁边的司超等人都有些诧异,不解笑道:“哈哈哈,云哥儿怎么对这东西来了兴致?某觉得你的脑子该想天下大事,想想来年怎么打仗,想这些浪费了。” “你们不懂,小时候跟着我爹打仗,没玩过爆竹,现在想想后悔了,想回味童年.......” ....... 史从云这边一直在制定训练大纲,导致训练进度比较慢,官家已经派人来催促过他一次,他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理由说过去了。 他知道官家为什么这么着急,这时候官家肯定是心急的,因为他前脚才走,后脚淮南就出事情了。 消息到大梁的时候,史从云正好去枢密院交接水军的事情,所在在魏仁浦那最先听到。 先是寿州节度使刘仁赡独守孤城,数千人面对数万大军合围、孤立无援的困境中居然敢率数百人出城发起反击,趁夜袭击攻城的李继勋大营。 李继勋率领的可是虎捷右厢数万精锐,跟随郭威一路走来的禁军精兵。 结果被刘仁赡趁乱打得打败,死了数百人,伤者无计,关键是城外大部分攻城器械被刘仁赡焚毁,导致后续攻城受挫,士兵也士气低下,许多将领都提出想要撤军,觉得寿州打不下来,刘仁赡太难对付。 随后南唐国派出大将朱元渡过长江,收复舒州和和州。 奉史从云命驻守舒州的罗彦环退到盛唐与李重进会师,抵御住南唐军继续往北的攻势。 而且,很快南唐的强大水军优势也表现出来了,齐王李景达很快率军走水路补充道濠州,后续源源不断的军队,物资等到达濠州。 南唐在濠州屯兵五万以上! 濠州也在淮河河边上,大约是后世凤阳的位置,距离寿州只有一百六十里左右,在寿州东面,根据寿州李重进部斥候的回报,濠州已经派出大军从淮河南岸缓缓推进,而且是水陆并进,救援寿州的意图非常明显。 所以官家才会那么着急,他急着用这支军队去解围。 不过史从云有自己的想法,这次他是有私心的,他想要训练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所以夹带了一些私货。 ...... 万岁殿东侧小殿中,墙壁上挂着山河图经,还有不少笔墨,看起来不是什么名家大作,却都是被人们称赞的君主的话。 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务必使四方夷狄不敢小视中国,乱臣贼子不敢窥测神器”“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些东西郭荣多数时候都会看一看,以警示自己,当然又时气性上头,也会全忘了,等到回来看那些雄主明君说过的话,又觉得自己还有欠缺。 一开始他有雄心大志,而且高平的战,伐蜀的战,事情也走得很顺,再到南唐起初也是,可慢慢的不顺心顺意的事越来越多,他难免有些烦躁,许多事他想的是越快越好,尽快毕其功于一役。 一开始还顺心,可慢慢的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这时候他就需要看看那些君主说过的话,想想他们的忍让和无奈,自己才能慢慢冷静下来。 李继勋在寿州城外的大败让他十分恼怒,要不是想到他确实劳苦功高,又有群臣劝阻,他早想狠狠的责罚。 不过即便如此,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不能给他留着了。 之前他把史从云擢升为侍卫副都指挥使,就已经有考虑,他们父子两不能在一块,否则不好控制。 虽然之前在正阳,正因为史从云能调度得动老爹的军队才打了胜仗,可作为天子他却不这么想,能胜仗是好,但他们父子两在一处统兵始终让他心里觉得不妥,不高兴。 所以思来想去,郭荣决定将史彦超从殿前司调去侍卫司,担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正想着,宦官进来向他汇报,枢密院的魏仁浦来了。 魏仁浦进来之后先行礼。 郭荣却不等他说完:“免礼了,朕有话问你,史从云的水军开始操练了吗?上次派人去督促他说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如今不会还在磨他的刀吧!” 魏仁浦道:“回禀官家,已经开练了,这两天汴河边上正练得热火朝天。” 郭荣这才满意的点头:“告诉他,如今事情紧急,他那里的水军要早用上,让他不要拖沓,今年年前朕就去汴水河畔检阅大军,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斤两。 别磨了那么久的刀,还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朕饶不了他,要问他的罪。” 魏仁浦连点头:“官家放心,臣一定告诫他,史从云这人办事是麻利的。” “嗯,那你下去吧。” ....... 从垂拱殿出来,慢慢踱步在回廊上,魏仁浦微微皱眉,官家对史从云是不是有些........严厉?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的有这种感觉。 对于史从云这个后辈,他是喜欢,首先能打仗,又有文采,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加上虽有年轻人一些轻浮好色的毛病,却不像其他武将那么骄横无礼,粗野难训。 李谷、王溥等人谈及时都对他评价不错,每次去枢密院那小子对他也是十分礼貌,客客气气的,有时候还会主动帮他做事。 这样一个后辈实在难生厌起来,到时候还是提醒他一句吧,官家可能是对他有很多期许,所以也更严厉些吧。 说起来史从云练兵,他也因为公务去汴水边上看过一次,实在有些........令他摸不着头脑。 138、云哥儿的军队(四千) 初十早上,汴水河畔,秋风和煦,不少野鸭在在河对的芦苇丛中游荡,有附近得村民想要打两只,但鸭子很警觉,一见人扑腾一下翅膀就钻入芦苇丛中,很少有人得手。 也正因如此,每次得手都显得格外珍贵,令人喜悦,猎手会激动高呼,旁边的人也纷纷围靠过来评头论足,脸上洋溢着各种表情。 司超站在大营哨塔上,远远看着那边,心中有些怀念,那样的日子他再熟悉不过,曾经他也是农户出身,后来慢慢因为各种机会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也因为他身世,比起别人他很多时候都容易被边缘化。那些东西司超其实是懂的,即便他有能力,也打过胜仗,做了不少事,但天下大多数事情官家是没法亲眼看到的,如果没有人在官家耳边说话,官家也不知道谁做了什么。 这时候就要看人缘和人脉了,像他这样从农民起身的将领,最缺的就是这个,所以他心里没有太多期待,能够荣华富贵过完一生就是他最大的期许。 可在正阳却遇到了史从云,一个年纪轻轻,处处对他另眼相待的高层将领,本事和能力也远远出乎他的意料,接二连三的示好和信任说实话让他心里很感动,不过也有些不安,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这么看重自己。 史从云,如今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他的父亲是侍卫亲军马军指挥使,父子两可谓位高权重。在官家身边说上话也不算什么吧,所以轻易就把他从寿州前线调回大梁,还把训练水军的大事许多都交给他。 想到这些,他越发觉得自己必须对得起云哥儿的信任,把这支水军练好。 他当初负责防御渤海沿岸,有不少水战的经验,加上云哥儿从南唐将士口中问出来的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训练水军是完全足够的,再说水军很多时候都是要上岸作战的,和陆战也有很多想通之处。 只是云哥儿的许多说法和练法让他觉得新颖又没见过。 他记得节帅给他们说过,打仗不能只靠少数人的勇气和武力,越有凝聚力的军队越厉害,越团结的军队越能打。 所以他要求将领们首先要培养士兵的凝聚力。 对于这个凝聚力,司超不太理解,他觉得大概就是让士兵们觉得大家都是自己人,上了战场相互信任。 可节帅执行起来却很特别,他首先组织一个升旗仪式,要求每个月初一,初十,二十都要举行,全军大小将校士兵都不得缺席,众人在校场将台前列阵,一起齐高声背诵《诗经》里的“秦风·无衣”。 随后将中军的牙旗从旗杆底部缓缓拉到旗杆顶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之前他也不知道,如今他已经能默默背下,每次念起来心里都有异样的情绪。 当初就不少人提出过反对,他和潘美还有几个都指挥使都觉得这些大头兵多数人大字不识一个,平时还要训练,哪会有能学背一首诗呢? 结果节帅态度强硬,甚至出钱从大梁请了不少读书人来军营里教这些汉子背书,还下令体罚那些背部下来的人,他甚至亲自到每个营地里去,和士兵们吹牛,并随机点人抽查,背不下来的马上体罚。 也好在是这样的世道,天下那么乱,谁都难安身立命,要是以前那些读书的自持身份,即便给钱也少有人愿意坏了名声来教他们这些大头兵。 虽然军中一开始多少有些抱怨,节帅依旧坚持己见。 司超想起来,有次在大梁城喝酒的时候,他也好奇的问了这个问题。 他清晰记得,年轻的节帅端着酒碗哈哈一笑,就如他往日的做派,翘着二郎腿道:“司超啊,咱们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无论是语言上,习俗上的差异都很大。 很多时候一点小小差异都会成为天大的隔阂,比如说他说的话你听不懂,他喜欢甜的你喜欢咸的,等等,让大家放弃交流和接近。 不管世道有多乱,人都是有自尊的,而且越是到了陌生的环境里,越乱的世道,出于自保的本能和紧张,人的自尊和防备意识会越发强烈,也更加警惕与别人。这种大环境之下,一支军队是很难产生出凝聚力来的。 所以我只是在做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让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才有机会靠近,他们才会发慢慢发现其实大家没什么不同,都是差不多的人,慢慢才能消除隔阂,产生凝聚力.......” 那天云哥儿还说了许多,他和潘美都听着,只看着那年纪轻轻的少年,轻浮的端着酒碗,翘着二郎腿,似不经意的说着那些话,身后栏杆外的大梁人来人往,吆喝声嘈杂,那样的画面的至今司超还记在心里。 到底是怎么样的年轻人? 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节帅还在军队的训练中加了不少的新训练,他称为“信任训练”。 以前军中就有将士负重疾走(跑)的训练,要求将士腿上绑着沙袋,一口气跑一里地不能喘粗气。节帅把训练的方式改了,依旧是负重跑步,不过要求五个将士为一组,扛着圆木一起跑。 还有一种一队将士为一组,把所有人的脚绑起来一起跑,一队人中只要有人迈错步子就会影响所有人。 而且还有一种看起来十分简单的训练,每个小队的将士轮流着来,闭上眼往后倒,让其它士兵接住他。 这些训练穿插在早晚的作战训练之中,时间不长,但每天都必须有,司超也有些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按照节帅的话说,“打仗靠的是士兵,信任是长时间培养的,只有每个士兵都信任身边的袍泽,打起仗才能战无不胜。” 虽然也有人抱怨,多数人都不懂这样的用意,不过变化是明显的。 又是一天升旗,司超从哨塔看去,远处将台前,众多将士每个军列一阵,方阵严整,不像一个月前的稀稀落落,也没人窃窃私语。 整齐的喊声回荡在地大营上方,声若炸雷,即便是数里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营外远处的野鸭被吓得往芦苇丛里拼命的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声音在大营上方回荡,远处将台上的黑色牙旗正在缓缓升起,潘美跟他说过这首诗的意思,听着远处雄浑响亮的齐声,心中的激动也有些抑制不住。 万人齐声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别说万人,数百人想让他们统一的喊话多数时候都是难事,但在云哥儿那些看似多余没用的训练下,这些人居然做到了。 他隐约感觉这支军队慢慢的越来越像云哥儿说的那样,是一个整体了。 他觉得或许调回来大梁是件好事。 早上的升旗结束之后,又是半个时辰的信任训练,之后才是真正的武技训练,下午则要到船上去训练,官家给的时间很短,必须争分夺秒,来不及一步步来了。 云哥儿挑出大量做的好的,能说会道的人为教官,不授予他们军职,无权带兵,负责练兵,这些人来监视管理底层的训练。 云哥儿也几乎整天都会在大营内巡视,毫不放松,而且他还有自己的很多事要做。 ....... 史从云其实早就知道古代的军队训练其实并不比后来世的差多少。 想着知道个前后左右转,齐步正步走那点高中军训就想训练一支好军队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代的军队已经有很高的布阵需求,也有禁军这样接近职业军队的存在,所以常规训练就已经非常完备。 有五教的说法。 一教将士识别各种形状和颜色的旗帜,明白旗语,能知道上面下达的命令。 二教将士们听各种号令,明白数目,比如让前进十步就绝不能走十一步。 三教将士们各种步伐,包括前进、后退、左右、纵横、分合、起、坐、跪、伏等多种战斗基础动作和变化。 四教将士们使用各种长短兵器。 五教将士们知道赏罚的制度。 可以说,在这样完备的训练体制面前,那些虚头巴脑的浅显东西完全不够看。而且常年的战争已经让将领们明白,队列、阵型和战斗姿态比什么所谓的招式武艺更重要。 因而军队训练中看旗语、听号令最重要,队列和战斗姿态训练在第二位,最后才是长短兵器的练习。 这一套史从云早在老爹军中就明白了。 他做的是通过通过信任训练和一些日常操作,增强这支队伍的凝聚力。 同时针对北方军队不习水战的缺点,用南唐士兵经验和司超的经验作为补充。 不过这些还不够,史从云知道增强凝聚力,提供向心力最好的办法是理想! 一个明确而得人心的理想是最能凝聚人心的! 无论画大饼也好,还是真的有机会也好,要给士兵们一个能够期盼,能够憧憬,长远的,可持续的,多数人都盼着的希望。 不一定能做到,但口头上一定要说,要时时刻刻提醒将士们记得,以作为激励他们的动力。 这个希望史从云想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晚上还和赵侍剑在床头认真讨论过。 能够烧杀抢掠吗?发笔横财吗?不是,史从云相信多数士兵心底不会真正期待那些,因为抢来的钱只能挥霍一时,之后如何安身立命依旧会让士兵恐惧茫然,苦苦挣扎。 为大周战死,为国捐躯么?也不是,史从云相信多数士兵不会去想那些事,而且在争取人心这点上大周其实做得并没有那么好。 之前在山西烧杀抢掠以致失去民心不说,这次在淮南也出了类似的事。而且和山西那次出奇的相似,当地有些百姓受不了南唐的繁重徭役赋税,在周军进入淮南之后就主动来投降,还表示愿意为大军提供粮草。 结果当时的周军大将白延遇,赵晁等人不仅不以为意,觉得几个平头老百姓还敢大言不惭的支持我们?他们都多少甲,多少刀剑? 于是非但不领情不在乎,还放任手下士兵劫掠百姓,淮南许多地方的百姓失望透顶,开始铸墙自守,用纸层层叠起来,造成盔甲,被称为“白甲军”。 之后官家派出军队去清缴,结果周军还被白甲军击败了! 这件事是李谷在淮南时私下跟他说的,因为实在太丢人,事情没有传扬开。 这种情况下,史从云也不相信天下多数士兵心甘情愿为周朝抛头颅洒热血,愿意无条件的为郭荣去死。 思来想去,最终,他想到了一句话,“耕者有其田”! 这句话想必是当下农业文明的终极梦想。 也是汉唐王朝前中期对外战争那么积极主动,那么顺利,士兵参战意愿那么高的原因。 因为每家都有田,那么保卫国家就等于保护自己的家,将士在外厮杀没有后顾之忧,死了家里子女继承土地安稳生活;立功了发一笔横财,升官加爵改善生活。 而像如今多数禁军全靠国家养着,听起来似乎很好听,职业军人,可那是因为他们中不少人都没有自己的田地。 唐末豪强做大,军阀林立,土地兼并严重。 士兵如果战死瞬间一场空,妻子儿女没有依靠和保障,身后没有片土可以安身,也没了军饷供养,日子过不下去。 没死发一笔财,也时一时富裕,朝不保夕,长久的生计依旧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想让士兵卖命,想让士兵出力几乎只有死命用钱砸这一条路,用丰厚的赏赐来让士兵追随。 这就是当初大周开国之君郭威黄旗加身之后放纵士兵抢掠大梁城的原因,不给抢就要哗变了。 史从云和赵侍剑商量之后,又把口号改了一下,首先要把官家加上去,不然他吃不了兜着走,随后之前要有些壮士气的话。 于是他的口号就变成“为官家开疆拓土,复汉唐雄风!使将士百姓富足,天下耕者有其田!” 史从云亲自让赵侍剑把这几个大字好好写下来,去裁缝店找人绣出来,随后挂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外,使三军将士得见。 又让赵侍剑写了副小的,装裱起来,晚上一个营一个营的去走,不厌其烦的向将士们宣讲他们的共同理想,他们打仗的目的。 不过在和将士们谈心宣讲时,他就刻意弱化的关于官家那部分,而是讲他的想法和期盼,这支军队的目的。 直说得口干舌燥,喉咙发炎,赵小娘心疼得红了眼。 他咧嘴一笑,拉着小姑娘的手,声音沙哑的说:“这件事必须这样去做,不然我不安心,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或许能干成点大事。” GET /u/178/178371/67106132.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37.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39、南唐全面反攻(四千) 八月初,南方的各种战报依旧不断,史从云在大梁,心里开始寻思如何赶快把符家老六娶到手的事情。 这样他才更有安全感。 自从他和郭荣回大梁之后,淮南的局势越发不利起来。 南方还在打大战,史从云每天出城去汴水大营时候,都能遇到来来往往的传令吃兵,风尘仆仆披着满是灰尘的斗篷,背后带着旗子从北面的大道上进城。 时不时还能遇到几个认识的,聊上几句,史从云如今在军中名声很大,威望很高,将士们都愿意和他说话。 根据他们的说法,涡口那边他们已经不敢走了,濠州的南唐军已经开始沿着淮河两岸向寿州方向推进,他们只敢走下蔡那里。 史从云记得当初他和官家就是走涡口回来的,没想到如今涡口也算丢了。 其实这些天他也有事没事往枢密院跑,和枢密院的官员人认识得差不,听到的消息自然也多。 其中最受挫的莫过于刘仁赡的反击。 史从云觉得前线的伤亡肯定大得多,远不是他们所上报的数百人那么简单,如果真是那样,李继勋怎么会坐视大量的攻城器械被焚毁?无力再继续攻城。 十有八九是被刘仁赡的突然反击打得反应不过来,死伤严重,无法组织反击,以致大量攻城器械被焚毁。 城外驻扎用于攻城的虎捷右厢少说一万多人,还有众多各州征发的乡兵,怎么可能会战死数百人就全盘崩溃,连反击都不敢,任由刘仁赡烧毁攻城器械。 前线李继勋怕官家责罚,所以少报了很多人数,史从云心里这么想,对这位传说中“义社十兄弟”中的老大哥顿时有些失望,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了得厉害,做派也有问题。 之后南唐的朱元收复舒州和和州,史从云还专门和往来的传令兵打听了罗彦环的消息,得知他没事后才放心些。 据说罗彦环在舒州和朱元打了一战,但结果不利,折损四百多人,便让出舒州,退到盛唐,和赶去救援的李重进合兵,击退南唐后续的反扑。 而且后周的小弟吴越也被南唐击败,泰州也被南唐重新夺回。 双方在扬州展开持久战,幸得史彦超在,在扬州北面河畔平地以千骑兵破敌,斩五百多南唐军,当场被吓得跪地投降的超过千数。 挫败南唐兵锋之后,扬州的南唐军才不敢肆意反扑。 但大量的南唐军已经顺着大江水道,走运河入淮河,到达濠州集结,沿着淮河南北两岸,依仗河道中的强大水军向着寿州方向稳步推进,局势对大周越来越不利。 战场上南唐开始反攻,而且这些反攻确实也奏效,其中以刘仁赡的反攻最为挫败周军,无论是士气上还是实际上的作用。 官家也勃然大怒,想要狠狠的责罚李继勋,好在众人劝阻,最终决定去除李继勋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的职务,把他调离淮南战场。 这些事他虽在大梁,却清楚得很,只是史从云总觉得南唐的反攻还缺了点什么,一时间又记不起来,最终也就没多想了。 ...... 八月末,一天之内数十匹快马疾驰进入大梁城,当晚史从云就被叫到枢密院,被告知南方的消息,而且是非常不好的消息。 他如今也是两军司十位高官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枢密院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知道,这次也是。 等他骑马赶到枢密院的时候,众人早在等候。 一看阵势十分不简单,今日坐在枢密院办公厢房上方主位上的不是魏仁浦,而是身着黑金圆领长袍,脸色很不好的官家,魏仁浦、王朴等人只能站在旁边,还有几个枢密院的官员,三司和兵部的官员。 史从云顿时就明白出来什么大事了,此时还在京的两军司高官只有他一个,连向训原本知开封府的,都被调去顶替韩令坤了,足见大周对南唐的战争也是举国之战。 他连忙准备行礼,却被官家制止:“不必了,既然你也到了,魏仁浦说情况吧。” 魏仁浦点头,转身对众人道:“今早到的消息,八月来,南唐大将林仁肇破濠州水栅,又攻寿州南大寨。 没想到八月下旬,林仁肇亲率一千多死士,以船载薪柴牧草,乘风放火,焚毁下蔡大半浮桥,张永德、王审琦等人守备浮桥,但都不精水战,被其偷袭得手,下蔡的浮桥焚毁接近一半,桥头守备将士死伤不少,两岸联系暂时断绝,形势危急!” 史从云听了十分吃紧,心头一跳,他就是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南唐的反击那不是还有林仁肇么! 不过他记得林仁肇老倒霉蛋了,快冲到浮桥的时候风向变了,导致计划失败,怎么听魏仁浦话的意思林仁肇是成功了? “林仁肇果真焚毁了浮桥?”史从云惊讶的问,随即感受到众人目光,史从云才反应过来他唐突了,连解释:“我觉得张殿帅向来勇猛,王审琦是沉稳有方略的人,还有控鹤军的将士跟我打过很多战,几个军都指挥使王仲、邵季、董遵诲、申知义都算老将,应该没那么容易得手吧。” 听他这么解释,众人了然,魏仁浦道:“战报上写的清楚,浮桥南段被焚毁快一半,抢修需要时日。” 史从云点点头,心想可能是他的正阳大战打得太顺,加上老爹史彦超这位猛将没像历史上那样死在山西,导致战场出了变化,林仁肇的进攻时间也发生变化,那天他刚好没遇上逆风天。 当下他也只想得到这种解释。 “其它暂且不论,说说对策吧。”官家率先道,给议论定下基调。 史从云心想郭荣这点非常值得他学习,身为领导要能精准的提出问题,限制下属的发言范围,而不是让他们在那扯皮。 “官家,要不增兵过去解燃眉之急?大梁兵力不多了,不过还有些可以调动.......”有人提出。 王朴道:“臣觉得应该立即修复正阳的浮桥,虽然路远了,总好过没得用,南面大军粮道如果断了,顶多能坚持一个月,再往后就要出乱子。” 魏仁浦微微点头,沉吟了一下:“运水解不了近渴,这话确实有理,还不如就近恢复浮桥。” “可哪里那么多船只工匠?” “盛唐和光州还在咱们手中,至少正阳也是安全的,当下只有依仗那里........”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史从云也在心里想对策,这时候司超教过他的很多水战的招数就都在脑子里浮现出来,他也发现这些大臣说归说,各有道理,都没有具体的措施。 如果是李谷在这他就不会这么说,史从云心想,因为李谷不是一般文官,是一个真正能做事,能解决事情的人。 正但他想着时,官家看向他,“史从云,你来说说。” 厢房里众人安静下来,史从云不知道官家为什么点他的名,大概他是唯一有实战经验的将领,于是当仁不让上前一步,拱手道:“官家,某有些应对之策。” 面对众人目光,他深吸口气,镇定自若的说:“某觉得枢密相公的话有理,运水解不了近渴,从大梁发兵肯定赶不上,而且这是头痒爪脚的做法。 战事紧急不能片刻耽搁,当初南唐若早出兵个把月,说不定都把李谷相公逼回淮北,他们就不会在淮南打得那么惨,就以为他们磨磨蹭蹭三个月才出兵救援寿州,我国援军都到了,咱们绝不能学他们的路子。” “此言有理!”郭荣点头。 “浮桥也不能移到正阳,只要南唐水军在,浮桥在正阳在下蔡区别不大,他们走水路一日百里轻轻松松,既能袭击下蔡,就能袭击正阳,下蔡尚且有大军保护,到正阳咱们的军队就要分散开,分出一部分兵力去保卫正阳浮桥。” “那云哥儿的意思是?”魏仁浦看向他。 史从云道:“官家,相公,某以为要就地紧急抢修!” “若贼人再来放火怎么办?”王朴问。 史从云道,“有两个办法应对,正阳那边,让张殿帅,王厢主(史从云回京后王审琦升任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伐木造巨木桩,在浮桥下游的二里外,每隔一步往水里大一根,在浮桥百步之外的水中拉起铁网阻拦船只,随后就地抢修浮桥。 另外一面,咱们可以派出汴水大营的水军,大张旗鼓南下,做出要去泗州攻其腹背的样子。” “新水军就能打仗了吗?”官家惊喜的问。 史从云摇头:“还不能,只是做出样子,让他们不敢冒进。” 官家还没说话,王朴就点点头,“这法子可行。” 魏仁浦也说:“史节帅不愧是领兵打过很多胜仗,处理过很多具体事情的人,想出的办法确实比咱们想的周到细致多了。 老臣也觉得史节帅的法子只怕是当下最可行的了,只是不知道你说的两种距敌船的方法要怎么操作,如果能有细致的流程让工匠们照做最好。” “这个某知道,这是水军常用的几种对付敌船的法子,某可以详细的说给相公和官家听。”史从云自信道,这些东西司超教过他,为了带水军他也认真学习了。 官家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那就按这个法子,在述说细致的做法,今晚之前要把诏令送出去。” 众人再次开始讨论起来....... 接下来的议事慢慢变成以史从云为中心,毕竟是他提出的法子,这样一来画面倒是有些诡异,众多中老年人围着一个小年轻,时不时问东问西,像是讨教。 不过大家的心思都在紧急事上,没人在乎这个,浮桥被断,等于淮南大军的粮道和后路都被断了,不妥善处理可能会全局崩盘! 一直到外面的官吏给屋里换上灯,才最终有定论,王朴很快将其写成文书,也来不及找翰林院的官员润色,直接就由官家做主,加了玺印,枢密院马房的人已经快马加鞭发出去了。 “诸位劳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随后官家道,独独把史从云留下,嘱咐道:“可这形势,再过不久朕必须再次南下,到时你的水军要能用。” 史从云拱手道:“官家放心,某定会抓紧习训。” “嗯,到腊月十五,朕亲自去汴水大营巡视全军。”官家又道。 史从云点头,“官家放心!” “你也劳累一天,回去休息吧。” ........ 从枢密院官署回万岁殿的路上,郭荣突然问旁边掌灯的宦官魏敏:“你是第一次见史从云吧。” 宦官如实答应,“回禀官家,奴婢确实第一次见,以前只听说过名声。” “觉得他人怎么样?” “很有才干,觉得几个相公想的办法也没有他的好用,还懂得那么多,不只是能在地面上打胜仗,连水战的东西他也懂,说得那么细致。 官家真是慧眼如炬,这样的年轻人也被从众多军汉中发现出来。” 郭荣没接话,魏敏连低头掌灯。 听着魏敏的话,想着今日史从云的表现,郭荣莫名的生出一些悔意来,或许他不该把史从云带回来,那样或许淮南就不会到如今令他头疼的糜烂局面。 他确实需要一人帮忙训练水军,也是用这个缘由把史从云调回来的,可最初他是想让赵匡胤负责这件事的,没想着让史从云回来。 平心而论,赵匡胤和史从云都能当,但赵匡胤给他一种厚重,能担大仁的感觉。 而史从云则是野性,他的野体现在打仗上,打起仗来不讲究章法,自有一套,却往往能摧枯拉朽,打得对面无法招架,这点他很喜欢。 可史从云还有另外一种“野”,如果是赵匡胤见他,定是恭恭敬敬的,目不斜视的,在淮南有此赵匡胤的父亲夜里路过赵匡胤守的城,想要入城歇息,赵匡胤却说夜里不能开门是规矩,他为天子带兵,就算是父亲也不能进,硬让他爹在外面住了一晚上。 这种做派是他十分喜欢的,把他放在自己父亲之上。 可如果换了史从云绝对会开门让史彦超进去,一个当着他的面敢去仔细打量他皇后的人,心里的会把他放在什么位置? 也正因为这些,他才临时决定把史从云这个野性子的人带回大梁。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宽厚,以天下大事为重,没怎么去追究,可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悔,把他留在淮南多好,至少如果史从云在张永德的位置上,郭荣觉得林仁肇不会有机会! “处理完朝中事务,尽快回去吧!”郭荣似乎自言自语的道。 GET /u/178/178371/6712039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38.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0、新军驭浪直 九月,天气开始转冷,天亮得越来越晚。 史从云这几天忙碌在汴水畔,几乎脚不沾地,多数时候直接住在大营,不过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回家睡一晚。 毕竟家里有赵侍剑呢,十六七的年纪,正是金刚铁钻头的时候,哪里忍得了。 晚上,赵侍剑也会跟他说白天的事。 因为符二的存在,他作为男丁不好去魏王府邸,所以张罗和走动一直是顾英和赵侍剑去那边的。 这样的世道婚事也会尽量从简,三书六礼那套规矩是无法完全执行的,要真按着拿套来一便,说不定史从云又上战场去了。 这次从淮南回来后,符家那边意外的也同意一切从简,不过聘书、礼书、迎书还是要准备的,该送过去的礼也不能少。 这些都是大娘顾英在张罗,落到实处多是赵侍剑在做。 三书也是赵侍剑帮着写的,史家不是什么大族,没什么人才底蕴,这几年才因军功发迹起来,懂那些的人还真没几个,如果没赵侍剑在,只怕排面都撑不住了。 好在如今的风气也没那么多讲究,天下大乱,皇帝隔几年换一次,除了少数迂腐之人,没人会扣着那些不放。 “符六姑娘乖巧好看,知书达理,年纪还小却是个很懂事的大家闺秀。”晚上,赵侍剑在史从云怀里小声的给他说在符府的事。 “我觉着可能是后面的皇后态度变了,年初我和母亲过去他们那边还说要按规矩来,符家是高门大族,名声在外,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到了秋天口风就变了,说都是将门世家,不必讲究那么多,三书六礼都可以从简,主要是两家结下秦晋之好。” 史从云点点头,他并不知道皇后在目睹正阳大战后的感触和内心想法的改变,只是觉得很真实。 “因为现在我爹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我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十个两司高官,咱们史家占着两个,她们自然就松口了,都是很现实的,咱们有实力她们也就不敢在那加条件。”史从云说着把赵侍剑搂紧一些。 他看过最漂亮的两个人就是惊鸿一瞥的符皇后还有赵侍剑,如果说符皇后是端庄美艳的牡丹,赵侍剑就是一朵遗世独立的幽兰,抱在怀里就能令他静心去想事。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也不全是,有些时候是互相依赖吧。”小姑娘小声的说:“可能符皇后也需要可以依赖的重臣。” “她是皇后.......”史从云皱眉,顺着赵侍剑说得思路一想,或许确实有理。 “她嫁给官家好几年了却没有子嗣.......”史从云也皱起眉头来,照着这么想他突然发现或许符皇后虽然高高在上,背后有符家,日子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过。 “你真是我的宝贝。”史从云抱起赵侍剑亲了一下。 “官家之前有三子,都被后汉隐帝杀了.......”这点至少说明郭荣身体没问题,而且在高平之战前一年,那时郭荣还在澶州,生下如今的皇长子郭宗训。 史从云前世粗略翻看历史书时就十分不解,为什么新旧五代史都没记载郭宗训生母的事情,按理来说他怎么都是当过皇帝的人啊,生母是谁应该有明确记载,怎么搞得好像生平不详。 如今他倒是听说一些风声。 郭宗训似乎是官家在澶州时临幸了身边女子生下的。 那时官家妻子儿女在大梁因为叛变被后汉隐帝全斩尽杀绝,有这么个独苗男丁自然十分看重。 但是因为郭宗训生母身份问题又容易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事情就不许公开说,大臣们都不敢去讨论这件事。 这或许就是史书上对郭宗训的亲生母亲闭口不谈的原因。如果郭宗训身世有瑕疵问题,那被他禅让而上位的赵匡胤以及后来的赵宋朝也会存在法理上的站不住脚。 这些事情加起来,史从云也推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符皇后的处境似乎也没那么好啊。 嫁给官家这么多年都没子嗣,要么官家跟曹孟德不是同道中人,要么就是她身体有问题,无论哪种,都非常要命。 她是嫁过一次的人,和官家成婚也是仙君郭威的意思,政治意义非常明显,就是要拉拢符家拒契丹于北国门。 现在郭威死了,北方有李筠,后来韩通、王彦超等人都证明他们也能抵御契丹,符家的地位在慢慢下降....... “说不准还真是互相依仗吧.......”史从云说。 赵侍剑想了一会儿:“要不.......我说些试探的话?” “你见得到皇后?” “有时候皇后也会去那里,不过出宫很多规矩,我只见过一次,想必等到事情定下的时候肯定能见到。” 史从云点头,“你试探什么,可别惹恼了人家。” “我会注意分寸,如果你因为淮南的事情紧张,皇后说不定也是,这样一来说不定她紧张中更急着想找点依仗吧。” 他想也没想,直接道:“你自己看着办。”没有任何派系,唯一的依仗就是他的赵侍剑史从云是很放心的。 “不过你居然跟我说谎,明明见过皇后,之前还问我皇后到底漂亮不漂亮,学会编排起你夫君了。”史从云道。 赵侍剑反应过来说漏了嘴,小脸通红,像只鸵鸟似的往被子里钻,用被子捂住脸。 “嘿嘿,好啊,夫君要好好惩罚你。”史从云说着在她耳边小声下命令,“你下床,把上衣和裙子都穿上,别着凉,扶着窗边,我从后面抓你的头发。” 赵侍剑脸红得快滴出水来,雪白修长的脖颈也染上粉红,但还是在他催促下无奈照做了,小心探出修长玉腿。 “把灯熄了.......”她最后小声的哀求。 史从云不在乎的道:“反正院子里只有咱们两,怕什么。” 赵侍剑嗔怒不从,回头瞪他,眼中是一层朦胧水雾。 “好好好,都听你的。”史从云知道赵侍剑性格深处十分不屈,这是她最后的坚持,要是不同意她肯定不会让自己如愿。 于是就答应了她这个小小的、自欺欺人的要求,不过秋日的月亮明着呢,整个小院都照得很亮,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流淌进来,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 十月初,前线的张永德、王审琦按照史从云的方法已经抢修好了下蔡的浮桥。 林仁肇之后又发起过一次以水军烧浮桥的进攻,结果船只都被挡在数里外的下游无法靠近。 之后史从云带着司超、潘美,率水军大张旗鼓沿着汴水向南进军,船只达两百多艘,河中桅杆林立,蔓延成一条长龙。 史从云又命人沿途放出消息,他们这是奉命沿泗水南下,要顺着去宋州,攻打泗州,断绝濠州南唐大军的后路。 消息传得很广,南唐那边肯定也得到了消息,就不敢再轻易派水军往西去上游袭击下蔡,而是让水军在泗州和涡口附近游弋巡逻,以防备大周水军,这招威慑可谓一箭双雕,既能训练士兵,又让南唐不敢轻易再出水军去攻下蔡浮桥。 得到南方的战报后,枢密使魏仁浦毫不吝啬的夸了他好几句好话,王朴见他也面带笑意点头。 官家则又给他赏赐了金二十斤,还有一些辽东那边来的贡品山珍。 ....... 十一月初,官家已经迫不及待的到汴水大营巡视水军,因为淮南的战事虽然稳住,但大局上逐渐对大周不利,南唐的反攻越来越奏效。 官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增兵淮南,甚至再次御驾亲征。 当天,官家和魏仁浦一起去的军中,车架停在汴水边上,还跟着二十多名护卫,四名宦官。 初一正好举行升旗仪式,史从云得到消息后把事情交给司超和潘美主持,自己匆匆去营寨门口迎接。 去了之后郭荣见他独自前来,就道:“朕提前来巡视水军,没有只会你,你且去让诸军列阵吧。” 史从云点头,虽然有些意外,还是立即去集结人马。 之后郭荣登上将台,众将士们听说天子来了,都打起精神,也有人好奇的踮起脚尖往前看,想看看天子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这只军队历经数月的训练,史从云逐营的与他们不厌其烦的交流,灌输理想,如今已今非昔比,即便好奇也没一人出声,队伍也没丝毫散乱,万余人大仗,安安静静的立在将台前的校场上,只听到风声。 这种寂静,看着都令人心里生畏。 郭荣站在将台最前方,史从云和魏仁浦落后他半步。 大概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头,亦或是被校场的寂静震撼到了,一时间居然没说话,安静了好一会儿。 这种静默一直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官家不动,史从云和魏仁浦在身后跟着也不敢动,而下面的将士也是有类似训练的,列阵时有时要求士兵维持站姿或者跪姿,卧姿等许久不能动,有点类似后世的站军姿训练。 总之下方的校场上没有命令,大军更是安静,半点响动也没有,只听得到四周栅栏上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最后是官家先出声的,他笑道:“好!史从云你练兵也是一把好手,好一支雄师,看到这样朕放心许多!” “谢官家称赞!”史从云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诸军已营为阵列,依次从将台前过,高呼万岁,由郭荣检阅。 按理来说,之前郭荣每次巡视军队都是郭荣驾车巡视列阵好的大军。 因为人太多,前后视野受限,不好指挥,走起来队伍就乱了,所以都是将士们原地列阵,官家在车架上巡视诸军,将士们见官家就高呼万岁。 之前好几次都是这种流程,而且郭荣很看重军队,时不时就会巡视禁军。 但这里的军队不同,经过史从云坚持不懈的数月信任训练,将士们潜移默化的默契和信任正逐步培养起来,让他们一个营一个营的走,完全能做到不走乱,自己调整位置,和周边战友对齐,互相配合。 这种自主协作,在冷兵器时代有着非凡的意义。 郭荣站在将台上越看越激动,连史从云殷勤的要给他搬把椅子过来也被拒绝了,官家决定站着看。 每次有士兵从将台下走过高呼万岁,他都会点头回应。 一直半个多时辰之后,所有营的士兵都走了一遍,在司超和潘美指挥下,在另一头集结,官家还有些意犹未尽。 回头对他道:“朕没想到才三四个月,你能把他们练成这样。”一边说一边走下将台,在满是沙子的校场上缓缓行走,史从云连忙跟上,身后几十人也跟着。 “淮南那边今年春天朕就察觉没有水军很难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 原以为诸事顺利,没想到出了个刘仁赡,又有个林仁肇。”官家说到这两人语气都重了不少,足见心里的恨意。 确实,如果没有刘仁赡在那死守还反击,淮南早就是周军的了。 “某愿为官家擒此二贼!”史从云立即拱手道。 官家点头:“你有这样的志气朕很高兴,好好练兵,朕给你透露,很快你又会南下,那边的局势已经等不得了。” 史从云心头一跳,这次带的是他自己训练出来的部队,感觉也不一样,更有信心了:“官家尽管吩咐,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官家对他表忠心的话没有发表看法。 “原本朕想这支军队只用一时,往后要编入其它诸军,今天看来觉得这样训练有素的雄师往后散了太可惜,新编一军也无妨,辖在殿前司下。”官家边走边说。 史从云心里听了大喜! 新编一军,一旦有了编制,这支军队就能长久存在,而且和地方设的编制军不同,殿前司下就是中央禁军的编制,那样他又有很大的资本! 魏仁浦也点头:“官家远见,我朝本就少水军,臣看来要荡平天下少不了水军,河北和淮南,再往南的长江沿岸都未平定,常设一支水军是有必要的。” “你们想想看,用个什么名号好。” 郭荣这样开口,心里肯定已经把这事敲定了,史从云激动得悄悄捏紧双拳,表面却不漏声色,“我没什么文才,还是魏相公来吧。” “呵呵,史节帅可别谦虚,王溥还专门夸张过你的文才能。”魏仁浦笑道,不过他也没在纠结史从云的文才,边踱步边想,过了一会道:“官家,既然是水军,就取为官家乘风破浪之含义,称为破浪直如何。” 官家听了微微点头,“寓意不错,不过差了点,叫驭浪直。” 众人拜服称善。 当日,汴水岸的水军正式被官家命名为驭浪直,编入殿前司诸军,按照枢密院给的编制,全军战兵一万,共设五个军,辅兵五千,设两个军。 这件事落实,最高兴的属史从云莫属,这是他最“嫡系”的军队了! GET /u/178/178371/6713217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39.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1、结婚如抽奖 驭浪直,汴水河畔大军的新称号。 直的意思就是禁卫值班,是皇帝亲军的意思。内殿直,控鹤直等。 按照官家的意思,似乎是想让这支水军以后尝驻扎在大梁周围,拱卫京师。 十一月,李处耘也从淮南赶来报道了。 因为他是李继勋的推官,而李继勋之前出镇过地方,所以他先要到到河阳去接家小,办好交接才能过来。 对于李处耘,他是十分好奇的,不过在汴水畔大营中见到时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三十来岁汉子,因为习武打仗的关系,身上自然给人一种挺拔的感觉,不过个子倒不见得有多高,又或许是他自己太高的缘故。 李处耘除了自己,还带着家人入京。 史从云热情的招待了他,又带他去枢密院办理交接手续,又带他在大梁城内找好落脚的房屋,怕他初来乍到,囊中羞涩,还专门给他留了一百贯。 李处耘很感激,不过也显得有些紧张,毕竟史从云是知道他有本事,想拉拢所以如此,可李处耘就觉得他的善意有些莫名其妙了,两人之前又没见过面。 史从云也很快察觉了这个问题,为打消他心中顾虑,就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史从云找了个理由,说他向来敬佩折从阮战功赫赫,为国守边,又听说李处耘是折从阮向朝廷推荐的人,心里就十分的重视和信任,觉得他是有能力的人物。 …… 之后的人事安排史从云也定下来。 驭浪直这支军队都指挥使暂时由他兼任,潘美为监军,司超任副都指挥使,李处耘为都虞侯。 这就是新军队的好处,如果是在控鹤军中,他想直接把李处耘擢升为都虞侯负责纠察整肃军纪是不可能的,因为众人会不服,军中的大小将校多数都是靠着资历或战功爬上去的。 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虽然都是他从内殿直带去的心腹,不过能到都指挥使的位置也是一点一点厮杀上去的。 可一支新组建起来的军队,他却可以轻松的把自己想要的人安插进去。 …… 到了腊月,年关将近,大梁城白雪皑皑,史从云和赵侍剑去拜会了住在城外的老丈人赵易从,其实赵莹当初人缘很好,照拂的也多,日子虽然比以前清贫,但不会难过到哪去。 他觉得自己如今也算是个人物,想着去见老丈人也是件长脸面的事,还让人置办了几车的各种家私货物礼品,小娘也跟着一起回去。 路上赵侍剑却小声的提醒他,“父亲不见的会有多待见.......” 史从云不解,现在自己怎么也算是个大周的高官吧,怎么会不待见。 到了岳父赵易从家后确实受到热情的招待,但慢慢的他也发现其中的疏远,比如他发现老岳父有故意不让周边邻居知道动静的掩饰,有次门口有人问起家里来了谁,他只说是亲戚回来了。 他家里虽然比较贫寒,如今以给人代写家书,在县府衙里做个书记谋生,却对他带来的众多东西再三推辞,只收一些普通的家私和酒肉,更加贵重的东西死也不收。 史从云在饭桌上委婉的提出让老岳父去大梁,在他或者史彦超手下给他谋个从事官,也比在这好数倍,还能更好的养家糊口,不过依旧被赵易从婉言拒绝了。 史从云心里既惊讶又有些气愤,这是看不起他么,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在赵家的待了三天,史从云就告辞了老岳父,有些惆怅不满的踏上归途,拉着来的东西他硬留给在赵易从家的小院,不过后来得到消息,让老岳父给散给周边百姓了。 他越发不解,回去的路上,史从云没骑马,跑去和赵侍剑挤马车,脑袋枕着她的大腿,有些不解的问她:“岳父是不是看不上我啊。” 赵侍剑安慰他:“你别多想,我爹不是看不上你,而是他们这辈人都早就怕了武人,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心里其实是畏惧的。” “当初后唐就是大将在外叛变称帝而亡国的。 之后爷爷所事晋朝也是因大将杜重威为一己之私领着十几万大军在北方前线投降契丹人,导致亡国。 那时契丹大军长驱直入,直到大梁,沿路烧杀抢掠,契丹国主在大梁登基称帝,不知道多少百姓遭殃吃苦。 到后汉也是枢密使郭威,也就是本朝的开国之君在外领兵自立,黄旗加身而亡国。 为安抚支持自己的大军,仙君郭威也允许大军在大梁劫掠,许多人又遭很多罪。 如今这世道,天子几年换一次,江山易手长则十余年,短的数年,年年都在杀来杀去,多是因为唐末以来番镇割据,武人专横跋扈,无信义,不尊礼仪,只要有利好,认贼作父、忘恩负义的事情轻易就能做出来。 像我父亲他们那批人,是吃够了武人的苦,历经天下乱武的难,所以才会那么惧怕疏远武人,也疏远你。” 史从云点点头,“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 大概明白什么意思了,唐末藩镇割据至今都是这种状况。 而且有一点赵侍剑没说,他却恍然大悟过来,武人得势快,失势也快,如今天下纷扰未定,将来会是怎么样谁都说不清楚,赵易从刻意和他保持距离,还散了他送的东西,是怕以后万一过几年又改朝换代,史家出事被他牵连。 史从云心里当然有些不高兴,不过又不得不感慨:“你说岳父没什么本事,不过我觉得他经历那么多,即便没本事也有远见。 我还在这因为跟在官家身边有功绩而洋洋自得,可仔细一想,如果像你爹那样多往长远去想,这天下的局势还完全说不准呢。 而我可以依仗立足的最好还是我自己........” 赵侍剑轻抚他的脸庞,微笑道:“你明白就好,这样的纷乱世道,谁也靠不住的,说句不好听的,谁说得准官家还能稳坐几年的天子呢.......”说到最后,赵侍剑的声音小下来,几乎细不可闻。 史从云则惊异她一个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概是赵莹的经历对她刺激很大吧。 这次出城去看老岳父,他也是感触良多。 ...... 腊月,淮南的战局暂时平静下来,天寒地冻不好打仗,加上将士们也要过年,双方默契的都停止了进攻。 大梁这边,史从云却没有放松驭浪直的训练,依旧每天都亲自到军营中去。 而符家那边,大娘和赵侍剑已经谈妥了,还把三书和该备的礼都送过去了,对方也收下,连日子也找人定好了,就定在正月十六,元宵节后一天。 史从云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忙自己的事,然后那天等着回去抽奖就成了。 没错,在他看来就是抽奖,娶个媳妇从头到尾连面都没见过,就等着回去洞房花烛夜,不是抽奖是什么,只希望符家老六别太丑,不然熄了灯也怪为难的。 ....... 大相国寺对面,魏王府,小院里白雪皑皑,一连串铃铛般的声音回荡在院子中。 “老六老六,你看我堆得像谁!”符二朕在院子里高兴的用雪堆成雪人,不过面目全非,只依稀看得出是个人样。 符六没二姐那么爱闹,穿着暖和的貂裘,全身裹得只漏出红扑扑小脸,眼睛笑成月牙,目光随着二姐的窈窕身影移动。 她学得那些规矩不允许她那样做,她不敢做的事,都由二姐代她做了,二姐高兴她就高兴,二姐玩得开心,她也就开心。 “二姐,你快来暖暖手吧。”她提着一个小火盆。 等符二玩闹累了,终于舍得退到屋檐下,就把冻得微微发红的青葱玉指凑过去烤火,恨不能去摸火炭。 符六连细心的移开些:“二姐,不成,你这样会起冻疮的。” “老六,我冷得紧。” “那也不成,只能慢慢来。”符六还是不答应。 老二没办法,只能听妹妹的,又笑闹着要把手伸进符六衣服里去取暖....... 两人玩闹一番,都面色酥红,发髻微乱,娇喘不停,一副香艳景致,不过外人却没有眼福去看。 闹得差不多没力气了,符六小步去内屋里拿来两个毛毡垫子,垫在地上,两人互相依偎坐着看雪。 “老六,在过一个月你就要嫁人了,再见不到我了。”符二开口,气氛突然有些伤感起来。 符六靠着二姐的肩膀,呆呆看着远处的雪,眼眶里也积蓄了水汽。 “听说那个史从云又在淮南打了大胜仗,如今年轻轻的,已经是殿前司的高官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性子如何,你嫁过去他会不会好好待你。”符二叹口气。 符六没说话....... “不过跟着他娘来说亲那个侍女倒真漂亮,而且谈吐不俗,能说会道。”符二道:“不会他府里的丫鬟都那么好看吧,那他真是天下最大的色魔,你也难了。” “那不是侍女,据说是他的爱妾,是宰相后人,京城里有些名声,因为当初史从云在关中前线,就用驿站快马给她送信,为此还被弹劾过。” “那他对那妾氏可真上心,你更不好相处了。” “二姐,我觉得赵侍剑姐姐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我私下和她说过好几次话。”符六小声的说。 “哼,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嫁人,不想要你二姐了。”符二莫名的生气。 “我没有!”符六连连摇头。 “反正不管那史从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和他的梁子可结下了,他拐走了我最喜欢的老六.......”符二说着,眼泪已经忍不住落下来。 符六也不说话,顿时明白姐姐为什么那么生气了,也忍不住陪着她落泪。 “这仇我记下了,早晚要找史家的小子报,你过去他若敢轻慢你,就报大姐和二姐的名号,谁敢欺负你就找人来府里跟我说,反正大梁就这么大,咱们姐妹不怕他!” 老六乖巧的点头,泪水湿了二姐胸前的衣服,轻唤一遍又一遍二姐。 .......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来到显德四年正月,史从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三年多,进入第四个年头。 年前淮南还算风平浪静,南唐反扑的军队正在步步迫近,诸多将领中,只有李重进和史彦超连续打了几次胜仗。 李重进打仗很猛,手下的将士都比较拥戴,所以接连打了几仗都是击败超过千人的大战,被南唐人又惊又怕的称为“黑大王”。 史彦超则是率龙捷军的精锐骑兵四处出击,袭击敌人粮道,战果也不少。 但这种局部胜利,无法扭转全局上南唐大军正在步步逼近寿州,逐渐夺回失地的局面。 因而官家有次在腊月召集枢密院众人以及他到垂拱殿外的廊下议事,基本确定了,正月底官家将再次御驾南征,而且这次以史从云为前锋都指挥使,领新组建的驭浪直。 如今驭浪直已经有三百二十六大小船只,总计战兵一万,辅兵五千,完全具备战斗力。 于是在出征前,很多事情也必须提上日程,比如说娶符家老六过门的事。 日子定在正月十六,符家的女儿嫁给当下权势日渐壮大的后起之秀史家,原本是件大事。 不过因为大战在即,很多事情只能从简,符家从河北那边来了符六的长兄符昭信,宴请的客人都是朝中的权贵和史从云关系好的人。 当然驭浪军中的都指挥使和指挥使史从云也都请了,正是拉拢他们的大好机会。 史家如今的积蓄很多,办个奢华的点酒宴不在话下。 朝中如魏仁浦、王朴以及枢密院的多数官员,三司六部的部分官员都赏脸来了,还给史从云这后辈说了几句寄语,让他成家了就该稳重下来,不能再轻浮做事了。 之后则是司超、潘美、李处耘、闾丘仲卿等人。 高家那边高怀德和董遵诲都不在京,不过也让家中子弟来了,赵家那边赵匡胤、赵弘殷都在淮南,是白白的赵匡义来的。 总之一天十分热闹,史从云当着双方长辈的面和身边一次没见过的陌生女子完成了礼仪。 虽然大战在即一切从简,但聪明人还是不会错过这个走关系的好机会,这样的热闹场所,正是把所有人物聚集起来的好地方。 不过对于史从云来说,他最期待的还是抽奖环节。 GET /u/178/178371/6714344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0.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2、玉人何处教吹箫 正月的夜晚,天空星星稀稀落落,院外时不时还听到有人高呼大喊,是些喝醉酒的军中将士。 这个婚礼并没有婚礼该有的样子的。 史从云的父亲史彦超没有到场,符六的父亲符彦卿也不再,许多应该到场的宾客没到,不少礼仪也都不全。 史彦超还在淮南打仗,符彦卿要防御北方契丹,史从云也很快就会出征,这场婚礼充满仓促。 许多事情是迫不得已之下的仓促决定。 史从云迫切需要娶一个符家的女儿,而符家那边可能也想拉拢他,无论如何就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如果站在官家的角度去看,或许确实如此,可史从云管不了,这段时间以来,一连串的事情和经历已经让他更加认清形势,当下形势并没有那么简单,很多事情盘根错节,很复杂,很难搞定,只能不断壮大自身。 摆脱了众人纠缠,史从云在后院门口的水缸边打了飘水洗洗脸,冰冷的水一刺激,夜风一吹,顿时就清醒许多。 之后一个人独自向后院走去,今晚的新房暂时设他的小院那边。 大娘和他商量过,既然成家了,府邸也该换一座新的,大相国寺对面东西两条大街虽然寸土寸金,而且没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住不进来,但史家旁边隔着一条巷子还有一间大宅,原本是之前的枢密直学士的,老人到致仕回家养老的年纪,想把寨子卖了换笔钱财回山东去。 对于史家来说,买下来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史从云和枢密院多数人关系都很好,人家看在情分上又少了一些银子,地方已经买下来了,只是来不及搬过去。 这种事原本该男人家做主,不过史从云不在乎,直接让赵侍剑做主,自己在外面打仗,存钱的小仓库也是赵侍剑管理的,她做起来更方便。 不过今天还用不成。 新房设在史从云以前住的厢房里,他以往都是赖在赵侍剑的屋子睡的,因为赵侍剑每天都会整理清扫得干干净净,住着舒服。 屋子门头装饰红绸节,挂了铜镜,墙壁上贴着“喜”字,又有鸳鸯的纸贴窗花,门口老柳树下还拴着一对大雁,还有些他看不懂的地方,总之就是混搭风,很多风俗明显是拼合起来的。 他们一家从山西大同来,那边的风俗有一些,但有些明显是大梁的,南方的风俗习惯。 他倒是觉得很有趣,可能这样慢慢下去人们就再分不清哪是哪的风俗,慢慢也就融合在一块,为人们接受了吧。 他顿时感慨颇多,心里对这种交融是抱有期待的。 纵观人类的历史,越封闭的文明总是越落后,积极探索交流的文明才能茁壮成长,日益壮大,在世界上,曾经的美洲就是最大的方面教材,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正面教材就是汉、唐两朝,反面教材就是明、清两朝。 虽然眼下什么事情都还没个底,很多事情两眼一抹黑,没有盼头,不过史从云倒是希望将来大周的路能向着汉、唐那样去走,交流学习才是文明存续壮大之本。 不知不觉想了很远,他干脆停下脚步,想得更远些,就当醒醒酒了,或许也是心里紧张,怕进去里面坐着个丑八怪吧。 过了一会儿,感觉脑袋完全清醒了,史从云才推开房门进去,随后反手关上反锁。 不过紧张的不只他一个人,屋里坐在红床上的人影也紧张的动了一下,双手紧紧捏在一起。从下花轿之后,史从云就没自己观察过自己这个小媳妇。 据说她比自己年纪还小,放在前世差不多也就是初中生的样子。 桌上带着红色桌布,摆着玉瓶酒水,也没人进来安排什么规矩礼仪,一切都从简。 史从云直接走过去,掀开床上娇小人头上的盖巾,一时间顿时愣住。 精致漂亮的鹅蛋脸写着乖巧,红扑扑的脸蛋微微低着,额前留着刘海,一双小手紧张在大腿上交握在一块,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都不敢探头看他。 “符金铃......”史从云忍不住轻呼,双方交换名帖的时候,他看过符六的真名。 “嗯........郎,郎君。”小姑娘紧张的答应。 史从云伸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拖着她好看的下巴:“抬头,让我看看你。” 小姑娘怯生生的乖巧抬头,眼中蒙上一层朦胧水雾,顿时更加楚楚可怜,令人忍不住爱惜,美是美,和她大姐一眼的鹅蛋脸,风格完全不同,不过....... 史从云心里蓦然跳了一下,闪过两个字“萝莉”随后很自然的联想到这是犯法的! 不过他脑子转得很快,立即想到现在没有警察!马上便激动嚣张起来,一屁股坐在床边,把娇小的符六抱过来放在腿上。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夫君了,什么都得听我的。”他得意宣示,看来今晚开奖,开了个头等大奖啊!想想也是,符皇后那么漂亮,她妹妹能差到哪里去呢? “嗯”小姑娘低头答应,非常紧张也非常乖巧,软软糯糯的,和傲娇要强的赵侍剑又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史从云高兴鸡动得哈哈大笑,他见的人很多,可太了解了,像符六这种性子,肯定是千依百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于是抑制内心想要探索新世界新知识的冲动,决定一步步来,别吓着小姑娘。 笑着在她耳边道:“接下来我们有很多事要干。 夫君先给你检查身体,然后再教你怎么吹箫,然后循序渐进教你一些更有难度的东西,你要用心,好好学,好好做,不然我就罚你。” “嗯!”小姑娘紧张又懵懂的点点头,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正月的晚上,大梁城霜天万里,正是冷风卷地的时候,小屋里却在逐渐升温,变得越来越热烈,软软糯糯的符金铃,差点被融化在醉人的春宵里。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 下蔡,被林仁肇焚毁的浮桥已经重新搭建起来,众多船只横亘在河中,再用铁索相连,铺上木板,恍如一条水中长龙。 这条长龙如今也是连通淮南淮北的重要要道,桥头两边的大片树林已经被砍伐干净,只剩下到处密密麻麻的木桩和期间搭起的军帐。 大量的军帐环绕在桥头东西两侧,中间构筑出一条大道,向东的那面,还设鹿砦,挖了拒马坑,立起木质的高高栅栏。 河水下游距离浮桥百步左右,立着众多木桩,设置大量的铁网,层层叠叠,南北拉开将近一里地,将宽广的汇淮河水道全部囊括。 所有的这些东西,在年前官家回京之前是没有的,因为那时借着正阳大胜、清流关大胜的兵威,大军战线已经推到濠州去了。 如今则反过来,刘仁赡,林仁肇,朱元等人的接连反击,不仅夺回舒、和、泰等州,还将战线反从濠州压到寿州附近来,而且李继勋,张永德等人的接连失利也让众将士士气低落,越发觉得这场战打不赢,应该撤兵。 数万控鹤军将士中,从八月之后,慢慢也流传起一种说法,如果史从云还在,他们就不会败,局面也不止于此。 这种说法会兴起也是有依据的,一来是将士们的心中接连吃败仗和想回家的怨气。 二来是恐惧,刘仁赡突然出城反击那次控鹤军是隔着十几里看到城外火光冲天,喊声若雷,之后几天,战死的将士被集中到城北掩埋的时候,尸堆堆了九座小山!受伤送往淮北养伤的人连绵不绝往浮桥上过,不少人缺胳膊少腿,凄惨异常,哀嚎比淮河水的浪涛声还要大。 这样的惨状即便他们没打仗,看着也十分影响士气。 而到林仁肇袭击浮桥的时候,当时浮桥守备的数百人被南唐水军断了桥,没退路,逼着掉到河里活活淹死大半,因为防备不周,没有准备,后续支援也是陆续来的,接连被南唐水军快速靠岸,仗着人多围杀先到的两拨援军,又折损上百人。 纵火焚烧浮桥后,南唐水军顺流而下,一溜烟逃走,根本不给他们追击的机会,许多将士已经打怕了这样的战。 三来则是控鹤军跟着史从云伐蜀国,连破蜀国八营寨,败李延圭,迫降武威城,战黄花谷,唐仓镇,白涧,都是场场大捷!之后征淮南,正阳大战,迫降盛唐,都是一路凯歌,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打过这样的丧气战,心里自然不爽,想起史从云的好,都盼着如果不能回家,那就让史从云来带他们打仗吧...... ....... 王审琦站在一处树林外的小山坡上,身后跟着王仲、邵季、董遵诲、申知义等人,他如今是控鹤左厢都指挥使。 左厢几个军都指挥使中,榆程在光州驻守,罗彦环守盛唐,只要剩下的人还在。 从这个小山头远眺东面,从这看去,远处是几处村落,再往东南面就是紫金山。 山上的茂密林间,时不时看到若隐若现的旗帜…… 紫金山山势南北走向,北面蔓延到淮河边上,南面接着寿州城北,将淮河南岸的平坦地势割裂开。 大军的粮草辎重过了下蔡,还要沿着紫金山脚下西侧大道往南走二三十里才能送到寿州城外的围城大军哪里,才能保证供给不断。 “斥候回报,南唐的军队已经推进到紫金山东面,有不少部队已上山驻守,居高临下威胁咱们的运输通道。 我会请示大帅,从明天起,必须调动民夫和辅兵,派出将士保护,让他们在大道东侧修栅栏,拒马,免得粮道受他们袭扰。”王审琦认真的说。 众人点头,王审琦所说的大帅就是张永德,他虽是控鹤左厢都指挥使,但并没有史从云那样官家的临时任命,只能领兵,具体怎么用兵他没法决策,决策的是他的上司,负责奉官家命令守备下蔡的张永德。 “昨天有没有逃兵。”王审琦问。 邵季点头,“有,二十几人,东南面逃过来的,别某抓住送回去了。” 王审琦点头,不再多说,这种事司空见惯,送回去他们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李继勋大败之后,官家将他调走,李重进接替攻城,李重进治军很严。 这几个月来,战场上的气氛越发不安起来。 “怎么就到紫金山了,那距离咱们不是只有几里地了......”申知义开口,话语中多少带有不安。 “李继勋那败了一阵,死了那么多人,人家当然敢来!现在寿州城下那些肯定也怕得很,听说在濠州有伪唐国十万大军哩!要是都推到紫金山来,那还打个屁!”王仲撇嘴到,话里话外都是对李继勋的不满。 董遵诲说话最毫无顾忌,直接发牢骚道,“我看咱们殿帅也就那样,要是云哥儿在,那林仁肇能得手?当初在凤州那,李延圭不比这林仁肇高明多了,还是几路大军,到处绕着深山老林里的秘道来,还不是被咱们打得落户流水! 靠的是什么,云哥儿早就算准了,拿捏好了心思李延圭的心思,这就是主帅的庙算,那样打仗多舒坦,看咱们现在跟缩头乌龟似的被人打得缩在着,天天修栅栏挖破坑,都会发霉了!” 众人其实觉得他说得有理,但还是小声的提醒:“你说话注意些!”毕竟张永德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是啊,要是云哥儿能来接着领咱们打仗就好了......”王仲摇头晃脑的感慨。 王审琦没说话,不过他也没反对这种说法,眼下寿州和下蔡已经陷入困境,局势越发对他们不利,南唐水路并进,大军已经到了东面紫金山上,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只有数里。 从这王审琦已经能看到山头上唐军的旗帜了,这种时候他也十分盼着史从云能回来,不为什么,史从云打仗就没输过!打蜀国也好,打南唐也好,而且他和史从云关系好,远好过如今的上司张永德。 而且王审琦是个沉稳有方略的人,他带兵经常会在士兵中走动,他发现这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控鹤军中,上层都指挥使,下面的指挥使,都头,队长,乃至底层士兵,很多人都盼着史节帅能回来带他们打仗,而且都相信史节帅要是回来,他们定能把南唐军打得落户流水....... 143、二次亲征 一月初,下午日头正好,暖阳和煦,南方大地生机盎然。 淮南已经刮起猛烈的春风,呼啸的风一阵接着一阵,紫金山上众多新绿林木随风摇摆,如一波波变色波浪,大片的树林哗啦啦作响,盖过北面的淮河浪涛声。 王审琦是第一次在淮河以南的地方过年,也深感这里和北方的差异。 春风来得很早,回暖也更快,山野的青绿颜色一年四季几乎不会变,过了秦岭淮河往北,这是很少能看到的景象。 王审琦眯着眼,运处紫金山上,每次大风吹过,树梢随风倾斜压低,伪唐的旗帜就显露出来,山林之间到处都是,比起昨天又多了许多。 “伪唐军增兵速度比起初想的快多了.......”王审琦低声感慨,他隐约已经能看到山岗上的树林间有人影在移动。 早上的时候斥候小心翼翼的尝试靠近几次,想试探树林里是不是有伪唐军,树林里并没有反击,不过斥候每次靠近到山脚就不敢进入树林。 山上肯定有很多伪唐兵,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今天来专门监督辅兵和民夫在大道东侧修建栅栏和拒马,要一直修筑二十多里到寿州城边上,这样他们就不得不靠近紫金山脚下的树林。 不过士兵不敢过去,只能驱赶从淮北招募来的民夫去伐木。 伪唐士兵在林间放箭,射杀了几个民夫,吓得剩下的人不敢靠近,纷纷往后逃。 王审琦没办法,先抓住三个带头逃跑的民夫斩首震慑众人,随后让邵季亲自率人马护送民夫去砍树,双方用弓弩和石块互相射击,紫金山西面山脚反复拉锯打两个多时辰,都没有死人,只有少数人受伤。 王审琦觉得对方可能是心虚,或许他们人还没到多少,于是连下令把南面的第一军全调过来,两千多人列阵山下,做出一副要攻山的架势,果然吓得伪唐军不敢再袭扰他们伐木了。 之后殿帅张永德还专门骑马来前线夸奖他,说了一番激动人心的话。 其实在他看来,这其实没什么,这是解决了眼下困难的冰山一角。 张永德这个人王审琦不好评价。 初见时觉得他说话直,没多大架子,性子豪爽,是个好相处的人。 可慢慢相处下来就觉得不适,性子直爽确实是好相处,但王审琦觉得直爽需要建立在明大义,懂大是大非之上。 这点他的两个好友,史从云和赵匡胤都做的很好,平时性子直爽,不拘小节,和将士们相处也没什么架子,可遇到大是大非的问题是从来不含糊,该说什么不说什么,该做什么不做什么,多少心里有数。 当然,这两人中,赵匡胤比云哥儿还做得好些。 张永德完全不是这样的,他和李重进关系不好是军中人尽皆知的事,这本来没什么,军中将领多是直性子暴脾气的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谁还没有一两个不对付。 可张永德居然因为这件事,每次请他们喝酒,喝到差不多就公然说李重进心有异志,想要谋反! 众将又尴尬又害怕,都不敢接话。 王审琦和不少将领心里都对这种作坊很反感,直爽也不是这么个直爽法。 官家回京之后,任命李重进为淮南行军都部署,说白了就是把淮南的战事都交给李重进,足见官家对李重进是十分信任的,即使李重进曾经是他皇位的最可能的竞争人。 在南唐大举反攻之中,李重进和史彦超也是少数还能打胜仗的,军中威望都是打仗打出来的,伪唐人惊惧的称呼他为“黑大王”,在军中也很受将士拥戴。 而官家走后,张永德就是整个淮南战场的二把手,连更有能力打了不少胜仗的赵匡胤也没能担任,因为赵匡胤不是官家的亲族。 可偏偏身在如此位置的张永德,居然每次一与众人喝酒就说李重进要造反,这淮南的战还怎么打?这种直爽完全就是不识大体,不懂大是大非的直爽。 大敌当前,不想着如何退敌,放倒先因个人好恶搞内部斗争....... 这种举动在军中将士们看来,与总在背后指指点点编排人的那些婆娘有何区别? 因此不少将领,特别是控鹤军的将领越发盼着云节帅能回来,张永德不是个好上司....... ....... 寿州城外,咯吱咯吱的绞盘缓慢转动,众多抛石机器立在城下,随着吱呀一声木头摩擦的巨响,将磨盘大的石块抛向远处的寿州城,随后轰隆一声落在距离墙体十几步外的空地上,飞溅起大片泥土。 也有不少石块能砸到城墙上去,不过落点七七八八,都不在一处,没法造成大的损伤,寿州城墙连东动一下的迹象都没有,只有有时运气好,砸到城头女墙时候才会把墙头砸倒,造成些许实际损伤。 巍峨的寿州城外墙到处有破损的坑洼,却依旧高高耸立,巍然不动,城南有弥漫的乳白云雾环绕,若隐若现,淮河边上水汽充沛。 护城河的水早被挖沟引了出去,排到淝水之中,但寿州依旧坚固南下,一时没有办法。 寿州城中肯定也十分艰难,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不得而知,但刘仁赡的骨头硬得令人可怕,寿州这孤城已经独自坚守快一年了,期间刘仁赡还出城反击,杀的李继勋大败。 对于这样一个人,周军将士们是有敬又怕,不过都恨不能拆了他的骨,吃他的肉,大周出兵以来,大部分的精力和兵力都消耗在这寿州城下了,大多数的折损也是在这产生的。 李重进挎着剑,黑着张脸,远远看着远处城头,城头上似乎也有人在看他,但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人。 他倒多希望哪天刘仁赡也会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城头,然后一箭被射死,那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可这样的事情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想,刘仁赡十分谨慎老道,否则他也没法守寿春一年........ 李重进觉得,现在刘仁赡是他最狠恨的人了,连史从云也要往后排。 正想着,远处有士兵骑着马踩着半湿的草地赶来,随后停在他跟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在湿漉漉的泥地中道:“禀大帅,控鹤左厢都指挥使王审琦让某告知大帅,伪唐军不少已经登上紫金山驻守了,不过暂时还不知道数目多少。 王厢主正派人在大道东侧修栅栏拒马,保证寿州这边的供给。” 李重进身边的将领一脸焦急:“什么,都到紫金山了!那离咱们这不过十几里的路程,他们想做什么?” “慌什么。”李重进不满的道:“这有数万大军在,还怕他们吃人不成,他们不敢正面和我们打。 顶多想解围寿州,寿州被围一年,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先往城里送粮食补给,我们等着断粮道就行。” 李重进几句话就把这危机说透了,众人也逐渐镇定下来。 “你回去告诉王审琦,辛苦他了,让他日夜监视好南唐军的动向,如有异动立即来告诉本帅。” 传令兵答应,立即起身去执行了。 “大帅,今天城南还要继续安排人攻城吗?”有人小心的问,其实战打到现在,那都不叫攻城了,叫赶着人去送死,谁都不愿干。 李重进摇头,“不必了。”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几天尽量把人马集中到城北去,贼人已紫金山,咱们不能松懈怠慢,虎捷左厢的人马全部移过去吧。” 众将得令,下去执行了,临走时,有人小声道:“大帅,张永德说你.......有不臣之心,这件事大帅知道吗,我觉得让他在这么说下去.......不妥!” 李重进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让他说去吧,不必理会。” 待到众人退下,李重进才收回思绪,张永德的事他早就听到消息,他心里也很不高兴,原本准备亲自去对方营帐中与他理论一番的,大战当前,怎么能到处说这种影响军心的话!而且分明是赤裸裸的诬陷他。 不过后来他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官家给他来了书信,信里说了,一月初官家将再次御驾亲征,到时候直接和官家说明白就成,免得和那小人费口舌。 而且官家还告诉他史从云也会随驾,作为前锋都部署来淮南。 李重进现在最恨的人是寿州城里的刘仁赡,其次就是和他有过节的史从云。 不过这次史从云来淮南他心里却并不反感,甚至是有些期待的,恨归恨,那小子打仗确实一把好手,很有些本事,这点李重进心里有数。 如果他到淮南来,对整个战局是大有裨益的,如果让他率领控鹤军驻守下蔡,为自己护着后方,李重进比任何人都更能放心。 李重进心想,这世上还真有让人又讨厌又喜欢的人! ........ 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果是真的,那史从云说不定有成为世界首富的希望的。 符金铃很乖巧,不是赵侍剑那样的傲娇性格,才几天,已经把之前哄着赵侍剑那么就都没得偿所愿的知识学习了个遍。 不过他也更加克制,符金铃毕竟年纪还小,怕伤着她,而且他也可以避免种下种子的情况,这个年代的生产死人可是常事,和生产年龄太小有很大关系,她现在这个年纪还太小。 不过如果以这个时代的观念去看,和传宗接代比起来女人的安危算得了什么,男人差不多就要去外面打仗了,不留下根全家都不放心。 这点史从云倒是没那么担心,他如今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了,冲锋陷阵的事完全轮不到他,如果他真在打仗的时候去干那些事,才是最大的不称职。 正月二十,史从云买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让家中的王叔、王婶他们帮忙调解,之后要分家,那边不可能没下人。 找好下人也不是件简单事,主人如果太弱势有些人是会欺主的。 符六的性格就不成,太软了,待人好是没错,不过太好了是会被下人欺负的。赵侍剑更强一些,她来管人反而更加合适。 不过他心里又怕乱套了,官事最怕的就是权力交叉,效率低下,什么事都要扯皮妥协着来,按理来说家里应该听符金铃的,但她肯定是管不了的,那就只能赵侍剑管,之前也是这样,可赵侍剑管事就是让符金铃一个正室去听偏房的话,那更乱套了,时间久了家里的人也会不看不起府金铃这正室的。 史从云顿时有些头大,他这是才明白原来家里的事也没那么简单,这才两个女人呢就把他给难住了,关键两人还不熟。 最后他干脆用了些手段,让两人更加熟悉些,随后把两个小姑娘叫来商量。 让符金铃叫赵侍剑姐姐,随后也定下来,家里的事还是老样子,赵侍剑来来管就成,不过为了让下人们信服,不至于看轻新过门的符六,就让两人搬家后也暂时住在一个院里。 赵侍剑和符金铃都同意了。 之后,史从云又过了一段幸福而短暂的日子,而且因为符六的带头模范作用,赵侍剑也慢慢服软了,解锁了不少新的姿势,这大概就是引领潮流吧!史从云激动得浪笑,这算意外的收获。 不过这样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到正月二十,枢密院的征召文书已经下来。 史从云依依不舍的离开温柔乡,到汴水大营集结人马。 另外一边,京城的内殿直,东西班,散员都等等仅剩不多的人马也开始集结,看官家的架势,这二下淮南,是真的要举国之力了! 史从云有司超、潘美、李处耘等人在,事情没那么忙碌。 而且驾浪直中还有一位枢密院安插过来的“老朋友”,那就是当初的后蜀武威节度使王环,当初武威城被史从云率军攻破,王环誓死不降,就将他送到大梁。 没想到到了大梁之后,王环就在官家面前投降了,枢密院授其驭浪直第一军都指挥使,率领水军,居然兜兜转转又到史从云手下领兵了。 王环这大汉见史从云的时候还十分不好意思,毕竟在武威还誓死不降,到大梁就真香了。 史从云倒是觉得他有本事,也没有轻慢的意思,还请他喝了几次酒,慢慢也就熟悉了,才发现王环其实也很佩服他,只是那时大家给为其主,他才誓死不降。 人熟之后,史从云发现这个籍贯是山西的后蜀大将,如今周军都指挥使确实有过人之处。 正月二十五日,官家的乘舆出宫准备远征,史从云和众多将领官员去皇宫北门等候圣驾,这次王朴等众臣,皇后都出来送行。 史从云心想,妈的当初就是看了眼皇后差点让他吃大亏,现在这么多人在看,混在人堆里看一下也没事,官家正和王朴等人交代事,他又插不上话,闲着没事看皇后总比看皇帝好吧。 于是就明目张胆的看起来,没想到符皇后突然侧目,目光扫了一圈,也对着他这边看过来,史从云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老老实实的盯着官家的方向,一副瞻仰圣容的模样。 很快那边官家交代完了事,打马出城,众人依次后面跟上,接着是众多各色旗帜,第二次亲征淮南也正式开始了! GET /u/178/178371/67164128.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2.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4、个人信誉+舍我其谁 出征前,郭荣任命王朴担任东京留守,兼管开封府;以三司使张美担任大内都巡检,侍卫都虞候韩通担任京城内外都巡检。 大军往南调度不是一句话的事,众将跟随官家从皇城出去走景龙门,封丘门更多的是种仪式兴致的过场。 出封丘门之后,众将开始分散,各自去城外大营中调兵,史从云就去了汴水大营。 继续随驾前行的只有东西班直和内殿直两军。 而且各军出发的时间也不一样,路线不一样。 官家赶着去淮南,最近的路是走涡口一道,不过涡口如今已被南唐军占据,官家的队伍只敢走陆路去下蔡。 而史从云的水军则从闵河出发,沿着颍水进入淮河。 本来可以走更近的涡口,或者直接走汴水到达泗州,不过还是老问题,如今涡口、泗州都在南唐控制之中。 出发时,史从云做好安排,整个水军舰队,总计船只三百二十六,他为主帅,驭浪副都指挥使司超为都部署,负责具体指挥调度整支舰队。 都虞侯李处耘为前锋都指挥使,率领船队前锋,提前一天出发沿河前进探明前方水域通行情况,并每隔半个时辰留下小船向中军汇报。 监军使潘美依旧为监军,负责纠察全军,严明军纪。 第一军都指挥使王环为前锋都虞侯,作为李处耘的副手。 至于闾丘仲卿,如今已是史从云的节度推官,史从云对他另有用处。 前锋李处耘率五十艘战船出发后,中军没有急着走。 当天,史从云派闾丘仲卿带着亲兵回大梁,拉了整整三十多车,大约一万缗左右的财物过来,这其中多数是钱币。 官家在前年下令恢复唐朝时的铸币制度,越来越多的货币开始流入市场。 史从云则是直接和铸造监的官员交接,直接用家里的金银财物等兑换价值差不多的钱币,甚至还有些“优惠”。 他如今很富。 这三年下来,官家的各种赏赐,战场上缴获的分红都让史从云发了大财。 还有一笔大头则是京中各路官员送来的“礼物”,史家越来越得势,来送东西的人就越多,每次史从云在前线打了胜仗,后方有点风声,纷至沓来的人就络绎不绝。 在五代,这可是不只是贿赂或者拉近关系那么简单,还有“保护费”的意思。 以前几朝都有武将做大后肆意妄为,拿捏同僚和其他文官的事,看着谁家女儿漂亮就霸占,看着谁家不爽就灭族,看着谁家钱多就直接抄家。 许多人早怕了,所以看着有武将家族崛起就连连孝敬,以保护自身。 虽然这方面官家管得是比较松的,赵晁等人在淮南到处索贿都不处理,也有可能是顾及赵家宗族的权势,但是无论哪种,史从云不敢以身犯险。 他怕留下话柄,以后官家万一要收拾他,随便找个由头时不就着了。 但东西不能不要啊! 这些都是民脂民膏,自己如果不收,怎么对得起天下百姓! 怀着一颗胸怀天下的仁爱之心,史从云觉得自己必须收下,不然便宜了京城这些贪官污吏。 不过他不敢出面,史彦超不会干这种事,大娘小娘完全不懂其中门道,大娘以前就是普通百姓什么也不懂,小娘是标准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于是这个帮他敛财的重任就落在赵侍剑身上。她跟着赵莹时间久,学的东西多,很有些和让打交道的基层经验。 一开始赵侍剑是拒绝的,怕坏了她爷爷的名声。 史从云道不以为意,赵莹早就死了,要名声有什么用?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赵侍剑斗不过他,只能委曲求全,平时他在外面打仗,赵侍剑在家还要负责得体合理的收“礼物”,并且妥善保管起来。 毕竟“礼物”也不是乱收的,有些东西能收,有些不能收;有些人的能收,有些人的不能收;这些赵侍剑可能比他还懂,他就不信当初赵莹又是出镇地方节度,又是中央宰相,就没收过“礼物”。 过年前他还让赵侍剑盘点了一遍后院的小仓库,把所有账目都对了一遍,并且做了一个估价,府中的那些金银财物和珍宝,全部加起来大概值三万六千缗左右。 这些事也是赵侍剑做的,也不能让外人来做。 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史从云实在搞不懂值多少钱,比如礼物中最多的某某名家的手笔画作,或是唐代流传下来的各种珍宝,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值钱不值钱。 这些东西大娘和小娘没那个能力,他和老爹经常不在家,闾丘仲卿是外人,都不合适,只能赵侍剑来保管。 至于符金铃......且不说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能力如何,就是把这种事交给一个符家人去管史从云也不放心。 这样的大族女性不管感情好不好,都必须想清楚,她到底是站在夫家这边的,还是站在家族那边的,很多教训历史上多得是。 最有名的论调当属春秋时期的楷模“丈夫死了可以再找,但父亲只有一个!” 此举还被不少古人称赞“三观正”,她们很可能自小就是受着那样的教育长大的。 史从云并不放心,虽然无情,但事实就是这样,符六更多的两家的桥梁,除此之外别无其它,也不值得信任,自己唯一能做的人事就是让她好好活,给她荣华富贵,养得白白胖胖。 他记得历史上符六是嫁给赵光义,还是赵光义的皇后,这么想突然有莫名的快感,突然有些理解曹某人了。 这也是后来陈桥兵变时候为什么最有实力的几个节度使,李筠、李重进都起兵叛变,唯独符家没有动作,还表示愿意进京城拜见赵匡胤。 理由很简单,符六嫁早在郭荣活着的时候就嫁给了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啊。 如果赵家和符家没有烟亲,那赵匡胤陈桥兵变,就是把符家皇后赶下台,符家会不会坐视不理就很难说了。 这就是联姻的意义啊! ...... 都说家财万贯,史从云也第一次明白万贯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三十多车!还有些是没有完全兑换成钱币的银锭。 这些钱他准备带到前线,犒劳士兵。 因为他发现之所以会频繁发生士兵烧杀抢掠的事,除去约束和纪律问题,最大的原因还是五代以来中央信誉破产,基层士兵的奖励没法保障。 慢慢的,士兵们也不干了,不见钱不出力,可中央支离破碎,完全没有组织能力筹集足够的财物犒赏,又想要士兵出力卖命,那就只能保证每次打仗之后让士兵放手去抢。 如果中央有信誉时,还可以等战争结束了论功行赏再支付赏赐,汉唐帝国都是这样的。 可五代这几十年,国家信誉早就破产了,士兵也不相信打完仗朝廷慢慢给他们封赏这种事,如果短期内拿不到,说不定直接就哗变了。 针对这个问题,史从云积蓄的小金库终于发挥作用。 以前打蜀国他是攻城之后开府库赏赐士兵,那样确实方便还能稳定人心。 可如今这招不管用了,淮河沿岸寿州、庐州、楚州处处都是金城汤池,很容易就变成久攻不下的持久战,这时候如何奖励和赏赐立功的士兵,敢打敢拼的士兵? 如果以前,上报朝廷,朝廷自有封赏,可如今朝廷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而史从云自己也迫切的希望自己的在军中建立起信誉,那就只能自己垫付!等到城破之后再以府库弥补自己的损失。 基层信誉是十分重要的,纵观历史的史从云深知这个道理! 淮海战役期间,有超过五百万民工支援前线,远远超过前方作战的解放军部队! 这样力度的后勤支,对整场战争的胜利意义重大! 为什么百姓会那么积极?除去精神上的鼓舞,实际行动上也有实际保证,当时解放军给支援的民工小条保证,他们往后十年都不用纳税。 而且那些老人后来回忆,他们也确实因此不用纳税十年。 问题在于对面的敌人也可以开同样的空头支票,如果他们能这样吸引来五百多万后勤人员,那还会惨败吗? 关键在于他们的政府没有信誉,百姓不相信!说得再天花乱坠,基层士兵百姓们信不信才是关键,这就是基层信誉的重要性! 史从云觉得,在高层政治军事斗争中,信誉不信誉的不重要,全看利益。 可对待底层百姓和士兵,他必须树立起个人信誉! 如果那一天他能一句话的保证,让数百万人自发为他而战,那会是何等场面,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当然,这些只是想,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当下他要一步步走,先在自己手下军中树立起信誉,再在百姓中树立起信誉。 正月二十三日,中军宰杀牛羊祭旗,随后数百战船扬帆,首尾连绵,在汴水上延绵数十里,正式开始向着淮南进发。 这一路很绕,因为不能走直路,而是要顺着和流走,所以走起来没有那么方便。 史从云站在中军旗舰船头,这是一艘五层甲板的楼船,其实在这个年代,只有这种规格的船才能被称为舰,船首尾至少超过三十米,整船除去船夫能搭载四百名着甲士兵!航行在河里就是巨无霸。 两岸山林屋舍,顿时也如矮他一截。 这次和之前不同,此次南下,史从云心里充满期待,盼着再见到邵季、王仲、史彦超、董遵诲、罗彦环、王审琦、高怀德等人,甚至是李重进和赵匡胤。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老赵不是赵匡胤该多好,那样或许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可以信任的猛将...... 而李重进虽然说话难听,跟他有过节,没想到去年回大梁时既提醒了他,又在官家面前为他说了好话。这人其实还不错,就是脾气臭了点,史从云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 吹着河面的风,眺望远处平原上熟悉的郑州城,史从云心里顿时觉得开阔许多。遐想连篇,如果他能带着邵季、王仲、史彦超、赵匡胤、李重进、李处耘、司超、潘美、王审琦、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去打仗,说不准契丹大军也没那么可怕。 不过随即自嘲一笑,这真只是自己的浮想联翩。 二月初八下午,史从云率领的船队顺着颍水入淮河,到达下蔡。 船队上不少新兵不适应,晕船,不过一路来吐得差不多也就习惯了。 前方李处耘派人带来消息,说是官家已经在五日前从下蔡过淮河,正在浮桥南面扎营,让他赶快去面圣。 史从云收拾了一下,亲兵帮他披上甲,把自己的马从船上拉下来,随后就向着东面赶去,这地方他很熟悉,可半年多不见,原本的农田和齐腰深的荒草地里已经被往来的军队踩踏出一条泥泞大道来,四周都是光秃秃的,足见这附近战打得多频繁。 还好前面有人引路,不然他说不定真会找不到该往哪里走。 不一会儿,他就远远看到远处的天子大纛正迎着猛烈春风摆动。 外面是里外数圈的人马,半径足足一里地左右。 最外围还用车围起来,竖起一道坚墙,立起栅栏,上次官家来淮南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架势,他心里想看来战事比去年更紧张。 他正准备往里面走,却发现外面站着一大堆人,都直勾勾看着他。 被数百大汉盯着,史从云浑身不自在,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情绪。 他一眼就看出来,远处那些人是王仲、邵季、王审琦、高怀德、董遵诲、罗彦环以及控鹤军中的众多军都指挥使,指挥使,都虞侯等,足有上百人。 “直勾勾的看着老子干嘛,没见过这么帅的人吗!”史从云大骂,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高怀德哈哈笑着走过来,重重的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手劲还是那么重,不过这次史从云没有龇牙咧嘴,动都没动一下,毕竟他长大了....... “你爹在扬州来不了,他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哈哈哈哈!” 高怀德说完,王仲也激动的跳出来:“云哥儿终于来了!你不在老子可受尽了鸟气!” 这话似乎说出众人心声,都一下子打开话匣子,上来团团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开始开始诉苦,顿时乱成一锅粥。 史从云满头黑线,顿时头大,大骂道:“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即便他不在半年多,大家还是习惯听他的话。 “官家就在前面的,你们吵什么吵,都滚回营去,待会我面见官家之后自会去大营,有什么事一个个说。”史从云说着摆摆手。 众人欢呼,才各自散去,都激动的回营了。 史从云看了一眼,心里五味陈杂。转身往远处的官家大帐走去,官家想必是要跟他商量作战安排吧。 他有些激动,这次他的念想十分明了!他希望自己能挂帅,统帅三军主持对南唐的反攻。 边走边想了一下,淮南战场上,地位和资格能和他竞争的人有四个——李重进、赵匡胤、张永德,史彦超。 赵匡胤守备清流关那边,张永德守备下蔡浮桥,李重进正围攻寿州,老爹史彦超守扬州,这么一想似乎稳了,突然有种舍我其谁的豪情! 正想着,脚下一不留神踩在泥潭里,湿了半只靴....... (作者每天大概八点之后才能码字,但要赶全勤争分夺秒,所以码完立即发,之后再检查修改错别字;大家如果想要阅读体验好一点,可以延后十几分钟阅读,让我把错别字改一下) GET /u/178/178371/67174829.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3.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5、都招讨!史大帅! 淮河边上,春意正好,四下野地杂草疯长,两岸草木林地茂密,泥土多水滋润,史从云晦气的扯一把路边野草,擦干净靴子上的泥。 官家的大帐篷十几步外是密密麻麻的身着黑色扎甲,披着暗红色防风沙罩袍官家禁卫亲兵,这些士兵多是东西班禁军高手。 这种罩袍也不是后世明清那种长罩袍,只遮住肩膀和身体上的铠甲,扎在腰上,防止盔甲缝隙进沙尘,以及金属铠甲长期被太阳照射之后发热。 到了明朝,火器开始兴起,厚重的铁甲越来越不适应战场,于是防御力下降,但轻便数倍,适应火器作战的的棉甲逐渐成为主流。罩袍、披风之类的东西才逐渐变长,变成装饰性的物品。 看着这么多森严禁卫,史从云突然有点心虚。 走到大帐外,东西班都指挥使等在外面向史从云拱手,两人是认识的,所以没怎么盘问,直接就让他进去了。 外面还是艳阳天,一步跨入皇帝大帐,周围光线顿时黯淡下来,一股清爽气让他舒爽。 大帐里桌椅等家私拜访齐全,正中长桌上还放着一副地图,并没有那么奢侈。 史从云发现李谷、王溥都在帐篷里。 许久不见王溥精神有些不振,眼窝深陷,见他勉强一笑拱拱手。 史从云不敢怠慢,连忙拱手回应,又给官家行礼,官家点头,让他起身。 他其实听到不少消息,明白王溥为什么有些萎靡不振,去年冬天王溥父亲去世,他是个孝子,就申请回家为父亲守孝。 今年年初,官家因为淮南战事恶化,强行下诏让王溥结束守孝回来。 王溥也不知道是真孝顺,还是害怕在官家身边做事,居然接连四次上书说要为父亲守孝三年!请求官家放他回去接着守孝。 郭荣大怒,差点要拿王溥治罪,好在范质等人为他求情才没事,不过把王溥吓了一大跳,也不敢守孝了,火速就来上任。 史从云也不明白一向睿智的王溥怎么会干出这么一波操作来,或许他自有理由吧,人这种动物,谁说得准呢。 别看王溥是宰相,年纪不过三十多,反倒是五十多岁的李谷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史从云隐约记得历史上李谷好像因为郭荣怪罪他在正阳之战中撤退而被贬,之后调回京路上染上麻痹症。 不过如今因为他和史彦超、李重进及时驰援正阳,还在李谷的调度下,于正阳南面大败南唐军,斩首南唐大将刘彦贞。 官家非但没有罚李谷,照样让他总理淮南的后勤补给事务,还嘉奖了他,历史似乎又有了些改变。 李谷正和官家说话,所以暂时没理会他,“昭义军那边今年的税贡又少一半左右........” 史从云很有自知之明的站在一边,官家和李谷说的话他插不上嘴。 王溥在旁边小声为他解释:“官家原本把这两年把昭义镇那边的税贡走河阳,直接由颍水远到前线来供养大军,不过李筠那边一年比一年给得少,还编造各种理由。” 史从云点头回应。 心里诧异王溥为什么对他这么友善亲近,很快反应过来,是了,他如今也是殿前司四把手,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 以前王溥虽说过欣赏他文采的话,不过从来不主动和他搭话,态度很清高,如今也开始放下架子主动和他说话搭话。 原是身份上的变化。 如今的节度使制度,外镇节度使能自己收取所治州县赋税,然后除去用度再上交国库,这也是唐末留下的弊病。 对于那些靠近京城的各镇还好,皇帝派出去的监军自会监督,如河中府监军曹彬就是主要监督河中节镇的赋税上贡这些东西的。 可再远一些的边镇,还有朝廷要依靠的那些节镇,节度使就完全不怕朝廷,基本想给多少给多少,意思一下,大头自己用来养兵。 财权、政权、军权在握,自己干土皇帝,慢慢的就会不断滚雪球,越做越大,而且皇帝也不敢怎么管,这些人如果逼急了,随便就能振臂一挥就开始造反,这种事情这几十年来太常见。 如今周朝的重要边镇静难,昭义,天雄等,差不多都有这种性质,官家只能努力和他们处好关系,尽量安抚他们的情绪。 但偏偏有些节镇很骄横。 如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检校太傅、同平章事,统辖山西泽、潞(治所,今山西长治)、邢、洺、磁五州。 能征惯战,为大周抵御北汉、契丹,常年追着按着北汉打,是周朝边地长城。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筠已经好几次私自使用上交国库的赋税,还收留天下逃犯,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过火的一次,去年李筠因为私人恩怨,囚禁拷打了郭荣派到山西的监军使! 这件事性质非常恶劣,潘美私下跟他说过,当时官家气得把手里的碗筷都摔了,最终还是忍了,只是发一封诏书去责备李筠一番,连实际的削罚都没有。 史从云也觉得李筠这人太跋扈,又想到三年前他答应帮人报的仇,似乎也是李筠手下,叫李管的指挥。 悄悄抬头发现官家脸色很不好看,不过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随他吧.......” 李谷尴尬不说话,大帐里气氛不好。 这不是什么体面事,李筠这做法就差骑在官家头上拉屎了,不过大周需要他抵御北汉和契丹,淮南还在打仗,那就没办法,官家只能忍了。 史从云站在旁边更是大气不敢出,第一次觉得郭荣这个皇帝其实很难,没他想的那么风光,很多事都要忍。相比之下,天雄军的符家和静难军的折家算安分多了,至少不闹事。 他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高层的辛秘大事,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官家看他一眼道:“你如今也是殿前副都指挥使,朝中的大事你要知道并替朕分担,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不过你性子轻浮,心里要有数,不要是什么事都往外说,咱们君臣之间的话,很多不便往外传扬,直白的说.......会伤了体面,你明白么!” 史从云心里惊骇,连忙单膝跪下,“臣明白轻重,请官家放一万颗心罢!”郭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史从云当然明白什么意思。 官家点头,“你舟车劳顿稍歇一会儿,朕已经派人去召集各军将领,待会有事交代。 来人,赐座。” 旁边的宦官搬出一把黄花梨木椅放在他身后。 旁边李谷正站着和官家说事,王溥也精神不佳的的在旁边站着,时不时插两句。 史从云听得隐隐约约,似乎是王溥说张永德上书告李重进要谋反! 还说李重进把在盛唐缴获的财物都分给手下将士,他手下将士十分拥戴他,明显有反意;官家随意一笑,把奏贴丢在一边不理会了。 史从云小心听着,心里觉得这张永德是傻白甜吧? 又依稀听到,原来这次官家御驾亲征,也是李谷上书提的建议。 李谷认为淮南的仗已经打了一年多,不能再拖,否则会持久无功,靡耗巨大,希望官家亲到前线鼓舞战士,一鼓作气结束此战........ 史从云听着他们说话,觉得这样高层的很多事他之前根本没听说过,也没资格听到,就竖起耳朵都记着。 想要一屁股坐下,又觉得不妥。累是真的,舟车劳顿加穿着一身重甲走了一大段路不累才怪,可官家和两位相公还站在呢。 于是对旁边的宦官说了两句话,去把旁边放在大帐一角的椅子一把把搬过来。 赔笑道,“官家、李相、王相,某给你们搬好椅子,站着说话多累,请看座。” 他这番举动让说话的几人都一愣,随即忍俊不禁。 李谷直接笑了:“你这小子有意思,自己不好意思坐便也拖我们下水。” 官家一笑,“朕也站累了,那就坐着说吧。” 于是几人便坐下来,史从云也如愿以偿坐下。 之后众将陆续到来进入大帐,都只站着,坐再上面的几个反而显得格外瞩目。 官家和两位宰相自不用说,可史从云也在那坐着,众人目光便游离起来,心里多了些猜测....... 来的人很多,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控鹤左厢都指挥使王审琦、铁骑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虎捷右厢都指挥使赵晁、驭浪直副都指挥使司超、西上阁门副使驭浪直监军使潘美。 这些都是站在第一排的高官。 之后还有站在第二排,第三排的将领还有数十名。 包括控鹤左厢都虞侯邵季,控鹤左厢军都指挥使邵季、第一军都指挥使王仲,第二军都指挥使董遵诲、第三军都指挥使罗彦环、第五军都指挥使申知义、铁骑军第一军都指挥使石守信、驭浪直都虞侯李处耘、驭浪直第一军都指挥使王环等等....... 顿时间,整个宽大的大帐中也变得有些拥挤,满当当的急得都是人,到处都是身着铁甲的汉子。 面对这样场面,史从云也不好再坐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待人都到齐,官家起身,好笑的看一眼有些局促的史从云,对他道:“你为座上客,众人都站着,足够尊贵吧。” “不敢,天下最尊贵的是官家。”史从云连忙回答,心里开始揣测官家的意思。 官家环视站满大帐的众多将领,慢慢在他们面前左右踱步,缓声说着,声音在大帐李回荡。 “伪唐贼兵已经到了紫金山,他们的齐王李景达率超过五万大军,囤驻在濠州,正从淮河南北两岸迫近下蔡、寿州,后续淮河下游还有许多水军。 这些想必你们都知道,且都无力解决,否则朕不会再来淮南。” “臣等无能,让官家操劳了!”李重进率先拱手,众人纷纷附和,郭荣的话很平和,但责备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郭荣摆摆手,“朕不是来找你们秋后算账,但如果接下来打不好,谁也逃不过罪责。” 众将顿时都紧张起来。 言罢,官家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史从云,眼神中多了别的东西,停顿了一会儿开口: “史从云,刚刚的上座不是白坐的,你坐上位,诸将都矮你一头,现在也由你来统帅他们如何。” 史从云听了心头一跳,没想到官家会说得这么突然,连忙拱手。 官家似乎对他的惊讶反应很满意,“你虽然年纪在众人中最小,但在高平、关中、淮南,没有哪次是令朕失望的。 这一次,你也不可让朕失望! 朕加你为淮南行营都招讨,总节制下蔡、寿州附近诸军,与南唐军一决生死,你敢吗!” 官家声音不高,话在封闭大帐中格外响亮。 史从云真真切切感受到左右两面众多炙热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炙热得让他心头狂跳!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一般,飞速流动起来,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即便早有些心理准备,但当官家说出淮南行营都招讨,他心头还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带兵打仗已经三年多,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都招讨”三个字,和后世人们理解的“大元帅”差不多。 如伐蜀时王景的西南面行营都招讨,可以理解为“西南面大元帅”,所有伐蜀的军队、将领都归王景调度。 史从云即便打得再精彩,再厉害,也只是王景手下大将,最大的功劳依旧是大帅王景的。 而如今,官家加他都招讨的意思,就是让他可以调度下蔡和寿州附近的所有军队,去和南唐打一场战略大决战! 这几乎可以决定淮南之战的全局胜负! 有那么一瞬间,史从云心里闪过一丝恐惧和犹豫,如果他判断失败,指挥失误,那数十万士兵和后勤人群将付出惨重代价,大周国运也要受重创。 不过也只是瞬间,他深吸口气随后单膝跪下,压抑内心的畏惧和不安,让激动慷慨的那部分表现出来:“请官家过河退到淮北观战,臣愿效死力,为官家破敌!” “好!”官家亲自上前扶他起来。 这是第一次他距离郭荣这么近,我的价值和能力摆在这!史从云想,所有官家愿为我躬身。 他缓缓起身,回头看向身后数十位神色各异的将领,他们都将由自己辖制指挥。 官家道:“张永德率铁骑都参战,朕自有东西班护卫。” 张永德领命,随后爽快的上前一步:“你打了那么多胜仗,某服你的本事,史招讨尽管下令。” 随后官职和地位最高的李重进站出来,冷冷看他一眼:“咱们有过节,但你有本事某承认,尽管放心,在淮南这片地方,某手下虎捷军听候招讨差遣!”说完拱了拱手。 张永德、李重进是在场唯二两个武人中官阶高于史从云的,他们表态,剩下的人也纷纷站出来。 高怀德哈哈大笑上前一步:“史招讨,既然官家下令,某手下铁骑精兵尽管调度。” 王审琦很沉稳:“控鹤左厢将士听候招讨差遣。” 司超也上前:“驭浪直枕戈待旦,招讨可以随时下令。” 见诸将居然都这么听话的表态愿意服从指挥,郭荣似乎是放心下来,点头道:“朕明日渡河,在淮河北岸等候你的好消息。” 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冷下来,“若没有好消息,你也不用渡河见朕了。” “请官家安心!”史从云心头一颤,拱手道。 李谷和王溥看他一眼,神色各异,王溥是惊讶,李谷意味深长。 ....... GET /u/178/178371/67188127.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4.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6、泽国江山入战图(一) 下蔡浮桥桥头,远处的木桩激起浪花,春风越来越猛烈,遥望远处紫金山上,满山新绿,中间隐约有楼阁庙宇,时不时能见几点粉红,黄鸟时兼白鸟飞,山寺桃花始盛开。 不过山北隐约能见的众多旗帜格外刺眼,唐军已在山上落脚扎根,牢牢占据。 史从云身着戎服,在桥头送官家北归。 要打仗了,官家又指定他为大帅,再留在这不安全,临走时官家与他并肩站在桥头,看着北岸众多民夫正忙碌的把粮食往车上装。 “官家,某请让司超暂领驭浪直。”史从云落后郭荣半步,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对等的与郭荣说话。 官家反问一句:“司超真有其能,为什么朕似乎没听过关于他的事情。” 因为司超是农民出身,没什么家世背景,没人给他说话啊....... 不过这样的话他不会在郭荣面前说,自己心里有数就成,“大概他的功绩都在北方,司超早年是防御渤海沿岸的,之前臣能智取盛唐也是他的建议,觉得他靠得住。 不过这些事臣只是提一嘴,最终还是要官家圣心独裁。” “那就让司超暂领驭浪直吧。”官家答应下来,一面说一面往前踱步。 “史从云,以往你总给朕轻浮,不够稳重的印象,这一仗的重要想必你心里有数,朕对你寄托了很多希望,江山社稷之重都在你肩头。” 史从云行礼:“官家说的臣时刻记在心里。” 陪同郭荣走到浮桥正中,官家道:“朕看过的你的《守江必守淮论》,十分精彩,切中要害,想必你比谁都明白这淮南的重要,不可让朕失望。 回去吧......” 史从云恭敬行礼,随后退回淮河另外一边。 郭荣目视年轻人在涛涛浪潮中远去,哗啦啦的流水声掩盖了风声,他神色有些复杂。 王溥上来道:“官家,咱们赶快过河吧,桥上风大有水汽,容易受寒。” 郭荣点点头,随即与王溥等人一起过河,到了淮北。 他向来是有自信的人,只是这次确实有些急了,没想到淮南的局势会变成这样。 他原本以为,有李重进、赵匡胤、向训在,即便没有史从云也影响不大,所以才会让史从云回大梁,待在他眼皮子底下训练水军。 如果当初就没让史从云回去该多好! 现在想想,和淮南的局势相比,心里那点小小的芥蒂又算得了什么,或许他和那些古时的能君还有差距,心里还不够开阔。 如果要装着天下,就不能老被那些细碎微末的东西纠结,就像赵晁收受贿赂,劫掠百姓,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赵晁能打仗,还赵匡胤、赵匡胤是宗亲。 李筠在潞州的作为更是,几乎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依旧能忍,因为李筠也能打仗,能抵御北汉、契丹! 对于史从云,他倒一开始就没想过怎么重罚他。 对于他的轻浮和觊觎,一开始就只是想小施惩戒,让他警醒一下,年轻人难免需要打磨提点。 当时他也自度做得有雅量,有手段。 可万万没想到把史从云调回京城之后会有这样大麻烦,引起后面许多头疼事。 早知如此,他宁愿让史从云继续领率大军在淮南。他贪财好色,轻浮不定也随他去吧,只要拿下淮南有的是女人和钱财,不安分的毛病大可等淮南打完了再慢慢修剪他。 到头来,如今能够打这这场仗的还是败过蜀军,打过正阳大捷的史从云。 人虽然年轻轻浮些,可打起仗能令他放心下来,打过很多漂亮的胜仗;在大局观上,上书过《守江必守淮》那样令魏仁浦、王朴等人赞不绝口的高论,如今他也时常会看看。 其中提到的很多地方,是他以往都没想到,史从云在里面明确下了结论,一旦南唐丢了淮南,退守长江,等待他们的就是慢性死亡。 话说得入木三分,连他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也是他决定让史从云挂帅的重要原因。 淮南的将领中,李重进、赵匡胤都能打仗,也有挂帅的资格和本事,可他们都没有史从云那样的远见卓绝。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想,这年纪轻轻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一身毛病不假,本事和见识也令人惊叹,恍若天人。 最重要的是,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这样的人很重要。 说不准史从云真是冠军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只是这一仗依旧没那么好打,不知道他这次会如何动作,希望他能不负众望....... ....... 史从云回到桥头,闾丘仲卿依旧戴着竹斗笠等在那,他是山东人,常年生活在山西,不太适应南方温润湿热的气候,受不了那太阳。 史从云和他并肩往大营走,一面走一面把刚才桥上见官家的场面跟他说了一遍。 闾丘仲卿小声道:“官家可能害怕了。” 史从云点头,“我也察觉了,是谁都会紧张害怕吧,这一仗光系两国国运,官家的雄心壮志能不能长远,就看这一仗了。 前年在蜀国也只算小打小闹。” “大帅看得很长远啊。”闾丘仲卿赞同的点头:“老夫也觉得,拿下了淮南,南唐就再没和大周争锋的本事。 反之,如果淮南不下,南唐在后,大周也就不要想妄谈其它雄心壮志了。” “很有道理,某也是这么认为的。”史从云觉得闾丘仲卿这番话说到点子上了。 对于淮南之地的重要,史从云觉得他的认识比所有人都要高一截,包括官家。 王朴为官家提出战略设想时,认为取淮南是富国强兵,壮大周朝。 别看周朝自称大周,官家自称天子,其实也是天下诸多割据政权中的一个、 国土差不多就是河南、山东、关中和半个河北,山西的一小部分。 所以官家和王朴想吞淮南壮大大周自然没错,而史从云则认为,一旦淮南丢了,南唐就再没翻身的机会,只有被动等死了,淮河可守,长江是无法长久坚守的。 淮南拿不下,南唐始终是一个国力和大周差不多的割据大国,而且淮河流域远比长江好守,那周国也别想干什么大事了。 不管南唐君主如何,周朝都不敢举国干大事,因为一大规模出兵就要想到屁股后面同样强大的南唐会不会偷袭。 这也是当初对蜀国战争优势那么大,朝廷却不敢大规模增兵大举进攻趁机灭蜀的原因,南唐在后面看着屁股呢。 ....... 回到淮河南面大营前,闾丘仲卿道:“大帅,在下建议把张永德或者李重进留在身边守备,好让官家放心。” 史从云愣了一下,脑子一转顿时恍然大悟,点头道,“还好你教我,不然差点忘了,就留下张永德吧,李重进能打仗,某让他带兵。” 官家让张永德李重进都留下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就好比有人扼腕叹息当初韩信为什么不自立,其实那只是读史书的片面看法,仔细梳理韩信身边的人就会发现他没那条件。 韩信手下的领兵大的将曹参、灌婴、樊哙、吕泽等等一大堆人都是刘邦的心腹啊。 在淮南战功比张永德高,比张永德会打仗的至少有史从云、赵匡胤、史彦超、韩令坤等,但他们的官职没有一个比的上张永德。 张永德和李重进显然就是郭荣的曹参、樊哙,把他们其中一个带着身边官家才能放心。 ....... 大营外围,众多将士往来不绝,军营恢复了生机和热闹,都忙碌起来。 不远处大道边十几棵桃树花开正好,史从云心里是另一种心境——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进入控鹤大营之后,王审琦已经迎上来:“云哥儿一回来,全军就如同重新活过来一般。” 史从云环视一圈,周围众多将士果然都在手脚麻利的干活,若被他目光看上,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史从云情绪激动,心想这儿就是他的部队! 一路上不断有人见他就打招呼,各个都叫他“大帅”,他都点头回应,时不时和往来的士兵吹上两句。他挂招讨,控鹤左厢的将士们也感到高兴。 到大帐中,李重进、张永德、高怀德、司超、赵晁等人已经等候分坐在两边。 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用砂石堆成寿州附近地形的形状,还用带漆的木牌标识各军所在位置,用木块表示城池的位置。 沙盘,这种东西史从云早就见过,他在王景大帐中就见过一次,只是一般时候不会用,也没有那么精致,只是大概的表示位置信息。 这玩意比图经好用多了,军中很多文盲,有些将领是不识字的。 史从云到来后,和众人见礼,随后就看向巨大的沙盘。 上面摆设比较抽象,但他大体可以判断出,寿州方圆百里大致模拟了,最重要的是紫金山和寿州城都在其中,看得一目了然。 史从云看了好一会儿,感觉用手一比,半个淮南都在他鼓掌之中。 于是对众人道:“各位将军,你们都是打仗的老手好手,打过不少胜仗,如果说杀人打仗,应该不用我这个后辈教。 因此,咱们由大及小,某先说一下这场战的形势和重点。” 众将领纷纷看向他,。 李重进直接道:“这些话还用你说?” 史从云不理会他,“咱们要夺淮南,打的是淮河防线,淮河沿岸诸州不下,南面再打的多也没用。 淮河沿岸,光州前面是大别山,阻碍大军前进,楚州地处下游,水道密布,有运河支援,附近的淮河河面很宽,我们的大军过不去。 寿州控制汝水、颍水,可以走到庐州直达长江,顺流而下可以夺濠州、泗州、楚州。 说白了,跟着某打仗,咱们只围绕着一处打,那就是寿州! 其它地方该放就放,都是虚的,某要求诸位再做判断的时候都记着一定,拿下寿州为上!” 史从云一开口,顿时就把这场大战的核心要点给定下来,他早就觉得郭荣贪多嚼不烂。 或许是因为郭荣太有雄心壮志,也可能是他急功近利,有气吞天下的志气,导致周军一开始打得很顺之后,郭荣开始分兵进击,各个击破。 看似到处开花战果不断,可战略支撑点一直拿不下,没有战略支撑点,其它那些都是虚的。 去年史从云就怀疑,这样操作,那些地方往后会不会再被南唐夺回去?他觉得应该集中所有兵力,把寿州拿下再说。 不过官家的操作他不敢说什么,后来果然大半地方又被南唐夺回去了,而寿州久攻不下,还被刘仁赡反杀一波。 一开始他的战略思想和郭荣的就不同,不过郭荣是“五代第一明君”,他也不敢质疑。 如今到他领兵,史从云决定贯彻自己的战略思想! 众将带些许迟疑,但都慢慢点头:“全听大帅吩咐!” 史从云接着就问:“如果以寿州为中心打,往下各位有什么看法。” “那就先断了对寿州的援助!”李重进立即冷声道,有了一个战略中心,想问题立即就清晰起来。 “之前伪唐军此紫金山东面修铸十几里的甬道,想运粮支援寿州,某在犹豫要不要分兵去打,如果要全力打寿州,那甬道决不能留。” 史从云想了一下,问到:“那甬道修到淝水边上了吗?” “差不多了,再有三天就到。” 史从云当即拍板:“好!这件事就交给李将军去做。 不过不是现在,再等三天,先派人渡过肥水候着。 等他们甬道修到淝水边上,让寿州城里的人能看见那甬道,李将军就负责率兵袭击毁掉,虎捷军的骑兵都归你调用。” 李重进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拱手道:“得令,史招讨大可放心。” 随后他环视众人,示意接着往下说,王审琦起身:“若要以打寿州为重,紫金山上的伪唐军不能不管。” 史从云点头,想了一下道:“高都使(高怀德)率铁骑军为前锋,从北面山谷攻山。 王都使(王审琦)率控鹤军从紫金山西面攻山,三日后和李将军那边一起动手。 另外为防伪唐军从水路逃走,司超率驾浪直三日后出发,顺着下蔡往下游进军,沿途遇上南唐水军可以接战,不过不能超过涡口。” 三人纷纷起身接令。 “张将军,赵都使领虎捷军步卒,继续围攻寿州,不得松懈!” GET /u/178/178371/67206118.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5.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7、泽国江山入战图(二) “李重进会不会不听大帅的。”紫金山北麓,董遵诲一面擦着刀一面问。 “鬼知道,那鸟人一张臭脸,老在见了就烦。”王仲不满的说着,躲在属下避开日头,正让亲兵给他着甲。 “你们两少说点屁话,小心给云哥儿惹麻烦。”邵季一面说一面磨着枪头。 两人顿时闭嘴,不再多说了。 罗彦环坐上都指挥使后换了一身甲比起两人高兴多了:“我看大帅信他那就没问题,之前我和李重进在盛唐一起打过仗,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顶多就是嘴臭了些。” 去年七八月份,罗彦环在大别山南麓的舒州被南唐大将朱元带兵反扑打败,一路狼狈退到盛唐,刚好遇上驰援的李重进,两人合兵反击,在盛唐击退南唐反扑,这才没丢更多的地方。 因此罗彦环对李重进的印象比起王仲、董遵诲等人更好,李重进是真能打仗的,不是花架子。 申知义这汉子年纪最大,四十多岁,脾气最随和,走到众人中间,把一堆水袋递给他们。 他不是史从云的嫡系,但和众人打了这么多战,慢慢也融入进来,笑呵呵的说:“大帅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不用操心。 再说咱们这些人就算每人多长颗脑袋也没云哥儿聪明,瞎操心什么。要我看大帅怎么安排就怎么打,肯定能打胜仗。” 众人哈哈大笑,王仲跳起来拍了拍申知义的肩膀:“还是老申说得有道理,读过点书就是不一样。” “哈哈,见笑了见笑了。”申知义拱拱手笑道,他是大梁人,早年还读过书想考科举,可世道如此,读书没出来,后来才参军的。 “咱们这堆人又在一块打仗了,可惜榆程不在,不然就像正阳一样,跟着大帅什么战不能打,狗日的伪唐兵来多少也没用。”董遵诲在众人中是比较年轻的,说话也一直更冲。 榆程自从奉史从云命守备光州至今,已经守了半年多,依旧还在守,光州也一直在周朝手中。 说到这,旁边正在听当地村民说附近地形的王审琦插了一嘴,“某就是有些不明白,大帅为什么要守着个小小光州,却放了东都扬州,那可是扬州啊......” 众人看向他,笑道:“厢主,大帅肯定自有道理,哪天你自己去问罢。” 王审琦一笑:“确实,先想想怎么打紫金山,这是大帅交给咱们的事情。” 如今舒州、和州、泰州、扬州等大片地方都再次被南唐夺回。 这些地方多数是南唐军重新打下来的,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扬州。 扬州是南唐东都,官家先后派韩令坤、向训、史彦超等大将率领重兵夺取,双方在扬州附近来回争夺许久,爆发众多战斗,所以到今年年初扬州勉强还在大周手中。 毕竟是东都啊,光听着就觉得重要,而且扬州富庶繁华人尽皆知,之前无论是官家还是李重进等人,都极力想办法保住扬州。 但史从云担任淮南行营都招讨后,下令让大将赵匡胤放弃滁州,大将向训、史彦超、韩令坤放弃扬州。 令赵匡胤率军走清流关、定远,攻击涂山的南唐水军营地。 向训、史彦超、韩令坤走六合、滁州、清流关、定远,攻击靠近濠州。 一下把南面的清流关、滁州、六合扬州等要地统统放弃。此举可谓惊呆了一堆人。 王审琦心里其实也不理解,他只能告诫自己,要相信大帅,相信史从云的判断和操作,他打仗,从来没输过。 ....... 史从云站在块村口的大石头上,紫金山北麓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已经被他征用,他给暂时被征用的百姓每户发了一百钱,多数人并不理解这个举动。 史从云也没解释,他自有考虑,今天已经是第二天,明天开始,诸军就会按照计划向紫金山发起攻击。 闾丘仲卿一直跟着他,看着远处紫金山,有些忧心的问:“大帅,把南面的大军也都往北调,会不会太冒进......”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史从云看着远处的紫金山。 他决然对闾丘仲卿道:“这场我已经想好怎么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如果我们不把南唐的大军吃了,占再多地方也是没用,扬州就像摆在路口的肥肉,确实肥美,但谁都可以伸手,咱们不能在那跟南唐耗着,与其如此,不然潇洒果断一点,丢给他吧,咱们专心拿寿州和濠州。” “大帅高见,胆魄也令在下汗颜.....”闾丘仲卿笑道。 史从云咧嘴一笑:“闾丘先生,晚上某要亲自去紫金山那边,你跟我过去,军队的奖惩你来记,如何。”干这事其实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他跟闾丘仲卿说过自己的赏罚标准,让闾丘仲卿去前线监军很合适。 闾丘仲卿全然没有推辞,“老夫定会竭尽全力。” 史从云点头,再次看向远处紫金山,他自然知道这样调动的后果。 把史彦超、赵匡胤、向训、韩令坤等人的军队大举北调到淮河边上,就是把扬州、六合、滁州等地拱手送人。 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犹豫踌躇过,害怕过。 他心里有一张完整的淮南地图,或者说,他对淮南这地方有着全局的掌握,有着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很多战略性的东西,从他踏足这片土地的第一天他就开始思考了,但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实施之后能否取得效果。 不过最终令他下定决心做出决定的还是昨晚在淮河边上的床上听着流水,胡思乱想想到的一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不能太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了,人才是根本!兵力才是根本! 扬州就像好看的花瓶,拿下确实可以吹牛逼说占了南唐的东都,面子上也好看,可那样的四战之地根本守不长久! 韩令坤、向训、史彦超先后在扬州附件和南唐陷入拉锯战,反反复复,靡耗巨大,却没有决定性的结果。 与其像去年官家那样想着如何四面开花,到处占地,还不如想如何吃掉更多的南唐军队,占据淮河边上能让大军立足的朴实无华的重镇寿州、濠州等地。 如果南唐的军队损失得差不多,到时候他们就是不打,南唐肯定也会吓得割地求和,就算死硬着不割地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守了。 想通这些关节,史从云第一次意识到,难怪***会称赞白起为冷兵器时代歼灭战第一人。 因为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永远好过虚假的圈地占地。 第二天他就下令史彦超、向训、韩令坤放弃扬州,转奔袭濠州。 赵匡胤放弃六合、滁州,转奔袭涂山。 王审琦、高怀德从紫金山北面向敌发起攻击,李重进从紫金山南发起进攻。 司超、李处耘、王环率水军走淮河顺流而下,直奔涂山。 史彦超、向训等人路途远,应该会最晚到达,赵匡胤早一些。 而最先发起攻击的,将是李重进部、王审琦部、高怀德部。 其实他的作战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 夜,两三个星天外,寿州城外到处都是火光。 城南是李重进的攻城大营,北面是周军各主力。 紫金山东面还有一条火光构筑的长龙,比天生的星星还要闪耀数倍,那是南唐的数万主力援军正在连夜抢修运粮甬道。 处在两国大战的旋涡中心,寿州城已经伤痕累累,被围困一年,却依旧高高耸立。 刘仁赡原本是个很壮实的人,通儒术,喜读兵书,他前半生打过楚国,立过战功,出任过地方官,所到皆安治。 如今年过五十的他,却瘦得眼窝深陷,皮包骨头的模样,如果不是宽阔的骨架在那撑着一声盔甲,都看不出他曾是个壮实的人。 他也想过建功立业,但上天并没给他更多机会。 原本以为这辈子就会这样平平稳稳的过去,没想到遇上战场两国间你死我活的大战。 皇帝器重他,让他守寿州要地。 寿州的重要他心里十分清楚,寿州如果丢了,淮南就丢了一半!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辜负陛下对他的厚望。 城里如今十分艰苦,困了一年,城中粮食越来越少,饿死的人很多,树根草根都快被吃完了。 远处那条火龙就是希望,那是朱元等人从紫金山修筑过来的甬道,准备往城中送粮食。 寿州城很大,周军也无法尽数兼顾,大队人马无法出入,但少数的传令兵依旧可以趁夜坠城出入,和外界的联系没有断。 站在身边的监军使周廷构和士兵都看着远处火龙,下意识咽了口水,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等那些粮食能到城里,周军那些杂种就算再打两年,咱们也能守!还能再出城打他们个落户流水!”身边的士兵道。 虽然城里很艰难,但士气却一点不低,这和刘仁赡这个主将的作风有关。 去年他的小儿子刘崇谏坚持不住,半夜想划小船偷渡到淮北投降周军,结果被一个小军官抓住。 刘仁赡立即下令把他腰斩,左右官员都不敢求情搭救。监军使周廷构到中门大哭,以此来营救刘崇谏,刘仁赡不答应。 周廷构又派人去向刘仁赡的妻子刘夫人求救。 刘夫人说:“我对崇谏不是不疼爱,但是军法不能徇私,名节不可亏损。 如今日饶恕他,刘家就是不忠不义之家,我和他父亲还有什么脸面去面见奋战的将士们!” 于是斩杀刘崇谏,而后发丧。城中将士们深受感动,都为之落泪。更加愿意追随刘仁赡。 其后,刘仁赡亲自率领八百多名敢死之士,半夜突然出城反击。 在城南大败周国大将、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的数万大军,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斩杀周军千余众,伤者无数,焚毁城外大量攻城器械,还有不少周军在睡梦中被大火活活烧死。 一战之后,数万围城周军畏怯,许久不敢再攻寿州城,这些都是因为刘仁赡带兵,向来公私分明,深得人心。 刘仁赡问身监军使周廷构道:“听说周军换了新招讨。” 两人是老朋友,周延构点头,“前几天的消息,外出联络紫金山许文稹(南唐紫金山驻军领兵大将)士兵带回来的,是在正阳杀了刘彦贞的史从云。” 刘仁赡叹口气:“当日刘彦贞若听老夫的话,何至于落到如此的下场,寿州也不会这么被动! 我向诸道兵马元帅齐王送过书信,跟他说过,淮南这地方一马平川,想要和周军较量不能一味死守。 老夫可以率军与周军决战,只要他派边镐来替我守着寿州,却一直没有音讯......” 周廷构脸色不屑,“李景达?他若不是陛下的亲族,算什么东西?居然让他节制诸道兵马。 他早在和州就被周朝大将赵匡胤打怕了,还会敢和周军正面打一场!狗屁不是的玩意!” 刘仁赡张张嘴,最终没说话,他是儒将,比较儒雅,很少会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不过他也知道老友说得对。 “周朝的新招讨使是个什么人,有什么大动作么?” “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 “十八九!”刘仁赡有些惊讶,十八九岁挂招讨使,统帅一方大军,这样的人物他平生都没见过,即便历史上也很少见。 “呵,莫非是冠军侯不成。”他开玩笑道,若说十八岁独当一面的大将,那人们都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冠军侯霍去病了。 周廷构摇摇头,“肯定是不如冠军侯的,不过也不能小看,史从云据说是周朝第一猛将史彦超之子,打蜀国的时候击败了蜀国大将李延圭、高彦俦、杀了王峦、李进那些大将。 之后在正阳也是他打败了刘彦贞的水陆大军,据说当时他只带着五个军,一万余人。” 这么一说,刘仁赡也不敢开玩笑了,皱起眉头,“五个军.....,刘彦贞怎么说也有三万人左右吧,或许行军调度不当,有些士兵没能投入战场?” “这就不得而知了,咱们在这城里,得到的消息也不完全。” 刘仁赡点点头,“无论如何,我这寿州城不怕他!” (突然想起来怕大家看不懂,给你们做一张此时的形势图,以史从云到下蔡的时间为准) GET /u/178/178371/67217397.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6.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8、泽国江山入战图(三) 去紫金山之前,史从云先在下蔡见了司超、李处耘和王环。 几人在淮河边简单的说了一会儿,没什么严肃的气氛,也没有多正式,就像平常吹牛说话一样。 说到底,天下的大事,许多都是人和人之间的事,再远大,再高尚或是卑劣,看起来多么艰难而遥不可及的事,最终都是人来完成的。 而且往往绝不是一个人,战争的胜利,是众多人的协力和拼搏,只是有些人站在高处,有些人站在后面,有些人站在前锋,位置不同而已。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和联络,决定了许多事。 就像控鹤军左厢的两万将士,这一路跟他走来,众将士只要跟着他就觉得能打胜仗能赢,士气高昂。 可史从云也是靠着他们的拼命才获得如今的威望,是他成全了控鹤军,还是控鹤军成全了他,已经说不清了,总归是相辅相成,休戚与共的。 史从云从来不相信那些充斥个人英雄主义、完美主义的历史,以他的经历来看,不可能有什么完美,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至少他两辈子的经历都没见过世上真有什么完人。 所以他对人要求没有那么高,对自己也没那么严格。 没有那种要求别人完美,追求自己完美的习惯,在他看来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他的无奈和苦衷,有迫不得已,谁活着都不容易,皇帝都要忍着很多事,何况每一个平凡人。 所以他没那么在乎人别人的缺点,更愿意去发现别人的长处。一身毛病的董遵诲、王仲等人,在他看来都是有长处的。 “往下走很可能遇上南唐水军,有信心吗。” “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定,南唐水军有经验,咱们驭浪直是才组建的新军,不过我们士气更好,训练有素。”司超回答。 史从云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说的都是理论上的,最后还是要看人的,你们几个人的能力我都放心,也相信你们都是深明大义的人。 胜败先不担心,我盼着你们能精诚合作,勠力同心。 以你们的本事,只要做好这些,打一场胜仗不在话下。” “大帅放心,司将军是有水战经验的人,见识很多,是这支水军的主心骨,我等定会以司都使为主,竭力辅佐他。”李处耘拱手道。 史从云有些诧异的看了李处耘一眼点点头,心想这李处耘心理学不错啊,一下就看穿他的担忧。 他虽然给司超安排两个能人李处耘和王环,又有些担心,害怕喧宾夺主。 万事都怕外行指导内行,水战更是,如今的大周有水战经验的人可不多,司超就是那少数人。 没想到李处耘马上保证,会以司超为主心骨,这顿时让他放心许多。 “你们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水路的事交给你们。 涂山很重要,是南唐水军的重要水寨,又是南唐陆上大军的后路,如你们顺流而下拿下涂山,也就断了他们东退之路。”史从云再次强调。 司超、王环、李处耘同时拱手,“请大帅放心,我等会拼死力战。” 史从云点点头,又接着道:“我让赵匡胤从滁州那边从陆路攻涂山,不出意外他四五天内能到。 但如何配合打好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去拿捏,赵匡胤那边我也会派人告诉他你们的出发时间。” 几人点头记下,如今没有什么通讯手段,这种各军之间的联合作战是十分困难的,完全靠各军将领之间的默契。 最主要是考验主帅的威望和人缘! 如果各军将领不服主帅,他们有的是各种理由拖延,或者是都想着磨洋工不出力,让对面先打,那再好的布局也会变成一坨屎。 涂山在淮河沿岸,紫金山沿河往东一百多里,对面就是涡口,再沿河往东数十里就是濠州。 如今是南唐重要军港,也是陆路大军沿河向东的要地。 史从云在想着对付紫金山的当面之敌的同时,已经准备好让司超、王环、李处耘、赵匡胤等两面合围,水陆围攻涂山水寨。 代价就是赵匡胤放弃滁州、清流关等地。他仔细想过,清流关不是剑门关,有的是方法绕过去,如果拿下涂山濠州,从东面绕道或走水路,清流关也将形同虚设。 ...... 三月初,史从云亲到紫金山北面,在山脚的大营见到王审琦等人。 中军大帐中,史从云没有瞎指挥,而是问他们准备怎么打。 他想着整个淮南大局上的布置,至于如何打紫金山这种具体战术安排,他相信王审琦、高怀德、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申知义等众人讨论了两天,肯定比他要细致得多,想得也多。 “大帅,某和高都使等人讨论过,觉得分兵打比较好。”王审琦道。 “根据斥候回报,南唐军主力如今分成两部,一部分已经挺近到山里,住宅在中部偏北的诸峰中间盆地上,向四方高处修筑营寨哨塔。 往东还有大道连通淮河岸边,河边有南唐军大营,大部驻扎在淮河边上,往南修筑甬道,意图运粮解救寿州。” “自己是南北狭长,山道众多,确实有大道可以跑马进山,到达各个村镇,但路都不太宽,人多反而展不开,没有用处。 所以我等商量一下,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利用山道多的要害,把我们的士兵分开,四面八方开始攻山。这样小队的骑兵也可以进山,咱们的骑兵比他们厉害。” 史从云点点头,“具体战术呢?准备怎么打。” “伪唐军在山道上修了不少哨塔营寨,肯定要打硬仗。 军中有些好汉可以打前锋,都披两层甲,再披五层牛皮,到时直接冲进去。 善射的士兵集中起来,跟在后面一起打头阵,山道不宽,兵越精越好。 北面有宽阔些的大道,可以直达山中,就由高都使率铁骑军精锐去打。” 史从云很快明白王审琦等人的意思,说白了,王审琦等人很自信,对他自信,对控鹤左厢自信,加上紫金山山道多,路不宽,准备打遍地开花的战术。 可别小看这种听起来好像简单的战术。 队伍有凝聚力,有向心力,将士齐心,那就是四面开花,遍地进攻,打得敌人四面受敌,难以提防,充分发挥每个士兵的战斗力。 如果队伍松散,兵员士气低下,上下离心离德,那就是一盘散沙,到处拉胯,更严重的直接撒手就没,敢把兵散出去,马上就会演变成全线自由发挥逃跑。 如今的控鹤左厢一路来和他从关中走来,连破蜀军八营寨,败李延圭,下武威城,战黄花谷,袭唐仓镇,设伏白涧,鏖战正阳,早已今非昔比。 这也是他们商量之后敢这么打的原因。 史从云也对控鹤左厢很有信心,直接点头,“那就这么打,我再补充一定,既然要这么打,那就贯彻到底。” “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申知义你们每人都率精兵去攻打各处营寨,剩下的将士让他们自己打,每都为一队,在精兵之后进山。” 说完他看向身后闾丘仲卿道:“你去把钱弄过来。” “虽然将士们是自愿的,但作为统帅我们要心里有度,奖惩分明有度才能激励全军,如果敢打敢拼的士兵和普通士兵也有一样待遇,日子长久了谁还愿意打头阵。 传我命令,所有披甲破敌人的前锋,每人赏五千钱,” 下午,控鹤军众多将士聚集在大营北面的山谷里,没有严整的列阵,站的坐的都有,明天就要打仗,不少人还在准备。 也是史从云下的命令,不是什么严肃的事,就是让大家聚过来,许久没见了说两句话。 他爬上一块山谷里的大石头,好让众人看见他,很快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目光,山谷里的嘈杂声也瞬间就安静下来。 “大家放松点,今天没什么大事,明天要打仗把各位拉来说两句话,明天某就要去寿州了。”史从云道,他确实要去寿州,这场仗的关键在寿州,而且从寿州南面更容易指挥联络淮南的各支周军部队。 山谷里一说话就有回应,倒是让他的声音显得很大,“你们王厢主跟某说,我会来你们都跟活过来一样,觉得整只军队都不一样了。 都觉得跟着某打仗,百战百胜! 我想那不是废话吗!老子现在可是淮南的招讨使,淮南的大帅!” 史从云难得发自内心的嘚瑟道,山谷里众将士一阵大笑。 “不过与其说跟着我打仗百战百胜,不如说各位将士兄弟们让我有百战百胜的名头,奋力杀敌杀敌的是你们,有些人全身上下是伤,有些人早归西了,都听不到我说话。 不管怎么说,这一路走来是你们成全了我。” “大帅说什么话,要是换了人,咱们都没命在这听你说话了!”下面有人大吼,顿时引来众人附和。 “那我们就是相互成全!”史从云大声道。 “无论如何,出生入死这么久,我信你们!相信你们每个人的能力,你们是天下最能打的兵!区区伪唐军给咱们提鞋都不配。” 众将士纷纷激动高呼大笑。 史从云见大家士气高昂起来,接着说:“以往咱们是上面下令,下面闷头执行就成。 明天不一样,你们自己打! 每都(一百人左右)为一队,顺着山上的山路直接往里打。 你们自己决定,自己判断,自己去打。某相信你们每个人的能力和实力,区区伪唐军绝不是你们对手! 咱们控鹤军的汉子要杀他们狗日的心惊胆寒!” “杀他娘的!” “杀!杀!杀!” “杀!” “杀.......” “.......” 瞬时间,杀声如雷,惊颤山谷,仿佛整个山谷都被震动了,炸雷的一般的喊杀声,搁着数里还能听到...... ....... 次日,旭日东升起,紫金山一片宁静,山脚下的周军大营和往常有些不同。 只是今天造饭很早,随后高怀德率领精锐铁骑出营门,踩着大道上的碎石泥巴向山北面而去。 之后,众多身着厚厚重甲,全身上下武装得眼睛都不漏的全甲汉子扛着斧头、大刀提着锤子离开营地,开始往南,后方跟着众多轻甲的弓弩手。 再往后,众将士百人为一队,分成四列,士气高昂的依次离开大营,向着南面开进,这样的阵型以往从没见过。 史从云已经与昨天下午把所有事情交代给王审琦、高怀德之后就离开大营,往南面的寿州城赶去。 他到淝水对岸时候就见到了李重进。 李重进率虎捷军全军三千左右的骑兵连续两天悄悄在夜里渡河,布置在紫金山南面一个叫东山套的山谷之中。 虎捷和控鹤主力都是步兵,但也有一定数量的骑兵,只是比例都很小。 虎捷全军有两万二千多步兵,只有三千左右的轻重混合骑兵。控鹤军则更少些,只有两千上下。 从这里翻过一座山就是南唐军修建的甬道,距离大概五六里地。 山梁和树木遮挡视线,无论是隔着一座山的南唐军,还是对岸寿州城内的守军都很难发现他们。 见到李重进的第一面,他和不客气的说:“招讨放心,明日某就亲自率兵突袭,毁了他们的甬道。 今日也别在某这落脚,免得大家都心烦,你还是赶快过河,顺带吸引守军和刘仁赡的注意力,那老不死的很机灵,说不定会被他看破。” 史从云气得差点跟他骂起来,不过想到还要靠他打仗,顿时忍了,率领亲卫骑兵五百余,打起大旗,大摇大摆渡过淝水。 他也不怕北岸南唐军刚有动作,因为寿州城下有虎捷军和各州乡兵混合的攻城部队,累计数万。 渡过淝水之后,史从云在寿州城南攻城大营中见了张永德和赵晁,随即安顿下来,一天很快也就这么过去了。 ....... 三月初,刘仁赡每天都会带人登上城北高墙,看北面的甬道修建,这样给他和众多城中将士坚守下去的信心。 昨日下午,那周国新上任的大帅渡过淝水,在寿州城南大营落脚,巨大的帅旗隔着数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此举顿时让刘仁赡松了口气,他之前还听老朋友说,那周军新大帅又是天纵之才的少年,又是打各种漂亮的胜仗,还十分紧张他会有什么动作。 如今见他帅旗到了寿州城下,肯定又是如之前一样的强攻和围城,量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 顿时,刘仁赡心里放下不少,遥望远处,心想如果各方支援及时,进展顺利,寿州再守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到时候周朝肯定只能无功而返! 随即自嘲一笑,看来他是想过头了,太过紧张以致胡思乱想,一个十八九的年轻人领大军,下面众多位高权重又有战功资历的老将,一群骄兵悍卒,十有八九都不听他的,叫谁谁不动,何谈什么作为啊? 他之前一紧张居然连这些都没想到,由是心里也放松下来....... , GET /u/178/178371/67230072.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7.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补充拓展,书中和历史的不同(一) 突然想起来个问题,其实淮南之战一开始就和历史上有着各种细微的不同,作者是一直作着微调和一些改变。 但碍于主角好读书不求甚解,了解历史大脉络,不了解细节,所以用他的口说出来也不好。 其实多数读者老爷就是图一乐,也提了一些没仔细看书或不理解这段历史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没时间一个个去说,晚上都是八点以后才有时间码字的o(╥﹏╥)o 于是这里单独开免费章节给给为读者老爷说一下历史(历史记载以五代史为主,部分选取主角有利的其它史书记载)和书中区别,有兴趣的可以看看,说不定就明白了。 1、正阳大捷 历史上刘彦贞不听刘仁赡劝告冒进,在正阳对上李重进的援军大军,当时只率前锋,不是全部部队,随后被击败,刘彦贞被杀,后面的大部队来不及集结就溃逃,十有八九逃回盛唐了。 本书里,最先支援的是带少量骑兵的史彦超。史彦超兵力不足,以少胜多打胜一战,导致南唐军不敢冒进,反而开始集结大部,最后被主角全面击败。 书里的正阳大捷南唐肯定比历史上惨的。历史上他们有三万人左右,只是冒进的前锋部队被打败,后面的逃回去了,如今是全部集结之后一波被主角击败,死伤肯定更加严重,士气损失更大,也加速后续战争进程。 2、盛唐之捷 历史上盛唐是司超打的。 正阳是前锋溃败,没有多余记载,但后面的大军根据推理肯定多数都逃回盛唐(刘彦贞从盛唐出兵),才导致盛唐有一场大战。 书中因为刘彦贞在正阳集结起大军,一波送惨了,盛唐无可战之兵,直接投降了,没有打。 3、世宗北归 因为正阳大捷、盛唐投降,加上周军第一猛将史彦超没死的影响,整个战争进行的速度和顺利程度是超过历史上的,清流关大捷变成赵匡胤和史彦超一起打。 历史上,跟随郭荣北归的是赵匡胤,但书中因为皇后事件,回去的变成了史从云。 4、向训南下 向训是文武双全的大将,历史上他一开始权知开封府事,之后南面扬州战事不顺,郭荣把他调到前线替代韩令坤。 也是向训向郭荣提出要集中兵力打寿州,不要管扬州那些地方的战略思想,成为胜负关键。 但是,书中前期因为正阳、盛唐的胜利太快太狠,清流关又有史彦超帮助赵匡胤,战事很顺,向训一直没有南调。 直到世宗北归前夕才调来他,作者专门写过一段史从云快走的时候在下蔡浮桥头与向训相遇的戏码。 想说明的就是,向训来的时候郭荣已经要走了,向训没有时间熟悉淮南的形势,也没法去跟郭荣说他的战略思想了。 还有一点不同,后续扬州的拉锯战有史彦超的加入比历史上顺利,也是让周朝难以舍弃扬州等地的重要原因。 5、林仁肇的袭击 历史上林仁肇袭击没有得手,因为风向临时变了。 书中因为主角的影响导致林仁肇袭击延后,风向没变,袭击得手,下蔡浮桥被毁,之后周军处境更加艰难。 6、二次亲征 历史上郭荣二次亲征是在四月才发起攻击。 但由于林仁肇毁了浮桥一次,向训没有献策导致淮南局势更加糜烂等因素,郭荣迫不及待提前亲征了。 二月就到了淮南,如今三月初已经要全面开打了。 这就导致书友问的南唐大将朱元叛变问题是不存在的,朱元叛变主要是和李景达闹矛盾,那是四月的事情了,现在才三月初,等不到他叛变。 7、其他人 因为主角,李谷、司超、李处耘、王审琦、董遵诲、罗彦环、史彦超等等众人的情况都和历史上不一样了,这里不在赘述。 总结,此时淮南形势和历史上总体差不多,但细微处已经有许多不同了,特别是时间节点上是有明显差异的。 引起这些差异最重要的起因有两个,一个是正阳大捷,一个是猛将史彦超还活着,周朝在许多地方都打得比历史上顺。但打仗就是这样的,局部的胜利对全局变化并非完全是好的影响,世事无常,谁也说不清楚。 GET /u/178/178371/67231812.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8.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49、战事起! 大帐中,史从云摆了一副地图,手里拿着木牌在摆弄。 整个淮南都在这张图上,如今要全握在他手中。 春日北方冰消雪融,淮河暴涨,寿州附近到处都是积水,淤积越发明显,要是靠近护城河和淝水那边,两边深过腰的草丛里,一步踩进去说不定就是沼泽。 而且紫金山附近,到下游的濠州,更是到处都是密布水网,湖泊和池塘。 闾丘仲卿渡河的时候也跟他说过,说这地方真是水乡泽国。 史从云联想到另外的东西。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史从云走出大帐,闾丘仲卿和众多士兵跟在身后,张永德在远处指挥寿州的围城,赵晁奉命率骑兵去东面巡逻,尽量阻止寿州城与外界的联系。 今天看起来,似乎依旧是那么平常安静,史从云遥望耸立在紫金山前的寿州城,心里却没那么平静,默默的计算着自己的安排不只,不断派出传令去试探查明各军所在位置,到了哪里。 心里也明白,今天下午,打仗就会打响,而头阵是李重进。 史从云看着远处坚城,心里开始思考自己手中的军队,王审琦部、高怀德部、李重进部、张永德部、司超部、赵匡胤部、向训部、史彦超部。 拢共大约八支大军他能调度,总人数有十万左右,但有许多乡兵,是当初官家临时征调来围攻寿州城的。 主力的战力有五万人左右,主要集中在下蔡、寿州一线,以及扬州、六合、滁州一线。 这些兵团主力人数多少不以,最多的是李重进部,如果算上民兵,人数有四五万,是大周在淮南主力的大头,也足见官家对他的信任,在史从云担任招讨之前,一直是李重进总理会淮南战事的。 围攻寿州的也是李重进部。 少的如高怀德的铁骑军精锐,有两千多人,但也是非常强大的军事力量了。 所有的军队他都已经安排好,接下来就是随机应变了。 闾丘仲卿道,“老夫有些看出大帅的意图,大帅是想要围歼周军?可这些地方一马平川的,不好打啊。” “这地方是水乡泽国,让他们往北确实不好打,不过淮河边上就没那么多路了,南唐兵将向来有过弱点,他们不更我们正面交锋,打仗都要依仗水军,所以每次进军都是水陆并进。 去年刘彦贞去正阳就是这样,今年李景达也是这样,”史从云道。 “大帅是说.......” “我是说南唐兵将都太相信他们的水军了,走路喜欢挨着河边走,打不过好从水路逃走。 以往他们爱这么干,是因为咱们没什么水军,如今形势变了,不过他们中许多人肯定还反应不过来。 俗话说有心算无心,最管用的就是这第一次,所以第一次一定要让南唐吃饱亏,不能给他们时间明白过来。” ...... 午后,史从云率数百亲兵随从,亲自到淝水边,看着对岸南唐军抢修甬道。 他们的甬道已经快到淝水边了,距离寿州城非近。 北面的额甬道两面造起土墙,中间能让车马通过,显然是为了防大周的骑兵袭击。 “对面主帅是谁?”史从云问。 “应该是伪唐的北面招讨使朱元。”身边的从事官吏答应。 “就是击败罗彦环,夺回舒州那个朱元?”史从云发现这明白似乎早就听到过。 官吏点头,“正是,此外据说还有永安节度使许文稹,督军使边镐等人领军。” 史从云点头,心里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随即反应过来,“伪唐国主在濠州加了个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现在又弄出来个北面招讨使?他们在淮南岂不是两个大帅?” “这......李景达是皇亲齐王,又是诸道兵马元帅,应该是他节制吧......” “可按理说北面招讨使也可以调度大军,不过应该还是听皇族宗亲的吧。” 史从云没有纠结,他只感觉权力界定如果交叉不明,暧昧不清,做起事来就很麻烦。 不过他没嫌功夫提到敌人操心,他关心的是李重进到底什么时候打。 很快,太阳到了头顶,一天中日头最火辣的时候,对岸的南唐军民也慢慢停下手头的活,开始休息吃饭,到饭点了。 众多士兵和民夫三三两两在树荫下歇凉说话,劳累半天了。 就是在等这时吧! 史从云心想,这是个大好机会,如果他领兵,肯定会选这种时候出击。 西面,紫金山脚下的山林里腾起黑压压一片云,是山间大片惊起的鸟雀。 在山里,史从云可看不到具体的动向,不过他有直觉,李重进已经要开始了。 一刻钟后,大量骑兵从紫金山脚下冲出,随后沿着山脚淝水边的大路,直直向着东面甬道杀去! 他清楚听到周军骑兵的高呼,大片人马快速向东面移动,而且几乎全是轻骑兵,只穿请便的皮甲,马甲全卸了,人人带弓弩长矛。 四五里的距离,如果是重骑中途还不敢太快,要保留马的体力,可李重进带的全是轻骑! 四五里地,轻骑全速奔袭之下,不过是五六分钟的事情! 那边南唐的斥候发现情况不对,着急的在河边大喊大叫,随后听到锣鼓声,喊叫声音,甬道那头迅速嘈杂吵闹起来。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李重进给他们上了血淋淋的一课,什么叫兵贵神速。 大量士兵和民夫正在树荫下吃饭,南面靠近淝水河边的地方,巡逻的士兵已经发现李重进的骑兵部队。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预警的锣鼓才敲响,前面已经有五六名骑兵用长矛刺死一名南唐哨兵,直直向着北面甬道和正在休息吃饭的南唐军冲去。 河边上几乎灭有抵抗,后续骑兵接踵而至,战马的身影遮挡视线,他清楚看到有南唐士兵反应很快,连忙丢了武器跪在路边投降,不过刹那间人影一闪,就被后面跟进的骑兵刺死在路边。 兵荒马乱之中,就是投降也未必总能成功,有几个聪明的直接跳淝水逃生,淝水不是淮河,肯定有机会活命。 史从云看着这样的情形,立即对身边亲兵到,“去,去王审琦和高怀德那边看看,如果他们没动手让他们立即攻山!动作要快,两刻钟内必须到。” 数名亲兵得令,立即打马往北面跑去。 史从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李重进这边的动静,保险为上,山上还驻扎着南唐军,随时可能增援,不能让李重进一个人打,要四下一起动手。 远处,李重进手下的数千骑兵已经快速冲到入南唐山脚的营地内,开始到处追着人杀,修筑甬道的民夫和士兵四散而逃,漫山遍野都是人。 后方的南唐军组织起一起数百人的反扑,挡了一刻钟左右,很快被杀散。 差不多两刻钟后,紫金山南面的山林里也开始到处爆发出喊杀声来。 王审琦和高怀德也开始动作了。 眼见李重进这边大局已定,众多溃兵纷纷往山上和北面大道跑,史从云立即下令,“传令兵! 马上渡河去告诉李重进不要深追,南唐兵跑了就跑了,破坏甬道为上,赶快砸倒。 让他先把旗插在甬道边上,吸引寿州守军的注意力,让寿州城里的人看清楚,在他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砸。 甬道是刘仁赡和寿州守军支撑下去的精神支柱,老子等他们修了两天没打,就是为了在他眼皮字底下砸。” 众人高兴大笑,传令兵立即去传令了。 很快,淝水对岸的李重进照办了,驱赶走南唐军后,把军中众多旗帜插在甬道两侧,等了两刻钟,等到南面寿州城头挤满人后才下令士兵找来锤子锄头等,把南唐军筑起的甬道一段段推倒。 史从云笑眯眯的看着寿州城头的人影,不知道城中的守将和士兵什么心情,不过他很爽! 寿州围城一年,据说已经饿死不少人,如今应该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刘仁赡说不定日日夜夜盼着甬道能修到淝水边上,给他送些粮食,结果当着他的面给砸了。 史从云对身边跟随的几个从事文官道,“你们谁写字漂亮,给我多写几封信射进寿州城去,就说周军淮南招讨使史从云祝他身体健康。” 从事官下去干活了,远处派出去紫金山西侧和北侧的传令兵也回来了,回报道:“禀大帅,王审琦部、高怀德部已经按照大帅之前的吩咐布置开始攻山了。” 史从云点头,随即道:“令,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即刻率虎捷左厢第一军人马渡淝水支援李重进,扼守南面山口,配合王审琦、高怀德,择机发起攻山!” 传令兵得令,立即去传达命令。 南唐已经被周军骑兵打怕了,都不敢大摇大摆的运粮食,修甬道显然是防骑兵袭击。 这其中出力最大的无非就是老爹史彦超了。 史彦超天生就是骑兵将领,从去年进入淮南之后,大周最精锐的骑兵部队龙捷军就一直在他麾下听用。 从战果来看,史彦超也完全对得起官家的信任,从正阳大捷打到清流关大捷,再到下六合,鏖战扬州,到处都是史彦超的身影。 史从云这时候最希望的就是老爹带的部队能在附近,这样他会安心很多,可惜老爹这时远在扬州、六合一带。 两刻钟后,赵晁已经率领人马开始渡河,还来河边见了他一面。 史从云对这个滥杀无辜,到处索贿的赵晁印象十分不好,简直是老兵油子,人渣败类! 好在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加上赵晁这叼人毛病一大堆,品德败坏,可打仗却是真的猛!打起来不怕死不要命那种,如今累军功已经是虎捷左厢厢主,领防御使。 这种时候让他去南面打紫金山,反而比用其他人放心,因为史从云知道他会拼命。 史从云吩咐了几句,表面上没露任何对他不满的情绪,只是嘱咐他,要配合王审琦等人攻山,几面齐攻会更好打。 半个时辰后,赵晁一渡河,直接领兵向紫金山南面之敌发起猛攻,喊杀声隔着淝水也能听到。 前方每隔一会儿就有人来报捷,说赵晁领兵杀了多少人,攻破几个哨塔营寨。 西面和南面也开始逐渐传来战果。 下午些,史从云在淝水边上观战,南面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传令兵。 这些人是赵匡胤和向训派人向他汇报部队位置和将要前进方向,并返回主帅命令。 史从云大喜,心里想和行家打仗就是舒服! 赵匡胤和向训都有意识的每隔一个时辰就派出人向他汇报大军的位置,和接下来的预计行进目标。 而且这些传令兵都非常专业,清楚记着自己离开大军时的时间。 虽然有延迟,但已经非常方便他这个主帅掌控全局态势了,下面的将领专业,战斗打起来都不一样。 如果主帅两眼一抹黑,都不知道自己手下的部队到哪,那打仗完全就靠天吃饭了。 这些闾丘仲卿很懂,他曾经是李筠的从事官,李筠常年和北汉、契丹交手,打的战很多。 闾丘仲卿很快和各个传令兵交接,在地图上标出各军位置,并推算出当前各军大概位置。 相比之下,老爹史彦超打仗是猛,但就没赵匡胤和向训那么周到细致了。 “当下赵匡胤部已到定远,向训部刚过清流关,距离定远大致有八十里左右,应该明天能到。 史骑帅(史彦超)的大军根据两人汇报,应该到了定远。”闾丘仲卿汇报。 史从云紧紧盯着地图,想了一下,把传令兵叫过来:“告诉赵匡胤,涂山有司超的水军和他一起打,预计最早两天两天后发起攻击,最迟四天后发起攻击。 让他注意往北派斥候,探查司超水军动向,水陆配合会更好打。 拿下涂山后原地固守待命,以守住涂山为首要。” 传令兵得令,换了匹马便火速往南去传达命令了。 史从云想了一下,又下令道:“令史彦超所率龙捷精骑囤定远,暂时不北上!” 下午,南面传来好消息,王审琦麾下控鹤军将士接连攻破蜀军紫金山西北面十几处哨塔营帐,唐军交战不利,正往山东面收缩。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史从云只是点点头。 如果他还是以前那样,是带兵的将领,这种胜仗已经足够让他激动高兴半天。 可如今却没那么在意了,心里波澜不惊,于整个大局来说,紫金山的战事也只是其中一环,而今天的几场胜利,是紫金山这一环中的几个点,坐在这个位置,他想事情的方式已经和以往完全不同了。 淮南的水乡泽国,千里沃野,他都必须装在心里,时刻考虑后续发展,整个战局,而不能只去想某一场局部的细微胜利。 这就是招讨使么...... “传令告诉王审琦、高怀德和赵晁,明晚之前,必须把南唐军赶出紫金山。 令李重进回来接替张永德围攻寿州城,虎捷骑兵原地待命,张永德随我渡河。” GET /u/178/178371/67240148.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49.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50、南唐军之重 王审琦靠在长满苔藓的大树干上,胡乱嚼着用溪水泡过的肉干,就着塞了几个粮饼,身边还有上百身着甲胄,到处沾满血污和泥土,全身被汗水湿透,才从前方撤下来的士兵。 他们打了半天,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连拔蜀军众多哨塔和几处营寨,此时已经精疲力尽,由后面的人替换。 狭窄山道间的战斗,弓弩的作用顿时发挥到极致,攻山的时候他的箭术发挥出巨大作用。 一开始在山口的几座营寨最坚固难攻,蜀军还用利用超过磨盘粗的大树作为隐蔽,一开始他们死了好几个人,全身皮甲的猛士弓弩伤不了,但顶不住山上往下滚的石头和圆木,好几个被砸断骨头。 一时间没法攻上去,他一怒之下他开弓搭箭,以百步穿杨的本事接连射死好几名在上面推石头的唐军,之后就吓得山上的唐人人不敢探头。 披着两层甲,披五层牛皮的猛士趁机顶着箭矢,用斧头砍倒木栅栏,随后众多披甲唐军冲入,如虎入羊群,杀倒大片唐军,后面的唐军纷纷往后跑。 之后王审琦有了经验,接连如此攻打,弓弩手无法射穿他们的甲,关键是滚石和圆木,只要将他们射杀冲入营寨中,唐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打了前面两座营寨之后,众将士配合严密,越打越熟悉,打得越来越顺。 同时周军也在个各处分别发起攻击,一时间仿佛整座山上都是他们的人马,到处都是周军的人。 许多时候,隔着一处山梁对面就是自家兄弟,众人高呼,对面的兄弟隔山呼应,整个紫金山顿时连绵不绝到处都是周军喊杀声,唐军震恐,大概还以为他们来了十万大军。 之后的战越打越顺,唐军逐渐从拼死抵抗变成难以招架,再到一触即溃,全面收缩,战打到下午,虽然还没有一锤定音,王审琦觉得已经胜利在望了! 于是退下暂时休息一会儿,紫金山密林里,斑驳日光从树隙中洒下,空气里都是腐叶和血的味道,隐约夹杂一些泥土的腥臭。 隔着树林还能听到山上各处喊杀声不断。 不一会儿,有传令兵找到他,“王厢主,大帅有令,明日天黑之前,必须将南唐军赶出紫金山去!” 王审琦点点头,“回去禀报大帅,大概不用等明天,今晚就能得胜!” 传令兵走后,王审琦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集结众人,准备去攻山最前沿。 ....... 下午,斜日西垂,王审琦站在峰顶,下面山谷中的唐军营地尽眼底,在山谷北面,高怀德的骑兵已经杀穿外网的栅栏,正往大营里面冲。 山上四面都有不少周军小股部队正往山谷中的大营汇聚。 不过在他的视角看得更加清楚,大营中的主力正往东面山口退出去,想要退到淮河边上。 与他汇合的的几个指挥急不可耐,纷纷请命赶快杀下去。 王审琦却知道不成,所谓望山跑死马,从他们这个山头下去,等到那边天已经黑了,而且唐军意图明显,想要退出山谷,去东面淮河边上和他们的主力汇合,贸然追击说不定会撞上淮河边扎营的唐军。 “传令各军,如果唐军过了东面山口就不要贸然追击,稳住阵脚占领紫金山为上。”王审琦向来稳重。 在他看来,贸然追出去变数很大,随即令人将这里的情况赶快向寿州城外的招讨史从云汇报。 战事一起,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王审琦还有些不明白史从云的意图,所以他也不知道此战他的做法能不能让大帅高兴。 不过无论如何,他心里有自己判断,也不可能全去想主帅喜好,再判断该怎么打。 当晚,各路周军陆续汇合在紫金山上的唐军大营之中,高怀德率领的骑兵也很快与众人汇合。 众人欢呼雀跃,南唐军在紫金山上的大营已经被拿下,但他们没与唐军主力正面接触。 山上各处哨卡的攻坚战接连失利之后,唐军主力放弃山谷里的大营,全部从东面山口撤出,往淮河边上撤退。 不过王审琦也与高怀德在追不追击的问题上有不同的意见,高怀德力主继续追击,扩大战果。王审琦觉得唐军主力是有序撤退,出了东面山口,后面还有唐军主力,贸然追击说不定会被埋伏。 两人各有道理,各有说法,最后话赶话还吵了两句。 高怀德不是他的部下,而是和他同一级别的厢主级都指挥使,他们两是配合打仗,谁也无法节制谁,最终还是拦不住,高怀德率数百铁骑精锐,出东山口,追击唐军。 王审琦原本不想理他,高怀德这人能打是能打,可恃勇无畏! 不过又想到大家同是在云哥儿手下打仗,高怀德和史从云关系还很不错,如果高怀德出事,对整个战局都不利,对主帅云哥儿来说也不是好事。 于是便顾不得之前的顶撞和心里不爽,连派出董遵诲、申知义,领兵骑兵去东山口,如果前方出事,就接应高怀德。 董遵诲是骑兵将领,控鹤军的骑兵史从云一直让他带,原本他想派实战经验更丰富,跟随史大帅征战许久的罗彦环去。 不过很快想到罗彦环去年奉史大帅的命守舒州,之后被南唐大将朱元击败,丢了舒州,如今对面唐军招讨就是朱元。 王审琦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心怕罗彦环因新仇旧恨,也和南唐军厮杀一起,控制不住情绪,于是换成申知义和董遵诲一起领兵。 不会喝酒的王审琦向来如此沉稳。 ........ 晚上,前方传来消息,高怀德出东面山口之后,果然受到南唐军的大举反扑。 高怀德仗着自身勇猛,于众多南唐军中刺死一名南唐军的指挥使,但大局势依旧无法改变,接连败退,一直往西面退败,好在董遵诲、申知义带兵赶到接应,小挫南唐军兵锋,在山口斩三十余人,才让南唐军放弃追击。 回来之后,一身血污,肩上还受伤的高怀德亲自到他帐中道谢,还爽快的的道歉,承认自己考虑不周,做事莽撞,若非他派人接应,可能交代在那了。 王审琦顿时就明白为什么这人和云哥儿关系好了,原来是个直爽性子的猛将。 第二天,南面的史大帅也来新的命令,没有任何责备他怠进畏战的意思,而是下令控鹤、铁骑全军整军之后出东面山口,在淮河边上与南唐军对峙,不得再让他们进入紫金山,同时高筑营垒,深挖战壕,暂时不要与淮河边上的南唐军主力交战。 王审琦听令,随后开始执行,先让高怀德率铁骑军与董遵诲一起,出东面山口,控制山口的要道,之后各军逐步往东。 如此他们相当于把整个紫金山洞穿一遍,到达东面淮河边上,看到了远处南唐军在淮河边的大营。 王审琦和高怀德等众人遥望淮河边上的南唐大营,人马肯定是比他们多的,因为南唐军主力多汇聚在那,而他们这边只是淮南众多军队中的两支。 只是完全不知道大帅到底是什么意图,接下来准备怎么打,他们只能依靠后方的紫金山,在距离南唐大营五里多的地方扎下营垒,挖好壕沟,与南唐大军对峙,同时等待后续命令。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早在下令他们往东开进的同一天,史从云让李重进退回寿州,接管数万人的围城部队,继续把寿州围得水泄不通。 同时他带人渡过淝水,接管虎捷军的三千骑兵,赵晁亲自率领的虎捷军一个军(两千人出头)。 之后以张永德率虎捷军骑兵,赵晁为前锋,沿着紫金山山脚,向东挺近。 第二天,史从云也看到北面淮河边上唐军的大营,和连绵不绝的的营帐旗帜,整个淮河边上一大段都是。 史从云下令在距离唐军七里之外就停止前进,虽然北面被紫金山一些延伸的山丘遮挡视线,但他知道不超过二十里就是王审琦、高怀德部的大军营地。 他和王审琦、高怀德部一南一北呈犄角之势,与对面的南唐大军形成三角形对峙,一时间双方都不敢冒进。 南唐军不敢冒进多数是畏惧周军野战能力,分兵不敢打,专大一面怕被两面夹击。 周军不敢冒进是因为南唐的大军人数众多,南唐军此时是北面招讨朱元、永安节度使许文稹等众将的部队,总计约四万人的大军! 此时他们虽然以王审琦和高怀德兵力,加上史从云这边赵晁和张永德的兵力,不过一万八千余人,巨大的兵力悬殊面前周军也不敢妄动。 这支大军已经是如今南唐在淮南的主力,其余兵力主要分布在涂山、濠州等地,不过远不如这里多。 南唐国也明白过来寿州的重要性,这次为救援寿州可谓下了血本。 南唐的大军一直沿着淮河岸边进军,扎营也在河边上,就是依仗他们的水军。 即便打不过,只要能坚守一段时间,就能靠着水军的支援安全沿淮河边撤走,或是通过水军支援兵力物资反败为胜,再或者直接用船顺水撤人。 这种打法之前让周军在局部吃了不少亏,也正如此,郭荣第一次回大梁就下定决心要打造一支水军出来,因为没有水军,南唐在淮河畅通无阻实在太吃亏! 如今南唐军还是这个思路,主力大军发现山地战打不过周军,在紫金山遭受一定损失后立即撤出紫金山,退到淮河边列阵扎营。 他们的主要水寨在下游涂山,距离此地大约一百多里(五十多公里),走水路比陆路快,情况不对他们只要派船只顺流而下报信,水军很快就能支援到。 史从云心里忍不住想,南唐军野战不行,不过战术思路却十分可以,难怪历史上他们和周朝打了三年。 那还是在国家高层懦弱,多次派人想要求和,战斗意志也不坚定,出现好几次怕惹怒大周跟他们死磕,国主直接下令放走周军不许追击的情况。 这样还打了三年,郭荣一生最大的战绩就是打南唐拿下淮南,但多数的时间也耗在这件事上。 若南唐高层战斗意志坚定,多几个刘仁赡、林仁肇那样敢打的将领,别让懦弱的皇族到前线领兵,而是把兵权交给大将,那和周军的大战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这种战术思路史从云觉得值得学习。 不过史从云不在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没妄想过能在这吃掉南唐主力兵团,打紫金山是把南唐军往东赶,不让他们增援寿州,让寿州守军绝望。 领张永德、赵晁北上形成犄角之势是为牵制南唐军,让他们不敢贸然发起攻击,形成稳定对峙。 这样他的初步战略意图已经达到。 傍晚,史从云吃了肉干、干菜和米饭,拉了个风景屎,随后和张永德、闾丘仲卿、赵晁、监军使潘美等十几人,包括官吏和将领,跟随他打马登上大营东面一处小山,远眺望远处连绵不绝,在夕阳下反着粼光的南唐军大营。 “史招讨,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打。”张永德直接问,众人也都纷纷看过来,神色各不一致,不过其中肯定有害怕,对面南唐军太多。 史从云摇摇头,摸了摸下巴:“不急,慢慢来,带你们过来暂时不是为了和他们决一死战,只是牵着他们,别让让合兵向王审琦、高怀德进攻。” “啊?”张永德直接道:“那这样干耗着有什么意思?”这话别人不会说,他是官家钦定的招讨使,整个淮南的大帅,众将不会这么说话。 不过张永德就没那些顾忌了,他是皇亲,还是殿前司一把手。 史从云觉得他的话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情商低,他的战略意图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也不用那么与众人藏着掖着。 于是高深莫测的说:“我大周打淮南一年多了,反反复复拉锯,到如今诸位想想看,如果把所有占据的州县都丢了,换一个寿州,大家愿意吗?” 众人都不约而同点头,他们可太同意了! 大周在淮南的战事原本一路凯歌,可就因为寿州像个钉子一样钉在那,让他们后方无法安宁,数万主力禁军,十万民兵农夫,大量被陷在寿州,前方完全施展不开拳脚,才打得那么艰难被动,时常陷入拉锯。 可又不能不管,汝水、颍水、淮水交汇过寿州,粮草辎重多要走附近,如果不管它,那前方的战更是没法打。 “别的地方丢了迟早能打回来,寿州那鬼地方能拿下,全让出去都不肉疼,柴迟早再拿回来!”张永德咬牙切齿道,只要打过寿州围城的,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 “没错!”史从云点头:“咱们打仗要找一个要点! 具体打的战术可以百花齐放,各出气奇招,但战略上一定要精准明确! 只有精准明确全局的战略才好打,才能事半功倍。 就如海南虽然州县众多,但权重不在诸州,而在寿州一个道理。 南唐军野战不是咱们对手,和我们交手总是败多胜少,可为何他们总能坚持,我我们反复拉锯,甚至还逐步反攻,因为他们有水军! 南唐军队虽多,但权重不在陆军,而在水军!” GET /u/178/178371/67254633.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50.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51、第一层、第二层和第三层 周朝显德四年三月初,淮河沿岸战火再起,周边百姓不敢春耕,多数远远往南往北逃离避难。 去年,淮河边的正阳刚历经大战,这次主要战场挪到了寿州城北的紫金山附近。 不过两军的冲突和接触并不是只在紫金山上和紫金山东麓才有。 其实在淮南,从去年开始,于正阳到下蔡、寿州、涂山、涡口、濠州、定远、清流关、滁州、六合、和州、扬州一带的广大地域上,两军时不时都有小规模的冲突和战争。 战一直在打,特别是以史彦超部为代表的周军各地骑兵部队,隔三差五就会找机会外出袭击劫掠南唐军粮道。 而南唐军也会仗着水军,在河岸一些地方发起小的规模反击。 双方你来我往一直没停过,不过都是局部小打小闹,伤亡有限,短期内不足以影响全局胜负,除非数年,十数年的长久坚持才可能影响全局。 不过这次阳春三月发起的攻势,气氛显然不同往昔。 数不清的周军部队不断在淮河淝水之间调度,山上上下到处都是军队的旗帜,很多时候能够延绵数十里。 甲胄整齐,兵器擦得铮亮的骑兵步兵在大道上成数百人大队来来往往。 附近久经战乱经验丰富的老人们则知道,一般平时巡逻的士兵少有一队超过十二人以上的,如果数百人的大队经常出现,那就是军队有大动作,有大战要打了。 三月初六,早上下了一场小雨,淮河边上的树林水雾朦胧,笼罩一层稀薄浓雾,远远看去南唐军的大帐也变得若隐若现。 淮河边上本就水资源丰富,很多地方往下挖个几米就能慢慢渗水,再往东面下游,各种支流和湖泊池塘密布,如今再下一场雨,出了大帐,人来人往的军营中几乎到处都是烂泥。 早上雨停之后,太阳隐约露出个位置,已经高过远处森林的树梢头,放出去的斥候回来,张永德得了消息来向史从云汇报。 昨天说的话张永德听得有些懵懂,不过史从云觉得在场的大概只有闾丘仲卿和潘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那些不重要,要是张永德那么聪明,自己早让他出去单独领兵了。 当下重要的是各支军队的统帅,他多数放心得下。 水军统帅司超、李处耘能放心,赵匡胤、王审琦、向训不是无能之辈,都很有本事和头脑。 至于老爹史彦超,虽然脑子里长的都是肌肉,不过他反而是最放心的,因为老爹肯定会不折不扣的执行他的命令,还不用担心打不过南唐军的问题。 他第一次有些懂郭荣为什么喜欢史彦超这样的猛将了,听话又能打,哪里像他那样不安分。 “史招讨,淮河边上的伪唐军派出很多斥候,咱们的斥候往东去时好几次遇上,那朱元是个会打仗的。 请给某五百骑兵,天天守在东南面各个路口截杀,不能全杀至少也让他们害怕,少探查些我军情况。” 史从云看着眼前的地图,大致推断各军位置,摇摇头:“不用,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被合围说不定还更好。” 张永德有些懵,没再多问。 “我觉得我军营垒要加固,往外堑壕还要加筑。 南唐军人多势众,再者他们的北面招讨使朱元不可小看,要想长期对峙,就要有周全的打算。”潘美在旁边岔开话题说。 潘美说的史从云心里赞同,就点头吩咐:“这件事就你去主持,我把辅兵都调给你用。” 潘美领命,随后出去组织人手做事去了。 南唐如今的北面招讨使朱元在去年发起反击后,接连从周军手中收复两个州,众多县,击败了罗彦环。 他和之前的刘彦贞之流显然不是一类人物,有战争经验,不是吃素的,不能轻视。 之后,史从云紧紧盯着眼前的地图,心里盘算各军位置,又问闾丘仲卿,“现在什么时候?” “快到正午了。” 史从云又仔细的估计了一番时间,高声道:“传令兵!” 这种要紧时刻,传令兵一直在等候待命,一听到声音立即就过来了。 “传令,命史彦超部出定远,两天后到淮南市.......呸!是西濠河西岸边,淮河边上,截断河边大道,进军时要大张旗鼓。” “要包抄回伪唐兵的后路!”张永德激动的说。 闾丘仲卿听了只是轻轻摇摇头,史从云也没多解释。 接着提笔写了三封密信,并把亲兵叫来,郑重的告诉他们,必须送到赵匡胤、向训和史彦超手中,越快越好。 ...... 下午,天空开始逐渐放晴,史从云下令从寿州再抽调两千名民夫过来,帮助潘美修营垒堑壕,让大军与南唐军对峙更加稳固。 王审琦和高怀德派人来请示下一步的作战指示,史从云给他们写了几个大字,“深沟高垒,勿与战”字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 太阳西斜,许文稹骑马穿过泥泞大道,远处淮河在霞光下波光粼粼,大营中人声鼎沸,众多将士来回穿梭不停。 营地中的泥土被众人往返踩踏,板结之后来一场小雨,踩上去就跟涂一层油一样,滑得站不住脚。 所以即便事情紧急,他骑马依旧十分小心,不敢加速,心里骂了几声,十分不爽。 周围将士看见纷纷向他行礼,许文稹也没功夫去回应。 等到大帐外,有士兵为他牵马,他翻身下马之后,立即火急火燎走进去。 一进入大帐,就见众人早在等候,招讨使朱元,监军边镐,各军将领都在。 眼睛刚适应大帐里的昏暗光线,立即开口汇报:“果不出大帅所料! 南面回来的斥候发现定远往西的大道上到处都是周军骑兵,人马众多,而且看旗子应该是周军第一猛将,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史彦超的马军没错!” “大帅高明!” “大帅真是料事如神,运筹帷幄!” “......” 众人纷纷恭维,上方大胡子,三十来岁的朱元哈哈大笑,随即抬手让众人安静。 “到底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他一动手就知道斤两! 打法上确实称得上调度有方,经验丰富,难怪刘彦贞不是他对手。在紫金山咱们也差点着了他的道。 不过一看他出紫金山后不抽调南面的部队和咱们打大战,也不继续全力围寿州,而是在那修营垒堑壕和咱们对峙,老夫就觉得他背后有招!” 言罢,指了指身前的图经,“那史彦超原本在扬州附近,看他的做法似乎是要放弃扬州,在这淮河边上和咱们打一场大战,把我们合围在此地。 他亲率大军,和王审琦等人在这和咱们对峙,然后让他爹领骑兵从东面包抄咱们! 想法是好,可惜在老夫面前还是太嫩!老夫就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哈哈哈......” 众将跟着大笑,听着主帅自信的发言,许文稹也安心不少跟着笑起来,说实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有些六神无主。 周军野战向来比他们厉害,其中又以史彦超率领的龙捷精骑最为突出! 从正阳大败,到清流关大败,再到六合、扬州之战,史彦超威名赫赫,他麾下的精锐骑兵给南唐士兵将领留下巨大心理阴影。 当得知史彦超不在扬州,已经率精骑往西,出了定远向他们奔来的时候,他心里又急又怕。 直到朱元这番话,他才想起来,既然朱元早就料定周军主帅想玩一手三面夹击他们,那定然是成竹在胸,早有对策了。 顿时安心下来,朱元在他心中的形象也高大起来,不愧是连续两次击败周军的大将。 “老夫已经有了对策,首先令人去涂山、濠州求援,让他们再多派些人来增援。 其次,在东面深挖堑壕,设置鹿砦拒马,准备抵御周军骑兵,既然咱们都知道他们会来,提前多挖好陷马坑,设置好陷阱就成。 把多数兵力往西面调度,抵御王审琦,史从云等人的大军。 同时让河边的船也随时准备,事急则随时可以前往涂山让水军增援,水上粮道不断,咱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说到这,朱元又一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史从云或许有些本事,之前打得不错,不过还是看得不够透彻长远。 老夫多次与周军交手并取胜,靠的就是看透两军长短。 周军马军多,擅长野战却弱于攻坚,野战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军多步军,甲胄比他们更加精良,但人始终跑不过马,甲胄沉重也会拖慢速度,所以咱们擅长固守而弱于野战。 若我是周军大帅,绝对会把所有兵力集中起来去围寿州,以寿州为诱饵打援军。 寿州不能丢,那样咱们就不得不试图靠近寿州设法解围,势必会与他们在紫金山南面,寿州北面的宽阔地方野战,于我们十分不利! 老夫之前相出修筑甬道接近寿州,挖地洞接近寿州,都是被逼无奈,想要尽量避开与周军野战。” 听着他的话,众人纷纷点头。 “没想到如今周军换一个大帅,居然主动出兵想来围攻咱们,那岂不正好! 咱们擅长的就是固守,他们弱于攻坚,这不是用他的短处来碰咱们的长处! 老夫断言,此战,只要诸位勠力同心,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定能让周军在这淮河边上碰个头破血流!”朱元信心满满的道。 此话一出,极大提升众人的信心,他们本就人多,而且大帅说得没错,只要打防御战,多数情况下他们就没吃过什么亏! 战打到现在,双方都对彼此了解得差不多了。 仔细想想确实和大帅说得一样,多数时候他们吃大亏是与周军野战。 如果打防御战、守城战,吃亏更多反而是周军,这一年下来多数情况都是如此。 想到这些,众人对北面招讨使朱元又更信任一下。 ....... 大帐散会之后,许文稹已经对接下来的战信心满满。 那周军主帅史从云据说只有十八九的年纪,还是太年轻,他以为大帅只想到第一层,而他在第二层,能以突袭包围剿灭他们的主力。 可其实哪有那么简单,大帅早想到第三层的东西,反而是史从云自以为是的留在第二层,就等着被拆招算计。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有些热血沸腾,这就是两军主帅,千军万马之间的无声博弈么!以往他从没想过这些,而如今却亲身经历了,这些东西正悄无声息的决定着整个淮南,千里土地的大局。 这就是所谓的运筹策帷幄之中么!他忍不住感慨。 正当他想着,回神时大帅出来,对他道:“向濠州求援军的书信以你的名义写如何?” 许文稹看了年纪和他差不多的朱元脸色不自在,明白怎么回事,点头道:“大帅尽管放心,我自起草让传令兵送往濠州。” 朱元点头,拱手道:“多谢了。” 许文稹目送他远去,明白大帅为什么会找他代写,而不是自己发求援书信。 朱元与齐王李景达不合。 两人在权力上有争端,一个是北面招讨使,一个是诸道兵马元帅,淮南的战到底谁说了算,两人心里都对对方不服。 加上李景达太过软弱,在军中没有威望,去年他率大军渡江,结果在南面六合附近被周军大将赵匡胤打得落户流水。 如果李景达不是皇室宗亲,那他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本事能坐镇濠州,凭什么担任诸道兵马元帅,指挥淮南各军? 这是朱元不服他的地方,也是不少将领不服的地方,有战功有本事的大将处处受一个软弱无能的宗亲节制指挥,谁都窝火。 相比起来靠着军功上位的北面招讨使朱元得人心的多。 许文稹摇摇头,这些高层之间争权夺利的事他不想参合,而且也没那本事。 他想好好打完这场战,大帅已经看穿周军招讨使的伎俩,往后打仗会胜算很大! 如果这场他们打得漂亮,周军在这里伤亡严重,他们继续往西推进,之后解围寿州,再走渤海和北面契丹北汉联络,再用一两年的功夫,彻底把周军赶出淮南也是可行的! 再往后的事许文稹没去想,也压根没想过,把周军赶出淮南已是最大的期盼了,也是当下最迫切的之事。 朱元没有拖沓,命令下达之后,当天下午众将士就按照之前的吩咐开始忙碌起来。 到了第二天,四方斥候陆续回报,事情果然正如大帅预料的那样发展! 西面紫金山脚下两股周军正修筑堑壕营垒,做出与他们正面对峙的态势,东面周军骑兵正已经出了正阳,向着他们的方向靠近,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想要从东面夹击他们! 不过这些都早在大帅朱元预料之中,将士们早调度准备好,修好陷阱工事,知道这战要怎么打,如何打! 事情到这一步,人人都信心满满,因为周军以为能打出其不意,三面夹击,岂不是他们早就准备充分,以逸待劳,就等着周军来这淮河边上送死! GET /u/178/178371/6729217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51.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52、周军在干什么? “这样的想法.......”李重进一张黑脸上写着讶然。 嘴里的话说到一半就没接着往下说,而是吃惊的看着他。 远处紫金山东麓山丘起伏,大片树林正被辅兵和民夫砍倒,用于修建栅栏拒马,潘美正在指挥这件事。 昨天下午,史从云做了个调度,让淝水南的李重进过来替代张永德领军,张永德继续去围城。 史从云昨晚犹豫踌躇很久,心中还是有许多不安,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李重进更有能力,让他领兵相比张永德更加放心。 他也没办法,他不知道什么是最完美的办法,有些地方心里总是踌躇不定的,需要斟酌。 寿州围城必须步步紧逼,两面似乎都不能放下,相比较之下,他觉得寿州城里已经没能力反击了,人都快饿死了,人心还不散已经十分不易,于是对换两人位置。 和李重进说话就没那么难,他才说一些,李重进立即猜到他的意图,随即满脸惊讶,比张永德聪明多了。 “你是说咱们在这是就是为拖住唐军主力!” 史从云从旁边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把玩:“不错,我仔细想过,如果不彻底打掉他们的水军,咱们打再多胜战都会变成持久战。 他们的水军可以为大军补给粮草辎重,从南面运来源源不断的士兵,即便咱们在这赢了一场,往后的濠州、泗州、楚州等地依旧能受到他们源源不断的支援,与其如此.......” “不如针对他们的水军,一劳永逸。”李重进道。 史从云点头,看着远处的南唐大营,“赵匡胤和司超已经在路上,向训会负责截断濠州援军。 史彦超将从东面靠近南唐军大营,看似包抄,其实主要是为截断他们与涂山之间的联系。 这样一来,唐军以为咱们的包围圈在这里,在淮河边上,某不惜放弃扬州、六合、滁州、清流关也罢兵调过来包围他们。 其实我围的是涂山,司超、李处耘水军所部,赵匡胤部,向训、韩令坤部都会围困,甚至史彦超部骑兵也能增援,其实都是冲着涂山去的。” 李重进眼中多了别的东西,定定看着他,“不过在南唐朱元等人看来,你是想要围歼他们......” 史从云点头,“南唐野战不是咱们敌手,所以只要断了补给和后续,他们完全没有与咱们交锋的资本。 我根本没想过急着对他们下手,心思也没放在他们身上。 长远的看,等他们没了水军,随便如何,只要一直打下去,唐军就会输。 不同的是,他们想着当下的事,某想着将来的事,这场仗已经打一年多了,南唐土地数千里,往后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李重进无言好一会儿,蓦然开口,“你倒真像个大帅。” “难得你会说句好话。”史从云丢下手中的树枝,得意笑道,“我是天才!自己慢慢学的。 以往某只需要考虑每个士兵生死,考虑他们的吃喝拉撒,现在发现如果我再去那样想问题,战是没法打的。 所以怎么杀人的事应该交给每个领兵的将领去想,我去想那些长远的事,能决定全局胜负的事。” “招讨使想说这支军队就交给某,我去和朱元对峙是吧。 你直说就是,不用在那拐弯抹角。”李重进直言道,随即又说:“招讨使大可放心,某知道你的意思,不会冒进,能把握好分寸。” 听他这么说,史从云放心下来,接着嘱咐:“破敌不是目的,只要把他们牵制在这就成,等到涂山和濠州有结果,细枝末节你自己做判断。 我会下令南面的王审琦,高怀德部都归你调遣。” ”李重进拱拱手。 史从云点头,他之所以把北面的战局交给李重进,是因为他要去寿州了,在寿州能兼顾各方,更好指挥各军。 之后,史从云再次渡过淝水,到达寿州城下。 ....... 到寿州后,史从云让从事官写了不少劝降的书信射入城中,大意就是淮南大局将定,官家赦免他们抵抗周军的罪过,让刘仁赡等人赶快投降,此时投降城中所有人都能保全。 这点他已经派人去淮河北岸请示过官家了,郭荣是同意的,只要刘仁赡投降,能保他不死,而且还要重重封赏,城中百姓士兵都能免死,体现了他的胸襟。 史从云不断让人把劝降的书信射入城中,派人举着铜制的喇叭,顶着栅板靠近城下高声劝降,轮换着来,二十四小时不停。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有效的攻城手段。 能用的之前的李继勋、李重进等人都尝试过来。 云梯、攻城楼车、床子弩、投石车等大小器械,撞门、挖掘水道排水、挖地道、垒土山等攻城的手段也都使过,全被刘仁赡化解。 到这会儿,想要用物理手段攻破这座城几乎不可能。 寿州城头可以跑马,下方地基有两丈左右宽的城墙,即便后世的手段也没那么轻松。别说火药,即便化学炸药也需要很大的量。 古城墙,特别是像寿州这样的坚城,并不是像人们想的那样修厚点的墙就了事,它们多是外面砖石,里面夯土的结构。 为方便守城,搬运物资和兼顾坚硬,光是上方城头的宽度就要求至少能让两个轮子的平板车通过过,而墙体越向下越宽。 想要靠蛮力把它破坏,几乎没可能,除非他有TNT炸药。 所以史从云其实从一开始就放弃了物理破坏寿州城的想法。 三月七日天朗气清。 一早,史从云刚从大帐中出来,随意洗漱吃了点东西,北面就鼓号震天。 “打起来了!”不一会儿就有从淝水北岸过来的传令兵告诉他消息。 史从云盯着北面,他已经给李重进交代怎么打了,李重进应该不会出岔子...... 之后,向训、赵匡胤、史彦超等人派来的士兵也到了,向他汇报位置,同时告诉他已经看了书信,了解作战意图,并且做出安排。 赵匡胤走定远北上,正面攻击涂山当面之敌。 向训会走东面,一方面负责从东面攻击当涂,同时截断濠州方向的可能援军。 这其中最秀的居然是老爹史彦超,他在书信中说,他令手下大将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慕容延钊率千骑向西,做出夹击南唐军主力的样子,自己则亲率大军向东从西面攻打涂山水寨。 史从云看了这些战报,心里十分激动,如此涂山水寨算得上四面合围,三面受到攻击,他几乎把一半兵力都集中在小小的涂山,为的就是一举剿灭南唐水军。 在那里周军兵力优势巨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司超的水军,如果没水军兜底,南唐水军打不过就会从淮河逃跑。 下午,北面战报不断传回来。 先是早上南唐军主帅朱元再按捺不住性子与他们对峙,派出三千前锋人马,穿过树林试探性的对北面王审琦、高怀德部发起进攻。 不过他们还没到北面王审琦大营前,李重进在南面得知情况,立即派赵晁率骑兵一千余支援,从侧面包夹。 南唐军发现形势不对,怕两面受敌连忙往后撤退,赵晁率军追击,杀几十人,之后立即被李重进叫回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南唐军大营外的树林里陆陆续续撤出众多南唐士兵。 原来朱元不只是试探,还设好埋伏引诱他们。 好在李重进有史从云的交代,早明白这场仗的宗旨,是为了拖住南唐军,而不是与他们交战,所以南唐军一退,李重进也退。 下午,朱元计策不成,没了办法,不再试探,直接派出两支大军,穿过大营前的树林,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发起攻击,每边大约四千人。 今早上的试探给他教训,绝不能只打一边,另外一边的周军会支援夹击,所以只能两面一起打。 好在南唐军兵力多。 于是双方进入攻坚战,而这次几乎和之前所有的战斗都不同,自去年周军进入淮南之后,多数时候都是周军进攻,南唐军防守,正面野战南唐军几乎没有胜算。 如今却反过来,变成南唐军进攻,周军防守。 结果也在意料之中,野战尚不是对手的南唐军打早做好准备,原地防守以逸待劳的周军,自然更难打。 直到天色暗下来,大军收兵,两股南唐军继续退回到大营中休整时,南唐军已经损伤不少,不过只是扫平了周军营垒外围的鹿柴和部分拒马。 史从云时刻关注淝水以北的战事,听了传令兵的汇报之后,对李重进的表现很满意,心里也觉得他换人算是换对了,如果是张永德,说不定就上了朱元的当。 既然这边已经开打,那全局的大事也应该差不多了。 看着寿州城头清月,史从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他布局这么久,就是为了接下里的一两天了,成与不成,将决定整个淮南的局势。 ....... 南唐军大营位于紫金山东麓山脚往东五六里的河边。 淮河在上游开始分流,分成南北两条,又在下游汇流,中间形成巨大的河中岛,足有二十里长,四五里地宽。 所以他们背靠的淮河准确的说是淮河的一半,另一半在岛的那边,从南面河边看不见。 朱元有些烦躁的在河边踱步,今天的战事不顺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早失去期初的自信,越来越不明白周军意图到底是什么? 几天前他原本以为周军就是要三面夹击他们,战事会进入他们防守,周军进攻的情况。 可接下来两天,他们积极准备防御,可对面的周军居然也积极准备防守,就这么和他们对着修起营垒堑壕起来,似乎也准备坚守! 这算什么? 朱元有些坐不住,周军打算和他们耗下去?还是另有图谋?亦或是单纯不想打,就等着刘仁赡投降? 他越发不解,也越来越烦躁,最后按捺不住焦躁,于今早发起主动进攻。 他没有着急,而是先试探然后设伏,都被对方将领一一化解,那就没办法,只能强打! 他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漏了什么,只是总感觉周军的动作不对劲。 好在下午斥候探查到从扬州北上的史彦超部骑兵果然已经出现在西濠河西面,向着他们这边靠近。 难道是在等史彦超的骑兵部队?朱元想,史彦超的动向是在他意料之中的,这给他不少安慰。 ...... 第二天,朱元继续派出士兵往南往北攻击周军营垒,到下午,大军退回,战事没有太多进展,他们战死三百二十多人,没有攻入周军营寨。 而东面,斥候回报他们和史彦超骑兵部队的前锋在淮河大转弯的地方碰上,有三名斥候被史彦超的骑兵杀死,史彦超部果然已经到了他们的东面。 形势似乎在按照其预想而走,又似乎不是。 到底哪里不对,朱元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场仗打得有些诡异,居然变成他们攻坚,周军固守。 可面对当下这种情况,无论是他还是诸军将领士兵都有些焦躁,急于找点事情做,而如今他们唯一能想到能做的,就是把西面两个周军大营打下来! 双方如此大规模的部队不断调动,集结在附近,稍有经验的将领和士兵都知道,两国之间有一场大战要打。 这场打仗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打起来就会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要死,也会影响全局,这是人们不安的重要原因。 对于高层将领来说,更多的不安来自周军主帅的调度,要是周军像以前一样一股脑杀过来,哪怕败一阵他们心里都没那么焦躁。 又一天苦攻无果后,朱元站在淮河边吹着风想事,几个监军和将领都跟在身后。 “老夫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想漏了.......”朱元回头问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纷纷摇头。 “周军的举动很奇怪.......”见没人回答,朱元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听说周朝的皇帝带来了一支水军,到现在还没见到过。” “大致在正阳或者下蔡吧,我们一直在淮河边上,若有大批船队通过,还能看漏了不成。”监军使边镐不在意的说。 众人点头,不再纠结,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吧。 朱元抬头遥望北面,整个人突然愣住了,面色越来越白,“二十里地......淮河有南北两处水道........” GET /u/178/178371/67306751.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52.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53、十面埋伏 涂山水寨,气氛与前线截然不同,众多船只密密麻麻停靠在港口内,林立的桅杆数不清多少,如同大片长在河面的森林。 涂山位于淮河的三岔口,靠南岸,北面就是涡口。 此处河面最宽的地方达到四里左右,十分适合大型船只行驶和停靠,往上游就是下蔡,寿州,正阳,往下游就是濠州,泗州,楚州,是个四通八达之地。 从这里出发的水军,能够快速到达和支援淮河沿岸各地,是南唐军能在野战不是周军对手的情况下支撑这么久的重要原因。 渡口的大船靠岸,栓在巨大木桩上,暂时没有出航的打算,淮河上游的战争还没有蔓延到这里。 “听说上游已经打起来了。”陆朝宗一面走一面道,肩上扛着四副水战用的铁拍,他是水军都头,手下管着九十多号人。 这东西是打水战的利器,双方船只靠近时士兵就会躲在船舷边缘,这种时就需要杆子超过一丈长的铁拍子伸过去去从上而下的拍击对手,上面锐利的铁钉很轻易就能把人拍死。 “十有八九。”同乡的好友兼手下说道,“前几天我们这调走了一批人,濠州那边又调走一批,都是走西面大道的。 要是不打仗,哪用得着抽那么多人,现在人手不足,你堂堂一个都头也是官,还来干劳力活。” 陆朝宗倒不在意,摇头笑道:“都头算什么官,我这官怎么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因为我读过两年书,认得几个字。” 他们都是新征的新兵,才从楚州调配前线,南唐这一年打下来,战死的投降的人很多,至少有数万青壮,后方只能不断增兵以补充到前线,如若不然,前方的兵力早顶不住。 而新兵又不敢立即派到最前沿去,只能留在涂山、濠州、泗州、楚州等后方一面驻守一面训练。 两人说话,沿着河边走。 他们准备把器械搬到船上去,白天的时候他们下船训练,但按军中规定,每天晚上必须把东西归位,送回每条战船上去,以免弄错被别人拿走或被偷盗。 “那个杀人魔史从云去年在正阳杀了咱们三四万人,这次好像就是他带的兵。”同乡好友叹气摇头:“老子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做梦都怕,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知道,不过听说他早在打蜀国的时候就厉害,这次跟咱们打仗又是他带兵,是整个淮南的大帅哩。 那种高不可攀的人物,真不得了,听说他的本事能一个人杀上百人的北汉兵,还在万军从单枪匹马中杀了刘彦贞。” “能当大帅的肯定有本事,他统帅周国整个淮南的军队,能打几百个我看是真的,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同乡表示赞同,“天下这么大,有什么人都不奇怪。 就说咱们的六皇子还是重瞳子,听人说就跟当年西楚霸王项羽一样的面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史从云的对手。”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往渡口停靠战船的方向赶去。 水寨后方的山脚下,是一个不大的镇子,此时已经全被南唐军征用,百姓都被赶走。镇里插满军旗,外围建有哨塔,设起栅栏木寨,堆放拒马,众多身着铁甲的士兵数人为一队,来回巡逻,大道上往来的都是士兵,时不时传来喧嚣吵闹,回荡在河边,混杂远处渡口的哨子声和兰涛声,构成一副军港水寨的日常画卷。 在南唐人心里,淮南的周军将领最出名的有四个。 杀人魔史从云,这一年多来南唐最大的败仗就是正阳大战,死的人最多的一场大战,真正的伏尸数十里,血流成河。就是史从云领兵,当时逃回去的人很多,把那些正阳战场的惨烈,杀刘彦贞等人的事一传扬,顿时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黑脸将军赵匡胤,赵匡胤打了清流关大战,拿下滁州、六合等地,名声也十分响亮,好在后续唐军投降得快,杀的人不是很多。 黑大王李重进,李重进黑大王的绰号由来已久,正阳、盛唐、寿州等地的大大小小战争都有他的参与,打的战很多很猛,唐人十分畏惧。 魔头史彦超,因为是杀人魔史从云的父亲,被称为魔头。 比起前面的三位,唐人更怕史彦超,因为前面三位名声上更吓人,但史彦超是实实在在的害怕。史彦超的骑兵部队仗着机动性辗转淮南各处,到处打仗,几乎从去年一进入淮南之后,就处于辗转作战的态势,四处出击,身在淮南战场,遇上史彦超的概率可比前面高太多了。 ...... “反正战轮不倒我们打,如果周军哪天真杀到这来还能有什么办法。”两人继续悠哉说着,眼看就要到渡口。 陆朝宗点头,这话不能明说,不过道理是这样,如果周军真杀到这来,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对手,也不准备真为君主去死。 这地方几十年来都是皇帝轮流做,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平日对于官府唯一的印象就是按时交税,尽量避开,说不定过几个月,上面就换人了。 这次他们来涂山,也是被迫的。 朝廷派下来的大官要求楚州每五户人家出一名兵丁,他家周围有两家家里男人早战死了,剩下的两家给征兵的官员塞了钱,他年纪刚好,躲不掉,就被送到涂山来了。 万幸他们这里有船,情况不对可以顺着淮河跑。 这么想着,他远眺河边,众多林立的桅杆给他异样安全感,外围还有不少小船在河面巡视警戒。 看着看着,陆朝宗突然皱起眉头,腾出一只手拉了拉好友的衣袖,“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好友不解。 陆朝宗用手遮住太阳,仔细的去看,涂山水寨西面,淮河有一个大转弯,从这里看去,远处的河道被岸边树林山丘挡住。 远眺过去,水面上大片白色风帆正穿过弯口,向着他们的方向驶来,顺流而下,走得很快。 同乡也看见了,眯起眼睛道:“咱们的船吧。” 他点头,可慢慢的,情况越发不对。 后续的船帆密密麻麻,足有数里宽的河道几乎被完全占据,他们的船都停靠在渡口,外面顶多有一些巡逻的和往返运送粮草的船只,哪会那么多! “不对不对,好像不是咱们的!”他连连摇头,心里开始紧张慌乱起来。 同乡也定定看着西面水域,越来越多的白色风帆密密麻麻,布满远处淮河宽阔的水道,完全遮盖了河面,塞满数里宽的河面! 后方还有看不清后续,如一朵在水中移动的巨大云彩,少说有数百艘船。 水寨中突然想起钟鼓声,恍惚间他听到耳边有人高喊:“敌袭!周军水军,周军来了.......” 一回神,风驰电掣的战马从身边呼啸而过,马背上的士兵神色匆匆,远处的镇子和案边水寨如同炸锅般,大量人影正忙碌的往河边跑。 陆朝宗和同乡好友都是第一次当兵,哪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游戏慌了神,他想去河边召集自己的手下,可这下河边到处跑的都是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在什么位置。 于是两人就向着他们船只的方向跑,只盼着手下士兵也知道去船上。 身边都是纷乱人影和嘈杂声音,一面穿梭在人群中跑,一面时不时回头还看淮河中庞大的周军舰队。 上游没有派人预警,他们也不知道周军回来得如此突然。 周军顺流而下还是顺风,速度奇快无比,他们还在岸上跑,周军众多战船越来越近,仿佛铺天盖地而来。 庞大的舰队少说有数百战船,陆朝宗越来越绝望,他们的战船长久无战事停靠在渡口,还都绑在木桩上,过去之后还要解开绳索,随后脱离渡口,一时半会根本来不及! 他才跑到船边,汇合过来十几个士兵,来不及说什么,远处河中爆发出响彻天地的喊杀声,周军前锋十几艘大船,直接把一艘在河中巡逻的唐军小舟撞翻,十几名士兵掉进河里,生死未知。 涂山附近水流缓和,对面的周军前面十几艘战船很快靠近渡口,直接撞在停靠河边的船只上。 木板崩裂的咯吱声,夹杂巨大撞击声充斥河边,时不时还有人的惨叫,喊杀声也起来,有岸边船体遮挡他暂时看不到那边的情况,脚下的步伐却不由自主的慢下来。 周军怎么会在这里!要怎么办!脑子里的东西嗡嗡作响,让他回不过神来,一抬头,远处众多周军战船相续而至。 慢慢铺满河面,团团围住他们的渡口。 有十几艘大小船只迅速冲出渡口,最后只有三艘较小的在混乱中穿过周军的船队空隙,虽然到处插满箭矢,还是摇摇晃晃向着下游逃去。 剩下的都被堵在渡口外的水域中,很快有几艘被撞沉,有一艘起了火,剩下的周军接舷之后变成惨烈的搏杀战,惨叫和喊杀淮河的浪涛声也掩盖不住,有人吓得哭喊着直接跳水。 越来越多的周军战舰围靠过来,而他们大多数的战船都被堵在渡口,根本出去去。 陆朝宗恍惚茫然间,同乡好友已经拉着他往后拽:“快跑吧,娘的这战怎么打!” 一回神,水寨中到处都是往回跑的士兵,那把他看见一个将领骑着马身着甲胄在人群中大骂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他认得,那是大将林仁肇,据说他打败过周朝的大军,可这下他也没办法。 周军来得太快太突然,他们的水军不要命,前锋的船直接就往渡口撞!封死了他们的船,多数船都出不去了。 慢慢他发现林仁肇身边很快收拢大批人马,本能的他就和同乡靠了过去,人多总更有安全感。 之后林仁肇也没再想着夺回水寨,而是领着他们往南面撤,那里山脚下有去濠州的大路,是准备走东南的路带他们退回濠州! 陆朝宗心中大定。 跟随林仁肇往南面跑走,大队人马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林仁肇打了胜仗之后在军中又威望,士兵愿意跟随他,他心想。 回首望去,二三里地外,远处的涂山水寨周军船只相续而知,将渡口外的水域团团围住,不少小船开始靠岸,众多周军士兵登上岸边浅滩,和少数没来得及跑的唐军杀在一块,还有些直接跪地投降了。 不过他们没有骑兵,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 更多的东西,这件事的影响陆朝宗完全来不及去想,他当下脑子里全是如何活命! ...... 众人一刻不停跑了半个多时辰,陆朝中全身累得虚脱,紧紧跟着前面的人冲出山脚的一片树林,胸口火辣辣的疼,眼见就看到远处的通往濠州的大道,却发现大道南面山坡上旗帜林立,正中一面“赵”字名旗在风中缓缓飘动,东面大道上远远的看见尘土飞扬...... 陆朝宗一时间肝胆俱裂,那是周军的士兵! 周军什么时候到了他们后面?周军不是在西面和朱元大帅打仗么! 重重疑惑和不解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深深的恐惧替代。 大道上滚滚扬尘是周军的骑兵!刚刚跑上大道士兵猝不及防直接被周军一阵冲杀顿时不少人尸陈当场。 随后周军的大队人马开始向北一面杀来,前方跟着林仁肇的大量士兵和周军撞上。 双方随即在大道边短兵相接开始厮杀,周军像一堵坚墙,扑上去的唐军则像浪花,一刻钟开始抵御不住,大阵缓缓往后退,不少人跪地投降....... 前方的厮杀还在继续,大战没分出胜负,但不少人心里都有数,再打下去败的肯定不会是周军! 余下还没冲上大道的人有些冲上前去助战,还有不少吓得不敢往前,而是向着西面大道乱窜。 涂山在西,逼得没办法,为了活命只管一个劲的往树林里钻,什么也管不了。 慌乱中陆朝宗完全看不到林仁肇的大旗,也和自己的同乡好友走散,他不敢去正面和周军交锋,而是往西逃窜。 一路上的奔波,脸上手臂、腿脚到处都被树枝乱石划破,他顾不上,只管跑,生怕后面的周军追上。 山上到处是灌木丛,刺木丛,好些地方没有路,他们就捂着脑袋往下滚,还有人失足跌入山涧,发出惨叫哀嚎也来不及管。 两个多时辰的逃窜之后,浑身是伤,精疲力尽的陆朝宗终于钻出涂山的树林,远远看到远处西面的大道,那里通往紫金山、寿州方向,再远处宽阔的西濠河(今天河湖位置)也看在眼里。 太阳已经西斜,他们在山里跑了一天,全身无力的陆朝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身后,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山林,汇聚在大道边,去旁边的小河边趴着河水。 可就在这时,西面大道上想起轰隆隆的马蹄声,脚下大地都在颤动,抬头遥看去,大约一里外的大道两边,黑压压的周军骑兵分列两侧,拉开成一条长墙,完全堵住去往西濠河的路,正向他们这边冲来,大道上隐约见到一面“史”字名旗。 陆朝宗彻底崩溃了,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这里也有周军!为什么到处都是周军!周军不是在西面跟他们的主力打仗么!这是他天天都听说的事啊! 他再不想逃,太累了!于是绝望的跪在路边投降,等候周军处置,身边不少士兵也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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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超心里的焦急还有重要的原因,他不想辜负史从云对他的信任! 他是农民出身,少年时在渤海沿岸做过不少事,慢慢被提拔起来,可始终无法进入中高层将领的行列,他也没妄想过。 因为他没有权势,没有家世,也不认识高层的将领和官员,如果没人在管官家面前为他说话,他即便这辈子再有本事,也只会碌碌无为。 机缘巧合之下,他在正阳给史从云当了向导,目睹了正阳大捷。 以多打少,指挥若定,赢下一场他认为赢不了的大战,那时起他就对年纪轻轻的史从云另眼相看。 不过其父亲是殿前司高官,他自己也是禁军高层将领,司超很识趣,没想过去攀关系,免得被人看不起。 没想到的是,史从云回京之后居然向官家请求,让他回去担任新建水军的副都指挥使,之后更是让他领整个驭浪直水军! 这种程度的重用和厚待令他心中无比感激! 他依旧是副都指挥使,可已经有独领一军的机会,所行职权和王审琦、高怀德、赵晁那些将领已经没有区别了! 史大帅在官家面前没给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只给他这个毫无背景权势的人说话请功,那样的恩德他没齿难忘。 史从云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如此信任看重,如果不能顺利攻下涂山水寨,他觉得对不起那样的信任和提拔。 王环虽然勇武,但比不上李处耘有远见,如果他一开始也和李处耘一样,此时滩头应该早拿下了。 起初李处耘到军中担任都虞侯,诸将军士颇有微词,连他也不解,为什么不让王环这样打过仗的老将来担任?难道因为他曾经是蜀将和史从云打过仗被记恨么。 现在回想顿时觉得羞愧,史大帅是那种会记恨私下算计别人的小人吗? 显然是李处耘这个新人更有本事,史大帅慧眼识人,他们却看不出来。 “待会如果还打不下来,你看着船,某亲自领兵去支援王环。”司超按着腰间的刀对身边指挥道,他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云哥儿,实在不行他亲自去。 太阳逐渐西斜,滩头鏖战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浅水逐渐被染成红色,时不时有尸体被冲到河中,喊杀声没有一开始那么激烈了。 远处,东面滩头李处耘率部已经向前推进一里左右,滩头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南唐军已经支撑不住,不断后退,后方高地哨塔都在他们手中,弓弩手居高临下不断射击。 可王环那边形势就要差不少,前锋上岸百步不到,后续军队还没有及时跟上,推进很困难,滩头南唐军队列整齐,正在有条不紊的阻击。 司超有些着急,战已经打了半天,他必须及时拿下水寨,他怕濠州方面的支援! 正当他准备亲自披挂,支援王环的时候,水寨背后的南面山坡上,出现大量人马,旗帜招展,而且还在汇聚之中,人数越来越多,在灌木和草丛间甲胄于日光下闪着光,满山都是粼光。 “那是什么人马?”司超心头一突,心想不会是南唐濠州方面的援军吧? 又一想不对,濠州距离此地六七十里地,等消息带回去,濠州就算立即派出援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 “赵字旗。”身边的将领道。 司超立即就反应过来,殿前都虞侯赵匡胤! 出发前史大帅就告诉过他,赵匡胤会从滁州北上,与他们夹击涂山! 随即按捺住心里的激动,仔细眺望确认,随着远处人马越来越近,他们终于看清了,看甲胄形制和旗帜,确实是周军! 心中大喜,各种感慨涌上心头,赵匡胤来的及时,史招讨用兵如神! 远处赵匡胤部似乎也看到河边水寨中的激战,很快让人包抄过来,从南面各处进入水寨。 前方激战,后方的门户没人把守,赵匡胤麾下前锋迅速进入水寨,沿着水寨中道路往岸边推进。 后面的南唐军根本没反应过来,因为后方是撤下去的伤员和厮杀到精疲力尽换下休息的士兵。 当下突然遇敌,完全是慌的,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周军不管,一道杀来,见人就砍倒,一直冲杀到唐军后方,两面夹击,后方的唐军猝不及防,一片惊慌中死伤众多。 远远的看去,后方的唐军来不及组织人手抵御从北后出现的兵马,原本整齐有序列阵在岸边的唐军军阵,顿时开始从后方乱了阵型,像被挤压豆腐开始变形,人越来越乱,往东西两面的屋舍和树林中跑。 司超看在眼里,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紧捏着刀柄的手缓缓放开来...... 赵匡胤从南面加入战局,让战场大势完全定下,前后夹击之下,滩头的南唐军开始逐渐奔溃。 过了一会儿,西面也来一支骑兵,打着大大的史字旗,那旗号太过显眼,让人一看就知道必是周军第一猛将。 和赵匡胤稳扎稳打推进不同,史彦超领着骑兵直接纵马从南面大门冲入水寨,从营寨主大道向着滩头奔袭,于背后一举凿穿唐军阵型,直接冲杀到河边与王环部汇合! 之后再度掉头冲锋时,对面的南唐军多数已支撑不住,开始溃散,不少人吓得直接投降了。 司超看在眼里,心想不愧是大周第一猛将! ....... 直到夕阳西下,整个涂山大战完全落下帷幕,滩头众多南唐军选择投降,陆续的零星抵抗没有翻起什么浪花,不少人四处逃散,堆积的尸体堵住登上河滩的路,把附近河滩染成血河。 这场抢滩战周军损失也不少,特别是王环部,打到最艰难的关头,只能用战友的尸体堆积起来当墙来抵挡高地上的南唐士兵弓弩射击。 李处耘部则因为其很有远见,部署虽冒险但切中要害,伤亡很小就堵住南唐军反扑,还不断往前推进。 不过,如今战打胜了,王环也很勇猛,就不是追究那些的时候。 司超乘船登上岸边,此时滩头满地尸体,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很快他在滩头见到了被众将环绕着的赵匡胤和史彦超,见他过来都纷纷让开条路。 赵匡胤一身甲胄比较干净,皮肤很黑,身后跟着个文士;史彦超身材高大,身上都是血污,他见人都要抬头去看。 “多谢赵都虞,史马帅支援,要不是你们赶到,今天我们在这水寨讨不了好,要吃大亏。”司超拱手表示谢意。 史彦超只是点头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赵匡胤哈哈笑道:“某是奉大帅的命令行事,要谢就谢大帅吧。 某今天在南面遇到南唐大将林仁肇的大队人马,看样子似乎是赶着去濠州求援,先跟他们打了一阵才赶到,司都使见谅。” 司超顿时觉得赵匡胤这人身居高位没有架子,很好说话连忙道:“不敢,两位要是不来,咱们要吃大亏,还敢奢求什么。 史大帅用兵如神,如今涂山在咱们手中,既切断南面贼军退路,也拔除他们的水军,我看贼军离全线溃败不远了。” “那是自然。”这点史彦超点头表示赞同,只是不知道他赞同的是史从云用兵如神那句,还是南唐军要全线顶不住那句。 赵匡胤环视四周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看了眼天空逐渐昏暗,西面太阳半个沉入大地,天地一片赤红,开口道:“想必大帅的交代两位也知道,等拿下涂山之后,令某率军扼守此地,截断贼军东退之路。 史马帅和司都使率水陆两军沿河北上,合围贼兵。” 司超点头。 赵匡胤催促:“兵贵神速,大帅的安排精妙,不过如果任何一处出了问题都难奏效。 某还是提议两位今晚整顿,明早即刻按部署西进,尽快合兵,以防有变。” ....... “赵匡胤昨日在涂山南面击败唐军,杀敌两千余,俘获三千余人,向大帅报捷。”寿州城外,闾丘仲卿激动的拿着战报为史从云汇报,他身边还跟着张永德等诸将。 远处士兵正在准备攻城器械,城头众多唐军士兵紧张穿梭往返,准备应付新的攻城。 看起来似乎又是一波攻城大战即将开始。 “随后赵匡胤已按大帅吩咐,领兵进驻涂山,控制了涂山水寨,切断贼军退路。” 史从云双手背在背后远眺前方的攻城部署,一副高手风范,淡然点头道,“不错,和本帅预料的差不多.......” 心里却十分激动,早乐开了花,一块大石也终于放下了! 闾丘仲卿和身边诸将都十分高兴,他把手里的战报换了一封,接着说:“还有驭浪直司超的的战报,他们围困涂山水寨,俘获唐国水军大小船只一百八十艘,完全控制渡口及涡口附近水域,封锁控制淮河水面。 原本驭浪直有三百二十多艘船,如今又多一百八十艘! 司超已下令让李处耘带水军四军八千人,战船三百艘沿淮河西进,与王审琦、高怀德、李重进等人合围朱元大军,切断其水上退路。 司都使自己正在涂山督促剩下的人接手俘获的一百多艘船只,同时率领人马占据涡口,阻隔可能从濠州方面来的援军。 还有史马帅已领龙捷骑兵沿淮河北上,与慕容延钊汇合,预计明日就能到达,从东面合围贼军!” 此地距离涂山至少有一百多里,战报是昨晚七百里加急连夜送来的。 史从按捺心里的狂喜,对身边的传令兵道:“来人,渡河去告诉李重进,让他召集诸将在他营中议事,某明早就过去,商议一个总攻的方案下来。” 传令兵记下,立即骑马向着北面的淝水去了。 闾丘仲卿接着补充,“史骑帅在涂山南面打败涂山逃兵,斩首众多,俘获三千余人,之后又帮助司超攻下水寨,俘虏已经全交给司超看管。 向节帅领兵已到涂山之东,在濠州城外截断涂山与濠州之间的道路。” “当涂大捷!已然尘埃落定了。” GET /u/178/178371/67342948.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54.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55、第五层(四千) 次日一早,史从云心情大好,涂山的战事完全定下来,他的战略目的就达成一大半! 朱元之所以那么自信,敢背水列阵,沿淮河边扎下大营,依仗的就是涂山的水军,打持久战。 水军能从涂山源源不断给他输送补给,战事不利,涂山和濠州能用水军为他补充兵员和送走伤员。 最坏的情况实在打不了,涂山水军还能送他们从水路撤走。 这就是南唐军最大优势,也是他们和周军对抗中支撑的资本。 可如今涂山被占,南唐水军几乎全军覆没,如果朱元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史从云一开始摆出一副要在紫金山东的淮河边上和南唐主力决战的架势,王审琦、高怀德、李重进、赵晁、史彦超等部似乎都在向那个方向汇聚。 至少在南唐高层眼中的战场态势是这样的。 朱元根本不怕,一来他人多,二来他们背靠淮河,有水军支持,打不过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史从云一直在第五层,他的主要目标一直都是南唐的水军!之前各种调度只是障眼法。 史从云一直觉得,只要打掉水军,南唐陆军不足为惧。 所以看似他把兵马都调向紫金山东面汇聚,要打一场大会战,其实司超、李处耘、王环率领的水军,赵匡胤率领驻扎在滁州的军队,向训、韩令坤率领的驻扬州军队,史彦超的精锐骑兵等,都是冲着涂山去的。 而且南唐对周军水军的到来准备不周,他们听说周军训练了水军,但没注意史从云把水军用在哪里。 紫金山东面,淮河分流,即便朱元等人驻扎在河边,也看不到走北面东下的周军水军。 事到如今,涂山水寨已被司超、赵匡胤、史彦超合力攻下,哪怕朱元回味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早上起来,洗漱之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史从云神清气爽,小云都开始想女人了,之前几天因为忧心忡忡,心事不断,精神都没有,果然人逢喜事就是什么都好啊。 留下张永德接管攻城大营,自己领百余亲兵渡过淝水,往李重进的大营赶去。 初春的早晨,淮河边上到处都是虫鸣鸟叫,路边草地里突然惊飞起一窝水鸟,林间时不时还有稀疏雾气。 史从云也不敢去得太早,这年头可没路灯,山林间的猛禽凶兽很多,如果不是带着几百号人,他还真不敢去树林里乱窜。 带着一身晨露到达李重进大帐时,李重进破天荒的在营地门口等着迎接他。 “王审琦、高怀德、史彦超都到了。”李重进一边走一边道。 穿过外围营地,周围已经有不少早起的士兵成群结队去撒尿,不过光线不好,也没什么人认出他来。 史从云进入大帐,立即看到许久没见的史彦超,因为他在大帐诸将中鹤立鸡群,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他激动高呼出来:“爹!” 史彦超看向他,眼中激动的神情流转,不过很快收敛下去,“在军言军,你如今是淮南招讨使,某是领兵之将,全听你调度。” 说完对把身边的人介绍给他,“这是某麾下的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慕容延钊。” “见过招讨使。”年纪比老爹还大的慕容延钊上前拱手,发须之间已经夹白。 史从云点头,他也拿出了大帅该有的门面,直接走到上首按着腰间的刀问:“诸将都到齐了么。” 李重进答应:“除了水军的李处耘,都到齐了。” 各将虽然在不同大营把南唐军围在正中,不过各营之间相距不过五六里地,骑马来开个会往返不超半个时辰。 史从云环视一眼,王审琦、高怀德、李重进、赵晁、史彦超、慕容延钊等人都在,还有几个更加低级一些的将领。 一个年纪轻轻的年轻人在上首,下面站的都是些年纪更大的将领,画面确实有些诡异。 不过史从云一开口,下面众人已经完全不出声,都看向他等候下文,这样的威望属实少见。 “诸位,想必你们都知道,前天司超、赵匡胤、史彦超部合力攻破涂山水寨,总计斩首俘虏南唐水军万余人,缴获大小船只两百艘! 涂山水寨如今在赵匡胤控制之中,至此,北面河边的朱元大军已经断了水路陆路后路,也没了水军支援,李处耘已经率水军八千,战船数百,封锁淮河水道。 贼军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众人高兴大笑,有人激动道:“大帅英明!” “大帅真是指挥若定,料敌如神!那南唐朱元、李景达等人也太听话了,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么回事,某现在才明白过来!” 高怀德直接出列拱手:“史大帅,什么都别说了,某还以为你要在这边打,没想到你虚晃一枪拿了涂山! 某服你,当下形势大好,请让某为前锋,趁机率军拔了那鸟大营!” 王审琦也出列,神色镇定的说:“某愿与高都使同去!” 众人见他两出来说话,纷纷起身请命,都表示愿意出兵去攻南唐大营。 看着众人士气高昂,史从云心里高兴,不过他这时候反而不急了。 他确实不急着打,摆摆手让众人停下:“急什么,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诸位这样某是高兴,我也恨不能现在就领兵踏平贼军大营,宰了朱元,再到濠州抓了李景达献给官家,趁机赶快拿下淮南,然后回家抱媳妇去!那不比在这流血流汗的好。” 众人再次大笑起来,高怀德插嘴,“某可听说当年云哥儿打蜀国的时候用官驿给家里美妾送情书,还被那帮子文人弹劾了。” 大帐里顿时充满欢快的气息,史从云也不恼,摆手道:“都给老子安静,我话还没说完,你们往后稍稍,某说完再说。 说得好像谁家没有几房小妾似的........”又见老爹眉头皱起来,脸色逐渐不对,赶快回归正题。 “但是!咱们手下兄弟的命也是命,如今断了水陆粮道,没必要和南唐军死拼。 他们没了水军,又扎营在淮河边上就是找死! 咱们就这么围下去,逐渐缩小包围圈,把他们压缩在淮河边上,逼着他们要么去喂鱼,要么投降,如果有突围就打回去,以逸待劳更好打。 同时每天派人远远喊话告诉他们,投降可以免死,把当涂陷落,水军被灭的事散布出去,瓦解敌人斗志。” “以前他们水陆都可以补给,如今涂山被占,陆地上的补给过不来,水道被李处耘封锁,濠州想走水路送补给也不成,四五万人堆在河边,过段时间能把他们饿死在那!”史从云道。 众将这次不再多话,连李重进也没提什么反对意见,而是安静听候他吩咐部署。 原本朱元背水列阵是想借助水军之利,结果没想如今自己把自己逼入死地。 涂山没了,水军没了,他等于断自己的后路,也让周军更好包围,只用兼顾三面,不用管淮河那边。 他们的东面看似平坦,其实河网错综复杂,湖泊、沼泽众多,许多地方是走不通的,想要围困他们只要把守几处要道就可以。 西面是紫金山,只要把守入山的要道路口就能困死,所以说到底,围困朱元部只要正面兵力足够多就成。 于是史从云下令,西面围堵交给高怀德,把王审琦的兵力调到南面正面来,同时从寿州城下守城的数万人中抽调一部分辅兵北上,协助各军修筑营垒堑壕,用工事阻止南唐军,把他们围死在河边。 ....... 正当周军在史从云的部署下准备下一步动作时,淮河边上的南唐军大营陷入恐慌之中。 因为从昨天下午起,他们背后的淮河水道中出现大量战船,足足有数百,白帆遮盖河面,密密麻麻东西看不到头,而且那些战船都是周军的! 船上的士兵时不时对着岸上放箭,上面绑着文书,军中少数识字的人拿去一看,写着周军已经攻占涂山,将他们的水军杀了个精光,他们已经被四面围困,赶快投降还可保命,否则不会有好下场! 更恐怖的是当天下午,周军有十几艘大船故意靠近岸边百步之内,船舷左侧挂满用麻绳穿起来的人头,一串串挂着,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有多少,都是南唐军水军的首级! 此情此景吓得很多胆小的新兵肝胆欲裂,胆大一些的也觉得心底泛寒,军心士气很受打击。 朱元等人面色站在淮河边上面色铁青看着,下令让人放箭射,可对面根本不在乎,距离太远,箭矢多数掉到河水中。 “对面水军将领是谁!”朱元咬牙启齿的问,众人摇头,有人小声道:“只知道应该姓李.......似乎叫李处耘。” “这等歹毒手段也使得出来!”有人低声咒骂。 朱元心里又恨又怕,歹毒是歹毒,可管用也管用! 光看反应,军营中不少士兵都吓坏,偏偏他又没把士兵往死路上逼,还给生路说投降不杀,着实太毒辣! “大帅,涂山水寨真的.......”边镐小声问询问。 朱元心里十分不甘,几乎快咬碎牙齿,愤懑,不甘,屈辱等等情绪在心中流转,被戏耍的愤懑,回天乏术的不甘,被对面将领羞辱的屈辱....... 他原本以为自己看穿周军主帅史从云的意图,一切都应对得当,都在他预料之中,没想到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被人拿捏,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周军的大帅史从云想必在心里嘲笑讥讽他吧!越想起这些,他越生气,气得胸口涨痛,还只能忍着。 点点头道:“周军都到这了,你说呢。”他不想回答也不想承认,但军中人都不是傻子,肯定能猜出来。 周军水军都到了,涂山是什么情况自然不言而喻....... 大家都沉默下来,看着淮河中游弋的众多周军船只,不少人手脚都在发抖。 “大帅,齐王会派兵增援我们吧.......”有人惴惴不安的小声问,声音很快消散在河风中。 朱元其实听到了,不过他假装听不到,回头道:“都回去吧,明日咱们组织人马向南突围!” “可南面周兵最多.......”有人担忧的说。 朱元原本不想发火,带兵这么久他也有经验,这种时候发火不好,可这下也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蠢货!说话不带脑子吗! 西面是紫金山,咱们跑回山上去再被他们围吗?东面都是沼泽水潭,大军怎么走!他们扼守大道你还风飞过去不成!” 众人噤若寒蝉,不再敢说话,朱元甩袖,率先回了大帐。 当晚,河岸边的周军战船上,众多周军士兵高声齐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整齐壮阔的声音盖过淮河浪涛,数里外都能听得清楚,庞大的声势让大营中本就人心惶惶的南唐军更是难以入睡...... 朱元气得一整晚难以入睡,又想到自己被周军主帅史从云玩弄股掌之间,更是越想越气,恼怒愤恨、后悔不甘五位陈杂。 半夜,大营西侧锣鼓声大作,声音惊动没有睡着的朱元,找人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半夜有几十名士兵商量好,一起逃出大营去投降周军,有六人跑不快,加上天色暗跑错路被巡逻士兵抓了回来。 朱元气得下令将六人立即斩首示众,告示全军。 等第二天一早,一夜未鸣,神情萎靡的朱元下令,让许文稹率三千精兵向南面突围,试探周军防守如何。 许文稹率军刚走,军中从事官就来找他,说水陆补给被切断,军中粮食最多只能够大军支撑十天左右。 朱元无奈,令他减少每天的供给分量,多撑几天。 下午,许文稹回来,告诉他周军南面堑壕挖得很深,营垒坚固,一时半会无法突破,周军本来就善战,他们野战不是对手,何况借助深沟高垒,以逸待劳,他们更是打不过去。 当天结束,当晚朱元因为操劳过度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从事官面色难看的向他报告,当晚大营各方都有士兵叛逃出去投降周军的事,总数只怕过百人,他们抓住十二人,已经斩首了。 朱元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好在慢慢终于缓和过来。 继续派出许文稹率兵去攻南面周军营垒,他自己则准备亲自去军中挑选猛士,来一次全一拼的突围。 可还没到下午,南面传来消息,许文稹率三千士兵直接在南面投降了周军! 朱元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八千字,兄弟们给力吧!给点票吧,要穷死了。) GET /u/178/178371/67342949.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55.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56、投降 朱元病倒,史从云并不知道,他在寿州城外听到的战报是南唐的一个节度使许文稹率三千人在阵前向周军投降。 史从云自然很高兴,一面派那个历经战火会说话的传令兵去向淮北的官家汇报,一面把许文稹及其投降的部下三千人调到寿州这边来。 这样做的目的倒不是想让他们来打仗,也不盼着他们能攻下寿州城,主要是给刘仁赡来点精神打击,让他知道救援寿州无望。 另一边,两万多原本在寿州城下建造攻城器械的工匠民夫都被史从云派往北面,负责为各军修筑堑壕工事,逐步往前推进,缩小对朱元大军的包围圈。 他心里有了数,寿州不可能靠着强攻打下来,那留着这么多工匠民夫也是浪费,不如去北面修战壕。 众多堑壕堡垒在紫金山东面逐渐建成,不断往北推进,压缩淮河边上的南唐军生存空间。 南唐军组织过两次大规模反扑,但野战尚且不是周军对手,如今周军凭借深沟高垒,让他们打攻坚更是毫无胜算,反扑损失不小,却都徒劳无功,丢下一地尸体后被迫撤退。 断绝补给后,南唐军处境更加艰难,每天都有不少人冒着被斩首的风险逃出大营来投降,史从云特意给李重进交代了,投降的要善待,给还没投降的做个表率。 同时每天让投降的士兵去南唐大营前百步处,高声劝劝没投降的,告诉他们在这边平安无事。 当然,他是大帅,大帅就要有大帅的排面,不能事无巨细都去插手。 大概给李重进交代个意思,具体如何做,如何处理,让他们那堆将领自己去动脑子就成。 围困六天之后,周军的前沿堡垒已经修到距离南唐大营只有一里地的地方,这样的距离南唐军已在周军眼皮底下,就是睡也睡不安稳了。 史从云已经回寿州城下,每天都不断有人来向他汇报北面情况。 他倒是盼着南唐军能赶快投降,倒不是怕他们反扑,而是怕起瘟疫。 历史上金军围困汴梁,最后是里面的人自己开城投降的,不是守不住,而是城里瘟疫横生,每天死的人数不胜数,瘟疫比金军还可怕。 很多人堆聚在一起,吃喝拉撒都在那,卫生条件无法保障,很容易就会引发瘟疫,这种事十分常见。 瘟疫杀人可比人杀人有效率多了。 到三月中旬,也有些北面的军官私下写信来跟他说觉得驭浪直都虞侯李处耘的手段有些过了。 李处耘把许多在涂山战死的南唐士兵头颅砍下来,用麻绳串起来挂在船舷上吓唬南唐士兵,打击敌人心里。 有不少官员和将领向他私下写信,觉得这做法有些过火。无论如何南唐士兵也是保家卫国战死的,再说死者为大,也用不着如此,这样的做法和蛮夷有什么区别? 史从云在寿州大营看了这些信,心里很欣慰,五代将士中有人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史从云还是感到高兴的,说明至少到了现在,历经几十年的纷乱和厮杀,理智和文明在逐渐回归,有些人已经惧怕永无止境的杀戮,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史从云对李处耘比较了解,李处耘算得上是五代宋初他最了解的名将之一,因为这个人很擅长搞心理战,也是个矛盾的人物,所以看史书时多关注几眼。 对李处耘而言,拿人头吓人算轻的,他曾经为吓唬敌人,让部下从俘虏里挑出十个最胖的,煮了分食。把剩下的俘虏人放回去,让他们把宋军专吃人的消息带回去,直接把城中敌人吓得不战自溃,就这么拿下了坚城。 看他作为简直就是魔王。 可偏偏李处耘这人对百姓却格外的好,所到之处各种政策都偏着百姓,对民间疾苦十分了解。 他郁郁而终也是因为慕容延钊放纵部下士兵残害百姓,他看不下去,亲手处理那些士兵,导致与其交恶,最终北宋朝廷选择保资历更老的慕容延钊。 所以对于李处耘,史从云觉得他不是那种能恶到哪来去的人。 只是这世上追求道义之人也要分两种,一种功利主义,一种道德主义。 功利主义的人认为为了心中道义,什么脏事累事都能干,手段可以肮脏,只要永远有利于心中的道义。 道德主义则认为手段也必须符合道义,从始至终都要符合心中的道义,否则宁愿不去做。 李处耘显然是属于功利主义那一类人物,不太在乎名声和手段。 史从云让闾丘仲卿回信称赞了那些向他提出问题的人,不过也没让人去斥责李处耘或制止其做法,因为确实有利于让南唐军士气瓦解,早点投降能解决很多问题,防止很多坏事发生。 ....... 围困到三月中旬时,唐军大营中逃出的士兵告诉周军,军营中粮食将尽,现在他们的口粮每天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还不到,马和骡子等驮畜已经杀光充饥了。 有人饿得不行想到河边去抓鱼,结果还被河中的水军射杀,那些水军每天到饭点就会把船靠过来,让他们看着吃饭。 他们又怕又饿,实在受不了那样的折磨。 而且周军也感受到了,之后几天南唐军都没发起反扑,想必是没力气了,或是彻底绝望。 只怕要不是军队高层还在苦苦支撑,手下众多士兵已经都有投降的心思。 史从云在寿州城下了解到那边的消息后,直接对传令兵道:“让李重进过来见我,我有事交代。” 第二天,李重进骑马渡过淝水来见他,史从云正在城南和众多将士一起搬石头往投石机上放,随后抛射到寿州城墙的方向去。 闲着也是闲着,他觉得这挺好玩的,虽然没多大作用。 这就好比小时候用鞭炮去炸牛屎,没什么用,但就是觉得快乐。 亲自动手填装,然后看着投石机把磨盘大小的石块投到寿州城墙那边去也一样的,没什么用,但就是有趣好玩。 李重进来后拱手站在旁边,史从云一面奋力的和士兵们合力搬石头,一面抽空跟他说,“差不多是时候了,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还是分化瓦解,。” “有什么不同么?”李重进问他。 史从云让站在远处的闾丘仲卿也过来听着,“当然不同,以前咱们是全都怀柔免死,世上很多东西一旦得来得太容易就不知道珍惜。 咱们的赦免给得太容易了,对南唐所有士兵将领都是只要投降就能免死,他们就不会那么看重。 之前是因为他们还有斗志,还有反扑的实力,我也不敢把他们往死里逼迫,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来个拼死反扑。” 说着他放下手中石块,喘口粗气拍拍手道:“现在不一样了,围了这么多天,他们的粮食快要断绝,人也饿得有气无力,没必要惧怕他们的反扑。 这时候就可以逼他们了,咱们要做的就是首恶必诛,胁从不问,从内部分化瓦解之后他们自然会崩溃。” 李重进不解,不过没说话,闾丘仲卿和身边的几个从事官则也有些疑惑,闾丘仲卿拱手道:“大帅,怎么分化瓦解?” 史从云道:“很简单,贴上标签,区别对待。 这种时候唐军还能不降无非是高层将领在那支撑收聚军队,这时候就要分化将领和士兵关系。” 众人都看着他,等候下文。 史从云吩咐道:“闾丘仲卿拉五车钱过去,要让唐军士兵知道三点。 其一,官家宽恕所有南唐士兵,只要投降免除他们的罪恶,但是所有南唐军都指挥使级别以上的高官不得饶恕。 其二,十天之内,愿意投降的士兵丢下武器立即往南投降,十天之后我军将全面发起进攻,将江边的所有人全部斩杀。 其三,所有南唐士兵,每带来一颗南唐军都指挥使级别及其以上的首级,赏钱十万!若是许多人合力则平分十万钱。” 他说着,旁边的闾丘仲卿等从事文官已经随身用毛笔记下,史从云对李重进道:“我让闾丘仲卿等人过去北面协助你,找人多写些书信射到他营地里,也派人骑马去营地外高声宣传,让南唐士兵都知道。 同时你们也准备准备,十日之后要是还抵抗的格杀勿论。那时候他们估计也饿得差不多了,不会多难打。” 李重进看他眼神很不一眼,咽了口唾沫,向他点头,“某知道。”随后匆匆上马走了。 闾丘仲卿则道,“大帅这分化瓦解之法,还真是狠辣而切中要害。” 史从云得意笑道,“军事政治两手抓,才是最快的取胜之道。”....... 三月中旬,淮河边上的南唐军投降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发生了内讧,淮河边人来人往,众多河网交错,湖沼密布的大地上,时不时有大队人马路过。 这个时节,原本淮河上的商旅减少九成,原本人口众多的富庶之地也变成另一幅模样。 战火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随行,淮南已经连续两年百姓无法正常耕种。 就像正阳的大战,对于周军来说是漂亮的大战,但数万人的大战,展开地周围众多田地几乎都被人马踏平,到了秋天,许多百姓吃不上粮食。 之后军中也出了不少烧杀抢掠的事,幸好还有李谷约束一会儿,不过李谷也没法做出太多的约束,军队抢掠的事不少,激起白甲军反抗。 而北面还没彻底结束,南面又出了白甲军的事,有白甲军在下蔡西面抢了他们的一队运粮车队,打伤十几名士兵,打死两名运粮的乡兵。 事情往上报到史从云这边来,张永德大怒,请命彻查,同时率军踏平白甲军所在之地。 史从云以北面战事紧,不宜分兵为由暂时压下来。 这些所谓“白甲兵”其实就是淮南的普通百姓,周军初到时,因为南唐赋税繁重,对百姓严苛,淮南很多百姓都是欢迎的,还主动为周军提供草料。 结果周军将领不当回事,像赵晁、白延遇等众多将领更是索取贿赂,放任士兵抢掠,而官家也没处罚赵晁等人,而是听之任之,导致当地百姓非常失望,以纸铸甲,封闭村寨自守,被称为“百甲军”。 后来围攻寿州的时候,官家还下令让北面来的乡兵去围剿这些“白甲军”,结果被打得大败而归。 因为寿州战事吃紧,官家回了大梁也就没管这些事,如今又闹起来了。 不过史从云心里明白,白甲军在这时候闹事很不是时候,之前他们能赢,是因为寿州战事吃紧,南唐主力尚在,郭荣派出去的都是淮北乡兵,说白了就是地方武装民兵,训练松弛,装备自费,士气不高。 如今寿州无望,南唐主力在他手中已经快要土崩瓦解,周军禁军完全能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了。 这时候再闹几乎等于找死,如果张永德真带兵过去,找到是哪个村寨所为,顷刻间就能将他们荡平,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他没让张永德去,是心里大概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敢铤而走险抢他们粮食的缘故。 淮南战打了两年,寿州附近常年囤驻禁军、乡兵、民兵等兵力达十万左右,周边百姓是最难过的,两年无法好好耕种,又到一年最缺粮的春天,想必是很多人快饿死了,所以才敢铤而走险。 官家下过安抚百姓的命令,但军队在的地方,这些命令是没用的,大军难以约束。 史从云心里感慨,世上的很多事很难,不是是非黑白能说清的,身为大帅,他不可能放纵百姓抢军粮,可百姓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但无论如何,事情都必须解决。 三月二十日,北面传来重大消息,有二十七名南唐士兵袭击杀死一名军都指挥使,带着他的人头冲出南唐大营投降周军。 后方追杀的数百唐军被周军用弓弩射退。 闾丘仲卿得到消息之后立即做出反应,履行之前的承诺,还故意在大营北门面,让对面南唐军看着,高声表彰他们的功绩,随后将整整三大麻袋十万钱,按照功劳大小分给二十七个唐军士兵。 效果立竿见影,当夜,再饿不下去的南唐军暴动,由于十几名指挥使带领,大约三千多南唐士兵反叛冲出大营,杀了他们上级三个军都指挥使,带着脑袋向周军投降。 后面奉命追击的士兵追到一半干脆也丢下兵器,顺路就跟着投降了周军。 等到天明之后点清人数,足足有五千多人在当夜投降周军,南唐大营中人心惶惶。 ........ 得到这些消息的史从云惊喜之余则在想,这下南唐高层将领只怕人人都开始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生怕那天熟睡中被人剁了脑袋拿去换钱。 如果怕死,差不多也该投降了。 果然当天下午,李重进的信使急匆匆渡过淝水到寿州城下来向他汇报,“南唐军主帅,北面招讨使朱元派使者到大帐中会见李将军,祈求大帅接受他们投降!” 史从云大喜,围了这么多天,快到收获的时候了! 立即告诉他:“你回去传达,告诉朱元等南唐将领,某接受他们的投降,也可以在官家面前保他们不死,不过他们要来寿州城下找本帅投降。” (做一张进军图方便大家理解,等下发在评论区吧) GET /u/178/178371/67357998.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56.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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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这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吧.......周朝的皇帝敢用他也不简单,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挂淮南招讨使,不是谁都有的决断。” “大帅.......”孙羽说不出话来,他从没听刘仁赡这么夸过一个人,哪怕当初林仁肇焚毁下蔡浮桥,节帅听说了也只是夸他有胆识,有勇气。 没想到今天对史从云的评价会这么高。 “你不必惊讶。”刘仁赡苦笑摇头:“整个淮南我朝陈兵十万之众,可过去一个月,史从云身在寿州,往返淝水两岸,却一步步把我们的十万大军耍得团团转。 最后丢了涂山水寨,折了水军,朱元那四五万人只怕也保不住了,要么饿死,要么投降,没了水军他们走不了,也无法在那长久在淮河边坚守。 这样一来,整个淮南的战局都明显了,这一仗打完,周军已经没法抵挡。” “这么严重吗!濠州、泗州、楚州都在咱们手中,林仁肇,节帅还有朱元等人都能征惯战。”孙羽急忙道。 刘仁赡点头,“身为领兵将领,看一场一阵的胜负得失自然是对的,以谁能打谁不能打去想事也没错。 可像史从云那样的招讨使,肯定会想得更高,更广,在他的算计统筹之下,如今的淮南大势已定,一城一池的得失已经无法影响全局胜负了。 原本咱们在淮南有十万兵力,如今涂山惨败,主力被困,还有咱们寿州被围困的,分散各地的的兵力零零散散大概只有二万人上下,还不是全聚在一块,分散在各地。 周军则动辄数万大军,十万辅兵民夫,到了这步,已经不是个人勇武能够改变的,即便个别将领再能打,也无法改变大局,只是螳臂当车,回天乏术了。” 孙羽一脸不可置信,他没想到局势已经坏到如此地步。 “这就是将才和帅才的区别啊。 周军有很多大将,他们的第一猛将史彦超,被老夫击败的李继勋,从咱们城下去打扬州的韩令坤、慕容延钊等,但他们都是只知道杀人打仗,不知道往更长远的地方去想,心里不明白如何赢下全局。 所以即便他们再能打,屡屡击败我朝军队,可依旧和他们打了一年多分不出最后的胜负来。 那史从云就不同,他不只是能打而已啊.........” 刘仁赡连连感慨,“他一上任,直接抽调了扬州、六合、滁州、清流关等地的军队,把大片地盘让出来,也要集中兵力到寿州附近。 正当我们以为他要集中兵力来攻寿州的时候,他在紫金山东与朱元对峙,老夫以为他要与朱元决战的时候,他居然声东击西拿下涂山。 事到如今,我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了,淮南之重在寿州,我军之重在水军! 他从一开始就看得明白啊,远比所有人看得长远通透,我们败的不冤.......”说到最后,刘仁赡声音逐渐小下去。 “朱元背水一战也不是不可能吧........”孙羽不甘心的说。 刘仁赡脸色严肃起来,“背水列阵是兵家大忌,不是谁都是韩信。 你没打过什么战,但就以老夫半生多的经验,那几乎是找死,并非谁被逼到死地都能奋力反击,九成情况都是直接投降了。 朱元敢那么干无非依仗涂山的水军,水军没了他就等于给自己挖好坟,想必过不了几天就要投降了。” 话说到这份上,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悲戚和无奈。 孙羽喉结滚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声问出:“节帅,那咱们寿州?” 刘仁赡闭眼,长叹口气摇头道:“你不觉得最近坠城而出的人没受周军堵截,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不奇怪么,想必是史从云特意为之的吧。 让我们知道城外的情况,越知道越绝望。 寿州如今也是回天乏术.......” “节帅!”孙羽没想到刘仁赡会说得这么直接。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说些那些骗人的话了,老夫知道你今日为何来见我,也知道大家的心思。”刘仁赡看着他,认真说。 “寿州城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老夫身体大不如前了,五十多的年纪吃了半年的树皮清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老夫这一生说不上波澜壮阔,至少有些作为,忠孝节义自在心中,也从未僭越,最后这一程也不想贪生忘义,毁半生英明。” “节帅......”孙羽听刘仁赡这么说,顿时紧张起来。 “老夫撑不了多久,寿州城中也撑不了多久,时机一到你和周廷构便带人投降周军吧,如果史从云和周朝皇帝信守承诺,会饶恕你们。” “可是节帅,那样不值得,去年我们在这守城时候国主还派人犒劳城外周军,凭什么......” 刘仁赡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人各有志,为守住寿州城,老夫付出太多心血,我意已决,你不用多言,也暂时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等时机到了,老夫再告诉你。” 孙羽顿时不好多说了。 ....... “大帅觉得刘仁赡不可能投降?”闾丘仲卿不解道。 史从云一面磨刀一面点头,北面的唐军要投降,他本来想风风光光的在寿州城下搞个受降仪式,再打击下寿州守军的士气。 结果两天的连绵春雨,反倒让受降仪式不好进行。 “刘仁赡是个儒将,他为了守寿州,连亲儿子都杀了,如今让他投降,他如何面对自己黄泉之下的儿子,半辈子的名声也会被毁。 他把一生都交付给唐朝国主,死守在寿州,结果却被辜负了,如果投降他走不出自己的道德困境。 不过在我看来他就是脸皮不够厚,要是我在寿州城里,有什么想不开的,南唐如此待他,早该投降了。”史从云摇头,去年周军围困寿州的时候,南唐国主为求和还派人带着牛肉和酒来犒劳城外的周军,这种做法早该心寒了,没想到刘仁赡居然还在死守。 闾丘仲卿干笑两句,想了一会儿道:“大帅,在下觉得或许还有办法。” “办法?”史从云好奇的看向他。 “既然他想守节,南唐国主又不敢得罪咱们,待到朱元投降,淮北局势明朗之后,让南唐国主下诏令他投降不就成了。”闾丘仲卿道。 史从云听了倒是眼前一亮,如果南唐投降,淮南的各城要交给周军,那确实南唐国主要下诏各地守军投降。 不过随即否定了这种想法,只要寿州还在手中,南唐国主就没有投降的可能。 但闾丘仲卿的想法确实给了他别样的思路,于是思来想去道:“派个使者去城下,就说本招讨使要与刘仁赡谈话。” 之前他从没这么要求过,因为战还在打,他怕有诈,万一他靠过去唐军在城头藏了一堆神箭手怎么办?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杀了他这个大帅,对整个淮南战局都有利,涉及十数万人生死的事情,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不过当下大局已定,朱元等人被迫投降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城中。 另外一边,濠州的齐王李景达果然从水陆两面派出援军,不过陆军被向训拦截杀败,损失数百人后仓惶退回。 水军被司超在涂山下游拦截击败,焚毁船只五十余艘,也灰溜溜退回濠州水寨,南唐水军主力在涂山被围歼,剩下的根本不是周军水军对手。 这一仗打到现在南唐军已经损失惨重,涂山方面各军歼敌大约五千,加上紫金山之战,紫金山东面的围攻和反扑,各方大体数据统计上来,南唐战死的士兵已经接近两万人,投降的更是多达四万左右,其中朱元大军是大头。 这样一来,这场大战打到现在,南唐几乎失去六万生力军。 南唐在淮南的总兵力大致十万,如今损失过半,剩下的大头分别在寿州和濠州,其余分散各地,根本组织有力反扑。 这种局面说白了,随便放出个将领让他带着一万人去打都是战神! 因为在史从云打赢这场大战役之后,淮南整个大局面上,南唐已经没有兵力可以抗衡这样规模的进攻,随便派个将领都能横扫各地。 到了这种局面,他就不那么担心见刘仁赡了,想必聪明人都明白南唐在淮南已经回天乏术。 使者带着专用旗帜到城下后向城头守军传达意图,城头的士兵很快跑下去报告,过了一会儿又上来回话,使者就向他这边跑来。 史从云远远的看着,过了一会儿,使者回来报告,刘仁赡愿意见他。 即便如此,史从云还是带着一排士兵举着大盾护送他到城下。 城下,到处是乱石,寿州城墙伤痕累累满目疮痍,到处是投石机砸出的裂痕,城头的守军的好奇又害怕的探头看他是什么模样。 不一会儿,城头上出来一个五十多的老人,眼窝深陷,神色不那么好,见他就嘲笑道:“堂堂周军大帅与一个老头见面用得着如此胆怯,老夫听说你是英雄人物,今日一见原来是鼠辈。” 史从云抬头看着城头的刘仁赡,当场就想骂回去,不过脑子一转就嘲讽道:“刘仁赡,本帅年纪轻轻,我大周国运长久,当然要惜命,不然以后怎么建功立业,名留青史,怎么享受荣华富贵,美酒和娘们! 反倒是你,朱元后天就会带着他的大军向本帅投降,涂山水军全军覆没,濠州派出的水陆援军也被尽数击败,寿州回天乏术,南唐国祚不长矣,你当然不怕死。 某可没想和你一样自甘堕落,轻视性命,自然要惜命,哈哈哈哈哈。” 他说完周围周军也都大笑起来,城头上的刘仁赡脸色不好看,冷声道:“史大帅想必不是来争口舌的,有话直说吧!” 史从云这才收起笑,“刘仁赡,谋和你们南唐打仗,从来就没输过,在我看来,南唐诸军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史从云的话很嚣张,说得趾高气昂,可偏偏城头人气归气,还无法反驳,事实摆在那。 “不过诸多将领之中让某另眼相待的只有三个,一个是你,一个是林仁肇。”第三个他没说。 “你对南唐朝廷也算仁至义尽,某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投降,本帅谅解,毕竟有坚持的人才值得敬佩。” 史从云的话令刘仁赡惊讶了一下,他以为这次又是来劝降的,周军已经不是第一次劝降他了。 “介于你当前困境,某给你指条路吧,你写封信给你们国主,请求投降,如果他同意你就投降吧,再守下去城里人全要饿死了。 如果国主同意你投降,与你名节无损,也对得起你一年多来的付出和坚持。”主要是有脸见被你杀的儿子,这史从云没说。 “话已至此你自己斟酌,明天朱元就会来向本帅投降,到时淮南大局已定,寿州守也没用,早做决断吧。” 说完史从云也不停留,赶紧带着众人退回去,要是城头有人想不开放冷箭怎么办,正如他所言,他还有荣华富贵,美酒娘们等着呢,可不想在这有差池。 只留下刘仁赡在城头风中凌乱,久久无言。 GET /u/178/178371/67374256.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57.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58、拿下寿州、泗州 三月底,史从云换了一身仪仗用的山文甲,带两百亲兵,到寿州城南。 南面已经用木板和石块临时搭建了一个受降台,建造比较简陋,就是一个三米多高,站在上面能让全部士兵看清楚的台子。 负责押送战俘的是史从云最信任的控鹤左厢,南唐北面招讨使朱元,监军使边镐,节度使许文稹等高级将领,两万多士兵尽数投降,加上之前投降的南唐士兵,大约有俘虏三万五千多人。 史从云想过,这些战俘不能尽数打发回家,下游还有很多城池没有拿下,放回去可能又成生力军,即便他们自己不想参军也会被官府强制带走。 于是写信给北面的官家,请求收缴这些降兵的甲胄武器之后,以南唐战俘作为辅兵,负责大军后勤,帮助建造攻城器械,修缮甲胄刀兵,运送粮草等等。 以此代替劳役,让寿州城外数万淮北各州民夫回家耕种。 这些民夫自从去年开战后被征发至今,已一年多没有回家,陷在淮南战场上,对于淮北的普通百姓生产生活都是不小的破坏。 官家大概正因为前线的战略大胜而高兴,史从云说什么他都答应,第二天就来了口谕,准许他的做法。 此举让史从云在众多民夫中获得很大的声望,是他击败南唐军才有这么多俘虏,又是他让南唐俘虏替代辅兵民夫,才让这些普通百姓青壮能回家。 三月底,春风正好,甲胄齐备的控鹤军将士士气高昂,押送众多战俘渡过淝水,延绵的大队连续走了一天到晚才全部渡河。 第二天一早,就在寿州城南,众多已经卸甲放下武器的南唐士兵集合在一处,外围是控鹤军士兵四面看守。 朱元、边镐、许文稹等二十余南唐军高层将领登上受降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图经,兵符,受降书等一一交到史从云手中。 史从云身着一声漂亮的仪式甲具,腰挂宝剑,加上他的身高显得威风凛凛,接受朱元等人呈上的文书器物,随后又拿出官家送来的诏书,当着众人的面宣读。 大意是饶恕南唐诸将,还给他们封官许愿,所有南唐士卒暂编为辅兵,听候淮南招讨使史从云的安排。 同时朱元等人也为他带来了十多颗首级,南唐军将领中也有宁死不屈的汉子,他们坚决反对投降周朝。 不过大势已定,他们就成了另类,军中人心头向着投降,他们坚决不降就只能去死了。 史从云明白一个道理,这些将领在南唐军中还有声望,让他们和军队待在一块始终是个危险,于是对他们道,“官家就在淮北,对诸位还有吩咐和封赏,你们还是早点去见官家听封吧,某会派人送你们去。” 众将点头拜谢,连连道:“多谢大帅。” 史从云于是下令,让申知义领众人渡淝水淮河去见官家。 把这些中高层将领调走,史从云才放心下来,全面接管这些战俘,史从云让闾丘仲卿安排和调度这些战俘,同时把邵季,王仲调过来协助。 两天后,所有的战俘接手完毕,接下来的大事也该开始了。 ...... 此时整个淮南,南唐正处于兵力空虚期,正是全面进攻,扩大战果的时机。 不过进攻的方向也要改一改,不是像去年一样哪里容易打哪里的进攻,而是优先拿下淮河沿岸的诸洲,濠州、泗州、楚州、海州等地,之后沿着运河往南,去拿泰州,扬州。 这样的好处一来南唐涂山水军覆没,如今水军优势在周国,沿河流进军能将这种优势放大,二来沿河道进军,后勤补给容易,更加有利于大军补给。 史从云于是下令,直接将浮桥从下蔡移到涡口,把补给线前移,命李处耘部,司超部水军顺着淮河向下游的濠州、泗州及其周边发起攻击。 史彦超的龙捷骑兵,王审琦的控鹤步兵,赵匡胤部、向训部、沿着淮河进军,水陆并进,向着濠州、泗州、楚州等地发起全面进攻。 高怀德率铁骑军渡过淮河,到淮河北岸,沿着河岸向东进军,因为之前听说有部分南唐军渡过淮河,到达淮河北岸,此时也需要扫清了。 张永德率军进驻定远,保障大军侧后。 史从云自己则亲帅邵季、王仲,坐镇寿州攻城大营。 原本他准备让李重进也加入进攻大军行列,李重进率领虎捷精锐,还很能打。 不过他突然想到历史上郭荣是三征淮南的,前两次是因为寿州久久拿不下,被迫亲征,第三次是为什么? 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肯定是周军又吃了大亏,导致战事不顺,郭荣才再次被迫去往前线。 史从云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统观历史,读过不少战争方面的名家著作,对全局战略的理解远高于常人。 他仔细想过,事到如今,南唐在淮南大部有生力量都被他打垮,在兵力上已经完全无法与周军抗衡。 此种形势下,即便局部上打几场败仗也改变不了大局,不会到非要郭荣亲征的地步,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南唐军发起反击,浮桥被毁,大军后路被断。 如果那样,确实足以起到四两拨千斤,以少数兵力影响全局战略的程度,让所有淮南的周军都受到打击。 出于这种顾虑,史从云让李重进率精锐虎捷军守备涡口浮桥,以防万一。 李重进得到命令之后当时就很不悦,亲自跑来找他吵架,认为这是公报私仇,不想让他立功,所以安排他去守浮桥。 在外人看来,让万余虎捷精锐去守浮桥确实大材小用,不过史从云自有用意,再者要说吵架,他还没怕过谁!李重进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只能气哼哼的黑着脸接受命令。 一时间,周军沿着淮河岸边,发起全面进攻,而南唐历经涂山惨败,紫金山战役,此时在整个淮南兵力都是空虚的,无力抵抗。 三月初六,司超率水军攻破濠州水寨,俘获战船九十余艘,斩首数百。 三月九日,向训兵围濠州,攻破濠州南关城。早在此之前,濠州的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和监军陈觉早被史从云的兵威吓坏,早早难逃回金陵,丢下濠州不管,城中兵马由濠州监军郭廷谓统帅。 濠州作为南唐大军的主要驻地,外围驻军大营很快就被攻破,里面几乎没有什么防御军队,有一千多士兵直接投降,缴获众多粮草辎重,之后向训兵围濠州。 而王审琦部、赵匡胤部、史彦超部则继续向东进军,接连攻陷众多县城,兵锋直指泗州。 三月下旬,泗州水寨被李处耘攻破,俘获船只五十余艘,同时东面探报也送到史从云的桌案头。 南唐再次派出援军,从长江沿运河北上到楚州,随后顺着淮河往西进发,总计大小船只三百余艘,人马不知多少。 史从云心里明白,这应该是南唐的最后反扑了。 于是下令东面诸将,全线开始放缓进攻,司超、李处耘的水军在泗州附近作防守,与陆上军队呼应,水陆并进,不急着向着楚州进发,以免冒进撞上南唐的援军。 泗州是汴水和淮河交汇之处,如果拿下泗州,往后大军粮草可以直接从大梁走汴水到达泗州,大大缩短补给线和补给难度,意义非凡。 于是,周军数万水陆大军齐聚泗州,昼夜攻城,泗州本就兵少,无力抵抗。 四月中旬,泗州城破,王审琦率先领军从城南杀入城中,焚毁城门,后续大军长驱直入,拿下泗州。 随后王审琦接受史从云的命令,暂时领兵驻守泗州。 五月初余下各部在泗州稍作整顿,拿下周边县城后,继续和水路上的李处耘、司超配合,水陆并进,向着更加下游的楚州、海州进发。 楚州在淮河的地位与寿州有得一拼,也是一座非常难打的坚城。 不过此时整个淮南的兵力都被史从云打光,楚州应该也没多少守军,即便后来增援了一批,也不足以改变大局。 而在寿州这边,三月底,刘仁赡投降。 倒不是南唐国主真同意刘仁赡投降了,而是送信的一出城就被史从云派出去的骑兵截获,之后让闾丘仲卿等从事官给他伪造了一封,准许刘仁赡投降的诏书,以极大好处收买送信的士兵再给他送回去。 史从云不知道刘仁赡是真被骗了,还是假装被骗,总之两天后就开城投降了。 刘仁赡投降,寿州城拿下,可是件不得了的事,连北岸官家也亲自来到寿州城下,接受刘仁赡的投降,并且当场拜官检校太尉兼中书令、天平节度使! 搞得史从云都有点酸,妈得老子什么时候能拜个太尉、中书令啥的啊........ 之后刘仁赡拜谢皇恩,并且请求官家让他回大梁修养,这一年多在寿州城内,喝着清粥嚼着树皮,五十多岁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官家答应他的请求,安排他和城中家属回大梁修养。 另外开府库接济寿州城中军民百姓,让饿了许久的寿州军民终于吃上饱饭。 同时史从云下令,让王仲领兵进入寿州,接管寿州城。 到五月,时间进入夏季,天气越来越热,官家的大营扎在淝水南岸,下诏让他过去见驾。 ....... 淝水岸边鸾纛大营,众多东西班宿卫拱卫四周,官家神色很好,风光明媚,烈日高悬,淝水波光粼粼,一片河山大好景致,不过却时不时用手帕捂着嘴咳嗽。 王溥已回京主持政务,天子不在朝,皇子年幼无法主事,那就要靠宰相们了,之前宰相只有范质在京,如今王溥也回去了。 之前向训在京总理开封府事,后来向训也调到前线领兵,朝中的人手就不够了,特别是天子在外的时候,所以王溥也被官家调回去。 只有李谷还在前线,因为前线大军粮草辎重筹措调度离不开他,自从正阳之战后,他也越来越受官家重用。 旁边还有西上阁门副使,淮南监军使潘美向官家汇报这些天来的战果。 “泗州外围水寨被驭浪直都虞侯李处耘率军攻破,之后陆上控鹤左厢都指挥使王审琦率先领军从城南杀入城中,焚毁城门,后续大军长驱直入,拿下泗州。 当下各军正按照史招讨的命令整顿之后向楚州海州方向出发,史招讨说海州取之易如反掌,关键是楚州,楚州控制运河水道,连通淮河与大江,附近可能会有最后一场大战,所以会稳扎稳打,待诸军齐聚之后再进兵,以防各军号令不一,有人冒头吃了亏。 希望官家原谅他延误的罪责。”潘美一一转述。 郭荣点点头,脸上没有不快的神色,“自史从云接管大军一来,未尝一败,如今已拿下寿州、涂山、泗州等地,全歼南唐主力,朕当然信得过他,告诉他随他调度就是。” 李谷也颇有感慨的说,“当初若非他让潘监军来说了一句,淮南之重在寿州,唐军之重在水军,老夫也一时看不清局势。 史从云确实有为帅之才,洞悉大局,各军调度得当,手下安排也没人不服,就算是李帅也听从他的指挥而毫无怨言。 起初官家启用他为招讨使时老夫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年少轻浮,误了大事,如今看来还是官家慧眼如炬,有识人之明。” 郭荣笑起来,随后道:“从他上表《守江必守淮》之论开始,朕便觉得他是个有韬略的年轻人,只是缺少打磨。 如此一来朕也放心了,京中政务积压众多,范质等人早来信让朕回京,之前一直没有走就是不放心淮南战事,如今看来只要史从云坐镇淮南,朕可无忧矣。 不过李相还要操劳一些,大军粮草辎重调度还需你来坐镇,这样朕才能真正放心。” 李谷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拱手答应了。 郭荣在河边踱步,心里想默默想着外人不知的事情,“若早用他,只怕淮南早就平定了。” 对史从云,他始终有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懊恼也好,或是其它,他说不清,总是难以言喻的微妙,大概是人的本能,又被他心中的其它东西,譬如野心,梦想之类的压下去。 但人心是复杂的,事情不是说说就能了,若人正是那样,和草木山石也没区别了。 不过这次,他彻底明白一个道理,自己需要史从云,大周需要史从云,如果没有史从云,他难已料想淮南还要打几年?还能不能功成。 心底一旦有了这种认识,对待史从云便变得宽怀起来。 所以当史从云于次日,于淝水边再次见到郭荣时,突然感觉这个曾经让他战战兢兢的皇帝,格外如浴春风,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但那种亲善大概是从言谈举止,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的。 连史从云心里某一刻都在情不自禁的反省,他是不是大周的忠臣? 159、豪气! “朕五日后回京。” 郭荣站在淝水之畔一棵老柳树下,背对史从云。 “淮南局势你有什么看法。” 史从云落后郭荣好几步,微低着头,答应道:“官家,末将觉得淮南大体上局势明朗,只要再拿下楚州则大局已定。” “若再往南呢?” 史从云犹豫了一下。 郭荣回头看他,史从云才接着说:“臣以为我朝如今很难过江,过了江也站不住脚,南唐国力不弱,只是国主无能,没有官家这样的魄力也没有官家这样的决心和远见。 若官家和他调换位置,我们讨不了好。” 史从云不着痕迹的拍了个马匹,在回答中拍马屁,关键他说得确实有理。 历史上后周打了三年多才拿下淮南,而且打得波折,还是在南唐高层怯懦,边打边求和,很多地方不敢下死手的情况下,足见南唐国力强盛,是足以和周朝抗衡的。 官家听了脸上露出笑意,点头道,“不错,你说得有道理。” “朕听说你在紫金山攻唐军营寨,淮河边策反南唐军,花了不少自己的钱财。”郭荣突然道,话里不带着情绪。 淝水河畔微风和煦,史从云瞬间拱手道:“回禀官家,这都不算什么,末将的那些钱财都是官家赏赐的,理应拿出来为官家做大事! 再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若官家高盖世之功成就了,某跟在官家身边迟早有用不完的钱财,享不完的富贵,玩不完的女人。” 郭荣听了满意点头,“你有这份心,朕记在心里,不过你倒聪明,借着这话也向朕说你想要什么吧。” 史从云“憨厚”一笑,“官家慧眼如炬,半点都瞒不过。” “钱财,富贵,女人.......”郭荣点点头,难得笑道:“等你拿下淮南,要什么有什么。 朕也算是第一次见你的真本事,挂帅短短一月,淮南局势已天翻地覆,你的本事朕看在眼里,也会重用,切莫辜负朕。” 史从云连道:“臣子立功不是功,都是君主之恩,末将年纪还小,若不是官家给某建功立业的机会,哪会有今日之功。 以我的年纪,我爹尚且不放心我做事,何况是关系一国命脉的十万大军,官家的信任才是某有今日之功的根源。 就像当年霍去病十八岁就能建功立业,那都是因为汉武眼光独到,做事有魄力,给他兵权,让他独掌大事,肯定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不服,官家应该也背负同样的压力。”史从云也是职场老油条了,要说好话,要拍马屁又不让领导觉得尴尬,最重要的就是“设身处地”。 郭荣听后叹了口气,神色也变了,虽没说话却有些感慨的点头,看来他说到官家心里去了。 郭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淮南交给你了,大致还要打多久。” “至多一年。”史从云说了一个保守的时间。 官家摇摇头:“朕许你半年。” 史从云点头,他不敢跟郭荣讨价还价,“末将遵旨,半年之内必将拿下淮南全境。” 郭荣这才满意,像是想起什么,没那么严肃道的问他:“李重进说你公报私仇,让他去守浮桥。” “末将绝无此意,某是看重他,南唐要想逆转全局战况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能从浮桥下手,不是报复他。”史从云解释。 “你们的仇怨哪来的。”郭荣随意问道。 史从云顿时明白郭荣不信他的说法,脑子一转随即很快想到,或许让郭荣知道他和李重进的关系不好,对自己并无坏处:“他仗势欺人!” 史从云气哼哼的把正阳之战前两人为争前锋起的冲突跟官家说了一遍,还顺带告了李重进的刁状。 官家听后点点头,神色更加放松下来,最后把自己腰上的一条玉带解下递给他,史从云连忙跪下,双手接过。 “莫辜负朕。”郭荣郑重道。 史从云点头答应,再三保证。 最后出大营时候,郭荣口头许诺加他为检校太尉,待到功成还有封赏。 直到出了郭荣的大营,史从云才松口气,或许是心虚吧,至于为什么心虚,他不是很说得清。 郭荣一走,整个淮南他就是最高指挥官了。 ........ 五月初,官家御驾沿着淮河东下,随后从涡口北上返回大梁。 这次随驾的武将只有向训,他原本围困濠州,官家要他随驾回京,于是史从云派出王仲接替向训位置。 同行士兵有内殿直和东西班禁军两千余人。 官家临走是让李谷判寿州、濠州、泗州、楚州等淮南诸州府事,说白了,军事交给他,淮南的内政交给李谷主理。 李谷其实很不愿意,他早就想退休了,写过两次请求致仕的信都被官家驳回,如今又把淮南的大事交到他手中。 郭荣走后,史从云将中军大帐从寿州移到前线的涂山,缩短与各军之间的距离,方便继续指挥战斗。 ....... 五月八日,连续几场夏日暴雨让淮河水位暴涨。 半夜,涂山对面的涡口突然喊杀声大作,火光冲天,史从云被从春梦中惊醒,随后很快对岸士兵来报,濠州南唐军出城搭乘轻舟顺流而上,偷袭涡口浮桥。 史从云大惊,没想到还真让他猜到了! 于是下令邵季领兵立即去支援李重进! 战斗打了一晚,喊杀声不断,史从云站整夜站在淮河边,遥望淮河上的火光,回报情情况的传令兵络绎不绝。 一直到天色将亮,下游传来消息,昨夜袭击浮桥的南唐军没有得手,被濠州船队堵在下游,俘获船只三十多艘,数百唐军,包括此次带队出城袭击的南唐将领。 领兵袭击浮桥的是南唐濠州监军郭廷谓,居然是在濠州被四面包围之下绝地反击,带兵想袭击毁掉涡口浮桥,眼光确实毒辣。 当狼狈的郭廷谓被反绑带到他面前时史从云确实有些惊讶,因为对面不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而是个清瘦的三十多岁文士。 看他这副模样,史从云顿时也么什么担心的了,他此时身处涂山镇中一座大宅里,就下令让士兵给他松绑,又赐座,给他酒水压惊。 对方也没拒绝,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从容的整理了衣裳,然后喝了酒水坐下,也不怕他下毒。 这番做派倒是让史从云很惊异,觉得他有些本事,就开口问:“你知道某是谁么。” “想必是周军招讨使史从云吧。” 史从云点头,挺有眼光的,“你还听说过我。” “将军大名如今天下人尽皆知,在中原淮南淮北,大江两岸更是如雷灌耳,安能不知,在下早有耳闻,只是此前一直未能一见,今日一见已是阶下之囚矣。” 这话说得史从云挺舒服的,于是笑问,“为什么会想到袭击涡口的浮桥,你一届监军书生,胆子倒是不小。” “在下只是好读书,也善骑射。”郭廷谓拱手道:“贵师善步骑之战,我军擅水战,步骑不是贵师对手,若水上还不敢打,那直接白马素衣北拜而降,何须动刀兵。 如今将军用兵如神,大势已成,若想动摇根本也只有涡口浮桥还可以做些文章了,在下又还有什么选择呢。” 他说出这样的话,史从云更加惊讶了,好奇的问,“监军使祖籍何处?” “徐州彭城。” 史从云点头:“某看你颇有谋略,胆识卓绝,归降我军如何,我大周开疆拓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也希望有你这样的人来帮忙。” 这郭廷谓敢打九死一生的战,敢率少数人袭击涡口,好在他让李重进驻守防了一手,否则说不定他就成功了。 这样的人应该和刘仁赡差不多,很有气节,是硬骨头,所以史从云也只是一问。 没想到郭廷谓拱拱手道:“在下愿降,为大帅效命。” 这下把史从云搞懵了,好奇的问他,“你怎么降得如此干脆?” “大帅迫降朱元等人后,濠州齐王李景达,监军使陈觉等早已弃城逃回金陵,城中兵力空虚,难以持久,昨夜奋力一击已是在下能做的所有事情。 臣节已尽,在下能为国主尽的忠也到此为止,如今身陷囹圄,家中老小还在濠州,不降又能如何。”郭廷谓苦笑。 史从云倒是挺欣赏这人的,“大丈夫就当如此,事到如今也该为家人考虑考虑,你本徐州人,北降中原本就天经地义。 你先留在某身边做从事官,我即刻上书陛下,到时封赏下来再另外调度。” “多谢大帅。”郭廷谓拱手。 ...... 五月十三日,史从云亲临濠州城下,濠州反扑被打败,又见到传说中的周军大帅史从云亲临城下,城中军心大乱。 王仲、司超组织人马攻城,很快攻破羊马城,之后城内守军主动开城投降。 史从云分发钱财犒赏攻城士兵,同时下令不得扰民,否则军法处置,战打到现在,他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军令一下几乎令行禁止。 但还有有人少数士兵不尊军令,劫掠百姓,被抓住后史从云直接下令斩首示众,以威慑其他人。 之后留申知义守濠州,王仲、邵季、司超继续率军与他东进,往楚州方向进发。 ...... 六月初,李处耘、司超、王审琦、邵季、王仲、赵匡胤、史彦超、慕容延钊等各路军马在楚州城西北与史从云汇合。 周军在楚州城下汇聚的总兵力超过五万! 水道中舰船首尾相连,延绵数十里,陆地上旌旗漫天,人马漫山遍野,铺天盖地,陈列在天地间的旷野上充满压迫感。 南唐军从金陵支援过来的三百多艘船,万余人马都在城北,在史从云的亲自指挥之下,双方在楚州城南展开一战大会战。 水上陆上同时开战,喊杀声穿彻原野,声若炸雷,十几里外都能听到。 在史从云的指挥调度之下,周军陆地上慕容延钊、赵匡胤、史彦超、王审琦、邵季、王仲等各路兵马齐出,占着数量优势三面包抄南唐军,把他们往楚州城方向赶去。 想让楚州城中守将开门救自己人,趁机一举攻入城中,拿下楚州。 水上司超、李处耘两只舰队合力,与南唐水军鏖战。 结果楚州守将分外坚决,完全没有开城门的意思,众多南唐士兵被围困城外,鏖战一个多时辰后多数被杀死,剩下的溃逃投降数千人。 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南唐军抵挡不住,水战也是如此,到下午,南唐水军也全数溃败。 楚州附近水道复杂,导致许多南唐战船来不及逃跑,堵在河道中,司超、李处耘部加起来俘获大小船只二百余艘。 经此一战,南唐最后的的反扑力量在楚州城外被彻底击溃。 数万周军士气高涨,在史从云带头下齐声高歌,声浪壮阔,数十里外尚且能闻,四周南唐军民惊惧不已。 而且这份恐怖肯定不仅仅停留在楚州,很快会随着夏日灼灼烈风席卷大江南北,冲击无数人的心脏。 而此时,众将士气高涨,纷纷要求请战,攻下楚州。 楚州城中只有一千多士兵和守将张彦卿在坚守,根本不足为惧。 史从云却没答应这要求,先派人去劝降,张彦卿根本不理会,他就令邵季率兵围城,但没强攻。 同时令司超、李处耘率万余水军,战船五百艘,从楚州进入运河,直接由淮河水域南下进入长江水域,威慑南唐。 南唐国都金陵可就在长江边上呢! 同时令赵匡胤、史彦超、王审琦、王仲、慕容延钊向南进军。 赵匡胤和王仲去攻南面泰州。 史彦超攻扬州。 王审琦攻六合随后进军滁州。 慕容延钊从背后攻滁州,清流关。 战打到现在,南唐在淮南的所有抵抗力量几乎被摧毁,史从云也敢大胆进兵,让诸将去圈地占地了。 至于楚州为什么不打,是因为他有未卜先知的优势,知道这张彦卿不是个普通人。 历史上三年多的淮南之战,楚州之战虽然总体而言短暂,却令史从云印象深刻,不亚于寿州之战。 张彦卿率一千守军死守楚州孤城,硬是与周军数万大军打了四十天! 打得周军伤亡惨重,损失巨大,楚州城陷之后,张彦卿自杀,一千守军没有一个投降,死战到底。 周世宗勃然大怒,楚州陷落后城中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被屠杀,房屋全数被焚毁殆尽。 南方的士兵不是不能打,而是高层实在太软弱。 刘仁赡、林仁肇、朱元、郭廷谓、张彦卿等人都是能打的,如果不是他们在那死拼,南唐也不可能撑三年,但是朝廷高层软弱腐败,任人唯亲,多次求和,寿州被围他们去犒劳围城的周军,南面周军撤兵时还怕得罪大周下令不许追击的命令等等操作,前线将士再能打也是没用的。 不过这次南唐撑不了三年了,因为挂帅的是他史从云! 想到这点,史从云突然心中生出一股豪气,来到这个世界第四年,他终于干出一件影响天下格局的大事,大大的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GET /u/178/178371/67397052.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59.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60、兵入长江,耀武扬威,风动金陵(上) 楚州,夏日暴雨连续数日,空气中的炽热涤荡一空。 “六月的雨就是无情的你,伴随着点点滴滴痛击我心里........”史从云忍不住得意的哼起一首前世的歌来。 近日来,心情随着战事进展越来越舒畅。 六月四日,他亲自领兵围困楚州,命邵季率兵继续东进,去夺取海州。 根据前方快马斥候回报,海州守军空虚,大致只有数百军队,众多乡兵,而且听说周军到楚州,大败南唐军,人心惶恐。 史从云立即代替邵季,让邵季领兵两千去取海州。 他身为主帅,不缺那些功劳,但邵季和王仲是自己人,需要给他们安排功劳。 让王仲跟着赵匡胤去打仗也是同理,老赵最稳,最能打,让王仲跟他一起容易混功劳。 结果到六月九日,前线来报,邵季已经拿下海州,双方只在海州边境小镇外发生一起遭遇,邵季纵马驰杀,杀死对方乡兵都统,随后一战杀敌六十余人,之后海州全境投降,不敢抵抗。 其实海州也没什么兵力可以抵抗,就被这么拿下。 邵季留下手下指挥使率两营兵马驻守海州,随后已带人在回来的路上。 到六月二十左右,前线陆续传来大量捷报。 首先是赵匡胤和王仲拿下泰州。 随后史彦超拿下扬州,淮南无兵,扬州守备空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史彦超在泰州、扬州、六合、滁州、定远、正阳一带威名太大,早杀得血流成河,听到史彦超的骑兵来了,昔日阴影卷土重来,扬州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就投降来。 恰逢南唐国主李璟派出三千人的军队渡江,想在周军占领扬州之前把扬州所有百姓迁到长江对岸去,结果被史彦超探知,率军迎头痛击,杀得落花流水,溃败逃走。 到六月二十三日,王审琦拿下六合,进兵滁州。 六月二十六日,慕容延钊和王审琦合兵拿下滁州,从背后袭破清流关。 到六月底,海州、泰州、扬州、六合、滁州相继被攻陷,捷报一封封从前线送到史从云手中,随后送往大梁,消息很快会传遍大江南北。 接连的胜利让史从云心中的豪情变成豪气,慢慢也膨胀起来。 六月二十日,史从云上书得到官家和丞相范质的批准,擢司超为驾浪直都指挥使,领光州防御使,李处耘为驭浪直副都指挥使,领和州团练使。 他们两是为接下来好打战做出职务变更,其余诸将要等打完之后一并封赏。 同时以郭廷谓为史从云的节度推官。 月初,大梁建造完百艘齐云战船,新练水军士兵两千人,由西上阁门使曹彬率领,走汴水南下,从泗州河口入淮河,东进楚州,与史从云汇合。 至此,楚州附近周国水军战船多达七百百余艘!水军兵力达到两万人,其中驭浪直是大头,还有一些李处耘在涂山前线和紫金山之战中收编的南唐军,以及曹彬从大梁带来的两千人。 战船有三百艘是当初驭浪直的船,还有一百艘是曹彬带来的齐云战船,剩下的三百多艘都是从南唐水军那里缴获过来的。 七百多艘战船齐聚楚州附近,几乎所有水道都被堵满。 水军也遇到麻烦,齐云战船是周军最大的船只,无法通过楚州的北神堰,郭廷谓实地考察之后提出建议开凿一段新河连通,并且做出路线规划,众多士气高涨的士兵和周边征发的民夫一起干活,十天完工,水军得以尽数进入运河,因此可以到达大江。 史从云则在楚州城外又一次见到年纪轻轻的曹彬,上次相见,两人是在黄河边上,这次则在楚州城外。 曹彬对他的态度也更加恭敬崇拜了。 史从云则做出姿态,亲自到大营外迎接他。 赵侍剑跟他说,过西上阁门使这个职位是文转武的先兆,也是皇帝的亲信,潘美是西上阁门副使,曹彬从潼关回来,直接就是西上阁门使,加上曹彬的和官家还是亲戚,他当然没傻到摆架子。 最重要的是,曹彬也是人才,这他知道的。 见到他曹彬很激动。 寒暄几句后,曹彬告知官家已经收到他们接连攻克濠州、泗州、海州、泰州、扬州、六合、滁州的战报,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夸奖他,还令翰林学士写文章表彰,昭示群臣。 又令他率新练水军南下,听候史从云调遣。 曹彬的到来史从云是没想到的。 曹彬任河中监军,去年才改任潼关监军,又回京担任西上阁门使,没想到今年就派出来领兵了,看来官家十分重视淮南战事。 同时他在前线的接连胜利给了官家很大信心,给他极大支持。 六月下旬,史从云想自己围困楚州,令司超、李处耘等率水军南下,威慑南唐。 但当晚李处耘从水寨赶来,到陆上大营中求见他。 史从云当时正和询问郭廷谓庐州的局势,思考要不要让李重进去打庐州,曹彬也在帐中,正听从他的安排。 打到如今,淮河沿岸除了楚州,已经完全在周军掌握之中,没必要再让李重进守着涡口浮桥,这么一员大将,让他在那是浪费战斗力。 但庐州能不能打也要慎重考虑,庐州既合肥,可不是个好打的地方。 这时听到李处耘求见就让他进来。 “李副都使,你大老远来见我肯定有话说,直接说吧。”李处耘进来,才行礼完毕他就开门见山道。 李处耘见他如此直接,也拱手道:“大帅想要停在楚州调度诸军。” “不错,我是有这个想法,楚州不能强攻,总要有人围城,此时整个淮南空虚,正是诸将赚取功名的好机会,某来围楚州再合适不过。”他直言。 “大帅高义。”李处耘称赞,又欲言又止,“不过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如果是王仲、邵季、董遵诲等跟他一路走来的老人,肯定不会这么问,有话直接就说,不过李处耘是才跟他没多久的新部下,不熟悉他的性格,所以才犹豫。 “你直说就是,没事。” “某.......某觉得大帅这样的做法不对,额,不是不对,不是最好。”他小心的说。 反驳上级的话向来是最危险,毕竟并非谁都有容人的雅量。 或者说这世上像刘邦那样下属骂他是桀纣之主还能哈哈大笑了之的领导其实少之又少,每个人都要面子,权势越大的人越要面子,越爱端着架子。就像郭荣头衔是五代第一明君,可史从云敢当面骂他不是么?当然不敢,那是找死,皇帝权势最大,最有面子。 不过史从云从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反正他脸皮厚,经历的多,有时见有的人被反驳两句就红脸,反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嗯?那你说啊,干嘛停下。”史从云见李处耘不往下说,奇怪看着他,好奇他怎么话说一半停下了。 李处耘也愣了,很快反应过来,接着说:“大帅,某以为打仗不只是杀人,很多时候人心向背浮定才是取胜关键。 南人兵多,也不是不能战。 同样的唐兵,在刘彦贞、皇甫晖、李景达手中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可逃到刘仁赡城中就能死守寿州,反击大败李继勋。 在林仁肇手中就敢孤军逆流而上,抱着必死决心焚毁下蔡浮桥。 盖因人是一样,可军心不同,人心散聚的差别! 打仗并不只比谁勇武谋略,人心、士气、威势也是重要的胜负关键!” 史从云听了连连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李处耘见此,神色激动,继续接着说,“如今大帅只用三个多月,下涂山,败南唐主力大军,降朱元、边镐、许文稹等,取寿州、濠州、泗州、海州、泰州、扬州、六合、滁州等地,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兵锋所向,尽皆披靡莫敢当,大江南北威名赫赫,整个淮南无可匹敌,江南唐国此时肯定是举国惊惧,人人不安,文风畏怯,人心浮动! 此时大帅若亲率战舰七百,兵将数万,兵入大江,直达金陵城下,到时南唐上下肯定举国震恐,人心不定,只得摇尾祈降!” 史从云听他说完,心里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又恍惚想,原来老子现在这么厉害啊! 是了,他之前只想着整个战略层面的部署,对用人则是想着哪个人用在哪里合适,都在考虑诸将的作用,忘记了他这个大帅也是有作用的啊! 而且极具重大意义,如果周军的大帅都到长江了,南唐国臣民君主会怎么想?大帅在这,那周军到哪了?会不会就要渡江了! “对对对,你说的很对!”史从云连说三个对! 用拳头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哈哈哈哈,老子给忘了,对南唐而言,某往那一站就是天大的心理压力啊! 而且还威风八面,到时就吓唬他们,想要保命吧大小周后交出来,不然老子即刻领兵踏平金陵城。” 当然,最后一句是他意淫的,有说笑的成分。 他还没昏头到那种地步,此时周朝的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扩大战争规模,打渡江战役说不定会把整个周国拖垮。 郭廷谓有些茫然:“大小周后是何许人也?在下在南唐为官时也没听说过。” 史从云连尴尬一笑,摆手说,“信臣(郭廷谓字)不用在意,某说笑而已。 不过李副都使这番话说得及有见地,意思深长,考虑周到,有良将帅才之风。” 李处耘受他夸赞神色激动,毕竟如今在众人看来,史从云是满腹韬略,天生帅才,能得这样的人肯定自然高兴。 他起身踱步,边走边说,“这三个月连战连胜积累下来的兵威不可白白浪费,某决定不再楚州了,要亲率大军入长江,威逼金陵,迫降南唐!” “末将请命随行!”年轻的曹彬激动的请命,他大概没想到第一次领兵出征,居然碰上这样大事。 史从云点头,“准。” “信臣是南国人,熟悉水路,你也随行吧。”史从云道,闾丘仲卿留在涡口附近负责掌管南唐战俘,调配军粮,镇守后方,足衣足食,这种时候身边要跟着个文化人才方便。 郭廷谓拱手:“谨遵号令。” ........ 六月底,史从云留邵季围楚州,并交代他不用强攻,围城就成,等到南唐割地求和,肯定会下令让守将张彦卿投降。 同时下令涡口的李重进率军向泸州进发,攻取庐州。 七月初,史从云亲自披挂上阵,率大小船只七百余艘,士兵两万三千人,船夫杂役众多,从楚州出发,向南沿水道航行,随后进入长江水域。 身边随行有大将李处耘、司超、曹彬、王环,监军使潘美,节度推官郭廷谓等。 浩浩荡荡的舰队,在河面延绵几十里不见首尾,众多船只相连密密麻麻,把所有河面遮盖,史从云承认,即便他前世见过大场面,但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也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大场面。 站在旗舰的五层甲板上,俯瞰这只在河道中遥望不见首尾的舟船长龙,河风猎猎,所有的热血忍不住往脑袋上冲,手激动的抓着栏杆,心想这是他的舰队啊! 庞大的长龙以李处耘部为前锋,曹彬所率的舰队居中,司超、王环在后。 史从云出发前已制定好计划,运河水道会把船队拉长,等进入大江后不要在入江口停留,以免影响后续部队进军,继续西进,在迎銮镇附近水域集结,等候全军。 船队七月初出发,到七月二日,史从云所在旗舰进入长江流域。 周边水域河道瞬间宽阔起来,两岸相距至少五里以上,最宽的地方达到十多里的样子,庞大的舰队顿时得以展开。 到达长江那一刻,江风拂面,望着滚滚长江,心里感觉一下子开阔起来。 遥望远处江边,已经聚拢不少南唐人惊恐向这边张望,距离太过遥远,其实史从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他们的恐惧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兵入大江,此前周军从未做到的事,也从这一刻开始,标志着这场战争进入另外一个阶段,已经从试探、初战、僵持、决胜,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浩浩荡荡的舰队进入长江,江畔商旅百姓,巡逻民兵肯定会很快得到消息,随即散布出去,这也是史从云最期盼的,也是李处耘让他亲率大军入长江的重要原因。 前线的接连重大失败,加上周军舰队兵入长江的恐怖事实,很快裹挟在一起,很快就会形成一阵炙列的心灵风暴,席卷长江南北,摧残南唐君臣百姓的内心,一场大地震即将震颤南唐国都金陵城....... GET /u/178/178371/67406628.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207.46.13.212 X-Real-IP: 207.46.13.212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161、兵入长江,耀武扬威,风动金陵(中) 七月,中秋佳节在即,金秋本是每年最高兴的时节,丰收就在眼前。 可今年从北方来的风中却夹在令人不安的焦躁。 长江南岸不少百姓都开始悄悄往山上运粮存粮,万一情况不对就往山上跑避难。 也有些有关系,有能力的人家已举家往南走,或去蜀中避难,不愿留在长江沿岸。 种种动作让长江沿岸充满不安的气息,平日多数人还默契缄口,可很多事是根本没法压住的,心中的恐惧更是如此,即便装得再不在乎,田间地头劳作之后的一句“北军到哪了”,勾栏酒肆之间“史从云”三个字开头的讨论,瞬间就会勾起人们心底最大的不安。 即便朝廷也无力阻止,因为南唐朝廷更加恐惧,朝廷之中人心惶惶,文武百官束手无策........ ....... 钟山佛寺,李从嘉身着素色服,虔诚礼拜之后与端坐古井无波,面色淡然的住持高僧讨论佛理。 说起北面的种种惶恐不安之事,大师依旧一脸淡然,言语中仿佛看透世间纷争,也不惧一江之隔的兵祸战乱,让他心里颇多感慨,高僧不愧是高僧,淡薄于世,想必很多事情都看开了,他却做不到那样。 这几天北面战事噩耗频传,每天都有不好的消息从大江北面传来,他听了好多几晚都睡不着觉,有时候还梦见那个没见过面,只知道比他还小一两岁,杀人如麻,声名赫赫的史从云率百万虎狼之师,横渡大江,把金陵城杀得血流成河。 毕竟以他的经历,实在无法想象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史从云是如何做到这些事的。 “大师不愧世外高人,吾就有很多事抛不开,好些时候告诫自己,不必瞎操心去忧扰,得一时清明,可一听北面的消息,往往又心中烦躁惊惧,难以抑制.......”李从嘉摇摇头。 老僧道:“盖因我等是化外之人,施主尘缘未尽也不必强求,许多事是缘分未到。” 李从嘉点点头,觉得心里多了很多感悟,大师说话总是令他颇多感悟。 又谈论了一会儿佛经中的典故,李从嘉这才拜别。 出了钟山寺院,顿觉一身清爽,心中忧惧也去不少。 外面会客厅中,十几名带刀侍卫守在门外,两个清丽丫头正陪着自己倾国倾城的爱妻等候在那,见他出来爱妻笑面如花,起身迎上来。 他拉着爱妻的手往外走,两人才成婚一年不到,真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爱妻名叫周娥皇,是本国大臣周宗长女。 他是本是唐国国君第六子,封郑王。 父皇与岳父同平章事兼侍中周宗关系很好,就让他取周宗长女周娥皇,也就是他如今的王妃。 父皇对周娥皇很满意,原本他们该在前年完婚,父皇要亲自为他们主婚,结果那时真是史从云在蜀地连战连捷,打得蜀国接连派使者到江南陈述利害,表明王景和史从云多不好对付。 蜀国若亡,接下来就该是他们周国。 一开始朝中大臣都觉得作壁上观就成,结果史从云大得太快,太厉害,让父皇李璟有些不安,开始犹豫,便没时间给他们主持婚事,推到去年春天。 结果去年春天,史从云在正阳一役,击败本国三万大军,阵斩大将刘彦贞,兵至盛唐,朝堂上下惶恐,父皇也很慌张,他们的婚事又推迟到去年冬天,林仁肇、刘仁赡、朱元等人逐渐扭转战局之后,父皇才抽空为他们主持了婚礼。 因为史从云的缘故,他的婚礼一直推迟了一年半,他自此记住了这人,加上之后的种种凶名,在这两年来更是在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午后,他走得有些累,停在钟山半亭中休息,从此地远望,还能看到远处的滚滚长江。 钟山位于金陵城东,大江南面,山中多佛寺道观。 李从嘉对钟山情有独钟,他喜欢到山上纵情山水,与众多高僧坐而论道,闲情逸致,淡薄名利。 当然,他这样不全是性格所致,还有不得已之处。 正当他想着,爱妻过来,用手帕为他擦去额头的汗珠,方才才走了一小段路,他洁白的额头已经满是细密汗珠。 他是尊贵之家长大,自小喜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身体没那么好,比不了武夫农夫,他对那些卖武卖力之人也是不屑的。 几个无人远站在远处把守,随行的丫鬟也自觉站远一些,留给他们夫妇二人世界。 “娥皇,也不知道这样皇兄能不能放心下来。”李从嘉遥望北面长江,有些惆怅,“也不是上天为何要给吾这副面貌。” “上天自有上天的道理。”周娥皇安慰他,“郎君是贵人,这是上天垂爱,怎么能妄自菲薄,再说郎君姿态做尽,燕王也不至于,还有父皇在呢。” 他点头,“你这么说吾到是开解一些。” 李从嘉忌惮的是他的长兄燕王李弘冀,长兄是个打仗厉害,有本事,好杀人的人,连如皇储皇太弟,他的叔叔也害怕。 他更是害怕长兄,不想卷入夺储之争。 因为他天生重瞳(其实是种眼病,一个眼珠里两个瞳孔,属于瞳孔发生粘连畸变)异像,据说当初西楚霸王项羽也和他有一样的重瞳异相,他因为得到父皇和一些大臣看重,也被长兄猜忌。 所以便恣意放纵,纵情山水之间,表明心向佛学,与世无争。 “不过如今的忧心可不只在长兄。”说到这,他神色有些畏惧,长兄强势,与叔叔有争储的苗头,又好几次对他敲打,都只是家门之内的家事,他觉得只要自己让长兄放心,荣华富贵,风花雪月依旧是少不了的。 可家门之外的祸事他就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了。 “郎君是说北面的战事.......”说到这,漂亮的妻子脸上也有忧色。 “嗯,前两天吾听父皇他们议事,才知道三月来那史从云已经连续拿下寿州、濠州、泗州、海州、泰州、扬州、六合、滁州,兵锋势不可挡,接连打败我国大军,十万将士几乎尽末。 只有楚州孤城还在苦苦支撑.......”他越说脸上忧色越重,忍不住抓紧爱妻的手。 “还好前线逃回来的叔父对父皇说周军船大,进不了大江,父皇也是这么认为。可吾每次听到他的名字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觉得枉为人子,枉为国之郑王。”李从嘉摇头。 漂亮的妻子双手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大王何必自责。 如今江南还有谁不怕那史从云呢,淮南的战士也非你之过,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凡事都要往好处想,无论如何好在有大江在,周军过不来,史从云再厉害也只能在淮南横行,咱们不必怕他。” 李从嘉听了心中稍安,回头俯瞰远处的金陵城,人影如同蚂蚁,已经看不那么清楚,他本就是个伤春悲秋,容易触景生情之人,一时间满腹感慨,只不过多是负面一些的凄婉,没有那些慷慨激昂,逆流而上的东西,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眼下金陵也是人心惶惶。” 风姿绝伦的娥皇站过来,与他并肩,让他心安不少。 “只盼北朝能早点收兵,又能过回往日的日子。” 李从嘉点头赞成,对北面局势他深感绝望,特别是从今年三月之后。 自春三月来,周军换了招讨使之后,至今七月,金秋时节,南唐已经连续损兵折将,在江北淮南,战死、被俘、下落不明的士兵已接近十万之数,接连失去众多要地,江北十四州,当下只有五州还在他们手中。 若打个十年,损失十万青壮,国家还能支撑得住。 可今年来,自从史从云被周国国君提拔为淮南招讨使短短四个多月,唐国十万之众尽末淮南,数百舟船灰飞烟灭。 战场形势变化之快,之迅猛,令朝廷上下,宫阙内外,惊慌失措,举国震惊。 朝廷中一些重臣,如与君主李璟关系最好的同平章事、兼侍中周宗,也是他的老岳父,也提过,后周军难以长久抵挡。 父皇也一开始就准备拿出淮南十四州中的六州割让周国,请求周国罢兵,可周国国君不同意,狮子大开口,要求尽数交出江北十四州,让父皇亲自去拜见他才肯罢休,所以才有一年多的拉锯和僵持态势。 故而对于唐国上下,特别是高层其实心里有数,李从嘉心里也明白高层的心思,并不觉得能长久的抵御周国,只求最后周国难以扩大战果,以六州之地,换取和平。 他们也都知道周国后起之秀史从云的厉害,听说此人参加过高平之战,与北汉作战时十分勇猛,又在王环手下接连击败蜀军,而且在去年正月,也正是他击败本国大将刘彦贞三万大军。 所以多少都有心里准备,可最后的结果还是太吓人。 四月之内,横扫淮南,十万水陆将士尽数覆没! 李景达、陈觉、林仁肇等狼狈逃回金陵,朱元、边镐、许文稹、刘仁赡、郭廷谓等被迫投降...... 史从云远远超出预期,厉害得超乎所有人预想,令人心惊胆战,手脚发凉,连向来不想理政事的他也吓得夜不能寐,好几天睡不着觉。 李从嘉有些感伤的说,“史从云连战连捷的消息传到宫中时,吾也在父皇左右。” “父皇向大臣咨问是否应该亲征来抵御大梁军队,中书舍人乔匡舜直言不行,父皇挡不住史从云,结果被父皇以扰乱军心为名流放到了抚州。” “父皇改问神卫统军朱匡业和刘存忠,朱匡业以一句诗回应‘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刘存忠也表示同意,意在告诉父皇,史从云接连大捷之后,两国大势已定,无论如何已无力回天。 父皇一怒之下把朱匡业贬为抚州副使,刘存忠被流放饶州。 可父皇即便做出这些姿态,最后也没有踏出金陵半步,许多人都私下说父皇眼高手低,迁怒余人。 吾却理解父皇,他这样问并不是想着真要去御驾亲征,只是想下面大臣中有人能站出来,若我国中有个像史从云那样的悍将忠臣,何至于此? 为何我国地方千里,生民千万数,朝中却没有一个那样的人物?为何史从云不是我国之臣,为何下面没有一人敢出来去抵抗史从云? 父皇恼怒的是这些,吾也十分恼怒,这班不中用的文武臣子!”李从嘉说着把拳头砸在栏杆了,长叹口气:“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周娥皇站在她身后,眼神有些痴迷了,“大王真有英雄气概。” 被爱妻这么夸奖,李从嘉心里愉悦,也保持着风度,心情慢慢舒畅起来,是了,无论如何周军船大,到不了大江,父皇和朝中重臣都是这么认为的,那淮南的事他有什么好操心的?还不如和爱妻继续风花雪月,纵情山水之间。 ....... 七月,初秋,中秋将近。 长江两岸大片稻田泛起金黄,在秋风中摇摆荡漾,一如另另一条大河摆动金色波浪,与碧波齐平。 迎銮江口,白帆盖江,七百余大小船只汇聚成长龙,周军水军所有船只在此集结。 史从云位于中军旗舰,遥望两岸繁荣景象,心里感慨,难怪南唐这么富庶,能撑那么久,长江水域真是富得流油。 如果是黄河是中国的母亲河,那长江就是父亲江了,传统来说,母亲主要有孕育的职责,父亲要担负大部分养育的职责。 长江两岸,真是被养的富得流油,如果周朝有了这些土地,足够再养十几万大军,也难怪王朴会说想南后北的话,赵匡胤后来也一直按如此战略执行。 年轻的曹彬有些激动,落后半步站在他身边,之后潘美和郭廷谓也在。 潘美感慨,“要是过了大江,得南地之富,天下很多事都能做了。” 史从云心里倒没那么多感慨,只是想,如果过了长江,那真是发财了! 曹彬站在旁边,听了这话点点头,“潘监军的话在下觉得有道理,不过当今天下的大事也不全是钱粮的事。” 众人听了这话,微微点头,没再往深处去说。 史从云心中豪情万丈,遥远大江上游,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带着七百舟船,数万大军去看一看传说中的金陵城了。 说不准还能干点敲诈勒索的勾当! ps:这两天很忙,昨天的明天补上,票不要了 GET /u/178/178371/6742911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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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最近让整个国家人心惶惶的史从云,他确实有本事,可听说他是个好色之徒,据说前年西蜀国用美人计就退了他数万大军,这样的男人对于女人来说可不是福气,谁说得清他家中有多少女人,加上他的能力就是强取豪夺也能轻而易举得不少,哪会重视一个小女子。 相比之下她越发觉得幸福,夫君没多大志向,朝臣说他轻浮,可他们两人志趣相投,对她独宠专爱,有什么不好呢。 只是心里也十分惧怕,只盼周军早日收兵,那史从云能带大军回去,江南又能回到往日的宁静日子。 过了一会儿,她正打扮自己的妆容,外面的侍女来说,王爷回来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也喜欢打扮自己,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夫君开心,她对自己容貌很自信。 穿一身漂亮的粉色绫罗裙,肩饰翠羽,手上是一串南汉国的乳白珠玉手环,看起来华贵中又带一丝俏皮。 高兴迎出去之后,夫君原本神色不好,见她来也露出笑容。 “郎君有什么烦心事么。”周娥皇拉着他的手问。 李从嘉一面走一面道:“还能有什么烦心的事,是北朝兵事。” 两人到院中小亭坐下,周宪为丈夫脱去外袍子,随后让下人上了一些清淡的东西,他们夫妻两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从小什么荣华富贵都享过,不像普通人家缺油少盐,喜欢重油盐味。 两人连口味也一样,所以周宪越发觉得自己和夫君是天作之合。 “有个好消息。”桌上,夫君李从嘉随意吃了几口,放下手中象牙的筷子,神色高兴的对她道:“兵事应该要结束了,父皇已经准备派陈觉渡江去找北朝淮南招讨使史从云,也派出使者去大梁,表示愿意以江北十四州换取两国罢兵。 北朝起初出兵就是为此,如今父皇答应割让十四州,那周朝皇帝应该会答应,很快淮南战事将要停歇了。” 周宪心里隐约觉得这样做有些太......软弱,不过她没说,这些大事她一个女人家能想什么,而且当下国中还有什么办法么,那魔鬼史从云实在太厉害,四个月就把十万大军消灭了,国中还有什么能依仗的。 “那北朝会答应么?”她有些担忧的问。 丈夫摇摇头,“不知道,岳父大人说应该会答应,枢密相公也说北朝觊觎淮南之地,却没有渡江的实力,他们的船到不了大江,如果满足他们的欲望,说不定就会撤兵。 另外听说北朝淮南招讨使史从云年纪轻轻,轻浮好色,当初西蜀国就是知枢密院事王昭远以美人计退兵,所以朝中大臣们想以金银和美女贿赂那史从云。 北朝皇帝对他那么信任,把整个淮南战事都交给他,淮南诸将都让他统帅,他确实也战功赫赫,能力非凡,如果他收了咱们的金银,向北朝皇帝提议退兵,肯定会有大作用” 说到这,他有些得意的道:“而且若他忍不住诱惑接受贿赂,从此咱们有了他的把柄,往后要是他再领兵南顾,说不定还能以此要挟,这是我向父皇提出的意见。 父皇和几个大臣都觉得有见地。” “郎君真聪明。”周宪恭维道,“这么说来,周军过不了大江,战事也快结束了。” “之前父皇原本就准备给地求和的,只是舍不得江北十四州,只准备让出六州之地,北朝皇帝贪得无厌不肯让步才有此战。 枢密相公和父皇、皇兄他们议事,原本是想只要往后拖下去,即便不能取胜,时日一长,靡耗巨大,北朝北有北汉契丹,他们支撑不住就会退兵,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史从云,四个月杀得淮南血流成河......” 说到这,李从嘉连连摇头,叹气不已。 周宪连安慰夫君,“如今事快了了,后悔也没用,郎君有什么办法,朝中都是太子把持,皇叔主政,夫君为自保向来只顾游山玩水,哪敢去参与那些事。 世上的事不做过怎么知道成不成,若不是条件不允许,说不定郎君试了发现自己也是个天才呢。” 见夫君笑起来,周宪也跟着笑,她心里知道自己的丈夫大体上是没那样的才能的,运筹帷幄,文韬武略用在他身上并不搭,他的天赋不在那方面。 不过这么说能让丈夫高兴些,她知道丈夫并不是真想去做那些事,只是男人都要自尊的,据说淮北的史从云比丈夫还要小上一两岁,朝中有些倚老卖老的老臣确实也说过类似比较的话,难免会有些在意。 不过在她看来,夫君其实完全不用在意,他自有自己的才华,去和别人比什么,再说那史从云只会战场厮杀的本事,肯定是一个粗野的武夫,她就及其不喜。 “待会咱们去江边散散心,好久没去江边了,近来重重烦心事,如今也能去大半了。”丈夫对她道。 周宪点头:“夫君想去,我就陪你去,不知道陈觉什么时候出发去找周军招讨使?” “明日一早。” 周宪点点头,身为小女子她其实有些怕的,江北的地方已经被周军占了,江边说不定也会不太平,和北朝谈和的事还没说成呢。 不过既然夫君说了,她便当头答应。 ...... 下午,两人乘轿出金陵北门,她小心从轿帘往外看,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几乎人人都面带忧色,街头巷尾,勾栏酒肆之间,不少人在三五成群谈论事情,多数摇头叹气,神色凝重。 周宪心里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原本安定下来,没那么慌乱的心,见他们谈论顿时心也烦躁起来。 出了金陵城北,继续沿着大道往北走,还带了二十几个护卫。 世道并不太平,不只是北面的周军,她夫君的皇兄也对其虎视眈眈,而且那叔叔是个十分好杀弑杀之人,夫君平日不带护卫都不敢随意出门。 还没到江边,远远的就看到不少路口关口都被身着甲胄的军汉封锁,设置了拒马和栅栏,路两边还有哨塔,路过的人都要一一盘查,怕有北面周军的探子。 不过士兵也借机向百姓官员索贿。 她连放下轿帘,不让外面的军汉见到她倾国倾城的面貌,对方得知他们的身份,很快就会让开路。 他们去的地方是钟山北面的另一座山,就在长江边上,山上有座佛灵寺,寺中高僧和他夫君的关系很好,经常会准备瓜果点心,到那地方远眺长江,与高僧坐而论道。 正午之后,他们沿着江边的大道,很快就到山脚下,约好的友人过来打招呼汇合。 两岸农田金黄,北面江中有江心州,上方有岗哨和士兵一直巡逻,还有不少军船往返江面游弋,她能看得清楚,这种时候大概是最紧张的时候。 金陵北面大江宽阔,最宽的地方南北水面可达近十里左右,若没人驻守江心的洲岛之上,说不定周军来了尚且不知。 不过朝中大臣和国君都觉得周军到不了长江,她也没那么怕。 等登上山,到了山上的白玉石铸瞭望台,俯瞰山脚下辽阔长江,顿时心情也开阔起来,山风一吹,人都清爽起来。 随行大师说了几句颇有意境的话,随行从事官和夫君好友一一来解读,遣词造句各有说法,才思敏捷。 郎君也很高兴,时不时与众人谈论几句,兴致到了诗兴大发。 随即高声宣布,说心中偶得几句,大家目光便都汇聚过来,人们都认同他的才情让周宪很骄傲。 他正在斟酌用词,旁边的随行从事官连忙拿出纸笔准备记下,周宪崇拜的看着夫君,顿时觉得他衣袋飘飘,气质动人,总是那么文采斐然,满腹文章。 心里也紧张期待夫君的大作,到时她再谱曲,把它唱出来。 正兴致勃勃时,远处带刀的侍卫突然指着江面道:“那是什么?” 众人正在谈乱高雅的事,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哪轮到他一个粗俗武夫插嘴,当时就有人大骂:“狗奴!你插什么嘴,坏我等雅兴,你死也难赔罪!” 那侍卫被骂也没回嘴或赔罪,而是着急的道:“快看东面,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东面是七里洲,长江中的一个大洲,七里洲南面,江道有四五里宽,再下游有个弯,边看不到更东面。 远处江面上,大量风帆遮天盖地,数不清的船只在江面铺开,密密麻麻向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众多船就像洒在河中的大片白羽,把七里洲南面的水道全部占据,浩浩荡荡看不见东面的尾巴在哪。 这下众人来不及管什么吟诗作赋了,都被吓了一大跳,连连趴在望台的栏杆上向东张望。 “那是什么!”有人惊慌的道。 “船,全是船,大江上哪来那么多的船!”眼力好的已经看清情况。 那船只的长龙顺江而上,但金陵附近水道宽阔,江流平缓,加上顺风来得及快!不一会儿眼看就要到山前。 有人眼睛好的侍卫终于惊恐叫出来:“是北军!北军战船,都是周军战船!” 周宪吓了一大跳,周围原本还优雅得意,举止有度的众人瞬间慌乱起来,面色发白,手脚发颤,有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真的假的!” “真的,我看见旗子了!”侍卫也害怕的声音发颤。 “那是北军水军,周军打过来了!打到金陵了!”有人高声道。 顿时在众人之中炸开了锅,谈经论道他们可以很有风度,吟诗作赋也能意气风发,看着远处江面铺天盖地的周军战船,顿时就六神无主,连当下要怎么做都不知道了。 佛灵寺的高僧倒是清醒,立即就往山下跑,周宪也觉得天旋地转,六神无主,反应过来跟着手忙脚乱的夫君往山下跑,可下山的路也不是那么近的。 周军战船虽大虽多,但走水路来得很快,他们才下到半山腰,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满头,山脚下已经到处都是周军战船,风帆遮天蔽日,旗帜满江飘扬招展。 最要命的是,佛灵山在七里洲西面,此处长江暂时分流,形成一个水流平缓,水域开阔的巨大三角洲,正是江面泊船的好地方。 大量周军战船开始减慢速度在山下的江面上汇聚集结。 周宪和她夫君以及身边护卫和朋友,顿时被吓得半死,再不敢往北坡下山,去江边大道,那样可能会被周军看见。 远远的看去,数里外江心北军中军大船有五层甲板,长超过十多丈,上方飘着猛虎番旗,还有一面黑底大旗,写着大大的“史”字从半山腰看去,看得清清楚楚。 “北军招讨使史从云!”下意识的,李从嘉叫出来,随后吓得气都喘不顺畅了。 周宪自己也吓得脊背发冷,心乱如麻。 北朝的招讨使史从云,那个在淮南凶神恶煞,杀人如麻,杀得血流成河的人物,难道他杀到金陵来了! 随行的贵族子弟有人身体本就孱弱,一听这话直接吓得晕死过去,还有人吓得嚎啕大哭,披头散发连问左右如何是好。 最要命的是,下方周军居然放出小舟,不少身着甲胄的周军士兵架着小舟开始向着岸边靠过来,他们真要上岸打金陵么! ps:今天还是九点才回来,咱们推到星期天补好不好,加点利息当天更新一万字!我知道读者老爷们个个都是宽宏大量的人。 GET /u/178/178371/67442183.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62.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63、李处耘的机遇 长江上风浪平静,周军齐云战船在江中稳稳当当。 这种有五层甲板,长度超过三十米的巨大战船,在淮河中是绝对的巨无霸,不过到了长江水域,顿时又觉得显小了。 真是人的见识还是跟着屁股走啊。 原本史从云并不准备派兵登陆南岸,只是想耀武扬威一下,吓吓南唐国主,毕竟金陵是南唐国都,即便在淮南陷末十几万大军,但他相信整个南唐国地方富庶,沃野千里,人口超千万,守卫金陵的部队还是有的,而且数量应该不少,数万兵马绝对还有。 此时历经汉唐的发展,全国范围内的经济和人口有长足的增长,史从云记得东汉末期,全国的正规部队大约有四十万,如果加上地方民兵等等,六十万左右的兵力是有的。 而周朝禁军大约有十五万左右,还不算地方部队,那南唐总兵力至少二十万绝对是有的,就算他们在淮南逃跑的,战死的,失踪的,从去年至今,已经接近十五万,但保卫首都金陵的兵力绝少不了。 而他水上力量如今占据压倒性优势,但水军兵力毕竟有限,作战兵力只有两万出头,不敢贸然上岸作战。 唯一准备好的军事行动只打算利用水军优势,包围肃清长江中洲岛,保护水军进退水道,恫吓南唐国主。 不过昨晚李处耘划着小船来船上找他,向他提出建议,请求给他三千精兵,他带兵上岸,在江畔扎营。 李处耘的意思是登陆并不是为攻城略地,而是大张旗鼓登陆上岸,就地扎营固守,让消息传遍金陵,南唐在岸上兵力多是一回事,能不能起作用是另一回事。 南唐并不知他们虚实,不知道他们后续,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兵力,绝不敢轻举妄动。 而一旦有大股部队登上岸边,就会让南唐人以为他们的军队可以轻而易举渡过长江,能吓住南唐国,意义重大。 史从云听完就觉得很有道理啊! 一旦有大股部队踏足江南土地,即便不打也能吓死南唐,有一就有二,他们送三千人上岸,那就会让南唐国主觉得,大周送三万,十万人上岸也成。 心里越发觉得李处耘是个将才,很善于利用敌人的心理,大概和他之前在陕西一带与折从阮抵御外族军队,多与各族人民打交道有关。 于是昨晚史从云就同意李处耘的提议,并委任其为前锋带兵登陆,还亲自将自己的宝刀赠与他。 ...... 史从云也十分谨慎,志得意满归志得意满,但他还是咨询司超等人的意见做好安排,万一南唐出了周瑜、黄盖之类的人物,他岂不是曹孟德了。 所以在司超建议下,大军船队前后二里左右,都用小船封锁江面,以防有人偷袭舟船中军。 另外江中洲岛上的根据前锋的舟船回报,七里洲大约有五百驻军,史从云令曹彬、绍季率军去攻打。 拿下江心洲岛,是为了保证大江水道安全。 浩浩荡荡的船队停在金陵城东北的江面山,此地距离金陵城不过十几二十里地,想要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许多巡江的小船已经发现他们,吓得拼命往西跑,史从云也没下令追击,只看着他们仓惶逃窜,把消息和恐惧带回金陵城中去。 同时,李处耘已经按照昨晚商议好的,率军划着小船往南登陆,数百小船密密麻麻,搭载着众多全副武装的周军士兵在船夫划动下全速向着滩头而去。 七里洲附近,南唐人根本没想到周军会神兵天降出现在这! 江畔只有远处大道旁有一个军营,距离岸边一里左右,大致能驻扎一个营士兵(五百人)。 沿岸有不少往来行人惊恐逃窜,再往南东面是一座山,山上有青葱林间有佛寺道观,不少拜佛求道的人吓得满山乱跑。西面是淡黄田野,水渠田埂纵横,中间劳作的农民看到河边景象,也吓得纷纷乱跑。 史从云很高兴,恶趣味的哈哈大笑,这些人真是,老夫又不是什么魔鬼,用得着这么怕么? 不过战打到现在,见惯了死人,见多了血流成河,明白人的脆弱,心境始终发生了一些变化。 要是以前他会专门派人去叮嘱李处耘不要伤害无辜之人,如今他不会,他会让李处耘自己决断,如果不可避免要死人,那就死吧。 远处,李处耘的军队陆续靠近岸边,准备开始登陆,滩头暂时没有任何防备。 另一边,史从云下令所有舰船把旗帜挂起来,有锣鼓的敲打起来,开始向南岸靠,准备泊船。 周军的舰队到金陵的消息要大张旗鼓会散出去,让南唐国主快点知道,到时看南唐国反应,若是情况不对,靠近南岸的战船能将李处耘等众多士兵尽快回收。 身为主帅,要想好最坏的情况如何应付。 另外一边,曹彬、邵季也率数百人,乘船登上七里洲,开始攻打洲岛上的守军。 史从云远远看着那边的战况,其实根本没怎么打,被七百多大小船只团团围困的七里洲守军早吓傻了,邵季登岛没多久,西面守军直接投降。 情况史从云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江南岸,李处耘率军也快冲上滩头....... ...... 大江浪涛声大,身上甲胄在日头照晒下有些发烫,江风一吹,水汽弥漫,反而舒服很多。 登陆战是很难打的,要应付的不只是滩头的敌人,如果不小心掉进江里,身着一身甲胄,那是必死无疑。 李处耘心里憋着一股劲,手按着横刀,背挎长弓,死死盯着远处江畔。 如今已三十七的他阅历丰富,最知道机遇的来之不易。 他父亲是后唐大将,后来战死,后晋末年,他年幼时跟随兄长李处畴到京城谋求生计,正遇张彦泽破关而入,放纵士卒剽劫抢掠。 李处耘一生漂泊,受父亲影响,是个骁勇善射之人,他一个人保卫城南里门,张弓搭箭接连射杀十几名乱兵,其他士卒吓破胆不敢进攻。 天黑后,士卒撤退了,第二天天明后又来进攻,他又射杀几人,支撑到朋友来支援解围。 后汉初,折从阮任府州地方长官,把李处耘召至门下,委任他处理军务。 折从阮后历任邓、滑、陕、邠四州节度,李处耘都跟着他,见到很多世面,学到很多东西,也常年和西北各族打交道,和他们的军队对峙,交兵。到新平时,折从阮的外甥嫉妒其才能,到朝廷诬告李处耘有罪,周太祖郭威听信,把他贬为宜禄镇将。折从阮上表为他雪冤,才诏令让他重新隶属折从阮军中。 到前年,折节帅去世,临终前觉得他的才能不该在西北之地埋没,所以上书朝廷推荐他,朝廷让他跟随河阳节度使李继勋,为节度从事官。 但李继勋对他并不那么看重,也没多看一眼。 李处耘经历的人多,经历的事也多,深深明白世上有本事的人很多,有机会的人却很。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能跟在李继勋手下,一步步往上挪,不求位列高官,只求自给自足,能养家糊口的时候,当今招讨使史从云,殿前副都指挥使,振武节度使,不知为什么突然看重他的才能,将他调到京城委以重任。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都不明白史大帅是如何知道他这号人物的。 最令他激动的是,在楚州,长江上,他的建言献策,史大帅都听了,言听计从! 人都是要面子的,最难听取和自己不同的意见,他遇到过不少官职地位比他高或低的人,只要稍微说得不合他们的意,或纠正他们的错误,马上就翻脸,脸色都变了。 他们并不管事情本身对不对,行不行得通,处世的准则是“我没错”。 要是敢与他们争辩,就是找遍各种牵强附会的理由也要证明自己没错,实在恼了就直接用职权打压威胁。 半生来四处漂泊,见多了这样的人,他起初给史大帅提意见才会那样小心翼翼。 结果史从云完全不是那样的人,没有那些虚伪的毛病,也不在乎别人提出和他不同的建议,还对他的建议听之行之! 按理来首,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旺盛,最不知天高地厚,刚愎自用,固执己见的年龄。何况他还有那么多战功,更加容易自高自大,听不见别人的话,听不得别人反对自己。 结果史从云完全不是那样的!他作风中似乎自带一股放荡,难道是因为放荡不羁所以也不那么在乎面子问题? 李处耘不懂,他半生闯荡还明白一个道理,越是想看着别人脸色做事的人越难成大事! 他不懂史大帅为何年纪轻轻有那样的心胸,他却明白对于自己而言,对于他的人生而言这都是大好机会! 西北的黄沙戈壁,复杂民族情况,残酷的战争,艰苦生存条件都教会了他,生存不易,人生不易,一旦有机会,一定要死死抓住! 遇上史从云这样能听见意见还重视他的上司,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机会!绝对要好好把握。 这么想着,李处耘死死捏着手中横刀,对船夫大声吩咐道:“划快点,咱们第一个冲上岸去!” 船夫闻言奋力划船,狠狠向着岸边冲去。 岸边不远处有处哨塔,大约有十几名唐军驻守,这时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开始惊慌的敲锣打鼓,慢慢从远处汇聚过来几十人,后续还有人从南面大道旁边的一处军营中过来。 滩头很快汇聚了几十唐军,对着他们放箭。 李处耘放下面甲,紧紧捏着史从云亲自送他的宝刀,压低身子,箭对全副武装的甲士来说多数时候都是摆设。 不过他们不怕船夫怕,他取背上的长弓,在摇晃的浪涛中张弓搭箭,身体跟着浪花晃动,很快掌握摆动的节奏,一箭放出,三十步外滩头的南唐兵应声倒地。 连射三箭,箭无虚发,接连三人放倒在滩头,唐军惶恐,纷纷往后退,不敢靠近滩头。 周军士兵士气大涨,爆发出一阵欢呼,船夫也涨红脸,用力划船。 小船很快狠狠的冲上滩头,在沙滩上犁出一条深沟,船一停下,李处耘率先跳下船头,厚重甲胄和脚下软沙差点让他没站稳。 不过他很快用力拔腿,向南面大道方向带头冲过去,他身为将领带头,后方士兵士气倍增,也纷纷跟着他往北冲。 相距五十来步,江边大道上,此时汇聚一百多南唐兵,各个神色犹豫,不少人手中到拿的刀枪都是抖的。 李处耘看得清楚,明白对方无心战斗,他就让众人止步,没立即组织人冲过去,麾下指挥使按捺不住要带人冲过去也被他拦住。 指挥使不解问他:“都使,对面无心应战,咱们直接杀过去,一阵就能杀溃他们啊。” 李处耘摇摇头,“这种事某见多了。他们早就斗志崩溃,无心和咱们打,这时最好别见血。 说白了,人害怕到极致时有人会跑,有人会跟你拼命。让他们见血了激起血性,其中一些人肯定会跟咱拼个你死我活,给他们留余地活路反而会自己投降。” 不一会儿,滩头汇聚数百人后,李处耘下令众人结阵,高喊“投降不杀”“缴械不死”向着大道边的南唐军驻地推进过去。 早被江面遮天盖地的战舰吓破胆的驻军除一些逃跑外,剩下的人全丢下武器投降了,周军不费一兵一卒占据大道旁的驻地。 随后李处耘看到大道东南面的山上又不少寺庙道观,而且那些寺庙道观大多装饰华贵,山上道路两侧不少地段还有白玉石栏杆,有不少人影慌乱的移动。 李处耘脑子转得很快,瞬间就反应过来,急忙把几个指挥使叫过来:“大军上岸先别忙着集结,把这山围起来,山上的人全抓起来!” “尊都使令!”几个指挥使不明白李处耘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他原本是说登陆之后保证滩头安全,虽后扎营修筑堑壕,驻扎下来。 现在怎么突然改成抓人了?不过李处耘很会打仗,特别在涂山时众人就对他心服口服,当下立即去执行。 李处耘心里则很激动,迫不及待亲自带人往山脚下赶去,又找来投降的南唐士兵指认山道出口,带人去堵住。 他没到过金陵,也不了解金陵周边的地理形势,可看这山上山道居然有白玉石护栏,寺庙道观五光十色,装点华贵,哪像是普通百姓烧香拜佛的地方!十有八九是南唐贵族烧香拜佛的地方。 这样一来山上多数是达官贵人,如果运气好,他们不只登上江南之地,还一举擒获南唐国众多达官贵人,那可是大功!必定更能恫吓南唐国....... GET /u/178/178371/67449569.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63.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64、如何讨好史从云+江南的国色美人(一万零两百字) (终于赶出来了,给我五分钟改下错别字) “这山叫什么山,山上平日都来些什么人。”李处耘一面赶路,一面问身边的南唐降将,是江岸守备军的指挥使。 “这山叫佛灵山,山上有个很出名的佛灵寺,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都常来这烧香拜佛。 这段时间北面战事不顺,北军到了长江北面,不少人都不敢来了,要是去两年,这地方车水马龙,来的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贵人.......” “今天到山上来的有什么贵人,你记得么。”李处耘边走边问。 他们在山脚驻守,路过行人都要盘查,往来人他们大致是知道的。 那指挥使脸色发白,犹犹豫豫不敢答,李处耘立即就明白,山上可能有大鱼! 李处耘也没威逼,而是小声道:“你尽管说,某保证绝不会外传是你说的。” 那指挥使这才小声道:“午后六皇子及其亲友上山......” 六皇子! 李处耘一听,顿时激动起来,加快脚步冲过去。 待他气喘吁吁的带兵到山脚下,即刻派兵,让人在南唐降兵带路下把守各处下山要道。 随后自己亲自带兵顺着大道往山上赶,很快与众多衣着华丽,惊慌失措的贵胄子弟在半山腰台阶上相遇。 李处耘大吼一声:“不想死蹲在地上别动!” 面对森寒刀剑长矛,这些娇生惯养的贵胄子弟顿时慌乱起来,根本镇定不下来,李处耘立即张弓搭箭,一箭射死一人,怒吼到:“找死!” 瞬间把所有人吓住了,“想死的再动!” 白玉石阶被血染红,山道上所有人都被吓住,李处耘随即下令,让士兵看押这些人,都押送到山脚下集合,自己率兵亲自山上,抓捕剩下的人。 一路踩着白玉石阶往山上冲,全身甲胄重得累死人,李处耘于是下令卸甲,留下一都人马在半山腰看守甲胄,剩下的轻装去抓人,反正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富贵子弟,也不怕他们激烈反抗。 一面赶路一面忍不住感慨,“这一座山距离金陵几十里,山道都用白玉石铺石阶,不知道要靡费多少钱财,耗费多少人力,那些和尚道士哪来的钱修,都是因为那些贵胄子弟要来这玩闹吧,北方还在虎视眈眈,他们倒是悠闲自在,享乐成风。 就算这次咱们过不了大江,这唐国也撑不了多久。” 旁边一个文绉绉的带刀从事官笑道,“都使,自古以来南国就不是北国的对手,以南拒北少有长久的,我看说不准唐国主是早看开了,只想着当一天皇帝算一天,图着享乐吧。”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李处耘点头,他和普通将领不同的一点在于他读过不少书,经历过很多事,许多时候都会想想道理,而不是单纯的蛮干。 “这样就苦了唐国百姓.......”他感慨。 很快,有人回报在山腰一处亭子里抓到大鱼。 李处耘赶过去的时候,一对年轻夫妇被十几个带刀的护卫护在小亭中,亭中正好能看到铺满江面的战船,两人一看就衣着不凡,特别是那年轻妇人,连他也只看一眼就被惊艳到了。 外围大量的周军士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等李处耘来后,纷纷让开条道。 李处耘看了那慌张的年轻男子一眼,他和史大帅年纪差不多,气度和个头上却差很多,此时面色苍白,手脚发抖。 十几个侍卫刀锋向外,却各个脸上神色都不好看。 李处耘上前,指着后方江面密密麻麻看不到边际首尾的船队道:“我上朝大军十万就在山下,你们还敢负隅顽抗,自寻死路!识相的丢下兵器投降,本将饶你们一死!” 几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听说免死,就丢下武器投降了,顿时年轻夫妇更是吓得面色发白,那男的几乎要哭出来,眼泪都在打转了。 李处耘已经大致猜出两人身份,试探性的道:“六皇子。” 那年轻人见人认出他来,急忙道:“没错,孤王正是唐国六皇子,封号郑王,你是何人,不许对孤无礼!” 这是个傻子么,他莫非以为自己的尊贵身份现在也管用?李处耘心里冷笑,随即下令,“拿下,给某看好了,带到山脚听候大帅发落。” 将士应诺,瞬间将他按住,不理会他的呼喊,直接带走。 看着剩下楚楚可怜,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子,李处耘瞬间就想到关于大帅史从云的种种传言,马上心动起来,心想这或许是个讨好大帅的大好机会啊! 于是低声对身边得众多将士道:“把她客客气气的送到大帅船上,你们懂我什么意思么。”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一副大家都懂的表情,“大帅肯定会高兴的!” ........ 史从云站在船头看着南面滩头,李处耘身先士卒领兵抢滩登陆之后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快速集结,而是领兵往东面的山上去了。 他起初有些不解,这李处耘要干嘛? 过了一会儿,滩头派人搭乘小船回来报告,原来是那山上有南唐的达官贵人,甚至据说还有个皇子,李处耘带人去抓人了。 史从云这才没白过来,随即大喜,要是才到金陵就能抓住个皇子和众多贵族那岂不是可以多要一大笔赎金。 随即又下令,命司超率一百艘战船往东进发,探明水域,同时占据金陵城南江中洲,命令传达出去,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司超开始率战船东进,去占据金陵城正南的江中洲岛。 郭廷谓熟悉附近水域,作为司超副手。 到下午些时候,他远远看见李处耘果然从山上抓住不少人,正往山下押送。 又有人划着小船到中军来汇报,说是李处耘抓住了南唐国的六皇子李从嘉。 史从云心里大喜,接连夸赞李处耘好几句,并告诉他,俘获南唐国六皇子的功劳都给他记着,好好干活。 心里仔细回忆,李从嘉是谁?南唐有这么个皇子吗? 说实话他没什么印象。 南唐皇族他知道的只有国主李璟,和他们交过手的齐王李景达,被他和赵匡胤接连打得抱头鼠窜。 还有一个就是后主李煜,不过这时候应该还没登基,也是个皇子。 说实话,李后主的词他欣赏不来,但读书的时候背他的词背得头大倒是真的。 要是真能遇上,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没事多管管国家,少写点词,给后代年轻人谋点福利。 顺道也想帮他分忧,照顾一下大周后和小周后,免得他沉迷酒色,害得亡国,这也是为了江南百姓考虑,牺牲一下也是在所难免的。 至于这李处耘抓到的李从嘉鬼知道是谁,反正关起来换功劳换赎金就是了,俘获敌国皇子可是大功一件! 于是下令,让李处耘可以自己裁定处理,不用因为人家是皇子就多给面子,刀枪面前,谁还不是一条命呢。 重要的是抓人之后赶快沿江畔大道构筑起营垒,以防南唐军反扑,保证自身安全为上。 报信的士兵划着船很快回南岸去了。 过了大概两刻钟又回来了,这次不再是军事,而是贼眉鼠眼的道:“大帅,李将军说抓到一个南唐美女,是那个李从嘉的王妃,国色天香,想要献给大帅........” 史从云听了顿时来了精神,不过甲板上还有不少士兵和亲兵侍卫呢,当即高声把那带信之人大骂一顿,“胡说什么,老子是那样的人吗! 军事国事在前,哪有闲暇去沾花惹草,管什么小女人? 本帅向来是以军事为重的,又不是土匪,怎么会到一个地方就想着抢女人?当初在蜀国,他们硬送某都没要。” 说着屏退左右亲兵,“你们先退下,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众人心领神会,都退了下去,史从云这才小声问:“那女人真漂亮吗?” “啊........”传令兵随即道:“禀大帅,是真漂亮,某一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要不然李将军知道大帅为人的,也不会想着献给你,坏你名声。 再说大帅是什么人,眼界肯定高,寻常女子哪里能看在眼里。” “嗯,这么说某倒是要见识见识了,也不是贪慕她美色,就是你们都说这么漂亮了,肯定要见见的,去把她带来某的旗舰上,某要好好欣赏欣赏,与她促膝长谈,懂吗。” 传令兵正色点头:“懂,完全懂了!大帅欣赏她,想和她促膝长谈。” “孺子可教,快去!” 史从云嘿嘿笑着拍拍传令兵肩膀。 他不是什么好人,小云早就想赵侍剑和符六了,只不过之前淮河大战,整个淮南重担都压在肩头,他压力很大,也没时间和精力去管那些,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志得意满,自然也兽性大发,都说江南多美女,早就打算来南唐国敲诈勒索一下,没想到先送货上门了。 人类这种生物无论如何粉饰,把它说得多么伟光正,高大上,说到底还是生物,作为生物,生存和繁衍就是首要目的。 所以有人说过,男人的一生都是为了下半身而奋斗的;这话虽然粗俗但是简洁明了,生动形象,总结到位。 始终是为了生存和繁衍,人是跳不出去的。 史从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人神人,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有长处有缺点,敢说敢干的一个人。 ....... 秋日,韩熙载与好友官御史大夫徐铉对坐金陵望江楼五楼雅间。 从此高处望去,能见东面钟山,南面长江。 城中只此一楼,看座的价钱就不少,因此常是文人骚客们竞相追逐的雅趣,往日里这地方人满为患,今日却有些冷冷清清。 不过他们的目光也没落在远处,而是落在下方行人稀疏的街道上。 去年前年还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繁华金陵,如今已成这副模样,盖因为北朝大军连战连胜,招讨使史从云势不可挡,已陈兵江北,与金陵也只有一水之隔。 此时城中乃至宫中,都已经是人心惶惶,自然也少有人敢出来走动。 韩熙载叹口气,他如今是唐国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充铸钱使,可谓位高权重,可偏偏他却没能阻止很多事的发生。 “徐兄还记得否,保大四年八月时,枢密使陈觉擅自调发汀、建、抚、信等州军队进攻福州。 陛下惟恐有失,又命王崇文、魏岑、冯延鲁等率军共同攻取福州。次年三月,由于诸将争功,加上吴越军队的增援,我朝军队大败,损失惨重。” “你我上表纠弹宋、冯二人与陈觉、魏岑等结为朋党,私自调兵,祸乱国事,并请求诛杀陈觉、冯延鲁等人,以正国法。 陛下起初答应,也气愤不已,觉得几人该杀,结果被当时宰相一周旋,居然保证性命,只是外放,去年起居然又起用陈觉为监军使,随齐王大军北上拒敌。 老夫那时劝谏过陛下,陈觉其人志大才疏,忌贤妒能,前番统兵攻取福州就损兵折将,如今再任用岂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结果陛下丝毫不听.......”韩熙载有些无奈的道。 “其实那时起老夫就知道,陛下不是做大事的人。 优柔寡断,遇事懦弱难决,只不过话在心里不敢往外说罢,只能在鼎臣兄面前发发牢骚。” 徐铉道:“叔言慎言,事到如今说那些也没用了,北朝大军几乎尽占江北,齐王和陈觉已经逃回金陵。 陛下还准备以陈觉为使去与周军主帅见面呢,我等能左右什么。 不过说来那史从云也真是厉害,听说他今年不过十八九的年纪,就统帅北朝淮南大军,打得朱元、陈觉、齐王等人毫无还手之力。” 韩熙载饮酒一杯,摇头道:“北军强盛,那是不争的事实,老夫看也并非他有多厉害,反倒统筹淮南,调集赋税,斯养大军的李谷确实有能力。” 徐铉没与老友争论史从云的事,而是问:“听说叔言年少是和北朝宰相李谷是好友。” 韩熙载神情恍惚,慢慢点头道,“年少同学,年轻时与李谷在正阳分道扬镳,还曾举杯痛饮,我对李谷说,吴若用我为宰相,我必将长驱以定中原。李谷答应我,中原若用他为相,取吴国如同探囊取物。 如今看来是他赢了,吾不如他......” “时也运也,并不全是你的过错。北朝周国皇帝重用他,前方又有史从云、赵匡胤、史彦超、李重进等那样的善战之将为之驱策驰骋,取淮南自然容易。”徐铉安慰。 韩熙载苦笑,为老友斟酒,随后端起酒杯走到窗边,吟道: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 唯馀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鼎臣兄,往后我这样的北臣是难得重用了,能富贵一生,落得个好下场就算天大的好事。” 徐铉默然良久,才出言道:“叔言不用那么悲观,事情总会有转机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往后的事谁说得准。” “北朝此战一打,我们这些北人不被信任也是情理之中。”韩熙载摇摇头,“往后能安稳度日就是万幸了,老夫看来南国只怕也难持久了,中原势大不可阻挡,西蜀、南唐、荆楚、吴越、北汉、南汉都将不得安宁了。 我现在不想也不敢再置身其中,只求自保。” 徐铉也明白了老友的是志向已定,也不再多说:“那叔言大可来找我,老夫也是胸无大志之人,志在著书立说。”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下方街道上传来纷乱的马蹄声,隐约听到有人大呼小叫。 韩熙载皱眉,这时金陵城内,谁人敢肆意纵马? 于是低头去探望,一看,是好几匹快马官马驮着士兵在青石板路的街道上狂奔而过,随后接连好几匹快马飞驰,高声喊着什么,骑马的人神情惊恐。 韩熙载和徐铉都是年过五十的人,耳朵没那么好使,连去楼梯口让随行的仆从下去打听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楼下想起噔噔噔的脚步声,仿佛要把木质的楼梯踩断,十分匆忙无礼,不过两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明白肯定是有不寻常之事发生,也来不及追究责骂,直接问道:“发什么什么事?” “不好了,韩公、徐公,大事不好,北军......北军大军已经到金陵城外,登、登上南岸了!”那仆从面色煞白,已经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什么!”韩熙载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酒杯丢出去,一回头,老友徐铉手中的玉瓷杯是真掉在地上,滚到木质地板的角落里。 “快,速速备马,我等进宫去见陛下!”韩熙载反应很快,连忙让仆从去备马车,随后扶着惊魂未定的老友往楼下走。 待到楼下,想必是城外消息传进来了,街头巷尾都乱糟糟的,不少人都慌了神,人人神色惶恐,还有些人收拾东西想要跑去别处,有些胆大的则想趁乱做些不法勾当,街上的气氛也完全不一样了。 韩熙载让仆从拦住一个城外来报信的士兵,表明身份问他细致的情况。 “北军是怎么过的大江?” “船,全用的大船。” “有多少船?”韩熙载追问。 “不知道,从江中洲一直到七里洲那边,满江都是他们的船,不知有多少,数也数不过来!”士兵神色惊恐的说。 “周军谁人领头?” “就是他们的招讨使史从云,七里洲那边大旗已经打出来了!” “周军上了南岸,有多少人?” “很多,有数百小舟上岸,在佛灵山那边已经到处是他们的人,巡江的部队被他们杀了,江中洲、七里洲的驻军也全被他们杀了.......” 韩熙载听得目瞪口呆,如遭雷劈,心里也是惊惧万分,周军不仅到了金陵城下,还登陆大江南岸! 他们是怎么入长江的!那周军招讨使史从云难道想跨过长江,一举攻下金陵,灭了他们唐国么! 韩熙载再不敢耽搁,急匆匆向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 等进入金陵皇城,韩熙载早感受到皇宫上下空气中弥漫的压抑和恐惧,连匆匆往返的宦官和宫女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到了议事的侧殿,宦官告诉他陛下早等候多时,已派人去他家里请他们了,于是赶紧进去。 到了金碧辉煌的殿内,国主已在上方焦急的踱步,下方文武十余人都低头不敢说话,韩熙载和徐铉进去之后也站在一边,识趣的没说话。 陛下正在与一个武将说话,问的都是江边情况,此人应该是防守江边的守将。 “北军已经拿下金陵南面的江心洲和下游的七里洲,在佛灵山附近派大军登上岸边,也不知道为何还顺带包围了佛灵山........” “周军有多少船,多少人?”皇帝慌张的问。 “不知道,从金陵南面的江边,一直到东面的七里洲,到处都是他们的船,臣斗胆估计,少说有五百以上,至多可能......可能有千艘......”武将也害怕,说了上下都是保守的估计。 这话却把李璟吓得不轻,神情恍惚,有些崩溃的说,“那恶毒的史从云杀朕十万大军不算,他领着这么多大军,是来攻金陵的么,莫非要他想要一举灭了我唐国不成!” “陛下........” “陛下宽心。”众文武连安慰。 “你们让朕宽心,那倒是想出个办法来啊!”李璟焦急的看着他们,结果众臣面面相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李璟顿时大失所望。 韩熙载此时叹口气,站出来道:“陛下,老臣有些办法。” 李璟顿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你来说,快讲!” “陛下不用太过忧心,我国沿江诸州加起来还有数万兵马,金陵守备各军也有两万余人,陛下只要派遣一员大将,收拢各处军队,在大江边巡视,史从云也不敢妄动。” 韩熙载话音才落,陈觉立即就道:“陛下千万不要听他的话,他是胡说八道!” 陈觉与韩熙载本就不合,十年前陈觉办事不利,就是韩熙载一直上书力主杀他,去年陛下委任陈觉为监军使,也是韩熙载一直上书反对,如此大仇都恨不能让对方死。 所以韩熙载一开口他立即下意识表示反对:“那史从云在淮南时,十数万大军尚不是他对手,如今匆匆忙忙纠集数万人马如何能阻挡他? 若是因此惹恼那杀神,让他铁了心要攻下金陵,剿灭我国,谋害陛下,难不成韩侍郎率军去与他决生死么?我看你是居心不良,存心想害陛下!” 这话一出,李璟更加害怕了,他最怕的就是得罪北朝,让北朝铁了心要灭他。 当初周军调整战略,要集中兵力围攻寿州,从各州撤军时,各地守将中有不少准备趁周军撤退混乱追击他们,结果李璟下令各将不许追击,因为怕得罪死了周军,北朝铁了心要灭他。 皇帝本就有这样的心思,如今被陈觉这么一说,顿觉有理,也更加害怕:“对,要是把那史从云得罪死了,他决心要打金陵,要灭我唐国如何是好?” 皇长子李弘冀有些看不下去,脸色不好,瞪了陈觉几眼,但不敢插嘴,他最近本就和皇叔在争夺储位,这种时候不敢忤逆父皇的意思。 “陈觉你来说,有什么退敌良策?”李璟看向陈觉。 陈觉拱拱手,随即道:“陛下,那史从云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武将,只要满足了他的欲望,自然会退去。 传言当初西蜀国不正是用的此招。 依老臣看来,陛下可派人携带重金去见那史从云,贿赂他,告诉他愿意割出江北之地换取两国罢兵,同时从官宦人家女眷中选出最有姿色的奉上,他肯定就心满意足而去。” 李璟连道:“好!谁人可为朕为使去江中见那史从云。” 陈觉顿时不说话了,早上他被派去出使史从云,那时人家还没打过来,所以他敢去,如今人家杀到家门口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太危险。 众多文武也低下头默不作声,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那史从云杀人如麻,整个淮南杀得血流成河,肯定是个粗鲁武将,万一去了惹他不痛快,一刀杀了又能如何? 他们可不信史从云会不敢杀唐国的大臣,也不信杀了国主敢为他们报仇,其实君臣之间,信任和利害都是相互的,如果君都不能保护臣,那臣凭什么为君效死?除非是一无所求的圣人,可多数圣人都是没好下场的。 韩熙载见这场面,又见国主脸色发黑,眼见就要发怒,就上前一步道:“老夫愿为使节前往.......” 李璟见此大喜,不过慢慢的脸上喜色有淡下去,一时没开口答应。 韩熙载心里叹口气,他知道皇帝为什么高兴之后没立即答应,说白了他是齐地人,北臣避难来到江南,陛下不信任,怕他去出使直接投降史从云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这时,李璟的好友兼亲家周宗站出来拱手道:“老夫愿与韩侍郎一同前往。” “好!有两位爱卿为朕分忧,朕心安矣!”李璟大喜,周宗是自己人,信得过,有他和韩熙载一起去,就不怕韩熙载临阵倒戈,也能放心了。 随即李璟一面下令让人去准备金银,一面下令各官宦人家举荐漂亮的女眷,同时还派人从送信,命令沿江各州的军队赶快向金陵放心考虑,勤王保驾。 最重要的是让韩熙载和周宗赶快准备,每天一早等金银和书信准备好,就去江心见史从云。 ........ 韩熙载和周宗一起出了侧殿。 韩熙载拱手到:“多谢周公。” 周宗忠厚笑道:“韩侍郎说笑,哪来的谢,你们这些人才是有本事的人,老夫没有你们这样的本事,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韩熙载心里更加感激了。 “再说老夫也有私心。” “私心?” “嗯,之前北面来报,爱女周宪和她夫君六皇子李从嘉在佛灵山那边被周军擒获。” “什么!”韩熙载大惊失色,一国皇子被俘,那可不是小事:“方才陛下怎么没说?” “陛下一心想着退敌的事,也是顾不上六皇子了。”周宗摇头。 韩熙载沉默,他是知道皇帝的软弱性格的,虽然六皇子李从嘉颇受陛下喜爱,因为他淡泊名利,喜欢诗词歌赋,游山玩水,而且有重瞳异相,本就同样喜好诗词,爱佛经道经的陛下因此也喜欢六皇子。 但如果史从云肯撤军,陛下肯定不会管六皇子,如果六皇子被抓到大梁为人质能换来罢兵,陛下肯定愿意....... “周公是想?” “至少确认爱女和女婿下落。”周宗无奈道。 韩熙载默然点头,心里也明白如果周宪落在周军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周宗的爱女有国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 宽大的甲板上,史从云打量着面前脸色发白,侧脸对他的女子,顿时惊呆了,口水都差点流下来。 他都不知道李处耘哪里给他弄来这么给美人,心里只觉得李处耘肯定是他手下第一大将! 若说美貌,赵侍剑、符六、符皇后都是他见过的一等一的美人,赵侍剑如空谷幽兰,皎洁独立;符六就像温顺的小羊,漂漂亮亮的小美人,让她干嘛她就干嘛。符皇后....... 史从云连摇头,想什么符皇后,命不想要了! 可如果不说气质光说美貌,赵侍剑、符六、符皇后都要逊眼前这美人一分,她是真的那种天生丽质的美!资质就在那,本钱就在那,看得人眼睛直,下面也直了。 “某乃周军招讨使史从云,你叫什么名字。”史从云迫不及待靠过去,他身材高大,美女看起来大他两三岁的样子,不过头顶才到他下巴,比起赵侍剑和符六已经高挑很多。 美人咬牙,不答应他的问题,闭眼仰头露出洁白脖颈,“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从你!” “嘿嘿,有骨气,我喜欢。”史从云伸手,轻捏美人好看的下巴,被她一下甩开了,不过身为老流氓,对付这样的女人他可太有手段了。 ....... 周宪自从被抓住那刻她就隐约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因为他听到了那带头的凶恶将领说要把她献给北军大帅。 北军大帅是谁江南之地人尽皆知,周国淮南招讨使史从云,那个传说中的人物,比她还要小两三岁的周军总指挥。 令人整个江南闻风畏惧,杀人如麻的杀人魔。 她亲眼看着郑王被他们拖走却无能为力,一路被他们押送着往江中送去。 她明白这些人想押她去干嘛,她也狠下心来,想好要守节,到了船上如果史从云逼迫她,她就投江自尽。 她自小生长在书香门第,在那样的家庭里受着礼教的教育长大,心里时时刻刻记得忠孝节义,记得女子的贞洁观念。 但心里其实也有一些好奇的,那个年纪轻轻,就让整个江南闻风丧胆,指挥北朝十万雄师的人物该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的名气在江南太大,远超过李重进、赵匡胤、史彦超那些猛将,所以讨论的也最多,最为南人畏惧,民间很多关于他的传说和故事。 有人说他好色贪财,能夜驭十女;有人说他好杀成性,每天不杀足百人无法入睡;有人说他喜欢用小孩的心肝下酒...... 所以她也曾在心里设想过那史从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她比较理智,也不信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言。 她觉得能打仗肯定是人高马大,面相粗犷凶恶,满脸横肉,没什么文化,甚至不识字,五大三粗,浑身都是酒臭汗臭,胡须发须乱糟糟的。 直到被押送着登上北军那足有四五层楼高,十多丈长的庞大战舰,她终于在甲板上见到传说中的史从云。 她有一点猜对了,那就是史从云确实人高马大,她身材高挑,南唐国中不少男子都没她高,可在史从云面前,顿时就矮了,只能抬头去看他。 他身着一身薄甲,腰间挎刀,腰背挺直,身材高大,胸膛宽阔,站在那就很有压迫感,手背上青筋裸露,脸上还带一丝稚气,说明他的年纪确实还小。 可他的面相却没那么凶恶,也不是满脸横肉,大概因为南征北战到处奔波的缘故,脸面轮廓比较清晰,有些生硬冷峻的感觉,可他嘴上总是挂着坏笑,看起来又没那么严肃。 从一见面开始,史从云的真实样貌彻底颠覆她心中的想象,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了数万人,杀得江北血流成河,杀得江南人心惶惶的刽子手,魔头。 不过他的好色可能和传闻中一样,因为从登上船开始,她就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上下扫,而且嘴角总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周宪心中十分羞恼窘迫,也十分害怕畏惧,咬牙压下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坚定了她的想法,一定要守节,找机会就跳江自尽!也绝不让他轻薄,在自己的大仇人手中受辱。 所以当对方坏笑着不怀好意问她名字时,她怒声相对,在对方轻薄的捏她的下巴时她羞恼的避开,并不断往船甲板边上靠。 没想就在这时候,那恶人率先几步走到甲板边上看着她,又看看下面的浪涛荡漾的江面,开口道:“你不会想找机会跳江自尽守节吧。” 周宪呼吸一滞,没想到被他一眼看穿,心里正紧张害怕,那恶人接着摇头:“一看你就是大家闺秀,深闺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以为投河自尽这这四个字有那么简单吗。” 说着他突然伸出大手把她拉到甲板边上,吓得周宪一时忘记反抗。 “你看从这到下面江面至少有五层楼那么高,这么高的高度跳下去,人摔在水面上就跟摔在地上差不多。 首先会把你摔得筋断骨折,面目全非,全身剧痛,但不会立即就死。 你会接着溺水,溺水首先引发咳嗽,咳嗽被水呛到后水会进入你的肺。 肺部进水你胸口会像被撕裂开一样剧烈的疼,又像胸口被火烧熟了那样感。 水还会顺着你的耳朵灌入你漂亮的小脑袋里,到时候就感觉脑瓜子要炸开一样的疼,水还会进入你全身,皮肤会开始变得肿胀,就像全身的皮要撕掉一样的疼。 没法喘气身体也开始变得无力,意识也变得薄弱,就会头晕目眩,下意识的挣扎,又让你全身骨折的地方疼得你死去活来.......” 他在耳边吓唬,周宪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赴死的勇气,瞬间被史从云说得荡然无存。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委屈得眼泪汪汪,差点哭出来。 那人还在吓她:“啧啧,世上这么多死法你不选,偏偏选个这样的,现在你还想死么。” 周宪心中气恼愤恨,又拿他没办法,他还在接着说:“你觉得某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个卑鄙无耻,阴险狡诈,残忍毒辣的恶人!”她毫不犹豫趁机骂道,把心里的不甘和愤怒宣泄出去,随即咬牙做好承受他怒火的准备。 没想到史从云根本没什么生气,还哈哈大笑,“不错,我就是个卑鄙无耻,阴险狡诈,残忍毒辣的人。 你想想看,我这样的人如果想做的事不能如愿,相想干的事不能得逞,想要不择手段报复会如何?” 说着他坏笑看过来,赤1裸1裸的目光仿佛把她穿透,看得她心跳加速,畏惧羞恼。 “我麾下有十万雄师,两千战船! 河岸上还押送众多俘虏,我要是不高兴,大手一挥,即刻可以杀了所有俘虏,挥师登上南岸,踏平金陵城,剪灭你们唐国不过是举手之劳,易如反掌。 你们在淮北那十万大军,我用四个月就能全杀光,如今我带着十万大军来,你们金陵还有多少守备?” 他坏笑着看过来,周宪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六神无主,心中惊慌。 “我知道你这样的女子肯定从小就知书达理,知道忠孝仁义。给你说个故事,当初孙策的夫人吴夫人就是他抢的,吴家不同意,可吴夫人说不能得罪孙策这样强横的人给家族招来灾难,她就舍身饲虎,委身孙策,保全家族,真是大义凛然令人钦佩啊。 如今你看你,国家存亡面前,是你个人小节重要还是国家大义重要,不用我教你吧。 你要不从我,我马上挥师十万,率战船五千,踏平金陵你信不信,所以你完全不用有什么道德负担,来来来。”他连哄带骗的说。 “不是两千吗?”周宪愣在那,委屈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脑子里乱糟糟的转不过弯来,因为她一时间居然觉得 GET /u/178/178371/6746128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64.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这恶贼的话说得有理,待回神,整个人已经被他轻而易举的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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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娇躯柔韧紧致,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动听悦耳,让人欲罢不能。积攒了快半年的精力,让史从云恨不能把战船捅翻在江心里。 ....... 周宪面色酥红,悲愤羞恼不已,她努力避开床那头的目光,去听江面的浪涛声,她脚下无力,连那些狼藉也是史从云打理的。 她知道自己是被逼的,这么做是为了家国大义,是迫不得已,可她偏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以致如今后悔羞愤........她忘了挣扎反抗。 她原本想好的,即便迫不得已,她也要反抗! 可那恶人像一座大山,凶悍得恰如其分,以至于她一开始就被冲昏了头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立足何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从云里雾里的仙境别处回落人间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可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羞恼,她恨自己,委屈得都流出眼泪来。 也恨那恶人,他不讲道理,他横冲直撞,他凶狠霸道,让她丢了贞洁还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她羞愤的想再找个机会一死了之,他却总在耳边轻声提醒,“你这是舍身饲虎”“是深明大义舍身成仁”“是拯救全金陵百姓于水火之中......” 让她又有狠不下心来的各种理由,其实人谁不怕死,只要那一瞬的决心不定,就再难重新逼自己了。 到了最后,她没办法,又招架不住那样她从未想过的猛烈进攻,只得在最关键的时候,报复似的狠狠用牙在他的肩膀上咬一口。 直到口中腥甜,就当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解恨了。 她害怕的闭上眼睛,那恶人史从云没对她动粗,也没大骂。 只是龇牙咧嘴难看的笑:“乱世中你一个弱女子能左右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怪你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个不讲道理的恶人,恶人就是老子我,某看上你了,乖乖跟我回大梁去吧。” 那话还在耳边,她心里却翻江倒海。她一万个不愿的,可她又能如何?她总要面对残酷现实的,是啊,她一个乱世中的柔弱女子,还能回到六皇子身边去吗?一切都是史从云害的,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哭起来。 哭累了,加上体力不支,不知道何时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天,史从云神采奕奕站在船头甲板,怀里掏出一封皇帝的诏书,是郭荣让曹彬和水军一起带来的。 意思很简单,史从云可以代替官家接受南唐国投降,但条件至少是割让江北十四州,南唐国主李璟要去掉皇帝尊号,向大周俯首称臣。 不过诏书也说明了,这是最低条件,达到这个条件,可以接受南唐投降,往高了他也可以自己去争取。 这正是此行的最大目的之一。 上游金陵城北的江心洲已经被司超和郭廷谓领兵于昨夜拿下。 下游七里洲则被邵季、曹彬占据。 如今金陵附近长江水道,尽数在周军水军控制之中,南唐国接连在涂山、楚州成为损失五六百战船之后,如今水军自保尚且不足,只敢远遁上游,根本无法和他们交锋。 李处耘率领的三千登陆部队也在案边扎稳脚跟,修筑营垒,南唐昨天下午和晚上连续两次往江边派兵,但都相距十里左右,根本不敢靠近过来,只远远的和他们对峙。 史从云牢牢掌握着长江下游的“控江权”,也正因如此,他才敢领着七百船只在南唐国都之下耀武扬威。 结果只怕很快就要出来了,今年之内这场持续一年多的大战肯定会落下帷幕。 不一会儿,他听他船舱里传来轻微响动,回头走进船舱,却发现美人还躺在床上,不过见她睫毛闪动,就知道她醒了,只是在装睡。 一大早他怕把人饿着了,令人送了不少瓜果糕点和肉蔬过来,就放在床头的桌上,想必她是饿,又不敢睁眼吧。 史从云恶趣味横生,也没哄人的打算,大摇大摆的用筷子夹起来桌上的菜肴吃起来,边吃还边道:“这伙头师傅弄的菜不错,真香,不过太少,我马上吃完了啊。”说着还大声砸吧嘴。 直到把装睡的美人委屈得眼泪汪汪,晶莹泪珠都从眼角滚出来,他才哈哈大笑,把人一把抱起来,放在大腿上,他就是这么贱。 “别睡了,起床吃东西。昨晚你太累了,好好补充体力,待会拿几件我的干净衣服给你换洗,带你去看在哪里洗漱,哪里如厕。”江河行船不比在海里,条件好太多了。 美人眼眶红彤彤的,怒视着他,好看的眸子里还带委屈悲愤。 史从云视而不见,把筷子递给她,“快吃吧。” 即便是美女也要吃喝拉撒的,她体力消耗很多,是真饿了,即便很矜持,小口小口的吃东西,还是吃得比较快。 史从云让她自己坐在椅子上,见她神情悲戚,面有悲色,就给她传达一些积极的东西。人总要有或者的意义才能天天向上,好好生活的,否则物质和欲望也只会招致更大的空虚。 “你放心,只要你在船上乖乖服侍好我,我保证麾下二十万大军绝不会去打金陵,等着你们国主派人来和我和谈,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也要看你的表现了。”史从云鼓励她道。 其实纯粹是胡扯忽悠,打不打金陵的大事,岂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除非他是皇帝。 不过好在这姑娘也不懂,她大概是大家闺秀,长在闺门绣房之中,想问题太简单、单纯,所以才会上他的大当。 “不是十万吗?”她问。 “咳咳,还有十万在江北,随时可以调过来。”他信口胡编。 美女脸上果然又有了坚毅的神采,眼神逐渐坚决起来,“我......我会照你说的做,请史将军也信守诺言!” “好,你放心,某说话算话在军中也是出名的。”同时好奇问她:“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昨天问你也不说,总不能一直叫你美人吧。” 她犹豫一会儿,小声道:“我......我姓周名宪。” 史从云差点把刚喝到嘴里的额茶水喷出来,“周宪!你爹叫什么,不会叫周宗吧!” 美人轻轻点头。 史从云觉得有些惊讶混乱了,连道:“不对啊,你是周宪,那你那不中用的丈夫不是叫李煜吗?李处耘怎么跟我所叫李从嘉?他听错了不成。” 说到丈夫,周宪顿时脸色涨红,悲戚的落下眼泪来,史从云连忙道:“没事没事,以后我是你丈夫,反正他不中用。” “不许你这么说!我不是那样的女子!”周宪急红了眼,史从云连连道好,不跟她争论,女人就是,昨晚上还叫得好好的。 他终于有些回过味来。 他就说这人怎么这么漂亮,这就是传说中的“国色”么!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大周后早被他睡了啊! 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得意,还有些怅然若失,总之五味陈杂。 那李从嘉可能就是李煜了?应该是继位之后改名的,皇帝国主的名字是要避讳的,改名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随即看了旁边羞愤不已,楚楚动人的周宪,心里也下定决心准备把她带回北方去了。 他记得历史上大周后的结局并不好,二十八周岁就死了,那年生病,又好巧不巧的发现比她小十四岁的妹妹被李煜悄悄接到宫里偷1情,结果气死了。 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变动,今年传说中的小周后应该只有六周岁。 真算得上红颜薄命了。 李煜这个人怎么说........喜欢的人大概多数都是只了解他诗词的,如果了解他的种种作为还能喜欢起来那真是.......口味独特了。 史从云想了想,眼珠子一转对周宪道:“我原本想杀了唐国的六皇子来祭旗,以壮我军威。 不过现在可以把你丈夫放了,作为交换往后你留下服侍我,随我回大梁,你想,你所做所为都是为救他一命,这对你的私德并没有影响。” 周宪愣在那,面色红白相间,史从云不逼迫她,只道:“你一个人在这好好想想,不过别做什么轻慢自己的事,如果你出事,我马上把你那便宜郎君拿去祭旗。”他恶狠狠的威胁,随后出了船舱。 当然他这些鬼话也只吓得住傻白甜的周宪,稍有见识的人能找出无数漏洞来。 出了船舱连忙把从事官叫上来:“立即派人过江,让李处耘把那个李从嘉放了。 你们再替我写封信让他带着回去给南唐国主,就说这李从嘉在本帅大营中,面对众多士兵刀斧临危不乱,很有风度,言辞得体,是条汉子,某欣赏他,所以把他放了。” 从事官有些不解,不过还是点点头,连去照办。 自从明白李从嘉就是李煜之后,史从云顿时觉得不能扣押他了,赶快把他放回去,要是把他吓出毛病来可怎么办。 万一让他那个有本事的哥哥继位,弄出个孙权似的人物来,那他说不定就阻止国家统一了,都搞成历史罪人。 总之无论如何,李煜如果能继位,对他,对大周来说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煜且不说他亡国之前的种种唯唯诺诺作为,就当北宋大军包围金陵城几个月,他还在和小周后吟诗作赋风花雪月,找道士和尚谈经论道,根本不知道国都已经被敌人包围,马上要亡国了。 有这么个人在南唐,对他们来说是福气啊,可得把他当宝贝赶快给南唐国送回去。 不过她媳妇怎么办是个问题。 史从云思来想去,觉得直接跟他说汝妻子吾养之不好,倒不怕李煜,以李煜那脾气,他也不敢如何。 可如果直接不打个招呼就把人掳走也不太好。 于是思来想去,他决定以外交辞令的方式来说一下这件事,把它私自加到条款里去。 于公给官家郭荣留个把柄,于私给周宪挣点名声,让她没有道德负担,活得坦荡些,大不了自己当个大恶人。 就像三国演义中的貂蝉委身董卓,周宪就是为国为民的貂蝉,他来当董卓。 至于往后的评价和人们的议论,说实话史从云还真一点不怕。 因为他看得很透彻,人们评价大人物真是看道德品质吗?如果认为是那真是腐儒之见了。 比如赵光义强幸小周后的事,画作和故事都是明清开始编的,宋人只有个不靠谱的笔记有歧义记载,也不符合赵二的风格。 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从晋代、唐代“开始”坑的,而且越来越夸张。汉人记载的历史书里都是焚诗书、坑术士,而且秦朝是有许多儒学博士的等等。 这种例子历史上太多了,而且是多数普通人都信以为真的。 反过来。 李世民是真的杀了哥哥们,霸占了嫂子的;赵匡胤也是真的黄袍加身,还真霸占了花蕊夫人的。 可人们关于唐宗、宋祖的评价几乎都是正面的,历史学界不说,就连民间传说,戏曲演义中都编出不少故事。 要么证明李世民杀哥哥是迫不得已,要么说赵匡胤夺人家江山是箭在弦上..... 还有的故事说李世民和他嫂嫂是两情相悦;有不少故事表明赵匡胤的人品是多好多好。 难不成李世民和赵匡胤真是道德品质好? 史从云向来不屑这种看法,他们要是道德品质好就当不了皇帝! 所以刘邦才是帝王的千古楷模,事实上从很多历史记载中也看得出李世民和赵匡胤都是崇拜刘邦的,李世民还把他的还乡宴比作高祖还乡。 说白了,无论是民间还是史学界,人们称赞的都是功绩!看的也是功绩。 只不过中国受到儒家礼乐教化数千年,儒家的那套深入人心,潜移默化。 儒家讲究以德治国,普通人看待问题又看不透本质。所以很多普通人都在儒家教化的框架下看问题,觉得哪个君主能臣有了功绩,肯定是因为他道德品质好。 而道德是宽泛的,模棱两可的,可以随意双标的。 所以只要有利于百姓,有功绩的君主,人们就会编很多事,戏曲歌剧,演义杂谈去为他美化,为他摆脱道德困境。 反之就丑化。 因为在儒家的朴素价值观里,德大于天。 某个人能干大事,肯定是因为他的道德品质好。如果某人没本事,做了招人恨的事,那肯定是道德品质败坏。 找不着证明就是编也给他编出来嘛。 但其实人们称赞和贬低的都是有没有功绩,不过是在儒家学说的世界观下,非要给它披上道德的外皮。 普通人的对历史的认识就是这样的,所以史从云道从不担心别人怎么骂他,怎么不得人心。 他觉得自己对天下大势,历史大方向还是看得清楚的。 只要往后他干了大事,有利于百姓的大事,有大功劳大功绩,肯定会有很多人给他编故事,写小说,吹牛逼,也要说他和周宪是两情相悦的,说不定李煜还要拉出来当反派。 反之如果他之后毫无功绩,甚至还败坏功绩,做出对天下百姓都不利的事,即便他真是个道德圣人,干干净净来江南走一遭,也会有无数人给他编排好故事说他道德败坏的。 说到底,就是功绩。 董卓如果在小说里一统天下,治国有福,人们肯定要说他和貂蝉天生一对,貂蝉是心甘情愿跟他的,还能给他编出几十个故事来。 ...... 以史从云如今的功绩,绝对可以在历史书上留下一笔了。 下午,正午过后,南唐的使者划着小船来江中拜见他,史从云意外的见到了新老丈人周宗,还有一个有名气的人韩熙载。 他差点就直接开口叫岳父了,考虑到周宗年纪大了,他觉得还是要循序渐进,万一周宗有高血压怎么办。 双方于是在甲板上互相见礼落座,摆开架势就要开始谈判了。 周宗和韩熙载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非常客气。 没办法,史从云是带着大军来谈判的。 GET /u/178/178371/6747306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65.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Accept-Language: en-US,en;q=0.9 Cookie: __gads=ID=41378bd384a6a8c0-229c3d48e0d00066:T=1646633571:RT=1646633571:S=ALNI_Ma3rYqF1aXfuiE9HAQzgg_T3hBGQg 166、史大帅谈判的艺术 “两位敢上船,不怕我杀人么。”双方落座,史从云突然笑呵呵的来了个下马威。 他身边还坐着潘美,这种大事面前,他拿捏得清,肯定要让官家的监军使听着。 周宗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看来他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反倒是韩熙载比较镇定,拱手道:“史大帅是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人,肯定不是粗野莽夫,胸有韬略,做事自有分寸,必不会为我等这样的小事坏了两国之间的大事。” 韩熙载拍了他的马屁,又趁机不着痕迹的顶了回去,可谓不卑不亢,确实有点风采。 史从云看他一眼,没有立即回嘴,而是介绍身边的潘美,“这位是我大周官家的监军使,西上阁门副使潘美。” 两人连忙起身打招呼,脸上重新挂笑,这才是“天使”啊,才是能代表北朝皇帝心思的人,同时也松了口气,总比和动不动就说杀人的史从云交涉好。 不过他们笑容很快僵住了,史从云笑呵呵从怀中掏出一封黄色诏书晃了晃,“不过官家已经下诏,如何处置唐国让某自己处理。” “好了,我们坐下好好谈吧,韩公的话有理,不过你我两国之间的大事,为什么不能是我率麾下二十万大军打下金陵城呢,那同样是大事。”史从云反问。 周宗已经吓得嘴皮都开始发抖了,韩熙载反倒镇静些,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随后开口:“史大帅要讨伐我国自有能力,你们倚强凌弱,以大欺小,自有道理,不过我朝也有忠臣死士,经营数十年,也有数万人愿为我朝效死,若史大帅能拿出几万人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顾及北方契丹、汉国,那自然可以,否则还请慎重考虑。” “某有二十万雄兵,还怕你几万人。” “哈哈哈哈.......”韩熙载笑起来,随即摇头,“史大帅莫说笑了,你的舟船确实很多,但绝放不下二十万大军。” 史从云尴尬一笑,“呵,你倒有些眼光,其实我只有十万人。” 韩熙载却再次摇头,“十万?赎在下冒昧,但在我看来,大帅这里哪来十万人?绝不可能有,江面舟船虽多,但老夫也见过水军,上过水军的战船,一船之上可不知都是战兵,还有杂役船夫,还要运载兵甲武备,除非大帅是拉着十万民夫老夫尚且相信。” 史从云恼怒的的锤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呵,好个伶牙俐齿,眼光毒辣的韩熙载,某也不更你们绕弯子了,某有舟船一千,兵将五万,你们识相的自己拟出个令某满意的条件来。” 他有些烦躁的道,反而是韩熙载有些得意,周宗松了口气。 殊不知这正是史从云想要的效果。 史从云可太了解他们这些人的心态了,他是农村人,小时候经常跟着母亲天不亮就步行几公里山路去镇上卖田地里的菜。 那时候根本没什么超市,一斤卖几毛的菜,讨价还价就成了家常便饭,往往双方能因为几块钱大战几十个来回。 这时候就太考验双方的心理素质和演技了。 史从云从小就学到很多,其中一个重要的技巧就是脸皮要厚,开头先声夺人,无脑抬价。 五块钱的东西,开口就给个五十,让他慢慢往下砍,每降一次,对方都会有成就感,接受的阈值也会降低,最后往往能以超过十块的价格成交,对方还会觉得他占了大便宜,觉得自己很信。 就像现在坐在他对面的韩熙载,他可能觉得自己层层看穿他的真实兵力,正在自得,也慢慢一步步相信他带了五万大军。 待他慢慢从自得中冷静下来,就会反应过来五万大军是什么概念。 其实他哪有五万,只有两万而已。 果然,慢慢的韩熙载嘴角的笑淡下来,脸色越来越凝重起来。 轮到史从云笑了。 “韩熙载,你说淮南覆没十几万大军之后,你们国中还有多少军队?能抵抗某的大军否?”他笑呵呵的道。 “若我是个慈悲为怀的大师,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准备,等你们把金陵周边州县军队集结过来,某相信你们能凑出五万大军让我稍有压力,不过我不是大师。 某手下死的人,比你们现在的金陵守军还多,如今某五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如果我令五万大军渡江攻城,你们能支撑多久?” 周宗和韩熙载都说不出话来了,周宗连慌乱道:“请大帅担待一二,若有需求请尽管开口,我国定会尽量做到,只求大帅垂怜,我江南小国偏安一隅,对中原大国向来无忤逆执行,千万不要发兵啊。” 周宗忍不住了,起身接连拱手道,说到最后居然悲怆的要下跪。 史从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已经完全把南唐忽悠住了,他心里乐开了花,不过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伸手扶住周宗,不让他跪,毕竟是老岳父嘛。 不过也不得不说,周宗这人不适合谈判,也不明白世道的险恶,即便自己身处弱势,随意示弱期盼强者会大发慈悲是非常不可取的态度。 这点韩熙载好很多,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周宗先跪了,他只能叹口气不说话了。 史从云便道:“我时间有限,也不会多等,给你们两天时间。 某给出四个必要条件,你们君臣去好好商量,再加上些其它条件,若能让我和众多将士满意,两国就此罢兵,如若不能,某就率我的五万大军登上江南,咱们金陵城下决生死。” “大帅请说,我等定谨记在心,回报国主。”韩熙载也拱手道。 史从云见他们被吓得顺从了,也不敢像一开始那样想着讨价还价了,心里满意,才开口说:“某的四个条件,你们听好了。 其一乃是为我周国所提,尔等必须割让江北十四州之地,尽数归我大周,往后不得北顾,否则我朝必会挥师过江,直捣金陵。 其二乃为我大周官家所提,往后你们国主必须自去皇帝尊号,只准称国主,向北朝拜,用我大周年号,为我大周附属,每年祭祀大事,宗室变迁,都需上表官家请示。 其三乃为我大周将士所提出,因为你们不守规矩,残骸百姓,害得我大周将士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来这打仗,十分的辛苦。所以随着某前来的五万大军,每人需三千钱的安抚费,如果你们没那么多钱,折合成金银、白金、布匹等,都可以。” “是是是,大帅所言极是。”虽然战争是周国发动的,可史从云这么说他们也完全没办法。 史从云则看着他们不敢回嘴心里感慨颇多,这事情不怪周宗和韩熙载。 身为大周统帅他必须这么说,可韩熙载和周宗不敢回嘴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站在道义的一方,这场战争是周国单方面发动的,赤裸裸的入侵,可他们也做不了蔺相如。 如果光看蔺相如的故事,人们会觉得他那是气节,有口才,小时候史从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等他长大了纵观那段历史才慢慢醒悟,蔺相如敢在渑池之会对秦昭襄王蹬鼻子上脸,是因为他身后的赵国。 赵国与秦国在长平之战前一直实力相当,是当时最强大的两个国家。 秦国那时又把家里的军队派出去打楚国了,极度害怕旁边的强国赵国打他们,所以会再三忍让。 只要蔺相如不骑在秦昭襄王头上拉屎,他作为一个老道的政治家,肯定是能忍则忍的,说不定拉屎他都忍了,为了国家,为了秦国五百万子民。 而如果蔺相如不是赵国的大臣,或者蔺相如在长平之战后再那么做,毫无疑问,秦昭襄王绝不会忍,直接拉出去剁了又能怎么样,口才好怎么样,有气节怎么样,我有百万雄师,谁跟你讲道理了? 这就是弱国无外交啊。 韩熙载和周宗并不一定是没有才干,但他们没有蔺相如的命。 见两人唯唯诺诺,史从云也没有羞辱他们一下的心思。 他不是一般武将,虽然会膨胀,可他的膨胀和别人的不同,他纵观过数千年的风云变化,有些东西看得更加透彻,像韩熙载和周宗这样的人也更加理解。 两人记下,周宗最后问道,“那第四个条件呢?” “第四个......咳咳。”史从云咳嗽两声道:“第四个当然是为我自己提的,某从大梁不远千里来,在淮南打一年的战,也算劳苦功高吧。” “那是自然,大帅神威天下谁人不知,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我们定会满足,尽快送来。”周宗连忙道,领大军打仗的是史从云,史从云是他们最怕的人,如今谈和的大事又权在他手,他才是最重要的关键人物。 “哪倒不用送。”史从云嘿嘿笑道:“某已经自己取了,岳父,就是你的大女儿周宪啊,她正在我船上呢,我们感情很好,你把她许给我,某就同意退兵,我这里就不用考虑了,多考虑官家和将士们同意不同意。” “啊........”周宗顿时愣住了,连韩熙载也面面相觑,半天反应不过来。 ....... 待两人搭乘小船从江中回到江岸边,众多侍卫保护下,已经有不少同僚在面色焦急的等候,见来人工回来纷纷围靠上来,紧张的问。 “情况如何?” “那史从云如何说的.......” “有什么消息.......” 之类种种话,韩熙载听在耳朵里,明白这些人并不是为国考虑,只是害怕周军不同意,要打金陵。 又看了一眼身后神色不振,有些恍惚的周宗,直接用手拨开众人,“这等大事自然先告知陛下,尔等不要阻拦,免得坏事。” “神气什么.....” “不就是去江中一趟,何至于此呢?” “何至于此?那当初陛下问的时候怎么没一人敢去!”韩熙载怒斥得众人哑口无言,随后拉着周宗上了马车,一路从城外向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心里感慨,那史从云果真像传说中那样,年纪轻轻,文韬武略,也好色贪色........ 他这么大的功劳,荡平淮南十四州,肯定是能留名青史的大功了,到最后居然只愿换一个女人,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其实他心里再想,只靠一个女人就把史从云这个最令他们害怕头疼的对手搞定了是件大好事,至少对于他们整个国家来说是。 可周宗只怕不高兴,那史从云更是,居然毫不讲礼法的开口叫他“岳父”,真是个不循规蹈矩的人。 ....... 待回到宫中,韩熙载向国主李璟汇报了他们在船上的谈话。 并且给出意见:“陛下,以老臣之见那史从云粗中有细,肯定是吃死我们了。 他起初恐吓我们有二十万大军被老臣看破,可他是早有准备的,他手中有五万大军,而且是兵贵神速,突然从水路而来,让我们来不及防备。 他是料定如果速战速决,金陵城挡不住他。 我朝过去一年多在淮南损兵折将十余万,如今金陵附近守备兵力不过两万余,而且北军骁勇善战,若他强攻急打,只怕.......” 这话已经把皇帝和他身边的皇太的弟,长子李弘冀,爱子李从嘉都吓得面色发白。 “那史从云向来战无不胜,看来不只是当有勇猛,还是个及其有头脑和谋略,难以对付的人,他把我们的情况拿捏得死死的,所以他只给我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内,各州县的勤王军队肯定是到不了金陵的.......”韩熙载悲戚的道。 李弘冀也无奈摇头:“即便到了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咱们举国之力顶多在金陵集结七万大军,北军善战,而且这人当初在正阳用一万人就能击败刘彦贞的三万人,之后也多以少胜多的壮举。在淮南只用四月就能吞没十万雄师,如果让他领五万大军到达金陵城下........1 “别说了,你们快都别说了,给朕想想如何满足他!”李璟早怕得快崩溃了,被韩熙载和李弘冀这么一说更是。 “那史从云倒是好满足,他明说了只要.......只要周公爱女周宪便可同意退军。”韩熙载小心的看了一眼面部表情的周宗,又看了一眼面色发白,双手颤抖,眼神中都是惧色的皇子李从嘉。 其实他心里明白,陛下肯定不会在意,如果能求得北朝撤兵,他连儿子都舍得,何况是个儿媳妇。 “难的是如何满足五万周军将士和北朝皇帝,这些就要看陛下舍得多少了。” “他们要多少朕给多少!”李璟怒吼道。 于是接下来两天,南唐朝廷开始激烈的讨论,关于如何讨好周军将士,如何讨好周朝皇帝,如何讨好周军大帅。 可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意见众多。 这些在享乐和权斗中成长起来的大臣,要说打仗兵事那不成,可要说讨好人可是他们的专业领域了。 第二天下午,就有了许多意见并列出清单,用金粉装裱,礼仪隆重,准备到江心呈送周军大帅史从云。 这次南唐国主和臣子一致决定让周宗去,因为史从云都叫周宗岳父了,肯定对他很敬重的,他去一家人好谈话,而且人人都对他礼仪敬重,再三请托。 还有许多达官贵人都私下求见他,有和他关系好的,不认识的,甚至和他关系不好的如今也来低头道歉讨好他。 言语得体,态度恭敬,还奉上金银宝物,只想通过他给周军大帅史从云带个礼,送点东西,好认个人。 至于周宗和周宪的想法,没人在乎,国家都到生死关头了,人人都想万一史从云不领情,领五万大军杀进金陵城怎么办?这时候只有托周宗保命了。 于是周宗再次乘船往江心赶去,这次满满当当拉的都是礼物,他莫名的有些受宠若惊,他昨天还因为女儿落难而忧心伤神,今天却莫名的有些不知哪里来的爽快。 GET /u/178/178371/67480798.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text/html,application/xhtml+xml,application/xml;q=0.9,image/avif,image/webp,image/apng,*/*;q=0.8,application/signed-exchange;v=b3;q=0.9 Referer: http://www.biququ.com/html/49436/61795166.html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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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没事,这件事只是没人知道而已,再说道理就是那样的道理,你明白就好。” 周宪难过,这人不只是奸诈,而且恬不知耻,完全不要脸,之前在船上,他居然直接叫自己的父亲岳父。 那天她一直在后面的船舱里,只是觉得自己受辱,羞愧难当,不敢见父亲,所以一直没有出声,没想到他居然厚颜无耻的叫起岳父,还说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让她羞愤欲死。 当然,周宪不是不明事理的刁蛮姑娘,父亲和韩熙载与史从云的对话她都听着,韩伯父他知道是谁,可他们在那恶人面前也毫无威风。 恨归恨,他说话很有条理,循序渐进张弛有度,又狡诈又聪明,博览群书的父亲和向来有能臣之称的韩伯父在他面前也毫无主张,唯唯诺诺。 其实周宪也明白史从云的权势,他是北朝招讨使,年纪轻轻统帅所有在淮南的周国将领,率领着数十万北朝的大军(周宪的认知里)。 兵临金陵城下,国家生死,社稷存亡全在他一念之间。 也正因如此,她不得不顺从。 史从云虽然狡诈无耻,却很有手段和本事,连战连胜,扫清淮南不说,突然兵临城下,唐国毫无准备,江山社稷随时有覆灭之危。也因如此她才不敢太过反抗他,对于他的索求,也只能尽量满足,很怕他,他全不要脸面,自比恶人尚不知羞耻,做事不按常理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过史从云是说到底是武人,只有十八九岁,却壮得像头牛,让她招架不住,他又毫不要脸面,似乎对房中之术很有研究,总能突破她的认知,让她羞愤欲绝。 周宪始终是个规规矩矩的女子,对于那些事的认识只觉得是人伦大事,夫妻讲究相敬如宾,她和丈夫的共同爱好是琴棋书画,诗词文墨,多是那方面的交流,讲究规矩得体,风雅有度。 可史从云是野蛮军人,全然不是那样的,完全突破了她的认知和能接受的底线,许多时候她羞愧得只能用丝巾捂着脸,自欺欺人的见不到人,加上大船五层甲板,上层只有他们,可下层还住着亲兵杂役和船夫,她许多时候银牙紧咬,实在不行就咬在他身上发泄。 每次面对他,周宪下意识就会心虚脸红,说话很难硬气起来。他掌握着南唐生死,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或许她真的只能做一个传说中貂蝉那样的人物,还没有貂蝉那样能有制服恶人的手段。 想到这些,她总会垂泪,随即内心也坚强起来,为了唐国和金陵百姓,她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活着,在他耳边多说些有利的话。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史从云又从甲板进来,她原本的衣物早不小心染了春水,没法穿,如今她穿的是史从云的干净衣服,打扮成男子模样,这也令她十分羞恼,却没办法,船上没有女子衣物,她是被掳来的,也没带什么东西过来。 见史从云坏笑的看着自己,周宪心跳加速,避开他不善的目光。 “我估计待会岳父还会来,到时如果让我满意,某自退兵,如果不满意,我就领兵攻下金陵城。” “你......”周宪气得胸口起伏,他就这么厚颜无耻的叫上了岳父,很快略过那些,而是和他争论道:“我国中也有忠臣死士,绝不会让你得逞。” 他笑着坐过来,周宪下意识让开一些,却把他大手抓住,放在大腿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的形势总会变变的。 你信不信你爹之前或许对我恨之入骨,今天来就要对我客客气气,说不定还觉得你跟了好人呢。” “你胡说八道!”周宪气得小脸通红,却被他轻易环抱,秋日天气转凉,大概抱着她暖和些,她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便也接受了。 “形势是会变的,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唐末动乱至今,已近百年,再归一统的时机已经快到了。 我周国击败北汉、契丹、西蜀,这次江北一战尽收淮南,北朝大势已成,你们阻挡不了的。”史从云一面伸手玩弄她的乌黑秀发,一面自信的说。 周宪听了一时有些恍惚,乃至忘了愤怒,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该从一个淫1贼口中说出来,可却令她难以反驳,甚至心里觉得他很有见地,有见识,随即又连忙把那些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她在想什么,这人不过是个恶贼罢了。 “只要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南唐国祚难以长久延续,是该考虑后路了,北朝势大,极有可能一统天下,既然如此,讨好北朝以为子孙谋福是许多人都在考虑的事。” 他声音温柔,循循善诱,说的都是对她而言不忠不不义的话,偏偏却没法开口阻止。 “如此你有三个好处,其一你跟了我,恍若以后南唐倾倒,国祚不在,有些人家在劫难逃,你们周家却多条路。 其二,人人都知道你们周家能和某搭上话,肯定很多人会争想追捧讨好,想通过周家和我说上话,和北朝沟通。 其三嘛.......” 他坏笑起来,嘚瑟起身,脱下外面的衣服比划起来,“你看老子这肌肉,这身板,年纪轻轻身强体壮的,跟着我做女人才有滋味嘛!哈哈哈哈哈!” 他得意的在那哈哈大笑,周宪满脸通红,急得连连反驳他不知廉耻,胡说八道,伸手去打他锤他,可就跟打在铁板上一样,打着打着自己也脸红了,毕竟他们已经做出那样的事,自己才会下意识有这种不生份的举动。又委屈的想哭,他坏了自己的贞洁,如今又说那样轻薄的话...... 心里却也很无奈,他就是那样的浑人,说话口无遮拦,做事不循规蹈矩,她没办法。 待得意的笑完,史从云起身拉她到船头甲板去吹风,“小心憋出病来。” 史从云看着远处舟船铺满江面,搂着身边顺从的美人,一时间有种成就感充斥胸腹。 作为男人,当周宪楚楚可怜向他求饶时其实也有成就感,不过两者似乎不一样。 远处大江浪花涛涛,众多船舰铺天盖地,巡逻的士兵搭乘小船在江中游弋,众多将士正在远处大船的甲板上操练,远处岸边,到时是周军营寨,旌旗林立,猎猎作响,满目天地间,都是他的军队,目光所及,都在他掌控之中。 美人在怀,大江涛涛,顿时给人一种装逼的欲望,特别是周宪还是个一个大才女,那就更是了。 他自己动手,把船舱里的桌子和笔墨都搬到甲板上来,面对周宪不解的目光,得意道,“我在这看江,突发感慨,想赋词一曲,你替我记录下来。”他平时都不动笔,多是闾丘仲卿帮忙,因为字不好看,可现在闾丘仲卿还在涡口呢。 周宪定定看着他,随后这几天来多是愁容散去,她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史从云觉得受到极大的额侮辱,恼怒道:“你笑什么!” 周宪不看他,不过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小声嘀咕:“东施效颦,粗鲁军汉也想攀附文雅......” 史从云气急败坏,反唇相讥:“你们唐国倒是风雅,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你那前夫倒是个文雅人,他护得住你吗。” 周宪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不过还在那笑他。 史从云觉得得把这娘们镇住,不然往后她老是不服气怎么成!酝酿了一下,其实是在心里仔细回想有没有地方背错,便开口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这几句出来,周宪不笑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住了,不可思议看他一眼。 史从云自不理会,看着大江缓缓接着背: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身后,周宪愣在那里,都忘了下笔,默默重复他的词句,一时间震惊无比,又感百感交集,心里有些混乱,他还是自己认识到的那个人,还是那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魔头,奸诈狡猾,将南唐国玩弄鼓掌之间的敌首,或是好色贪色,欺负她的淫1贼...... 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完全不懂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唐时教坊曲名‘雁后归’......”最后她鬼使神差的小声接了一句。 史从云在船头,都没怎么听清周宪的话,他原本是想在传说中的才女面前装个逼而已,没想到把这临江仙念完,自己先惆怅了。 这词句中充斥有历史兴衰之,人生沉浮的感慨,忍不住有念了一遍:“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很有些醒悟,自省其身。 便叹口气,回头靠在栏杆上,感慨的对周宪说:“我第一次打仗是和北汉、契丹,在山西。 那时候我才十五,千里迢迢跑到山西去,打一场生死未卜的战,对手很强,胜负未知,其实很难,比现在难太多了。 手下只有百号人,可心里还想着天下兴亡百姓苦,无论如何不能残害无辜百姓,遇到烧杀抢掠的残兵还大打出手。” 周宪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些,就看着他。 史从云接着说:“后来打西蜀,手下有数千人,还是想着做个好人,俘虏能不杀的都不杀,不许军队抢掠百姓,甚至还为此杀了人。可其实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在乎了。” 周宪安静下来,静静听着他说。 “到后来打淮南,手下有了上万大军,我对部下约束,周边同僚军队却在烧杀抢掠,久而久之居然习以为常了。 见了太多死人,就不觉得死个人是多大的事,杀个人是多大的罪过; 见了太多烧杀抢掠,慢慢就觉得这些都习以为常了,没多大的恶........” 史从云说着,“现在突然想起来,觉得已经开始背离我的初衷,最先想追求的那些东西,在权力和欲望中逐渐丢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 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教训,年少有为,很有作为,干出一番事业,很快随着权势壮大而自我膨胀,藐视别人,看轻天下百姓,最终身死族灭.......” 史从云越想越觉得可怕,自己似乎也正在踏上这样一条路。 连对着下层甲板大呼小叫,把传令兵叫上来,随后下令道:“你们去传我命令,告诉李处耘、司超、邵季、曹彬等诸将,严禁军队抢掠百姓,违令者军法论处。 各军若俘获南唐将士不得随意擅杀,某自处置。 去吧,来去要快,快点把命令传出去。” 传令兵得令,下了楼把命令分出去,搭乘小船去传令去了。 一回头看着美艳的周宪反倒有些尴尬了,因为周宪也是抢来的啊,他才下令不准抢,可他身为主帅却抢了个美人。 于是尴尬的对周宪道:“你是李处耘抢的,不关我事,回头我教训他,往后就是你们南唐投降割让给本帅的。 不过你都把我睡了,那不能赖账,我是不还的。” 周宪满脸通红,小声道:“你把刚才的词再念一遍好不好,我记不全........” ...... 周宗再次来到中军旗舰上时,果然和史从云想的差不多,态度好了很多,还带几名是从,带来众多贵重礼物,满面红光,气色比上次来好了不少,仿佛出使会见他是风光的事。 其实就当下局面,只要确定能请和,金陵城内不少人都觉得能和北军大帅说上话是风光事。 周宗带来了南唐国主李璟给出的条件,都用小字写在金帖上。 割让江北十四州; 李璟自去皇帝尊号,向大周称臣; 南唐每年向周朝进贡; 向五万周军将士提供一亿钱的安抚费,可用金、银、白金、布匹、绢帛、干肉等折算; 国主李璟派百官在江边以酒肉犒劳北朝大军; 送给周军招讨使史从云十名官宦贵胄美女; 将周宗之女周宪让给史从云....... 最后两条看起来怪怪的,可那是史从云明确提出的,南唐满朝文武大臣和国主皇亲都不敢得罪,只能照办。 史从云看过后把给他十名美女那条划了,开口道:“不用,一个就够,岳父回去告诉你们国主,这个条件可以接受。 东西五日之后准备好,还有你把周宪的闺房用度派人送过来,她在船上不方便。” 周宗自然十分高兴,长舒口气,因为史从云同意他们投降,金陵城暂时没危险,满朝文武和皇亲贵胄可以无忧了,他也完成国主托付的重任。 随后小声道:“史大帅,老夫能不能见爱女一面。” “当然。”史从云也没阻止。 于是父女两在船上见了一面,史从云也不打扰他们,知道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要私下说,就下到四层甲板,把地方和时间都留给他们父女两。 四层甲板上,潘美激动的看着南唐送来的降表,对史从云道:“云哥儿这次真是立下盖世之功了!官家肯定很高兴。” 史从云也激动:“快两年了,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都是仰仗史大帅的英明神武啊。” “哈哈哈哈.......”两人都笑起来,潘美早就熟悉他的性格,自然也不在意,再说他的话其实有理。 笑过之后,潘美严肃起来:“某这就修书上表,把这里的情况都告诉官家,好让京中知道这大好消息。” 史从云点头,这样的大事当然要向大梁报喜,补充道:“把李璟的降表也一道送回让官家看吧。” 潘美答应下来,随即有些好奇道:“史招讨真的只要个女人?我看唐国那态度,你即便再狮子大开口他们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满足的。” 史从云摇摇头:“哪有美女有趣。” 潘美不多说了,只是体现他,“你年纪轻轻,有才能非凡,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可不能太过沉迷美色,耽误了正事。” 史从云拍拍他的肩膀:“某知道。” 其实他也不想那么沉迷,可周宪实在太漂亮了,而且他心里已经有警觉了,当他手握十几万大军的时候,郭荣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待他了。 当初杜重威不只是大将,还是驸马呢,率领十几万大军投降契丹,一个王朝就此覆灭,同理,他手中的十万大军也是周朝国本,他的举动能关系国家存亡。 到这个地步,郭荣和他之间的关系就会发生微妙变化了,容不得他一厢情愿。 这就是帅才和将才之间的区别了。 为将只管打仗就行,为帅就要学会和皇帝作政治博弈了,因为身份和权势摆在那,哪个皇帝都不敢放心。 懂政治的大帅就是王翦,不懂政治的就是韩信。 史从云也开始警觉了,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韩信,现在他这么好色贪色,对郭荣来说是好事,而且他也可以趁机满足自己嘛...... ...... 过了一会儿,周宗和周宪说完了,下来告辞,史从云这次言语礼貌多了,也不像之前那么咄咄逼人,毕竟谈判结束了,条件南唐也都答应了。 还亲自乘船送周宗到江岸边,一路上还宽慰他。 “请转告贵国主李璟,只要按谈好的执行,就可放心在江南做他的国主,不必担心我朝刀兵,只要恭恭敬敬,我朝官家是宽厚仁慈的人。 还有,周宪在北方某会好好照顾她,若是不舍可以去大量看望,我会好好招待。” 周宗很感动,在江畔与他长谈一番之后才告辞离去。 ....... 三日后,南唐国主李璟按照约定,派出数千民夫百姓带着酒肉到江边犒劳将士。 还有以周宗、韩熙载、徐铉等为首的众多大臣,甚至南唐的皇子李弘冀还亲自前来,不过看他面色勉强,想必是十分惧怕的。 史从云倒是没动他的意思,也欣然赴宴,因为江边驻扎李处耘的大军呢,江面还有那么多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宴会上众人一致让他坐主位,史从云却推辞了,还说他外来是客,唐国是主,就该让主人家身份最尊贵的皇长子李弘冀坐主位。 众人见他坚决也只能如此,对他的态度却都变了。 史从云借机说了一番话:“大家各自忠心为主,两国交兵,我等为敌是不可避免,如今战事消弭,诸位都是位高权重,有能力有才能的人,某自然是敬重你们的,有机会大家都是朋友,以后你们要是到大梁来,还可以找我吃酒,我在这敬诸位一杯。” 他毕竟是后世人,对那么东西没什么计较,而且分得清什么是虚什么是实。 实实在在的好处他都拿了,这种虚的让出去又如何?说几句好话,做礼让态度,还能在南唐赚得好名声,让南唐上层都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广交朋友小结仇,有什么不好的。 ...... 那日周宪和他父亲谈话后,态度也变了许多,对他没那么抗拒了,晚上时不时还会很配合,脸上的愁容也慢慢消解。 史从云很舒坦,美人在侧能不爽吗。 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些东西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的,比如周宪的名气,这时候是远远比不上他在后世听闻的名声的,也正因为他知道,所以周宪在他眼里很不同,更有成就感。 五日后,两军在金陵城外开始交接金银财物,成千上万的车马拉着财货在江畔密密麻麻,整个江边数里一片忙碌景象。 他们的船拉不下那么多东西,史从云也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手,他是吹牛吹出来的五万人,下令让人用船拉过江去,让对岸的王审琦派兵接应。 他这边正忙碌,潘美的战报和李璟的降表顺着水道,穿过数千里大地,随加急快马进入大梁,让沿途州县和整个大梁城皇宫内外都震动了。 (一万差三千,明天继续补,实在码不动要睡觉了) GET /u/178/178371/67507355.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63.116.200.118 X-Real-IP: 163.116.200.118 Connection: close Upgrade-Insecure-Requests: 1 User-Agent: Mozilla/5.0 (Windows NT 10.0; Win64; x64) AppleWebKit/537.36 (KHTML, like Gecko) Chrome/98.0.4758.102 Safari/537.36 Acce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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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实在不解就去质问那些人,是老子给的不够?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优待将士了,自己掏腰包都要给他们奖赏,为什么还要贪污? 结果他得到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因为皇帝过几年就要换一次,好不容易当点官管点事当然要赶快捞一把,现在全天下都是这样的,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基层小吏都是这种想法。 他私下找李处耘、司超、潘美等人问过,他们都给了肯定的回答,没错,这就是当下的风气,因为平均下来,皇帝五六年换一次,天下规矩也要改,谁都不知道再过几年又是谁家天下,所以拼命捞一把就成风气。 忠臣?几乎不存在的…… 皇帝也管不了....... 如果在秦或者隋,肯定已经有完备的法律框架、基层官吏和中层组织,很多问题后面的人只要加以改进就可以沿用,如今行不通。 经历过这些,史从云才越发深刻体会到闾丘仲卿、李谷、魏仁浦等这些人的重要性,要完备的让一个国家运转起来武力是保障,但并不是所有事都能用武力解决。 数量庞大的中低层的官吏人员就十分重要,统筹和调度这些官吏需要的不是武力,而是可靠可行的人事制度。 而这些只能靠闾丘仲卿、李谷、魏仁浦等之类的人,如今周朝就是缺乏这些,如果周军一开始军纪严明,淮南根本不会打那么久。 ......... 所以史从云把水军暂交司超统帅,把奖惩士兵和南唐国交接的事交给闾丘仲卿处理,他便带着少量亲兵和邵季、王仲两军骑兵往北,去接手投降的庐州,同时解决白甲军的问题。 南唐举降,白甲军也就失去了抵抗的意义,对被白甲军袭击死去的士兵,史从云出大钱抚慰。 对于白甲军,他亲自一村一寨的领兵去说服,赦他们无罪,让他们投降。 起初百姓们并不信,但史从云带着大队骑兵,各个着甲,人人武装到牙齿,和他们之前所见所对抗的乡兵完全是两个概念,便没了斗志,人人脸上都写着不安。 史从云在马上隔着篱笆能清楚看到村落里面黄肌瘦的孩子看他的眼神闪烁而惶恐,惊慌不安。 他心里叹口气,原本不该到这种地步的,周军才进入淮南,这些百姓就为周军提供草料,主动迎接他们的到来,因为南唐中主乃至之后的后主,胸无大志,只贪图个人享乐,根本没想好好治国,为满足自己的享受就只能盘剥百姓,淮南徭役赋税很重,百姓苦不堪言。 所以当听说北朝出兵时候,许多百姓是主动欢迎的,结果周军军纪涣散,在淮南烧杀抢掠,把这些百姓逼到对立面,这也是历史上郭荣打淮南举国之力整整打了三年的原因之一。 史从云想,如果他一开始就是招讨使,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他们起初就获得淮南百姓的支持,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杀过长江去了。 于是下马,亲自上前去和村长解释,告诉他们只要放弃抵抗,作大周的子民,对他们既往不咎,而且往后会给他们免去三年赋税。 同时他下令开庐州、盛唐、定远、滁州等地府库接济周边百姓。 此是他还在涡口时就让闾丘仲卿代他修书,上表跟官家说过,道理很简单,这些地方好不容易才打下来,如果不稳定民意,安抚民心,说不定很快就会乱。 官家大概也是吃了白甲军的苦,加上也很有远见,立即就同意他的建议,还告诉他,淮南周边那些遭遇战祸严重的州县可以勉强三年的赋税。 史从云除了全身着甲,还让邵季、王仲护在身边,他不傻,就怕遇到哪个二傻子来找他拼命那可如何是好。 经过半个多月走村串寨深入基层的游说,加上后续措施的跟进,到后面他的名声也传开了,后面的村寨他每去一处都受到当地百姓的夹道相迎。 史从云趁机了解很多基层村寨的情况,比如他们的人口、收入、作息时间、主要农作物等,也和村寨里的一些长者谈论了关于如何治理基层的事情,询问了他们的意见。 当然,他并没有权力决定什么,只是好奇所以问一问,而且觉得机会难得。 八月,楚州守将刘彦卿按照南唐国主的命令投降,他极力想回南唐去,再三请求。 不过书信都被史从云扣押下来,他知道刘彦卿是个硬骨头,历史上他用一千人抵挡数万周军四十多天,气得郭荣把楚州屠了个干净。 这样的人让他回南唐去自己并不放心,于是一面安抚刘彦卿一面给官家上表,意思就是刘彦卿要么杀了,要么给他高官厚禄,调动大梁去。 到八月下旬,史从云终于彻底解决了白甲军的事情,随后水军从来庐州北上,顺带接管,史从云再次和周宪汇合。 解决了白甲军之后,在淮南的最后一件大事也解决了。 终于可以放心的和周宪干些喜欢的事了....... ....... 秋日,大梁城人影稀落,天高云淡。 自从十几万大军陆陆续续往南之后,大梁附近许多青壮都往南,城中也没往日繁华热闹了。 又是一年中秋团圆节,不少人家都盼着家中的丈夫、儿子、兄弟往南面回来。 去年他们也是如此,不过去年是白盼了,到今年却充满希望,因为自从前线换了招讨使之后,一直捷报频频传。 到中秋之前,史从云兵临金陵,南唐被迫各地投降,俯首称臣的消息已经到了大梁,而且传得沸沸扬扬。 勾栏酒肆,茶楼饭馆之间,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关于史从云的韬略和武功,更是被说上了一个新高度。 百姓们关注的重点其实不全是战功,多数人连南唐国在哪,寿州、楚州等等在哪都完全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哪会懂战报。 只是大梁青壮出征快两年不得归,京中家眷思念难耐,恰好史从云一上任就打了打胜仗,快速拿下南唐,让大军得以回家,顺应人心,所以才会人人夸赞。 而在皇宫里,则是另外一副景象。 捷报接二连三传来时,朝中自然是振奋鼓舞,史从云的种种用兵之策也令不少枢密院官员都拍手称赞。 不过等到南唐的降表和潘美写的战报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时,朝中顿时分了两派。 有人称赞史从云的智谋和手段,用两万人硬说五万,把南唐国吓得死死的,丝毫不敢反抗。也表彰他征战淮南,克敌制胜的功劳和本领,认为是国之栋梁,应该褒奖。 以魏仁浦和王溥为代表。 还有人则斥责史从云不成体统,明目张胆索贿,强抢人家南唐国的王妃,有失国体。 虽然索贿、抢人这种事在军队里经常发生,官家和朝廷也很难管,可史从云身份摆在那,身为一国淮南招讨使,是国家代表,身为一国的代表,居然干出这样有失国家体面的事,实在不成体统,搞得好像他们大周人都没见过女人似的。最离谱的是把要女人的事加到停战协议中去,该整治。 这一派观点以范质为首。 官家放倒没有急着表态。 ....... 垂拱殿西侧,下午,稀疏阳光斑驳洒在地面,偶尔能听到好听的鸟鸣,王朴正与官家对弈。 不过他心不在焉,官家向来是个忙人,这样闲暇时间不多,所以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是官家最信任的近臣之一,最清楚官家的喜怒哀乐。 今年年初,官家并不高兴,甚至到了迁怒杀人的地步,因为那时淮南的战事十分不尽人意。 官家在大街上处死了供奉官孙延希。 当时朝廷重修永福殿,命孙延希监工。 孙延希是老臣,为两代国君干过很多这样卖力的事,做事也十分勤勉。 没想到有一天官家正心情不好,路过永福殿时看到修宫殿的役夫中有人用瓦片装饭吃,用木片做勺子。 当时就大怒,随即下令将孙延希处死,罢免众多供奉官的职务。当时人们都觉得孙延希兢兢业业许多年,不止于此,却因官家的恼怒,无人敢在他面前求情。 王朴也觉得孙延希罪不至死,不过他很明白官家的脾气,官家说到底是个脾气易怒弑杀的人,只是因为他心中有抱负,所以会极力控制自己。 但若他的火气发出来了,再去触霉头就是自寻死路,所以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这种情况下多数时候只有皇后符氏说话能有作用,道理也很简单,北面的李筠、符彦卿等人,官家必须依仗他们。 符彦卿还好,对朝廷比较恭敬,所以官家也会给他们符家面子,给符皇后面子。 可那李筠已经多此顶撞朝廷了,甚至囚禁了官家派去的监军使!官家只能忍着,为了把兵力都投入南方战场。 所以北面忍辱负重,换来南方的全力用兵,结果还战事不顺,也怪不得官家会发怒。 官家其实是担负着巨大压力的,如果忍让换来的机会还拿不下淮南,那北面那些节度边将说不定会更加跋扈,更加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好在史从云领任招讨使之后,淮南战局瞬间扭转,短短四个月之内在整个淮南打了一场及其漂亮的大战,扭转乾坤。 外人不知道王朴却是知道,当史从云击败南唐十万大军,兵入大江,迫降南唐的消息传到大梁没多久之后,北方各镇将领纷纷写来祝贺的奏表。 连之前向来对朝廷不恭敬,还囚禁过官家监军使的李筠也赶紧派人送来贺表,还语气恭敬,用词谦卑,官家看后难得开怀大笑。 可见官家忍耐太久了。 王朴和官家心里都有数,这就是道理,忠孝仁义这些东西很多时候是靠不住的,李筠当初也是仙君忠臣良将,仙君郭威对他信任有加,才会给他那么大的权势,独镇六州。 结果等他兵多将广,实力大增之后自然而然就飞扬跋扈起来。 到史从云在威震淮南,朝廷十几万大军腾出手来时,他马上就老实了,又变成恭恭敬敬的大周“忠臣”。 王扑这些年来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 心里也在感慨,史从云真是国之栋梁,中流砥柱!如果不是他如此快速扭转战局,北面的许多人还要跋扈,官家还要咬牙隐忍。 棋下到一半,官家逐渐不是他的对手,便放弃了在棋盘上用心思,抬头笑问他:“文伯,你觉得史从云是个怎么样的人。 魏仁浦说他是忠臣良将,韩信在世;范质说他色令志昏,道德败坏。” 王朴没有落子,抬起的手收回来,回答道:“他们以各自的立场和喜好来看待史从云,自然说法不一样。 若站在周国这边,臣以为史从云是我的大周栋梁之才,中流砥柱。” 169、禁中风云 王朴说出自己的想法。 官家听后赞许点头,“史从云确实是股肱之臣,中流砥柱,若非他在淮南,朕也没把握合适才能拿下,只怕最早也是明年。” 王朴听着官家说话,“都是官家慧眼如炬,用人识人无人可比。”说话间手下不经意落错了棋子。 官家欣然点头,“有本事的人朕自然要有,也不会吝啬奖赏。” 两人说话间继续落子,几手之后,官家逆转局势,又下一会儿,王朴便投子认负了,官家得意的抚须笑了。 王朴拱手,他跟随官家时间最长,最了解官家的性格,官家是个好胜之人了,有和唐太宗一较高下的心思。 所以他最明白如何跟官家相处,也是官家最信任之人。 官家起身,穿过侧院的拱门,他也起身跟上。 朱墙之外,满院子的秋菊正好,芬芳迷人,不过他们的心思都不在这些好看的花上。 “朕原本想让史从云回来领殿前都点检,替朕统领殿前司诸军。”官家一边开口一边走在芬芳花丛之中,便没有接着往下说。 王朴落后半步,开口道:“官家不放心。” “嗯,纵观几十年来的种种往事,朕亲身经历许多,如何能放心。”官家走在在他面前,没有掩饰的意思。 王朴点头,他理解官家的担心。 从唐末至今,有权的武将叛变是家常便饭,因武将叛变而亡的国也不少,若把殿前司大军交给史从云,谁说得准他不会是下一个杜重威?或是下一个李筠。 “朕让李重进领侍卫司,他有那样的能力,是本家之人,还有仙君嘱咐,人们不会议论。 可朕想让张永德领殿前司现在却不同了。他是自家人,只恐能力不足,功劳不够,不足以服众。”官家一面走一面说:“也担心史从云会因此心有不满。” 王朴听着心里默默想,不知不觉史从云已经到了能让官家在意的地步,连这种大事都要考虑他的感受了。 若是几年前,官家哪会在乎。 从高平之战至今,也不过短短四年的时间而已,这史从云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少年英杰,少得的人才。 为官家分忧是他的本职,就开口道:“官家,这也没什么。 史从云有大功不假,他也犯了不少错。 抢了人家的王妃,还公然索贿,这些事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与他立的功劳相比全算不了什么,但也可大可小。 范质等人都开口了,而且事情确实是史从云干出来,官家大可以此为由,不让史从云担任点起都点检就成。 至于史从云其人,臣以为官家肯定也看得清楚,这人厉害是厉害,但性子也明显得很——贪财好色。 在外行军打仗身为主帅还抢别人的女人,京中传言他让自己的爱妾帮忙收受贿赂,所盼着无非财色。 官家大可以范质等人参本为由罚他,再赏赐金银美女以安其心,这赏罚只要得当有度肯定能让他心服。” 官家停下脚步,默默想了一会儿,随即道:“乃用张永德为都点检,史从云擢升为副都点检。” “官家英明。”王朴拱手,他心里也明白,张永德的才能是比不上史从云的,和赵匡胤、李重进、向训也不是一等。 乃至光看战功,军中的史从云、赵匡胤、史彦超都是要超过张永德的,但张永德是亲族,官家不敢轻易把殿前都点检这样实权的高位交给外人,除非迫不得已。 心里有些感慨,官家想做唐太宗,但情况却和那时不同,当今世道的纷乱不是汉末,也不是隋末。 官家想了想,大概觉得应该给史从云些补偿,就开口道:“待班师之日,朕亲自领百官,去陈桥驿迎他凯旋。” ....... 坤宁宫,符皇后正听宦官魏敏说着这两日听来的种种战报,面前有轻纱布幔隔开,还放着削切好的精致秋日瓜果,她着一身华贵艳红长裙。 前两天他再次提起让二妹进宫来服侍官家的事,官家原本正高兴,都答应了,谁知道几日后身体不好,咳嗽不断,吃不下饭,便将此事搁置了。 那边,魏敏正在下方隔着一层轻纱滔滔不绝,“谁曾想史大帅用兵如神,接连打下寿州、濠州、泗州....... 还命令手下大将赵匡胤、史彦超、王审琦、高怀德、邵季、王仲、董遵诲、罗彦环、慕容延钊........” “好了好了,我哪知道那么多人名,说要事。”符皇后不耐烦的道。 宦官连连点头,接着往下说。 当听到史从云兵临金陵,还强抢霸占南唐皇子的王妃时,符皇后忍不住脸色一红,她可记得今年春天大军出发时,官家和她率百官送行,结果人人都听着官家说话,只有那大胆的小子史从云盯着她看。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再联想那史从云的秉性,和她在南唐国干出的事,谁都猜得到他脑子里定有些不可告人的龌龊想法,每想起来都令她脸红心跳。 又想起当初在正阳和他相见他盯着自己看的情景,想到他指挥若定,击败刘彦贞数万大军的种种场面,那些早刻印在她脑子里,是她这辈子见过最震撼难忘的事情。 心想他年纪轻轻,却真有天大的本事,自己没看错人,早早就把老六嫁给他,如今他们父子立功,史家权势更大,对符家来说是大好事。 更重要的是史从云身边的那个备受信任的美妾提醒了她一些事。 老六嫁人之后,便不好入宫见她,不过她们会相约在宫外的皇家园林中会见同游。 那时她见过史从云那爱妾几次,据说她是晋朝宰相赵莹之后,叫赵侍剑,谈吐确实得体,而且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所以和兴趣相投的六妹关系处得很好,不像一般妇人。 和她说话时她说不少故事,如“曾生杀人”之类的典故。 起初符皇后还不懂,时间长了才明白她是不着痕迹的暗示许多事只要发生了,哪怕官家当时不介意,众口难防,一到关键时候总会想起来的,这是人之常情。 符皇后这半生见得多,当然明白她想说什么,想表达什么。她是想说官家对自己心里有芥蒂,众口难防,她没法左右。 符后当时心里不快,心想一个小小侍妾敢在她面前这样说话? 可回来细想之后又越发觉得有道理,慢慢也明白赵侍剑想干,想传递什么意思,她惊叹难怪史从云这么宠爱她。 同时也一直装糊涂,没给什么答复。 因为那时史从云不够格。 此时情况有变,她鬼使神差的就问了一句:“朝中大臣怎么看,有没人弹劾他。” “宰相范质等人确实弹劾史从云,说他身为大军主帅带头违法乱纪,是损失了国家的体面。” 符皇后顿时紧张起来,双手交握放在膝前,“有没人为他作护。” “魏仁浦、王溥等人都觉得无伤大雅,不是什么大事。” 她这才安心一些,心想,找机会试探官家的态度。 我这么为他担心,是因为他是老六的丈夫,而且赵侍剑的话是有道理的,官家对她有芥蒂,这种时候反而是朝中的权臣靠得住。 如今史从云父子已经靠着自己的本事到了这个地步,他又是自己的妹夫,都算一家人,官家那里走不通,靠向史家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了一会道:“你回去吧,自有人会给你送赏钱,等有了消息你再来告诉我,若有什么对史家父子不利的消息,要立即来告诉我。” 魏敏高兴点头,随即退下了。 等魏敏退下之后,她反复想了一会儿,这从淮南之战结束后,史家父子必然是得势显贵了,也有拉拢的价值,可他们毕竟是外臣。 恍惚间,她又想到那史从云在众人之中,紧紧盯着她瞧的情景,那年轻小伙恨不能把她吞下的眼神,如今还历历在目,顿时脸色酥红,不知不觉间已经一片泥泞。 ....... 秋八月中秋佳节,史从云与众将在涡口汇合。 在涂山水寨中大摆筵席,与众人一醉方休。 众将领汇聚一堂,兴高采烈,纷纷找他敬酒,表达对他的佩服和敬重,连一向和他不合的李重进也跟他喝了一杯。 不过史从云高兴归高兴,也看出武将中也是分小团体的。 比如以赵匡胤为首的赵弘殷、赵晁、赵普、石守信等人。 以李重进为首又是一批人,众人都是吃喝玩乐但都跟在他们身边。 不过这时候人最多的还是在他这边的,向训、潘美、司超、曹彬、李处耘、王环、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史彦超、高怀德、申知义、郭廷谓、慕容延钊、闾丘仲卿等人都在他身边。 还有过来凑热闹的张永德。 而王审琦中间去倒酒时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和赵匡胤以及自己都是朋友,赵匡胤正招手叫他,他一时不知该往哪边走。 王审琦走向赵匡胤那边,不过只是去打了个招呼,很快折回史从云这里,史从云装作一直在喝酒没在意的样子,哈哈大笑和众人说着话。 不过手上却不经意的把酒碗换了,给王审琦倒了茶,他不会喝酒。 他余光看见,老赵虽然是笑着送走王审琦的,之后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这场大胜最大的功劳无疑是史从云的。 如果把功劳分为三等,史从云是独一无二的第一梯队;之后是赵匡胤、史彦超、李重进;再往后是其余立功的诸多将领。 史从云也在此期间认识了几个听起来陌生又熟悉的人物,如高怀德手下的指挥使石守信,赵匡胤的节度推官,原本滁州军事判官赵普等。 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呼小叫中说的最多的无非是打仗的事。 吹嘘美化自己的神勇,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美好回忆,各个说得满面红光,好像一个个比项羽还猛。 不过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史从云去南唐国抢人家王妃的事情,在文官看来这是要弹劾的事,在他们这群武将看来就是长脸了,众人越说越好奇,纷纷说想见见是什么女子能让史大帅神魂颠倒。 史从云酒喝多了,正高兴,便去后面大帐中牵出周宪出来和众人见了一面,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高声起哄让他赶快回去干正事。 没想到酒宴散后回到大帐里,周宪早在里面委屈的哭了,一时间搞得他手忙脚乱。 史从云当时的想法是觉得把周宪当自家人,见见他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朋友实属正常。可周宪不那么理解,觉得史从云是轻视她,不尊重她所以让她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 史从云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所处环境不同,思维方式不同带来的差异,于是一边给她解释自己初衷,一边身体力行的安慰她,才终于让面色酥红的周宪相信了他。 ....... 往后几天,各军开始按照史从云的调令布置,各地军队除去留守的向着涡口方向集结,大战落下帷幕,接下来就要是有条不紊的撤军。 撤军也是技术活,思乡心切不说,这时候士兵的胆子也是最大的,反正都要走了,顺手枪一又如何?很多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所以越是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松懈,要把所有事安排妥当,把士兵监督好,别丢了他好不容易在淮南得的人心。 几天后官家的诏书,枢密院的委任状陆续下来。 开始封赏和安排诸将,他们中不少人要镇守各地。如榆程便被枢密院委任,开始长久镇守光州,为光州团练使,因为他守光州一年多没出什么问题。 同时南唐许多投降的官员和将领也安排他们到淮南各地驻守,如朱元、边镐等人。 最重大的人事任命是官家下诏以李重进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领淮南节度使,镇守扬州。官家的意思是要把南面的国门都交给李重进。 至于史从云和诸多要回京的将领,官家暂时没有做封赏,要等回京之后再行封赏。 几日后,各地的大军赚得盆满钵满,打了快两年的战,只要能活下来的都喜笑颜开,开始浩浩荡荡从淮南各地出发,水陆都有,往大梁进发。 回家的路自然人人欣喜。 北归的路上,史从云走陆路,水军让司超和李处耘率领。 周宪坐马车,自己骑马,比起最初的抵触,如今周宪已经乖顺许多了,特别是给她看了自己的“大作”之后,完全被王霸之气震服了,虽然诗词是背的,不过感觉很爽。 走到半道时,王仲好奇的打马赶上来问他:“副帅,这次回去你能不能当殿帅,打唐国肯定你的功劳最大,那张永德远比不上你啊。” “你懂个屁。”史从云摇头,“你以为谁当殿帅真就只看功劳么。” “那不然呢?” “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你也不懂,反正这次回去肯定当不了殿帅。” 历史上赵匡胤的功劳可比张永德大多了,可一直到郭荣死前,张永德都是都点检,郭荣临死前是怕张永德的本事不够,镇不住禁军将士,无奈下才把两司首领给最有本事的李重进和赵匡胤。 说白了,这不是功劳能决定的事,官家只放心自己人。 史从云心里也有数,他的功劳完全可以当都点检,但他不是皇家的人,他是不盼着做都点检,唯一期盼的就是郭荣不会猜忌他。 随即又想到家里两颗水灵灵的白菜,半年不见很激动,看了一眼身边的马车,里面坐着周宪,顿时有些心虚,心想她们不会打架吧?自己可没这样的经验和阅历啊...... 170、未来的思考 回大梁的路很远,也很平坦,走陆路先到陈州,再往大梁去。 陈州是向训镇安军的驻地,在此地,向训大方的设宴款待众人,史从云去了。 耽搁一天之后,就继续北上。 这回史从云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北上的路不再骑马了,而是钻进周宪的马车。 众人大笑,都说云哥儿不是身体不好,是太好了。 北上的路,史从云枕在周宪大腿上想了很多事情。 此战对于南唐来说是抹不去的阴影,淮河防线丢失,接近半数国土丧失,自此周国兵陈大江北岸,时刻威胁金陵。 对于大周而言也意义重大,相当一下增加了差不多三分一的国土,而且还都是肥沃富庶的土地。最重要的是都在南方,不会受战乱侵扰。 大周此前其实只有关中,半个河北,山东,河南之地。 关中历经唐末诸乱至今已经残破荒废,半个河北和山东要时刻面对北汉和契丹的袭扰,随时需要囤驻大量兵员,时刻备战,百姓难以休养生息,只有河南还能稍安。 这也是王朴为什么提出先南后北战略的重要原因之一,整个周国缺乏战略纵深,缺乏打大仗,持久战的资本。 如果打几个月,打几年尚且可以,可如果要打举国之战,如和辽国开战,绝不可能是几战、几年就能决定最终结果的。 往往可能持续打十几年,几十年,如当初汉朝打匈奴,唐朝打突厥,北宋打西夏,蒙古打南宋,人们可能只记得几场大战,最终结果,可其实战争是非常漫长的,动辄几十年,大大小小的战数都数不完,如果没有国力支撑,这种战争小国是打不了的。 而如今的周国也没有资本打这样的战。 有了淮南情况就会好太多,淮南之地富庶平坦,而且身处南方,有黄河、淮河阻隔,不必担心北方袭扰,能成为稳定大后方。 淮南南方面对的是南唐、吴越、荆楚、南汉等,根本不足为惧。 吴越、荆楚都是对大周臣服的,打南唐时两国都出兵帮忙了,南唐本就对大周是毕恭毕敬的,如今经史从云这么一打,肯定也战战兢兢,恭恭敬敬。 再南方的南汉则更是不用担心。 说白了,整个南方没有一个能打的,没有任何一股力量可以威胁到大周。 史从云心里也感慨,其实历史上南方能对抗北方的机会并不多。 如人们耳熟能详的三国,为什么东吴会被那么称赞,因为它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以南抗北的高光时刻。 虽然人们的目光被演义小说吸引在蜀地,但当时整个战场上,真正的战场一直在东面。 赤壁之战后,到灭蜀之前,魏国唯一一次主动进攻蜀国就是曹真突发奇想想打一下,结果还没打成,除此之外一直在打孙吴,所以说三国,其实主要是魏吴之战。 三大战役、官渡、赤壁、夷陵,吴国赢了两场,败了曹操,败了刘备;直到蜀国、曹魏相继灭亡,吴国依旧还在抵抗。 这是属于江南政权不多的高光时刻,纵观整个历史长河也是少有的。 当下则绝不可能,整个南方没有孙家父子那样的人物把他们整合起来,而且各国高层都胸无大志,坐吃等死,沉溺在奢华享乐之中。 但面对北方,大周便开始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当下周国和辽国相比,只能说相差太远,无论是军事实力还是经济实力,乃至政治实力都是如此。 北汉其实微不足道,一个李筠就能打得他们嗷嗷叫,关键是他们背后有个辽国爹。 辽国也明白太原是他们的桥头堡,是不能丢的。 历史上赵匡胤打了两次北汉,每次一出兵,辽国必派大军火速救援。 后来赵光义灭北汉基本没什么阻力,是因为赵匡胤两次出兵虽然没能打下太原,却把辽国援军打怕了,到后来赵光义出兵时辽国直接不敢伸手了,拿下北汉当然易如反掌。 所以当今大周想要收回北汉是暂时不太现实,太原和幽州(北京)对于辽国而言有同等价值,是东西两个桥头堡。 不做好面对契丹主力大军的准备,就不要想着灭北汉。 但收回关北之地还是有可能的,如霸州、雄州、易州、涿州等地,因为辽国没那么重视。 他记得历史上郭荣北伐契丹,辽国国主只下令让北汉增援,就没什么动作了,他自己沉溺狩猎玩乐和酒色之中。 几乎等于拱手相送,辽国国主昏聩,当时确实是个好机会,辽国的北院精兵也没增援。 不过期盼对方国主昏庸不查并不是长久之计。 无论哪种,史从云都努力告诫自己,要赶快从淮南之战的胜利喜悦中回神了。 他这点功绩看起来厉害,夺取了江北十四州,但和很多历史上的名将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如白起、王翦、韩信、卫青、霍去病、李靖、苏烈等等,他随便想想都能想到几十个,这招百试百灵,一下就让他冷静很多。 确实,他面对南唐能战无不胜,可面对契丹呢,面对比周国强大数倍的辽国呢? 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越往北方走,地势越平坦,适合骑兵大规模激动,战事也会变得瞬息万变复杂起来。 想到这些,他把脸深深埋在周宪柔软的双腿之间,心想这次回去之后,官家会把重心放在哪里? 打南方肯定是战略重心,后世很多人都被一些乱七八糟的道听途说带偏,以为郭荣是先北后南。 其实都一样,无论是郭荣还是赵匡胤,战略都是向南后北,要在契丹。 意思是先取南,后逐北,最大的敌人是辽国。 但战略不等于具体战术,大战略如此,具体安排执行要灵活,郭荣只是再打南方的间隙觉得有机会,所以突然打了一把。 就和后来赵匡胤在打南方的中间突然掉头打了北汉一下一样的道理。 战略重心都是在南方。 说实话,打南方史从云是愿意的,一路走到现在,他也算百战老将,战争经验丰富,如果让他去打后蜀、打南唐、南汉,他觉得信心满满,根本不怕。 可如果让他去和辽国交手,心里还是虚的。 辽兵更能打是肯定的,因为辽国这些一直在致力于扫平北方草原上的各个部落,辽东之地的一些国家,还持续和南方的中原、河东等地开战。 几十年来四面出击,不断开疆,北院精锐都是百战精兵,还多是骑兵,战将也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和南方那些数十年不知兵,沉溺享乐之中的国家是完全不同的,战术战法也会完全不同。 一旦对上,他其实没有把握。 他都无法想象数万骑兵对决会是什么场面,因为在南方打仗,即便双方投入十几万军队,也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可如果和辽国展开大战那就完全不同了,打骑兵和打步兵全然是两回事,庞大的骑兵军团不只是在战术战法上有差别,就连战略上差别也很大。 大规模步兵行军,每天能走五十里已经算纪律严明的军队了。 可游牧民族的骑兵要是全力奔袭起来,每天走个一两百里都不是什么难事,这就会产生巨大的差距,直白地说完全掌握战场主动权,你想打,打得过的时候追不上;不想打,打不过的时候跑不了。 和南方的军队打,打不过也没那么担心,顶多是击溃战,逃就是了,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是两条腿,你还能如何?到时只要人心不散,收聚残兵还能再战。 可和北方的军队打,打不过可没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歼灭战!人是跑不过马的...... 这就是士兵到将领都更加畏惧和小心北方威胁的重要原因。 “你在想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周宪的声音,史从云回神,翻了个身,看着周宪好看的脸庞,道:“我在想一些古代将领的事。” “嗯?” 自从和父亲谈话之后,周宪大概是看开了,不在那么抵触他。 “我在想卫青、霍去病、苏烈这些人,他们当初是怎么跟大规模的骑兵作战的,有时候我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防守可以,似乎没有取胜的道理。 特别他们还是在草原戈壁上交战,以骑兵对骑兵?卫青、苏烈也有不少步兵.......” 周宪皱起好看的眉头,“你说的我不懂。” 史从云笑起来,“我就是发牢骚,想些八竿子还打不着的事。” 他这是安慰周宪,不想让她担心,其实心里明白这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说不定过一两年官家就要打辽国,即便不打辽国,要收复河东就必然和契丹冲突。 很多事逃避是没用的,缩头乌龟没有出路。 大梁越来越近,周宪突然问他,“那个......那重阳词.........” “什么重阳词?” “就是‘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周宪缓缓念道,眼中充满别样的情绪。 史从云立即来劲坐直身体:“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是不是听闾丘仲卿他们说的。” “嗯.......”周宪脸红红的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文采,真是.......人不可貌相。” 史从云脸黑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老子长得像李逵吗? 不过好不容易有装逼的机会,他来不及计较那些,连给周宪讲起他当初在伐蜀时如何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打得蜀军抱头鼠窜,又在旗开得胜之时诗兴大发,感慨颇多写下这千古留名的词。 当然千古留名是他自己说的,周宪听着听着眼神迷离了,脸蛋红扑扑的,看他的眼神也和以往不同了。 “其实啊,我自小就是个好读书,希望文墨的人,心中才情高万丈!只是我在北方长大,见惯了战祸和国家分崩离析,心中感慨,天下分崩离析,家国纷乱,海内未平,男子汉大丈夫就给为天下人谋福,荡平海内,肃清寰宇,为后世开太平盛世! 于是便弃文从武,跟着我爹到处打仗,其实我也有颗好好学习的心,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史从云颇有感慨的说。 “嗯.......”周宪看他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光,史从云大喜,笑道:“整天想天下大事,快把我累死了,晚上你好好伺候伺候我。” 周宪脸红,不够没有反驳。 ....... 九月初,天气转凉,浩浩荡荡的大军已经回到河南,史从云也看到了黄河的支流。 远远的看见远处巍峨的大梁城。 比起紧邻,少一些精致,多了雄浑,各路大军在城外几十里就开始停止前进,并有枢密院派出的官员将领来安排驻地。 此时史从云还手握兵符,淮南招讨的职责也没解除,所以大军还归他调度,枢密院来的官员是直接先与他交接的。 双方郑重的交接了枢密院的布防图,同时史从云把诸将召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蜡封的驻防图,以示在此之前从没被打开过。 随后与众人一起查看,当着枢密院官员的面做出安排调度,让各军到安排的驻地驻防。 等到这些都安排好了,他送枢密院官员出大帐,对方受宠若惊,并告诉他,“史招讨今日先勿进城,暂且在城外落脚,官家已下令,明日要亲率文武百官,与陈桥驿迎将军凯旋,待会礼部的官员应该就会来了。” “官家来迎接!”史从云有些吃紧:“某怎么受的了这样的大礼!” 那官员满脸敬佩的道:“史招讨半年之内拿下江北十四州,使我大周疆土大增,官家也是因此大功才会如此,京中内外都在讨论这件事呢。” 史从云谢了他告诉自己这些消息,随后送他出营帐。 过了一会儿,礼部的官员果然来找他了,比起枢密院的官员,礼部官员就唯唯诺诺很多,大概没讲过军营里的景象,见他之后也是说了官家明天要隆重迎接他凯旋的事情。 同时教他一些过场和礼仪,如果到时他不知所措那就尴尬了,还说到时肯定会有大梁的百姓来围观,让他不要失礼。 这礼部官员一开始还唯唯诺诺,教着教着大概是因为史从云言听计从,他到时张扬起来了,说话也没那么可以,还时不时指手画脚。 史从云皱眉,把腰上的刀排在桌子上,顿时给他惊醒了,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立即又唯唯诺诺起来。 史从云摇头,他从不吝啬对人的尊重,哪怕对方是个小小官吏,毕竟大家都是职责所在而已,没必要摆谱。 可偏偏有的人你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到忘乎所以了...... 171、史从云的封赏 夜,偶尔能听到不知名的怪鸟在大帐外啼鸣,周宪总睡不着。 今晚是她一个人睡,那家伙和手下的将领喝了酒,自觉的去旁边睡了。 他大大咧咧的说醉了会发酒疯,听他说有一次喝醉酒,把他最喜欢的女孩的宝贝砸坏了,从那以后他很自觉,只要喝酒就不敢去找女人。 周宪听了胸口有种莫名的情绪,闷闷的。她知道那女孩是谁,早在路上驿站留宿时她就听说过,能让史从云这样的恶人做出改变,定不是一般的人吧,在陈州、郑州等地都有人唱。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甚至都能想到那样的情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郎情妾意,却因为家国大事,戎马征途而不得不分离,七夕之际,相思之情难以抑制,于是有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缠绵感慨。 周宪五味陈杂,她以前的生活里,有风,有月,有自己的小天地,平平淡淡,有自己赋与的风雅,牢牢遵守着她从小学到的那些东西,不越雷池一步。 在她原本的认知里,丈夫李从嘉是优秀的人,温良恭俭让,两人相敬如宾,他如谦谦君子,文雅风流,他每样都做得很好,就如她自小崇拜的文人骚客一样。 她从小读的书里,那些故事里都是这么推崇的,文人风骨,魏晋风流。原本也以为这辈子就会这么过去,直到北朝大军兵临长江。 丈夫李从嘉在那些士兵面前吓得瑟瑟发抖,丝毫不敢反抗忤逆。 他自小崇拜的父亲在周军招讨使面前唯唯诺诺,丝毫不敢怠慢。 她的父亲,自小让她觉得高高在上,无比威严的国主李璟丝毫不敢反抗,在史彦超面前摇尾献媚...... 她在心里为他们开解,这不怪他们,整个南唐都是如此,北朝兵将野蛮不知书、不知礼,他们是文人雅士,是教化之地,如何跟山野莽夫,化外之人争呢。 夫君是文化人,不会舞枪弄棒,他自有自己的才情,也不是史从云那样武夫可以比的。 她心里是这么开解的,可改变不了唐国被迫割地求和,摇尾祈活的事实,朝中大夫、大臣们,乃至父亲也自说些“这是为大局着想......” “是为江南百姓谋福.......” “不是我军不善战,而是因为那史从云太厉害........” “非吾等之过,实苍天薄待吾等.......”等种种话,强行找出各种理由和借口开脱,却无法改变赤裸裸的事实。 江北丢失,史从云在金陵耀武扬威,赔款众多,国主自去尊号,向北朝拜,而她也被那史从云欺辱掳走。 路上她也想通了,她必须面对现实,为丈夫、为父亲、为国君开脱其实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不会觉得他们那么差。 不用直接去面对一时间让自己难以接受的事实,她的夫君、父亲、国君,其实根本没什么本事....... 特别是和掳走她的恶人史从云比起来。 ...... 北上一路的众多见闻颠覆她的认知,她慢慢就发现史从云一直在骗她,这个人和她原本想的也完全不一样。 他在淮北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人人说他凶狠残暴,江南传言他爱用小孩的心肝下酒。 可其实他是个心有百姓,存良知的人,在金陵城外他反省自己,说“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那样的话,下令大军不得扰民,不得杀俘。 在淮南他亲自一个个村寨去和百姓谈,让他们归顺周朝,还免去他们的赋税,赦免他们的罪过。 哪怕对自己,他其实老是骗人,生怕自己想不开,总是为她找一大堆理由,不惜把自己说成十恶不赦的恶人。 这和传言中不一样。 他明明能征善战,让大江南北闻风丧胆,却又有鲜为人知才华横溢的一面,词作令她听得震惊又沉醉。 和唐国婉转哀怨,小家子气的诗词不同,他的词句不那么讲究工整对仗,却充满大气豪情,“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也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也罢,哪怕谈情说爱,也不是那么缠绵悱恻,而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没有委婉,没有缠绵悱恻,就这么直截了当,横冲直撞,气势很足。 这倒是符合他的风格,周宪有些脸红,他甚至都不愿为自己拐弯抹角的作掩,也不爱惜自己的羽翼名声,是个奇人,怪人,看不透的人。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其实很有本事.......很有魅力。 周宪听着鸟鸣,心里默默想,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可能是因为父亲的嘱咐,可能是因为史从云的威胁,放着她不会再寻死了,也看开了许多。 她听说史从云有一个妻子,有一个爱妾时,心里并不好受,也很忐忑,她是被抢来的,是他的战利品,要如何自处?他的妻子和爱妾会这么对她,一切让她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 第二天一早,她从驿站中醒来,史从云在陈州找了一个中年老妇一路伺候她,帮着她洗涮穿戴,还没弄完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她好奇的打开窗户看,远处大路两边站满衣甲明亮的士兵,大量百姓从城里和城外各个方向涌来。 有数百人军中的士兵用木盆洒水,让地上无法扬尘,随后又有成百上千人从路边和远处山上拖来青松,开始用青松在驿站外的大道上铺地,随后在松叶上铺红色的地毯,在地毯两边插上起各色彩旗。 “他们在做什么?”她有些好奇,想去问住在一楼的史从云,但外面这么多人,她觉得害羞,不想抛头露面,便没去。 “我去叫军爷来?”伺候她的老妈妈询问。 周宪摇头,她觉得不管是什么事,这时候史从云可能很忙,打扰他不好,于是只从窗户缝隙中看着。 到正午,远处传来锣鼓声,众多旗帜林立,她极力去看,就看到中间一顶大轿,身后跟着大量身着红紫,手持如意,戴着管官的人,长长的队伍十分华贵,从大梁城那边出来,一眼看不到尾巴。 她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是周国的皇帝和百官亲自出来迎接史从云凯旋! 心里十分震惊又感慨,那家伙真是权势滔天,他比自己还要小一两岁,可他凯旋时,连周国的皇帝也要率百官来亲自迎接。 不过细细想想又不觉得奇怪了,毕竟他这一打,可让自己的唐国丢了半壁江山,他只是年纪小,功劳和能力却一点不小,或者说什么都不小....... 被史从云找来照顾她的郑州老妇也感慨频频:“小娘子真是好命,你郎君可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我那里大街小巷都在说他的事呢,隔壁酒楼说书的跟我说要不是史将军厉害,我儿子明年后年也回不来。 现在到了京城,你看皇帝都亲自出来接他哩,可不是天大的贵人么。” 说着她又打量周宪一眼:“我要是有你这样俊俏,说不定也有好命哩。” 周宪脸红,没和她争辩,心里却想,我要是没这么俊俏,就不会被那好色的恶人抢了。 不过这样的话她下意识没说,远远看去,他看见周朝的皇帝身着黄袍,亲自为史从云递上酒水,史从云接过喝了,又磕头行理。 他身后跟着的很多将领也陆续上前跪拜周朝的皇帝,双方都在说话,一副君臣相得的场面,外面有士兵把守,再外面还有很多围观的百姓。 说了不少话之后,一个身着紫袍的官员上前,开始打开诏书宣读起来,应该是这次打仗回来的封赏。 他大概会身居高位,权势滔天吧.......周宪在心里想,毕竟立下那么大的功劳。 之后众人在驿站旁的亭子落脚说话,只有周朝的皇帝和几个紫袍大臣到亭子里去了,更多的人都停在外面守着。 一直说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之后便是皇帝乘车巡视军队,随后在众人簇拥之下入城。 这些弄完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周朝的皇帝才走,众多大臣和武将纷纷围上去,围着史从云道贺说话,不少人脸上的谄媚即便隔着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哪里的人都一样,周宪心里想,再看史从云那得意大笑的模样,她心想那人就不能像个谦谦君子一样,收敛一些,谦逊一些么。 一直到下午,楼下有人说史将军派人来接她,周宪收拾东西,让老妇人帮忙拿着下了楼,楼下已经有两辆马车在等候,旁边有中年的侍女,还有赶车的,前后都有骑兵把守。 问清对方身份后,她就上了车,车一路向着大梁城缓缓驶去,两边凑热闹的百姓还没散去,她不敢掀起车帘去看,因为总会有目光汇聚到她身上来。 来接她的侍女对她很恭敬,告诉她,要直接去史副帅的府邸,周宪点点头,心里忐忑不安,无论她愿意不愿意,总要面对史从云家里的女人了。 ....... 史从云其实对面见皇帝的事情不紧张,他心里有底,紧张的反而是怎么跟赵侍剑,跟符六说周宪的事情。 他心里其实明白,官家这么给他面子,亲自率群臣迎接他,表示恩宠是有的,但更多的应该是“心虚”,是不想让他担任殿前司一把手给的一点形式上的补偿。 毕竟经过淮南大战之后,在军中连王仲那样的二货都觉得他应该当都点检了,那其余将士的心思可想而知。 而官家是不会让他当的,史从云心里有数,历史上赵匡胤就是这样的,要说功劳威望早就超过张永德,但张永德一直是赵匡胤的上司。 官家在这方面这么给他面子,肯定就是要在别的地方让他让步。 政治就是这样,相互妥协和逼迫,史从云心里清楚得很,所以他当然不会跟官家硬着来。 果然官家又是亲自迎接他,又是赐酒压惊,甚至还把身上的紫披风解下来给他披,做足了姿态。 在这之后的封赏中,翰林学士卢多逊出来宣布旨意。 众多将皆有封赏,其中史从云的赏赐最大。 擢升史从云为殿前副都点检,检校太尉,兼侍中,赐玉带、锦袍、宝鞍,赏黄金五百两,银两千两,赐给他刚从全国选集上来的美女五十人。 而且还直接明说了,是因为宰相范质参他违法乱纪,强占别人妻子,所以小施惩戒,不能任他为都点检,降为副都点检。 身着紫袍的范质在旁边抬着下巴,站得笔直,表现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态度,似乎在说你史从云再有功劳,再有权势,我也不怕,该弹劾就要弹劾。 还当面说了几句场面话。 殊不知他这是被官家当枪使啊,军中不少人只怕要恨死他了。 史从云自然连忙谢恩,感谢官家对他宽宏大量和恩赏。 也没和范质计较,别说口角,连脸色也没变化。 因为他心里清楚,表面上是范质弹劾他才导致如此,可真正不让他当都点检的是官家,范质只是说说,决定不了什么。 他也没想过要当都点检,他要是真当上了,说不定官家就要时时刻刻防备他,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时候才真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 一天忙碌之后,官家回宫,百官在他那巴结半天,不少人明里暗里的请他去赴宴,还有人问他妹妹的婚事,史从云都随意应付了。 等到众人陆续散去,他立即快马加鞭先回大梁,先去老宅见了大娘、小娘和小妹。 不知不觉,小妹也出落得落落大方,到了嫁人的年纪,对他也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反而羞涩不少,毕竟是大姑娘了。 看过她们之后,一面安排人去城外驿站接周宪,一面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跟家里的两个小媳妇说周宪的事。 等他心不在焉回府的时候,立即被门房发现,大呼小叫的去通知里面的人。 史从云恨不能给他个大嘴巴子,老子还没想好怎么说呢,你嚷嚷什么! 于是厚着脸皮进去,直接去后院。 不过当他准备用厚脸皮解决一切的时候,发现赵侍剑和符金铃早打扮得漂漂亮亮在那等候他,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乖巧萝莉符金铃比较矜持,但搅在一起小手指出卖她内心激动,被史从云一把抱在怀里就呜呜的哭起来。 傲娇赵侍剑稍微淡定些,还哼了一声,瞟了瞟他身后,吃醋道:“你不是在江南找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么,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也不让我们看看,呜........” 被史从云亲了一嘴,立即乖巧的软在他怀里低声啜泣起来,半年多没见,相思之情再也抑制不住。 史从云也很激动,他以前没这样的经验,好在想象中的修罗场没爆发,而且小别胜新婚啊。 172、大朝会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两个女孩哭起来很快把他胸口染湿了。 不过他一说肚子饿了想吃饭,两人立即止住眼泪,一面弄吃的一面给他打水洗脸,准备饭菜,史从云心里高兴,很大爷的坐到桌前。 说到底,两人心里装着他,他一说肚子饿,就顾不得生气了,这是他的手段。 待落座之后,史从云拉着她们也坐下来,两人已经吃过,就给他说不在这半年,家里发生的事情。 吃到一半,史从云干脆把小一些的符六抱起来放在腿上,让赵侍剑喂他吃,心里舒坦得不行,在外面拼了老命,到处奔波,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赵侍剑脸红,不满的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没拒绝,符六整张小脸全红了,人也软下来。 赵侍剑给他说了他不在这些日子里京城的诸多事情。 包括官家发怒在大街上杀了供奉官,当然最重要的还有各家给他送的“礼”。 赵侍剑给他总结了一下,多数是礼部和翰林院官员的。 史从云问她:“官家会不会怪我?这事情可是在京城,在官家眼皮底下,他应该知道的吧。”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史从云可不敢肯定自己想的就是对的,虽然他敢收各处官员贿赂存起来有两点依据,一是这是五代的风气,官家根本阻止不了。 二是官家对索贿的赵晁等人都是放纵不管的,所以他推测官家也不会管自己,说不定还觉得这样好控制他。 可那只是推测!官家喜欢不喜欢他这样做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谁敢保证官家今天这么想,明天就不会改看法?或是听了谁一句话,又对他另有看法? 所以一切从实际出发,以客观事实为依据,不能自己在那乱像,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赵侍剑听他这么问,显然早有准备,小声道:“不会,我和金铃妹妹找机会和皇后见过几次面,宫里的的消息知道不少。” 史从云点头,立即明白赵侍剑的意思,心想这老婆果然没娶错,至少傍上皇后这棵大树,皇后和她背后的符家权势暂且不说,光是能知道宫里的态度这点就很重要。 很多事情,不知道官家的态度,他连动都不敢动。 心里喜爱赵侍剑的聪明伶俐,又感激符六站在他这边,史从云可是老聪明蛋了,符六愿意出面在她姐姐面前为自己打探消息,至少说明在她心里,自己这个夫君还是重要的。 她可能没赵侍剑那么聪明,想不到那层去,但有心就行。 有她们在大梁,自己心里放心不少,可又时时担忧她们的安危。 如当今官家,他的养父在外面造反,他一家老小,妻妾儿女在大梁全被杀了个干净。 像后晋时候契丹入大梁,许多百姓都遭杀害抢掠。 史从云很怕这样的惨剧发生,要是赵侍剑等人被杀害,他都不敢想那样的事,每次想起就害怕得睡不着觉,所以他心底有一个本能的欲望,这世道谁都不可靠,不断获取权势,壮大自己才能保护她们。 想到这他深情的把赵侍剑也揽过来。 “不要乱动。”赵侍剑手里的汤勺差点掉在地上,不满的嗔怪道。 “如果有哪天,南方的那些国家全部消灭臣服,北方收回幽云十六州,建立起稳固防线,我权势滔天,只手遮天,才放心你们的安全。”史从云把下巴放在赵侍剑肩头。 赵侍剑轻声道:“别胡思乱想,我们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哪用这样;那样太苦太累,还很危险,你心里有我们就成。” 史从云嘿嘿笑道,“当然有你们,有时候我恨不能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咱们窝在家里荣华富贵,生一大堆孩子,然后交给奶妈去养,咱们逍遥快活一辈子。” 赵侍剑和符六听得脸红,听到后面觉得他胡说八道。 “哪有你这样作父亲的.......” “孩子总要学会坚强的嘛,从小抓起,我这是为了他们好。” 赵侍剑无语,赶快挣脱开,喂他吃东西,堵住他的嘴。 等舒舒服服的吃饱喝足,史从云见她们两起身,看着许久没见的水灵灵白菜,内心也躁动起来:“晚上我们一起睡,现在天凉,一个人多冷,我去哪边另外一边都要有人一个人睡,多不好。” 他鬼扯的理由两人当然不信,符六低下头不说话,赵侍剑红着脸,“不行,我们还要去接人呢。” “接什么人?” “还能什么人。”赵侍剑酸溜溜的说,“当然是你从江南带回来的美人,大梁城早传得沸沸扬扬了。 人家千里迢迢孤身来大梁,心里害怕不安。总要先安排好吃喝住行,还要安排好伺候的人,她本是金贵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肯定很多东西都不会,不能怠慢,我们当然也要去表个态,让她心安,不然你让人家怎么放心下来,这时候想必战战兢兢心里不安。” 史从云一拍脑袋,好像是哦,不过他没想得那么细,说白了他脸皮厚,见识多,到哪都不觉得没法自力更生,或者觉得跟人打交道是大问题。 所以他没想那么多,有些以己度人的意思,可周宪跟他差别很大,正如赵侍剑说的,脸皮薄,没生活经验,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像赵侍剑长期伺候他,脏活累活都干过,如果接来就直接安置,很多细碎事都成问题。 干笑道:“嘿嘿,还是你想的周到,给你发个奖,准许你第一个和我睡。” 赵侍剑脸更红了,匆匆拉着符六出去不理会他。 比起符六的乖巧,赵侍剑吃醋是写在脸上的,不过吃醋归吃醋,做事却没疏漏了。 史从云生怕她们打起来,等外面传来响动,猜测是接周宪的车到了,就悄悄爬到院子的墙头上去看。 结果发现这赵侍剑也就在他面前敢“横”,还口齿伶俐,见到周宪后又是另一副态度,姐姐叫得勤快,还表现出一副大方殷勤又体贴的样子,给人安排衣食住行,把下人召集过来,让周宪自己挑选照顾的下人,又亲自带她去东面的院子,给她介绍家里各处。 史从云摇头,女人啊,真是善变! 是不是自己老爷们的威严不够,怎么赵侍剑敢在他面前横呢,得着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让她知道家里谁才是主人。 周宪比赵侍剑和符六年纪都大,大赵侍剑一岁,大符六五岁的样子。 晚上,史从云去探望了周宪,赵侍剑和符金铃都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周宪很不好意思,又推着他的胸口把他赶出去。 无奈,只能孤家寡人一个人睡,明明有三个老婆,却自己有一个人睡觉,史从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 休息一天之后,朝中迎来大朝会,史从云和老爹史彦超都去了。 此次大朝的主要内容就是对淮南之战的总结和奖惩。 大多数都是枢密院的魏仁浦等人说的,史从云听得昏昏欲睡,他此时是殿前都指挥使,也是站在最前列的武将,总不能当着官家的面睡,只能强打着,时不时掐一下大腿。 战后的总结是十分隆重的大事,因为涉及奖惩和升迁变动,权力交接,往后谁有权势无权势,从这些变动之中就能看出来。 金碧辉煌的垂拱大殿中站满了人,大家都专心致志,竖起耳朵听着,当今这种时代,权臣同样重要,因为权臣有势推翻皇帝的事已经接连上演数十年,大家都想着听明白到底谁有权势,好去巴结靠拢。 总结之后,魏仁浦又说了关于军队的改制。 在涡口设镇淮军。 驭浪直水军充殿前司诸军,改驭浪军,扩军设左右两厢。 其次是控鹤军在伐蜀、伐唐之战中表现很好,官家又有扩大武备之心,所以控鹤军扩编,从左右两厢扩充为四厢,称呼为控鹤一厢、控鹤二厢、控鹤三厢、控鹤四厢,后续募兵扩兵陆续进行,将领会先行选拔出来。 说完军队的变动,接下来就是重头戏。 大朝会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无非两司的高官变动。 俗话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侍卫司、殿前司是两大主力禁军系统,谁掌握这两大禁军权力就在谁手中,比什么都直白管用,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加衔和荣誉职务管用多了。 而且这时候的殿前司和侍卫司可不是后来宋朝阉割过的三衙,是实实在在掌握军队大权的,所以两司十位高官的花落谁家,实实在在的体现了权力的变化和掌握在谁手中。 所以当魏仁浦作了总结,讲了这两年的战争中哪些做得好,哪些做得不好,哪些人有功,哪些人有过之后,官家的宦官出来,开始代官家口述关于此战的奖惩,升迁和变动,一时间所有人都打起精神。 史从云也顿时不困了。 宦官说的是官家和他的亲信,枢密院商量出来的结果。 首先从下层军官说起,下层军官指挥以下(每个指挥按编制领兵500,实际情况是200到400左右),既都头(领100人),副都头;队长(领50人)、副队长;伙长(领10人)、伍长(领5人),可以由各军司衙门自行决定升迁奖罚,但之后要记录上报枢密院。 说白了,就是张永德和史从云这样的殿前司高官能够决定他们殿前司下辖诸军的基层军官调度和赏罚,而侍卫司也是同理,只要事后给枢密院提交报告就行。 随后就是激关于众多指挥使、军都指挥使的奖励,多数都是按部就班往上升一级。 这些人都是史从云曾经的部下,许多人他听名字就能想起人来。 之后就是再高一层,道军都指挥使的奖惩,军都指挥使,最差的也是率一个军,五个指挥,兵力按编制两千五百人,至少也超过八百人。 到这一级别,就开始有分量了,很多人的名字在军中都知道,这些人都是史从云手下的大将。 赵晁领河阳三镇节度使,拜拜检校太保,不再领禁军,而是出镇河阳。 石守信擢升散员都虞侯。 董遵诲擢升铁骑左厢都指挥使。 邵季擢升控鹤一厢都指挥使。 申知义擢升二厢都指挥使。 王仲擢升虎捷左厢都指挥使。 罗彦环擢升虎捷右厢都指挥使。 慕容延钊擢升镇淮军节度使,镇守涡口。 韩令坤为镇安军节度使,镇陈州。 司超领驭浪军都指挥使。 李处耘领龙捷左厢都指挥使等等....... ........ 众人都是根据功劳升迁,史从云手下许多人都从军都指挥使做到厢都指挥使的位置。 几乎所有人都是奖,只有少数另外,比如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撤职,改任右武卫大将军,因其在寿州被刘仁赡大败,损兵折将。 不过最后的重头戏还是殿前司十个高位。 宦官念完,换了一封诏书,这份诏书字少很多,但分量却更加重起来。 宦官清了清嗓子,接着高声念:“擢赵匡胤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拜检校太尉,兼侍中。” 史从云听着,这原本是他的位置,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是有实际权力的职位,太尉是荣誉职称和领俸禄用的,侍中是荣誉也有实际意义,就是说赵匡胤可以自由进宫面圣。 站在前拼死的黑脸赵匡胤激动下跪谢恩。 等他谢恩完毕,宦官才继续念,之前人太多,分量没那么重不用他们一个个谢恩,现在开始的每人都要隆重谢恩了。 “擢王审琦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拜检校太尉,兼侍中。” 向来稳重的王审琦也脸面涨红,连跪下谢恩。 “擢史彦超为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拜检校太傅,兼侍中。” 听到这时,史从云激动的捏紧拳头,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那岂不是侍卫司二把手! 而且这时候侍卫司一把手李重进被官家委以大任,在扬州防备南面之敌,也就是说老爹虽是二把手的名头,其实是一把手! 因为李重进不在,侍卫司的许多大小事肯定是要他来决定!老爹地位越高,史从云越发觉得安全。 上面宦官还在接着说,“擢向训为归德军节度使,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他立即反应过来,官家是想留向训在身边,所以授他节度使,又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宰相,可以宰相们共同处理国家大事。 正想着,老爹已经谢恩完毕,上面的宦官已经念到他的名字,“擢史从云为殿前副都点检,拜检校太尉,兼侍中,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啊?史从云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是副都点检,也知道给他个检校太尉的官拿俸禄,兼侍中是肯定的,他这样的高官肯定要能见官家。 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什么鬼?对他不能出任都点检的补偿吗! 173、定格局 史从云反应很快,立即跪下谢恩。 随后还有一些加封,如潘美擢西上阁门使,左骁卫大将军、曹彬加右骁卫大将军。 赵侍剑曾经跟他说过,西上阁门副使和正使都是皇帝近臣,都是文转武的征兆,如今果然让潘美担任武职了。 不过五代十国因为国家乱,情况乱,各种文武之职权也很乱,以至于除了两司禁军的体制,其它地方的很多东西他其实搞不懂,太复杂,这就要问问一些“懂行情”的人。 之后还奖赏了以王溥为首的一批文官,王溥、卢多逊等人。 王溥加参知枢密院事。 此前王溥是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礼部尚书,监修国史,如今给他加参知枢密院事,是允许他参与枢密院的军事决断,大概是历经淮南之战,官家觉得王溥也有军事上的才能。 卢多逊加左拾遗,进翰林院士,加知制诰。 其余受赏的文官也有不少,不过史从云没怎么注意,因为他不怎么认识,而卢多逊和他很熟。 在此之后,官家起身,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官家环视众人然后道:“唐国疆土三十三州,朕今取其十四州,几至半数! 从此之后,唐国龟缩江南,已无法威胁我大周。” “官家文成武德,功在千秋。”众人还没说话,王溥先开口道。 史从云很机灵,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话,但王溥带头了,立即也把王溥的话重复一遍:“官家文成武德,功在千秋!” 众人诧异看向他,几个机灵的纷纷开始跟风说起来,很快带动众人,慢慢整个朝堂都是夸管官家的声音。 官家显然是高兴的,没有阻止众人就说明他心里很受用。 待众人声音安静下来,官家才接着说:“此番悉平淮南,取十四州,很多人都有功劳,但有两人之功最大,朕十分感激。 其中一人就站在朕面前,正是朕亲自委任的淮南招讨使史从云。” 史从云脑子哼灵活,张嘴就开始发挥他的特长巧舌如簧。 “臣不敢当! 都是官家给某一展才能的机会。天下有大才的人不在少数,有能力的数不胜数,他们多数默默无闻,不为世人所知,也不像臣一样功成名就,享受荣华富贵,只因他们都遇不到明主,没被伯乐看一眼, 天下才士何止千万,天下的人主至尊却只有官家,所以臣是幸运的,该感激官家才是!” 这番话说得很肉麻,不过史从云脸皮厚,郭荣喜欢听,脸上露出笑容。 “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淮南之战你功不可没,天下才士虽多,可你是甘心为朕出力卖命的。” 说罢又把一封奏书递给史从云,让众人传阅,史从云大略看了一下,是李谷的奏疏,陈述种种理由,建议官家亲征,时间是官家第二次亲征时,也就是今年年初。 众人这才一下明白过来,原来官家亲征,是李谷上书劝说的啊。 “李相公当下还在淮南,为朕安抚淮南之地,他也是朕说得第二人。 史从云替朕领军征伐,南征北战,李公则为朕给养大军,足衣足食,史从云是朕的韩信,李公就是萧何。” 众人无不感慨李谷的功劳,纷纷开始七嘴八舌的夸奖起来,而且说到李谷,文武官员的口径都是统一的,因为他毕竟是文人,文臣称赞他的功劳。 李谷又不是一般文臣,他是实实在在做事的官员,不像王溥、魏仁浦这样参政议政,参与决策的,武人也十分敬重,无论是高平之战还是淮南之战,十几万大军都是李谷供养着的,军人们也敬重他,他还领过兵,淮南之战的首胜就是他打的,他第一个领兵杀过淮河去。 要史从云说,李谷既像张良,也像萧何,如果没有李谷,官家确实很多事都做不成。 这也是为何李谷想退休,写了好几封信求官家让他退休,他毕竟五十出头的人了,可官家是无论如何也不让他退。 史从云记得历史上李谷是在回京路上不小心染了病,实在没办法郭荣才让他退的,即便如此,每有大事还要派人去他家里问要如何决策。 不过因为史从云的到来,历史改变了,他在淮南打得太顺,李谷中途没有回京,也没有染病,加上心情好,压力小,现在还好好的。 官家随即看着翰林学士承旨陶谷道:“卿代朕撰文,赞李公之功德贤明,撰写完后呈送给朕,朕修饰后亲自回赐李公。” 翰林学士承旨陶谷连忙拱手:“遵旨!” 这样的重视让大殿上的众人都十分羡慕,五代这样战乱不断的时代,加官进爵比其它时代容易,一是打战多,二是忠臣几乎没有,皇帝为笼络臣子只能不断封官进爵,可像李谷这样皇帝亲自写信称赞的就少了。 此举之后,官家接着说,“此前,李公任司空、门下侍郎、判寿州府事(临时掌管淮南政务),也叛过三司事,回京之后复判三司事。” 众人纷纷称善,史从云也不太懂,就跟着说是。 ....... 等所有赏赐完后,众人也谢恩之后,大殿中气氛一片热烈,大家相互恭喜,人人脸上都笑开花,毕竟受赏肯定人人都喜欢。 而史从云这边受关注的最多,大家不敢随意走动,不过他能感受到目光汇聚过来。 毕竟这一下他们史家可谓是位高权重,权门高户了,父子两人分别担任侍卫司和殿前司二把手,而且史彦超这二把手其实是实权的一把手,能不关注么。 正当众人互相道喜时,官家又开口了。 “朕欲擢魏仁浦为宰相,助朕理朝中大事。” 史从云听了先是一愣,啊?魏仁浦是枢密使,不就是宰相吗? 不等他疑惑,那范质为首的众人纷纷站出来开口反对,理由都是魏仁浦不是科举出身,不能为相。 而且抱着这样说法的人很多,官家皱起眉头,不过没开口,史从云已经看出官家不悦,那边站在前面的魏仁浦也有些尴尬。 史从云心里灵机一动,他是想拉拢魏仁浦的,可他以前不好开口,那不是当着官家的面讨好勾结枢密院上官吗,官家不高兴怎么办。 可现在他觉得大好机会来了,范质才弹劾了他,和他有仇啊! 这下站出来反对范质,既帮了魏仁浦,官家大概率不会觉得如何,毕竟武人直来直去,记仇是理所应当的。 史从云于是立即站出来,在大殿上开始反驳范质,“官家,某觉得范司徒说得不对! 魏枢密在京中运筹帷幄,规划攻伐天下的方略大政,胸有韬略,不是科举出身怎么了?有本事的人难道都要读书吗? 古时候那些厉害的人物,又不是都是科举出身的,当今四海未平,正是需要有能力之人为国家效力的时候,怎么能整天盯着是不是科举出身,这是轻重不分,先后不明!” 史从云立即把范质的话顶回去,范质老头瞪了他一眼,正要反驳。 上方官家已经抢过话道:“史从云说得有理,当今四海未定,正是用人的时候,怎么能在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即日起,加魏仁浦为中书侍郎,仍兼任枢密使。” 事情就这样定下,范质等人也没得争了,便不再多说。 大朝会一直持续两个多时辰,说了很多事,决定了很多事,也奠定了朝中的新格局。 等散朝之后,众多武将纷纷围过来向史从云道喜,比老爹史彦超那边还多。 因为很多人都是他的手下,是跟着他打了胜仗才得以高升的,特别是王仲、邵季、王环、司超、潘美、董遵诲、罗彦环、李处耘、王审琦这些人,称心腹好友也不为过。 正在众人激动的有说有笑的时候,魏仁浦也过来向他道谢,史从云没摆架子,只说应该的,魏仁浦是枢密相公,军事上的大事都是枢密院决定的,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魏仁浦点头笑了,算是认可这种说法。 ...... 不过史从云肚子里还有一大堆问题,毕竟官职职权太复杂,他搞得不那么清楚。 比如给他加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什么意思? 这种事就要问专家了。 ...... 夜,天高云淡,微凉。 赵侍剑脸色酥红,软瘫无力的躺在他胸口,发髻散乱小口喘着气,用力拉着被子挡住自己的香肩。 史从云一边得意洋洋,一边问她今天朝堂上一些不解的事,毕竟很多事封赏和调度官家肯定有自己的意思,只是这背后的意思,对于全部官称和职权不能完全理明白的史从云来说,有些为难了。 “你说官家加我同平章事是为什么?”史从云问。 赵侍剑趴在他胸前,小声说:“平章事到当今已经是没那么重分量的加官,就和侍中一样。 侍中起初的意思是辅佐皇帝左右,从这两个字字面意思也可以看出来,到汉朝及其之后,加了侍中表示可以进出禁卫宫中,御前行走,求见皇帝。 到魏晋时最为鼎盛,几乎是实际的宰相,唐朝沿用。 但唐末到如今,加侍中的人实在太多,除了显示皇帝信任和尊贵,就是赋予进内宫面圣的权力,已不复往昔的权势。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是如此........手不许乱摸......”赵侍剑打断他,脸红的按住他的大手。 “好好好,咱们接着说正事。”赵侍剑嗔怒,好看的脸蛋全红了,深吸口气平息下来给他说,“平章事有差遣性质,并不是正式官职,但代表荣耀和权力。 官家给你加这个,是说你能和中书省、门下省的宰相们一起查阅奏章,决策国家大事,参政议政。 但要注意的是,中书、门下只有决策和审议和职权,没有执行权,所以平章事同样只参与议论和决策,无法干预执行之事。 从唐末道如今,平章事也是泛滥的加官,当朝的李重进、张永德都加过平章事。这是肯定的,他们是两司之首,还是皇家亲族,官家肯定会允许他们参与决策。 另外重要的节度使也要加平章事,如北面的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符皇后和金铃妹妹的父亲;以及山西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都加了平章事,既是荣誉,也是允许他们参政议政,参与国家大事决策的意思。” 史从云点点头,有些恍然大悟,“意思是官家准许我和宰相一起参政议政。” 赵侍剑轻轻点头:“官家和宰相们可能觉得你又韬略和才能,不止在于军事。” “那岂不是承认某是个天才,哈哈哈哈!”史从云得意,赵侍剑哼了一声,不过没有否认,不想他太得意。 又小声的跟他说:“真正行驶宰相职权的实权官,官家是不可能给武将的。 一是不能把文武大权都交给一个人,那还得了,他直接反了。 二是实权相位自隋唐有科举之后,慢慢形成不成文的规矩,只授予科举出身的文人,这是墨守成规的,别说武人,就算没考中科举的文人要担任大臣们都会反对,要面临巨大压力。” 史从云恍然大悟,难怪今天那么多人反对管家让魏仁浦担任宰相,随即又奇怪的的说,“某的平章事不是宰相么?” 赵侍剑耐心的说:“名义上是,但不是实权宰相, 实际的宰相,行使宰相职权当今其实有四处。 一是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首官,其实也不是三省的一把手,而是副手。 二是三司的判三司事。 三是枢密院的枢密使。 这三个机要中,三省掌握国家政务大事;三司管理国家是财政大事;枢密院则掌管国家军机大事。 但只有三省的首官才会被称为实际的宰相,判三司事和枢密使有宰相之实,却没有宰相之名。 而从唐朝到如今,三省首官权力太大。 皇帝要么不设,要么设了也是虚的。 比如为安抚某个边镇节度,给他加中书令,他还真能跑到京城来领中书省不成?” 赵侍剑扬起她可爱精致的下巴俏皮说到,看得史从云直咽唾沫,才大战三百回合的小云又开始蠢蠢欲动。 “所以宰相分三种。 中书省的副长官中书侍郎、门下省的副长官门下侍郎、尚书省的副长官左仆射、右仆射,这四个官职是有宰相之权,有宰相之实的宰相。 判三司事,枢密使这两个要职是有宰相之实却没有宰相之名的宰相。 三高官官,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一般不设),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多数时候都是荣誉职务,只用于凸显身份最贵,用于嘉奖,是有宰相之名,无宰相之实的宰相。” 史从云更加明白了,卧槽,原来今天官家让魏仁浦既担枢密使,又出任中书侍郎,那岂不是一人身兼文武两个实权宰相的位置,难怪这么多人反对,说不定不只是他出身的问题了,只是那时候他根本不懂啊! 于是赶紧把这件事跟赵侍剑说了一遍。 赵侍剑听完后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可爱的笑:“你就是傻人有傻福,照你说的那魏仁浦确实身兼文武两相之职,官家肯定对他很信任,你今天帮他一把,他以后说不定会感激你。” 史从云心里高兴,草,他当时当纯的就是想这是个机会,因为他跟范质有过节,那不如干脆表现得直接点,没想到误打误撞抱上了大腿。 随后又一想,还有李谷,那魏仁浦是军事和政治两个宰相,那李谷门下侍郎加判三司事,岂不也是经济加政治两个宰相之位在身? 于是又看向赵侍剑,“等李公回来,我带你去好好拜会拜会他,没别的意思,就是代替你爷爷表达下思念之情。” 赵侍剑气得差点跟他翻脸,不过被他无耻的用美色攻势解决了,赵侍剑还是挡不住他的美色诱惑,春1宵苦短,很快就沉沦了....... 174、笼络人心,安插亲信 官员的册印文书需要自己到吏部认领,随后的仪仗用具,官服,仪铠和俸禄供给等需要自己去太仓领。 除此之外武将还有在枢密院登记备案造册,总之是一套很复杂的程序,虽然过去几十年,还完全是照着唐朝时的规格和程序来的。 不过唐末以来,很多东西并不完备,所以很多地方只是走个过场,没那么繁杂。 更多的是来走访送礼的,往史从云府上和史彦超府上走动。 老爹史彦超自然闭门谢客,根本不搭理人家,一来是太傲气,二来是看不起那些走后门拉关系的。 史从云就完全反过来了,东西都要收,不过留人下来吃饭不可能的,顶多喝点茶水,还是苦得不行的清茶,和这个时代的茶完全不同,很多人喝了跟喝药一样,苦着张脸走的。 其实单纯就是史从云喝不来,到别人那里就理解为他逐客,都私下议论他太吝啬,去送礼连饭都不管。 史从云觉得很冤枉,他没逐客的意思,不过不想管饭是真的。 待交接的事情处理完后,史从云终于清闲下来一些,首先做的就是得胜后的欢庆,请众人吃饭,这是一个走关系的大好机会,也是想在五代混好的必要技能。 五代十国的特点就是没忠臣,这就好像身为员工,从进公司你就知道,这家公司短则五六年,长则十年左右就要破产,那肯定人人想着跳槽,准备后路。 而交友广阔,互相抱团就是留后路的重要手段。 赵匡胤篡国的时候,整个国家满打满算一共出了三个“忠臣”,只有范质、王著大骂赵匡胤,后来范质还真香了,跟着老赵死心塌地。 唯一反抗的只有韩通一个,被杀。清朝的王夫之认为韩通不是忠心于郭荣,只是和赵匡胤集团不合,史从云也认同这种说法,特别是他接触韩通这个人之后。 剩下两个节度使起兵,李重进是被逼反的,他一开始就想投降,主动要求进京面见赵匡胤,赵匡胤不准。 李筠则更不是忠臣,他对郭荣已经蹬鼻子上脸了,最大的可能是觉得如果郭家倒台了,要当皇帝也该是他来当,不服赵匡胤,因为他兵力多,实力强,资格老。 这就是周国,表面上维持着一个国家,其实私底下武将们来往都比较密切,也相互抱团,官家则没工夫阻止,也阻止不了,对边地节度还要再三忍让。 周国现在只有四个省的土地,就是比较大的割据政权,还需要武将们打仗呢,不敢得罪。 其实多数人心底对大周的长远都不抱太多期待,当下周国能协作,除去官家的能力很强之外,还得益于几个宰相都是能人,亲族中大将也有李重进这样的能人。 所以长远的看,史从云也怕,前途未知,不广交朋友,笼络能人就没有安全感...... 史从云先请军中的众多朋友来家里喝酒吃饭,这次来的人很多,大大小小的禁军将领来了一百多人,赵家的赵匡胤,以及他的上司张永德都来了。 史从云也很高兴,被众人围着喝得烂醉,最后趴在院门口石狮子上睡着了,好在有三个女人照顾他。 之后他又请了闾丘仲卿、卢多逊等一批文官几十人,他太了解这些人的性格了。 武将喜欢无拘无束,大呼小叫;文官喜欢文雅,喜欢逼格,所以不如分开请,免得他们打起来。 而王溥和魏仁浦他也发了请帖,不过没抱多少希望,两人当下都是宰相,而且是真正的宰相,和他这种挂个名的不同。 这两人是和他交往最密切的,魏仁浦是枢密使,经常有公务往来自不用说,王溥则是在淮南战场见过好几次。 不过令史从云没想到的王溥和魏仁浦都来了! 他连忙让赵侍剑给他换了件正式衣服,恭恭敬敬的出去迎接,临走前还问了赵侍剑礼节上的事,礼节周到的迎接两人。 武将多数不在乎这个,可两个宰相说不准是在意的,所以他力求做到周到,先把礼节做好再说。 在场的众多文官见两位宰相来了,也十分激动,同时也感慨史从云的权势,连朝中两位宰相都能请来。 魏仁浦大概是感激之前他拜相时史从云对他的支持,王溥则是来讨教诗词的,他以为史从云是这方面的大家。 史从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懂个屁的诗词! 王溥兴高采烈,原来他新做了诗,是来讨教的。 他说是讨教,史从云心里却明白,不是讨教,是这人多,正好来展示和寻求夸赞的,有炫耀的意思。 “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 史从云听候其实半懂,不过没有盲目叫好,他知道那样直接而没品味的叫好,文化人们是不屑的。 他装作深思熟虑,随后一边感慨一边夸赞:“王相的诗真是立意深远,别出心裁,传达的意思既真诚又朴素,听完令某眼前一亮,有了许多感触,觉得学到许多做人的道理。” “过奖过奖,史副帅过奖了。”王溥拱手谦虚道,脸上却堆满笑容。 诗词是不懂的,可身为老师做题是会的,史从云是把他教学生鉴赏古诗词那套用上了,如果完全不会做,那就说模棱两可的话,漂亮的话,分总是会有的。 有他带头,众人也纷纷开始出来点评,多是夸赞,王溥是宰相,就算写的再差也要给面子啊。 而且能和宰相说上话,是多数官员难得的机会,于是一场宴会也在众人宾主尽欢之中解散。 ....... 再往后的事就是基层将士的升迁和奖赏。 侍卫司诸军主要由于老爹史彦超和王审琦、高怀德负责,史彦超是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王审琦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高怀德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而一把手李重进此时在淮南。 而殿前司这边主要就是张永德,史从云和赵匡胤。 张永德是一把手,史从云是二把手,赵匡胤是四把手,两个职位暂时缺出,等待任命。 到休息结束,正式上直当天,史从云在大梁内城北门外的官署里见到张永德和赵匡胤,几人见面聊了几句。 张永德和赵匡胤都毫不掩饰的表达对他的佩服,淮南的大战打得太漂亮。 随后各人便各自忙碌自己的事去了,史从云心里自然有一批想要升换上去的自己人,这些人是当初跟随他一起打高平,打蜀国,打南唐正阳等一路过来的。 这些人有些如今在他的亲兵中,有些在他身边的传令兵队伍里,有些还在控鹤军中。 军队的中低层军官是十分重要的,因为将领无法直接和每个士兵接触,带领他们的是这些中低层的军官,照顾新兵,教会新兵打仗的是他们,和士兵同甘共苦每天接触的是他们,所以中低层军官的支持是能否掌控一支部队的关键。 以前他借着李谷帮忙,让老爹史彦超负责整改禁军,趁那时把许多亲信安插到殿前司控鹤军中去。 这也是后来他打仗那么顺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如今显然不够了,他想在控鹤一、二、三、四厢,铁骑左、右厢,驭浪军左、右厢中都安排大量的亲信、亲兵去充当中低层的军官,带领士兵。 这样,不管出什么事,不说整支军队,大多数军队肯定是会支持他的。 五代是个什么年代,有个五代将领的名言说得很透彻,“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耳。” 他现在当然做不了天子,但手中兵马越强,越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再次扩编之后的殿前司,等于增加三个厢的兵力,以后兵力肯定会超过十万人,成为禁军主力。 而侍卫司以龙捷精锐骑兵,虎捷精锐步兵闻名,但数量肯定会被甩开。 史从云在官署想了一下午,列了一百多人的名单,更多的,他还需要和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申知义、司超、李处耘等商量一下,问清楚。 只是怎么加进去让他有些头疼,他毕竟不是都点检,都点检是张永德,最后要张永德点头同意的。 他如果加十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以他的威望和功绩,张永德又那么佩服他,肯定会点头同意。 可如果一下安插提拔数百中下层军官,那换谁也不会同意。 史从云正为难,绞尽脑汁想办法时,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到了下班时间。 史从云没什么架子,和官署里的其他军官告别后准备骑马走人,他如今可谓大名鼎鼎,在军中威望很高,众人都十分敬重,对他也很客气。 这倒是好理解,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决战,并不像许多人在演义小说中看到的那么简单轻易。 当下人口也不像明、清朝之后人口暴涨,导致兵员充足,动不动几十万大军,百万雄师。 北宋车神举国之力打辽国,出兵也不过十几万;三国三大战役之一官渡之战,决定北方命运的大决战中,袁绍兵力十万出头,曹操初期只有几千,后来增兵到顶峰时也不过两三万左右,而不是演义小说的袁绍七十万,曹操二十万。 夷陵之战决定蜀国、吴国命运的大战,蜀国举国主力大约超过五万不到十万,而一战败后,就再没有争夺天下的资格了。 所以这种主力兵力十万人以上的大会战,绝大多数时候一战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 南唐输了淮南之战,一下丢了半数国土,原本和周国国力相当的国家,就再没有和周国抗衡的可能,要么苟且求生,要么慢慢被消灭。 总之,能打赢这样战略性大决战的人无不名留青史,是一个时代的帅才,因为他们改变或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 就像三国志中,除三国君主,只有诸葛亮和陆逊单独一传,诸葛亮是实际上的蜀国统治者,陆逊则出将入相,打赢了关键的吴蜀两国战略决战。 所以以史从云当前的功绩,往后即便做不到单独给他来一传,肯定也是名留青史了,名气大也不奇怪。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张永德也出来,笑着问他,“史将军,一起去吃酒如何。” 史从云一愣,也没多想,他是张永德副手,两人当然要好好联络,往后才能一块做事,于是点头答应。 张永德便让手下的两个亲兵先回去,和史从云一起往大梁的酒楼而去。 等酒菜上了,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说话,说得都是淮南战场上的往事,越说越激动,张永德这个人确实没有李重进能打,但也是个爽快人,和他相处很愉快。 说到最后,张永德也喝了几杯,脸上有些红,酒到微醺时,有些郁闷的开口:“史将军,其实某心里有数,要说战功和本事,某打马也赶不上你。 你在淮南神机妙算,打得唐国的军队抱头鼠窜,吓得南唐国主向官家跪地求饶,某心里就觉得畅快!也敬佩你的本事。 这都点检本来就该你来坐,军中的将士们也这么觉得,我也听到下面人的议论,只不过仙君托付,官家才让某接这位置,我心里其实很愧疚。 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却因我得不到重要,心里觉得不好过。” 史从云没想到张永德会这么说,不过想到他对赵匡胤的看重,心里也有了数。 说白了,张永德能力或许确实比不上李重进、赵匡胤、史彦超这样的人,但他直截了当,脑子直没主见,对人下意识带善意。 觉得赵匡胤有能力就再三推荐;李重进和他不合,直接告李重进谋反;觉得史从云有本事,该当都点检,结果被他占了,心里居然感到对不起他。 张永德是个感性的人,他完全没理解郭荣让他做都点检是什么意思,老爹已经是侍卫司实际上的一把手,如果再让史从云出任殿前司一把手,岂不是史家父子掌握两大禁军,那还得了! 所以才让张永德当都点检,不过张永德是完全感性的态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不理智,也不懂政治,所以他才会愧疚。 史从云想到一个故事,他看纪录片时看到的一个小故事。 抗美援朝时,一个将军手下有十几个志愿军战士数十倍敌人围困在一处山顶上苦苦坚守。 他手下的士兵们都流泪哀求他,说要去救援。他就是咬牙不让任何人去救援,眼睁睁的看着十几名战士最后要么战死,要么被迫跳崖。因为他知道敌人就是想围点打援,等着他们去救。 将军老了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就止不住流泪,心疼难过。作为战场指挥官,他是称职的。 对于将领来说,理性必要的素质,感情用事的将领绝不会是好将领。 带领几十、个上百个兵还好,一旦到了史从云和张永德这样的位置,感性处世,感情用事许多时候会酿成大祸。 张永德显然是感情用事的人,这样的人交朋友挺好,作为冲锋陷阵的猛将也不错。 可现在他身居殿帅,是周朝最高级的两个武将之一,这就有麻烦了。 他是带着感情看问题的,以至于感性蒙蔽了他的双眼,他完全没看懂郭荣让他担任这个殿前都点检是为何。 史从云坐在对面,想的东西很多,不过都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其实只是一会儿,他接话道:“这都是某自己的错,管不住自己的鸟货,也不怪官家。” “哪里话,除了赵匡胤,男人还有不好女色的吗。”张永德不以为意,还是有摇头,脸上都是愧色。 感情用事的人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何况张永德对面的史从云可不是什么好鸟。 史从云敏锐觉察出张永德的愧疚,身为老油条的他立即就明白机会难得。 于是倒了杯酒,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道:“我和张殿帅在淮南是一起打仗的,哪用分那么多。 某是你的副手,殿前司的事还是我们处理,有什么区别,对我而言有钱财美人就够。 不过淮南一战某手下最多时有十多万兵,他们之中有不少立功的,某当时给他们做过保,他们为国流血卖命,不该亏待,希望殿帅到时给他们个升迁,行个方便。” 张永德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整个淮南之战都是你指挥的,史将军必定更熟悉,这事要不直接交给你来办,某最后加个印信就成,这样你不是都点检也行都点检的职权,某心里才安定些。” “不行不行,殿帅说什么话,你可是官家钦点的都点检啊,这事就该你来。”史从云连忙推辞。 “哈哈哈,这有什么,这事本来就咱们殿前司一起决定的,你来拟写名单,某签字盖章也是一起做。 再说各军中人某没那么熟悉,做起来还不方便,至于对外某绝不会说,便是官家问起也说是咱们几个合力做好的不就成。” “那成!”史从云喜笑颜开,“既然殿帅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推辞,咱们这交情还说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 ........ 当天回家之后,史从云立即让闾丘仲卿去联络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司超、李处耘等人,就说要一起出城去遛马,组织一次郊游,去黄河边上游乐。 其实他就是趁此机会要名单去了。 175、贪财好色 安排手下进入军队中层基层的操作,因为张永德愧疚和佩服进展十分顺利。 同时他还卖了赵匡胤面子,安排了赵匡胤的十几人。 所有的名单,都是和手下众人商量过的,当然,有明确报上功劳的还是要升,升级之后,中基层就有大量军官空缺。 整个殿前司接近六百人,这种时候就能让自己的亲信去补缺。 最终,史从云和众人以城外遛马趁机闲聊的方式选出二百八十多人,借机安插到殿前司中低层中去,名单都是他拟定的,功劳也都列在后面,张永德只是随意看了一眼,随即便通过上报给枢密院了。 张永德其实对殿前司诸军的熟悉远不如史从云。 虽然史从云在他之后进入禁军,但在侍卫司和殿前司都待过,还率领殿前司大军打了大战,恶战,淮南时候更是指挥两司十万大军调度半年,对两司的人员和将士认识得更多,所以张永德也没多看,史从云递给他立即就同意了。 上交之后,史从云回到家里,天天大摇大摆的拉着三个老婆游山玩水,还在大梁请人重金打造一辆三匹马拉的华贵宽敞大车。 可以和赵侍剑等人在上面干一些喜欢的事,没事就开到城外大道,去游山玩水借机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符六乖巧,当然听他的,周宪红着脸把他骂了一顿,还是就范了。只有赵侍剑脸皮薄,性子刚,坚决不从,不过对于赵侍剑他也没什么好掩瞒的。 “我现在在军中威望太高,在淮南领着全国大军打了那样的胜仗,名声天下皆知,你读书那么多,想想古时候那些为一国帅才的人最后什么下场? 白起,被赐死;韩信,被杀了;陆逊被逼死了,那些有好下场的,多数要么自污,要么交出兵权不理朝政,像王翦,像李靖。 你看我现在还是殿前副都点检,大权在握,官家肯定不放心,只能自污,让官家以为我沉迷女色,贪图享乐,这是为了保命,我也没办法。”史从云一本正经的解释。 “那........那也不用这样.......”赵侍剑红了脸,小声抗争。 “这不是为了张扬一些吗,这荒郊野外的,外面又没人,怕什么,来来来,这是为了大事,我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史从云一面说着一面猴急的把赵侍剑抱起来。 ....... 云雨过后,脸上还带红晕的赵侍剑依偎在史从云胸前,遥望北面河山,夕阳下,黄河波光粼粼,远处的河面泛着迷人的光,远远看去,隐约能见到对面有依稀人影。 “赵侍剑,我现在特别牛。”史从云看着映成血红的河面,“枢密院那些官员,以前我见一面都难,见了他们都是礼貌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现在一见我,各个都满脸带笑,连头也要低一点见我。 以前军中那些老将,特别是年纪四十以上,跟我爹一辈的,见我眼睛都不是正的,说话也爱答不理,说话的时候也不下马,就居高临下的看我。 现在我去大营里走一圈,人还没到,他们各个都出来大营外面等我了,还不骑马。” 赵侍剑安静的听他说。 “可其实我很怕,一面怕官家,咱们周朝拢共才多少军队,我们父子两都身居高位,换我我也怕。 其二怕辽国,官家在很多地方是明主,可也是个急功近利,脾气急躁的人,我越来越能感觉出来,我怕接连的胜利让他失了判断,急着与辽国决战,到时候说不准就是我挂帅。”史从云忧心的说。 到现在,他也算身经百战,可身经百战不等于每场战都有把握。 郭荣的急功近利其实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可能是高平、伐蜀、淮南之战的接连顺利让官家已经有他战无不胜的感觉。 历史上郭荣伐辽,很多人都觉得他能打下幽州,其实打雄州、霸州时,所有将领都反对再往北打。 道理很快简单,打这几处,辽国没出兵,只是下令让北汉出兵袭扰一下就完事,没打什么大战,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而再往北就是幽州就不同,幽州是辽国南京,南面门户。 幽州北面囤积着辽国的主力大兵团,随时可以南下幽州。 所有将领都觉得见好就收,积蓄力量日后再战,再往北如果辽国的主力兵团出动,说不定周朝刚有气色的事业就要中道崩殂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这几十年来,中原南方内乱,自相残杀,辽国趁机收拾了东起库叶半岛,日本海,西至蒙古高原上的许多大小国家、部落,逐渐开始汉化改革,利用汉臣,照着中原的制度把整个国家力量整合起来,越发壮大。 一边在内斗削弱,一边在吞并壮大,到如今已今非昔比。 周朝的将领中很多都是历任数朝,和辽军交过手的,所以他们有清醒的认识,而郭荣却决议要率大军北上,最后在前线重病。 郭荣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在他一身中其实不少,比如打太原,比如淮南之战中一开始分兵四处抢占土地,比如打楚州气急败坏屠城。 总的来说官家在国家大政上是个英主,但在武略方面他是有不足的,特别和后来的赵匡胤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而当下,史从云最怕的就是官家自信心爆棚,突然在后方未平的情况下,像历史上那样想要和辽军来个硬碰硬,战略决战。 他觉得这不可取,后周当下只有四个省的地盘,完全没有输一次的资本。 但是辽国有,以当下辽国的国力,他们可以输两三次,不可能赌周国能接连两三次战略决战中战胜辽国。 幽州城南输了他们可以据守幽州,幽州输了还有太原、大同,辽兵部队照样可以兵出河北,兵入河阳。 而周国当下只有四个省的地盘,要是战略决战输了,绝不可能再像后来败家车神那样再来一次。 输一次就是梭哈,很有可能就像晋末帝那样等着辽国兵入大梁了。 而后方的唐国、蜀国、荆楚乃至北面的几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那么乖巧,是因为周军十几万强兵,如果周军在前线和辽国之战中吃了大败仗,或者哪赢了来个惨胜,禁军损兵折将,他们还会那么乖巧吗? 到时候即便国主乖巧,手下的文武也坐不住了。 从战略上看,“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这句话是错误的,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就发动战略进攻后果很严重。 不过进攻辽国,收取幽州以南之地是可行的,只要不动幽州,辽国反应应该没那么大。 他们这时候的国主应该是睡皇帝,比较昏聩。 加上幽州南面的地方不好守,辽国主力距离远,不是辽国的核心利益。辽国重兵和核心在上京及其西面草原上,南边重镇一个太原,一个幽州,不动这两地方是有回旋余地的,不至于彻底和辽国翻脸。 要拿回太原,拿回幽州就不能急躁,必须稳扎稳打,就像当初汉朝的养精蓄锐,唐太宗的城下之盟,越急躁,越草率,越容易断送一个国家的前途。 待到养精蓄锐,兵强马壮,解除后顾之忧,做好完全与辽国翻脸的准备,与辽国打战略决战的准备,至少要保证输得起。 那绝对不是现在,最大的可能是至少十几年之后.....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身边传来赵侍剑的声音。 “我能知道什么。”赵侍剑小声说:“你们大丈夫做的决定,不管对错,我当然都支持。 你能这样冷静应付这些权势和荣宠,就很了不得。 爷爷跟我说,做事讲求尽人事,天听命,天下没有心想事成的事,只有事在人为,人为也不见得能成,只求问心无愧。” 史从云侧脸,见霞光染红她的脸颊,赵侍剑好看的小脸满是严肃认真的说着,像是教育不懂事的后辈一样,很漂亮。 大概当初她爷爷也是这么教育她的吧,史从云忍不住恶趣味道。 “那我要把官家赏给我的五十个美女全纳了。” “.......” “不是你说的全支持吗,怎么想耍赖。” “哼,随便你.......我又没说反对。” “哈哈哈哈.......”史从云大笑,“伺候你就累得腰酸背痛,再来五十个还得了,把她们许给没媳妇的军中有功将士吧。” 赵侍剑明白自己被戏耍了,脸红又说不过他,气急败坏的耍赖咬人,史从云就躲,闹了一会儿,没力气了,倒在河边的草地上,四仰八叉躺着,“唉,以前我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想这样的天下大事。”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总想自己活不过二十岁,心里很害怕,觉得朝不保夕,世道太乱,我长得还比较好看......”赵侍剑捏着手指,小声的说:“还好遇到你......” 史从云哈哈大笑,得意的把脸快滴出水来的赵侍剑轻拉身边,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哪是好看,简直美若天仙。” “哼......”赵侍剑轻轻抓住他的大手。 “这样和英俊潇洒的我正好相配了.......” ....... 垂拱殿侧殿,魏仁浦拿着几份文书进来,官家正和开封府知府王朴议论事情。 魏仁浦有些犹豫,平心而论,他很喜欢史从云这年轻人,在他面前向来礼貌,文韬武略,而且在他拜相时还大力支持。 可身为枢密使,有些事有不得不说。 身为枢密使,处理一国军要大事的长官,所有大小军官的调度升迁,最后都要过枢密院,再备案的。 而魏仁浦有个强项,那就是博闻强识,记性非常好。 仙君郭威在时,一直把视察军队、关注军事作为自己的一件大事。 有一次,仙君郭威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天气骤变,刮起了狂风,便担忧军中出征的将士们,就把魏仁浦召来,询问将士们的情况。魏仁浦便一一说出各州屯兵情况和将领的名字,竟和名簿上丝毫无差,令仙君都大吃一惊。 有着这样的记忆力,处理起军队里的事情也得心应手。 昨日,殿前都点检张永德送上了殿前司指挥使以下中下层军官的升迁名单,起初他没觉得什么,这是殿前司的三位高官,张永德、史从云、赵匡胤拟写的,自然不会有问题。 可随便一看之后就发现有些不对,他记忆力很好,这些人的名字,身处的职位,大多数都有印象。 他总觉得这些人多数是史彦超报备过的亲兵,以及控鹤军中一厢第一、二军的士兵。 于是连忙找了花名册来对,一对之下果然发现如此。 六百出头的名单,有接近三百人是属于史从云的亲兵,控鹤军左厢第一、第二军,如今的控鹤军第一厢一、二军。 史从云的亲兵不用说,控鹤第一厢一、二军是跟着史从云打蜀国,打正阳,打盛唐的军队啊,他们跟着史从云最久,肯定感情最深。 他脑子里一下想到史从云假公济私,提拔自己亲信! 可随即又纠结起来,要不要向官家汇报呢? 他倒不觉得史从云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因为当下风气这种做法军中实在太多,也只有这样做打起仗才好指挥军队。 可这史从云做得有些过火了,别人提拔自己的几个,十几个亲信那属于正常,他这一下把军中半数中下层军官都换成自己亲信了。 他对史从云很有好感,史从云对他也有恩情,他不想汇报。 可身为枢密使,不汇报给官家就是失职,而汇报了万一官家心生猜忌,处理史从云他岂不是害了自己的恩人和好友....... 思来想去,他决定报,但是打折扣,只说史从云手下的亲兵有点多,至于控鹤军一厢一、二军的就不报了,那算作于正常升迁吧。 这样一来官家如果在乎也不至于重罚,如果不在意那就作罢。 官家见他行礼之后,直接问:“魏卿何时来见朕。” 魏仁浦拱手,“官家,两司指挥使以下军官升迁名册已经报上了,臣看了一下,侍卫司那边没问题,殿前司这边有不大不小的问题。” 官家和王朴停下说话,好奇的看过来,“有何问题?” “官家,殿前副都点检史从云手下的亲兵占比比较多。” 官家问道:“有多少?” “出自其亲兵中的大约四十二人。”魏仁浦小心的报告。 官家微微皱眉,问王朴道:“史从云这些天忙着干嘛呢?” 王朴是开封府知府,他最了解大梁城里发生的事情。 “回禀官家,史副帅大宴诸多军中的好友,之后又和手下们跑去城外遛马,再往后还请人造了辆三匹马才能拉的华贵马车,和他从南唐抢来的妻妾整天........整天游山玩水,是人尽皆知的事。 而且他收各家的礼物,还不留人吃饭,专门用没放任何东西的茶叶子泡水招待人,把不少人给气走,都骂他吝啬而贪婪,在京城都出名了........”王朴说的有些尴尬,最后还补充一句;“可惜了,好好一个少年才俊,文韬武略,还是贪财好色,果真英雄难过美人关。” 官家点头:“朕会派人斥责他的,不过此事也不用在意,淮南史从云打得战最多,打的最漂亮,他手下的人多功劳也属正常,张永德既然同意了,你便执行吧。” 魏仁浦拱手尊令,心中松了一口气。 176、史从云的高见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月,很多事情按部就班进行。 两军司的奖赏也完全落实下去,一时间国库中不知道拨出多少钱财,想必也没剩多少了。 随后官家给史从云的赏赐也陆续到了府上,除了金银和日用品,还有五十个从全国各地选上来的美女。 当然,这些美女都让赵侍剑的小醋罐子打翻了,他也没准备留下的意思,让她们跟了手下没成婚的有功将士。 道理很简单,他养不起那么多人,不是没钱,而是不能这么花钱。 他的钱有很多用处,不能用在这些地方。 赵匡胤当皇帝之后,他皇宫里一共有三百八十二个宫女,他还嫌弃多,让自愿回家的回家,又遣散了一百五十人,赵匡胤时期整个皇宫只有宫女二百三十二人。 这和前面的晋、唐,后面的明、清宫女上万、数万相比简直无法想象。 是他没钱吗?当然不是,是赵匡胤非常清醒的认识当时中国的情况,必须勤俭节约,积少成多壮大国力。 这点他比郭荣清醒多了,唐末来接近百年的战乱已经让中原和南方积贫积弱。 这点从打仗的风格也看得出来。 官家和赵匡胤的作战完全是两种风格。 郭荣有决心,有魄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于士兵的烧杀抢掠,将领对当地的压榨索贿,他有时候管有时候不管,即便管处罚也不严厉,一开始史从云也不懂官家这是为什么,摸不准他的心思。 但慢慢明白了,官家的目的很明确,不影响战争的时候是可以管一下百姓死活。 但一到战事要紧,需要笼络将士的时候就不管不问,比如在淮南任由赵晁、白延遇等人烧杀抢掠,索取贿赂,导致淮南民众不再欢迎周军,说到底还是五代军阀的作风和思维。 赵匡胤后来的打法和态度是完全不同的,灭蜀后,军队不受控制烧杀抢掠,即便军队立下大功,对烧杀抢掠的人也要严惩,下级带头犯事的斩首,高级将领流放。 因为中原和南方积贫积弱近百年,所以赵匡胤打仗始终讲究两个基本方针,多快好省和不能扰民。 这两点完全和当时的风气是不一样的,战争不只以胜利为目的,还要尽量讲求速战速决,节省开支,同时不能打扰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为要。 这是后来北宋的国在历经几十年混乱后短时间内可以和辽国抗衡的重要原因,可惜他的煞费苦心被他弟弟赵光义连送两次。 如果按照郭荣的打发,打一个地方,为了胜利,为了鼓舞士气就可以允许士兵烧杀抢掠,不说最后的地方反抗会十分激烈,就算他最终能像赵匡胤那样把全部割据的南唐、荆、楚、吴越、南汉、后蜀、等都荡平,剩下也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抗衡不了北方强大统一的辽国。 而要收回北汉和幽州,和辽国的对抗又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史从云也十分有危机感,他有着清醒的认识,中原势必与辽国有一战,除非往后四海一直分崩离析。 所以他的钱也要学老赵那样,除了必要的花销,不能乱花,要存起来,为将来做打算。 当时赵匡胤生活上和俭朴,但他成立了一个封桩库,把每年国库和自己的结余都存进去,他说等封桩库满了就找辽国人谈,把燕云十六州买回来,如果他们不卖就以封桩库中的钱财收买天下勇士去夺回来,可惜他没来得及做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史从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但他也决定把自己的钱建个小仓库都存起来,一旦天下有变,一大笔钱足够为他作很多事,也让他更有安全感。 他当下有两个助手,家里的钱赵侍剑帮忙管,军队的钱是闾丘仲卿帮忙管。闾丘仲卿要时常和他奔波在外,自然只能赵侍剑来管。 这些事也忙活了将近半个月。 冬十月三日,发生一件震动朝堂的大事。 左藏库使符令光被下令处死在街上。 今年春夏,官家出征前令符令光大量制作军士棉衣,如今核对符令光没有即时办到,官家大怒,下令处死他。 这时宰臣们到殿廷上想解救符令光,官家不理拂袖而去进入宫内,于是符令光被杀死在街上。 符令光出自功臣世家,在朝廷内廷历任宫职,以清廉谨慎自守,长期主管繁重纷杂的事务,很有廉洁干练的名声。 官家一向看重他的为人,经常加以重用,现在因小错而被诛,王溥、魏仁浦及朝中一些臣子都感到他死得冤枉,和史从云偶遇说话时摇头叹息过。 因为朝廷连续四年不停征战,国库确实吃紧,符令光没法及时供应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史从云对这人的印象也就是上朝时见过,所以倒是没王溥他们那样的悲情,以他的看法,如果在军中,没有按时完成任务,确实是可以处死罪的。 十月底一天,周宪、符六和赵侍剑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书画,一面讨论一面动手作画。 史从云不屑,她们三个可算是臭味相投了,赵侍剑和他爷爷学得,符六自小被当大家闺秀培养,周宪更不用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不过他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老子不会........ 他最近正在思考两件事。 一件是拜访那个制造火药的火药作坊,以及负责制火药的兵部官员冯继升,说不定能有收获。 这事潘美早在去年就跟他说过,只是那时候战事繁忙,来不及见,如今悠闲下来终于有机会了。 第二件事是好好训练一批斥候和传令兵。 身为主帅的经历经验,加上纵观古今的大战,他越发发现信息获取的重要性,信息获取是取胜的重要条件,掌握敌我态势十分关键。 所以他决心从军中挑选出一批优秀厉害的斥候,并扩大斥候的规模,而且这些斥候要与普通士兵不同,自己出钱增加他们的待遇,以让军中士兵争相竞争。 优秀的侦察兵和传令兵,在这个时代绝对意义非凡。 这方面他要亲自出动,还要请李处耘帮忙,李处耘曾经在西北,长期在民族形势复杂,情况千变万化的地区做事,对如何获取情报,如何培养侦察兵肯定有更多见解。 十一月一日,史从云下直后正准备去约好潘美,和冯继升定个时间见面,结果宫里来人,是官家让他去朝中议事。 他加了平章事的头衔,所以入朝议事也合理,可能是朝中又什么大事,皇帝希望听他的意见。 史从云没敢耽搁,换了身衣服骑着马就往皇宫跑。 一路上他想官家最可能问的事情就是往后的战略问题,接下来周国要怎么做,要往什么方向发兵,还是养精蓄锐。 这说明官家对他还是信任的,这让史从云松了口气。 其实君臣到了他这样的地步,是需要一种默契的,这种默契做的最好的例子就是王翦和秦始皇,萧何和刘邦。 史从云为什么要在南唐犯错,回京之后继续犯错? 是因为他犯错了官家就不会怀疑他吗? 当然不可能,权力和声望、能力摆在那,官家怎么可能完全信任,这不关乎个人情感,只关乎利害。 到了这个位置,注定皇帝不能放心。 臣子主动犯错,是给皇帝送一个把柄,让皇帝有刀,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如果他在南唐不犯错,全军都觉得他该当都点检,官家又不想让他当,那官家就会失人心。 人人都会觉得官家小心眼,官家有功不赏,任人唯亲。 到时候官家也会畏惧和忌惮他的声望和人望,导致君臣关系破裂,很有可能他的下场就是韩信的下场。 可一旦他主动犯错,就是给官家递一个把柄,主动替官家去了所有的困难。 官家难道不会猜他是主动犯错的吗? 就像萧何主动自污抢百姓的地,王翦主动贪得无厌的要东西,刘邦和秦始皇难道不会想一下他们是不是故意的? 可知道他们故意又怎么样?这是臣子自己送把柄给皇帝,以表自己表忠心啊! 这是一种对皇帝的政治妥协和政治保证,稍有政治常识皇帝都会欣然接受。 像史从云回京之后的作为,给郭荣一个把柄,往后郭荣要是觉得他有问题,觉得他有二心,完全可以用贪污受贿的罪名把他拿下。 到时人证物证具在,整个京城百姓都可以作证,文武百官也无话可说,也没人可以指责官家什么。 有了这样的把柄,有了这样的妥协,主动把自己的罪证送到皇帝手中,官家当然高兴了,也敢放心用他了! 这就是政治博弈,靠情感是不管用的。 如果哪个皇帝靠着情感驭下,感觉手下那个大臣对他忠心耿耿就是忠心耿耿,不忠就是不忠,而不是用政治手段去驾驭,那十有八九是昏君。 利益重大,权势重大时,情感是最靠不住的。 史从云很巧妙,他直接给皇帝送了政治上可以拿捏他的把柄以换取郭荣的信任。 所以换来的就是官家的放心,让他得以参与重大事务。 而且官家的特点是大事果决有魄力,但政治敏感度确实不是他的长处。赵匡胤篡位的时候,殿前司、侍卫司九位高官(有一个没记载,或许空缺),居然有七个都是赵匡胤的自己人,中高层将领,外镇节度使中,大多是赵匡胤的亲信,那还让郭宗训和顾命大臣玩个屁啊,除了投降没选择....... 等到宫中,宦官已经在外面等候,直接迎他去宫内。 这次没有去垂拱殿那边,而是在三省官署,位于皇宫东面,进去之后一排排的厢房,有不少是四开,六开厢房。 待走了一会儿,到一处天井外,众多青衣侍卫把守,史从云就知道官家十有八九在里面。 宦官让他在屋外等,自己进去请示,过了一会儿官家果然派人出来让他进去。 史从云进去之后,看到了王溥、魏仁浦、王朴、范质等一般人。 官家正听着王溥和王朴说什么,他站得有点远,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往前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魏仁浦和其它官家见他来纷纷来打招呼,只有范质哼了一声,没说话,史从云懒得跟这老头倔,也行了个礼不再多说。 魏仁浦小声对他道:“官家与三省官员正商议接下来两年的国家大事,想到史副帅曾经有过守江必守淮的高论,就让人去请你过来共商大事。” 那边王溥和王朴似乎有了分歧,随即官家看过来,见他到了就招手道:“史卿过来,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史从云连忙上前行礼,随后看向王溥。 “官家想让我等商议一下明年后年的大事,是继续出兵还是平治天下,要继续出兵则该出兵哪里。”王溥明白史从云的意思,为他阐明要点。 史从云点头,想了一下回答道:“官家,臣认为出兵不能停,有两个理由。 一是天下分崩离析,四海未平,而且唐末以来割据混乱已经历经几十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是该到天下一统的时候了,而我大周兵强马壮,上下同心,天下该由我大周来统一。 其二,正如当初韩信在汉中劝汉高祖的缘由,如今四海未宁,人心未定,将士们还有打仗的心思,一旦天下安定下来,再想出兵就是难事。 官家试想,如果我们此时安定下来偏安一隅固然舒服,也不用奔波劳累死人,可到时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将士们家里有了爱妻爱子,要供养全家,谁还愿意上战场厮杀? 到时候出兵,大军这么多年没有训练,没有见血,岂不和唐国西蜀的军队一样了,到时候如果北汉、契丹南下,我们即便富足,却没有敢打仗,会打仗,愿打仗的士兵,只能把十几年养起来的基业拱手送人。 所以臣以为要平乱就要趁乱,切勿等到承平日久再想起来一统天下,到时人心不齐,离心离德就晚了。” 官家听完点头,王朴、魏仁浦等人也投来赞许的目光,不少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在他身上。 史从云的高见说完,整个朝堂的安静了一下。 官家神情高兴,“不错,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那你说说,如果要用兵,我们该向何处用兵呢?” 史从云想了一下,开口道:“王知府(王朴)的方略某觉得十分可行,先南后北,重在契丹。 辽国大势已成,不是一下就能打垮的,当下如果和他们正面冲突,就好比赌博,我们有胜他们的可能,他们也有胜我们的可能。 可当下我国只有半个河北,河南,齐地,关中和淮南,咱们如果输一次就会伤筋动骨,辽国输一次却伤不到他们根本,所以臣以为当下和他们打并不划算。 因为以王知府的计策,吞并南方诸国,随后以南方作为钱帛粮草补给,发关中、河南、河北、齐地等雄师,方可与之决一死战。 到时万一时运不济,咱们战败一场,也有大后方支撑,完全可以卷土再来。” 听完这番话,王朴看他的眼神更加热烈,仿佛看到知己一般,魏仁浦也点头赞许。 官家却微微皱眉:“若能夺回燕云十六州必是不世之功.......” 史从云猜到官家的心思,他是把自己和唐太宗比的人,肯定十分渴望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可当初李世民为了大业,可是忍受了城下之盟的啊,他后来那么风光厉害,也是前期的理智忍辱换来的,干大事的人不可一蹴而就,急功近利是大忌....... 史从云心里这么想,不过没有对官家这么说。 “夺回燕云十六州势在必行,也必然是官家的功德,不过臣以为当下我们还不具备那样的实力,应该把目光放在荆、楚和蜀国。 而且在此期间,若北方有机会,我们也可以临时改变策略,蚕食幽州以南,太原以南的地区。 先夺回十六州中部分州县,只要不动幽州,辽国大概不会与我们拼命,待到吞并消化南方,就可大举北上,与辽国逐鹿幽州,收复燕云十六州。” 官家听了缓缓点头,“你说得不错,朕或许确实心急了,你替朕好好习训禁军,时刻准备好。 朕再想想,诸位有见解也尽管说给朕听听。” 史从云连忙拱手,王朴和魏仁浦也拱手,小声对他说,“史副帅高见啊。” 177、史从云的高论(续) 三省官署的讨论持续整整一天,中间有宦官送来酒水和食物。 史从云一面吃一面听众人讨论,官署里讨论的气氛也比较自由,因为之前的发言,王朴简直把他当知己,等官家找其他官员问策之后王朴就走过来和他说话。 两人寒暄几句,就说起了天下的形势。 史从云和王朴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受到王朴的影响。 两人算是英雄所见略同,越谈越拢。 到下午,官家赐食之后就回后宫了,也到了下直的时间,宰相魏仁浦和王溥宣布散会,众人也就各自回家了,这时两人还没说完,正说在兴头上,就边说边往外走。 史从云和王朴一边穿过朱漆回廊一边说话,“我觉得王知府说得对,伐蜀是首要,不过我和蜀国打了那么多战,也有一些见解。 蜀国那地方确实富庶,如果拿下蜀国收获很大,能获取大量补充,不过保险起见,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想办法拿下荆南和武平(湖南、湖北),再从关中,荆州两路发兵。” 王朴听他这么说好奇反问:“为何这么说?” 王朴的主张是要打南方,接下来重点在蜀国,因为周国有关中之地,可以直通蜀国,而南唐有大江天险,进兵非常危险。 长江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因为南唐地处长江下游,江面很宽,南北往至少超过十里宽,周军即便有众多舟船,要把十万大军渡过去就有非常大的难度,风险也很大。 并不是人过去就行,后续粮草辎重也很成问题,如果大军过了江,久攻金陵不下,后续粮道补给压力就会很大,超过十万人的后勤补给还要隔着长江运送,完全能拖垮这个时代的后勤体系。 这也是当初史从云不敢过长江的重要原因,打仗不是人过去就行,后面还有庞大的后勤体系。 就像淮南之战,周国投入的总人力在四十万左右,但主力大军只有十万左右禁军,剩下的三十多万都是官家从淮北各地和大梁附近征发的民夫,乡兵,全部是李谷在调度指挥。 他们是自带粮食和衣服,负责为周军前线大军运送粮草,修缮道路,修建围城器械,修补铠甲等等。 这也是为什么战争能拖垮一个国家的重要原因,这么多民夫不能耕种跟着大军打仗,如果国家不够大,那可不得垮吗。 而如果大军渡过长江,补给线拉长,江上又没有大桥,只能靠船只往返这种低效耗时的运输方式,这几十万人维持的后勤体系怎么办?怎么延伸到长江南岸去? 大军完全没法保障充足补给,但凡遇上点天气状况,长江上恶浪滔天那更是要了老命。 南唐聪明点金陵和周边城市据城坚守就能把他们搞得炸裂,最后自取灭亡,所以当初史从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渡河的,他吓唬韩熙载等,他们也估计自己有五万大军,其实只有两万作战部队。 为什么七百多艘船,还多是大船,只带两万人,按理说能搭载四五百人的齐云战舰都有许多,平均下来就算周军战舰每艘船一百人,也能带七万人啊。 道理很简单,后面的船全带的是粮草补给,不然他怎么敢跑到人家门口去浪,两万多人吃什么?总不能全在江里钓鱼吧。 而蜀国就好很多,蜀国走关中南下,虽然秦岭道路难走,胜在稳定,总是有路走的,所以南唐退居长江南岸之后,再想进攻已经很难,接下来应该把目光放在蜀国。 这点史从云和王朴意见是一致的,不过细微之处还有不同,“某是打仗的,自然会从打仗的角度去想问题。 打仗最理想的转态就是使敌人处于两面夹攻之势。 其一,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敌人两面难兼顾,卖出更多破绽。 其二,打仗其实每一次都是对赌,谁都不能说有十全把握,赌得越多,胜算越大。两路进军,即使一路受挫被阻,还有另外一路可以依托。” “好个赌的越多胜算越大。”这是身后传来声音,两人回头,原来是魏仁浦赶了上来,两人连忙拱手。 魏仁浦也和他们并肩,加入他们的讨论之中,让史从云继续。 “我打涂山的时候,是使他们陷入三面合围之中,才会那么好打。所以军事上我十分期盼形成两面夹击的形势。”史从云边走边说。 “况且南平、荆南不是多大的对手,收拾他们用不着大动干戈,可蜀国不一样,蜀国孟昶打仗不行,治国确有本事。 蜀国的富庶某在凤州就见过,他们的军官腰带上能镶金玉,他们在一个武威城囤积的粮草让我们大军从头到尾都吃不完,还要分给当地百姓。 孟昶和他手下的文武大多数都是河东人,他们从太行山西面跑到蜀地鸠占鹊巢称王称霸,却没受到当地太大的抵抗,说明他治国理民多少是有些本事的,在那里也有些人心。” 史从云和两人一面说一面走,不知不觉已经出了皇宫门,不过两人听他说着不愿分开,干脆在城门旁的树下站着说话。 “我估计,整个蜀中至少有十五万以上的军队,能不能打且不论,都必须小心应对,不能马虎大意。 如果咱们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关中到汉中的山地之间,万一被堵住了,全功尽弃都是小事,关键是靡耗巨大,费时费力,让百姓苦不堪言。 十万大军一出,军费粮草消耗不说,至少征发二十万以上沿途民夫保障后勤,每次都会令百姓疲敝,一战功成还好说,如果不成往后再出兵,往复劳顿百姓,让沿途百姓不得休养生息,国家很快就会怨声载道,失去民心,往后出兵也越来越困难。” 王朴和魏仁浦听得入神,一时间都忘记发言,只是看着他,意思是让他接着往下说。 “所以某以为,要打蜀国,军事胜利只是目的之一,还要力求一战功成,速战速决,同时尽量节约开支消耗,尽量不要打扰沿途百姓生息。 中国之地,自唐末以来分崩离析,各地割据互相攻伐厮杀几十年,几代人丁凋脆,早已经积贫积弱,如果还在这样继续在内战之中损耗巨大,民心分散,将来一旦北方契丹南下,我们如何抵挡? 所以在某看来,伐蜀是势在必行,就如王知府所言,但伐蜀只是个起点,我朝必须有对将来的长远考虑,将来才能得天下,而不能照着以前那些各地割据藩镇的法子去打。 如果这样去考虑,要伐蜀几句需先下湖南、湖北。” 待回头,发现两个老头已经一脸惊诧的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连连点头…… (六一儿童节了,谁还不是个宝宝呢,我给自己放天假也很河里吧,读者老爷们肯定能体谅的) 178、扩军 史从云与两人越说越投机,眼见太阳西下也舍不得分开。 要说吹牛,做过图书馆管理员,看过众多乱七八糟书籍的史从云可算触及专业领域了,他能连续吹上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上到天文地理,国家战略,下到排兵布阵,民生民情乃至房中秘术,什么他都略懂。 最后见两人意犹未尽,史从云干脆邀请两位去他家中接着畅谈,王朴和魏仁浦都答应了。 魏仁浦府邸在大相国寺对面的东大街,和史从云的府邸很近。 王朴住在官邸,开封府衙门就在史从云府邸的西大街对面,也很近。 王朴这人虽然有大局观,才能十分了得,也是官家心腹,但性格不好,有点跟董遵诲的杠精属性差不多。 只要与人争论,就要强势的辩赢对方,让对方屈服,正是这样的性格让位高权重的王朴朋友很少。 不过和董遵诲不同的是,王朴刚愎归刚愎,但他大多数看法都是及其有远见的。 正因为他刚愎,朋友少,知己少,有了史从云这样一个看法一致,想法一致的人,顿时视为知己。 而魏仁浦就不同,魏仁浦性格十分阔达,和很多人都处得来,朝中除了那些老古板的读书人,和他关系都不错。 范质那些读书人之所以对他不爽史从云也有自己的理解,表面上看是因为魏仁浦不是科举出身,却被官家任命为宰相,文官们说了很多道理,引经据典的,听起来也很有道理,很多不会自己独立思考,或者阅历少的人都被说服了。 史从云则有自己的看法,其实说到底还是利害的计算,因为魏仁浦出任宰相,等于读书人又少了一个相位,他们当然着急。 历史看多了,书读多了,事情见多了,史从云其实早形成自己智慧体系,他能敏锐的看出事情的根本。 中国以儒为表,儒家主张以德治国,所以是个道德国家,以致历史上很多事件都会被披上道德的外衣,说的都是仁义道德的话术,但他能透过这些表面去看本质,多数时候本质还是利害的算计。 像曹操,魏国灭亡之后晋朝的士人就开始骂他了,骂曹操并不是《三国演义》开的头,早在骂了。 可按理说曹操的作为在历史上比他好的不少,比他差的也很多,不算突出。称帝的是他儿子曹丕,他到死没称帝,孙权、刘备是称帝了的,为什么后来晋朝开始士人都盯着他一个骂? 说白了,曹操唯才是举,曹丕九品中正制。曹操唯才是举断了士族之家垄断仕途的路,曹丕九品中正制保证士族世世代代垄断官场,那后来的那些世家大族占据主要的士人当然要盯着曹操骂,而放过称帝的曹丕。 到底还是利害算计,曹操唯才是举损害了士族的根本利益嘛,偏偏骂起来还是要从道德品质出发,披着仁义道德的外衣去批判。 所以史从云当然不会信读书人的鬼话,相反他看得比较透彻,魏仁浦身为枢密使,一直是他的上司,这人的能力他是看在眼里的。 魏仁浦不是正规科举出身,但能力绝对是当朝顶尖那批人,和他搞好关系很有好处。 回到府中之后,也到了吃饭时间,史从云让人准备了羊肉和美酒,一面烤肉一面喝酒,一边和两人畅谈。 说着说着,就从当朝局势,说到过去,说到未来,谈天论地,纵论古今。 最后又说回到燕云十六州,两人都有收回燕云十六州的意愿,但远没有后来那么迫切,因为汉、唐故事在前,大家都没觉得如何。 “早则十几年,长则几十年,十六州之地必再归中原所有。”魏仁浦一面喝酒一面到。 王朴也认同的点头,“取十六州为北方屏障是必也之事,不过当下不能急,当先以南方为重。” “若有辽国不备,或许可以,老夫听闻辽国当今国主是昏聩之主,正是大好时机......”魏仁浦一面撸羊肉串一面说。 王朴立即就要反驳,史从云怕他们吵起来,赶紧插嘴,“魏枢密,某觉得幽州南面的诸多州县可以取,但幽州还不到时候。 咱们来做个假设,若我国扩军之后,举国禁军二十万北上,攻取幽州,假设所有一切进展顺利,咱们不费一兵一卒攻取幽州,二十万大军尚在。 往后呢?一旦攻取幽州,必定全面与辽国开战,我们是不可能从幽州北上去夺取他们的草原国土的,必然是辽兵南下。 辽国当下有多少兵马?至少超过二十万众吧。北汉有多少兵马?至少超过八万。 届时西面有北汉,北面有辽国,南面诸国尚在,与辽国全面开战,咱们必须时刻防备辽国和北汉,就如当年晋朝(后晋),乃至更糟,我国二十万大军,多数必须布置到幽州直到大梁中间的广阔地带。 再抽不出手去收复唐国、武平、荆南、南汉、西蜀之地。 这还要建立在咱们能够抵御辽国大军南下报复的情况下。 而且长此以往也不行,咱们只有齐地、河北、河南、关中、淮南,常年供养二十万大军,即便不打仗,日久天长都能把国家拖垮,就和十几年前的晋朝一样。 晋朝之亡却有大将杜重威叛变的缘故,但其国内也难以支撑了,他们没有长久的眼光,以半壁江山硬抗辽国,虽能抵御辽国,可辽国去了再来,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晋国却要用不多的国土强行供养这足以和辽国抗衡的庞大军队,时间一长肯定会被拖垮,我朝不能重蹈覆辙。” 王朴欣慰道:“史副帅真是老夫知己,此言说到老夫心里去了,我岂会不知十六州之地必须夺回。 可之所以向官家提出先南后北之策,乃因为打仗只有获利方可持久。 先打南面,好打只是其一,重要的是能获得大量钱粮人丁,使我周国壮大起来。若急着打幽州,早早和辽国开战,我们就必须全力以赴和辽国作战。 与辽国之战和南方不同,与辽国打仗是无法获利的,只能是一场旷日至今的消耗之战,咱们取了幽州然后呢?北伐草原大漠不成?那样只会靡耗财资钱帛,人力物力却毫无所获。” “可十六州利于防备北方........”魏仁浦开口。 王朴着急得又要开口,史从云连忙抢着说话,生怕他两吵起来,他也明白魏仁浦没太听懂王朴的意思,王朴更有战略眼光,就比喻道: “魏枢密,咱们打个比方,我大周现在就是一户吃饭都只能吃半饱的人家,住在茅草房里食不果腹。 南方对于这户人家来说就是大量的米面钱粮,北方十六州对于我们这户人家来说就是一座遮风避雨的大房子。 咱们只能先吃饱了饭,让全家吃吃壮了,才有力气去盖一间遮风避雨的房子,如果这件事反过来做,全家人还食不果腹,就先想着去盖大房子,房子还没盖好,活干到一半人先饿死了。 南方和北方都重要,但要分先后,要明白轻重缓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真妙言也!”王朴高兴的向他举杯,史从云连忙端起酒杯,和王朴同饮。 “老夫就是这个意思,必须一步步来,要分轻重缓急,十六州要收回,可绝不是当前,时机未到,如果急功近利,很可能十数年之功毁于一旦。” 魏仁浦也明白过来王朴的意思,便举杯道:“王知府真是深谋远虑啊。” 看来魏仁浦也认同了王朴的考虑。 当晚,三人一直说到很晚,以致回不去,魏仁浦和王朴都留宿在他府中。 王朴更是把史从云这个好不容易志同道合,又和他水平在一个档次的年轻后辈当成忘年之交。 ........ 其实人人都知道做事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的道理。 可能历史上能做到的人非常少,普通人要减个肥都很难有人坚持下去,何况这种动不动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的家国战略。 而能坚持下来的都是雄才大略之主,如汉文帝,唐太宗等人,他们都是非常有决心和毅力的人,国家也因为他们的坚持收益非常大。 郭荣就差不少了,虽然他自比李世民,可其实仔细看他的作为,从高平之战开始,在大略上差距是比较大的。 史从云觉得当今皇帝的特点是勇敢、果决,但是战略眼光有所欠缺。 有雄才,但缺乏大略。 第二天,史从云送走了魏仁浦和王朴。 史从云在赵侍剑的提醒下去准备了礼物,和郭廷谓一起拜会了于京城闲居的刘仁赡。 刘仁赡被拜官检校太尉,但并没有实际职务,只是给他俸禄,安排府邸,让他在京城闲居。 而和他一起投降的朱元等人都安排到淮南的诸州担任团练使,刺史等。 刘仁赡虽然给了待遇去没让他做官,可能不放心他,毕竟刘仁赡本事太大。 而且他手下的推官郭廷谓原来身份也不简单,赵侍剑悄悄告诉过他,郭廷谓应该是唐朝中书令、汾阳王郭子仪的后人。 他于是私下问了郭廷谓,没想到还真是....... 十一中旬,史从云从司超那里听到消息,三司使、左仆射、侍中、平章事、行寿州府事李谷就要回来了,因为他们水军奉命派船去涡口接李谷和随行人员,所以也来只会一声。 史从云得到消息便告诉司超,水军的船要到大梁来告诉他一声。 船到之日,他带着赵侍剑亲自去渡口迎接。 李谷算得上他的大恩人了,当初在正阳是李谷否了李重进,让他打前锋,才有正阳大捷的战功。 后来的淮南之战,他就是指挥十万大军打仗,李谷调度三十五民夫、乡兵为他保障大军后勤,丝毫没有出问题,淮南的战才那么好打。 既是恩人,又是老同事。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人很多,汴河周边到处站的都是人,都是来迎接李谷的,而且文武两边都有不少人。 ........ 十一月十八日,宫里来人到殿前司官署让他去见官家。 同去的还有张永德、赵匡胤,宫里枢密使魏仁浦和三司使李谷也在。 官家找他们来商量是官员控鹤军要扩编两个厢的事,这可是大事。 每一厢按照周朝编制是两万五千人,也就是说,扩军两个厢,就是扩编五万禁军,这是件大事。 大周禁军当前不过十二三万,扩军五万,会把禁军规模扩充到十八万左右,增加的五万也是个大数目。 控鹤军是殿前司下属主力兵团,所以才召集他们三个殿前司高官来商议。 扩军练兵的事情因为有驭浪直组建成功在前,史从云成为官家首选,这点张永德和赵匡胤都赞成,魏仁浦和李谷也没反对。 他组建的驾浪军才组建,到了淮南战场立即爆发出强大战斗力,让人刮目相看。 官家也看向他,让他说说想法和诀窍。 “官家,诀窍只有一个,当年的兵仙韩信已经说过了,那就是以老兵为新兵表率,咱们可以从其他军中抽调经验丰富的老兵到新军中充当底层军官,这样一直新军成长起来就很快。” 官家点点头,最终下令史从云、赵匡胤、曹彬全权负责新军组建的事,殿前司的事情暂时交给张永德。 赵匡胤为和曹彬为史从云副手。 赵匡胤为副手确实是官家给他安排的助力,曹彬是内臣,有监军的意思,官家还准许他调度两司官署以下的军官帮忙,史从云等人连忙领命。 禁军扩编涉及众多物资钱粮的事情,也需要和三司使李谷交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史从云又忙碌起来。 正当大梁忙着扩军的关头,天下各国也纷纷震动了。 唐国被史从云打得丢了半壁江山,俯首称臣对于天下局势是件了不得大事。 因为道理很简单,当今天下,北面辽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大国。 而南面有两个大国原本国力大体相当,那就是周国和唐国,如今唐被打得一败涂地,丢了半壁江山,还俯首称臣,那就意味着中原和南方,再无国家可以和周国抗衡了。 消息在年前传到了西蜀,荆楚等地,诸国纷纷震恐,开始派使者带着重金和贵重礼物往大梁走动。 不少直接送到宫里,还有不少是往史从云府邸上送的。 因为打淮南是周国大将史从云打的,如今名震天下,人人畏惧,都想讨好史从云。 不过这时候史从云不敢贪污了,连忙把收到的各国礼金都送到宫中,禀报给皇帝。 收自家大臣的礼物,顶多是道德问题,收外国贿赂那就是政治问题了,这点他头脑是清醒的。 而在年前,随着消息的散开,在史从云扫平淮南之后,最为震恐的非蜀国莫属了...... 179、蜀中后蜀 “江南那边打了大战,那个史从云杀了一百万唐国人!把淮河水都染红了,堵得水淌不过去.......” “哪个史从云?就是当初打败李延圭和高彦俦那个!” “就是!要我说我们蜀国还算好,也不是李老将军他们不能打,实在那史从云太厉害,你们看看唐国,多惨啊,连唐国皇子的王妃都被那史从云糟蹋霸占了,啧啧,比起咱们真是太惨了!” “老天爷啊,那得杀多少人,这么看我们确实比唐国好多了........” “是啊是啊,我们算好的了。”有人点头道,反而还觉得有些高兴,“这么看来,碰上史从云那样的杀神,还能把他堵住不让进汉中,李将军和高将军也是厉害的,虽然败了。” “此言有理!” “言之有理,咱们蜀国可比唐国厉害多了!”有人连忙高声得意道,众人纷纷附和。 “我蜀国将士,自然都是一等一厉害的,只是稍比不上周国而已.......” 成都酒楼里,一堆人正烤着火谈天说地,议论最多的无非是战争的见闻。 战争是死生之地,国之命脉,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也全关系其中,关乎每个人的生死存亡切身利益,所以向来最为人们关心,无论是高层百官皇族,还是底层的百姓。 当今天下皆知,人人关注的大战无非就是周国与唐国的大战了。 周国占据中原,在众多割据政权中最为强大,南唐地处淮南江南,虎踞金陵,在众多割据政权中最为富庶,也是唯一有希望和周国抗衡的。 所以两边一开打,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淮南战场上。 多数人的预判都是至少打三年以上才能分出胜负,而且因为战事初期进展没有那么顺利,不少人觉得周国能拿下淮河沿岸的州县就算功成。 没想到史从云担任都招讨之后,短短半年就彻底打垮了南唐,夺取淮南十四州,还兵临金陵城下。 至此也彻底宣告此战周国大获全胜。 一时间天下震动,到处都在传扬这件事,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天下格局因此彻底改变。 这酒楼是成都城中比较高档的去处,来此消遣的多是些读书人和贵胄之后,消息灵通,肚子里也有些墨水。 酒楼中还坐着一身着锦袍的大汉,蜀锦天下闻名,蜀国的主要经济命脉就有蜀锦的出口,所以蜀中的达官贵人,乃至富庶一点的人都能穿锦缎衣物。 他正是当初与史从云交过手的高彦俦。 高彦俦原本是河东人,或者说蜀国一朝君臣,从皇帝到重要文武大臣多数都是河东来的。 他听着这人的说辞忍不住出声道:“当初周国是主动撤军的,咱们有什么好得意,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 “再说唇亡齿寒,这种时候还说风凉话。”他一开口就吸引众人目光,“当今天下若说成战国乱世,那周国就是秦国,唐国就是赵国,淮南之战就如长平之败。 一战之后,两强不并存,天下再无人可以抗秦,遭殃的就是剩下的诸国了。 唐国一败,倒霉的很可能就是咱们蜀国了,这道理你们难道不会想想吗?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边立即有人不服了,站起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这是诋毁我蜀国将士不成,他们在北面抛头颅洒热血,打退了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史从云,哪容得下你这样胡言乱语!” “就是,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咱们就是比唐国强,就是把史从云打得不敢南下,事实摆在这,我看你就是叛国通敌!” “就是........” 众人纷纷调转矛头,开始对高彦俦口诛笔伐起来,随行的两个军官受不了,正要大骂,高彦俦忍住,连带着他们走了。 后面又是一阵嘲讽大笑,说他们灰溜溜逃走之类的话。 出了酒楼,成都街头的冷风一吹,火气去了不少,不过两个随从还是十分恼怒,都涨红了脸:“和史从云打仗的是咱们,前线什么情况他们懂个屁!” 高彦俦无奈道:“罢了,别和他们一般计较,当初周国是主动撤军的,其实咱们没占到任何便宜,反倒往后就难了……” 高彦俦边走边说,心里十分不安,成都街头往来的人不少,年前正透着一股年前喜庆的气氛,可像他这样想得远的人是高兴不起来的。 “当初周国见好就收是因为他们背后有唐国。 事后得知他们其实只派出万人不到的禁军,大梁有十万禁军,却只派出万人不到就让咱们打得那么艰难......” 高彦俦叹口气,“那时不打,是因为他们有后顾之忧,要防备南面的唐国,所以把咱们赶出关中就主动收兵了。 可如今唐国被打到江南,丢了半壁江山不敢北顾,他们若想再次攻伐我们,来的可能就是大梁的十几万禁军!到时我国要如何抵挡? 偏偏举国上下,多数人还不知道大祸临头,在那坐山观虎斗,觉得沾沾自喜,殊不知接下来最危险的就是咱们蜀国!” 两个随从的脸色也沉重起来。 高彦俦看着街上喜庆的人们来来往往,忧心忡忡的说:“南唐退到长江南面,短期内周国不会出兵,吴越、武平、荆南向来唯中原马首是瞻,当初周国打唐国,他们都纷纷出兵,南汉又太远,北汉有契丹撑腰。 眼下周国如果要打只有咱们了.......” 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担忧和无奈,对外是周国越发强大,而且蜀国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大周猛将如云,兵强马壮,大将史从云战无不胜。 对内则是蜀国君臣乃至百姓军队都没有清醒的认知,依然优哉游哉,根本不知道即将大祸临头,还在沾沾自喜,自娱自乐。 这种氛围几乎让他绝望。 他在北面战败之后没有受到惩罚,等史从云攻破淮南之后他反而升官了,因为朝廷觉得南唐被打得那么惨,他们却只丢了四个州,相比之下已经打得很好了。 不是我们不行,是敌军太厉害,史从云太狡猾。 本着这样的看法,朝廷反而给他们这些和史从云交手过的将领再次升官了,他升到了右奉銮肃卫都指挥使,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 想想这些日子以来的事,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也只能盼着周国改变国策,接下来会休养生息,不要进攻蜀国。 除此之外他也没太多的办法........ ........ 其实高彦俦身为外将,并不知道皇宫中的事情,蜀国皇宫并非完全不知道情况,也并非只想着坐山观虎斗。 蜀国皇帝孟昶和南唐国主一直有书信联系,两人关系也不错,还经常互赠礼物。 当初蜀国被周国进攻时,国主孟昶就派人去唐国求救。 而孟昶本人也并非完全庸碌的昏君,他在继位之初的政治斗争中,处处显示出一定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以雷霆手段肃清威胁他的权臣,治理蜀国也算有不少功劳。 只是等到政敌被扫除,国家安定下来之后,他很快沉溺于享乐之中,再无当年的英明和雄心。 宫中,议事大殿外的回廊上,宰相李昊,知枢密院事王昭远正与蜀国皇帝孟昶说话。 孟昶其实心乱如麻,当初蜀国与周国之战结束后,他写了信给周国的皇帝,因放不下面子,几番挣扎之后书信中仍然自称大蜀国皇帝,周国皇帝直接没给他回信。 他当时就紧张起来,吓得天天不安,不过后来也就忘了。 可等到今年冬天,东面传来消息,周国大将史从云,当初打他们蜀国那个年轻人,被任命为招讨使,尽占唐国淮南十四州,歼灭南唐大军几十万,兵临唐国金陵城,逼迫南唐皇帝李璟自去帝号,割地求和,还抢走南唐国一个皇子的王妃。 消息传到蜀国,再和东面的边地官员证实之后,孟昶当时就吓得好几天魂不守舍,吃不下饭。 又想起他当初自称大蜀皇帝的书信,接连让宰相李昊帮忙起草书信写给大梁的周国国君,表示愿意自去帝号,用大周的年号,而且自称国主,再不敢说什么皇帝。 可大梁方面依旧没给回信,这让他越发不安。 连找来他当下最信任的两个大臣商量,一个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昊,一个是知枢密院事王昭远。 李昊是关中人,被刘知俊俘虏,跟随他投奔前蜀政权。后在前蜀历任导江县令、中书舍人等职。 前蜀灭亡之后,随前蜀皇帝王衍前往洛阳,仕于后唐政权,之后又随三川制置使赵季良前往西川任职,辅佐孟知祥建立后蜀,又接着辅佐幼主孟昶,见识多,资历老。 王昭远则更是孟昶亲信。 王昭远原本是蜀中人,起初是个小和尚,被先皇选中,成为孟昶的伴读,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而且王昭远熟读兵书,加上身在蜀中,所以每自比诸葛孔明,有大志向,想干一番大事业,是孟昶最信任的人。 关于周朝事,李昊看法比较悲观,“陛下,恕老臣直言,若大梁真举国之兵而来,必定凶多吉少。 当初史从云不过率五千之众已经差点兵入汉中了,那时候他们还有后顾之忧,大梁十万禁军不敢西进,要防备南边的唐国。 如今后患已解除,如果不小心惹怒大梁,再让那史从云领兵十万进攻咱们,就像今年对付唐国那样,我们只怕........很难抗衡。” 说到这,他犹豫一下,随即道:“陛下,老臣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 “那还请陛下恕老臣无罪。” “朕恕你无罪。” 李昊这才敢接着往下说:“抵挡周兵几乎不可能,若为陛下考虑,老臣觉得还不如像南唐那样自去尊号,向大周称臣,同时每年朝贡,或可让周国刀兵不相加。 同时咱们派出重兵在北面剑门关一带严防死守,若周兵来,能抵抗则抵抗,实在抵抗不住也能拼尽全力,只要让大梁感到压力,之后再与他们讲和,陛下一家的荣华富贵是可以保证的.......” 李昊小心翼翼的说着,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孟昶的脸色有些黑,也没说他说得对不对,想了一会儿摆摆手,“李相公今日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李昊连拱手告退。 等李昊走后孟昶才问身边熟读兵书的王昭远,“他说得怎么样。” 王昭远上前恭敬行礼,然后道:“陛下,简直一派胡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史从云厉害又如何,当初还不是被咱们打退了?我蜀国百姓富足,国家强盛,带甲之士二十万,何惧之有?” 说完他自信满满,信誓旦旦道:“官家大可放心,在下自幼熟读兵书,知晓天下所有兵法,就是准备有朝一日为陛下尽忠,报效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若到时那史从云真敢领兵前来,咱们可以修书一封,请北面的汉国从河东出兵南下,与咱们两面夹击,同时请陛下给臣五万精兵,我亲自领兵北出剑门为官家迎战他。 到时何止拒敌,如当年武侯故事,北出关中,东取中原也未尝不可!” 孟昶听了从小玩到大的玩伴王昭远的话,顿受鼓舞,也点头赞许,“不错,你自小就爱读兵书,原是为朕操心,你的心朕领了,有你的话也让朕安心不少。” 又和王昭远谈了一会儿,孟昶振奋不少,心中的忧虑也去了许多。 等下午,他让王昭远回去休息,自己则命人准备轿子,往后宫而去。 他的忧虑其实不仅仅是兵事上的,那周军大帅史从云贪财好色,兵临金陵城下时抢了人家南唐的王妃,南唐丝毫不敢忤逆他,如果他打到蜀国来呢? 他后宫中有上万蜀国美女,岂不都要受辱,而且还有他最为宠爱的花蕊夫人,不惜为她修建水晶宫供养起来,到时如果史从云来了,他会放过花蕊吗? 每想到让史从云兵入成都的后果,他就忍不住心里发闷,脸面涨红,喘不过气来,所以他也同意王昭远的建议,决不能像李昊说得那样。 不过他虽然有了这样的决心,要实际去做却是很难的,心里也七上八下,久久难安。 就在这时候到了后宫,花蕊出来迎接他了。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宫里走,说着说着又说起淮南的事情,脑子里那么想的,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史从云强占南唐王妃的事情。 花蕊何其聪明,她太明白男人们的心思了,当即也不激动,也不着急,而是以旁观者的口吻认真评价:“我若是那唐国王妃,定会以死守节,女人家的富贵都是男人给的,小节不守哪来的大义,她那样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符合忠孝节义。” 她身边的孟昶终于松口气,缓缓点头。 180、江南的年近 与西面蜀中不同,长江南方的年就没那么好过了。 一切的赔款,补偿,靡耗,最终都会层层转嫁,落在每个普通百姓头上。 丢了半壁江山,面临大笔赔款的南唐早在年前战败时就已经下令秋天加税,没了江北十四州,那些份额也被加派在江南十九州的头上。 这两年的战争税已经令百姓不堪重负,如今压力再度加剧,许多人家今年的积蓄早被官府收走,没有钱粮的到处借,想尽办法筹措,不少人被逼得卖儿卖女。 战败的代价是惨重的。 不过这对于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来说并没有影响,不同于百姓的困苦,他们是很高兴的,无论如何,周国退兵了,杀神史从云从金陵城下回去了,他们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得以保全。 许多有识之士也痛心不已,他们原本是以唐王朝的继承者自居,但随着江北丢失,意味着再无办法北顾,只能偏安江南。 而最近国主李璟因为史从云兵临金陵城下,把他吓得不轻,开始准备迁都,要从下游的金陵迁到上游的洪州去。 这个提议一出来,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只有枢密使支持国主。 可国主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因为史从云率大军兵临城下,逼迫投降,给他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他再三于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金陵已经不安全了,不能在这待下去,大梁的军队随时可能渡过长江而来。 而以韩熙载等为首的一批比较有见识的大臣都告诉他,短时间内周军是不可能南下的。 而且就算他们来了,大梁要打仗,不是送些兵马过来就成,大江宽十几里,他们的后续补给跟不上,除非能在江上搭座桥。 只要他们闭城坚守,周军自会退去,金陵是坚城,不用那么害怕。 反倒洪州地势狭窄,上游江面也窄,那里更不安全。 而且如果迁都,文武百官,皇族亲贵,那么多人过去,需要大兴土木,靡费巨大,洪州又地势狭窄,说不定都住不下那么多人。 不过国主李璟不听,还怀疑韩熙载是北人,心向北面。 韩熙载从此不敢再议论朝政,整天游山玩水,饮宴朋友,不再过问朝局。 另外一边,周宗反倒是受到人们的追捧,因为他女儿成了周军主帅史从云的爱妾,那史从云宁愿什么都不要,这要一个女人,足见宠爱。 而这样的年代,别的什么都靠不住,只有兵权是实实在在的。 史从云率着大军过江时,连国主都要唯唯诺诺,讨好服软,“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这就是当今世道。 所以不少人开始准备后路,都悄悄的讨好周宗,想在将来有条路走,如果周军再次南顾,很有可能又是史从云领兵。 而朝中连国主也对周宗感激无比,因为说动史从云退兵,周宗是大功臣。 随后,国主李璟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准备年后迁都洪州,同时准备传位给太子。 许多人依旧试图以洪州不适合作国都,迁都花费巨大,划不来等等来说服国主。 “到如此地步,他只想安安稳稳的赶快享乐,把家国大事丢给儿子,到时如果亡国也不是亡在他手中.......”金陵望山楼,韩熙载无奈的对老友徐铉道。 “所以他们再劝也是没用的,根本不懂国主的心思,不是洪州适不适合作国都的事,也不是迁都会不会靡费巨大的事,而是洪州可以苟安一阵子,让他安心享福,再把国主之位往下传。 老夫也该退出朝堂了,只是不知道这江山社稷还能支撑多久.......” 徐铉许久没说话,见老友郁郁不得志,他最终安慰道:“太子或许是明主。” 这点韩熙载没有反驳,“只是国主好诗文词赋,性犹豫软弱,太子与他性格不同,只怕得不到信任,如果太子能顺利继位也是好事。” “我听说皇六子李从嘉王妃是周宗爱女,被史从云掳走,国主为安抚他,让他入宫值岗,陪同父亲左右。”徐铉开口。 “皇六子与国主性情相似,都是喜爱词赋诗文,又无勇略,只盼国主能明白国家需要一个果决枭勇之主,而不是一个书呆子....... 罢了罢了,老夫明明说了不理朝政,总忍不住说那些事做什么,说些别的吧。”韩熙载叹口气。 两人边说边吃酒吃菜,屋内的炭火哔啵作响。 “既然不说国中的事,或许能说说国外之事,周国接下来还会出兵吗?”徐铉提出问题。 韩熙载肯定道:“老夫看周国皇帝是个胸有大志之人,当初一开战国主便提出以江北六州之地求和他不同意,一直用史从云夺了江北十四州才善罢甘休。 他的雄心大志如果不变,必定会逐步吞并天下,要吞天下,当下最危险的应该是蜀国吧。” “北汉与他们有世仇,不该先取北汉么?”徐铉不理解的问,他是做学问的,对这些事没有老友韩熙载看得清。 韩熙载摇头:“北汉背后是契丹,晋阳是他们南下的门户,打北汉就是打契丹,周国当下确实在中原南方没有敌手,却也不是契丹的对手。” 徐铉点头,“这么说来那史从云倒真有韩信的味道了。” “看他的作为,比韩信聪明多了。”韩熙载感慨,“老夫和他交过手,明白其人的厉害,好些东西都是后知后觉才明白被他算计了,要我看,他不是韩信,是王翦。 想当初,秦王扫平六国,王家父子两人帮他灭了五国。 如今周国要得天下,说不准也要依仗这史家父子两了,也难怪周宗府邸上如今门庭若市,差点踩断门槛,真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丢了个女儿,可谁说得清是不是多了条康庄大道呢。” “可惜你我没有漂亮女儿啊。”徐铉开玩笑道。 两人顿时相视大笑起来。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韩熙载念了一句史从云兵临城下时留下在江南的大作,早在江南传开了,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那史从云是敌手,是我唐国丢失半壁江山的罪魁祸首,可和他交锋下来,再见这些日子的事情,反而恨不起来,倒是对这人很钦佩。 年纪轻轻文韬武略,有不世之功,却没骄傲自满,心中冷静,还知道弄出些小错给君主以把柄。 若史家在周国能长久,往后得天下的只怕必然是周国了。” 徐铉却摆摆手,小声道:“慎言,这样的话还是放在肚子里吧。” 韩熙载不再说了,两人又接着喝酒,说起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再不去谈论那些可望不可即的烦恼事....... 181、历史的脉络 年前,大梁也沉浸在一片喜庆气氛中,南方和西面的事人们并不知晓。 史府开始采购过年物资。 史从云买了很多,因为很多人都要来他家里过年。 当今天下大乱几十年,很多人都是漂泊异乡的。 像李处耘一家、司超一家都是漂泊往南的,董遵诲的父亲原本是幽州的守将,后来遭了契丹之祸家破人亡,也是独在异乡的可怜人。 王仲、邵季两人更不用说,潘美也不是大梁人,他虽是官家的亲信,但不可能去后宫过年的。 王审琦也是辽西飘零来的人。 其实有不少人和王审琦、史彦超、董遵诲有着差不多的经历,他们多数是辽东、辽西、幽州、云州附近的人,辽国南下之后,他们南逃,便到了河南、河北、齐地。 大家都是飘零人,过年就一起过吧,还能报团取暖。 不过史从云慢慢也遭遇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困境。 赵侍剑、符金铃、周宪没打起来让他很欣慰,三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女子,喜欢词赋文章,又让她们有了共同爱好,平日里经常聚在一块谈论风雅事。 这本来是好事,让他放心不少,可慢慢史从云发现事情不对了,因为没人陪他睡觉了,找这个推那个,找那个推另外一个。 周宪给她解释,她和赵侍剑、符六是朋友了,自己自私的留他总感觉背叛了朋友。 史从云一时间头大,当初只有赵侍剑一个人的时候,他想怎么睡怎么睡,爱在哪睡在哪睡;有赵侍剑和符六的时候,他也经常两头跑,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怎么现在有三个老婆,个个都不收留他了!把他往别人那里赶。 差点把他鼻子气歪了!这算什么鬼....... 腊月十五,朝廷举行大朝会,这次没有在垂拱殿,而是在文德大殿,因为此次朝会不是为讨论国家大事,而是会见各国来朝贡的使者。 今年,各国纷纷派来贺岁的使者,没有万国来朝的景象,但也足足有十几个国家和部族。周边的南唐、西蜀、吴越、武平、荆南、南汉统统都派人来了,毕竟淮南大战才过去不久,不少人吓坏了,赶紧来朝贡。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远千里迢迢来朝贡的国家和部族。 这得益于汉唐余威。 历经历汉、唐之后,这个时代无论中原怎么改朝换代,翻开历史记载就会奇特的发现,外面的国家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朝贡。 加上信息不对称,所以不管中原局势如何,力量如何,东北的部族,南面的海岛国家,西域和青藏高原上的一些部落国家,都下意识来朝贡中原王朝。 周朝就是这种情况,这个年代信息传递很慢,他们中多数想必并不知道中国早已风光不再,当今的周朝其实只是割据一方的政权,所以依旧保持着汉唐以来留下的习惯。 这也算一番奇特景象了。 史从云看着鸿胪寺的官员和这些衣着各异,言语不通的使者交流,也感慨很多,有高丽、女直,还有在河西走廊附近的一些民族和国家,最远的有从马来西亚那边从海上来的国家。 他们大概以为中国还是以前的中国。 在大殿上接待这些人时沟通需要用文字,言语是行不通的,史从云第一次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感。 秦、汉、唐的积累导致这种局面,连只有四省之地的周朝也享受这样的待遇,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子孙能否延续这份荣光,承受这种荣誉。 ...... 不知不觉,听着他们在那叽叽喳喳,思绪开始飘远了..... 西汉是这种格局形成的最重要时期。 那时的附属国也是最多的,明确记载的就多达五十五个。 西汉选择了秦朝的制度,又决定向外扩张,就奠定了往后的历史脉络。 西汉的扩张是很难的,并不是单纯的军事征服就可以,因为那时候世界还是一片迷雾。 河西走廊、西域、云贵山川、漠北等等,在此之前根本没人知道是什么样的,那里的习俗,文化,实力等等一无所知,张骞等人第一次让中国知道外面的面貌。 那时的很艰难,并不是单纯的军事征服就可以,写不成充满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却非常厚重磅礴,也奠定往后的所有基础。 向河西走廊、西域(新疆)、河套、阴山、云贵、两广(广东、广西)、越南、朝鲜等地的扩张都不只是军事征服那么简单,还需要输送人口,开垦田地,传授知识,进行文化扩张,使之文化认同。 如果文化不认同,统治就是建立在沙丘之上,文化制度的传播和称霸为是为后世留下一笔取之不尽的遗产。 不过汉朝也有弱点,他们的对外政策和唐朝不同,汉朝根据刘邦的决定,一开始就继承秦国的法律,是地地道道的军国体制。 又没有科举制度,所以决定了汉朝人想要往上爬,打仗杀敌是最主要的一条路。 所以对于汉朝而言,吞并周边国家建立统治是不符合国情的,除了一些战略要地之外,否则他们会陷入当初秦朝一统天下后的困境。 将士没战打,底层没上升渠道,国家就会乱。 全国上下多少人翘首以待,都等着打仗立功。 所以汉朝的战争非常频繁乃至是为打仗而打仗,一直打到穷兵黩武....... 历史书上一般不表汉朝的战争,因为太血腥,不少时候就是汉朝故意去挑起战争,毫无正义可言。 打仗不是为统治,不是为国家百姓利益,只有一个目的,将士割头立功,获得上升渠道。 所以王夫之说“故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算是非常精彩的论断了,是军国体制决定的,从刘邦立国时决定遵循秦制,加上以军功为功等举措就已经决定。 在末期内斗严重的情况下,文武重臣要获得政治资本的办法居然还是打仗,把周边的国家和部族按在地上打以彰显自己的实力,用这种穷兵黩武的办法。董卓就是这么发家的。 到隋唐之后,有科举制度,一下就文明起来不少。有汉朝打下的基础,周边国家、民族都有文化认同,因为许多都曾经是汉朝的附属国,也十分惧怕武德充沛到疯狂的中原大国,统治起来就很方便了。 在历史长河中,汉朝相当于狠狠的给周边国家部族打了当头一棒,唐朝聪明的开始一边打一边给甜枣了,这点起初做得很聪明。 而且因为科举制,唐朝人想上升就不仅像汉朝那样只有杀人了,氛围也一下子文明起来。 战争上的区别也很大,唐朝的战远没有汉朝多,打法和目的也完全不同。 汉朝打匈奴、打南越、打朝鲜等,那就是往死里打,几乎有种族灭绝的嫌疑。到东汉末年,国家内部矛盾重重时,打西羌等部族也是赶尽杀绝的打发,一路追着不放过,大大小小一百多战,除了投降的几千人,追杀到一个不留。 唐朝文明起来后已经知道开始为统治而打仗,而不是为打仗而打仗,只要打服了,认输了,名义上归我统治,那就不再打了。 这是一种相互成全的进步,就好像站在巨人肩膀上。 秦朝为汉朝留下制度,汉朝为唐朝留下文化认同和霸主地位,唐朝则利用文化认同的遗产转化为政治控制。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后人能不能重拾旧日河山,继续守住这份遗产,并逐渐发扬光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 朝会完后,史从云和众人说笑着往外走,虽然触景生情,想到一些厚重的东西,不过他很快就忘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心大得很。 一大群人说闹着往北门走,纷纷说过年去史从云的大宅,又讨论起刚刚来造型稀奇古怪的各国使者,一路就这么笑闹着出了皇宫。 最后在皇城南门外分别。 回家之后,三个女孩正在一张桌前写什么,史从云凑过去,原来在写春联,不过这时候不叫春联,叫桃符。 而且也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写在木板上,这年头纸张太贵,经不起风雨。 史从云去凑热闹,不过只是指手画脚,不敢献丑,因为他的字是真的丑,一动手就成字面意义上的献丑了。 他一边看着三个小姑娘兴致勃勃的写联语,一面说了今天朝中的趣事,特别是奇装异服的各国使者,她们也很感兴趣。 赵侍剑一面写字,一面给他们补充小知识:“其实女直人早就来朝贡了,他们是盼着中原能像当初的唐朝那样,为天下理公道,他们被契丹人打得厉害,所以盼着中原王朝能帮忙。 可惜他们盼错了,当今的中国早不是几十年前的中国了。” 史从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契丹人在北方扩张十分迅猛,女直也就是后来女真人的祖宗,他们顶不住契丹人的进攻。 而辽东及其周边区域,在汉唐强大时都是可以做主的,所以他盼着中原王朝能够帮忙调停战争,让辽国不进攻他们,所以频繁进贡。 只是他们不知道,当今辽国可是老大,中原根本没法做主,没把把手伸到辽东去,别说辽东,连幽州都没办法....... 再过两年估计他们也快认清现实了吧。 史从云叹口气,这原本是个对付辽国的好机会,扶持女真打辽国,哪怕他们实力不行打游击也成啊。 可惜中原这时候也乱成一片。 辽国对于游牧民族绝对是有跨时代意义的,辽国让草原政权从部落联盟时代进入帝国时代。 以往的草原政权,都是部落联盟,其实并不团结,每隔几年要换人来当盟主,一换人大概率就要内斗,内战。 和草原民族硬碰硬的只有汉武帝,但那时候匈奴也是部落联盟,接连被卫青,霍去病打击之后,他们自己内部就开始闹矛盾瓦解,一半投降汉朝,帮助汉朝打剩下的匈奴人。 而李世民对付突厥则更有韬略。 他在突厥强大的时忍辱负重,忍受城下之盟,随后利用突厥部落内部矛盾,拉一派打一派,等打倒了一半,再收拾另外一半。 所以唐朝打突厥那么顺利,战略筹划功劳很大,这也为初期唐朝保留了国力,是后来唐朝那么强盛的重要原因。 如果当时李世民直接气血上头,不看长远利益就是要和强盛的突厥来个痛快的硬碰硬,即便能赢,唐朝国力也会大大衰减,就没后来的盛世。 李世民个人忍辱负重,清楚的看清天下大势,明白突厥不可猝除。选择等待时机,采取分化打击,抓住合适的机遇出击,是唐朝打突厥打得顺利,唐朝盛世基业稳固的重要原因。 这点郭荣和李世民一比差太多了,虽然官家希望和李世民一较高下,但他或许有李世民的勇敢,可战略眼光和忍辱负重上差距还是很大的。 且不说当下大周当下根本没有当时唐初那样的实力,官家连看清天下形势,先整合南北壮大自身,再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出击打击辽国,而不是随意的赌一把国运的耐心也没有。 符皇后的传记中说郭荣易怒,嗜杀,这可能与他性格有关,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历史上的他连南方都还没完全收拾清楚,南唐、西蜀、北汉、吴越、武平、南汉等都还在的情况下,就不顾众将集体反对,再取得霸州雄州后一意孤行要急匆匆要北上幽州,和辽国开大站之端。 战略上,这时候和辽国硬碰硬即使运气好惨胜也是输,断送了一个国家的未来。 当前辽国也不简单,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草原帝国。 其历代国主因为仰慕唐朝的强盛,采用汉化改革,把国家从部落联盟国家转变成了帝国,更有效的整合全国力量,这是他们强大的原因所在。 辽国对于中原王朝来说,绝对是空前的挑战,也给草原政权开了一个好头。 史从云想了很久,脑子里很多东西乱糟糟的,最后他越发感觉危机,如果时间线没有变,后年郭荣就会不顾反对伐辽了。 他不知道官家还会不会打,不过这次他觉得自己必须做准备,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历史上郭荣不顾众将反对,一意孤行要取幽州,与辽国的大战时,他突然病死了,这次要是官家还一意孤行又没病死呢?毕竟历史已经改变了。 到时候真打起来,辽国大军长驱直入怎么办? 冷静去想,这样的概率是很大的。因为周军败一次可能就没了,举国只有四个省的地盘啊。 可辽国体量摆在那,一次不成可以来第二次,二次不成来第三次,接二连三发兵,周国没南方和蜀地作为大后方,几年十几年后肯定会支撑不住的,就像当年他们对付后晋那样。 到时候他难道能逃到南唐、蜀国去吗? 肯定不行,这两个国家被他打得那么惨,他再去投奔危险太大,北汉去不成,辽国不能去。 思来想去,史从云悲催的发现他当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时刻准备和辽国打大战,而且必须赢,输了就没了! 官家的脑袋不长在他脖子上,他不能指望自己能说服官家,先把屁股后面的小弟弟收拾了,整合力量再和辽国决战...... 于是史从云想了想,有些事情真是事不宜迟,要居安思危,他不能在这优哉游哉,整天沉溺在温柔乡中了。 于是刚好让赵侍剑代笔,写了一封请柬,送给一个叫冯继升的兵部令史,并准备派人郑重送过去。 赵侍剑愣了一下,兵部令史是小吏,按理来说以史从云如今的身份,邀请这么个人干嘛。 “你朋友?”她一面写一面好奇的歪头问。 史从云捏了一下她可爱的鼻子,“没见过,不过早想见了,干脆隆重点,别人不知道,对我来说这是个非常不得了的人才,不能轻慢了。” 182、冯继升 与冯继升的见面史从云准备得很隆重,不说有三顾茅庐的架势,至少很充分,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还请来潘美作为中间人。 府里的众人,连潘美都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这么看重冯继升。 其实史从云早就看重这个冯继升了,自从潘美跟他说火药作是他负责的,水军水战时用的火药也是他带人产的。 虽然那火药威力有限,也总是个开头,万事开头难嘛,往后还可以改进。 而且这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创举或者说进步了,等到赵匡胤即位后,他就会在军队中开始尝试使用火药,如果没有出变化,也不过几年后的事情吧。 水军储备的火药在后来的水战中没有起到大作用,因为南唐军主力舰队被堵在涂山出不来,后来的水战规模一直不大。 规模最大的楚州水战中,南唐军也是军心不稳,没交战多久就大片溃逃和投降。 全军上下也没人对火药这东西有多重视,要说用来放火,它没松脂、油脂、鱼膏那么好用,要说爆炸,它那点威力多数时候就是听个响,用来做爆竹听个响还差不多。 而且比起松脂等物,它还怕潮,难以运送保存,制作复杂,所以很多时候只是备用选项,也只在水战中会部分使用。 冯继升看起来忐忑不安,他今年刚好三十,皮肤粗糙,偏黑,根据潘美说的,他在兵部已经六年,依旧只是令史,管着无关紧要的火药作,没出头希望,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史从云想到赵高教秦二世的终极收买人心秘籍,“贫者富之贱者贵之”。 不过冯继升值不值得他收买,是不是他想要的人才,还需要考量。 冯继升十分小心恭敬,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这让史从云想到赵侍剑的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不过毕竟是老岳父,无论他怎么对自己保持距离疏远,史从云也时不时派人去送些东西,有吃穿用度,也有数量不多不少的金银。 冯继升的顾虑倒好理解,这年头掌权的武将并不好惹,所谓强者为尊的世界,其实远比人们想的要残酷的多,五代十国就是这样的世界,特别是在战乱不断的北方。 当初后晋时,武将掌权,在大梁横行霸道,看上谁家财货,随便找个理由抄家灭族,看上朝廷官员家的漂亮女儿,人家父亲不同意,直接给人定了个罪,然后抄家灭族,除了那女儿被霸占,剩余的人全部被族诛。 整个大梁城人心惶惶,杀得血流成河。 那只是十来年前的事情而已,他们这代人都历历在目。 灭三族并不是像人们想的那样随随便便杀人,灭三族罪,是全家族无论男女老幼,受具五刑而死,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 说人话就是分五步杀人,在人脸上刺字、刀割掉鼻子、砍掉左右脚、用藤条或荆条将人活活打死、斩首并将首级示众、在大庭广众之下剁成肉酱。 而五代以来,被灭三族的可太多了,多得随便翻开史书一看到处都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很大原因就是秩序崩坏,武将掌权。 所以普通官吏见史从云这样的大武将,自然是怕得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通天的机会,毕竟小命要紧呢! 史从云的名声也不太好,贪财好色,要是看上他家女儿怎么办,虽然他女儿十岁不到,可谁说得清呢,这世上禽兽不如的人太多了。 到时他毫无反抗之力。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史从云没要求什么,而是隆重的接待,先让人端来温水洗脸,随后准备丰盛的酒肉菜肴,还有众多下人伺候,迎接他在宽敞明亮的大堂,这些都让他有些脑子转不过来,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隆重。 随后年轻的史从云便直接直截了当的对他道:“冯令史,某听说你负责为水军造火药,某对火药这东西很感兴趣,在江南作战的时候觉得很有用,所以找你来谈谈。” 这话让冯继升安心不少,对方直接说了原因,不过还不能全放下戒备心,因为他觉得火药那玩意根本没那么重要,怎么可能让大名鼎鼎的史从云这么招待他呢。 “回禀史将军,这火药确实是下官监造的,城外的火药作也是下官管理的。”冯继升小心的回应。 “不过火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水军作战用的东西里,是用处最少的,没想到将军会这么重视........”他小心翼翼的道,也有试探的意思。 “嗯,确实,水战里那些火药几乎没用上,威力也不够大,不过我还是觉得火药这东西很有前途。”对方答应。 “不知道冯令史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前朝的记载吗?” 冯继升摇摇头:“回禀史将军,某祖父是炼丹的道人,我的许多东西都是跟他学的,如今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 我也觉得火药有大用,经过不断的调整,而如今.......”他尴尬笑道,看起来有难言之隐。 对方点头,似乎更加有兴致了,又兴致勃勃的和他聊起来。 ...... 史从云越和冯继升聊,越觉得有趣,原来他祖父都是炼丹的道士。 这时候的道士也分成两派,一派是像是佛教那样讲究修身修心的,是流传最广,也是一直延续到后世的一派。 还有一派就是丹鼎派,喜欢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炼丹就是他们的最爱,水银是他们的良药,经常吃死人。 也正是这些人捣鼓出了火药,而且历史很久,早在唐朝就有明确的记载,只不过威力和后世的黑火药差多了。 冯继升的祖父就是丹鼎学派的道士,他从祖父哪里学到些奇奇怪怪的配方,之后入朝为官,他自己又经过苦心钻研,改进了火药的配方,让它威力更大了有一些。 不过朝廷对此并不重视,这时的火药即便威力大了一些,依旧没法达到足以有效杀敌的程度。 慢慢的两人越聊越拢,加上史从云不摆架子,巧舌如簧,冯继升也发下心里的顾虑,说了一些其它原因。 他原本是想把火药的改进配方,以及新发明的火箭上报给朝廷换取一些奖赏的,结果被官家的灭佛举动吓着了。 显德二年,也就是大前年,史从云在打伐蜀之战的那年,官家下令整治全国泛滥的佛寺,拢共拆了数万佛寺。 但也不仅仅是整治泛滥的佛寺,连道观也是一起的,只是道士没和尚得势,当时官家把华山的许多有名道士“邀请”入京,和他们“讲道理”,其实就是觉得佛道之人,蛊惑人心,影响天下治安,要整顿。 是淮南之战回来之后才把那些道士放回华山的,所以当时人心惶惶,和佛道扯上关系的人都急于撇清关系,冯继升自然也就不敢在这风口浪尖去进献他的火药和火箭了。 史从云听到这些时恍然大悟,又觉得天下事真是奇妙,任何事情都是双刃剑,有利就有弊。 冯继升是到赵匡胤继位后才敢进献他的火药和火箭用于军事的,如果历史没改变也就是几年后,还受到赵匡胤的重赏。 原来原因是被官家的对佛、道的打击吓到了,毕竟他祖父就是道士,而火药之法是丹鼎派道士的本事,可以说官家这做法拖延了周朝军事科技的进步。 可官家做的有错吗?史从云也不觉得错了,因为唐朝达官贵人的支持,佛寺和道观已经到泛滥的地步。 特别唐末以来,一个小小的周国,有三省之地的时候居然有数万佛寺!道观少很多,但也不少。 因为天下大乱,百姓最需要心里上的慰藉,宗教自然崛起,这些佛寺道观到处都是,打着救苦救难的旗号,干着土匪豪强的事情的不在少数,不拿出魄力整治是不行的。 官家这一下关了数万佛寺,只留下必要的数千座,为长治久安打下坚实基础。 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副作用。 史从云顿时来了精神,他对这个可太感兴趣了。 于是和冯继升仔细谈起来,说到后面,还问了一下关于火药配方的事情。 冯继升也不敢掩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史从云立即就听出其中的不对。 冯继升说的火药配方里,有硫磺粉,也有木炭粉,但还包括了丹砂、香灰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史从云却从没听说过,他只知道一硝、二磺、三木炭,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概是道士炼丹时随便加进去的。 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打仗,也不是为了强化火药威力,也没科学实验,纯粹的玄学,所以加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反倒因杂质太多,大大降低火药的威力。 这么一想,史从云顿时有些激动,如果把这些不必要的什么丹砂、炉灰等等去了,岂不是他们用的火药威力还能在上一个台阶。 不过激动归激动,做事不能急,要一步步来,热情的款待冯继升吃了一顿饭,又给他打包了许多熟食肉食让他带给家人,还赏赐了他十万钱,派人用车送他回去。 并且和他约好,年后初五,一起去城外的火药作看看情况,看看他们的火药到底是怎么生产的。 冯继升答应了,感激的接连行礼,随后高兴而去。 史从云没有盲目的下结论,也没有说让冯继升怎么改良,他准备安排日程去看看再说。 兵法中有一句“勿以辩说为必然”,史从云觉得不只是打仗的将军不能“以辩说为必然”,做人做事也是如此,“勿以辩说为必然”,所以他暂时没有做出什么决定,准备亲自去看看。 做事要建立在客观事实之上,只是推理和假想辩论是靠不住的。 年前,史从云再次派人去城外接赵侍剑的父母来城中过年,对方再三推辞,最终还是来了,他们父子如今已是朝廷重臣,老岳父即便再想和他保持距离也要不敢违背。 他倒是没那样的意思,单纯就是想让他们来城里热闹些。 同时也派人去河北和江南给符家和周家送礼。 倒是原本开开心心的小萝莉符六临近过年,居然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想什么,史从云问她是不是想家了,她也摇头,问她是不是又心事,她就是不说话。 这样一来史从云也没办法。 ........ 年前最后一次,官家召他在文德殿面圣,去了之后发现官家正在看书,也没叫李谷、王朴、王朴、范质、魏仁浦等人,只是单独召见他,这让史从云有些惊讶。 官家见他来,先示意他坐下等着。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官家终于看完手中的书,揉了揉眼角,看向他,史从云也坐得屁股痛。 官家招手示意他过去,史从云连忙走过去。 官家道:“今日找你来,是想听听史卿的意见,接下来要不到打蜀国,蜀国能不能打,如何打。王朴他们虽然有谋略,可始终不是带兵打仗的。 你是带兵打仗的,说出来的话才能让朕信服。” 史从云拱手,官家这样问倒是合理,毕竟他是大周最能打的。 “官家,臣觉得蜀国要打,不过需要先拿下湖南湖北,打通入蜀的东面通道。 随后从关中和长江沿岸两路进发。 蜀中无险可守,他们北面只能依托群山,剑门关据守,东面则是江下游的几个重镇。 如果全从北面一路进攻,又进展不顺,咱们的大军被挡在剑门关外,长久没有进展就会很危险,背后还有北汉和辽国呢。” 官家想了想,点头道:“可东面是荆南和武平,如何对付他们?” 史从云道:“咱们可以开口,向他们借道伐蜀,他们如果不借道,咱们就有借口出兵。 他们如果借道则更好,咱们趁机大兵入境,随后发动攻击,抢占各地,把他们轻松拿下。” 官家点头,“确实是好计。” 官家起身,在上方来回踱步,想了一会儿问他:“要拿下两地,你觉得需要多少人马?” 史从云一愣,心里立即明白过来,官家是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吧! 话问到这份上,他没有回绝的余地,也不想回绝,去打武平和荆南,可比打北面的辽国轻松多了。 于是连忙道:“回禀官家,某觉得三万人马足矣。” “朕给你五万!”郭荣道:“不过朕要你速战速决,事情不能拖太久。” “诺!” “你觉得何时出兵为好?” 史从云想了一下,他本想说春季出兵,可想到那时候正是春耕,会影响百姓的生计,于是到:“夏日出兵,经过南唐一战,我大周水军强大,战舰七百余,如果夏日雨水频繁河水暴涨反而是我们有优势,就如当年关云长故事。” 官家点头,“好,这件事你来筹划做主,早日训练士卒,暂时不要对外宣扬。” 史从云连拱手答应。 三国演义中说水淹七军是关羽堵水掘堤,是胜在人谋。正史中是连日天降大雨,山洪爆发,洪水淹没魏军军营,关羽遂领军趁着洪水划船作战取得胜利,是兵种优势,关羽虽是北方人,率领和训练水军却非常厉害。 史从云觉得他也可以学学关羽,打南方水军是十分具有优势的兵种,不过具体的他还准备回去和众人在商量,勿以辩说为必然,靠臆想是不够的。 无论如何,这次谈话,官家再次给他加了一个重担,那就是拿下湖南和湖北,有了这两处,也就打开蜀国的东大门,南唐的西大门,南汉的北大门,也有通达南方各地的路口,从此攻略整个南方成为可能。 所以此战意义重大,能不能吞并整合南方,拿不拿得下湖南、湖北很关键。 这也是件需要慎重,从长计议的大事,史从云立即想到的是回去找人商量,找闾丘仲卿、李处耘、赵侍剑、王审琦、司超、申知义、潘美、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人商议...... 183、城外作坊 年前,史从云也终于从符六那里知道她为什么总有心事。 原来是关心她在大梁的二姐孤零零一个人过年。 符二的特殊情况赵侍剑跟他说过,史从云也明白请她来府上过年不合适,再者说不定过不久官家就会让她入宫了。 于是便出了个主意,可以年后邀约她到大相国寺去玩,到时候女眷们结伴游玩就没那么多事。 符六听闻后心情好了很多,史从云于是派人去魏王府也送礼物,哄得符六乖乖的听他的话,打破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困境。 显德四年的年格外热闹,淮南之战刚刚结束,史从云的威名如日中天,送出去的礼物很多,收到的更多,来拜年的人几乎踩断门槛。 老爹,大娘和小娘那边也过来和他们一起过年。 今年史家除了父子两的高升,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小梅史从梅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来说亲的人络绎不绝,这时候谁都想和史家结亲。 史家是才从普通人家起家的,也不像符家那样的大族,一切家族利益至上,没那样的意识,也没那样的习惯,全家上下都宠着小妹,只盼着给她找个好夫君。 史从云想的也是看小妹喜欢谁,小妹小时候和他最亲,不过之后两年他一直在外面打仗,关系也疏远了一些,加上小妹长大后,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下意识和他这个哥哥保持距离,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和他骑一匹马了。 只能说环境影响很大,全家四处奔波讨生的时候也不会太注意这些规矩,可如今安顿在大梁,大家都是达官贵人了,就要开始注意这些事,否则不合群,会被排挤。 史从云觉得该尊重小妹自己的选择,没想到小妹在大梁也没见过什么男人,她也没得选,于是就答应父母的请求,准备在他认识的年轻人中给小妹挑选一个,他认识的人那就多了。 过年很热闹,军中来了不少人,他这边的自然不用说,他带出来的,提拔起来的一大堆人,老爹那边有他的好友高怀德,以及最信任的老部下慕容延钊。 还有来凑热闹的向训,向训是河南人,离家比较近,这点和许多北面漂泊而来的将领不同。 年前史从云也开始和闾丘仲卿、李处耘、郭廷谓讨论南平、武平的事情。 他们都觉得南平、武平必须拿下,而且以李处耘最为激动,他是急切的想要打仗立功的。 说的理由和史从云想的差不多,这是个四通之地,拿下之后向西进兵西蜀,向东进兵南唐吴越、向南进兵南汉的道路都被打开。 如果南平、武平不拿下,大周出兵平定南方其实是没有什么选择余地的。 当下南唐有下游长江阻隔,吴越向来对大周毕恭毕敬,那就只能从关中出兵后蜀这一条路可以走。 而一旦拿下武平那南平,那出兵蜀国、南汉、南唐都畅通无阻,因为这两地方就是后世的湖南湖北,地处四达之地。 军事上的事他和将领们商量,晚上他又和赵侍剑问了一些关于人方面的事情,要拿这两个地方,总要对两地割据一方的人又清醒的认识才行。 ...... “南平只有三州十七县,你打下的淮南有足足十四州,也比那大了不知多少,他们之所以能在那立足,是南面的武平不敢直面中原,所以希望留着他们隔绝与中原的接触。” “就是当挡箭牌呗。”史从云把赵侍剑往怀里揽了揽。 商量大事是其一,以各种理由逐步打破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困境也是重要的理由。 “嗯,高保融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做事还算聪明,他看谁厉害,都拼命的奉承。” 史从云点头,“这事我倒是知道,今年春,官家亲征打南唐,高保融派遣指挥使魏璘率领一百艘战船、三千士兵顺长江东直抵鄂州,打败当地南唐军队。 高保融还派遣客将刘扶带书信前往南唐,劝其主向我大周称臣。 官家得到高保融给南唐的书信还非常高兴,三月诏令南平军队返回本国,并赐给高保融一千匹绢帛。” 说着他把脸埋在赵侍剑胸前,“他那出兵也就是表个意思,要是诚心诚意出兵,早像吴越那样,战端一开就出兵了,他只是见我们要赢,赶紧表态站队。 对大局来说没有一点影响,官家高兴归高兴,也嫌他们碍手碍脚,让他们赶快收兵了事。” “痒......”赵侍剑脸红红的推开他。 “我总觉得你又大了。”史从云颇有感慨的说。 赵侍剑被子里的小手轻轻掐了他腰间的软肉,“说正事呢......” “好好好,说正事。” “南平王本来就是投机的人,向来就摇摆不定,谁称帝王他都进贡表示恭顺,才能以三州十七县的小小地盘得以长存,如今他又奉承我国。 他所处的是四冲之地,南方来朝贡北方的队伍总要经过那里。 以前爷爷在世时他就经常打劫过路的朝贡队伍,惹得各国发兵,待别人的大军一到,他立即便认错归还,可过了又继续打劫,南方人都叫他高无赖。” 史从云无语,“就是有错就认,坚决不改.......” “差不多,如果要打他肯定挡不住你的,关键还是要有理由,他向来对我朝毕恭毕敬,如果没理由就动武说不过去。” “嘿嘿,天下谁是我的对手!”史从云得意道,没什么比在自己心爱女人面前装逼更爽的事。 “兵法说,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赵侍剑见他得意,立即板起小脸,开始一本正经的教育起来。 “老子不读书,还不是打胜仗,你说那些没用。”史从云说着把她抱过来,“我已经想好了,以借道伐蜀为由,要求过武平南平,假道伐虢。” “那也不能轻敌,呜.......” “咱们讨论点别的,听你这么一说,我放心多了。 最怕的就是那南平王是个有本事的人物,他挡南面让人不放心,现在看他不像什么厉害人。” ........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然南平、武平小,加在一起还比不过他打下的淮南,兵马更是没法和有三十三州的南唐相比,不过也要重视。 万一一不小心栽跟头,他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南唐国的常备军在二十万左右,南平和武平肯定做不到。 南平三州之地而已,武平更多些,但无论如何,两处加在一起也是远比不上南唐的,能凑出个五万人马已经是尽力了。 当然,官家给他的兵马也远不会向伐南唐那么多。 打南唐是举国之力,十几万禁军几乎全出动了,打武平南平就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动作,这点他在心里早早的有大概的概念。 年后,史从云继续练兵备战,负责控鹤军的扩军,他还是老三套:给士兵灌输理想;把老军队中的下属调过去充当基层军官;训练可量化,标准化,去除模棱两可的地方。 同时准备抽空去城外看看冯继升的火药作。 在他忙碌的同时,符金铃得到她的允许,也把她的好姐姐符二邀请出来,不过不是史府,而是大相国寺拜佛。 几个女人都在,还有护卫和丫鬟,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待到众人散开休息之后,符二妹气哼哼的拉着小妹的手,坐在大相国寺门廊的台阶下,“你在他们史家肯定受欺负了,外面都传言那个史从云贪财好色,今天见了他那两个爱妾果然不假,你可要小心,别让自己吃亏,实在不成找我和大姐给你出头。 特别是那个赵侍剑,我可听说你在府里还要让她三分,是不是真的。” 符六连连摇头:“二姐,夫君对我很好的,赵姐姐在府里有很多事要做,她很忙的,许多时候忙得吃饭都忘了,夫君关心她也是正常的。” “哼,你还帮着他说话......”符二酸溜溜的道,想想原本跟自己关系最好,喜欢粘着自己说心里话的二妹就这么被一个臭男人夺走,她心里怎么都不高兴。“这才过门,你就帮着他说话,把你魂勾走,都不向我了。” “不是的.......”符六脸红了,“可夫君很好,待我们宽厚,还很有本事。” 符二哼了一声,倒没反驳,六妹的夫君在大梁风评不好,可本事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声名大噪的事,整个京城也人尽皆知。 “总之往后你不能老让着她们,我刚刚看了,她们两个年纪比你大,一个比一个漂亮,赵侍剑得宠,那个周宪漂亮得不像话,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我看着都心动,何况你那色鬼夫君。 往后他要是欺负你,冷落你,你别委屈自己,找我和大姐说,大姐是皇后,定会为你出头的。”符二信誓旦旦的保证,或许是大梁城里的各种不好传言,或许是因为史从云抢了她最喜欢的六妹,总之她对史从云充满敌意。 六妹知道二姐的脾气,二姐不像她和大姐,从小喜欢舞蹈弄棒的,脾气也比较戆直,就不和她争辩。 夫君就是怕二姐一个人在大梁过年,孤零零的才让她们陪她一天,没想到二姐不领情。 休息一会儿,就拉着她去找赵侍剑和周宪两个姐姐,众人结伴同游,在她们面前二姐不好摆架子,慢慢也和众人聊起来,相处得不错。 待下午分别时,众人还互相交换了首饰礼物,作为纪念,二姐又小声跟她说,其实赵侍剑跟周宪人还不错,真可惜跟错人了,特别是周宪姐姐,是被夫君抢过来,是个可怜人。 符六笑了,没和二姐争辩,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直口快,觉得好就是好,觉得不好就是不好,都不知道掩饰的。 所以她一直担心,二姐要是进宫了可怎么办,以她那性子在宫里肯定很难立足的。 下午三人从大相国寺回家之后,刚好夫君也从军营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符六想到夫君细心问她心事,百忙之中还要开导她,给她想办法,顿时心也化了。 看见夫君坏笑的向她们看来,问道,“美女们今天玩得开心吗,为夫劳累一天,有没有人想自告奋勇来伺候一下。” 赵姐姐和周姐姐的连忙避开他坏坏的目光,这时大家都在呢,要“统一战线”,可她却忍不住,脸红红的上前一步,背叛了众人,“夫君,我......”一开口脸全红了,都不敢回头去看她们目光。 夫君却得意的大笑起来。 ....... 初五,天朗气清,大梁的雪还没化完,史从云从周宪的屋里醒来,不得不说,周宪的大长腿真是令人沉迷,欲罢不能。 他原本不打算起床的,他觉得自己还可以,不过今天约好了要去城外看火药作的,不能耽搁正事。 周宪服侍他穿戴洗漱,待一切妥当,史从云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等我回来咱们再深入交流下。”周宪脸红避开他侵略性很强的目光:“不知道你说什么......” 待周宪依依不舍送他出门之后,史从云带了八个亲兵随从还有从事官闾丘仲卿,郭廷谓,往和冯继升约定的地方赶去。 等到北门,见到了早在等候的冯继升。 大梁南门是普通百姓经常走的门,而北门是大军进出的门,军队的营地多在北门外,陈桥驿也设在北面,不少官署也设在北门外。 史从云和冯继升打过招呼,便往城外去。 冯继升骑着一匹小驴,走不快,他自己也有些尴尬,这就好比朋友聚会,人人都开着小轿车来,结果你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 史从云便邀道:“我有些事想问冯令史,咱们慢慢说,边走边说。” 于是下马步行,一面走一面问他问题,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而且从北门出去,距离火药作也不远了。 他问了火药作的创建时间,每年要产出多少,原材料从哪里采购之类的问题。 冯继升如实答应。 史从云慢慢知道,原来周朝的硝石矿多数是从南阳一带开采运来的,不过听说汉中的硝石矿更好,只是汉中当下在蜀国手中,冯继升也不知道。 至于其他的都是大梁就有的东西,硫磺多数是从造兵器的铁匠那里得的,他们熔炼铁矿的时候会有,不过也有天然的,但效果没炼铁炼出来的好。 史从云听着连连点头,自然界的肯定杂质更多,硝石矿也不可能有自己制出来的硝纯,只是没办法。他一面听,一面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回去之后准备让赵侍剑帮他起笔记下来。 等出了城,又走一里左右,众人终于见到了火药作。 不用余其它地方,这地方其实不大,只有两个小厢房的大小,奇特的是四周墙壁全部是用石块搭建的,几乎见不到任何木材,这种结构在这年头十分少见。 冯继升解释道:“这种地方容易走水,也见不得明火,所以就弄成这样了。” 史从云点头,让众亲兵在外面等候,郭廷谓和闾丘仲卿随他进去,结果才进门,就是扑鼻而来的硫磺味,他和闾丘仲卿连捂住鼻子。 里面没什么人,年还没过完,还没开工,光线不那么好,但也不敢点灯。 史从云见到的东西都是陶制的,墙角的架子上摆着陶罐,里面是空的。 “这间是制火药的地方,制好的会封在陶罐里,放到隔壁去,史将军要不要去隔壁看看制好的火药。”冯继升问道。 “不用,你给我看看你们制火药的原料都有些什么。”史从云连忙道,他可不是来看成品火药的,他是来看配方的。 184、火药作的事 石屋里摆放十分有章法,许多材料分放在不同角落。 冯继升一样样的给史从云介绍。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发现一些火药威力没那么大的原因,这火药里除了硝石和木炭粉,硫磺粉之外,还加了丹砂,炉灰,水银和符水....... 没错,符水也是要加的,因为这毕竟一开始是道士发明的东西,有不少玄学的成分。 史从云跟在后面和冯继升边走边看,不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一直等到他介绍完,随后众人出了屋子,避开刺鼻的硫磺味。 屋外阳光明媚,史从云想了一下火药作的运作流程,这才道。 “冯令史,我有件事想请你帮我去做。” “不敢当,史将军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就成。”冯继升连忙道。 史从云想了流程上的事情,然后道:“兵部和三司那边我会去沟通,火药作暂时也没那么重要,干脆先不生产,你们帮我做一些试验。” “试验?”冯继升有些不解。 “我觉得你们这配方部队,东西太多了,人们常言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太复杂看起来厉害却未必是好事。 我有新配方,你帮我逐一的试它的威力,看看哪个配方的威力最大。”史从云站在河边的老柳树下道。 “新配方!”冯继升很惊讶。 “说新也不新,是精减过的,花销和钱帛某资助你,每配出一种你都仔细试试它的威力,有了成品我亲自过来看。”史从云说得新配方,就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丹砂、炉灰、水银、符水等等都去了。 只留下硝石、硫磺、木炭,然后让冯继升等人去尝试不同配比。 他隐约记得硝石是最多的,硫磺次之,然后是木炭粉。 但这样也有很多种比例可以尝试,史从云准备一种一种的试,最后确定下来。 到北宋就开始有用火药发射石块的炮了,如果历史没有变化,此时距离北宋建立只有连三年,说明民间肯定已经有不少火药的制作技术了。 这倒不奇怪,过年的时候整个大梁到处都能听到爆竹声,说明火药开始比较普遍的使用了,只是威力的问题。 当天和冯继升说定后,史从云也没拖沓,第二天就去兵部,找兵部侍郎说明情况,对方倒是没丝毫为难的意思,史从云的权势摆在那,再说火药作与兵部来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部门。 不过兵部侍郎还是告诉他,这件事要过三司。 这点史从云早就想到了,所谓三司就是唐末之后慢慢从六部职权中独立出来的三个部门,度支司,盐铁司和户部司。 这三个职权部门其实光看名字就明白他们是干嘛的。 度支司掌管国家开销,盐铁司掌管国家盐铁,户部司掌管国家赋税,三司总结起来就是管理国家财政赋税的。 这职权可太大了,所以之后北宋虽然继承了三司,但三司长官是分立三人的,在此之前也是如此,但到五代,战争太频繁,为了打仗,为了效率就顾不得防范大臣大权独揽了。 设立判三司事这样的差遣,就是一个人总理度支司、盐铁司、户部司的所有事务,这判三司事没宰相的名头,可是实实在在有宰相的实权,甚至职权可能比宰相还大。 朝中各部支出,最后也会过三司,兵部的火药作虽小,可也要花钱啊,所以最终还是会过三司,这也是兵部官员让史从云去问三司的重要原因。 不过这难不倒他,判三司事是李谷,且不说他和李谷的交情,赵侍剑的爷爷对李谷还有恩情呢。 于是回去之后史从云立即找来赵侍剑,“我觉得咱们该去看看李公,他都会来这么久了,你爷爷和他交情又那么好,咱们不去看说不过去啊。” 赵侍剑看着他讨好神情,白了他一眼,有些无语的道,“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有事要求人吧....... 我......我是史家的人,你有这样的事直说不就成了。”赵侍剑埋怨。 “啊,好啊!那你爷爷那些老朋友,咱们以后找时间都去拜访一下,也没什么企图,就是认识认识。”史从云立即激动起来,赵莹位极人臣也就是十来年前的事,那时候很多重臣都活到现在,依旧还是重臣。 “不成,你......你怎么这么厚脸皮。”赵小娘无奈。 第二天,打扮得体赵侍剑就陪同他带了礼物去李府看望李谷了。 李谷今年已经五十四岁,算得上高龄,外面的门房得知他们的身份,神色也很恭敬,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随后急忙进去通报,不一会,管家亲自迎接他们进去。 李谷在正厅接待了他们,对赵侍剑态度依旧很好,说着说着又感怀起当年时光,感念起赵莹对他的照顾和恩情。 史从云连连点头,跟着感动得差点落泪,心里却想,老年人就是有这个毛病,喜欢追忆以前的光荣岁月,很想快点进入正题。 不过李谷没感怀完,他也不好开口。 等李谷和赵侍剑终于说完了当年往事,追忆完了赵莹的光辉事迹,终于轮到他说话了,他生怕李谷再次提及往事,于是连忙一脸感慨的说:“唉,赵公真是千古楷模,侍剑是他的后人,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好好伺候她的。 我们这些后人也该继承赵公遗志,继往开来,继续往前看才是。” 李谷看他一眼,“你嫌弃老夫啰嗦就直说,以为我听不出来么。” 赵侍剑被他说红了脸,什么竭尽全力伺候,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公哪里话,我这是实话实说么,咱们还得往前看。”史从云嬉皮笑脸道。 李谷没和他纠结,“你今天来一进门老夫就知道居心叵测,不过还算你有些良心,知道带着侍剑来,说明你脸皮还没厚道无可救药的地步。” 两人在淮南合作两年,早就习惯了,史从云习惯了李谷做事的的风格,李谷也习惯了史从云的习惯。 李谷算是史从云的大恩人了,当初是他开口,帮忙让老爹上位整改禁军,让史从云带出第一支亲就能控鹤左厢,之后正阳大战又是李谷拍板让他打前锋。 之后淮南战役中,也是李谷为他的十万大军调度后勤,供养大军,才能让他在淮南毫无顾忌的打仗,最终大败南唐军。 “哪能,李公对我恩重如山,你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那不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去别人家我怎么都敢去,来你这里,不准备准备某自己都不好意思。” 李谷点头,没在和他纠结,而是问:“你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史从云把火药作的事情告诉了李谷,表明他想调用火药作的意图。 火药作一共就两间城外的石头房,工人只有八个,官员只有冯继升一人,平时别说官家,就算是李谷,或者兵部侍郎那样的官员连看都不看一眼。 用火药的水军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地方,因为火药基本用不到,所以也就是史从云会在意。 他提起来李谷自己都愣了一会儿,反问他:“兵部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史从云肯定的告诉了他,还具体的告诉他负责人叫冯继升,是兵部令史。 李谷点点头,不过显然不知道这么一号人物。 记不得也不怪他,兵部令使这官职实在太小。 兵部设尚书一人,之下是兵部侍郎两人,之后各方主事,兵部主事四人,职方主事二人,驾部主事二人,库部主事二人等等,一大堆主事之后,是各种令史。 普通令史三十人,书令史六十人,制书令史十三人,甲库令史十二人,亭长八人,掌固十二人等等。 这么多人中,冯继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令史,而整个兵部的令史有一百多人呢,李谷身为左仆射,判三司府事,是文官的顶点,他知道才怪。 李谷想了一下:“让他归你用倒没事,也没人在意,不过流程上还需上奏。” “要让官家批准?”史从云问,他倒不怕官家不批,官家不批他可以去找官家说,可关键是麻烦,不知道事情要拖到什么时候,他今年六月左右就要出兵了,如果再拖上一两个月,哪来的时间去仔细研究。 李谷见他猴急便问:“你急着用那火药作?” 史从云老实点头,李谷面前也不用耍滑:“没错,李公啊,你不能把帮帮我。” 李谷道:“这样的小事你只要把奏折呈送上去,中书就能通过,门下大致也不会驳回,到了尚书,老夫就是左仆射,执行起来三司也能给你过去,你直接用吧,不过冯继升的事记得给兵部打招呼。” 史从云一听顿时恍然大悟,中书省是决策机构,是王溥、魏仁浦那匹人,他们帮着官家审阅奏章,同时给出解决意见,除非是大事,小事官家都是只是随便勾画就可以。 随后是门下省,门下侍郎是范质那批人,门下负责审议,如果觉得处理不当会驳回奏章。 随后是尚书省,尚书省负责根据批注,策划和执行政令,真正的下达命令给各个部门,是执行部门。 而尚书省首长官尚书令因为权力太大,实际不设,分由左右仆射掌管,左仆射也是李谷! 也就是说,只要李谷点头了,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通的,判三司事是李谷,尚书左仆射还是李谷,中书和门下不会拦他这种小事的奏折,所以事情顿时就畅通无阻了。 史从云非常激动,当即起身说:“李公啊,你是赵侍剑爷爷的挚交好友,就相当于赵侍剑的爷爷,赵侍剑的爷爷那也是我史从云的爷爷啊!” 李谷听了满头黑线,赵侍剑脸红低下头,的连连掐他腰间软肉,这太不要脸!哪有这样攀亲戚的....... 虽然最终李谷最终没有答应收他这个野孙子,不过礼是收下了,全当赵侍剑送的,同时也告诉他,火药作他可以用,冯继升可以安排。 不过程序也要走,他需要些一份奏书呈送中书,还要和兵部那边沟通好。 这两件都是小事。 奏书可以让赵侍剑帮他写,兵部那边早就沟通过了。 奏书上去不过四天就重新回到他手中,是兵部那边派人恭恭敬敬给他送回来的,官家的批示只有一个字“准”,肯定是内容都没看。 而中书省的批阅也是不过三个字“建准行”,有李谷开绿灯,这奏折就这么一路几天就批下来了。 史从云大喜,这意味着他可以使用火药作,就是城外那两间小石屋,外加冯继升和八名他聘请过来给朝廷做事的劳工。 于是从正月初九开始,史从云便令冯继升指挥着劳工,按照他的配方制作火药。 他的配方也没什么高明,无非就是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去了,只留下硝石、硫磺和木炭,然后让他们按照不同的比例组合,实验威力。 同时自己出钱,让高继升采购更多的原材料和招聘更多的工人,把原本的八个人扩充到三十二人,又在请来大梁的工匠在两间石屋西面的空地上再盖起六间石屋,加速生产实验效率。 另一边,史从云也忙碌起来。 官家在打不打南平的问题上犹豫起来,毕竟南平节度使表现得很恭顺,又是派兵帮他们打淮南,又是劝说南唐投降。 前几天还派人来进贡,之后又派人去劝说蜀国投降,虽然被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蜀国表示他们有山川之险,数十万雄师,根本不怕大周。 高保融就把这些书信都送到大梁来,表示他的忠臣,官家见了书信只有开始有些犹豫起来。 史从云倒是觉得这是个大好借口,正好用这个借口伐蜀,然后顺道把南平给灭了。 不过不管官家怎么想的,之前的战争准备命令已经下达,他做好六月出兵的准备,开始全军大练兵。 此次练兵主要是驭浪军的水军、控鹤军、铁骑军,这都是殿前司的军队,而且一旦打起来,他的想法是陆地上部队以控鹤军为主,水路以驭浪直为主。 同时他想在南平和武平战场上试试火药的威力,此时还有六个月,到那个时候,至少该能有用处了。 到时候可以在南平、武平战场上试试水,看看能不能达到可以投入作战的地步,在战场上评估能不能用来对付契丹人...... 185、大周忠良史从云 正月内,大梁难得风平浪静。 如今大梁一举一动,都牵动天下人的目光。 而大梁也并不安稳,北方的契丹扰边每年都会有,必须时时刻刻注意北面契丹的动向。 而且今年才开出,幽州方面的间谍就回报,契丹人今年开春起就在幽州附近大量集结,不断有北方的契丹骑手往南来,很有可能会大规模袭扰边境。 这消息枢密院确认过,确实是真的,而且契丹袭扰边境也不是头一回了。 契丹人就是这样,抓住机动性强的特点,来了就抢,打不过就跑,而中原王朝一味的防守需要投入更多的兵力,等投入大量兵力想一举剿除他们就往北跑不搭理。 要想毕其功于一役除非像汉武帝那样接连派出骑兵大军,最后用十几万骑兵,数十万民夫步兵杀到草原腹地去,显然当下不可能做到。 大周所有禁军加一块才十几万,哪来的骑兵十几万。 最要命的是辽国有幽州之后,中原连反扑都要吃大亏。 所以战略主动在契丹手中,大周十分被动,对南方各国,大周掌握主动,可对辽国,又陷入被动防守的局面。 二月初,官家在垂拱殿召集两司的高层将领,以及朝中的几个宰相议论这件事情,众人各有看法。 不过面对辽国,大家都没之前那么轻率,王审琦开口说:“官家,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北面的防务都不能轻视。 河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只有中间的河流堤坝暂时能阻挡辽军,一打起来就是决死的硬仗,和南面不同,臣以为需要长久的驻扎重兵。” “契丹人向来贪得无厌,而且很难对付,臣也觉得非重兵防备不可。”张永德赞成道。 史从云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时官家都没有着急开口表态。 其实当下要讨论的不是要不要派兵,而是要派多少人,派谁去。 “官家,北面防务确实要派人,不过我朝重心短期内应该放在南边,臣以为派出两万步骑合适,若辽军来,则据城而守为上。 至于人选,老臣以为史从云史副帅最为合适,史副帅向来善战,而且从无败绩。” 王朴首先点出问题。 史从云没想到王朴会推举他,想必还不知道官家准备让他去打南平、武平的事,官家只是点点头,没有回应。 魏仁浦似乎知道内情,所以开口:“臣以为应该让史彦超史将军前去,史将军骁勇善战,而且当年在河中,在忻口,都是史将军悍勇击败契丹人,河中才得以保全,太原才能安然撤兵。 对付契丹人,史将军是最有经验的,军中资历足够,也是打败过契丹人次数最多的大将,由他镇守河北,臣以为最合适。” 史从云见老爹下意识脚动了一下,上前半小步,看得出他很想接这个任务。 老爹是云州人,和契丹有着深仇大恨,这也是他打辽兵那么凶狠的原因,不过史从云心里想,官家大概率是不会让老爹带兵出镇河北的。 一来老爹不是自己人,他不放心。 二来六月他就要带着大军去征南平、武平,到时他们史家父子两,每人率一支大军在外,能让人放心才怪。 众人都纷纷赞同魏仁浦的说法,史彦超在军中威望本来就高,地位也高,侍卫司二把手。 魏仁浦再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镇守河北的任务非史彦超莫属。 两司的王审琦、赵匡胤、高怀德、张永德等人都纷纷同意这个提议。 赵匡胤还提出,对付辽人应该步骑混合,不能单独派一厢人马去,应该做一些调整。 众人议论纷纷,官家一直没说话,老爹神色有些激动,想必以为他可以找契丹人报仇了,最终待众人说的差不多,官家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开口道:“朕意已决,让张永德率兵两万,镇河北。” 此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随后连忙拱手听命,当事人张永德甚至是懵逼的,上方官家有些失望的看了他一眼。 随后道:“今日朝议就到这吧。”随后便往后宫去了。 众人连忙恭送官家离开。 等出了大殿,众人开始对刚才的事情议论纷纷,人人都以为史彦超将出镇河北,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张永德。 当时当着张永德的面没人说话,如今出了大殿,就有人小声议论,觉得张永德怕挡不住契丹人。 史彦超是有实实在在的战绩摆在那的,且不说在淮南之战中的骁勇,早在官家没继位时,史彦超就在河中打败了南侵的契丹军队,所以大家都觉得他对付契丹比较拿手。 史从云没众人那么惊讶,他是知道官家准备派他出兵的,这种情况下就是他也不放心啊,大周禁军十二三万,扩军还没完成,如果他们父子两同时在外,一个领两万禁军外加河北诸州县兵马。 一个领五万禁军,那整个大周超过半数的兵力都在他们父子两手中了。出镇和临时指派的招讨使不同,那是要较长时期内控制大军的。 见老爹闷闷不乐,史从云连忙过去安慰,老爹是因为不能打契丹不爽,他却觉得对老爹来说是好事。 官家有自己的考虑,臣子未必能看懂,大家都为史彦超鸣不平,对史彦超来说是有好处的。 “爹,现在去北面也没法和契丹人决战,就算打点小胜仗也改变不了什么。 往后有的是机会,如果按照王文伯的部署来,待到南方都平定整合了,中原富足,咱们再率几十万大军北上,那时才有机会一劳永逸,一战解决问题,夺回云州(大同)。” 老爹听他安慰,只能无奈点头:“这些道理你比我懂,某只管打仗,你爹年纪不小了。” 史从云一拍脑袋明白过来,他自以为是了,老爹不是没脑子,只是他等不了太久,这个平均寿命三十多的战乱年代,活到五十以上已经算高寿,多数时候也只有富贵有权势的人才能活到那样的年纪。 而老爹已经四十多,古人过三十就可以自称老夫了,所以他很着急。 “爹.......” “罢了,别想那些丧气鸟事,能打一年是一年吧,往后你有本事,把某和你娘的坟迁回云州就成去吧。”老爹毕竟是杀人如麻之人,很快就看透了这事,也没什么多愁善感,就直言不讳的对他说。 史从云点头,“爹你放心吧。” 在他看,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还以赵匡胤为例,他篡位有很多意外,其中有一条就是历史上淮南之战赵匡胤战功最高,可因为他不是皇家亲族,赏赐反而没有张永德、李重进等人高。 当时的舆论普遍为他鸣不平,将士和士兵,乃至一些官员都觉得赵匡胤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有功劳没有得到匹配的赏赐,这是后来众人拥戴他篡位的一个原因之一。 当下老爹也是类似情况,将士和官员们为他鸣不平,觉得他该出镇河北结果没有,对他获得人心是有好处的。 史从云想着想着连摇头,他老想赵匡胤的事情干嘛? 这边他才和老爹没说几句,周围的将领和官员纷纷围过来为他说话,说得多是一些安慰的话。 即便老爹平日再怎么冷着脸,这时也不好冷脸对众人,都一一拱手答谢。 之后,二月初事情就定下来,张永德拜成德军节度使,率两万禁军精锐步骑,出镇河北,掌管成德军镇兵马,加上他带去的禁军,拢共约三万五千人,布防北面,提防契丹南下。 而禁军这边,老爹在二月提议让他手下的原本龙捷军大将慕容延钊填补侍卫马步军都虞侯的空缺。 这是史从云教他的,老爹确实觉得慕容延钊能打,是个悍将,可以重用,但他并不懂得如何为部下谋福利。 他不懂史从云懂,官家才违背众人意见,强行让张永德代替史彦超出镇河北,这时正是大好时机,于是让老爹赶快上书推荐慕容延钊。 果然那边官家正对他愧疚,舆论也觉得史彦超该出镇河北却没出镇,这时候官家有心补偿他,就答应史彦超的推荐,提拔慕容延钊为侍卫马步军都虞侯。 这就是政治,政治需要相互妥协,试探,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史彦超不懂,史从云可是很狡猾的。 慕容延钊十分感激,亲自上门拜谢好几次,老爹心直口快,很快就把是儿子教他这件事说出来,慕容延钊又到史府上谢他。 史从云自己到是没有大动作,他忙着组建新的控鹤军三厢和四厢,高级将领大多人选他都是上书询问官家的,官家安排,只有底层军官自己安排。 他唯推荐的人一共两个,两人都是他的老部下。 林两人都有两个老,一个是资格老,这两人都跟着他打过很多战。 一个是年纪老,这两人都年纪比较大。 其一原本是他手下的一个军校,控鹤左厢军校李汉超,一个五十岁的老将。 跟随他打了淮南的正阳,紫金山,楚州等所有大小战争,功劳很大。 史从云也发现他是真的能打,而且是个战争经验丰富,很能打的主。 另外一个是王全斌,四十九岁的老将,这个资格更老,还跟着他一起打过蜀国,那时在向训麾下听用;一起打过正阳大捷,在老爹手下龙捷军听用;之后直接在他手下听用,改铁骑右厢都虞侯。 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而且打仗很有一套,当初打紫金山时,就是他作为前锋从北面率先杀入山中。 最重要的是,史从云记得后来灭蜀的大帅就是叫王全斌,只是他不确定这两人是不是同一个,还是只是重名罢,因为这时王全斌地位比较低,距离灭蜀的全军大帅,那距离也太大了...... 所以他为新组建的控鹤军第三厢和第四厢推荐李汉超和王全斌为厢都指挥使,至于官家会不会同意他也不知道。 经过一个多月的招兵,控鹤第三、第四厢主要骨干已经扩充得差不多,接下来只要不断扩充人员就成。 史从云的生活也难得固定下来,有了规律,早上起来去城外大营,中午在大营和将士们一起吃饭吹牛。 下午两三点左右去城北的火药作,看冯继升的进度,下午回家,和三个老婆吃饭,然后陪她们打牌或搞点琴棋书画之类的高雅活动,反正不用动脑子,夸就完事了,等天黑了随机即抽取美女一名陪睡。 这样有规律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难得,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史从云无不感慨,要是个太平盛世该多好,这样的舒服日子他能过一辈子,他宁愿死在三个老婆的肚皮上,后人要笑就让他们随便嘲笑批判吧。 可随即又想到,如果是太平盛世,他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他的权势和富贵都是打仗打出来的,一时间心里很矛盾。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这话不假,不过他不想当英雄,也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许多时候都是被迫无奈的。 他恨不能时间能够停在二月,永远这么舒舒服服的过下去,不过他也清楚的明白那不可能。 南方的南唐、西蜀、南汉、南平、武平、吴越,北方的北汉、契丹,有许多事情逼着他必须从温柔乡里爬起来,而不是在那舒服的等死。 二月二十五日,南唐国主李璟派他的宰相冯延巳北上,献给周朝犒劳军士的银子十万两,绢十万匹,钱十万贯,茶叶五十万斤,米麦二十万石。 三十日,李璟派他所任命的郡公徐辽进奉买宴钱二百万,并派伶官五十人与徐辽一起来为官家祝寿,因为三月就是官家的生日了。 期间还专门派了周宪的的同族表哥来史从云府上拜会,献黄金一万两,上好绢五百匹,上好瓷器二百件。 史从云是真没想到,这南唐还这么有钱,而且中主李璟看来是被他的兵临城下给吓傻了,讨好起大周那叫不余余力。 他当初只要一亿钱(十万贯)是为江南百姓考虑了一下,淮南打了两年,江南百姓已经交了两年的战争税,之后的战争赔款肯定也会层层转嫁到普通百姓头上。 他当时想的是江北十四州已经拿了,将士们有足够的犒赏就成,狮子大开口伤害的到底还是江南百姓。 结果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太天真了,他不盘剥,别人也会盘剥。 这李璟为讨好官家,给官家祝寿送上的东西,差不多是他当初索要的战争赔款的十倍! 李璟为了偏安一隅,为了自己王族的延续,真是豁出血本了!他大概是想送的多,送到大周都不好意思打他........ 这已经不能用愚蠢来说事了。 一万两黄金太多,这么大笔财富当然不是周宪的表哥送的,而是南唐朝廷送的。 周宪见到亲戚还是很高兴的,和她表哥问了许多家里的事情,问了父母,弟弟和小妹是否安好。 史从云收了黄金,转身就到宫里,要把黄金全上交国库,收收自己人的礼,那顶多是贿赂,在这年头如果不想闹大也只是道德问题。 可收外国的重金那就是政治问题了,说不准就是里通外国的叛国罪,可以抄家灭族的,史从云脑子很清醒,也很狡猾,更想要黄金,所以立即就去找官家。 一万两黄金,那至少值一亿钱啊! 他到了官家那里,立即就说明情况,并劝说官家把一万两黄金收入国库,当前大周正缺钱,往后还要出兵,而他来担收受外国贿赂这个恶名。 官家听了很感动,连连称赞他是大周忠良,不但没要他的黄金,让他自己收着,还赞赏了他一番....... 186、李处耘献计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春日大梁下起小雨,汴水开始涨水,扩军的不只有控鹤军,还有驭浪军,那边也开始了繁忙的训练。 好在有不少人是南唐的俘虏加入周军,并不是全部从新兵开始训练,所以驭浪军的训练容易很多。 汴水上来来往往船队和士兵越来越多,路过的人都看在眼里,任谁都觉得接下来要有大动作。 二月底,冯继升已经按照史从云的要求,配出第一批,三种不同比例的火药,史从云激动的想要去河边测试威力,可因为连绵的小雨一拖再拖。 这也是初期火药的的一个弱点,受天气制约。 但对于火药的前景史从云是十分看好的,因为此时天下大乱,往后有的是战要打,只要打仗,军事技术的进步就会远超过和平时期。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 战争既是人类文明的毁灭者,同时也是科技进步的最大推动力。 因为战争是“死生之地”,如果打败了,那什么都没了,所以巨大战争压力下,人们越迫切的想要取胜的手段,就会不计投入,激发潜能去开发任何有助取胜的东西。 最明显的就是南宋,到南宋时,火器的普及已经发展到一种超越普通人认识的地步。那时蒙古帝国东到日本海,西到维也纳(今奥地利首都),版图之大,前所未有,即便不能完全整合,也对南宋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可硬是和半壁江山的南宋打了四十多年,还吃了不少败仗,死了一个大汗才最终灭亡南宋,其中火药起了很大作用。 平时不能打,被逼到死路上,那就开始想方设法了,火药的厉害也体现出来。 根据南宋大臣李曾伯在宝祐五年调查静江(今广西桂林)兵器贮存情况报告中,荆淮之地常备存铁火炮超过十万只,江陵府每月就能造铁火炮1000到2000只。 又据《景定建康志》记载,建康府(今江苏江宁县南)两年三个月的时间就能“创造、添修火攻器具六万三千七百五十四件”。 正是这种庞大基数的火药武器,才使得南宋得以抵御远比自己强大太多的蒙古帝国长达四十多年。 不过这时期的火器整体体现为一种冷热结合的状态。 大概是因为思维的局限性,亦或者是火药威力、铸造技术等的限制,人们多数时候想到的还是利用火药爆炸的冲击,光、热和声响杀伤敌人,而不是想着把爆炸时的能量转化为动能杀伤敌人。 两宋也有火药动能武器突火枪,是世界上最早的火枪,可以说是火枪的老祖宗了,不过威力并不理想。 为什么不理想,气密性可能是原因之一...... 不过,史从云从冯继升写下来给他的火药配方中也看出了大问题。 他拿着冯继升送来的配方纸张,一面看一面念,另外一边赵侍剑负责抄录,要重新归入他的“档案”之中。 “火药法: 硫磺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霜一两,麦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炉灰一两,丹砂一两,元水半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一十四两,浓油一分.......” 他说着,那边赵侍剑认真的记录下来。 这里面有些东西他知道,有些不知道。 看完忍不住吐槽,也难怪这时期的火药会威力低,产能上不去了。 有些他还能理解,比如松脂,桐油这两样。 毕竟这时的焰硝和硫磺都是自然界开采出来的,并不纯净,有杂质难以充分燃烧,以松脂、桐油这样的易燃物促进它充分燃烧。 而竹茹是一种中药啊,这是要学医么...... 还有炉灰算什么,为道观拉生意? 加点砒霜是想炸起来毒死敌人么? 元水就是道士最爱的水银,丹砂也是道士炼丹最爱,可这东西加在火药里完全就是玄学,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讲不出道理来。 这样搞,杂质多影响火药的威力都是小事,关键是成分复杂,工序复杂,意味着量产困难! 这时没有科学思维,所以道士们和兵部的高官可能都觉得配方越复杂,越神秘,越奇特好。 物以稀为贵,还给人高大上的感觉,神秘元水,香炉里的炉灰,丹砂,再加点中药,多有逼格...... 可在史从云看来,打仗的东西,没法量产那就毫无意义了! 这种配方,威力先不说,简直是生产间的噩梦。 那边,赵侍剑抄录好了,用木夹子夹在窗口风干墨迹。 之后会替他收拾起来,放在屋子后面的柜子里,每次他有突发的想法,或者记起什么来,都会这样写下来,随后存起来,他怕自己兴头一过就忘记了。 史从云看着这复杂的配方摇摇头,具体的他还是准备等到实验之后再看后续。 他要求留下的就是焰硝,硫磺加木炭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去了,不过他也不敢想当然,一切等到时候看了再说。 过了一会儿,字迹干了,赵侍剑用手摸了摸,发现没掉墨,随后小心翼翼的把纸放在身后的柜子里,用一块厚厚的平整石板压盖住。 才回头问他:“你连道家的火药也懂?” “那是,天下没有我不懂的东西。”史从云得意。 赵侍剑这次没反驳他,而是在他面前坐下,有些担忧道:“我也不懂那些,可总觉得求仙问道可不能沉迷,那种缥缈的事谁说得清是福是祸呢。” 史从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伸手把小姑拉来放到自己腿上:“你不会以为我要修仙吧,你瞎想什么呢。 家里有这么漂亮的媳妇,花不完的钱,求老子修仙都不修,咱们干的事,那不不比神仙快活。” 几句话,说得赵侍剑面红耳赤,轻轻捏了一下他腰间的软肉,随即问:“那你学这些干什么,难不成想打仗时用。” 史从云点点头,“这东西有大用处,不过他们喜欢搞玄学,所以这些东西也是乱七八糟的,需要重新整理实验。” 赵侍剑安静的坐在大腿上听他说话。 “官家接下来准备让我去打南平、武平,战可能没淮南的难,不过我心里还是紧张,打仗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啊。”史从云感慨。 “虽然你夫君我连战连胜,天下无敌,那是人尽皆知的事,现在谁不知道我的名声。 可现在我居然生不起一点快活的感觉,反而越来越紧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以前做事都凭感觉,现在做事之前要好好过三遍脑子.......” 这种感觉确实很奇怪,按理来说按照历史规律,人有了他这样连战连胜的功绩,也该是越来越飘才对啊,历史上的人多数都是那样的,可他现在居然发现自己更加飘不起来,反而更加紧张。 难不成是他历史书看太多的后遗症? 不管如何,他如今越发紧张和小心。 “那不是好事么,人贵在自省,很多人都是看不清自己的能力有限。”赵侍剑慢慢靠在他胸口上说。 史从云放松下来,随意说,“这话说得也对,承认自己不如人,承认自己能力有限才是团结人,用人的根本心理基础嘛。” “嗯,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厉害的.......”赵侍剑小声的说。 看娇妻美人如玉,娇羞可爱的样子,史从云顿时兽性大发:“嘿嘿,那为夫让你见识见识厉害!” 两人正要闹得开心,丫鬟进来禀报,说有人来找他。 史从云大怒,当即道:“管他是谁,让他回去!老子这正干大事呢。” 赵侍剑连拉住他,红着脸推他出去见人。 史从云十分不爽,黑着脸淋着细雨出去见人,结果见到来人居然李处耘,风一吹,精1虫跑了,人也清醒了大半。 连笑呵呵的请李处耘进来说话。 李处耘这人的才能已经在淮南战场上体现出来,他经历的多,经验也吩咐,往往能说出一些令史从云也耳目一新的话来。 在正堂,史从云直接给他上了茶,他在军中立了规矩,讨论事情的时候不能喝酒。 李处耘直接道:“大帅之前让我等想想打南平、武平的事情,某有些想法,想跟大帅说说。” 虽然淮南之战结束了,但他麾下这些老将还是习惯的叫他大帅。 “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史从云来了兴趣,李处耘是很有分寸的人,不至于为不重要的来专程找他。 李处耘开口:“大帅,某以为这次如果打南平和武平,与以往任何一战都不同。” “哪里不同?” “以前和契丹、北汉打,那是生死之战,他们想趁新君继位,亡我大周。 和蜀国、唐国打是攻城略地,对方也有守土之心,即便连战连败还在苦苦支撑。 可如今打南平、武平是灭国之战,是要彻底把他们铲除!” “你是说他们会负隅顽抗?”史从云问, 李处耘摇头:“某觉得他们不会! 大帅,他们和北汉的想法又不同,他们和我朝没有深仇大恨,这两个地方的草头王王保融也好,周行逢也罢,对我大周都向来恭顺。 所以他们反而是犹豫的,他们自然可以举国之力来打咱们,可万一打不过呢? 如果直接投降,还能保荣华富贵,如果战败说不定就是生死族灭。 可如果让他们直接投降,交出地盘和兵马,不做土皇帝,他们又舍不得,所以心里肯定是犹豫不决的,抵抗也不会像唐国、蜀国那样激烈。” 史从云明白了李处耘的意思,“这场很可能兵不血刃?” “兵不血刃倒说不准,但以往的战是以武力为上,打得对方屈服,但这次某觉得和之前的不同,只要以利益诱惑,再攻心为上,攻伐辅之,会更容易。” 史从云觉得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也没有盲目答应,“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还要仔细想一想,这么大的事不能仓促下定论,也不能敷衍你这样尽心尽力的人,所以我要冷静下来再想一会儿。” “大帅高义。”李处耘也很懂得做人,没有着急也没有不满。 之后,李处耘又提出:“唐末的大乱让唐都城毁于一旦,很多东西也没了,咱们连南平武平的详细图经(地图)也没有,某觉得要打仗这些东西必不可少。” “你有办法吗?”史从云问,李处耘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是想到办法了。 李处耘点头,“大帅,可以派出一个使者找个借口出使武平、南平,到时候我跟随他,装作护卫一起去,把两地的山川河流道路都记下来。” 李处耘表现得十分想要建功立业,史从云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而且他知道这事不能拖,如今已是二月底,如果六月出兵,那时间不多了。 于是当即拍板,“明天我就去找官家说,事情如果成了,你是首功!” 李处耘高兴道:“多谢大帅提携某!” ........ 当天下午,留李处耘吃了饭,随后才送走他,不过李处耘对打南平、武平“攻心为上,攻伐辅之,施利诱”的论述让他很受触动。 晚上,他又仔细的想了李处耘的话,越发觉得有道理。 武平和南平不够强大,和大周关系还不错,如果投降能保证他们的富贵,再打几战吓一吓,那说不定他们真的投降了,毕竟打起来胜算不大,还可能命丧黄泉。 不过这些都只是想当然的,具体情况还是要到那里才知道,但李处耘的建议他牢牢记在脑子里。 ....... 第二天,史从云进宫求见官家,并阐述他们要打仗还没地图的事实,说了李处耘的计策。 官家也同意,打仗没地图,不知道当地地形地貌,那可十分不利。 最终官家想了一会儿,把任务交给翰林学士卢多逊,又是史从云认识的老熟人了。 卢多逊召见后也是个有胆的,听他说完当时就不推辞,直接答应了,等于让他一个书生去当一次侦察兵。 同时史从云提出让李处耘担任他的副手,名义上是护送他的护卫头领,其实就是跟着去绘制两地的地图。 至于出使的原因可太多了,官家随口就给编了一个,“就说朕奖赏他们攻伐淮南时的出兵之功,忠心可嘉,要给他们进封爵位,派使者过去商议相关事宜。” 官家话说得很霸气,这两人确实接受了大周加封的王爵,不过都只是表面的君臣关系,也不归大周管,还是两个独立政权。 这趟安排好后,史从云放松了不少。 至此,他能想到的所有攻伐湖南、湖北这地方的前期准备工作也已经基本完成了,准备越充分,他越不紧张...... 187、试验 三月初,天转晴,扩军的事终于尘埃落定。 官家和枢密院的魏仁浦等人商议之后,同意他的提议,以两个老将、旧将李汉超和王全斌为控鹤第三厢、第四厢都指挥使。 之后的扩军事宜,交给他们去主持。 史从云终于抽出空来,完全清闲下来,除了时不时去城北外的火药作,去殿前司衙门上直,他就没太多事了。 三月,卢多逊为使者,和李处耘一起出发出使南平武平,意在乘机绘制两地地图。 张永德率两万大军北上,出镇河北,提防契丹南下。 之后史从云成了殿前司实际上的一把手,不少事情都需要他决定。 而且因为他在军中威望太高,大家都十分信服,他做出的决定,反而更能快速的执行,下面做事的效率比张永德在时还高,这算是意想不到的结果了。 清闲下来的史从云亲自下厨,弄回锅肉,糖醋鱼,爆炒羊肝等等不少不算拿手,但在这个时代绝对少见的好菜,把三个老婆吃得惊呼连连,也给老爹那边送了不少。 这年头的菜饭样式比较单一,倒不是人们傻,唐朝就有不少花样了。主要是如今太穷,普通人家能吃上白米面就算生活好了,而且连年战乱,人心惶惶,谁有心思去折腾那些。 三月十二,天空放晴,太阳开始有些火辣。 史从云和闾丘仲卿、郭廷谓一起去了城外的火药作,看新火药的试验。 冯继升早在北门外等候他们,随后一起去河边。 为了试验不同比例的火药威力,史从云做了充分准备,他找人做了半径一米的大陶缸,差不多半米深,里面填满黏土,在河边挖坑埋起来。 把所有比例的火药各取一斤,用泥巴封装在小坛子里,埋在大缸的黏土中,用引线点燃,最后看四周黏土被挤压和破坏的的效果对比来看各种火药的威力。 众人都觉得这样太麻烦了,史从云却不觉得,事关重大必须严谨一些。 午后,在众人期待的的目光中,第一轮的试爆实验开始。 五个填满黏土的大缸被埋在河边,只漏出边缘,随后火药作的工匠将放在瓦罐里泥封好的火药塞进去。 这么多的黏土是非常坚硬的,工人们用铁杆撬了好一会儿,李处耘也卷起袖子上去帮忙,才把几个陶罐塞进去。 史从云提着铲子去一个一个的拍,保证黏土最为紧密。 直到确认几个大缸中的黏土都十分紧致,史从云才让人点火。 冯继升掏出火折子,吹了一会儿,慢慢生起明火,点燃引线。 众人退到几十步外,都紧紧盯着火星的位置。 过了一会,远处慢慢传来一阵剧烈燃烧的声音,随后一声闷响,瓷片朝上喷涌而出,青烟缓缓升起,逐渐升上天空,四周厚硬的黏土几乎没什么影响,只是周围被熏黑一圈而已。 原本紧张观望的众人先是松口气,随后开始失望。 “这还不如原本的火药。”闾丘仲卿感慨,其他人都没说话,而是看向他,。 “不错,这种比例威力还不如原本兵部配方,应该是燃烧慢了,而且不充分。”史从云总结,他说完众人才开始议论。 过了一会儿,史从云过去仔细看,瓦罐已经崩得四分五裂,底部还有不少残余的火药,这种配方是硝石比例最少的一种,只有五成,显然连充分燃烧都做不到。 火药的威力主要就在非常剧烈的燃烧,瞬间产生大量气体,让气压刹那间增大到极致,释放大量能量,瞬间爆发出来,陶罐是发挥不了火药威力的,宋人都知道用铁壳包裹火药才能发挥火药的威力,但陶罐更能直接的看清哪种比例的火药燃烧更剧烈彻底。 很快,第二种比例的火药开始实验。 这次发出一声巨响,直接把瓦罐瞬间崩得四分五裂,还炸起不少黏土,青色烟雾也不再是陆续升起,而是整齐的一团,缓慢上升后在树梢的高度开始散开。 巨大的爆响声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郭廷谓第一时间道:“这力道,能杀人了!” 史从云连忙跑过去看,这次黏土被炸开一个一尺左右的坑,不是很深,很多土块被崩飞出来,瓦罐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底部的瓷片被烧得焦黑,不过还是有不少黑色沉积物。 郭廷谓等人正在那和冯继升热烈讨论,史从云却皱起眉头,这个比例燃烧还是不够激烈,连把正因和郭廷谓等几个高官说上话而激动地冯继升叫过来。 “先别高兴,赶快炸下一个。” 冯继升点头,继续往下试。 接下来的威力还是和之前的差不多,在场众人都看出,已经远比之前水军装备那种可有可无的火药要威力大多了,在兴高采烈讨论。 不过史从云却觉得远不够,他是见识过后世的黑火药和无烟火药威力的,自然不会被这点小场面镇住。 反而每次一炸完他就跑过去看,发现爆炸坑中还有许多没有燃烧过的颗粒残留,这说明火药没有达到预期,这比例可能不是最好的,因为燃烧还不够充分。 不过他也没法确定是不是比例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原材料本来就杂质多导致燃烧不充分,所以他才急着往下试。 “大帅,接下来是火硝八分,硫磺一分半,木炭粉半分的配比,也是最后一种。”冯继升拱手向他汇报。 旁边的郭廷谓闾丘仲卿等人已经议论纷纷,今天这火药的威力已经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期,完全不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种水军装备了一些,却很鸡肋的玩意。 这东西炸起来能不能炸死人,他们展开激励的讨论,最终都觉得要是距离近了足以致命,这就够了,在打战的人眼中,能杀人的玩意都是好东西! 史从云点头,“快开始吧。” 冯继升答应,按部就班去点燃引线,随即退了回来,这次他和众人都退得比较远,因为火药威力不断增大,众人也越退越远了。 正当众人目不转睛安静等待时,远处突然橘红火光一闪,只在刹那消散,黏土拔地而起,如同一个圆环,迅速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洒向四面八方。 随后一声炸响在耳边响起,脚下踩得地面也蓦然震了一下,待到回神,才看见远处一大坨青色烟雾缓缓升上空中,耳边接连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土石飞溅,打在四周的草丛里。 众人都惊呆了,年级最大的闾丘仲卿更是吓得嘴唇发白,手脚都在哆嗦,整个人往后缩,史从云怕他摔倒,连伸手扶住他。 “这.......这就是道家仙法吧!”冯继升首先被吓得开口道,他爷爷就是道士,他的火药配方是和道士学来的,所以第一时间想到这样,嘴唇颤抖的说。 “去去去,那爷爷我岂不是神仙!”史从云骂压下心中的激动骂道:“哪里的什么仙法,就是你之前的配方不对,乱七八糟的玩意加得太多。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是找到了其中的规律而已。” 说完他急忙跑过去看,这次一斤的火药留下了一个超过两尺的大坑,中央的众多黏土被炸飞,坑底一片焦黑。 方才的燃烧一定非常激烈,因为火光只有瞬间,一闪而过,所有的能量在瞬间爆发出来才是火药最恐怖的地方。 史从云又仔细看了一会,让冯继升继续去装同一种比例的火药,准备再试爆一次。 这次没用用黏土测试它的力道,而是放在空地上,让人再旁边一圈每隔一步依此往外插上河边割过来的苇杆,准备试试爆炸的范围。 这次没有黏土阻隔,这种新火药的爆裂本性瞬间被体现出来,一声轰响,五步之内的所有苇杆都被折断,碎裂的陶瓷片还打在远处的草丛中和土墙上,发出一声鞭子抽响。 几人激动不已,郭廷谓率先道:“这样东西杀人绰绰有余,要是丢在马军行伍中,还能惊马!” “用陶罐装起来,用泥封口,点着引线后用抛石机投到军阵中或城中,定能大有程成效。”闾丘仲卿激动地提议。 史从云摇头,“你没想好,投几百步的距离过去,要是还瓦罐,落地就碎,里面的火药都撒出来来了,还能有什么用。 外壳要用就要用铁的,火药产生的气体越压缩,爆炸开后威力越大,外面的铁壳崩裂开,也比陶瓷片能杀人.......” 史从云也很激动,给他们讲了火药使用的最原始的设想,铁火炮。 三人听着听着连连点头惊叹,眼睛也越来越亮。 不过最后史从云还是叮嘱他们:“此事我不管你们怎么看,对某来说是天大的事,所以今天的事,千万不能往外说,别的事咱们可以商量着来,这件事要是泄露,没有商量的余地。” 史从云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到。 几人连忙点头,史从云平时做事向来没有架子,也经常嬉皮笑脸,现在见他这样,众人都知道非同小可,连忙点头,信誓旦旦的答应下来。 之后史从云问冯继升,“按照最后的比例,火硝八成,硫磺一成半,木炭粉半成,从现在开始,到六月初能产多少。” 冯继升有些为难道:“回禀大帅,下官实话实说,其实产不了多少,顶多三五百斤。” 史从云好奇,“你的意思是每个月就能产一百斤?配方已经一下从十几种精减到三种了,容易很多,要不要我再给你加派人手。” 冯继升连忙道:“大帅误会,大帅给我的钱财人手已经够多了,关键也不是人的事,而是硝石供应不上。 火硝原本有两处大产地,河北和汉中,河北那处产的本来就不多,而且之前火药用处也不大,朝廷也不重视,那边拢共只有四个人,每个月产不出多少火硝。 汉中的倒是大矿眼,不过在蜀国手中呢,火硝供应不上,再多人手也枉然。” 史从云这才明白过来,“那边的挖火硝的矿口也是兵部管吗?” “天下矿口都是盐铁司管的,所以交接上也比较麻烦。” “我想想办法,火硝矿应该特事特办,直接兵部这边交接,这样效率高,这可是打战的事,耽搁不得。”史从云道。 之前火药不给力,朝廷也没那么重视,所以还是按流程来,让盐铁司和兵部交接,这其实是很费时费力的,而且也没有效率。 以后他再想想办法吧,于是道:“那你能产多少就产多少吧,争取六月之前多产一些,这配比决不能泄露出去,工人门可以让他们分开工作,一人负责一样,最后的配药你自己来。” 冯继升连道:“下官绝不会让大帅失望的!” 史从云点头,给他画了个大饼,“好好干,六月打战可指望你呢,要是能大获全胜,我给你记个大功。” 冯继升更加激动了..... ...... 之后史从云就开始琢磨怎么找人打造铁火炮的外壳,毫无疑问,铁质的外壳绝对会比陶罐装的火药威力大多了。 火药武器的威力在于瞬间增压,积蓄恐怖的能量爆发出来,而铁质外壳更能承受压力,发挥火药的威力。 这种外壳制造上倒没太多难度,因为对强度要求不大,最终是要让火药崩裂,外壳金属作为杀伤破片的,不像炮管、枪管,工艺不合格没伤人先炸膛了。 不过关键是当下铁匠最多的军器监正忙着打造新兵武器甲具呢,不可能抽出手来帮他。 大梁城剩下的铁匠差不多也都被征走了,因为禁军控鹤军和驭浪军一下扩军六万多,完全忙不过来。 不过史从云倒是第二天就想到了办法,没法白嫖,那就出钱买吧....... 大梁附近如郑州等地还有不少民间的铁匠,这些人平时帮乡亲邻居打点农具之类的,远达不到专业的军器监铁匠打造兵器甲胄的水平,但完全够了。 这些东西根本不用什么技术,直接灌模都行,要是作炮管肯定不行,因为这样会有杂质,气泡,强度不够,可做个雷的外壳绰绰有余。 于是史从云自掏腰包,让闾丘仲卿和郭廷谓去半这件事,正好他刚得了南唐送的大笔黄金,正富得流油。 闾丘仲卿去郑州,郭廷谓在大梁周围,代他聘请那些民间的铁匠来做事,包吃包住还有工钱拿,这样的好事在这年头打着灯笼都难找。 很快就找到几十个铁匠...... GET /u/178/178371/68071646.shtm HTTP/1.0 Host: www.asxs.com X-Forwarded-For: 51.222.253.8 X-Real-IP: 51.222.253.8 Connection: close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AhrefsBot/7.0; +http://ahrefs.com/robot/) accept: */* accept-encoding: deflate, gzip, br 188、史从云一张嘴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来到夏初四月。 史从云出钱在城北城墙外建起另外两间作坊,加上从周边招募的三十名铁匠,开始忙碌起来。 不过他心里有数,三五百斤火药是决定不了什么的,这次目的只是实验,想看看火药能起多大作用,以及火药在实战中的应用。 想要赢下战争,还是得靠众多的禁军将士,还是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武平、南平也不可小视,他心里其实依旧紧张,两地虽说并不大,拢共只有十二州,和之前他打下的江北十四州差不多大。 武平、南平肯定是拿不出南唐那样十多万大军,众多水军,充足的补给,源源不断的兵源。 整个南唐,至少有二十万部队,多数被他打垮在淮南。 而南平、武平,并不像当初的淮南,是一个完整,庞大的国家,两地加起来保守估计三到五万军队。 不过也不可小觑,三五万人绝对不少了,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阿猫阿狗。 四月初三夜,史从云正准备洗洗周宪睡了,宫里来了宦官,请他进宫去。 史从云不敢耽搁,直接去了文德殿,发现王朴正在那和官家说着什么,旁边的宦官小声告诉他,王朴从下午求面圣,之后就一直和官家谈到现在了。 史从云见官家还在和王朴说话,也没理会他的意思,就和旁边的魏仁浦和李谷聊了一会儿,李谷说话简洁明了,很快就让史从云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因南平和武平的恭顺态度,官家迟迟没有下攻打南平和武平的决心。 王朴性子急,好几次跑去找李谷,希望他支持劝说官家下定决心,因为南平武平非除不可,有了这两地方,才能对南方各国用兵。 李谷一开始并不想出头,但耐不住王朴再三请求,王朴性子急,喜欢和人争辩,整个朝堂中朋友不多,李谷算一个,史从云算一个。 最后李谷没办法,只得陪他入宫,说服官家,正好遇到前来汇报枢密院事情的魏仁浦,之后官家又下令让人去找他来,因为他是准备负责伐南平、武平的大将。 史从云有些受宠若惊,以往打蜀国,打淮南,都是朝廷高层早已经决策好的,他们这些将领只需要听命出发,打赢战争即可。 如今遇到大事,官家已经第一时间叫他前来商议了,这说明经过四年的努力,他已经进入大周的最高决策层了。 “官家,南平、武平之地不可不取,没有这些地方平不了南方,此地四面通达,是天下路口,没有荆南平不了南方,南方不平,我大周就有后顾之忧,就不能放手荡平南方.......”那边王朴还在说。 王朴的战略思想其实是很明确的,就是先整合南方,壮大国家,等待时机成熟,再对北方发难,与辽国一决雌雄。 郭荣最后没有继续执行这种战略,可能也与王朴提前离世,没有人在身边时刻提醒他不要忘记大战略有关系。 基于这种战略设想,南平武平是必须拿下的,这两地方加起来大概就是三国时的荆州,无论是向东攻略江南,还是向南收复广东、广西,亦或是向西进攻蜀地,都能从这里出兵。 所以三国鼎立的时候,魏蜀吴都在这边地方打得不可开交,荆州在赤壁之战后,曹操占据一片,孙权占一片,刘备占一片,三家在此拉锯对峙,上演很多权力角逐,明争暗斗。 而最先彻底丢掉荆州领土的蜀国也最先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资本,足见这地方的重要。 所以王朴才会反复强调。 不过史从云觉得王朴厉害归厉害,有战略眼光归有战略眼光,还是太耿直了,不明白人的心思。 像他这样的老油条早就看出来了,官家为什么没松口?是因为官家不明白这两地方的重要吗? 肯定不是,官家也不是傻子,而且王朴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官家难以下定决心是因为面子上的问题,武平和南平两个王实在太恭顺,对大周恭恭敬敬,尽孝道十分卖力,特别是史从云夺了淮南之后,那更是恭敬得就差把捧着官家叫爹了。 而且两国都送来大量的进贡品,恨不能把自己家底掏空。 这样一来官家有两个困境,一个是道德上的困境,毕竟人家那么孝顺呢,出兵去打不好。 二是利益的权衡,如果放着两个唯命是从的土皇帝,或许也是好事,每年还能收大量保护费,如果出兵去打,出兵未必一帆风顺,粮草辎重花费说不定还赚不回来。 所以官家犹豫的是这些,而不是这两地方重要不重要的问题。 又听王朴说了一会,官家皱眉,抬手示意他不再说,便看向史从云。“史爱卿到了,你给朕说说你的看法,如果意见和王朴一个意思,就不用开口了,朕已经明白。” 史从云上前,拱手道:“官家圣明,关于这两个地方,臣想到了历史上的事情。” 众人纷纷看向他,官家也好奇看过来,“你说说看。”“当初秦灭六国,最强大的敌人就是赵国,长时期和赵国作战,到后来时机差不多,始皇帝想一统六国,他最想灭的是与秦国打得时间最长的赵国,但在赵国面前还有韩国,到底要不要先灭了韩国就成了大问题。 也成了李斯和韩非之争的关键。”史从云临时想到这个典故,便开始说起来。 他这样一说,果然官家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以故事说道理,是人民教师的基本技能了。 “韩非与李斯是同学,韩非本是韩国公子,所以他说秦国不能先灭韩国,理由有三。 其一,韩国一直对秦国恭恭敬敬,秦国出兵韩国就跟着出兵,胜利了好处归秦国,天下的怨恨都归韩国,韩国就是秦国的忠实走狗,不能灭。 其二,赵国才是秦国的主要对手,秦王若想一统四海,就要分清主次,利用韩国灭赵,而不是先灭了韩国削弱自己的力量。 其三,天下人都看着呢,若韩国对秦国忠心耿耿反而被秦国先灭了,天下人都会觉得秦国不讲信义,就会抵制秦国,对秦国不利。” 史从云说完,大殿中饱读诗书的李谷已经明白这个故事的后续,不过他没说话,魏仁浦不是科举出身,读的书也没那么多,他便道:“韩非的话似乎有理。” 官家没说话,只看着他等下文。 史从云便接着说,“李斯只说一点,韩国靠不住。 韩国之所以卑躬屈膝,是因为秦国强大,所以他们只为求自保暂时臣服于秦国。 可一旦秦国国中有变,他们很可能会跳反,趁火打劫。而面对最强的敌人赵国时就是最大的变数,到时韩国还能站在他们这边吗?要对付强敌,就必须扫清周围的忧患,使自己处于无后顾之忧的境地,才能全力以赴。 始皇帝赞同李斯的看法,杀了韩非,决定稳扎稳打,先灭了邻近秦国,实力弱小的韩国,解除后顾之忧,再与赵国一决雌雄,终于逐步横扫六国,吞并天下。” 史从云说到这,众人都听出点味道来了。 魏仁浦回过神,“史将军是说,那南平和武平就是韩国吧。”“没错!”史从云肯定的答应,随即回头拱手,认真的对官家道:“官家,南平武平是靠不住的,正如当初李斯说韩国靠不住是一个道理。 官家若想如当年始皇帝一般横扫六合,荡平天下,应该先下定决心,解除这样摇摆不定后顾之忧,往后天下方可徐徐图之。” 他这番话说完,王朴激动的好几次欲言又止,不过看了看没说话的官家,也不敢再出声,但看得出,他十分同意史从云的看法。 官家缓缓踱步,踩着白玉石砖,脚步声在安静的殿中格外清晰响亮,过了一会儿,官家才看向他,“你这一席话让朕茅塞顿开,南平、、武平之地,确实不可不取,他们确实对朕恭顺,不过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官家英明!”李谷,王朴,魏仁浦连作揖道,史从云也跟着排起马屁。 心里却恍惚又有些激动,官家下定决心要取荆州,说明他又改变重大历史轨迹了,历史上郭荣可没去打荆州,因为南平、武平两个土皇帝实在太孝顺了,他是草草的准备去和契丹决战了。 结果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官家想要先解决荆州问题了! 史从云突然有种巨大的成就感,草!老子一张嘴又一次改变了历史! GET /u/178/178371/68084930.shtm HTTP/1.0 Host: www.asxs.com X-Forwarded-For: 51.222.253.13 X-Real-IP: 51.222.253.13 Connection: close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AhrefsBot/7.0; +http://ahrefs.com/robot/) accept: */* accept-encoding: deflate, gzip, br 189、点将 官家下定决心之后,消息就不用那么隐瞒了。 之前官家之所以要求他不要透露出去,主要就是还没下定最终决心,如果消息大范围泄露,官家可能被舆论裹挟。 如今决心已下,就不用在偷偷摸摸了,史从云召集所有的军中都指挥使及其以上军官,下令让他们加紧训练,准备打仗,特别是新组建的控鹤第三,第四两厢。 因为如果让他来安排此战,他倾向于老兵打主力,把新组建的两厢带去跟着训练。 总体来说,南方的军队好对付一些,总比让他们直接去面对辽国好。 不过具体的安排不是他一人能决定的,最终还是要枢密院商量决定,官家点头。 四月中旬,第一批铁火炮生产出来,史从云去河边试爆,并且亲自命名为火雷。 最终效果比他想的好不少,爆炸的威力将一两米内放着的活羊撕裂,炸得血肉模糊,当场惨死,飞溅的铁片轻易的击穿了立在几步外的铠甲,乃至十几步外被破片击中的铁甲虽然没被击穿,也打出凹痕。 在场的赵侍剑,冯继升、郭廷谓、闾丘仲卿和司超、潘美、王仲、邵季等军中将领都看呆了,随即大喜惊呼。 史从云倒是没那么激动,因为预料之中。 宋、夏、辽、金时代,是中国重型甲胄的巅峰时代,宋朝的步人甲,西夏的铁鹞子,金朝的铁浮屠等,都是以武装到牙齿的厚重铁甲出名。 但到南宋及其之后,重甲就开始衰落了,为什么?因为火药崛起,宋朝的铁火雷就明确记载,起爆后的铁片已经可以击穿金军重甲,也是南宋对抗金军的重要手段。 火药武器的崛起,重甲的地位就不断下降。 以往几十斤的重甲披在身上,真正可以让冲锋陷阵的精锐做到不惧箭矢和普通刀剑,牺牲机动性换取变态的防御力。 结果火药一出,强大的动能面前,再高的防御也没用,如果超重甲无法提供有效防御,那就成巨大累赘了。所以往后的元、明、清,重甲逐步淘汰,防御力下降但更加轻便的棉甲逐渐崛起。 宋朝那种加了乱七八糟玩意的火药配方都能击穿重甲,何况是他这种改良过的。 当下史从云最担心的不是火药的威力,而是火药的产量和天气限制,这种东西产量太少,而且是很怕水的。 产量上不去,再有威力也没用,他不可能用几百颗火雷就能击败人家数万大军,给几千颗还勉强,如果有上万那就好了....... 不过那是在白日做梦。 冯继升说得清楚,到六月,顶多能产出三五百斤火药,这火雷每个碗口大,差不多一斤火药装一个多一点,也就是说,最终可能也就产出五百个左右。 五百个,也就是试试水。 另外一边,史从云也开始专门从控鹤军中挑选出二百操控投石车的老兵,让他们训练火雷的使用。 当下还是最原始的战术,点燃引线,然后用小型的投石机投出去,以求杀伤敌人。 ....... 四月底,官家下令召史从云入宫,和枢密院的官员一起商议最终的出兵安排。 这件事足足讨论了两天,大家反复推敲细节,最终决定战还是交给控鹤军去打,最终考虑了地方兵力,国库的能否支撑,训练新兵等重重因素之后,最终终于讨论出个方案来,官家也拍板答应。 枢密院制定的出兵计划大致依旧以史从云为西南都招讨使,率领全军讨伐武平、南平两地十二州。 以借道伐蜀的名义要求进入两国领地内,如果他们同意,入境之后迅速占领两地,重要关隘,如果不同意,直接以武力威胁他们投降,实在不行直接发起进攻。 至于到底要怎么打,打不打,可以由史从云这个大帅自己临时决断。 兵力配置为控鹤军四万人,驭浪军水军一万人,拢共五万,征发沿途乡兵,民夫为大军提供后勤保障。 粮食将由大梁调集,经郑州,许昌,南阳,襄阳这一线运输,出兵路线也大致如此。 控鹤军四万人中,四厢每厢出一万人,这保证四万控鹤军,有两万老兵,两万新兵,老兵是中坚力量,新兵边打边学。 新兵有作战经验之后,回来也可以和剩下的新兵交流学习,这是史从云提出的,官家同意了。 同理,驭浪直也是左右厢各出两个军。 这个兵力配比得到枢密院和官家同意,于是批准他的出兵方案。 接下来就是重要的将领人选,史从云是主帅,都招讨使,负责全局指挥,是不可能亲自带兵去打的。 正如在淮南之战中,史从云指挥若定不假,但周军能胜利和他麾下猛将如云也分不开。 老爹史彦超是大周第一猛将,还有向训、司超、王仲、邵季、王环、曹彬、李处耘、赵匡胤、王审琦、高怀德、韩令坤、董遵诲、罗彦环、慕容延钊等众多大将都强有力的执行了他的命令,这也是保证他这个都招讨使的命令能够执行下去最终取胜的关键。 否则就算上面是神机妙算诸葛亮,下面执行起来十分拉胯,那战也是打不赢的。 所以作为战争准备的最重要一环,点将也是十分重要的,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将领,对于战争成败很重要,所托非人导致战争失败的惨案历史上比比皆是。 于是当日史从云没直接回答,而是对官家道:“官家,此时重大,请允许臣慎重考虑,后日亲自入宫给官家答复。” 官家也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正如当初打赢伐蜀之战,是王溥推进向训,向训有推荐了史从云,事实证明向训和史从云都是伐蜀之战胜利的关键人物。 所以时候官家还专门因为这是奖励了王溥。 而官家任用史从云为都招讨使获得淮南大胜之后,也威望大增,人们都觉得官家是有识人之明的明主。 所以点将很重要,官家也点头答应让他想两天。 回家后史从云其实很纠结,用谁为将,他心里有一些人选,首先是李处耘、司超、王审琦、王仲、邵季、董遵诲、申知义等等....... 人选太多了,很多都是他忠心的老部下,可他其实最放心的还是赵匡胤....... 打淮南时候,赵匡胤就是功劳仅仅次于他的第二梯队,而且和第二梯队中的史彦超,李重进比起来,他显然是领头的那个。 也就是说,他是淮南之战的第二大功臣,清流关大捷,攻破滁州,六合大捷等等都是他打的,而且史从云还知道,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么紫金山大捷、涂山大捷还会是赵匡胤打的。 也就是说,整个淮南之战,他会是第一功臣。 可史从云心里放不下顾虑,赵匡胤本事太大,大到让他不安,而且历史上后来赵匡胤的种种作为,更是令他无法完全放心戒备去用这个人。 可理智上,如果为战争胜利考虑,那用赵匡胤这样的智勇双全的将领,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他又怕赵匡胤立功像历史上那样一飞冲天,最终反噬了自己....... 所以史从云当晚久久难以下定决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纠结的不只他一人,同在大梁城内,赵府的赵匡胤也十分纠结。 赵匡胤是军人家庭出身,他是在洛阳夹马营中出生长大的,所以从小就一股子军人的豪迈气,可他如今的成就,已经远远高于父辈了。 他一张黑脸看不见表情,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封书信。 这是河北的张永德寄来的,他和张永德的关系一直很好,有因为张永德身份而攀附的成分,但也有真心相交的情谊。 张永德在信中说,契丹果然连续扰边,希望他北上帮忙防御河北,抵御契丹。 可同时他身为殿前司高官,也知道官家准备兵发荆楚之地,都招讨使史从云正在考虑点将的事情,如果能跟着他出征,获得战功的几率很大。 史从云向来是个能征惯战的大帅,这点军中人人认同。 只是张永德已经开口,而且张永德也是皇亲,权势很大,还是殿前司的一把手,他的最高长官。 一时间赵匡胤也陷入两难,到底是跟张永德,还是更史从云? 张永德权势大,还是皇亲贵胄,是官家信任的人。 史从云能征惯战,立功无数,跟着他肯定有功劳、 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了........ 正当他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三弟赵匡义来叫他去前厅吃饭。 赵匡义答应了,和白白胖胖的弟弟一起去,路上依旧在想刚才的事。 “二哥有心事?” 对于这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弟弟,赵匡胤向来十分疼爱,也十分关心看重,因为他觉得三弟很聪慧,见他这么问便点点头,也没掩瞒把方才的忧虑说出来。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 结果赵匡义听完后停下脚步,一脸着急的道:“二哥糊涂,史从云能打又如何,所谓功高盖主,只怕早让官家猜忌了。张永德是官家亲族,又是殿帅,足见信任,跟他才能表对官家的忠诚,往后必然飞黄腾达。” 赵匡胤听了一愣,他这个弟弟很有见解,不过只是微微点头转移话题,“我们快些吃饭去吧。” GET /u/178/178371/68094365.shtm HTTP/1.0 Host: www.asxs.com X-Forwarded-For: 51.222.253.10 X-Real-IP: 51.222.253.10 Connection: close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AhrefsBot/7.0; +http://ahrefs.com/robot/) accept: */* accept-encoding: deflate, gzip, br 190、分道扬镳 四月到五月,大梁成城外的士兵训练如火如荼,城中百姓生活也富裕不少。 禁军将士多数是大梁及附近的人,淮南之战大胜后,史从云勒索南唐朝廷奖励了诸将士一回,朝廷奖励了一回,加上南唐朝廷的大量赔款赔物,不少士兵和家属都富裕起来。 如果只有钱财,没有货物,那么再有钱也是废铁,就好比战乱年代,没人要钱,都只想要实实在在的粮食,布匹等。 否则即便有钱,也会陷入有钱没处花的境地,最终导致货币一文不值,之前几十年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这也是此前朝廷给所有官员发放的俸禄实物多余钱币金银的重要原因,因为混乱,钱不值钱。 奖励将士也是多用布匹,粮食,酒肉之类的实在东西。 以前南唐和大周有贸易往来,但也受到严格管制,两国贸易不流通,那么南唐国赔款的几十万贯也将大打折扣,因为铜钱虽然是价值货币不是后世的信用货币,但如果买不到东西,还是会大大贬值。 所以史从云从三月份开始就力主要和南唐放开贸易往来,他们不同意也要强制同意,让他们的赔款落实到将士手里,还能从江南换取具体的价值货物,否则将士们得到的钱币奖赏将会大打折扣。 最终朝廷同意他的看法,而南唐自然是不敢忤逆大周的,不仅全面开放两国贸易往来,还规定大周新铸的钱币能在江南通行。 这为众多将士谋取了巨大的福利,让将士们作战的热情更高,人人备受鼓舞,想着再次跟随他出征,也让史从云在军中获得更多威望。 这些士兵从淮南回归也很大程度上为大梁注入新的活力,使得大梁更加繁荣。 所以战略上来说,打仗最好的就是打有利可图,以战养战的战,消耗型的战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能避免要尽量避免。 …… 史从云思考了一晚上,觉得还是问问赵匡胤吧,如果能让赵匡胤这样的猛将效力也是好事,而且如今他不是一个人战斗,老爹也是侍卫司二把手,他们父子两的影响力不是别人能轻易企及的。 于是第二天,到殿前司上直的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 赵匡胤和他在同一处官署上直,但到史从云这个地步,点卯,安排巡逻部署之类的琐碎事也不需要他负责了,每天自会有下面的军官向他汇报,他只要点头就成。 他坐在原本是张永德的位置,官署六开门办公厢房的上位,赵匡胤则在窗边侧位上。 史从云原以为他会问这件事,因为殿前司高官都已经知道风声,朝廷决定要打荆南,依旧是他挂帅。 没想到赵匡胤从始至终一句话没问,史从云心怀狐疑,两人各有心思,于是史从云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赵匡胤聊了几句,也没说什么重要事。 他也是老油条了,史从云心怀鬼胎,也不知道赵匡胤是何想法,但他知道赵匡胤绝不可能不知道他要挂帅出征的事情。 于是敌不动我不动,他不经意的和老赵说了几句,一直到下午快要下直时,突然道:“赵兄,有没有空一起去吃个酒。” 老赵刚起身,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副殿帅相邀,某怎么敢推辞呢,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说得豪爽,史从云也答应下来,不过从话里他已经隐约听出不对了,史从云毕竟是老油条,很多时候一些细节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殿前都点检一般叫殿帅,他这个副都点检就叫副殿帅,也叫副帅。 只不过他在淮南之战中声望太高,很得军心,官家最后虽然让张永德担任都点检,但将士们大多认为应该是他当,因为他功劳最大。 所以即便他是副都点检,除了朝廷的文官体系,和枢密院那边的人,军中的将士都叫张永德殿帅,叫他大帅而不是副殿帅,因为大家都觉得他的功劳可比张永德大太多了,如果还叫副殿帅,那太掉分。 老赵以前也是叫他大帅的,现在突然变成副殿帅了,史从云敏锐的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他倒不在乎赵匡胤怎么叫他,就怕这背后有什么微妙的变数。 不过他没表露出来,两人下直后,带着侍卫亲兵直奔大梁酒楼。 经常跟着史从云跑的亲兵叫刘清川,河南郑州人,也是老兵了,跟着他一路经历了高平,伐蜀,正阳,淮南等等大小十几战,是个忠心耿耿的老兵。 几个亲兵被留在楼下叫了一桌酒肉,史从云和赵匡胤上楼,在楼上单独叫了一桌,一面喝酒吃肉,一面谈论起工作上的事,和对大周将来的看法。 赵大是个十分喜欢喝酒的人,经常控制不住自己,酒过三巡话也多起来。 两人慢慢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天下大势。 说着说着老赵道:“荆南那地方,是个四通八达之地,某觉得要得天下,非拿下不可,官家英明,做出了那样的决策,还让副殿帅去办这件事,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哈哈哈,赵兄抬举我了,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是,高保融,周行逢也不是好对付的人的,手上少说有数万大军呢。”他已经从赵匡胤的话里听出一些味道来了。 赵匡胤似乎不想掺和到这件事里,也不想和他去荆南,无论如何,听出这些味道后,他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不过很快掩饰下去。 接着笑道:“这件事我是真没十足把握,手上的兵还有一半是新兵,赵兄想不想去助我一臂之力。” 赵匡胤豪爽笑道:“副殿帅文韬武略,打得蜀国抱头鼠窜,打得唐国毫无招架之力,区区荆南哪里会是对手,某倒是想随副殿帅去建功立业,混点名头,可也是身不由己了。 北面契丹扰边,形势紧迫刻不容缓,张殿帅来了书信,也给朝廷上书,想让我去河北协防契丹,某只怕不能追随副殿帅了。” “那确实应该以北方防务为重,北面不安宁,我们在南方也没法安心打仗,来来来,我敬赵兄一杯,有你这样的能人在河北,某也放心了,敢在南方安心打仗。”史从云哈哈笑着端起酒杯给赵匡胤敬酒。 ........ “契丹扰边,几乎年年都扰边,其实赵匡胤去不去河北影响没那么大,他是要站队吧。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难受,就好像被人抛弃了一样。”晚上,史从云在被窝里抱着香喷喷的赵侍剑,小声在她耳边道。 “谁让你只是副殿帅,人家是殿帅,还是皇亲呢。”赵侍剑道。 “哟嚯,大胆小女子,已经无法无天开始取笑你夫君了。”史从云笑着去从被窝里伸手挠她的咯吱窝。 赵侍剑抓住他的大手,憋得脸红,连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是好事呢,你位高权重早晚会这样的,等你到了足够的位置,不管想不想,总会有很多人追随你,许多人仰仗你的鼻息而活。 现在就看清哪些是对你忠实的人,哪些靠不住,总比关键时候犹豫难决的好,才不会所托非人。” 史从云把下巴放在她漂亮的锁骨肩窝,微微点头,叹口气道:“其实我很矛盾,对赵匡胤是又敬又怕,敬重他的本事,也害怕他本事太大。 想用他又不敢放心去用,想疏远又不忍把他推到对立面去,如今他主动选择不跟我,我反倒怅然若失了。” “这是人之常情,不过成大事者,不应该被情绪左右太久,惆怅也不能长久。” “谁教你的,你爷爷?”史从云好奇的问。 赵侍剑摇头:“我看着很多人的事,自己想出来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咱们睡吧......” ........ 五月初,因为张永德的上书,官家征询赵匡胤意见后,准备让他去河北,协助张永德防御契丹袭扰。 五月初三,天朗气清,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空气中还有清凉气系,史从云道陈桥驿站送赵匡胤北上,大道两面野草茂盛,放眼望去生机勃勃。 两人都一身戎装,在马背上告别。 “赵兄一路顺风,有你在北面我也放心了。”史从云拱手。 赵匡胤一张黑脸挤出笑,“多谢云哥儿来送我,某在这借你吉言了。” 说完利落打马转身,远处起了风,卷起大片麦田里的浪涛。 马犹犹豫豫的走了几步,赵匡胤又停下回头再次拱手: “云哥儿,当初你在晋阳的救命之恩,某没齿难忘,不过某始终只是一届武夫,官身低微,所以无以为报。 许多大事,也不是某这样的武夫能够左右的,有时也身不由己,只盼你南下荆南马到功成,飞黄腾达。” 言罢就转身打马而去,身后的数十亲兵纷纷跟上,轰隆隆的马蹄声伴随大道中弥漫的灰尘,很快消失在大道的尽头。 “你说他是有情意还是给自己留后路了呢?”待到尘埃落定,赵匡胤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道尽头,史从云问身边的闾丘仲卿道。 闾丘仲卿想了一会儿,“可能都有吧,不过我觉得大帅还是要慎重,宁可相信他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人心谁也说不准啊。” 史从云点头,“你说得有理。” 说完便拉着缰绳调转马头,望向远处的大梁城,“无论如何,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分道扬镳也未必不是好事。” 闾丘仲卿道:“大帅真是智者。” .......... 五月初八,出使的卢多逊回来了,他在南平、武平都受到隆重的款待,和他随行的李处耘很好的完成任务,绘制了两地的主要道路和河流的地图,并上交到了枢密院。 官家大喜,当场就给李处耘加官朗州防御使,当然此时朗州还在武平手中,只是让李处耘加个多领俸禄的官职。 至此,攻伐荆楚的所有准备已经完全做好。 史从云也没有了犹豫,向官家提出他的遣将方案,这次伐蜀,以李处耘、司超、李汉超、王全斌为主要将领。 以司超为水军统帅,李处耘为前锋和副帅,李汉超、王全兵为大将。 同时也阐述了自己的理由,司超率领水军打了整场淮南之战,他率领水军足以放心。 李处耘最熟悉南平武平的山川形胜,地理形势,而且在淮南之战中表现突出,所以以他为前锋。 李汉超,王全斌都是老将,经验丰富,参加过的战争很多,以他们为大将归自己调度也能放心。 官家和枢密院批准他的请求。 随后具体的出兵日期也商议出来,并告知了他,显德五年五月二十五日出兵,目标攻灭荆楚。 191、战争机器再次开动 五月,天气开始逐渐炎热,大梁城格外热闹,城外十数万大军枕戈待旦,街道上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络绎不绝。 南北贸易开放之后,南方的商品和物资沿着长江,顺着汴水和淮南大道北上,为大梁带来更多的商品。 使得这些区域也更加繁荣了,而且南唐的战争赔款中除了金银还包括大量的实在物资,这些也有相当一部分落入将士们手中。 所以此时将士们打仗的热情很高。 而因为有唐末节度使割据的教训,大梁附近始终保持大量精锐禁军,保证中央随时可以对抗地方部队。 而这支禁军多是职业化的军队,多数全靠国家供养,和汉朝,唐初中期的军队还不同,就导致了靡耗巨大,每年的军费支出就是一笔大头。 所以不打获利的战,很多时候是难以为继的。 下午,史从云到城外大营中查看新兵训练情况,他骑着马穿过漫天灰尘,喊杀震天的营地中时,目光所及,将士们训练都变得更加卖力了。 人人都想在他面前表现得更好,或许这就是权势和威望吧,史从云骑在马上,环视数十里大营中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密密麻麻,训练有素,遵规守纪的蚂蚁。 而这些规矩,很多都出于他,有时候史从云自己都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这么多人人原来都在他的控制指挥之下,人们为何愿意遵从于他?这么多个体,最终的意志都在他身上汇集。 人类真是种有趣的生物,或许这就是人类强大的原因之一,不过他也警觉起来,想到赵侍剑跟他说的话,随着权势的增加,他终将身不由己,很多人会依附于他,仰仗他的鼻息而活。 所以当他的位置变得越来越高,每个决定和举措也将越发举足轻重,影响深远。 对于这么多人的信任,他越发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 环视大营一圈,他时不时下马和将士们聊几句后。 等走完方圆十几里的大营,时间已到下午,他在军中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和王仲、邵季交代了一些事情。 大帐里灯火昏暗,当听到史从云说这次不准备让他们两一起去的伐南平、武平的时候,两人都着急了,不过邵季欲言又止,还是没说话,王仲直接急吼吼的道:“云哥儿,你不会嫌弃我话太多吧,某是话多了,可打仗也不怕死啊!” “屁话!”史从云白了他一眼,然后凑过去小声道:“如今和以往不同了,我到了这个位置,也要处处小心。” 说着他声音更低了一些:“特别是京城的动静,时刻有信得过的人在京城我才放心。” 史从云其实一直有有担心,他担心的不完全是官家,官家对他或许会不放心,因为他的权势威望,但官家肯定会用他。 郭荣是个有雄心的人,而且他也能凭借自己的表现获得官家的信任,可如果官家不在了呢? 他记得历史上郭荣并不长命,明年就病死了,如果官家突然不在,他会是什么结果? 这很难说,新君继位,他的下场就很难预料了,可能有很多变数。 就好像当初吕后杀韩信,杀彭越为什么那么积极主动?这两人又没招惹她,道理很简单,她儿子还年轻,怕儿子继位掌控不了这两个威望太大的人。 史从云也怕官家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会步韩信的后尘,幼主柴宗训是在高平之战前一年出生,如今不过五六岁,可他身边有大臣啊,比如站在张永德一边的赵匡胤,和他不合的范质等人。 所以他需要有人在京城帮他时刻注意变动,而且留下的人必须有兵权,有影响力,对他还忠心耿耿。 思来想去就至于王仲和邵季了,他们如今都是厢都指挥使及其以上的高层军官,还率领忠心耿耿的大军,万一他在外打仗时京城情况有变,最坏的情况无非鱼死网破。 当然,那是往最坏出去想,他觉得有两人率大军在这,即便有个万一,也不至于有人敢对他动手,不过慎重总是必须的。 于是又给王仲、邵季交代了一番,“我在外面,一旦京城有什么大事,立即派人道前线通知我,如果事情比较大,马上去府上,请教赵侍剑,问问她要怎么办,赵侍剑知道吧。” 两人点头,赵侍剑跟着他很久了,跟着他的老人都知道那是他的小婢女和爱妾。 “她别的没你们厉害,但在这种事上肯定比你们有见识。当然没事最好,不过不能掉以轻心。 还有一点,除非官家亲自下令,否则不要轻易的将军队的指挥权交出去,如果有人来接管军队,一定要仔细核实,查明了到底是不是官家派的人,官家派的人可以交,否则绝不能交出军队的指挥权,明白吗。”史从云又嘱咐。 两人听出他话里的严肃,连连点头。 史从云拍拍两人的肩膀,“你们在京城我才能放心,总之咱们现在走到这个地步,反正是没有退路了,所以一切都要小心为上,你们也要收敛一点,以前的坏毛病,坏脾气,喝酒打架之类乱骂人之类的,尽量不要有,别给人抓住把柄。” “啊.......”王仲沮丧:“那咱们拼命不就是为了痛痛快快过舒坦日子,这.......” “你不会回家抱娘们去?我不是送了你蜀国美女,南唐美女吗!”史从云骂道,“都给老子忍着,也不能去外面鬼混,想潇洒回家去。 现在是关键时候,忍两年,不许闹出事来。” 王仲虽不乐意,但还是答应了,邵季则毫不迟疑的点头。 史从云总不能告诉他,这两年官家很可能要死,是敏感时期,只能这么要求。 等他交代好这些事后,所有的准备也差不多了。 ...... 五月中旬,史从云开始和三司、兵部交接,开始给准备出征的将士发放物资,包括新军服,鞋子,火折子,水带等用具,不少老兵都察觉出其中的意味。 同时史从云告诉了李汉超和王全斌准备带他们出征的消息,两位老将大为感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李处耘,史从云准备启用他为先锋,这是个十分大胆且激进的决策了,因为李处耘才跟他没多久。 李处耘似乎早就在等这机会,虽然很激动,却完全没有推辞。 五月十八日大朝会,关中来了地方官员,上书痛陈蜀兵袭扰关中,烧杀抢掠,不少百姓遭殃,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请朝廷做主,惩罚无法无天,草菅人命的蜀国。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蜀国早被史从云和王景打怕了,别说袭扰关中,连秦岭群山都不敢去,不过这并不妨碍众多大周文武们各个义愤填膺,口诛笔伐。 官家也趁着这股势头,随即在朝堂上怒斥蜀国国主孟昶。 先是大言不惭,在给他的上书中自称大蜀皇帝,还公然拒绝向大周称臣,僭越至此,大逆不道。 二是胆敢不断出兵残害关中百姓,使得关中百姓深受其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随后义愤填膺道,虽然自己的荣辱尚可不追究,但为解救关中百姓不再受蜀国荼毒,决定发正义之师兴师问罪,讨伐蜀国。 文武百官纷纷称善! 虽然有些人还在疑惑,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但见前面的高官一个个都纷纷表示用意,也连忙跟着表示同意了。 随即很快,已经写好的诏书就通过尚书省下达,兵符下放,正式授任殿前副都点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史从云为西南面都招讨使,总理伐蜀大事。 史从云接旨,感谢了官家的信任,并保证一定不会辜负官家器重后,与五月二十五亲自率领亲兵到大梁城外各个大营下令,开始集结控鹤军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厢前五军,驭浪直左厢,右厢前三军,共同计二十六军,五万多人马。 一时间,大梁城外大营人影纷纷,战马嘶鸣,顿时热闹忙碌起来,大周的庞大战争机器再次运转....... 192、四路大军 二十六军一百二十八营人马,总计六万多人,这可不是小数目。 上一次他指挥了淮南大战,但多数时候,各军都是由各个将领率领,而且在各自战场上,并不汇聚一处。 如今六万大军都汇聚在大梁城外,漫山遍野的旌旗,一眼看不到边的队伍,都令史从云心中有别样的澎湃感受。 当然,这么多大军是不会同时出发的。 这个时代的人口密度远不如人们想象,唐末战乱至今,导致整个中国土地上的人加起来差不多就是后世两个一线大城市总人口的水平。 如此人口,分布在广大的地域,导致的结果就是除了核心城镇地区,许多地方都是深山老林,人烟稀少,道路稀少,好路大路更少。 许多时候走上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烟也属正常。 之前还出现过好几次,有些地区理论上已经归属唐王朝统治,也住着百姓,可到唐末都过了几十年突然才发现深山老林里还住着其它陌生本土民族部落,需要朝廷安抚或者出兵镇压。 所以让大军行进的大道并不多,不可能六万人全挤成一堆走,道路条件不允许,也不安全。 而且因为通讯技术的限制,两万人以上的部队扎堆而不分给手下将领各自带领,就没法有效的指挥了,这点史从云深有感受。 就好比大宋出兵十多万伐辽也是分成好几路的,蒙古十几万大军攻打南宋也是分三路的,最多的一路是四万多人,号称十万。 史从云也算老将了,虽然他今年只有十九周岁,所以出兵当天,史从云就召集诸将,开始部署,安排好进军的秩序和路线安排。 大梁城北外的大营里,军都指挥使及其以上的军官五十多人,除了十几人能坐着,其他人都站在后面。 史从云站在最上首,身后的木架上挂着一张用画在羊皮上的地图,正是李处耘跟随卢多逊带回来的。 这个大帐篷里,能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和众多大军调度的整齐脚步声音。 史从云站在上方,环视都盯着他的诸多将领道:“诸位,此次出兵,对外我们说要去伐蜀,不过我们的目的是拿下南平和武平两个割据的节度使,夺回荆楚之地,这点你们要心知肚明,但不能往外公开的说,谁要是乱说,严惩不贷。” “诺!”众人齐声到。 史从云点头,接着道:“此次出兵有两点需要你们注意。 其一,跟某打过战的老将想必都知道,某向来最讲军纪,只要你们立功杀敌,该给的赏赐一点不会少。 但是,胆敢杀良冒功,劫掠惊扰沿途百姓者,再有功劳某也定杀不饶!此前伐蜀时,就为这样的事,我杀了一百多人,回去之后,给你们的所有手下士兵交代清楚,某话说到前面,如果到时出了事,谁也别找我保人。” 史从云一改之前的笑脸,说得杀气腾腾,众人顿时都严肃起来,起身应诺,这其中多数都是老人,也明白他的行事准则。 于是他接着说:“第二点,这次出兵是为止杀戮,所以不要扩大杀戮,南平武平之地说到底都是中华民族.......” 随即他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众人都疑惑的看着他。 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中华民族这个概念,中华民族的概念是西方名族主义兴起之后,梁启超不甘落后,才于1901年后提出的概念。 他便想说汉人,但也觉得不合适,因为周军中有不少沙陀人和其它民族的将领以及士兵。 只好解释,“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一家人......”众人左右相视,随后有些不解的点头。 史从云语塞,只得继续道,“总之能智取最好。”往后的话咽下去,没再继续说了。 他用一根木棍指着地图,开始为众人说明此次行军后勤补给安排,“这次进军,粮草依旧是左仆射,判三司府事李公为我们大军调集运送补充,之后三司官员会直接派到各军中去。 你们二十六个军都指挥使,必须在大军出发前和三司官员交接好粮草补给的所有事宜,对人家客气点,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直接找我的从事官闾丘仲卿。” 闾丘仲卿起身,向众人拱手,认个脸:“老夫今日和明日都在中军大帐中等候,诸位有事尽可来这找我就是。” 二十六个军都指挥使齐声应诺。 史从云见大家士气很好,就直接部署道,“行军路线规划,之后会发图经给你们,在图经上画好,不懂的到中军来问闾丘从事。 接下来是具体的行军安排,诸将听令!”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挺起腰杆看向他,满脸严肃。 “李汉超。” 李汉超起身道:“末将在!” “你率某的斥候营,走在最前面,先于前锋二十里,要尽量让斥候散出去,沿路的风吹草动都要到我耳朵里来。” 在这几个月,史从云除了搞火药,还扩建了一个斥候营,选拔军中最厉害的佼佼者加入,大大扩充斥候的数量,扩大战场情报获取能力。 李汉超这个快五十岁的老将领命,“末将遵命,请大帅放心。” 史从云点头,“李将军,某打仗向来最重视斥候,大军斥候,如一个人的耳目,一个人如果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再强壮,再有气力,也毫无胜算,找个聪明的娃娃拿把刀也能把他杀了。 这个重任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大家失望。” 众人都笑起来,随即看向李汉超。 李汉超激动的再次保证:“请大帅放心,老夫绝不会放过风吹草动。” 史从云点头,随即按着肩膀让他坐下,继续回到上方部署,“李处耘。” “末将在!”李处耘立即站起来,他更加激动。 史从云对这三十多的汉子道:“此次出征,你为先锋都指挥使,率领控鹤军第一厢前五军一万人为前锋,最前出发,为大军开道。 你最熟悉两地的地形,也最懂得如何洞察人心,瓦解敌人,你尽可往前,如遇情况,尽快往中军送出情报,如果遇到紧急事情,你可以自行处置,不必请示。” “末将尊令!多谢大帅信任某,定不会让的大帅是失望。”李处耘激动道,史从云让他可以以独断,是极大的信任了。 史从云拍拍他肩膀,“某信你。” 他读书多,深知信任前方将领的重要性,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好比毛在指挥大战时,经常电令让前线指挥官临机应变,不必请示;那时候已经有电报了还如此,因为他明白前线指挥官永远比后面的人明白具体面临的情况,后方要把关的是总战略。 而历史上喜欢后方微操的,一个赵光义,一个蒋光头,那真是菜到一块去了。 史从云接着下令,“司超为水军都指挥使,王环为副都指挥使,率水军于二十六日出发。” 两人起身应诺。 “中军由王全斌率领,包括控鹤第二厢前四军,第三厢前四军,两万士兵,二十六日出发,与司超大军水陆并进。” 老将王全斌起身,激动应诺。 “老将军是在做诸位将领之中最有资历,打过最多战的人,若说打仗的次数,某远不及老将军。”这不是吹捧的话,王全斌他参加的战争都参加了,而且他还玩泥巴的时候人家就打过很多战,只是功劳没他大,所以地位没他高。 “不敢,老夫哪里比得上大帅文韬武略!”王全斌连忙道。 史从云说着解下腰间的配剑递给王全斌,“此战,中军重兵,全托付老将军,你的能力,资历和经验都是众人中最高,某信得过你。” 王全斌激动得直接单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他的剑,“老夫定不会让大帅失望!” 史从云双手把他扶起来,随后做了最后的部署。 “控鹤第四厢一万新兵,由某亲自率领,二十七日出发,与后军量草辎重一起走。” “诺!”众人齐声答应。 至此,所有出征将领都安排好了。 大军共分四路,分别出大梁,司超、王环率领的水军,李处耘率领的前锋精锐,王全斌率领的中军精锐,史从云亲自坐镇的后军辎重部队。 接下来就让他们解散回营,各自赶快去安排。 之后史从云单骑入宫,请官家安排监军使,官家对他的懂事十分高兴,一开始准备像老样子,安排潘美为监军使。 不过随即又改变主意了,毕竟总是安排潘美跟着他也不合适,便安排曹彬为监军使。 曹彬和官家也是亲戚,曹彬是先皇郭威贵妃张氏的外甥。 史从云心里有些失望,潘美无疑是他最想要的监军使,因为潘美是自己人,不过既然官家安排了,他也没法改变什么。 于是当天下午,所有军队出征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二十五日正式出兵。 二十五日当天,他亲自到大营中,主持杀牛羊祭中军牙旗的,随后发动巧舌如簧,发表一通鼓舞人心的讲话,之后大军的李汉超率领的斥候营和李处耘率领的前锋精锐就开拔出大梁城了。 ....... 史从云在发表演说时,再次被要如何称呼他们这个团体的事情而难住。 明天是王全斌的中军,他的大军两天后出发,所以回家一趟,晚上躺在床上,再次陷入沉思。 汉人这个概念出现是因为汉朝的强大,当时自称汉人是一种荣誉,慢慢就有了汉族这广泛的称呼。一开始狭义的汉人只有刘邦的汉王封地,那就是关中、巴蜀,或许江苏人也可以算。 后来随着汉朝领土急剧扩张,汉朝的强大让人们认同感暴增,叫汉人的人一下子多起来,原本不是汉朝治下的广大地区,纷纷都开始叫汉人了。 可汉朝灭亡之后就说不清了,晋朝太拉胯,以至五胡南下,当时那些胡人是依附汉王朝那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被迫西迁。 当时的胡人南下之后多数都仰慕刘邦创下的汉王朝,毕竟他们曾经都是汉朝藩属。所以不少部族首领以汉高祖为偶像,开始遍地建国,搞得北方到处都是汉,历史书上会做区别,可多数人打出的国号都是汉。 这就很麻烦了,因为晋朝的拉胯,精神汉人慢慢成了真的汉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符坚,北魏的好几代皇帝、王公,宇文泰等。 而有些原本的北方一些汉人仰慕胡人的武力又成了精神胡人,如高欢。 到唐朝一统天下之后,大家又都叫汉人了。这个概念更加混乱,唐朝人还是叫汉人,因为汉朝影响力实在太大,可如果从血脉去追溯,这时候的汉人和汉朝时的汉人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要说血统论,李唐王朝的开创者李世民的奶奶和外婆都是鲜卑贵族女子嫁给汉人,那李唐开国皇帝都算有部分外族血脉了。 何况唐末之后,沙陀等民族又崛起,开始入主中原,到大周,虽然重新建立汉人王朝,可其实军中将领士兵,地方百姓官吏中,有不少人都有沙陀和其它民族的血脉。 而这些人里不少都是功臣,往后宋朝建立之后,他又都叫汉人了....... 史从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名族主义这回事,这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合适,如果说大家都是汉人,那军队中的外族将领和士兵会有意见,说不定伤了大家的心。 比如郭威带着南下的精锐龙捷骑兵,老爹史彦超率领下所向披靡的部队,不少都是沙陀人,和沙陀将领。 他第一次察觉,有必要和梁启超一样搞一个中华民族之类的概念出来,否则大家烧杀抢掠都没心理负担的。 蜀国人是蜀国人,江南人是江南人,南汉人是南汉人,为什么楚国人,北方人要为烧杀抢掠江南人,烧杀抢掠蜀国人感到愧疚?他们打不过活该被杀被抢,这就是当下很多士兵和将领的想法。 因为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中华民族的概念。 史从云心思百转,第一次觉得不从理念上去改变,光是从表面着手,他可能永远没法制止士兵烧杀抢掠的问题。 说不定就像当初北宋灭蜀一样,皇帝再三交代,军队一入蜀马上炸锅,烧杀抢掠遍地开花,毕竟反正你不是我的同胞,管你死活,在巨大欲望和利益面前,命也不要了,还怕什么?根本没有跟高层的精神纲领来约束士兵。 不过这是从长计议的事,当下首要还是打荆楚,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193、上兵伐谋 五月底,史从云和三个媳妇做了最后的道别,其实他很想死在女人肚皮上,可惜时代不允许。 大军出发前夜,周宪忍不住哭了,说他骗人。 周宪也不是傻子,相反很聪明,只是以前一直在深闺之中,见识很少,到大梁之后,在赵侍剑那和其他人的接触中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当初被骗了。 大梁禁军总共也才十来万,而跟史从云过江的只有两万,却被史从说成二十万,还把她骗的乖乖的从命。 周宪说起来就委屈巴巴,骂他小骗子,眼泪汪汪,都把他胸口染湿了。 史从云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心里明白周宪为什么激动,她其实是害怕。 对于女人而言,她已经失节一次了,如果自己再有三长两短,她难道还能回江南去么?对于远在异国他乡的周宪而言,处境尤为艰难。 无论是情感上还是利害上,她都最害怕失去史从云。 赵侍剑独立惯了,小小年纪经历家道中落,寄人篱下,脏活累活都干过,性格比较刚强。符金铃背后又庞大的符家,符家三代封王,魏王是及其尊贵的。 中国封王多数是按照春秋战国时的国号来封,大国对应的就是最尊贵的王,所以第一档次的王号是晋、楚、齐、秦四个,封这四个的皇子一般接下来就是太子。 随后就是魏、代、燕、蜀等,这其中魏王就是打头的,臣子能封到魏王,已经是非常高的分量了,之前符彦卿是卫王,高平之战后才晋升魏王,虽然都是都一个音,但卫国是春秋小国,而魏国是战国大国,从卫王变成魏王,地位是直线上升的。 所以哪怕他有三长两短,符六也没那么怕,她背后有符家呢。 周宪就不同了,她已经不可能再回江南了....... 史从云抱着她,把周宪的大长腿放在自己腿上,也没干坏事,好好的安慰了好一会儿,随后想烂事确实是他干的,是他把周宪从江南抢回来的,他有色心,有私心,也有为她考虑的部分,不过周宪不会理解,他总不能说我不抢你回来,你迟早被李煜气得英年早逝吧。 周宪信他的鬼话才怪。 当然,精虫上脑是最大的原因。 史从云小声安慰,“别怕,我比谁都怕死,肯定能好好回来。”他把下巴放在周宪的头顶。 “再说家里有这么漂亮的媳妇,某怎么舍得死。” “你就会骗人.......小骗子,一直都是这样。”周宪到底架不住他的花言巧语,最后乖乖的躺在他怀里。 史从云感触颇多,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法真把女人都当成东西,这下他更怕死了。 临走前,他又去见了老爹,他再走之后,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还有他都在外面。 李重进镇守淮南,赵匡胤、张永德镇守河北,他又要出兵荆楚,到时老爹就是整个京城最高级别的武将了。 史从云也反应过来,官家应该还是考虑过的,李重进、张永德虽然一家人,但始终是能威胁他帝位的,信任但不完全信任,所以把他们一个派到南方,一个派到北方去镇边。 而他也是有能力但不能完全信任,所以派出去打仗,把最好掌控的老爹留在京城拱卫大梁,同时也把他们父子分开,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如果万一他有什么心思,京城的老爹肯定会最先遭殃。 “去了荆楚好好干,别对不起官家对你的信任。”老爹一面把自己的宝刀拿出来,用布擦亮刀锋,一面转交给他。 史从云点点头,“爹,我这一走,你就是整个京城除了官家最位高权重的人了,可别听信什么小人的话啊。”史从云说的这句话不是瞎话,当今是五代十国,文官地位远远比不上手握兵权的武将。 而他一走,老爹就是整个京城最高级的武将,掌控侍卫司大军,侍卫司的军队除了被张永德带走部分,剩下的大头都还在,最精锐的龙捷骑兵也在,龙捷骑兵有不少身经百战沙陀骑兵,这些沙陀骑兵最早可以追溯到独眼龙李克用,十分强大,远比殿前司的铁骑军强,是大周最精锐的部队。 “屁话,某是那种人么,老子最恨那些嚼舌根的酸腐文人,鸟事做不出一件,只会胡说八道,你放心吧,某知道。”老爹骂骂咧咧的说着,把宝刀塞到他怀里。 其实兵器在战场上是极易损坏的,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神兵利器,像他们这些有钱有权的高级将领,差不多每场战都要换兵器,激烈的时候甚至一天换好几次。 即便是远程武器,损耗也很大,如后世出土的汉朝兵器库登记册中记载,穷兵黩武的汉朝,一个郡居然光弩就库存了五十多万张,不只是因为全民皆兵,还因为损耗大,万一打起来要求及时补充。 老爹交给他这把好刀,就是为他打这场战专门准备的。 史从云接过刀,“那我走了。” 老爹点点头,又连忙叮嘱:“你跟某长得一样壮实,但跟我始终不同,你爹只会蛮力,靠杀人吃饭。你是都招讨使,打仗的时候往后靠些........” 史从云愣了一下,没想到老爹会说出让他往后靠的话,史彦超治军很严,最恨懦夫,打起来总是身先士卒,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不可思议。 “爹。”史从云心里很感动,从高平到淮南,老爹一直都是支持他的,哪怕嘴硬,最后都会答应他,为了他甚至能破了自己的原则。 就像高平之战后,他想往军队里安插亲信,老爹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但都照做了。 在正阳,哪怕那时候老爹比他高几个级别,还是按照他的部署去打,否则就不会有正阳大捷。 这种毫无保留的支持,让史从云觉得自己不愧是史彦超的亲儿子,忍不住问出一个问题,“爹,如果有朝一日,我和官家.......万一起了冲突,你.......你会帮我吗。” 史彦超听到这话愣住了,史从云唯唯诺诺的看他一眼。 老爹一双大眼睛瞪着他,大概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爹,我走了!”史从云连忙转身,准备溜之大吉,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你是我儿子.......”背后老爹开口,就没多说了。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史从云也没明白老爹是什么意思,不明白他在老爹心中的位置重要,还是官家位置重要,不过他已经隐约有答案了,在老爹心里,应该没人可以和他比吧。 ....... 五月二十七,史从云汇合李谷,曹彬,在大梁城外集结后军和辎重部队,正式出发,至此,六万大军已经尽数离开大梁。 路上,李谷问了史从云准备怎么打荆楚,他自然如实告知。 李谷欣慰点头:“你和你爹不同,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个道理你很懂,有你这样的人打仗,老夫也能轻松许多。” 得了李谷的称赞,史从云有些得意,不过不忘拍马屁,“都是李公的功劳,没你我哪次战都打不成。” 李谷抚这花白的胡须笑了。 史从云读的历史书比较多,他当然知道上兵伐谋的道理,演义故事,民间传说都喜欢夸大战争的作用,个人的作用,可大多数时候,在最能打仗的那一批人手中,战争一般是最后的杀招。 就好像李世民能征善战,人们记住他动不动带兵冲锋,好像都是以少胜多,一个打几百的天神下凡形象。 其实李世民敢这么打,是因为他多数时候早把功课坐在决战之前了。政治手段,外交手段,策反,分化,断粮道,袭扰后方,分割敌人,拖住消耗粮草等等手段都用上之后,才是他发起决战之时。 所以他多数时候都处于防守状态的,直到所有招数用上才会用正面军事手段决胜负。 为什么他兵少,很多将领和士兵都被派出去断粮道,打击敌人后方,稳定自己后方去了,个人英雄主义是没有出路的,他手下有很多能征善战的大将,众多精兵。 这就是李世民的取胜之道,典型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也是他总能打胜仗的原因。打仗就是赌博,只知道一味豪赌的人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哪怕运气好连赢,时间一长就无以为继。 史从云当然想学李世民那样的人物,所以这次他准备了一连套的算计。 等大军出郑州后,消息肯定也瞒不住,大量的消息开始往西飘,周军出兵二十万(对外宣称),以史从云为招讨使,准备借道伐蜀,惩罚狂妄自大的属国国主的消息,很快传遍南方。 淮南、江南、荆楚、蜀地都得到了消息。 南方震动,不震动都不可能,首先出兵太多,其次史从云大名鼎鼎,之前败了蜀国,之后夺了淮南,这几年来他的名声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194、江陵风雨 五月底六月初,大周出兵六万,号称二十万,沿途放出话来,要从长江上游往西,沿江而上,一路攻蜀国,直接取成都。 庞大的队伍,大量的人员,一路沿着大道前进,消息根本瞒不住。 史从云也没准备瞒,迟早会被人知道的,他已经有了部署。 六月初,大军到达南阳,史从云当晚去找李谷建议,让他不要再往南了。 李谷让人给他倒了热水,然后道:“此地距离江陵尚有五六百里,老夫停在这不合适,去襄州更容易调度。” 史从云喝了一口热水:“襄州距离前线太近,到那不太好,不安全,李公还会在这吧,反正都是一样的。” 李谷不满:“不必担心,老夫在正阳也是前锋都部署,权领三军,当初你能过淮河,还不是老夫打下来的,说得好像老夫没见过刀兵阵仗似的。 况且咱们对外说的是要伐蜀,要伐蜀肯定要走峡州(后世宜昌市附近)、归州(后世秭归县附近)西进,既要骗过他们就要做戏做全,老夫要是停在南阳,他们得到消息谁会信? 至少也要到长寿或荆门一带去,才像是要沿江西进的样子。” 李谷话里颇为骄傲,也有理有据,这倒也是,李谷是文武双全的人,当初打南唐第一战就是他打的,最先率人抢渡淮河,击败南岸守军,后来大军才能渡河。 史从云呵呵一笑,“那是,李公文韬武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某也知道,不过荆门和长寿县距离南平地盘不几十里,不合适,还是在襄州(襄阳)吧。”他讨价还价道,李谷有什么闪失,他可担待不起。 李谷看了他一眼,也不坚持了,点头说,“好吧,襄阳也成,这些事你不用多想,打你的战吧,老夫保你饿不到,人手也不用替我担心。 老夫已经让人调发复州、安州、鄞州、随州、房州、襄州、均州之地的乡兵了,少说也有数万人,加上沿途征发的民夫,绝对能保证大军供给,不过如夏之后多降雨,你也要多注意。” 史从云拱手:“我记着。” 商议妥当之后,李谷留在襄州调集粮草辎重,供养三军,史从云则和他分别继续南下。 ....... 六月,果然如李谷所言,天降大雨,接连两天两夜,从襄州往南的道路泥泞难走,耽误大军行程,史从云有些担忧。 路上闾丘仲卿与曹彬和他讨论了接下来的计划,史从云也没有掩瞒,和盘托出。 “南平不是问题,他们只有三州十七县,精兵有数千就算不错,李处耘能摆平。” “李处耘其人真有本事吗?”闾丘仲卿有些担心,“毕竟他是新人,跟大帅也没多久,打仗或许是把好手,但人怎么样,也说不准........ 或许王全斌老将军,或者李汉超,两位老将更合适些?” 史从云理解他的顾虑,闾丘仲卿说得比较比较委婉,确实,若说资历,李处耘是第二次淮南之战才跟随他的,对于他们这个集团来说是新人。 “放心,李处耘这个人本事肯定有的,我并不担心,关键是武平的事。” 史从云说到这顿了一下,“关键还是九个州的武平,司超的大军很快就能顺江到达岳州附近,到时候就瞒不住了。 南平大致可以不打,高家如果识时务也该知道进退了,可武平就说不准,占据九州之地,至少也有三万人马,他们可能不会心甘情愿投降的。” “那就打,我们有六万大军,根本不必怕他们。”年轻的曹彬气势很足,虽然他是监军,但很有精神。 史从云摇头:“兵事可不能这么去想,以少胜多的事情本就不少。 就像当初赵国名将赵奢评价其子赵括时就说,兵事,是生死存亡之事,天下最艰难的事,他儿子赵括却看得很简单,根本没有把用兵当成什么大事,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轻敌的态度是及其不可取的,勿以军重而轻敌,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即便咱们兵多将广,也不能有任何疏忽,不然说不定就成了败国家民族之未来的历史罪人了。” 曹彬听完,神色也严肃起来,拱手道:“大帅教训的是,这样的话令某受益匪浅。”“哈哈,这不算教训,是交流看法,又不涉及军令,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觉得我说的不对,都可以和我直接说。”史从云说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咱们以后就是同僚,在我这他们都习惯了,有话直接说,骂人都没事,只要不违反军令就可以。”他说这话,身边的亲兵都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有人小声道,“骂人,也没谁骂得过大帅啊.......”随即众人大声笑起来。 确实,要说骂人,骂得最多的也是史从云,不过他懒得理会这些人,你们自己不争气,骂不赢,关我什么事? 又继续给他们说起南方的形势来。 司超的水军最终按照他的命令走大梁汴水到达泗州。 随后会沿濠州、涡口到寿州;再从寿州南下,经庐州巢湖水系,进入长江,向西到达岳州附近水域,岳州是武平东北方向的门户,再往前就是武平的核定地带朗州(常德)、潭州(长沙)。 如此,陆地上的大军从南往北,水军从东往西,就成了两面夹击武平的态势。 夺得淮南之后,江河水运也给大周进兵带来极大的便利,当然,此事事先派使者知会过江南的南唐,怕吓着他们。 不过南唐也有新消息,他们的国主李璟被史从云搞了兵临城下之后,因为极度害怕,居然迁都洪州(南昌)去了,首都已经不再江边上,也不知道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也可能是真吓傻了。 “周行逢如果决定决一死战,咱们要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上兵伐谋,打仗要打,但要记着,打仗是最后的手段,能不赌就不赌,求稳稳当当的赢。 周行逢的底细我研究好久,他和十个结拜兄弟推翻楚国占据地盘才有今天,他坐稳地盘后就开始对自己的十个好兄弟逐一下手,到现在肯定有不少人人心惶惶。 特别是衡州刺史张文表,他和周行逢是结拜兄弟,一起打天下容易,一起共同富贵就难了,所以我想派使者去试探张文表的态度。” 闾丘仲卿连道:“大帅高见,这个计划极好,分化他们,再逐一解决。” 史从云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咱们先设法拉拢张文表看看,如果能拉拢到他,那么事前会简单很多。 张文表这时是衡州刺史,在南面,朗州在北面,也来得及。” 闾丘仲卿道:“这件事就由老夫去吧。” “我去!”曹彬也请命。 史从云想了一会儿对曹彬道,“曹监军是官家派来的,不应该离开大军,这样不只对我,对你也不好,闾丘从事去吧。” 就在这时,另一个从事官郭廷谓打马上前,“大帅,还是我去吧,闾丘先生年岁大了,这么去奔波不好,而且.......” 他顿了一下没再说,闾丘仲卿没生气,率先点头笑道:“那就让郭从事去吧,老夫确实腿脚没那么灵便了。” 郭廷谓向史从云拱手,随后又向闾丘仲卿拱手,史从云便让他下去准备了。 见他看过来,闾丘仲卿解释道:“郭从事自南唐来,寸功未立,心里肯定也很不安,老夫不应与他争功。” 史从云哈哈大笑,“不错,还是你会做人,咱们赶快赶路吧。” ...... 大军到达襄州时,众多消息已经从李汉超的斥候营中往后传递,前锋李处耘部已到荆门以北二十里的地方,同时派出使者,要求南平、武平两地,为伐蜀大军提供干草,清水,粮食。 李处耘这招没有跟他请示,却用的及其老辣。 理论上,南平、武平还是大周的节度使,虽然他们实际上早就独立成国。 李处耘要求他们供给大军,如果他们给就削弱自身,用钱粮供养周军打他们,如果不给就给了周军讨伐他们的理由,身为地方节度使,哪有不听中央调度的。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连闾丘仲卿也点头,觉得李处耘很有脑子,不是个只知道滥用武力的悍将。 史从云于是下令闾丘仲卿率后军,与李谷交接大军补给,他亲自带亲兵一百骑,赶往前方的王全斌部中军。 ........ 正当周军大军浩浩荡荡逼近荆门时,南方早就乱成一锅粥。 江陵城位于长江北岸,是长江边上的重要城市,也是南平的治所所在。 古时就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诗。 江陵城远不如大梁、成都、金陵那样的繁华,但也不错,而且此地地处要道,各方商旅南来北往,东进西出都会在此经过,高家盘剥百姓,也赚了不少钱,积累很多财富。 而且高家号称高流氓,因为南方诸国给北方进贡都会经过他这里,高家父子经常忍不住眼红,就派人劫道。 马上惹得人家派兵他又连忙求饶把东西送回去,之后继续劫,江南诸国都烦躁不已,对他们十分恼火又没办法。 究其原因还在于南平的位置。 南平接壤周大周,在大江北面,武平人不敢动,是因为没了南平,他们就要和大周接壤,直接面对大周的压力。 蜀国不敢动,因为蜀国害怕怕被认为有野心,而且有了南平,他们就两面和大周接壤。以往大周要打他们只能走关中发兵,翻越秦岭群山,如果有南平,那大周还能顺着长江往西打。 而南唐国主则没那样的能耐和野心,特别去年被大周大将史从云胖揍一顿,丢了半壁江山之后更是,哪还敢伸手。 所以当下,真敢要他们的邻国只有大周! 这点道理高保融虽然没什么大志气、大本事,可盘踞南平那么久,精明也是有的,懂得。 所以当听说周军发兵二十万,要借道南平伐蜀的时候就开始惴惴不安。 六月,江陵城楼听风雨。 从江陵城头往北望去,雨幕中的葱郁青翠朦胧一片,遥远的北面,田野和树木在雨中披上一层薄纱,哗啦啦的雨水顺着城头瓦沟往下泼洒,断断续续。 就跟高保融慌乱的思绪一样断断续续,踌躇难定,身后众多文武亲贵也面带隐忧。 长子高继冲二十四五年纪,左顾右盼没有主意。 为高保融主持政事,也是他最信任的,高家众多兄弟中最有能力的一个十弟高保勗也欲言又止。 五弟高保寅,检校司空,站出来小声的说: “主公,大周前锋都指挥使李处耘来使,还带来主将史从云的书信,要求我们为伐蜀大军提供清水,草料和部分粮食,说大军到时要入境,到时候大周军队到江陵城外来取粮草。 我们答应不答应,准备还还是不准备?” 节度判官孙光宪立即开口:“如果不准备,他们有二十万大军,况且主帅还是史从云,我如何能得罪得起?” 大将李景威面色凝重:“兵者,诡道也,咱们准备可以,不准备反而落了口实,惹怒周军,到时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可即便准备,臣也以为应该送出境外给周军,不能让他们来取,同时调集三州军队,严阵以待,以防万一。” 高保融也不是什么雄主,见众人意见不一,下意识的就看向一直替他处理政务的弟弟高保勗, 高保勗只得有些无奈的说,“周军前锋已经到荆门附近,距离咱们江陵不过二百多里,如果他们继续南下,五六日就能到。 臣以为应该赶快派使者北上,和周军说好在荆门劳军,就说咱们江陵地方小,容纳下不下北国大军。 另外赶快调集粮草,送往荆门犒劳周军,尽可能不要让他们入境,把他们送走,如果周军执意南下,那十有八九是冲着咱们来的。 如果冲着我们来.......” 说到这,他也说不下去了。 “原本或许可以试试向东找唐国求援,我国与唐国江北之地接壤,可去年史从云夺了唐国所有江北之地....... 所以如果到时周军执意南下,就请主公做出决断吧,无论是战是和,臣等都会追随。” 话说得很高明,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高保融五十七岁的老脸眼窝深陷,早愁苦得发须皆白,这个年纪的人,还有什么雄心壮志呢?有什么精力呢。 不过大将李景威却十分激动,手按剑柄单膝跪地道:“主公!兵尚权谲,城外之约,不可信也。应该整兵备战,时刻准备好和周军交战。” “你可收聚多少士兵?”高保勗问。 “一万总是有的!”李景为大声答应。 节度判官孙光宪立即反驳:“周军号称二十万,率兵的是大名鼎鼎的史从云。 他年纪轻轻时打退过北汉、契丹,在关中击败过蜀国,夺关中四州之地。 去年大败唐国数十万大军,夺了江北十四州之地。 他这几年接连打下十八州之地,咱们只有区区三州,能阻挡史从云么.......” 孙光宪说到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关键是这样的话城头没有一个人反驳,甚至高保融没有治他的罪。 史从云的名气这几年来实在太大了。 “总要试试,打仗的事谁说得清!”李景威涨红了脸,不服气的道。 高保融微微抬手:“你起来吧,事情还是交给十弟(高保勗)去主持,我累了,回去休息,你们去管吧。” 随后在长子高继冲搀扶下,撑开雨伞下楼回去了,高保融今年五十七,确实是个老头,没那么多精去管事情。 另外一边,高保勗没有同意李景威的意见,而且准备派人去荆门附近与周军大军协商斡旋,准备刺探周军意图。 第二天,天气放晴,南平国派出自己的使者出江陵往北,快马加鞭北上,去与周军接触试探其意图。 而江陵城内,很快传出一个坏消息,南平大将李景威昨晚在家中上吊自杀身亡,江陵城中震惊,南平王高保融下令厚葬他。 这件事在江陵城中引起一些波澜,人们议论纷纷,但很快就过去了。 对于一个人来说,多数时候机会大于努力,李景威是不是悍将,谁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机会了。 对于江陵来说,不少人都是心存侥幸的,毕竟周军声称只是借道过江陵。 而二十万周军号称要狠狠教训的蜀国则早就乱套了,当初史从云带着五千人就把他们数万大军杀穿,夺了四州之地。 如今杀神史从云卷土重来,带着二十万大军要顺江西进,直取成都,那还得了! 195、如何忽悠 六月底,成都阴雨连绵,城中芙蓉即将绽放,正是每年最令人激动的时候。 成都又被称为锦城。 孟昶为爱妃在城中大街小巷,宫中内外种满了芙蓉花,每到全城花开时,整个成都都成为一座芙蓉遍地的花城,到处都是花海。 孟昶曾也参感慨,听说成都是锦城,今日方知什么是锦城。 其实所谓锦城是因为蜀国自古来出口蜀锦,天下闻名,但到了孟昶这,又为宠爱自己的贵妃,给成都锦城加上另外的含义。 如今七月将近,七月初是芙蓉的第一季花季,到时整个成都又会变成花海锦城,每年这个时候,国主孟昶都会携后宫佳人出游赏花,每年都是盛事。 可今年六月底,阴雨连绵,城中也没了那样的气氛,街道上人少了很多,连往来到成都买卖蜀锦的客商也寥寥无几。 不少人都跑了,许多城外百姓往山里跑,不少商旅离开成都。 成都皇城西南角有一处佛塔。 五层佛塔顶层,从此可以俯瞰几乎整个成都城。 笼罩在连绵阴雨之中的成都尘埃污秽涤荡一空,整齐的青砖白瓦,朱门高墙,街边翠竹和早开的芙蓉相互映照,街道雨水慢慢低落,汇聚在浅小的水沟之中,滴答滴答作响,哗啦啦全流走...... 整座城市在雨中宁静而一尘不染,清新干净,这是一座如此繁华而漂亮的城市。 俯视这样的城市,花蕊心中是无限的喜欢,仿佛她的心和这座干净漂亮的城市完全连在一起,她喜欢这样的城市。 微微抬眼,更远处的低矮群山,却在雨幕中朦胧不可见,总觉得那行黑压压连绵山影,让她有些本能的畏惧。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也喜欢眺望远处的群山,直到听说史从云卷土重来...... 西面已经传来消息,大周发兵二十万,由大将史从云率领,正准备借道南平,顺江西进,攻打成都。 以惩罚蜀国国主不识大体,不尊奉大周为宗主,还敢自称皇帝,残害百姓等罪过。 消息传出,整个蜀国震动,一开始人们还抱有怀疑,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消息从西而来,从回京的官吏,商旅口中传来。 直到几天之后,东面夔州的官吏上书,带来更多明确的消息,周军已经到了襄州附近,开始大举南下。 随着时间推移,城中越来越恐慌,随后众多上书如雪片般飞到宫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担心其东面的情况。 特别是万州、夔州的刺史,直接上奏告病,说请求回成都,气得陛下大骂,说要把他们杀了,好在李昊等人拼命拦住,才使得几人保住性命。 曾经那个让成都人心惶惶的史从云又回来了,不过上次他只带了五千人,这次带了二十万大军! 花蕊表面镇定,不断安慰陛下,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六神无主,每次看着远处黑蒙蒙的群山都会心惊胆战,生怕那些山里突然冲出周军来。 成都这座城市,就跟她一样,漂亮,繁华,却不堪一击,她难以想象,周军染血的铁蹄如果踩上成都街头干净的青石砖,折断满城芙蓉,会是一副什么样令她撕心裂肺的模样。 她听说那周军主帅史从云,当着南唐皇子的面凌辱了他的王妃,惨无人道,残暴不仁,到时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越想越心惊害怕。 ....... “娘娘,陛下已经和枢密使王昭运,宰相李昊,指挥使高彦俦等人去后殿商议事情了。 咱们还是回去吧,如果陛下出来见不到娘娘,说不定会生气。”身后小宦官小声打断她思绪。 花蕊点点头,知道他说得话有道理,身边的侍女连为她撑起伞,走向雨幕。 雨水冰凉,花蕊心里有许多感慨,陛下始终不是吃过苦的人,很多事总是摇摆不定,摇摆会导致很多问题。 就像对待周国,要么就臣服,要么就抵抗,要抵抗就要做好准备,把大军部署北面和东面,厉兵秣马早做战备。如果要臣服就要恭敬对待周国,奉为宗主。 可陛下的做法令人有些疑惑,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确实不是周朝的对手,不敢依仗武力和大周较量,另一方面,他又不完全臣服,在给大周的上书中自称大蜀皇帝。 当时就有大臣告诫过,这样摇摆的态度是不可行的。 陛下自己或许也懂,可到紧要关头,他又放不下面子,不甘心自降身份。 不甘心也行,那就要准备好与大周刀兵相见。 可史从云出兵的消息才传来,他自己已经吓得魂不守舍,连找重臣商量了三天,依旧没拿出什么可行的结果来。 这时只有枢密使王昭远信心满满,说愿为官家带兵抵御史从云,只要给他五万大军,据守险要,足以抵御史从云的大军,而且信誓旦旦保证。 花蕊不懂兵事,她也不知道王昭远说得是真是假,总之是当下朝堂中难得的令人振奋的声音。 所以她宁愿相信,哪怕知道对手史从云的厉害。 她没见过史从云的人,只知道他是个年轻人,今年才虚岁二十,可他的赫赫威名,如今早在南北传遍了。 不过她听陛下跟她说过,王昭远饱读兵书,常自比诸葛武侯。 自比诸葛武侯的人,想必是有本事的吧,主动出击如果不是史从云的对手,据守险要总该有机会。 她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 踩着清凉雨水,很快到了大殿前面。 花蕊准备在外面等,里面还有讨论的声音。 不一会宦官出来请她进去,她连忙拒绝,“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规矩,我在外面等候陛下即可。” 她很有分寸,她是青楼女子出身,毫无身份背景,所以向来对这些事敬而远之,哪怕有自己想法看法也不说出来,憋在心里。 只是安静的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陛下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位朝中重要的文武大臣,她连忙让开路,孟昶招手让她过去。 陛下脸上忧色去了许多,身边的王昭远手持铁如意,志得意满。 陛下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身边官员连忙让开。 陛下有些高兴的说:“若非王爱卿和李爱卿,朕几乎束手无策。” 老将李延圭身体大不如前,自从在关中秦岭被史从云大败之后,每况愈下,也交出兵权不理会朝政了。 这次是有急事,才被陛下找来问策。 “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再说那史从云吹牛吹得太过了,周军禁军至多十多万,有一部分要防备北面契丹、北汉,一部反要戍卫大梁,所以让他史从云带来的军队,至多六七万而已,绝无二十万。 这种把戏古往今来为将者都在用,就如当初高祖兵十万便要称二十万,项羽四十万便要称百万,都是一样的道理,为了让人未战先怯,咱们不能上当,一切要等派出斥候探明才有准信。” 众人纷纷点头,感叹其不愧是沙场老将,一下就看穿周国伎俩。 知枢密院事王昭远见李延圭抢了风头,也拱手说,“陛下大可放心,此次臣带兵去夔州,即便那史从云有百万雄师,也让他西进不得!” 陛下听了更加高兴,脸上忧色也还有,但没几天前那么惶恐了。 “史从云十分狡猾善战,是周国第一大将,爱卿不可轻敌。” 王昭运郑重点头,抱手中的铁如意行礼道:“陛下放心,史从云的厉害臣是懂的,咱们和唐国来往密切,前两年的战事臣每日都琢磨思虑,想着如果我是唐国大将,该如何破解。 结果唐国没有一招是按我所想来的,败了也不奇怪,等臣亲自上阵,定能与那史贼一较高下。” “王枢密高见!” “此等气概吾等不及也......” 不少人纷纷拍马屁,也有少数人面带隐忧。 花蕊夫人明白过来,陛下是决定派王昭远去西面阻击周军了,她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她不懂军事,只觉得有动作总归是好的,好过坐以待毙。 六月底,蜀国全国动员,以知枢密院事王昭远为西面行营都部署,以高彦俦为前锋,率领精兵五万人,向西到夔州、万州附件驻守,加强长江沿岸防备。 同时征发夔州、万州、施州兵丁为王昭远调度。 宰相李昊奉命亲自到城外饯行,为大军送行。 临走前,酒宴喝到高处,王昭远执酒杯高声道:“吾此去何止破敌,当领这五万雕面恶小儿,破周军,擒史贼易如反掌尔!” 此豪言壮语一出,众人纷纷惊叹,都觉得王昭远不是常人。 于是几天后,关于王昭远的铁事也在成都城中流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都觉得王昭远有魄力,志向远大,不是寻常人物。 ....... 史从云并不知道有人信誓旦旦要抓自己,他正从后方赶到前军驻地荆门,踩着烂泥去李处耘的大帐中。 雨昨晚已经完全停了,不过地上依旧泥泞,从襄州往南的路水网复杂,越来越不好走。 前锋李处耘部一万人已经到达荆门并在这停了下来,史从云暂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所以从后方才出襄阳没多久的中军赶来问问。 等掀开门口幔布进去,李处耘和李汉超都在,连忙来行礼。 史从云摆摆手:“别那么麻烦,给我倒杯水。” 李处耘连忙倒水去了。 喝了几大口热水,史从云才问,“你怎么停在荆门了,准备怎么办?” “大帅有什么吩咐吗?”李汉超紧张的拱手问。 史从云道:“没有,某问你们主意呢。” 李处耘比较了解他,便认真汇报:“我们和武平王约好,让他到荆门来劳军,大军也暂时不往南走。 大帅,某有个计策。” “你说。”史从云凑过去。 李处耘小声道:“他们怕兵临城下,所以某故意吓他们要去江陵城下取补给,武平王不敢让我们去,就只能自己送来。 某故意向他们要数万大军的清水、草料和粮食,他们为了不让我大军入境,会急忙派出大量江陵的青壮、人马和驮畜来给我们送东西。 这样一来,江陵城空虚,在这拖住他们,友善款待使者,让他们放松警惕, 到时这里到江陵只有二百里,如果骑兵奔袭,一天一夜必到! 此地往南绕道有一处关庙村,某只需带一千精骑,走哪里小道连夜奔袭江陵,江陵城即日可破。 即便不破,某领兵截断南退后路,主力从北面合围,也能把城外的众多士兵和青壮围歼或逼得他们不敢回江陵,拿下江陵也会更容易。” 史从云看着李处耘,感慨道:“你真是个老阴逼,不过我喜欢!就按你说的来。” “不过计划局部稍微改一改,某亲自来为你招待南平王的使者,麻痹他们,见主将在这没动,肯定会放松警惕。 到时你率骑兵迂回去夺城,这里的情况你最熟悉,至于要带多少人,你自己决定。” 李处耘大喜,连道:“大帅如此信任,某定不负大帅所托,把江陵拿下。” “你跟卢多逊出使过南平,到这地方也许多天了,肯定比我了解前方情况,何况某用你为先锋,就是相信你的才能,好好干吧,下去准备。”史从云说着让李处耘十分去挑选精锐骑兵,准备之后的事情。 李处耘激动的风风火火去了。 大帐中李汉超这老将倒是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大概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他身为大帅从后方跑来居然不是来发号施令,而是遵循了一位下属的部署? “李将军,你暂时把斥候收缩,不要进入南平地界,免得打草惊蛇,既然要装友善,就要做全套。”史从云吩咐。 “尊大帅令!某这就去把人叫回来。”李汉超连道,随后也下去调动部署。 ...... 七月初,天气转晴,武平派出的使者也来了。 使者带头的是南平王的弟弟高保寅,和几位官员。 就如李处耘所预料的数万大军所需的清水,粮草,草料绝不是小数目,他们身后有大量的士兵和许多青壮,负责押送,浩浩荡荡的牛车,马车在大道上延绵数十里。 大道上到处都是北上的人和车马。 看这架势,轰轰烈烈少说超过五万人,而且这些人中押送的有相当一部分是军人,因为没有军人看押,百姓青壮可能直接开溜了。 而且史从云也突然明白过来,对方也有趁此机会,陈兵荆门以南,软硬兼施,不让他们入境的意思啊。 这就有意思了,要怎么忽悠住武平王的使者呢,如果他忽悠住了,这场战就赢了一半....... 196、偷袭老同志 接见高保寅时,史从云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 拉着高保寅的手,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热情款待,让其受宠若惊,如果不是年龄差距,估计当场就要斩鸡头烧黄纸结拜兄弟了。 南平方面受宠若惊,原本以为要见的是前锋大将李处耘,没想到主将史从云亲自迎接不说,还热情款待, 大帐中摆了一桌丰盛酒宴,史从云坐在上方,下方分列自己这边的武将和以王保寅为首的南平使节。 “劳烦贵使来犒劳三军,某在这谢过了。”史从云说着端起酒杯和高保寅喝了一杯。 随后便道:“南平王向来对大周忠心耿耿,为我大周尽心尽力,是忠臣啊! 某还记得去年发兵淮南,南平王也派兵助战,当时情景现在还历历在目啊。” 他是故意缅怀过去的,虽然南平王确实出兵,还打了一下当时南唐的地方部队。 不过官家嫌弃他们麻烦又没用,也明白他们只是单纯想表忠心,夸奖两句,赏了点东西,就赶快让他们退兵了。 不过他这么一说,意思顿时不一样了。 高保寅和他的几位随从官员都露出笑容,连忙道:“史大帅,我们南平向来对大周忠心耿耿,身为大周的一方节度,保境安民,为陛下分忧也是应该的。 此次大帅军队一到,我等准备好了大军所需清水、粮草,一应奉上,为王师劳军。” 史从云点头,是个关怀的道:“为难你们了,某带的人有点多,一开始没想周到,这样吧,你们只用供给前锋三万人的粮草补给就行,后面的让武平那边出。” 史从云的话半真半假,他根本没有三万前锋,主力也只有三万。 高保寅等人面露惧色,光前锋就三万,那二十万大军的说法可能大差不差...... 于是连感激到:“多谢大帅体恤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我们为朝廷效命自然都是尽心尽力的,完全按照朝廷的命令行事,都是为了朝廷的大事考虑。” 接着站起来,弓腰小心翼翼的说:“我们南平王,向来侍奉陛下恭恭敬敬,朝廷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有一些小的过错,但没有做错大事,朝廷的命令只要到南平来,我们南平王都是焚香沐浴,率众臣跪迎。 只要朝廷有什么大事小事,我们都会尽心尽力去办,就如之前唐胆敢与朝廷对抗,南平王自出兵与天子合力迎击,如今大帅要伐蜀,我们自然也会恭恭敬敬准备草料、粮食和清水,供养大军。 只是我们地方狭小,百姓没有多少,与北方不同,江陵城也狭窄,远远比不上大梁,容纳不下王师大军,非我等有心怠慢,所以.......” 高保寅咽了口唾沫,小心道:“所以可不可以请王师大军留在荆门附近,随后从峡州西见,我等会为王师准备好所有粮草供给,送到军中.......” 说完微微抬起眼帘,小心翼翼看着他。 史从云身高很高,俯视面前弓腰拱手的高保寅,明白他又忽悠成功了,上来一句前锋三万,一句完全吓住对方,如果前锋都有三万,后面有多少不敢想象。 史从云假装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好吧,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不过如果是这样,某需要你们派出兵力,为我十万大军开道,怕当地百姓误会,引起什么争端。” “十万?” 史从云愣了一下,装得很到位,微微有些懊恼,似乎为自己一时说漏嘴而恼怒,随后只得轻叹道:“不错,某此次进军其实只有十万禁军,只是对外宣称二十万,既然话说开了,告诉你也无妨。 前锋有三万,后续五万中军,两万水军,是某此行全部的兵力,不够也够用了,之前某在淮南,就是靠着这十万大军,把南唐国打得落户流水,吃了他们几十万大军,兵临金陵城下的。” “那是,史招讨文韬武略,旷古烁今,在我们武平也是大名鼎鼎。”高保寅连道:“以大帅十万大军,讨伐蜀国肯定易如反掌而。” 听了他的拍马屁,史从云满意点头,其实他又混淆视听了,他不只没有十万大军,大军中也是一半老兵一半新兵,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带来的全是才经过淮南之战的百战精兵,高保寅态度更加恭敬起来。 “总之,派你们当地军队为大军开道,把所有的供给送到荆门来,我们在这等五天,之后向西转峡州西进,就不过江陵了。”史从云保证道。 高保寅和随行官员大喜,随即连忙保证:“大帅尽可方向,我的会按照吩咐去办。” 随后,酒宴宾主尽欢,一直到下午才散去。 等到从大帐中出来,回到自己南面的驻地,高保寅当即高兴的下笔,把在北面荆门的情况写成书信,让人立即送回江陵城。 当夜,江陵城高家府邸之中,看到信的高家父子和身边重臣也是倒吸口凉气。 “十万大军,还是当初跟随史从云征战淮南的禁军.......”有人惊恐道。 “此话可信吗?”也有人怀疑。 “应该可信,一来是史从云自己说漏嘴的,二来东面大江上确实发现大量周军战舰,他之前说二十万确实不可信,十万应该没错。”节度判官孙先宪推测道。 众人纷纷点头,“有理。”“这么说确实可信.......”“令人信服,周朝本就兵多将广,伐蜀派十万精兵也合理。” 众人议论纷纷,都信了高保寅书信里的说法,还夸奖高保寅办事有能力,有本事。 高保融很高兴,随即又说:“经过保寅和周军主帅史从云商谈,已经让周军大帅同意不来江陵城了,不过也有条件。 我们必须派出军队开道,让大军往南去峡州,同时把所有的粮草补给运到荆门附近去。” “主公应该答应他!”他话音才落,身边文武已经迫不及待道,对上他的目光连收敛情绪,随即道:“主公,他们有十万大军,而是是史从云的虎狼之师,去年才吞了南唐半壁江山,我们只有三州之地,精兵不过五千,即便算是乡兵也无非万余,远非对手,想办法将这些豺狼虎豹礼送出才是当下首要。 其次,史从云带了十万精兵,那目标肯定不是咱们,虽然话不好听,可请主公想想,要拿下咱们三州之地,何须十万精兵?这说明他们真的是要去打蜀国的,在咱们这只是借道。” 这从事官一分析,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高保融听完点头:“此言有理,只要赶快满足他们,让他们出咱们的地盘为上。” 随即看向自己的儿子高继冲,“我老了,你明日代替我率军北上,给周军送粮草,多在史从云面前漏漏脸,对你往后有好处。 老夫已经看明白了,这史从云以后必然是周朝位高权重之人,说不定以后皇帝都得他们父子来当。” “这,不太可能吧......”有人倒吸口凉气。 他们本质不是周国人,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也不用顾忌太多,高保融道:“这几十年来,这样的事情还少?” “这倒也是......”唐末几十年历史就是权臣武将不断推翻自家天子上位的历史,天下各处都是如此。 “所以多和史从云交好,他年纪比你小,可手上有十万精兵,本事了得,往后十年,谁知道北面又会是什么局面.....” “儿臣记住了。”高继冲连连答应。 ....... 之后两天,武平果然按照史从云的要求,派出军队开道,运送大量粮草、清水等到荆门来劳军。 甚至为表诚意,武平王还派出自己的嫡长子高继冲亲自领人来。 史从云自然热情招待,大加赞扬,表示武平王真是大周最大的忠臣,等他凯旋之后一定会在官家面前替他请功劳。 七月二日,东面来了传令兵,是司超派来的,告知他们的水军已经顺着长江到达岳州东面,再往前三十里就要到三江口,进入南平地界了。 史从云回令,让他们暂时不要动。 晚上,他和李汉超,李处耘讨论了这件事,并且做出自己的判断。 “拿下南平之后就是武平,武平治朗州,就在江陵南面,隔着长江大约三百里。 如果大军过江直接走陆路,道路崎岖难行,有不少山地沼泽,不适合大军前进,华容县就在对面,当初曹孟德可没在那多吃苦头。 所以我主张在三江口附近渡江,拿下岳州,走三江口直接进入洞庭湖水域,沿沅水(今沅江)直取朗州,这样道路好走,水域宽阔,有利大军进军。”史从云指着大帐中的地图道。 李汉超点头,拱手道:“大帅高见。” “大帅,我觉得如果武平决定抵抗,肯定也明白三江口之重,会在三江口附近设重兵,只怕这里难免一战。”李处耘指着岳州(今岳阳)北面洞庭湖水系和长江汇流之地凝重道。 史从云点头,“我同意你的判断,如果对方有懂兵之人,就该明白这地方的重要,到时候我们打陆上,司超负责截断水路援军,这是我的想法,不过具体还要看战场形势决定。” “大帅高见,我等无异议。” “那就让司超暂时不要西进.......” ...... 敲定水军的行进路线,史从云和李处耘,李汉超都开始认真准备,要如何偷袭南平王这位老同志了。 到七月三日黄昏,众多士兵,民夫已经被吸引到荆门一带,大量的车马牛羊都在荆门北面两山之间的地区汇聚,大帐中,史从云还在和南平王高保融的长子高继冲,弟弟高保寅和不少南平官员把酒言欢。 其实大帐外,守卫的兵力正不断增多,大帐中觥筹交错,没人注意,李汉超已经悄悄带领三百余甲士,慢慢的替换了大帐外的哨岗,包围了大帐。 同时,李处耘率领的一千精锐骑兵准备完毕,每人两匹马,隔着整个大营,从北面营门出大营,绕道荆门北十里的小道,开始向东面河边一个叫关庙村的村庄急速奔袭,随后在关庙村转南,向江陵奔袭而去。 这一切都从黄昏开始,根本无人知晓,南平上层都沉浸在史从云的糖衣炮弹之中,而二百里外的江陵则根本没有任何消息。 时间差不多,太阳落山之后,外面进来一个亲兵,拱手向史从云请授军中口令。 军中口令是机密,史从云便拱手和十几位南平官员道:“某去去就来,诸位请不必介怀,该吃吃,该喝喝。” 众人没有起疑,毕竟口令是军中大事,史从云便跟着亲兵出了大帐。 一出大帐夜风吹来,没走几步李汉超已经上来,“大帅,人都到位了。” “围起来,一个也不许走,他们进大营都下了兵器,成不了气候,如果反抗太激烈,可以杀鸡儆猴,不过高保寅和高继冲不能动。”史从云吩咐。 李汉超领命,下令数百甲士逐渐靠近,将中军大帐围得水泄不通。 史从云则立即骑马离开,他要连夜调集大军,准备袭击南面武平军的驻地。 大营李,过了快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史从云出去处理公务,也不至于去这么长时间吧? 难不成出了大事?在高继冲示意下,便有官员到大帐外探查情况,可一出去顿时发现自己被凶神恶煞,全身铁甲的周军包围了。 便问周军士兵为何而来? 李汉超很机灵,答应道:“军中惊营,大帅令某来保护诸位贵客安全,外面纷乱,请各位不要擅自离开,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里面的南平官员将信将疑,便回去了。 可到下半夜,好几次请求出去的要求被李汉超拒绝,史从云也一直没回来之后,众人终于发现事情不对,高继冲怒气冲冲要求李汉超放他们出去。 李汉朝也终于露出真面目,让数百甲士拔出刀剑,缩小包围圈,里外三圈把他们团团围在大帐之中,几个胆小的文官当场吓得哭出声来。 李汉超凶神恶煞道:“你们在这等着,不要抵抗自不会伤你们性命,要是敢抵抗,爷爷从南到北杀人不下百,杀你们和杀几只鸡也没区别!” 顿时镇住众人。 另外一边,别面山谷火光大作,喊杀声冲天热气,隔着数里也听得清楚,红光映照半个天空,李汉超知道,大军开始行动了。 ...... 史从云之所以没有囚禁高继冲等人后第一时间进攻,是因为他在等王全斌的中军支援。 前锋在荆门休整的时日里,王全斌的中军已经从襄阳到了荆门北面十多里处,入夜之后,史从云就秘密派人去北面调兵了。 他不喜欢赌,希望稳稳的赢,荆门南边驻扎的南平军大约四千人,他手上有八千人,不过依旧觉得不保险,所以他尽量把中军调上来,也让新兵练练手。 所以到下半夜,荆门附近其实已经有超过两万人的周军,他终于下令全军出击,趁夜包围南平军。 两万打四千,优势确实在我了...... 197、兵贵权诡 夏夜,四周到处都是不知名的昆虫和鸟兽鸣叫,荆门东西的山谷树木葱郁,黑压压一片,荆门南面是两座山,两山之间大约有二里地的宽度,再往南则更加开阔。 大量的南平青壮平时多自带铺盖军睡在更加南面的开阔地,席地而睡,南平四千多军队为周军开道,同时监督民夫,驻扎在山谷之中。 其实看他们驻扎的地方史从云便明白,王南平王一开始就抱着遏制大军南下的想法。 只可惜前线的具体执行者高继冲和高保寅已经被他忽悠瘸了,主帅尚且没心理准备,何况众多士兵,当周军开始包围他们的军营时候,许多人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在观望。 另外一边,史从云迅速派出大队骑兵继续往南,沿途告知当地百姓,周军大帅说他们不用干活了,可以各自回家去。 这年头百姓来给国家干活可是要自带衣服,食物钱财,各种用具的,说好听点叫征用,说白了就是胁迫,敢不来就刀兵相加,要命的。 不只是南平这地方,到处都是如此,大周打淮南,打蜀国的时候征发十几万民夫都是如此。 所以如果不是有士兵看押监督,谁也不想干这样的活。 一开始听了周军骑兵的话,百姓们还将信将疑,直到有胆大的带头离开后发现没有人围堵或者杀他们,才顿时放心下来,一面高呼周军仁义,一面纷纷四散回家去了。 而荆门南山谷中的南平军则完全没了主意,因为他们的主将和高层都被史从云用鸿门宴扣押了,军队群龙无首,很快被周军围困在山谷之中。 不过因为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一直等到天亮。 史从云站在荆门南面的东侧山坡上,俯视下方的山谷,外围包围的周军已经扩充到三万,王全斌率领的大军也已经连夜入荆门。 史从云看着下方,对身边的将领道:“南平军没有主将,把新兵调到前面去,逐渐缩小包围圈,逼迫他们投降,也让新兵见见世面。” 手下都指挥使领命,连忙下去调度,上午周军包围圈开始变化,新兵被推到里面,老兵在外面,随后逐步缩小包围圈,高声喊话逼迫南平军投降。 这是场没什么悬念的战斗,所以史从云让新兵往前,训练他们战场素质。 新兵一开始确实表现出畏惧紧张,甚至连之前训练过无数次的阵型都有些散乱,好在在后面的老兵大声指点下,慢慢稳住阵脚,从四面合围敌人。 史从云看出这股敌人应该是南平的精锐部队了,着甲率很高,而且即便没有主将,被层层包围却没有立即溃退,而是开始借助营地外围的栅栏,拒马等用弓弩还击。 周军新兵按照训练的,前方立起差不多人一人高的排盾,后方弓弩不断还击,慢慢有序逼近对方大营。 双方箭矢在山谷中你来我往,但因为被四面包围,南平军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他们只能攻击周军正面,而周军却可以从四面八方袭击他们。 一开始还能僵持一下,等到两个小时之后,太阳高升,南平军营地中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箭矢,不少人惨叫倒地,南面大门附近终于有人顶不住,打开营门投降。 随后投降的风气很快蔓延开来,整个大营之中只有北面哨塔附近还有人顽抗。 周军让投降的士兵放下武器,走出大营,随后南面周军大量进入大营,前方新兵顶着排盾,后方弓弩手换成老兵,向北面压缩南平军的空间。 战斗持续到正午,最后负隅顽抗的一百余名南平士兵被压缩在营地北面少哨塔和栅栏之间的空地上,外面已经被周军层层包围。 这一百多人应该就是南平的忠勇之士了,不过他们也没方法了,丢了哨塔就等于丢了制高点。 周军这些年来可谓南征北战,特别是史从云手下的控鹤军老兵,都是百战精兵,战争经验及其丰富,知道如何应对各种情况。 这一百多南平军虽忠勇,但和周军还有很大差距。 周军最前方指挥的军都指挥使下令只用排盾顶在外围,将他们团团包围却不急着发起进攻。 随后下令军中的神射登上营地中的几处哨塔,居高临下用弓弩对他们射击。 因为居高临下,根本防范不过来,短短一刻钟左右接连二十多人被射倒,哀嚎满地,想往外冲却被周军用人一样高的排盾和缝隙中伸出来的密集长矛逼退,很快也支撑不下去,选择投降。 史从云在山坡上看得清楚,也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南方军队多数时候不是北方的对手。 光从军事角度看,不是不善战,也不是没有忠勇之士,而是战争经验的差距,北方打仗家常便饭,南方这十几年来却多数地方是和平的。 下方的一百多南平忠勇之士是想拼死一战,豁出性命报国的,勇气可嘉。 可他们胆气血性都有,却不如周军那样战争经验丰富,老辣狡猾,战场上一旦犯错,很多时候靠着勇气也无法找补了。 如果是周军老兵,他们要顽抗会选择围绕着营地中的至高点哨塔去守,而不是看起来安全的栅栏。 南平军据守北面营地的栅栏,把哨塔这种高点主动让给敌人,想抵抗也有心无力了。 到下午,所有战斗结束,这场三万人围四千人的大战,总体伤亡不大。 南平军战死五十二人,受伤五百多人,周军战死两人,受伤一百五十人。 大多数南平军都是投降的,这种情况也不怪他们。 直到尘埃落定,史从云才让人去把高继冲、高保寅等人带来,告诉他们南平军已被全歼的消息。 年轻的高继冲和没什么主见的高保寅吓得面色发白,众多官员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只有两个有气节的文臣大骂他背信弃义,不讲信用,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话说得很难听,吓得旁边的人都瑟瑟发抖,同僚连拉他们的衣袖,还有人跪下为他们求饶。 一直等他们骂累了,史从云才拍拍高继冲的肩膀对他说:“某前锋此时差不多已入江陵,再过两天,南平肯定不复存在了,这话我说的,谁也改变不了。 如果你识时务,就应该放弃抵抗,乖乖跟我回京面见天子,到时你们一家荣华富贵肯定少不了。 至于你们这些臣子,往后就是大周的臣子,依旧可以得到天子任命,不过如果不识时务,我杀的人已经数不过来了,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我也不怕身后留什么恶名。” 众人连连点头,高继冲连忙表态:“一切听从大帅安排。” 高保寅感慨:“曾听闻大帅神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一见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呐........” 众人听了都不说话了,连之前那两个骂他的文官也哼哼唧唧,叹口气不骂了。 确实,史从云的做法或许不光彩,但这样短短两三天内,轻而易举就拿下三州十七县,南平几十万百姓免遭战祸,手段之干净利落,令他们心里不甘,又不得不叹服。 ...... 当天史从云令李汉超的斥候往南面江边部署,王全斌率大军南下,真正的战略意图暴露出来,不是伐蜀,而是要取荆楚之地。 第二天一早,史从云正赶去江陵的路上,李处耘的信使也到了,他率领的以一千精锐已经进入江陵,控制江陵城防,没有交兵。 信中还细说他到江陵时的情况。 江陵精兵和青壮都在荆门一带,城中空虚。 城中人都以为周军还在荆门,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到了二百里外的江陵,南平王高保融搞不清什么情况,怕得罪大周,连忙亲自带队出城十五里迎接。 李处耘当机立断,扣押了南平王高保融,随后率军疾驰入城,控制城防,江陵就这么被拿下了。 史从云看完信大笑,激动的又递给闾丘仲卿看,随后下令大军加速往南,又沿途把南平王投降的消息散布出去。 至此,从行动开始不过短短三四天,南平就这么被拿下了,几乎兵不血刃的接手三州十七县之地。 这是个大好消息,不过不好的消息是他的战略意图也就此暴露,南面有九个州的武平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七月十日,在史从云进入江陵城,安抚高保融一家情绪同时令手下的军都指挥使率兵去接手峡州和归州时,南面沿江侦查的李汉超回报。 发现大量的船只和人员正往东面三江口区域集结,少说有数万之中。 史从云知道,此行的大战很快就要来了....... 198、三江口之战(一) 七月十一,史从云在江陵城外大营中设宴,招待南平王高保融。 结果高保融磨磨蹭蹭就是来。 史从云明白他的心思,便招手把大帐外的刘清川叫过来,随即道:“你骑马去请南平王,告诉他不是鸿门宴,有不少善后的事要跟他商谈,如果他想谈赶紧来。” 刘清川点头,随即骑马去江陵城内找人了。 史从云没有让大军进入江陵,这么多士兵进城,对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也以身作则,留在城外,没进城,也没祸害江陵的姑娘,有不少百姓会远远围观他们的大营,不过没人敢靠近。 因为史从云派人遣返南平的劳工,当地百姓对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而许多普通百姓可能根本不知道江陵、峡州和归州已经变天了。 唯一的体会大概可能是一段时间以后,听到从荆门回来的年轻人带来一些消息,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知道他们已经变成周朝子民。 随后他们头上的父母官可能换人,或是听到一些零星碎片的消息,往后该交税依旧交税,该过日子的依旧过。 因为南平的灭亡几乎没打仗。 就当下而言,这种后知后觉的无知是一种幸福,如果他们像淮南百姓那样直面大周军队,处在战争最前沿,迎接他们的很可能就是战战兢兢,烧杀抢掠,家破人亡了。 而高家一家却是影响最大的,史从云站在帐前,正想着如何处置高家的人,身边跟着闾丘仲卿、李处耘。 “高家父子不能让他们留在南平,太过危险,无论如何也要去大梁,不过他可能有其它的要求,大帅......”闾丘仲卿率先提出自己的建议。 “大帅不杀他们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他还敢妄想什么?”李处耘很不满。 “大帅,干脆某来当坏人,今晚就带兵去抄他的府邸,给他点颜色看看,到时候大帅随便斥责某两句就成,让他明白自己到底处在这么境地。” “这,不合适吧......”闾丘仲卿有些忧虑的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高家三州之地而已,看看这江陵城,再看看随随便便就拿出供养数万大军的粮食,平时肯定搜刮百姓不少,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带到京城去。 百姓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有机会,都让他们吐出来才成。”李处耘直截了当的说。 他的话让闾丘仲卿惊讶。 史从云听着倒没什么问题,“不错,吐出来给百姓一些吧,继续逍遥快活?他想屁吃。 不过有多少还是问题,这样吧,等我把高保融请来,你就带人去抄他的家,尽量不要闹出人命,没南平王在,什么事情都好办,之后的事情我会顶着。” 李处耘领命,随即去挑人手了。 自己请他他都不来,看来这高保融是搞不清状况,他或许觉得哪怕丢了南平,他还是朝廷封的南平王吧。 殊不知官家封他为王,就是为了安抚他们这些割据政权,如今没了地盘,他便什么都不是了,反而官家更愿意找合适借口除掉他,因为留着他始终是个不安定因素。 道正午,高保融到了军中,依旧带了四名护卫随行,身着红紫袍,腰间挂玉。 见面之后两人寒暄几句,随即进入大帐,高保融说话还算客气,态度也算可以,不过当听说闾丘仲卿要与他们同席时,高保融有些不满。 “大帅是朝廷招讨使,老夫是南平王,怎么能什么人都与你我同坐。” 史从云转头对闾丘仲卿道:“先生先出去,待会你跟李处耘一起来。” 闾丘仲卿点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起身出去了,领走还向他和高保融行礼,高保融没回应。 史从云与他对坐,开门见山的说:“某请南平王来有一件事要说明,你们一家不能待在南平,必须去大梁。 其它东西到了那里官家自会赏赐,你们不用担心,安心去,听候官家安排就是。” “大帅,你们不能如此待我,老夫是朝廷封赐的南平王,为朝廷守边有功,还跟随天子打过仗!”高保融急忙道。 “那你想怎么样?” “给老夫半个月的时间收拾细软,等到收拾好了,自然回去大梁。” “半个月,你家细软还真多啊。” “大帅要是有兴趣,老夫可以为大帅备一份厚重的礼物.......”高保融微微前倾,小声暗示道。 我想全都要! 史从云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不过及时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来来来,喝酒喝酒。” 南平王也高兴的笑起来,随即有些激动,花白的胡须乱颤,并从饭桌间探身过来,信誓旦旦保证:“好好好,喝酒。 大帅,实不相瞒,我们高家在南平这么多年,搜罗不少好东西,只要大帅能让我们一家安全进京,到时候老夫出三成,不一半! 出一半的家财孝敬大帅,绝对令大帅满意。” 大概是解决了心里最害怕的事,高保融也高兴的豪饮起来,喝到高处,忍不住高声得意道:“见王师入城,那些平头百姓居然敢在城里嘲笑老夫,他们懂个屁,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以为我们高家倒了,他们就能笑,殊不知有大帅相护,我们依旧能过的好好的,到了大梁老夫依旧是朝廷的南平王,还是人上人!他们还是贱命一条,任人盘剥。 这几十年来天下就是如此,无非换个人来盘剥他们罢了,有什么好高兴得意的,这百十年来都是这样,那些贱民还想翻身不成!” 高保融越说越怒。 “他们骂你了?”史从云反而平静下来了,问他道。 “哼,那些贱民,老夫出城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街边叫骂,平时不敢开口,还不是看我们高家要倒台。”高保融老脸面露红光,笑呵呵的道:“不过他们是白高兴,大帅也不用和他们计较。” “外人叫我们高流氓,我们高家在南平横行霸道数十年自有本事,这些屁民能如何?” 高保融继续絮絮叨叨的抱怨,不过年纪大了,酒量不行,很快开始大舌头。 史从云看着这老头,心里知道在五代十国的割据军阀中,只是单纯谋财已经算比较好那一部分了,多数人都是杀得血流成河,变态至极。 而顶级的那些,要么变态至极,要么相信吃什么补什么,是彻彻底底的吃人狂魔。 多数中国人相信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但史从云不信,因为光五代十国这段时期,不少变态残暴之人,乃至吃人狂魔,都是享尽荣华富贵,位高权重,寿终正寝的。 所以他不相信是天道轮回,善恶有报,那是佛教的说法,他更相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等到下午,高保融喝高了,李处耘带领士兵从江陵城出来了。 一共从高家的王府拉回来金银财物八十六车,长长的车队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同时李处耘还告诉他,小小的三州十七县之地,江陵城中,高家王府里的妻妾、侍女等居然一共一千二百多人。 江陵城北还盖了一座王府,至少有上千间房,整个城北都是宫殿群,他们来不及细看,不过已经让士兵控制了。 同时城北的官仓中存有粮食三十万石,应该是许多年的积蓄,难怪要南平王供养数万大军他却不着急。 因为高保融不在家,府中根本没人敢阻止大周士兵,毕竟他们不是朝廷加封的南平王,被一刀砍了可没处说理。 等傍晚,高保融酒醒后史从云带着闾丘仲卿进入大帐,闾丘仲卿向他说了抄没高家的消息。高保融目瞪口呆,随后大怒,开始骂他,史从云拔出佩刀架在他脖子上。 “你觉得官家是想见一个死的南平王还是活的南平王。 你不会还以为你这个南平王有多大分量吧?”史从云冷笑道:“乖乖去大梁吧,靠着俸禄还能安稳度日,命也能保住。 如果还痴心妄想,还想干出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某就送颗南平王的头颅给官家请功,反正都一样,还给官家节省钱财哩。” 高保融被吓瘫了,连连叩首求他饶命,史从云也不想为难老同志,让人送他回去,看押起来。 出大帐后,史从云对身边的闾丘仲卿道:“先生,某现在临时任命你为权知江陵、峡州、归州事,奏疏你自己写,写好了让人送往大梁。 之后南平的事务暂时交归你管,我调拨一军给你,下面官员任免你来做主。 至于高保融那些东西,咱们把三分一送回大梁,交给朝廷,剩下的分给兄弟们,这件事你来主持。 南平这地方只有三州十七县,三十万石粮食也散十七万石给百姓吧,剩下的咱们留着做军粮,可以缩短补给线。” “臣领命。”闾丘仲卿连拱手道。 ....... 南平的事处理完,就要继续往南,攻伐武平了。 早在七月初拿下南平之后,李汉超奉命部署斥候,已沿着长江向东三江口方向去了。 王全斌也率大军主力三万人向东行军,史从云给他的命令是向东扼守三江口,在岳州北面构筑沿江防线,防止武平大军渡江。 根据李汉超斥候的回报,得知南平这边的消息之后,武平动作迅速,大军已到达岳州,并且迅速在岳州城北构筑防御阵线,防止对岸有人渡江。 同时有数百船只在三江口附近游弋,封锁江面,还有一些部队在岳州西面的洞庭山北面驻守,防止有人洞庭山那边做文章。 看来武平国内已经形成统一的意见,那就是要打。 武平不是南平,武平有九个州,实力不容小觑,军队至少也有五万。 所以当把南平的事情交代给闾丘仲卿之后,史从云便率领剩下的大军和李处耘一起离开江陵,顺着长江而下,前往三江口。 三江口在长江和洞庭湖流域交汇处,长江在此接连转了五个大弯,水域负责。 原本从江陵附近过江也可以直取武平治所朗州,但上游过江之后是大片山地,沼泽,湖泊汇聚之地,往南进军十分不利。 大军如果想打朗州,最后的办法就是从三江口附近渡江,占领对岸岳州,随后顺着洞庭湖走沅水,直接到达朗州。 这样既绕开北面众多山地湖泽,也顺着水路进军,加快速度,节省体力,大军才能顺利前进,是最好的进军路线。 ...... 七月十四日,史从云到达三江口北面一个半岛。 穿过树林里的大道,向江对岸眺望,已经能隐约看到武平军的旗帜和众多岸边的士兵,哨塔,江面上众多武平战船正在游弋。 在他前方的江岸上是周军的设下的栅栏,拒马,修筑的木质哨塔,和众多来回巡逻站岗的士兵。 王全斌在身边道:“昨天贼军试过一次冲滩,想打上北岸,被我们杀退了。” “对面有懂行的人,发现情况不对就知道第一时间在三江口这驻防。”史从云说着眺望对面,两军就这么隔江相望。 不过这里不像金陵那样的长江下游地区,这里的江面比那里窄太多了。 金陵附近的长江江面平均宽度在四五里,有些地方达到夸张的十里左右,想要渡江难度很大。 而面前这段长江宽度大约在一二里之间,因为这里属于中上游。 “司超的水军在哪?” “下游五十里左右。” “立即传令,把水军调过来。”他想了想又道:“把后面的火器营也拉上来,对面滩头人太多了,强行抢渡伤亡肯定大,咱们玩点新花样试试。” 199、三江口之战(二) “这破地方真他娘的折磨人。”李汉超从路边泥地里拔出腿来,整个人满身是泥点,大小腿染成黑色,前方稀稀疏疏十几人都倒在路边林荫下,躺在草丛里不想动了。 七月的太阳高照,又热又闷,众人都脱下鞋,把鞋子里的泥沙往外倒,江畔许多地方都是沙丘,泥地很多,这附近的路并不好走。 江边有不少沙滩,白花花的沙子在太阳炙烤之下又软又热,头顶的太阳比斗大,树林草丛间到处是令人心烦意乱的鸟叫蝉鸣,吱吱喳喳没完没了,令人脑袋嗡嗡作响。 过了秦岭淮河,地域差距便开始显现出来,众人都被夏日的闷热闹得心烦意乱,刚好夜里下了场小雨,白天火辣辣的太阳一照更是像蒸笼一样。 三江口的大军中已经有三十几人生病了,多是发热,头晕。 “大帅已经下令把生病的人单独安置,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有人道,众人都躲在树荫下休息,他们多数从北方来,不习惯这样的湿热。 李汉超很有经验,“这情况老夫见多了,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最好的法子无非两个,要么撤兵,要么赶快打,拖不得。” “狗日的武平兵都是缩头乌龟,躲在对岸不敢打,非杀得他们哭爹叫娘。”有人愤愤道。 自从之前一次枪滩失败之后,对面全龟缩在南岸边不再向北,做出完全防守的架势。 李汉超走到江边,往自己的盔甲上泼了些冷水降温,随即道:“人家那叫会打仗,我们远道而来,利在速战,他们最后的办法就是坚守,你越气说明人家对付你的法子越有用。” 手下愤愤不平:“都使,那我们要怎么办。” “大帅自有办法,哪用你们操心。 咱们这不就是去办大事,走了走了,别耽搁了大帅的大事,到时候你我都担待不起。”李汉超说着踢了踢还在树下歇凉的手下,随后把在不远处吃草的马牵过来,拖着众人的食物和水继续顺江走。 从这里看过去,江对岸还能见到武平的人马。 他们在岳州北面的长江边,漫长数里江岸线上设下重兵防守,不让他们渡江。 江面没有桥,想要强渡十分困难,能选择的地方其实不多,首先要水流不急,最后有浅滩的地方,少泥沙。 这和架浮桥完全是两码事,水流太急船到不了岸边,士兵如果不小心就可能被谁冲走。 架浮桥则反过来,需要在江面最窄的地方,水流反而是最急的,而且两岸都要有石头,尽量少浅滩,浅滩会让架浮桥的船只无法铺到滩头,没有坚固的石头就没有固定点。 江岸虽长,能强渡的地方其实很少,稍有经验的将领就知道要在哪里设防,也导致他们渡江十分困难。 李汉超领着众人继续沿江下游走,等下午,太阳西斜,空气没那么炙热,他们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 远处目光尽头,密密麻麻的战舰停靠在江畔,江北岸边连忙的营帐,炊烟冲天,正是司超大军驻军之地。 外围数里都是众多岗哨,他们才靠近就被发现了,表明身份之后哨兵立即带着他往东,到了江边渡口,数百周军齐云战舰连绵不绝,往下游延绵数里都是桅杆和船帆,全停靠在江边。 李汉超让手下在岸边等候,自己则跟着领路的士兵登上大船,在上层甲板上见到这支水军的统帅司超。 李汉超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汉子,心里确实有些嫉妒。 此人独掌一军,足见史大帅对他十分信任,而自己虽年纪比他大,资历比他多,却和他差远了,果然还是看能不能跟对人啊。 “末将见过司都使,大帅让某来传令,顺带给都使做个向导。” 司超回礼,没急着说事,而是先验明身份,对了口令,之后才开始说事。 李汉超心想,这人真是谨慎,随即开始说话:“南平军水军众多,有舟船四百以上,大小不一。 大帅希望将军率军往西,于三天后也就是七月十五当天正午左右到达岳州北江面,击破敌军江面水军,把他们往西或者往南驱赶,给北岸大军创造渡江的机会。” 司超点头:“我们的水军能打,只是不知道大帅准备怎么过河? 要不要我们派出侧应部队登上北岸,如果贼军全力防守滩头,主力抢渡肯定十分困难。” 李汉超拱手道:“这某便不知了,大帅还说这是总体的作战方案,具体部署司都使自行决定。” 司超想了一会儿,在甲板踱步,随后对身边的副官王环道:“上游有处江中岛,把江水分成两道,水流缓和。 那地方南岸有个叫铜鼓岭的地方,过了那里是大片河湾浅滩,适合登陆,我们的斥候发现的。 到时水军主力依旧走大江,直接去三江口与南平军决战,王都使率两千精兵,从铜鼓岭河湾登陆,侧面攻击南岸敌人,侧应主力过江。” 王环拱手,“听候将军吩咐!” 司超想了想,还吩咐道:“王将军也要多注意时间,最好和北岸大军一起动作,不然你们人少,可能会孤立无援。” 王环点头,“我晓得,会注意的。” 李汉超对司超的调整部署有些微微惊异,按理来说他们不需要冒险分兵登陆的,大帅只让他们顺江攻打三江口的水军。 不过司超为了大局考虑,宁愿自己冒险一些,或许这是大帅欣赏他的原因吧,李汉超心里想。 “大帅让老夫给司都使领路,三江口附近的地形我熟悉,老夫就留在这了。” “有劳李将军。”司超点头,随即派传令兵沿着北岸快马加鞭回报上游的江边的史从云,他们已经收到命令,会在七月十五当天向三江口方向的武平水军发动进攻,侧应大军强渡。 随后司超下令全军备战,随时准备打仗,顿时整个水军大营开始忙碌起来。 众多水军士兵中有一半是老兵,一半是新兵,不少人脸上都写着不安,第一次上战场,紧张害怕在所难免。 “司都使对击败武平水军有信吗。”李汉超忍不住问了一句。 司超点头,“不是击败,而是击退他们,逼迫他们退到洞庭湖或者上游去。我的船都是大船,武平水军很多,但他们多是小船。 某当年在渤海领水军,这种情况比较有经验,不一定赢,但只要我们大船冲过去,他们必定要退,不退就要败。” 李汉超不太懂水战,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说法?” “小船经不住大船撞,而且一旦挤在一处,大船可以居高临下,用弓弩礌石对付小船,小船迎战很难。 要么把大船引到狭窄水道困住,要么用火攻,不过这两种办法只要大船稍有防备,都不会让他们得手。 锁着这场即便不赢也是平手,逼退他们倒不是难事。” 李汉超缓缓点头。 .......... 200、周行逢 七月初,天气炎热,郭廷谓带着四名护卫一路从荆门往南,装扮成商旅,一路从长江进入洞庭湖,再经过湘江路过潭州,前往衡州。 一路走的都是水路,所以行进很快,沿途青山绿水,众人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们这算是深入敌后,而且执行的任务也是九死一生。 如果失败,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也正因如此,郭廷谓才要抢着来,他立功心切,身为投降的将领,寸功未立他始终心里不安。 何况他的家世也不允许他甘于平庸,郭廷谓的天祖,既从他们这代往上数五代,正是唐朝中书令、汾阳王郭子仪。 祖辈荣光依在,名留青史,他们这些后辈不能辱没祖辈荣光。 所以郭廷谓明知此行艰险,还是义无反顾的接下如此危险的任务。 一路上他们还打听了很多关于周行逢其人的消息。 这个人说法不一,有人说他好,有人说他坏,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这人怕媳妇,而且不像北面的高家父子,缺点也有,但着实是个有能力之辈。 众人正乘坐一条小船,沿湘江南下。 根据打听到的消息,武清军节度使周行逢出身在武陵农家,小时候家里贫贱,也没怎怎么读过书。 不过这人有个特点,吹牛很厉害。 有些人说他刑罚太重,是个杀人魔。 有些人说他很不错,发迹之后还注意节俭,且性格坚毅,敢作敢为。 短短几年,手下将吏如有恃功自大者,一律绳之以法,迅速让武平安定下来。 他们还在潭州一家客栈听那里的人说过,曾经有十余名大将想谋划叛乱,周行逢就设宴请诸将,喝到半醉时,派壮士将他们捉住杀掉,武平上下莫不惧服。 不过他们遇到的大多数武平人,说起上层的统治者,最感激的倒不是让武平安定下来的周行逢,而是州行逢的夫人严氏。 这说来还有不少故事,民间说得绘声绘色。 周行逢有他的能力和优点,自然也有缺点,其人为人果断加上是个大老粗,掌管武平时候断案也十分粗糙。 百姓只要犯错,不论大小全判死罪,太多严厉。 这时候自他贫贱就跟随他的发妻严氏告诫他:“人有善恶之分,怎能不分清红皂白全部杀掉呢?” 周行有些恼怒,就说:“这是外面的事,女人知道什么。” 没想到妻子严氏不高兴,直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还骗周行逢说:“我家是佃户,因你而地位升高,不专心务农,常仗势欺民,我想亲自去看一下。” 没想到严氏回去之后就长期居留,每年穿青裙监督佃户送租进城,就是不回家。 周行逢连去看望她,劝她道:“我已经大富大贵,夫人何必自找苦吃。” 严氏不理他,还教育他说:“你还记得当初做农民时的情形吗?百姓租田后,常遭鞭打,现在富贵了富贵,应该身先力行,怎能马上就忘记过去呢?” 周行逢硬是要她随行进城,让群妾送她上轿子,严氏不肯答应,还顶嘴说:“你施行的法律太严失去民心,所以我不想留下。 要是哪天灾祸来临,我在田野之间还更容易逃命。” 周行逢听了这话,拿自己的妻子没办法,只能顺从的减轻一些刑罚,武平百姓也随之非常感激严氏。 这些消息到处都能打听到,郭廷谓等人听了有些不知该作何感想。 大概要摆平周行逢,还要从他的发妻下手吧。 只觉得周行逢确实是个复杂的人,他果于杀戮,爱吹牛,干事却确实有本事,但又十分严苛,动不动杀人,好色,偏偏又对他的糟糠之妻格外容忍....... 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对付他好。 但无论如何,据拥九州之地,数万大军的周行逢,肯定比北面毫无才德的高家父子难对付的多。 也是基于此种判断,大帅才会派人冒险南下,联络张文表,意图从内部分化他们,而不是一开始直接硬碰硬。 沿途,郭廷谓等人见到许多沿湘江北上的部队,数量不等,多的几百,少的数十,装备甲胄样式不一,大概是各州县奉周行逢命令北上集结的。 所以郭廷谓推测,大帅应该已经对南平动手了,意图暴露,周行逢也明白了周军此行不是伐蜀,而是解决南平武平,果断开始动员集结兵力。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当天傍晚,他们到达衡州,从渡口上岸之后,立即受到渡口官吏的盘问。 郭廷谓谎称自己是江南来的使者,让渡口官吏通报衡州刺史张文表,表示唐国和他有生意要谈,顺便为自己编造了一套身份。 郭廷谓原本就是南唐臣子,熟悉南唐朝廷的官吏体系,他编造的身份自然天衣无缝,与南唐人物关系都对得上。 渡口官吏将信将疑,便引他们去驿站休息,同时去城中上报张文表。 郭廷谓一路跟着他们走,发现从渡口到城门口这一段大道上,两边有不少士兵,城门外不远处的平地上还有大量军用青幔帐篷,不少士兵在帐篷外三五成群聚集,至少超过千人。 他脑子一转立马就知道事情有希望了。 这些士兵显然是张文表集结起来,准备奉周行逢的命令北上集结的,可他为什么没走? 说明他心里是犹豫的,正和大帅推测的那样,张文表和周行逢有隙,所以才会如此犹犹豫豫。 很快,他们就穿过大道,到城北的驿馆里住下。 郭廷对给他们引路的官员道:“张刺史什么时候能见我们?” “这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引路官员不耐烦道。 郭廷谓便不着痕迹的掏出一把碎银,用袖子遮挡塞到那官员手中,“我们远道而来,没什么准备,这些江南特产还请收下。” 对方看了一眼,立马态度大变,笑哈哈道:“哪里哪里贵使客气了,我们刺史大人一般过两天就会见你们,不过最近事多,可能要推后几天。” “我们着实有要事急事要与刺史大人商议,如果方便请阁下为我们说几句话,我江南大国自有风范。”说着又给他塞了一把碎银。 那官员收了碎银,便严肃起来,小声道:“明日,明日刺史大人必会见你们,你们有什么要说的赶快想好。” 郭廷谓摆出笑脸,连连答谢,那人也满意的离开了。 四个随从呸了一声。 郭廷谓则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还好来时想到了这点,不然咱们只怕见不到张文表了。” “等拿下武平,都让他们吐出来,到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厉害。”护卫道。 “那是当然,这里的人就是见识短!”另一个护卫嘲讽。 (不知不觉居然有两百章了,我还真是厉害啊,求点点票,月底了,大家不要的票投一点呗,再不投过期了。) 201、三江口之战(三) 岳州北,身形高大的周行逢披着一声厚重扎甲,绑着没有任何花哨饰品的罩袍,用大脚使力踩踏江边堆垒起的沙石墙体,这种斜坡一样的墙壁垒起有一丈高,能够阻止对方爬上坡头。 看着身边众多枕戈待旦的将士,滩头树立的哨塔,脚下纹丝不动的斜墙,周行逢很满意。 随即高兴的大声道,“老子在这守着,对面那些王八蛋一百年也打不过来。” 身后诸将连连应和。 这时有人道:“节帅,岳州那边送来十几头肥羊,要不要今晚宰了吃肉喝汤。” “士兵们吃不上,我们怎么能先开这个头!”周行逢不满,“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他贫贱出身,富贵之后却奇特的没有骄奢淫逸,反而带头节俭,和士兵同甘共苦。 所以武陵城的文人们都评价他“能俭约自勉励”,所以将士们多服从追随他。 周行逢大概不懂什么是“能俭约自勉励”,不过他的做法很得军心。 众人正说着,有人来汇报:“大帅,从朗州运粮的孙从事官到了。” 周行逢回头,脸色变了,大怒的哼了一声:“哼,不是说好让他昨天之前运到吗,怎么今天才到!杀了!” 众人大惊,随即大将杨师璠连劝阻道:“节帅不宜如此。 孙从事做事那么多年,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的,没有什么大过错,而且前天晚上下雨,也耽搁了行程,这不能全怪他啊。” 周行逢立即道:“军中无戏言,他没做到就该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周行逢大声打断他,“犯错就要受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快去取他首级来。”说完踢了身边的亲兵一脚催促道。 “天降大雨也不是他能预料的,何况这样的惩罚也太重了.......”身边的文官小声说。 周行逢瞪了他一眼,“老子正在打仗,惩罚不严怎么打仗,你个穷酸读书的懂什么!” 那人涨红脸也不敢反驳,众人只得哀叹一声。 严夫人不再岳州,就没人能拦着他们的节帅杀人了。 不一会儿,那倒霉的孙从事就被杀了,血淋淋的人头被士兵提着过来呈上,血还温热,周行逢下令埋了。 此举也确实起到一些威慑众人的作用,军中风气更加肃然,军纪越发严明。 ...... 第二天,周行逢率众将巡视江防。 三万大军横列江畔,数百舟船游弋江中,三江口南岸防线固若金汤,周行逢于是十分高兴。 得意的在马背上道:“对面是史从云又如何? 他能打败江南十万大军,却不是老夫对手,往后老夫定要北上武平,东取淮南,西掠蜀中,北上关中,说不定哪天中原也能打下来。” 众人哈哈笑起来,不过没人说话,他们的节帅爱吹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周行逢时不时下马与士兵说话。 “周军那边这几天一直没有动作,是不是要退兵了?”有人好奇的问。 大将杨师璠骑在马背上答应:“我要是周军退兵当然是好,现在是七月,酷暑难当,几万人囤驻在江北,吃喝拉撒都是大问题。” “周军到底有多少人,听说有二十万?” “骗人的!”周行逢回头不屑的说,说完用马鞭指着对岸,影影绰绰能看到树林边的周军。 “你看看对岸动静,像是二十万大军? 老子没见过二十万大军是什么样的阵仗,可看他们那模样,比之我们也多不了什么,估计顶天了也不过四五万的样子,和我们差不了多少。 咱们江边有三万人马,朗州还留守五千,各州县的军队全到也能凑出万把来,根本不用怕他们。” “节帅高见!” “哈哈哈哈。”周行逢得意的抚着胡须。 不过有人小声的说:“衡州刺史张文表的军队还没有动作......” 说到张文表,周行逢的脸顿时沉下来,“不来就不来吧,老子也没指望他能来,我们打自己的仗,不用想那些。” 随后嘀咕了一句,“还好老子活着,要是死了,张文表肯定反叛。”这话只是喃喃自语,没人听清楚。 随后,众人停在三江口下游五六里处的沙滩上,这里有一段两里地左右长度的沙滩,也是周行逢重点设防的地段。 沙地不同于泥地,不容易陷人,而且这里水流平缓,岸边水深才没过腰间,如果从这里冲滩,小船可以直接划到岸边来,是最理想的强攻地点。 所这二里地上,周行逢囤驻大量兵力,前方是立在沙滩上的拒马,栅栏,鹿砦等障碍物,后方每隔五十步有哨塔,挖好壕沟。 大量士兵在这驻守,情况不对就会冲到滩头结阵,两里长的沙滩,需要大量兵力,两万主力多数都部署在这一段。 预备队大约一万,驻守在距离江边大约二里地的后方,可以随时通过江边的宽阔大道支援前方。 环视大江两岸,人山人海,旌旗隔江飘扬相对,铁甲森森,周行逢心中的血忍不住开始升温他。 他今年四十一,并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年,不过哪怕今年死他也不怕。 对自己的安排,周行逢信心满满,他这辈子做事就讲究个果敢大胆,这次也是。 哪怕知道周朝的强大,知道史从云的赫赫威名,知道北师善战,他第一时间没想和谈,也没想投降,而是直接调集全境大军要与周军正面对抗。 因为他性格就是如此。 从贫贱农户出身,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艰难困苦,历经金戈铁马,卖命拼搏,尔虞我诈,走到如今地步,手握九州之地,坐拥数万大军,称霸一方。 他早就看开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能干到这种地步,死则死矣,没什么好遗憾的。 若说有放不下的,大概也只有家里那令他头疼娘们了。 别人都怕他,服他,不服的也快被他设计杀光,只有家里的娘们不怕,还处处跟他唱反调,让他气急又没办法。 她是在自己贫贱困苦时就跟随相伴,一路艰难困苦走来的。 是发妻,是同乡,同为普通百姓,如果自己败了,他倒是能死得痛快,就怕脾气倔强的妻子没个好下场。 周行逢暗自叹口气,连把心中的软弱藏起来,心里骂,那老娘们真是,顶撞就算了,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让他分心。 就在这时候,有个骑马来向他汇报,说是他的夫人严氏到了岳州,听说他在岳州乱杀人,所以赶来监督。 周行逢顿时大怒,骂道,“她来做什么!来找死么!待老子收拾完北面的大军就去收拾她!” 骂归骂,他也没办法,前方的战事让他不敢抽身,此时两军对峙已经进入最关键的时候。 周军无法持久,他们必须在这一个月内发起有效进攻,否则就只能灰溜溜的回去。 而他们也必须守住这关键的一两个月,这时周军随时可能发动进攻,士兵都是轮流睡觉,昼夜不停盯着对岸动作的,周行逢自然也走不开,只能骂骂咧咧。 ....... 在周行逢积极防守时候,对岸也早做出准备。 史从云已经命人从三江口周围百姓,商家手中征来众多小船,加上这些日子大军中工匠日夜不停在江畔伐木造船,北岸的小船已经有五百多艘。 史从云沿江看了一圈,这些小船大约能搭载六到十二个人不等,和江州游弋的武平水军是没法硬碰硬的,主要目的是搭载士兵过江。 曹彬跟在他身边,一路巡视,有些疑惑的说,“大帅,我看对面滩头人很多,真的能冲上去吗,要不换一处。” 史从云选定的冲滩地方正是对岸重点布防的地方,大约两里长的浅滩,南北双方都看出这里的重要性。 “我们没得选,这上下游三十里内,适合军队大规模登陆的只有这一出,其它地方都是小段的浅滩,确实敌人防守会薄弱很多,可对于我们而言也是致命的。 小地方防备的人少不假,我们能短时间登上岸的人也少,上去也站不住脚跟。”史从云道。 随即他指着对面:“最重要的是看对面主将的部署,应该是个懂打仗的人。 他在江岸后方肯定留着预备队,哪里吃紧往哪里补充,想要出其不意突破一点几乎是难以达成的。” 曹彬恍然大悟,“大帅不说,某想不到这些。” “正常,以前我也不懂,等你经历多了自然明白,当初南唐国的前锋主将就是不懂留预备队才在正阳大败。 这样的大规模作战必须留预备队,人一多战线过长就会调度困难。 预备队相当于纠错的机会,谁也说不准打起来战场会是什么情况,哪里又会有突发的事情,这时候就需要预备队及时补漏。 不留预备队就完全没有纠错的机会了,对面的主将既然部署如此得当,轻重缓急张弛有度,肯定在江岸后方留着大量预备队,到时候哪里被奇袭,立即让预备队增援。” “所以奇袭风险很大,当下只有一种办法,大部队主力突破,强行在滩头站稳脚跟,开辟安全登陆场,让后续部队过江,逐步撕开他们的防线。” 史从云语气凝重起来:“这王八蛋打发我也不想,只是别无选择啊。 所以这场和以往的战不同,对面的主将封死了我们可以削弱他的机会,没有试探,没有佯攻,一开打就是决战。” “高手间的较量?”曹彬看向他。 史从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要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也有地理条件的限制,不过这话也对一半。 对于不懂兵事的人来说,各种花招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难以决断,不知所措,自己犯错露出破绽。 但如果主帅果断,又有经验,那么花招就不管用了,只能正面堂堂正正的打,这种是我最不想打的仗,当下就是这种情况.......” “咱们军中已经病倒一百多人,好在多数是中暑,如果还是过不了江,等到九月,后方补给就要吃紧,也没发在这耗下去,所以非打不可了.......” 史从云心里其实并不平静,每场战争的胜负都无法做到胸有成竹。 就像当初在正阳,在蜀地都是,唯一十拿九稳的反而是淮南那场数十万人的大战,战略层面上吃准了南唐军操作拉满,,赢下来几乎是必然的。 而在三江口这地方,地理条件决定了战略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操作的了,只能硬打,这种时候变数反而很大。 曹彬也跟着紧张起来,“我原本以为大帅向来百战百胜,此战也必然取胜。” “哈哈哈哈.......”史从云大笑,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曹彬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而且需要他来教育,心里有些得意。 “你不能这么想,天下没有必然的事情,打仗更是,即便我赢了一百场,第一百零一场依旧有很大输的概率,何况只赢了区区十几战。 所以每一场都要全力以赴,都要慎重对待,切记戒骄戒躁。” 曹彬听完点头,“多谢大帅指点,在下定会铭记在心。” 两人看向江畔,夕阳西下,见面被染成血红,波光粼粼格外好看,美艳得令人窒息。美丽的大江两畔,两支大军正剑拔弩张,时刻死死盯着对方,如果没有美丽的长江阻隔,只怕早就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 史从云敢冲滩,自然有他的法宝。 他的法宝就是火雷。他已经把火器营调到前方。 火器营的数百人在大梁训练如何使用火雷已经数月,包括投掷,用投石机抛射等各种方法他们都练习过。 火雷数量并不多,一开始的一批有五百,到后来又有一批经过冯继升等人赶造,有二百一十个,由李谷派人加急送到江陵,转到前线大军手中。 此时军中总共也只有七百一十个火雷,史从云想如果这些东西能够把滩头的武平军炸开一个缺口,让大军上岸,那么胜负就成定数了。 只是他也没把握,召集火器营五百人商议过这件事,众人议论纷纷。 史从云觉得可以把大船停靠在江中心,用投石机往岸边投掷火雷。 结果遭到众人的反对,他们都表示从训练的经验来开,投石机的精度实在太差,而且如果一开始的火器打击取不到好效果,可能会打草惊蛇。 武平兵也不是傻子,见识火雷的威力之后后续肯定会刻意躲开,到时更加能以造成有效杀伤,最好的就是第一波输出。 对此,火器营的将士们和他讨论了好半天,最后多数人都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人带着火雷,混在普通冲滩部队中,上滩头之后直接投掷到武平军阵中。 看到他们的部队冲上滩头,对面武平军必定会往滩头集结重兵,列阵阻挡他们登上江边大道,到时人员是最为密集的,而且武平军根本没见识过火雷,肯定能造成最大杀伤效果。 这种看法是火器营众多将士比较认同的,也是他们觉得可行的战术。 史从云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同意他们的说法,就按他们说的执行,不过他自己也做出细微的调整...... 202、三江口之战(四) 史从云的细微调整就是火器营的士兵先不登滩,乘船在江中待命,让其它部队杀出稍安全的滩头阵地之后他们再上。 火器营的几百人可是他挑选出来的,他们之中一些是技术兵种,以前操作、建造投石车,床子弩这类重型器械的技术兵,一类是识字或懂算术的,在这年代的军队中都是宝贝。 史从云舍不得拿他们去送。 ........ 七月十四日,天气炎热,史从云没再闷热大帐中召开军事会议,而是把所有人叫到凉快的树阴下召开会议。 此次除了李处耘、王全斌等主要将领外,还有众多军指挥使,乃至指挥使,足足一百多人。 史从云之所以召集这么多人自有他的考虑。 这次作战计划没有什么好掩瞒的,直白的说就是刚正面,所以让基层将领和士兵知道作战计划反而更好,大家都有明确的目的。 史从云站在林中一块长着青色苔藓的大石头上,众多将领环坐下方,他开口道: “诸位,明天咱们就要打一场大战,对面的那些你们肯定已经看好久了,打过去我们风风光光的回家,建功立业,受赏封爵。 如果打不过去,咱们可就要夹起尾巴,跟条落水狗一样灰溜溜回去。” 人群中爆发出笑声,史从云没有呵斥,也跟着笑起来:“在我看来,咱们这一路打过来,什么样的战阵没见识过,当然也不会怕他们。我可以灰溜溜的回去,大不了官家骂两句,荣华富贵总归还有。 但问题不能这么看! 咱们都是一路走过来袍泽,每个士兵、伍长、伙长、队长、都头、指挥使、都指挥使,无论新兵老兵,无论年轻年迈都是一样。 某身为主帅,如果抱着大不了回去的态度,明天就不知有多少弟兄要丧命,你们作为指挥,都指挥,如果也不全力以赴,明天就会有很多手下弟兄白白枉死! 咱们一路齐心走到现在,不能这么没良心,这么不负责任。 所以明天战斗一开,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以身作则,全力以赴。 能做到吗!” “能!”下方众人齐刷刷道,惊飞大片林中鸟雀。 史从云这才满意,“接下来我给你们说总体的作战计划。 回去之后告诉手下的弟兄们,都记清楚了,到时候江面混乱,如果不小心和大部队走散,也知道要干什么。” 众人都竖起耳朵听起来。 “总体作战计划很简单,总共分为两步。 而且第一步你们不用记,司超的水军从下游袭击三江口附近游弋的武平水军,把他们往洞庭湖方向驱赶,清空三江口附件水域。 第二步就是你们要做的。 江北众多士兵,需搭乘五百多艘小船,迅速抢渡南面滩头,登上岸边,占据江边建立稳固阵地,接应后方大部队渡江。 一旦全军渡江,就向南开进,攻取武平军大营。 第二步的具体执行次序我在这说一下,实在记不住的最好写下来。 第一批冲滩由控鹤第二厢第一军负责,发起信号为朱色旗.........” ....... 当天,史从云在树林里交代好所有的进攻计划。 众人随后返回营中,告知将士们,全军开始厉兵秣马,准备第二天的大战。 第二天一早,太阳初升,军中的伙头兵起了个大早,开始埋锅造饭。 等到正午,众多将士起来之后都开始检查甲胄兵器,准备今天的大战,正午不到,诸军开始提前吃饭,而且今天各军都加了肉,让将士们吃饱,打仗更有力气。 太阳逐渐升起,所有人都紧张的盯东面的江面,因为作战的第一步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司超的水军发起进攻。 史从云也在众多亲兵护卫下来到三江口东面的江边,登上一处高坡,遥望整个江面, 此地可以看到全局,众多旗手带着各色旗帜跟在他身边,从这个位置打出旗帜,整个江边都能看到,这时就可以用旗帜作为信号了。 李处耘,王全斌等人都已经去江边带领部队去了,此时江心还游弋众多武平水军的船只,他们大多靠南岸,并不敢靠过来。 史从云不去乘船指挥使因为风险太大,风帆和人力是无法对抗大自然的,并不像后世的船那样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历史上曹操曹丕都热衷于在跨长江进攻吴国,曹操没什么进展但也没那么丢人,曹丕举国之力打了好几次,最丢脸的一次就是在长江上吟了首诗,然后风就把船吹到长江南岸去了,战还没打,惊魂未定的曹丕差点成了俘虏。 足见长江不是人能掌控的,他要是也在船上被吹到对岸,那可就麻烦大了,战还没打,主帅投敌可还行。 他也一直看着东面。 正午不到,东面天际开始出现大片船帆的影子。 司超的水军来了。 随着船只逐渐靠近,江面情景逐渐清晰起来,大概一刻钟后,密密麻麻的船帆完全遮蔽远处的江面,数百艘周军大船完全露出其张牙舞爪的狰狞,向着三江口方向靠近。 对岸哨塔上的士兵也发现了远处的情况,匆匆爬下楼梯去汇报,史从云看得清清楚楚。 水军算是他的杀手锏了。 对岸开始向着江中打出旗语,也有人在对着江里的船大喊大叫,他们说什么史从云没听清。 不过江面的武平船只很多,也有数百,密密麻麻延绵数里,这样的喊话不足以让他们反应过来。 等到周军大船连成一片出现在东面江面时,已经完全封锁水面,向着他们这边开过来。 周军冲船在前,前方都是巨大的尖锐撞角,后方是高大的齐云战船,直向三江口附近的武平军冲过来。 武平军船多,但多是小船,面对这样的阵势,前方不少小船吓得掉头想要往后跑。 可后方数里外的船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堵住前方的船。 一时间,水军还未接战,东面开始纷乱,慌乱中,有不少武平军小船因为操作不得当,被江流冲到北岸岸边。 北岸可是周军驻地,一旦靠岸,众多弓弩石块招呼,还被周军用钩锁,带钩的树枝等勾住拖到岸边,船上士兵要么被射死在船舱,要么被拖下来乱刀砍死。 一时间东面最先开始出现混乱。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随着两军船只在江面靠近到两百步之内,周军大船好几层甲板上摆放的投石机,床子弩,纷纷开始射击。 顿时江中石矢横飞,呼啸声连绵不绝,就像下一场黑色的雨,江中到处是飞溅的水花,江面变成炸开的油锅,雨点般的箭矢和石块噼里啪啦往下砸,水花不断飞溅遮蔽江面。 这时大船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几层楼高的甲板让周军面对武平军时居高临下,命中率很高,而且对方很难挡住。 武平军的弓弩却多难射中大船上的周军。 大江中间的小船被周军撵着不断往西面逃窜,后方周军船只趁机从北岸包抄上来,像一张张开的大嘴巴,仿佛要把所有的武平船只都吞进肚子里。 最东面的几艘武平小船来不及逃,被最前面的周军大船追上,狠狠冲撞在一起。 刹那间,伴随响彻大江两畔的咯吱刺耳巨响,船体崩裂粉碎,木质船体支离破碎,折断的船体木屑飞溅数十米高,许久才落下,溅起大片水花,很快被碾碎沉没在江中。 船上士兵有的及时跳江,来不及跳江的瞬间被上百吨的巨大力道碾碎成肉泥,或挤得像炸开的烂柿子,血水染红江水。 接连好几艘小船被周军前方的巨大冲船撞沉,或是严重漏水倾斜,在江中随波逐流,上面的士兵哭喊着求救却没人理会。 水战一开局,接战半个时辰左右,局势就开始全面对周军有利,武平水军被突然杀出的周军水军追着逆流往西逃窜。 不过很快,小船的优势也体现出来了,周军大船对武平水军的小船形成优势,让他们无法正面交锋,但武平小船全面开始沿江往西逃窜之后,周军大船也追不上。 形成一种武平水军全面逃窜,周军水军却无法将他们歼灭的局面。 史从云遥望西面江面,混合在一起的大小船只铺天盖地,十分壮观,密密麻麻的在江面上纠缠追逐,一路向着洞庭湖水域而去。 后方到处都是舟船残骸,尸体,旗帜等漂浮在江中,延绵数里到处都是,斑驳江中时不时被染成血红。 一个时辰之后,水上的厮杀渐行渐远,后方周军留下五十多艘大船彻底封锁控制三江口附近的水域。 岸边的周军将士们对着江中的同僚高呼,对方也回应,一时间整个大将两畔都是周军的欢呼声,不少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反观对岸,史从云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不过水战失败对士气受到打击是肯定的。 史从云遥望对面江畔,无论如何他第一阶段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虽然不是最好,但可以接受。 他又抬头看了太阳的位置,深吸口气对身边的传令兵道:“下令进攻吧。” 身后的传令兵点头,郑重的和另外两个传令兵在不远处山坡最高点竖起三面红色大旗。 红色大旗一亮出,顿时下方原本还安静等候在数里漫长江岸边的将士纷纷炸开锅一般开始行动起来。 众人用力把早在江边准备的小舟推下水,随后陆续登船,向着对岸划去。 水军已经控制三江口附近水域,武平水军正往西面洞庭湖水域溃逃,根本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众多密密麻麻的小舟远看去像洒在江中落叶,密集的向着远处二里左右的滩头汇聚。 这年代没有火器,对付江面是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船只对付船只。 但此时整个江面已经没有武平的船只,对方滩头士兵只好用弓弩,床弩和投石机对着江中渡江的士兵发起攻击。 但这些武器威力不足,准头感人,多数都落在江水里,也有少数倒霉的中招倒在江心,如果不小心落水,一身甲胄加上北方人多数不熟悉水性,十有八九也是死。 史从云紧张盯着前方战况,登滩部队总体分为两只,由王全斌和李处耘分别指挥带领,负责滩头东西两段。 东面的部队眼见靠近滩头只有五十步的样子,最前方的小船倒霉的被投石机抛出的几十斤石块打中,剧烈摇晃起来,船尾有人被甩了下去。 后方船只陆续超过它,靠近滩头,丝毫不减速直接冲上浅滩。 船头几个身披数层扎甲的汉子已经被射成刺猬,不过依旧没有危及性命,提着巨斧就跳下船头。 不过有两人因为身上甲胄太重,直接栽倒在滩头潜水中,看得史从云干着急。 士兵往前冲,后方还活着的船夫负责把滩头的小船挪开,以保证后面的船只顺利上岸,整个滩头情况复杂,人影混乱。 好在靠岸的船越来越多,七八艘船靠岸之后,武平军也明白不可能靠着弓弩阻止他们,大量武平军士兵顾不上了,一拥而上,想要趁着登陆人少把他们赶下水去。 数十身披重甲的先登猛士挥舞大斧东砍西杀,接连砍倒数人,染红江边浪花,暂时维持住阵脚。 不过很快,对面武平军也改变战术。 他们从一开始的混乱中稳住阵脚。 特别是东面那一段,一开始急着往滩头冲的散乱武平军也发现这样对付不了周军,便退回去,开始在滩头后方结阵,而且是最要命的阵型,用人高的排盾堆成盾墙! 等他们结阵好了,配上长矛往前推,那周军前锋再厉害再勇猛也没用了,肯定会被慢慢逼到水里,因为他们人多! 而在西线,李处耘所率的登陆部队虽然多数上了滩头,也遇到麻烦,对面在滩头挖了大量壕沟,建立哨塔,还用砂石堆起一丈多高的斜坡,站在高地防御。 站在上方居高临下用长矛戳,用弓弩往下射击,西面滩头原本已经有数百人登上去,队伍还在不断扩大,也组成完整的阵型,却根本没法推进。 见到这样的情况史从云立即道:“让火器营上去!” 传令兵领命,竖起一面蓝色旗帜。 顿时早乘船在江中游弋等候的火器营精锐的一百名士兵纷纷开始向着厮杀正酣的江畔赶去。 他们和别的士兵不同,除了装备轻质甲胄往外,每人只带防身短剑,每人带了五个火雷,带着好了火折子。 烈日当空,江畔的厮杀越发激烈........ 203、致命火雷 周行逢站在数丈高的哨塔顶端,从此可以俯瞰远处的滩头的战斗。 心中越发安定,一开始自己的水军被周军追着打时他还捏了把汗,军中士气确实受到打击。 周军数百艘小船铺天盖地开始渡江,他就知道周军要动真格发起总攻。 之后他也狠下心来,把大将杨师璠派到东面主持大军,自己亲自主持西段防御。 很快,西面阵线在经过鏖战后稳住阵脚。 东面杨师璠也不负厚望,很快重新组织人手列阵,抵御住周军的猛烈进攻。 他这边依靠事先修好的壕沟,拒马,哨塔也抵御住了周军的攻势,把周军完全抵挡在浅滩那一带,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来。 战打到这一步,周行逢自己也冷汗直冒。 他算是见识了周军的悍勇,果然北军善战,这几年来接连打败北汉、蜀国、唐国不是吹牛吹出来的。 且不说水军不要命的打发,光是东面冲上来的几十人精锐就让他的百余人铩羽而归,不得不重新组织阵型。 一开始东面滩头的人是想趁着周军上岸人少,顾不上阵型,一窝蜂冲上去直接把他们赶下水,没想到那几十披甲精锐居然把他们杀得丢盔弃甲。 而且打到现在周行逢心里有数,取胜是没有希望,顶多打个平手。 因为周军已经完全控制江面,打不过他们可以撤走。 而自己这边必须固守,不能让他们突破江边的防线,不然后方岳州无险可守,周军进入洞庭湖水域就能直达武陵,他一退就要退回更南边去了! 这时候周行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对身边的传令兵道:“把预备队给老子全调上来,顶住,不能让周军上大路去!” 传令兵得令,开始去后方调兵,而远处周军,也正源源不断不断的往岸边增兵过来。 前方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周军一度冲上斜坡,好在都被杀退,他亲眼见到有个身披重甲的周军汉子身上插着三根长矛还在沙堆杀杀了他们一名弓弩手才栽倒下去。 东面,杨师璠组织人手重新列阵,以前前后后六排的密集阵列,用大盾长矛,加上哨塔上的弓弩手,将周军逼迫着退回到滩头僵持。 此时距离周军登岸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两里左右的漫长阵线上厮杀声此起彼伏,经久不绝,长久的交锋使得江边浪花被染成血色,尸体遍地堆积,到处都是浓郁血腥味。 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刻,西线的周军突然不再强攻斜坡,而是缓缓的后退十来步列阵。 西线的战场上一时间有些寂静下来,众多武平将士不解,有人一个不小心冲的太前滑下斜坡,很快被周军弓弩手射成刺猬,这边也不敢越过沙堆去追击。 周行逢站在哨塔上,看着前方的情况,心里一时疑惑,这是干嘛? 随即想到,周军要撤军了吗? 他这个哨塔,距离前方阵地只有数十步,那里的情况能看得一清二楚。 久攻不下就撤军,倒也是明智的选择,再打下去士兵疲惫,无力断后才撤退那就是找死了。 周行逢看了一眼东面,东面的局势还在对峙状态,周军似乎有撤退的打算........ 后方的预备队正往漫长的江边防线支援上来,密密麻麻的武平士兵优势越来越大。 周行逢更加肯定这种想法,随即心中激动,连道:“下去告诉各指挥使,给老子看好了,周军要撤兵,等他们上船上到一半,立即开始进攻!” 他话刚说完,远处江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如晴天炸雷一般,把他吓了一跳! 周行逢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回头就看到远处接二连三的火光闪烁,青色烟雾升上天空,沙滩上的砂石到处飞溅,大片的士兵纷纷倒地....... 他看到有人的脚在天上飞,有人捂着脸哀嚎,鲜血在双手间捂也不捂不住的往外冒...... 接着最前方的着甲精锐接二连三倒地,在地上鬼哭狼嚎,阵地上到处都是弥漫的烟雾,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周边的草木被什么东西迅速折断。 短短一会儿,他的大脑当机了...... 因为周行逢一时间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待他回神,远处到处是哀嚎,有不少士兵断腿脚,在地上哭喊着往前爬,原本严整的阵型变成一堆炸断手脚哭喊的人和死尸。 晴天霹雳一般的声响还在继续,每次一响起伴着火光和浓烟都是摧枯拉朽,周边大量士兵被放倒,远处的士兵莫名其妙受伤或致死。 地上的尸体变得粉碎,受惊的士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原本没死很多人,但都在惊雷声中惊恐的往后退,像是见鬼了一般。 炸响和火光烟尘持续了好一会儿,沙堆被染红,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武平士兵吓得往后退,让开一个数十步的大缺口。 周军趁着这个空挡冲上他们血战许久未能攻克的坡头,随后大量周军士兵涌上来,失去居高临下的地利,加上之前的惊吓,西段当面武平军很快被击败,崩溃。 江边整体防线空出一个四五十步长的巨大口子。 ....... 何止是士兵,连周行逢自己也如同见鬼一般,向来口吐芬芳的他此时连要骂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觉得心头在哆嗦,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 见情况不对的部下已经反应过来,连忙把呆滞的周行逢扶下哨塔,上了马护送他往南跑。 武平军原本就不是周军对手,如今这条二里长的整体阵线上一旦裂开个缺口,那就再无挽回余地了。 西面被周军冲开一个缺口,周军开始大量涌入,冲上江边大道。 这条大道原本在江岸后方,是整个江边防线运输补给和补充兵员的大动脉,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南面大营的大军可以源源不断补充到江边,伤员可以往后送,补给可以送到江边的防线上去。 如今这条大动脉涌入大量周军,并且周军顺着这条好走的大道,很快从侧后穿插包围敌人。 很多江边防线上的武平士兵正在与周军对峙交锋,突然发现自己侧后有敌军冒出来,那还得来,瞬间士气瓦解,纷纷逃命。 没有跑的就被前后夹击,全军覆没。 战斗持续到下午,越来越多周军从西面缺口顺着江边大陆迂回,而两里长的江岸上,越往东面的士兵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战争胜负的天平逐渐倾斜,总体局势也越来越明显。 正如史从云一开始预料的,几百个火雷在数万大军面前什么都不算,这几百个火雷只在关键点上炸开一个缺口,影响整条漫长防线上局部一点的胜负。 随后这一点的胜负带来到底影响开始不断扩大,最终影响了全局,决定了这场艰难的江边大战。 到夕阳西下,西侧的武平军防线全面崩溃,登上南岸的周军向着东面包围敌人,侧后被包围的武平军开始逐渐崩溃,并且越来越快。 两里长的战线上大量武平军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向着南面逃窜,周军则从正面和西面两侧包围过来,一路追杀,俘获和杀死大量武平士兵。 刚好这时候,周朝大将王环也领兵从东面杀来,更是让武平军士气土崩瓦解。 战从正午不到一直打到夕阳西下,局势越发明朗起来,这场双方投入数万人的正面跨江角逐,终于逐渐落下帷幕,分出胜负来。 慢慢的,武平士兵也发现他们主帅已经早就逃跑了,大江南岸,漫山遍野都是蚂蚁一般逃窜的武平士兵,许多人顺着大道小道往西面的岳州逃窜。 其实还夹杂不少大周的士兵,因为情况是在太乱太复杂,已经分不清彼此敌我了。 ........ 江北,随着太阳即将落山,山顶变冷,江风也越来越烈,史从云隔着老远也闻到对岸的血腥味。 开战之后,江边的浪花已经完全被染成红色,大量的尸体和残肢断臂漂浮在江中,但厮杀至黄昏,一切都没那么显眼了。 火红的夕阳将江水染成血色,再难分辨哪些是血,那些是水,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史从云看得清清楚楚,这场大战的伤亡很大,周军滩头部队打得很艰难,如果不是火雷的奇袭让西面阵线被突然被突破,胜负还未可知。 这说明周行逢这个人确实有点东西。 黄昏,众多小船来来往往,在江面上带来各种南面的消息,多数都是好消息,比如周军突破,侧面包围南平军,南平军开始溃败,王环率奇兵从东面夹击敌人等等。 从最开始的僵持焦灼之后,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不断传来。 到天色逐渐变暗时,史从云留控鹤第四厢第一军都指挥使孙煜带兵留下守备北岸渡口,自己乘船带领亲笔渡过长江。 横跨长江时,白天留下的众多船只残骸已经冲到下游或者岸边,时不时还能见到江面漂浮的浮尸。 等靠岸之后,江边的水还是红色的,不少船工正在架着小船帮忙打捞士兵的尸体。 捞上来的尸体被扒得白花花的,在江边已经堆起好几座小山,这时候分不清是周军还是武平军了。 史从云下船后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天边月光皎洁,星辰明亮,江风中夹杂浓郁的血腥味,他吩咐主持打捞尸体的官员道:“这些尸体无论是我军还是南平军,都好好安葬吧。” 官员点头答应,史从云随后在众多亲兵护卫,官员拥护中踏上江北的土地。 这边的战事已经平息,等他从滩头登上江边的大道之后,消息很快传开了,不一会儿王环和王全斌两个前线指挥就来见他了。 “说一下总体情况。”史从云道。 李王全斌拱手,随后开口:“回禀大帅,贼军主力已经溃败,正往南逃窜。 只有东面有一股敌人退到小山头顽抗,听说是武平大将杨师璠。 我们喊话让他投降他也不理会,看来是准备死守了,冥顽不灵。” “李处耘呢?” “李都使率军往南追去了,他说裹挟败兵,说不定能进入岳州城。”王环回答。 史从云心想,李处耘其人确实是个有想法的人。 “把火器营的人叫回来,让他们不要追击,统计一下还剩余多少火雷,上报到我这来。” 当晚,周军源源不断渡过长江,到达岳州以北,随后便开始追击溃军。 史从云三令五申,不得以追缴溃兵为由,残害当地百姓,如有发现,严惩不贷。 当晚,史从云在大江南岸扎营留宿,等第二天一早,各种消息纷至沓来。 首先是南面的大好消息,李处耘裹挟败军,果然顺利的见入岳州城,已经完全控制城防,只不过没有抓到周行逢,按照李处耘的推测,周行逢可能没有进岳州,直接向南往朗州方向退却了。 过了长江,岳州也就无险可守了,周行逢不敢进岳州也属正常。 接下来是各军追击的情况,追击到岳州附近后,各军开始撤回,俘获武平士兵五千七百多人。 西面,司超水军已经将武平水军残余多数赶入洞庭湖东水域,并且封锁了洞庭湖和长江交汇处。 不过在周军整体战线推进到岳州的情况下,北面还有一支武平的部队据守江边一个小山头,大约二三百人,誓死不降,是武平大将杨师璠率领的精锐。 劝降说不动,强攻这伙人打仗还很顽强,一时半会拿不下。 随后,火器营的指挥来向他汇报,火雷剩余五百零六颗。 用掉的多数是昨天在西线用的,之后军队冲上去,他们也不敢继续用了,所以丢出去的并不多,但因为武平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毫无心理准备,发挥了奇效。 史从云听完再次把火器营调到后方来,并让他们妥善保管好火雷。 接下来各军伤亡报告也陆续送过来,经过身边从事官的整理和汇总,最终放在他案头。 此战周军各累计战死一千二百五十八人,斩杀敌军两千余人,受伤的有三千多人。 周军总伤亡大约四千多。 短短一下午打出四千多的伤亡,足见此战惨烈,如果没有火雷充当奇兵的作用,只怕伤亡还要更大。 三江口的大战,和淮南那种拉锯两年,僵持良久的战局不同。 这是地理环境导致的,三江口之战注定是一战定乾坤,而不会像淮南那样拉锯数年。 因为一旦让周军渡过长江,那么武平完全丧失了与他们作战的可能,往南再无险要可以继续坚守了。 七月十七日,史从云把围困杨师璠,看守战俘的任务交给王全斌后,自己亲率两万大军南下,在岳州城外扎营,自己进入岳州城,李处耘亲自带人来迎接。 街道两边都是眼神中满是不安和恐惧的岳州百姓。 等入城之后,李处耘才告诉他,他们在岳州俘获了周行逢的发妻严氏。 GET /u/178/178371/68317247.shtm HTTP/1.0 Host: www.wucuoxs.com X-Forwarded-For: 40.77.167.1 X-Real-IP: 40.77.167.1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204、尘埃落定(今日一万六千字!) 史从云在岳州衙门官署设宴招待了周行逢的发妻严氏。 严氏身穿很简谱的青色衣裙,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确实算得上风韵犹存,看得出她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 不过史从云对严氏长得如何兴趣不大,倒不是他改邪归正,只是和周宪睡过之后,眼界瞬间就高了一大截。 他听说周行逢是个怕老婆的人。 周行逢这人让他印象深刻,三江口打得艰难也说明周行逢这人确实有本事。 他并不觉得武平军是周军对手,但周行逢的部署很得当,如果能让周行逢投降,那剩下的八个州就不用一一去打,即便有抵抗也不难应付。 没想到严氏见他居然哭个不停,还好几次想自尽,丝毫没有要与他谈话的意思。 搞得史从云很紧张,又安抚道:“我大周正义之师所向披靡,河东北汉、蜀中蜀国、江南唐国无一是对手,打败你们武平也是易如反掌。 不过我们天子仁厚,并不是要把你们赶尽杀绝,你们周家平定一方也是有功之臣,只要随我进京,肯定能够加官进爵,富贵荣华,这些道理希望你能懂,也好好跟你丈夫说说。 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不会为难你,回去好好劝说你丈夫吧。” 于是,史从云下令放了严氏,还专门让亲信刘清川带百余骑,护送她回朗州,交给周家人。 史从云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周行逢到底重视不重视自己的这发妻,但无论哪种都不如送人回去。 如果不重视,放在这里反而让他有以人质要挟的嫌疑,本来赢的堂堂正正,搞得好像他阴险狡诈一样,他是那样的人吗? 如果周行逢重视,那关着也好杀了也好都只会坚定周行逢抵抗的决心。 ....... 七月十八日,北面顽抗的的武平大将杨师璠终于被拿下,双方激战许久,终于攻上杨师璠据守的山头,他奋力与周军作战,身受十余处伤。 之后又宁死不屈,拒绝治疗,最终身死。 史从云下令厚葬他,并让从事官代笔,给官家上书,请求追封杨师璠。 之后史从云在岳州停留一天。 到七月十九日,把岳州的事务都托付给李处耘之后,史从云便亲率两万大军继续往南,顺着洞庭湖水域,准备进兵武平治所朗州。 也就是这天,司超派人横渡洞庭湖,送来消息,被周军水军困在洞庭湖东的武平水军得知三江口大败后,陆续向司超投降。 周军得大小舟船七百余,俘获南唐水军五千多人。 史从云下令将他们都遣散回家,战打到这一步,武平已经是人心涣散了。 七月二十,与岳州隔水相望,驻守在君山脚下的一个营五百多士兵投降。 到七月二十二,水军的船只大大小小加起来超过一千艘。 史从云干脆下令让司超把所有船只调集到岳州附近,直接让士兵乘船,走洞庭湖水域进入沅水,直到武陵,也懒得陆地上慢吞吞的行军,再一路打过去了。 直捣黄龙拿下周行逢,那所有问题不都解决了吗。 反正武平没有南唐那样的战略纵深和持久的国力,三江口一败已经人心涣散,很多地方的士兵直接逃跑了。 司超照办,随后浩浩荡荡由一千多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舟船长龙就沿着洞庭湖,向着南面火速开去。 ........ 另外一边,七月二十一日,衡州刺史张文表反叛周行逢,打出大周臣子的旗号,向北攻取潭州,杀死潭州守将。 随后派出使者主动联络北面的史从云,表示愿听从周军大帅的指挥,希望大周天子同意他的投诚。 史从云得到这个消息些时候正在洞庭湖上,欣赏着湖光山色,一路向西进军,很快就要率大军进入沅水。 他立即就明白,是郭廷谓的劝说成功了,随即回信同意张文表的请求,还表彰了他的对大周的“忠心耿耿”。 这样一来,瞬间就使得南面的衡州,潭州都归顺了他,大大的缩短他出兵的进程。 七月二十七,大军顺着沅水,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顺利到达朗州城下。 朗州治所在武陵,史从云只知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如今率领数万大军到达武陵时,发现捕鱼的都见不到一个,前军已经顺利上岸,在武陵城外架设好攻城器械,攻城大营也扎好,就在沅水边,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根据前锋回报,他们在武陵城外确实遇到少许抵抗,规模不大,最多的一次有五六百人,最少的百人不到,都被打败,之后就再没抵抗了。 城外村镇里的百姓早跑光了,大军所到,没有大的阻碍。 史从云到达武陵城下时候,大量的攻城器械已经被修造好,随时可以开始攻城。 史从云让人去喊话,问周行逢在不在武陵城中,让他们投降,一直没有人回话。 于是史从云道:“这城远不及太原、金陵之流,本来不想打的,咱们人多势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让诸军准备,两日后开始攻城。 武陵拿下,咱们此行差不多也功德圆满了。” 众将士都激动得摩拳擦掌。 ....... 其实周行逢早在七月二十四带领少量部众逃回朗州,之后想起他的妻子还在岳州,发疯的要集结人马打回去。 不过武平这地方本来没多少人马,三万主力大军在三江口一败涂地,人心早就散了,不少部将和士兵早在路上逃跑了,根本集结不起人马。 好在几天后他的妻子严氏居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高兴得他抱着妻子大笑,也来不及骂这到处乱跑的臭娘们了。 之后两人喜及相拥,激烈的互诉相思和担忧之后,周行逢一问,才知道是那年纪轻轻的周军大帅史从云下令放了她。 周行逢这次忍不住喜极而泣,之前的兵败加上差点阴阳两隔的担忧,让他一个四十出头的大男人也涕泪纵横。 之后他问妻子,周军放她回来是不是让她带话,她说没有。 周行逢不信,周军大帅不会平白无故放走她。 再三追问之下妻子才终于开口,还抱怨道:“你老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我才不跟你说,不是怕影响你想事吗。” 听了周军主帅带来的话,周行逢心里有些动摇,他自不怕死,他这一路走来什么没见过,可经历那么多,却舍不得怀里的娘们了,人总是要失去才明白珍贵。 这次经历让他越发明白家人的重要,他死固然简单,可留下的家人怎么办? 他的妻子,还有如今只有五岁的幼子周保权,都是心头肉......... ....... 八月初一,周军开始猛攻武陵城,城墙上喊杀震天。 当天周军没有派人攻城,只用各种攻城器械轰击城墙,把那种曾经打败武平军,炸开之后火光闪烁,声音若雷,能隔着数十步伤人的奇怪铁瓜也投入城中,炸伤不少人,弄得人心惶惶。 一天下来周行逢就知道武陵城守不住了,照这样下去,十几天后武陵城墙就顶不住了。 于是第二天,他只得在城头喊话,希望周军大帅能见他。 周军大帅果然也见了他,在城下五十步开外,身边还有众多护卫。 远远看去,那确实是个年纪轻轻的人,这么年轻的人就统帅大军,还把他打得如此落魄,周行逢心里不甘又叹服。 “北朝大帅,老夫自知率军抵抗大国,罪无可赦,今天愿意开城投降,但希望你能答应老夫几个条件。”他扯着嗓子高喊,这些话他想了一晚上。 “你说!”对方也高声的回应他。 周行逢连忙道:“其一,我们毕竟已经到兵相见了,老夫不求富贵,也不求保全自己,只希望你不要加害我的家人,给他们留条生路。” “好,我答应你。”对方点头,虽然隔得远,不过依旧能听清。 “其二,武陵城百姓与你无冤无仇,事情都是老子干的,希望你不要迁怒他们,进城后不能杀一人。” 对方再次点头,“某答应你!” 周行逢见对方答应得痛快,但他也不知对方会不会信守承诺,只能盼着对方信守承诺吧。 ...... 一直到周行逢提出所有条件之后,城外的史从云则有些懵,他的想法是“就没了?”“就这?” 这周行逢开出的条件也太简单了吧! 不过他很快想到,周行逢到底是穷苦百姓出身,并不懂漫天要价,遍地还钱那一套,他就是个果断又狠辣的人,所以成了气候,但搞嘴皮不擅长。 哪怕到最后谈判,也直接就把自己底牌亮出来了,丝毫没有与他讨价还价的意思。 武陵肯定是能拿下的,大不了他们日夜不停用用攻城器械轰击几十天,往城里投掷火雷,那城墙肯定要出问题,这里不是寿州。 不过周军要费时费力,要多死人也是肯定的,所以史从云的准则是能够和平拿下最好,迫不得已才攻城。 当天下午,周行逢真的一个人骑着马,没有着甲,光着上半身,也带兵器出来投降了,见他就下马跪拜。 史从云礼遇之,也下马扶起周行逢,还令人给他披上外衣,随后大军入城,接管城防,正式宣告占领武平治所武陵城。 八月初四,剩下几个州的刺史、守将闻讯,纷纷上书表示愿意投降,都急急忙忙赶来武陵城拜见他。 史从云统统优待,又派出士兵前往各地,接管城防。 于是到八月初九,武平全境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 至此,从六月出兵,到八月初两个月,史从云率大军一路从荆门往南,拿下南平、武平治下的十二州之地,再次将大周的疆域扩大一大片。 同时打穿了向西进入蜀国,向南进入南汉,向东直下南唐的通道。 但这一切发生的确实太快,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无论是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蜀国,还是大梁朝廷之中,消息可能都还没完整的传回去...... (日更一万六千字,就问屌不屌!) 205、武陵鱼和大梁鱼 八月初六,武陵城开始下起秋雨,炎热的气候逐渐散去。 武陵城外江亭中,史从云吃着武陵鱼,他早想试试了,也终于松了口气:“妈的,过去两个月还真把我吓得不轻。” “是老夫吓着你了吗。”对面坐着的周行逢道。 同坐的郭廷谓,李处耘,王全斌,李汉超,司超等人都神色不善起来,旁边的张文表等武平的各州刺史、守将顿时噤若寒蝉。 连周行逢自己也反应过来,可能说错话了,不过他就是绷着脸一声不吭。 史从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这周行逢也是胆子大,被自己这么多大将围着,又是阶下囚,还敢说这样狂妄的话,也不怕众人一怒之下剁了他的的狗头。 不过三江口之战确实让他心里忐忑了好久,如果不是周军有火雷,最终想必会更加惨烈。 而他对火药武器一开始的猜想也八九不离十,作为主力,想用它击溃数万大军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出其不意的使用,作为一种奇袭手段,往往可以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之后他还专门找来火器营的士兵跟他们交流过,因为战场混乱,他们说法不一,但可以确定的是,短短一刻钟不到,他们丢出去二百个左右的火雷,炸死三十人左右,炸伤武平军大约一百人。 一百人之于数万大军不算什么,在漫长的江边防线上只是很小的一段,此前双方伤亡也已经远远超过一百人。 关键是,这些伤亡是在几个小时的鏖战中于漫长的江边防线上产生的,但火雷在短短几分钟内,造成了一百多人的伤亡,瞬间在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并极大打击对面心理。 其实如果他们能迅速补援,坚持下去,按照统计出来的杀伤效率,七百个火雷全用了,大概也就能造成三百左右伤亡,对于数万大军而言不值一提。 不过人不是机器,短时间内密集的阵亡,放谁身上都会害怕。 此战后,史从云还要求火器营的士兵能写字的尽可能弄一个报告书上来,交代一下当时的情况和他们看到的杀伤情况。 对火药武器的威力和适用性也有大体的了解,总体来说,他想实验火药武器在当前战争中的作用这一目的达到了。 不过对于眼前的周行逢,他肯定又是另外的想法,输得很不服气。 史从云呵呵笑道:“武平军确实比江陵那些厉害,至少勇气可嘉,也非不战而降。 不过我怕的倒不是江北的大军,是荆楚之地六七月的天气,湿热闷热,军中将士病倒不少,如果日久天长,再多的大军也经受不住啊。 当然,周节帅也有高明的地方,在我击败的北汉,蜀国,唐国数十万大军之中,你算是比较有本事的一个。 不过都是往事,在此不论,咱们也不可能再来一遍。” 这话一出,武平众多官员都安静下来,连刺头周行逢也不说话了, 李处耘趁机起身,按着腰间的剑柄神色不善的笑道:“北汉、蜀国、唐国、南平、武平....... 哈哈哈哈,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次战败,一次屈辱; 对大帅来说早就习以为常,无非又一次大胜而已。 某在这奉劝诸位,希望大家都看开些吧,反正你们遭遇不是独一份。你们战死两三千青壮,就可以安稳在这吃酒吃菜,往后都是朝廷命官,还有命来享福。 可那北汉,蜀国,唐国,那个不是血流成河,俯尸百万,死得官员,将领不计其数,大帅可没给他们机会,他们也没那样的命,跟他们比比你们就该知足了。” 李处耘哼了一声,手按刀柄,带着极强的心理暗示,一番话刚好接着他的意思往下,夹枪带棒,一时间所有武平的官吏都被吓得面色发白,胆小的筷子也拿不稳了,纷纷点头称是。 连刺头周行逢也不敢说话了。 史从云心里不得不对李处耘这人心生好感和佩服,不愧是民族关系复杂在边地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对人的心理把握可太准了。 既不翻脸,又阐明他们的处境,还把这些人吓得服服帖帖。 史从云便直接进入正题,他今天召集这么多人来这吃鱼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他一直好奇武陵人捕鱼为业,那武陵鱼到底好不好吃。 其次就是他有自己的设想,周行逢必须去大梁,张文表等各州刺史也必须去,他们这些人都是当地的地头蛇,留在这对中央控制武平十分不利。 而南平、武平既后世的湖南湖北,是南北东西交通要道,天下要冲,往后一统天下,肯定需要从这里发兵。 是周军向南进攻的重要桥头堡。 无论是打蜀国沿长江往西,还是打南唐沿长江往东,亦或许南下进攻广东、广西,都必须走这里,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周国的一统天下的国策是根据王朴的合理规划来的,向北防御,向南进攻,一统南方后整合南方,再与北面的辽国一决雌雄。 实现这些的重要前提就是南平、武平,或者说汉代荆州,亦或叫湖南、湖北,必须在大周手中。 这和淮南,蜀地那些地方的重要性还完全不同。 淮南重要不重要,自然重要,但是淮南能让大周强大富庶,遏制南唐,却影响不了天下战略。 所以夺取淮南之后,投降的朱元等南唐官员除了刘仁赡都被官家任命为淮南诸州刺史。 刘仁赡加封官职最高,都将校太尉了,但官家不敢给实权,只让他在京城闲居,时不时上朝议事,仅此而已。 道理也简单,刘仁赡是真有本事,大周能在淮南打好几年,大半功劳都是因为刘仁赡,这样的人在当地威望很高,不敢让他回去。 史从云也觉得这样的做法很好,这无关胸怀,而是政治考量,如果南唐不复存在了,倒是可以启用刘仁赡。 周行逢必须去大梁和刘仁赡的情况差不多,剩下的则是因为这片地方必须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 史从云其实一开始就想好了,才会有今天的半鸿门宴。 他绝对要用自己人接手这片地方,张文表等人投降也没用,该去大梁都必须去,如果不去,他就让他们的脑袋自己去。 想着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这武陵的人不错,不愧是快宝地,鱼味道很好。” 众人之前早被吓得脸色发白,这下连纷纷讨好,“大帅若是喜欢,我等令人多准备一些,大帅不知道,洞庭湖里鱼更加鲜美,如今正是秋鱼肥美的时节,连上天也顺应大帅的意呢。” 史从云没怎么在意这句话,但发觉李处耘、王全斌、李汉超、郭廷谓等人神色似乎有异样。 他只是在脑子里想话,觉得自己经历这么些年,真是越来越老奸巨猾了,嘴上接着哈哈笑道:“不必了,鱼这东西好是好,不能吃饱吃多了。 半饱是鲜,吃饱就腥了,人贵知足,知足常乐,吃个鱼也是如此。” “大帅高见!” “大帅一句话意思深长,足够我等好好品鉴了。”众人接连怕马匹。 史从云露着个大笑脸,手按刀柄,“不过我有个问题,大梁城外的汴河也有鱼,都是好鱼,不过我想南方的鱼和北方的鱼多少该有不同吧。 你们请我吃武陵,某自要投桃报李,也请你们吃汴河鱼才对,不过路这么远,鱼也送不到这来,所以想请诸位和我去大梁,我一定尽地主之谊,款待诸位。” 小亭里瞬间安静下来,众多武平官员的笑容僵在脸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傻子也开始慢慢回味过来了,这是笑里藏刀,图穷匕见啊........ 反倒是周行逢笑起来,反正他是去定了,现在正好幸灾乐祸。 “这........大帅,不至于此吧。”张文表紧张的干笑道。 “怎么,连投桃报李,尽地主之谊的机会也不给我吗。”史从云话说完,在座的郭廷谓,李汉超,王全斌等将领都默默按住刀柄。 “不不不,在下绝无此意,只是,只是......只是我等家小都在武平,还有诸多事务繁忙,当地百姓也需要我等,实在不便.......” 史从云抬手打断说话的老头,“大可不必担心。” 说着他咬着重音道:“诸位在这陪我吃鱼的时候,我已经派手下诸军接管各州县防务了,武平的事以前让你们费心了,以后就不用诸位操心了,让你们放松放松,我也是你们好啊。” “哈.....哈哈哈哈.....” “多谢大帅体恤我等......” “大帅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 武平的官员和武将一个个笑了,只是笑得很难看。 谁也没想到,陪周军大帅史从云就是吃顿武陵鱼会吃出这样的大事来....... “放心吧,只要跟我去大梁,你们还是朝廷官员,俸禄也会有的,过日子不成问题,待会就回去收拾吧。” ....... 当天的宴会算是不欢而散,最终高兴起来的大概只有周行逢,他还骂了张文表的人背叛他实属活该。 宴会散后,史从云立即下令,让诸军备战。 之后几天,各地陆续爆发几场叛乱,不过周军早已接管各地城防,加上准备充分,都迅速被镇压。 史从云下令,只要是参与叛乱的,都头及其以上官员,格杀勿论,一时间整个武平血流成河,三百多人被杀,许多人噤若寒蝉,武平的动荡也快速平定了,剩下的纷纷带着行礼和家人来武陵汇合,表示愿意去大梁吃鱼。 史从云很欣慰,另外一边,早在八月初拿下武陵后,他就已经七百里加急给朝廷上书了。 把南平、武平的战况,情况都详细描述,同时还希望官家让李处耘留守潭州(长沙),李汉超留守江陵,并且在两地各设一军,让李处耘和李汉超招兵买马,威慑监督南平武平的同时为日后往南,往西出兵做好准备,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好准备。 史从云是看了好几天的地图,想了又想,和李处耘、李汉超等人商议过,最终才建议朝廷做出这样的安排。 潭州(长沙)驻军之针对南方的南汉,江陵驻军肯定是针对西面的蜀国,这两处都目的性很强。 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在执行王朴想南后北的战略思想。 史从云之所以留下李处耘和李汉超两人,李处耘能力毋庸置疑,李汉超是他发现众多将领中对百姓比较好的一个,至于他的毛病暂时也没暴露出来。 他们在这里招兵训练,往后必将是进攻蜀国和南汉的主力之一,所以史从云希望两个有能力的人留下。 不过朝廷能不能同意他并不知道,所以只能等,如果朝廷想继续按照王朴的战略执行下去,十有八九会同意他的提议。 ........ 秋八月,天高云淡,黄河波光粼粼,大片大片的金黄田野在黄河两岸格外显目迷人,到处都是忙碌的百姓和往来的商旅。 大河上的船只络绎不绝,往返南北,坐落大河南岸的大梁城此时也弥漫着丰收的喜悦,街头巷尾,里里外外,往来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人物中,多带着一张笑脸。 前几年,黄河泛滥,李谷奉命治水,如今终于迎来大好丰年。 礼部官员甚至上奏,应该祭拜天地,感谢上苍赐予如此丰年,祈求往后的年岁也能风调雨顺。 之后,在大梁城郊,天子携百官举行盛大的祭天大典,许多百姓都去围观,不过他们之中许多并不明白此种活动的意义所在。 只觉得排场大,开了眼界,当皇帝就是好等等....... 八月初二,北方张永德、赵匡胤等人送来战报,契丹果然来袭,双方在城下对峙,互有胜负,契丹小股部队向南劫掠,数千人的大部队不敢深入,不久应该就会撤兵。 八月初七,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上奏,打败北汉军队,夺取北汉辽州,斩杀伪辽州刺史,俘虏北汉士兵五百余人,押送到大梁。 官家下令放了他们,让他们回家去。 到八月十一上午,官家处理完奏疏后和皇后符氏商量,决定在中秋佳节于城北皇家园林中宴请文武,共庆今年丰收。 到下午,北面陈桥驿来了风尘仆仆快马,带着赤旗急匆匆往大梁城中赶去...... 206、天子的决心 夜,天光逐渐黯淡。 万岁殿中灯火明亮,身着绯色常服的官家用手帕捂着嘴,正与魏仁浦、王朴、范质、王溥商量事情。 如今天色已经暗下还在讨论,显然是要紧的事情。 宦官魏敏努力压着脚步声,尽量不去打扰官家和几位位高权重的相公,小心的给殿中的灯盏添油。 随后默默站在一边,低着头,其实把大殿里的话都听着,记在心里。 他是皇后的人,原本皇后是让他过来打探打探,官家今晚会留宿何处,没想到今天官家事多,直到天黑还与诸位相公议事,没有去嫔妃那里就寝的意思。 “根据张永德呈送给朕的奏报,此次契丹南下接近万人,规模不小,绝非小数。 沧州、深州、冀州等地都有受到契丹袭扰的奏报,他们欺人太甚! 朕才初登基继位之时,他们就勾结北汉意图南下,如今又屡屡挑衅,全不把朕放在眼里吗!”官家的声音回荡在万岁殿空旷大殿中,魏敏不敢抬头,因为他已经听出官家话语中的愤怒。 官家从来是个敢杀人的人,他们这些宫中内侍其实比外人明白多了。 “官家,契丹贼子确实可恶,好在张殿帅(张永德)和赵节帅(赵匡胤)在北面已经顶住他们的袭扰,短期之内契丹也无力南下。 我们在北面至少有三万大军,即便不能和他们交战,固守各地也不成问题。”开封府尹王朴道。 魏敏知道这个人,他是官家真正的心腹,平日官家只要有事就会找他商议。 而且京城的府尹这个官职一般都是给天子继承者的,就如官家登基之前就做过开封府尹,如今皇子郭宗训年幼,官家便让王朴担任开封府尹的职务,足见信任。 魏敏当然也只是心里进行一些揣测,这样的大人物也不是他能了解的,至于王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更不知道。 “固守,又是固守,朕已登基六年。”官家说着不满的哼了一声:“这六年来朕败了北汉,败了蜀国,夺了淮南,如今还要固守?” 这些低头的魏敏听出些味道来了,官家和王朴意见不合? “官家的武功威震天下,足以名留青史,可是官家,淮南固然大,可若往大了去看,淮南重要归重要,与天下比还是太小。 我们也不能只看着淮南,昔日汉唐故土,方今并没有多少在我们手中,臣请官家三思,必要往远了去看,不可拘泥于一时一刻的荣辱,一城一池的得失啊。”王朴的语气有些着急了。 他本就是个脾气倔强的人,魏敏心想,他见到过好几次王朴在朝堂上与其他大臣争辩得面红耳赤。 “你话说得有理,可难道燕云十六州就不是汉唐故土了吗?咳咳咳.......”官家质问,又连用手帕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官家.......”众人关心上前,官家抬手道:“无碍,继续说。 北面幽云之地,也是汉唐故土,何况只要夺回十六州,就能以此为屏障,御敌于国门之外,再不会有今日屈辱。 朕自能令张永德、赵匡胤固守北方,可河北南面一马平川,契丹贼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是那么容易的。 再者,传言当今契丹国主昏聩,并非明主,正是大好时机。” “官家,高祖有白登之围,太宗有城下之盟,成大事大业,不可能一帆风顺,荣辱挫折在所难免,岂可如此置气? 家国社稷之大事在身,官家怎么能意气用事!难道为了一时畅快,就要赌上社稷存亡吗!”王朴话说得很重,连魏敏也为他倒吸口凉气。 官家其实是个脾气很大的人,以前他在河北时候,发脾气就会杀人,这王朴实在太大胆了。 魏敏微微抬头,果然发现通明灯火映照下,官家脸色很不好看,旁边的几个人都吓得连低下头去。 出乎意料的是官家最终没有发火,安静了一会才开口,“朕知道你有你的考虑,不过朕也自有思量。 王卿所言先南后北朕都记得,只是打仗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看人心,要看时机。 数年来本朝大军东征西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史从云、史彦超、赵匡胤等猛将如云,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有气吞山河,势不可挡之势,正是借机北伐的时候。” “朕欲携大胜之势取幽州及其以南所有土地。”官家说着放下手帕,严肃的说,“做事要灵活应变,不能古板,待有了幽州抵御北方强敌,再行向南进取也不为过。” 话说完,众人消化了好一会儿,王朴跪地道:“老臣拙见,触怒官家,请官家恕罪。”说着便拜。 官家亲手将他扶起来:“朕心里生气,但也知道你是为朝廷好,为朕好,王卿思量的自有道理,不必介怀。” 王朴大为感动,连连拜谢。 话说到这种地步,大殿中逐渐安静下来,就连魏敏也听出官家似乎下了决心。 他不懂军国大事,身为宫中宦官,他甚至连十六州在哪也不知道,但众人情绪他是听得出一些的。 一直没说话的魏仁浦拱手开口了,“官家,若要与辽国开战,咱们准备怎么打。” “你是枢密使,总理军事,你说说看。” 魏仁浦拱手,随即道:“臣以为水陆并进为好,而且还必须防备北汉的援军,北汉只要过了太行山就能从侧面攻击我大军,如果要出兵河北必须防备。 至于将领的人选,臣建议将淮南节度使李重进调回来,负责阻击北汉大军。 韩通曾在河北抵御契丹,修建城池,必然十分熟悉河北之地,可用为将。 张殿帅,赵匡胤也在河北抵御过契丹,也可用为大将,史彦超悍勇无人可当,麾下骑兵精锐向来没有敌手,曾经也数次击败过契丹铁骑,是少数正面能打败契丹人的大将,可用为先锋。 至于主帅,臣以为非史从云莫属,他击败过蜀国,打败过唐国,之前也在忻口与契丹交战过,经验丰富,履立战功。” 官家点点头,“此时到不必着急决议,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史从云这时候应该还在南平,上次上书时他已经摆平高家,拿下南平。 但武平就没那么容易了,武平九州之地,也有数万大军,非一朝一夕之功。” “官家,臣觉得此事先定下,待到南征大军回来再商议也不迟,方今北面有张殿帅和赵匡胤稳定局面,形势也没那么迫切。”许久没说话的王溥道。 他和范质都是内政方面的人才,涉及军国大事时,更多时候都是魏仁浦和王朴发言。 “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也会去休息吧,把今天朕所说的事想一想。”官家摆手,让众人退下。 众人拱手正准备告退,就在这时,大殿外传来响动,接着就听到急匆匆的密集脚步声,众人好奇探头去看。 不一会儿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跟着两个宦官进来,宦官一见官家扑通一声跪下,用尖锐的嗓音激动道:“大捷,禀报官家,武平大捷!枢密院那边官员已经回家去了,奴婢只能将他带来面见官家。” 身后的士兵连慌乱的将手中的用红绸包裹的的竹筒呈上,“官家,武平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捷报。” 宦官连隔开他和官家,显然士兵并不懂宫中规矩,随后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呈送给官家。 官家接过去,连扯开红绸,打开竹筒,拿出里面的信报看起来,脸色逐渐露出喜悦,随即让他们退下,并令人赏赐那士兵一万钱。 众人好奇的想要凑过去看,又怕无礼触犯官家,只得干着急。 官家看完后把战报递给王朴,“你告诉诸位爱卿吧。” 王朴恭敬双手接过去,随即迫不及待看起来,等看得差不多,脸上神色也从好奇转为震惊,没面神色着急的几位同僚开口道:“这是武平的战报和奏疏,史从云送来了。 七月,史从云率军从三江口强渡长江,击败武平三万贼兵,攻克岳州,往南顺着洞庭湖走沅水围困朗州。 同时派节度从事官郭廷谓策动衡州刺史投降朝廷,向北攻克潭州。 八月初,大军攻城,武平节度使周行逢开城投降,武平九州已尽数归属我大周所有!”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惊呆了,连和史从云关系不好的范质也惊讶的张大嘴巴,有些不可置信的说,“这才出兵两个月啊!” 魏仁浦镇定多了,点头说道,“两个月,还算上了赶路和调度粮食补给的时间,两个月拿下南平、武平十二州,有智取,有强攻,文韬武略,好像就没他搞不定的。 有此良将,实乃官家恩德,我朝之福。” “那上的奏疏呢?说了什么。”王溥问。 王朴拿着奏数笑了,随即道:“三件事。 一是请罪,史从云率大军与三江口强渡长江,击败武平三万大军后,俘获五千多名贼兵,但因为粮食补给等问题,他自作主张把这些人放了。 二是关于武平官员的安置问题,史从云向官家请求,希望追赠一名武平大将,他尽忠守节最后战死,追赠他可以获取武平民心,表现朝廷大度。另外他提议把武平的官员全调到京城来,因为南平、武平是天下要冲。 往后管家往南伐南汉,往西灭蜀,往东攻略江南,都要从这发兵,和淮南等地不同,必须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他已经镇压好几次叛乱,为的就是逼迫当地官员将领到大梁来。 三则是建议设军。 史从云建议在江陵,潭州各设一军,牢牢控制这个天下要冲的同时,为官家往后出兵蜀国,南汉,唐国,一统天下的大业做好准备。 他同时推荐了两个人驻守两地,分别叫李汉超和李处耘。” 王朴说完,众人纷纷点头,感慨不已。 另一边,魏敏丝毫不落的把话都记在心里,他是皇后的人,皇后曾再三给他交代过,只要是关于史彦超和史从云两父子的事,一定到牢牢记住,第一时间告诉她。 魏敏不敢怠慢,连仔细记着,心里也感慨这史从云真是个有本事的主,怎么只要是关于他的事,都是他把别人打了....... 另外一边,官家开始说话,他连忙收起心思,仔细听着。 “趁你们这些宰相都在,今晚就把这奏疏批了吧,你们说说看,史从云所言如何。”听得出,官家很高兴。 批示奏章,并提出处理方案本来也是宰相的职责,今天正好,王溥、魏仁浦、范质三个宰相都在。 淮南苦战两年多,投入众多,死伤不少,靡耗巨大才拿下十四州之地,如今史从云出兵两个月,就智取南平,攻灭武平,一下拿下十二州之地,使大周占据天下要冲,怎么能不高兴。 在场众人也十分激动和高兴。 王朴率先道:“官家,以老臣之见,史从云提出的这三点非常有见地,也切中要害,无论是为当下考虑还是长远的考虑都十分可取。 短期来说,咱们可以快速控制这个天下要冲,往长了来说,正如奏疏中所言,往后官家要实现一统天下的大业,必将从江陵和潭州发兵,是为千秋万世之业铺好路。 史从云的做法也十分老道,总之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如果不是觉得屈才,老臣道觉得他镇守荆楚之地最好,可当下朝廷急于用人,老臣是相信其眼光的。” 管家点头,“一统天下,千秋万世之业,史从云确实替朕考虑得长远。” 随即看向魏仁浦,魏仁浦是枢密使,是最高军事长官,这种事自然要过问他。 魏仁浦拱手,“官家,此时着实出乎老夫预料之外,史从云确实有本事,我也觉得他能拿下南平武平,却没想如此之快。 枢密院要在两地设军是可行的,而且潭州的确如史从云所言是天下要冲,不过许多东西一时来不及准备,从朝廷派人过去不妥,一来不熟悉当地,二来路途遥远,不可能让朝廷数万大军在南方虚耗。 所以臣也觉得可以暂时同意史从云的提议,以他推荐的李处耘、李汉超于当地设军,之后在看后效,若两人真有本事就托付他们也无妨,如果不行朝廷再另外派人。” 官家点头,“有理,史从云表现一如既往,是朝廷中流砥柱,朕的心腹爱将,这件事暂时按他说的去办。 枢密院那边,明日就把大捷的消息传扬出去,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周兵威!” “遵旨!”魏仁浦连答应。 ....... 之后,众人又说了许多,魏敏只记着关于史从云的部分。 一直等半个时辰之后,诸位大臣走了,官家进去休息,身为掌灯太监,他一直兢兢业业熄了灯,随后和众多太监一起关好万岁殿门窗,告别众人找了个机会,才激动的往皇后的坤宁宫跑。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自己又有赏赐了! 207、符皇后的心思 坤宁宫,几乎位于皇宫最北端,所以也叫深宫。 战乱年代,后宫的限制也会宽松不少,大致是天下事太多,天子也没太多心思浪费在后宫。 越是四海纷乱,女人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丈夫家而言越不重要了。 就如当朝开国皇帝和当今天子,妻妾都在权力斗争之中被杀光,他们也没那么在乎,倒不是人多冷血无情,官更多是无奈吧,身为女子,符皇后是不能怪罪男人的。 她要母仪天下,要作天下女子的楷模,她自不会怪丈夫们,这不是气话,而是世道如此,许多丈夫尚且不能自保,哪有余力护着她们这些女子? 所以她们只能靠自己,经历过河中府兵乱,差点死在乱军之中的符皇后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 天下大势往后要怎么变谁也说不准,官家对她的宠爱多放在表面,她心知肚明,更多是因为符家的原因。 她也不知道官家到底是将她放在何种位置,相敬如宾确实,管家也时不时会听她的话,却没有夫妻之间的亲密。 她想或许这就是天子之家吧。 自从在淮南战场见识了那样的大战,见识了千军万马角逐,在那种震撼之后,她心里早已经埋下一颗种子,无论如何只能靠自己! 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官家也不成,这几十年来,改朝换代短则数年,长则十来年,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了。 今晚,她穿上诱人的服饰,盛装打扮,让魏敏去打听官家的动向,就是想再做一些努力,或者可以得到官家的宠幸。 可魏敏久久没有回来,她十分不解,按理来说,平日官家早该休息了,还是今日官家没有兴致? 无论如何,她都很生气,这个魏敏办事,一点不让人顺心。 “来人,准备一盏提神的香茶来。”她揉了揉太阳穴抬手吩咐,宫女尊令,很快便下去准备去了。 其实自入宫之后,她没有多少日子是快活的,害怕和担忧始终萦绕在心头,有对官家敬而远之的无奈,有对自己地位不保的担忧。 近来她越发害怕了,以前在河北,官家脾气不好,喜欢杀人,见他要杀将士,她便会出言劝阻,官家便从了她的意,久而久之,军中将士都十分爱戴她,到后来都说她母仪天下。 她那时候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 享受将士们的夸奖和爱戴,享受官家的宠溺,官家为了她而不杀人,至少当时在她看来就是宠溺。 如今她却不明白了,那时官家对她的宠溺是否有真情在,还是说所有的都是应付? 以符后的经历和聪明,慢慢明白官家对她那时的纵容不可能全是真情宠溺,她只求有几分是真的,心里便也有安慰了。 那时官家不是天子,在河北任职,是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封太原郡侯,远比不上不是当今天下至尊,谁继大统仙君也未有决断。 那时候官家是最需要支持的,所以拉拢河北的天雄军节度使,有卫王的符家就顺理成章了。 等后来官家登基,到了大梁之后,许多事情就变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官家再没有以前那么听她的话,也少和她说话了,更不会因她的话而改变什么,甚至表现出厌烦。 她很聪明,敏锐察觉出这种变化,也努力挽救,发现没用之后,再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最大胆的一次就是强行要和官家一起去淮南,官家无奈之下同意了。 不过她没得到官家的宠幸,大战的惨烈和势不可挡的气势让她有了别的领悟,难怪有人敢说“天子宁有种,兵强马壮者为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心里也想,官家的耐心和容忍已被她磨尽,往后再不敢做出什么大胆的举动来。 她也越发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处境,当初官家只是节度使,刺史,离不开符家,待到官家登基之后,符家的重要性已经下降。 而随着史从云、赵匡胤等悍将猛将冒出来,她们符家的地位只会进一步下降,而到今年,官家往河北派了张永德,后来又派了赵匡胤,增补两万大军,他们符家戍边的功能近一步下降,越发不重要了。 符家不重要,她自然也不重要了,她不重要,皇后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 所以符皇后越发害怕,她最终想到两招。 一招和皇子郭宗训搞好关系,官家事情多,她就把五岁的孩子接到坤宁宫来亲自教养,五岁的孩子还不懂大人世界的各种权谋和艰险,已然把她当成了母亲。 她觉得自己必须抓住郭宗训,往后他必是太子,若孩子站在她这边,皇后之位也稳固。 官家其实此前就有不少孩子,郭宗训并非长子,只是后来那些年纪大的子女都在大周夺取后汉政权兵变时被杀。 七年前,仙君郭威兵变,以黄旗加身,建立大周,那时大军在河北,仙君郭威和官家的家属都在大梁,尽数为后汉末帝所杀。 这样一来,才五岁的郭宗训就成了官家最年长的儿子。 另外一招就是竭力拉拢权臣,所谓权臣,并不是王溥、魏仁浦等那些宰相,当今天下,这些宰相可以在官家面前说话,看起来权倾朝野,但她经历得多,特别是淮南之战后心里越发明白,那都是虚的。 真正的有权势的人必是手握军权的领兵大将,像是史从云、史彦超、张永德、李重进、赵匡胤等那样的。 作最坏的打算,如果哪天史从云之类的人物,领着数万大军杀进宫里,那些宰相里多数人只怕连个屁也不敢放。 大周立国算上今年也不过七年而已,七年会有一大批人愿为朝廷效死么?她不信,所以她宁愿相信自己的准备,把六妹嫁给史从云就是为了这件事。 每到逢年过节,她也会差人以皇后的名义给两个史府送些东西,若不是身份的原因,她甚至有些想和年轻的史从云免谈。 除去这些家族利益,自身利害的考虑,符皇后心底一直不敢承认,或许她选择拉拢史从云还有别的原因....... 想着想,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她不喜欢吃凉的东西,她天生娇贵,受不得凉,便招手道:“把这拿下去,重新备一盏来。” 一口没喝过,加了众多名贵山珍药材的安神茶被端了下去,很快换新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宫女进来,小声告诉她:“皇后娘娘,魏敏来了。” “哼,才来。”她不满,随即说:“让他进来说话。” 不一会儿,魏敏进来了,扑通一声跪在面前拜见她。 符皇后一句话不说,长久的身居高位,她最懂如何给人压迫感了。 魏敏十分紧张,两鬓都是细密汗珠,符皇后才开口:“我叫你去做什么了。” 魏敏急忙说:“回禀皇后,官家已经歇息了,今天万岁殿出了很大的事,官家和相公们说到很晚,之后就去安歇了,再没去其她妃子那里。” “哦,什么大事?”她平静的说。 “一开始是契丹扰边,河北那边有契丹的一万大军南下,听说劫掠了一些地方,张永德和赵匡胤和他们打仗。”魏敏仔细思索,回忆刚刚听到的事情。 “结果怎么样?”她担忧的问,河北是她的老家,家中父兄都在河北呢。 “听说契丹人发现没法南下就已经撤了,没有继续往南。 官家之后想要打契丹,往北面打,王朴不同意还和官家吵闹,后面又同意了,几个相公说准备让史从云去打,不过后面又说不是现在就打,要等史从云回来。” 符皇后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惆怅。 河北是她的老家,她熟悉那边的情况,契丹人这几十年趁着中原大乱而崛起,如今其实已远超过中原。 这是大家害怕承认又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 符皇后读过很多史书,她自然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如此害怕。 自从汉武夺取河套、河西走廊、并南越、吴闽、并滇国、开昆明、吞朝鲜之后至今千余年,阴山以北对中原王朝多数时间里都是依附的状态。 如今反客为主,很多人肯定害怕又愧疚。 到现在,只要是阴山以南的多数人,无论是吴越的汉(南汉,广东、广西加越南北部),还是河东的汉(北汉,山西那一片),亦或是前唐(李克用那个,沙陀人和汉人混杂建立的唐)或是如今的唐(南唐,自称李家后代,大唐正统)。 光看国号就明白,两个汉,两个唐,他们各个都做梦想着建立汉唐那样的伟业,可现实却是在契丹面前除了占据中原的周朝,都没人敢硬气一下,那就何谈汉唐之业了,用汉和唐这两个国号也令人好笑。 符皇后摇摇头,她知道那些事自己想了也没用,她只是个女人,不过也盼着天下再归一统,汉、唐昔日故土臣民能再聚神州。 又总觉得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她有时甚至会想,开创这些源头的高祖皇帝,会是个什么样人物?当今天下谁能与之相比? 数百年前,唐太宗还乡时曾欢饮高歌,兴致高时把自己比作汉高祖还乡,符后心想唐朝的太宗皇帝确实可以比,他有那样的本事。 官家登基时也自比唐太宗,但她不敢肯定官家有没有唐太宗那样的本事,如果官家问她肯定说比得过,心底却骗不了自己,觉得其实差得很远。 大周几年来打了几场胜仗,是节节胜利,令人鼓舞的事情,可远远不够看,昔日汉唐故土,大周掌控的其实四分之一都不到,连三分天下都还差得远。 这更让她一个女人家也时常感觉太难。 越发觉得汉高祖、唐太宗那样的人物只可仰头去看,当今之世只怕再没有了,这是件令人惋惜又绝望的事情...... 她轻叹口气,收回那些跨越古今的伤感,问下面的魏敏道:“那第二件大事呢。” 一听说这个,魏敏激动起来,“回禀皇后娘娘,第二件事才是大事,正是奴婢一直想说的,刚刚官家就是因为这个没有早早就寝,使得奴婢回不来,一下子就耽搁了那么多时间,皇后娘娘可不能怪罪奴婢,要怪就怪那些相公们说得太多,特别是那........” “好了,直接说事。”符皇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唠叨。 “是是是,看奴婢这嘴,一不小心就管不着,实在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往后一定会......” 符皇后冷冷看了他一眼,“说要紧事!少不了你的赏赐。” 魏敏连点头,随后道:“第二件事情也跟史从云有关系。 今日来了战报,殿前副都点检史从云,已经在七月击败武平三万大军,还在八月初打下武陵,南平、武平都被他打下来了。 估计很快就要回京,要把南平王和武平节度使都带到京城来,今晚刚好送来的捷报,官家和几个相公还有王朴都很高兴,官家说史从云是国之栋梁,几个相公也一直夸他。” 符后听了朱唇轻启动,惊呼出声,不过很快忍住,难以置信的说:“他是六月出兵的吧,去荆州(汉代概念)打仗,如今不过八月而已........ 你没听错吗?” “奴婢以性命担保,绝没听错,官家还让枢密院把这大胜要宣扬出去,只怕到了明天,朝中就会传扬开了。”魏敏连道。 符后这才信了她的话,不过心里依旧震惊,南平武平十二州啊,高家或许无能,可传扬武平节度使周行逢也不是好对付的。 “北汉,辽国,蜀国,唐国,南平,武平,这才短短五年,这史从云倒是把周边都打了一遍,难怪官家会说他是栋梁,只是这栋梁未免年轻了一些.......”符皇后美艳的脸上尽是震惊感慨之色。 “我把老六嫁给他倒没看错人.......”她小声喃喃自语,随后招手叫来宫女吩咐几句,让魏敏退下去领赏了。 不一会儿,安神热茶又送上来了,她端着精致金杯,抿了一小口,便挥手让人端下去了。 整个人半躺着靠在玉枕上,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事,心里久久平静不下来,因为实在太过震撼,震撼到令她一开始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不知不觉又想到当初和史从云的初见,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自己,跟个傻子一样,把她看得心慌意乱,又想到后来城北,众人都听着官家和相公们说话,他却直愣愣看着自己,又跟傻子一样,像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 可就是这么个人,北汉、辽国、蜀国、唐国、南平、武平,却纷纷成为他的手下败将,接二连三败的。 她自诩聪明,也觉得看不懂史从云了,对这年纪轻轻的中流砥柱也充满好奇。 这次他回来,必然是朝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人了,情况又发生很多变化,朝中局势肯定也会大变....... 符皇后心里百感交集,又想,明天在二妹那见见六妹吧,很多事要赶紧跟她交代了,还有一定要把那赵侍剑叫上。史从云越发重要,越发需要她下重注去拉拢了。 想着想着,又恍惚想到史从云那火辣的眼神盯着她看,顿时有些口干舌燥,不由自主想,或许该想办法见一见他? 刚有这种念头,立即就清醒过来,连把那危险的想法赶出脑海,自己在想什么?她是皇后,哪能独自见一个将领呢,要是被官家知道了,肯定要出大事。 ...... 这一夜,万岁殿不平静,坤宁宫宁静之下也不平静。 208、史从云的后院 八月上旬,赵侍剑收到了前线寄回来的家书,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每次收到家书自然是家里最高兴的时候。 不过赵侍剑一般是先自己看完的,倒不是她有多自私,只是史从云写的信总会写一些不知羞臊的话,以前她就闹过这样一次笑话。 本着孝道,先让母亲看,结果把她羞得无地自容,自那之后,她每次总要先看看家书再给别人看。 在书信中,她便知道了南方的战况,心里也十分惊讶,不过没有太多震惊。 她并不懂军事,之前夫君也是接连打仗,而且战无不胜,她心里早就习惯了,不过信末尾还跟她说,京城可能会有变化。 赵侍剑很聪明,这方面她懂,书信里不敢说太明白,她却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随即回自己的小屋里,屋子里光线昏暗,她没有点灯,而是小心挪开北面的书架,墙壁上有一个壁橱,里面放着一个精致木匣。 赵侍剑取下,小心从边枕头下拿出钥匙打开,里面是一本本笔记,翻开之后字迹齐整娟秀好看,一条条写着各种各样的记录,都是史从云离开之后京中发生的事情,以前她就在帮着作这样的事。 每次史从云出征在外,回京就能立即知道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都是赵侍剑的功劳。 开始还很难,只能道听途说,加上对来送礼的官员旁敲侧击,或者去问父亲。如今却简单太多,因为符家站在他们这边。 上个月符家长子来京城,还专门拜见了父亲史彦超,而符家在皇宫里有皇后,皇后了解这些消息就简单太多了。 特别是通过符六妹,更容易了解到这些。 符家姐妹有一个私下见面的地方,大相国寺对面符二妹住的魏王府,皇后也时不时会出宫在那与她的姐妹相聚,赵侍剑也去过几次,不过她和符皇后可没有姐妹情深。 她每次去都是带着与符皇后讨价还价的心思去的,比如跟符皇后说清楚局势,暗示符皇后必须依靠史家,让符皇后为她提供更多的消息等。 她想符皇后肯定是不喜欢她的,没人喜欢妥协,更不喜欢被人暗示胁迫,何况她是皇后,赵侍剑其实心里很害怕,得罪皇后,还不知道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谁能不怕。 好在符皇后似乎也不是一般女人,她格外冷静睿智,明白利害而不让自己的情绪左右,虽然有些不高兴,也觉得如果有史家的支持会让她大有好处。 不过对她还是恩怨分明的,从来不跟她说宫里的事,每次都只告诉符六妹宫里和朝堂发生的大事,随后六妹又会来告诉她。 所以很多事,她一直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就等着夫君回来看。 夏六月二十二日,有司上奏皇室伙食问题,官家批示:“朕的日常膳食,今后减少一半,其他人依旧。” 夏六月二十五日,兵部尚书张昭等人撰写《太祖实录》三十卷完成,呈上,官家赐与器物、布帛不等。 秋七月一日,高丽使者来朝,带了高丽山参等山珍,官家很高兴,赏赐金银不计。 秋七月七日,中书门下进上新删定的《大周刑统》,主要由范质等人制定,仿前朝法律,随即开始奉诏颁行天下,要求天下逐步依据法令行事。 秋七月八日,官家下令赐给各道节度使、刺史《均田图》各一幅。唐朝同州刺史元稹,在州郡任职时每天上奏均户民租赋,官家因此披览他的《长庆集》而认为写得很好,于是令翰林院据其文辞描画为图,以赐给州郡。 根据皇后的说法,官家是准备均定天下赋税,所以先将此图遍赐各州,以让众人有准备。 秋七月十三日,黄河冲决河陰县堤岸,淹死四十二人。 秋七月二十四日,邢州留后陈思让上奏,在西山下打败河东的北汉贼军一千多人,斩首五百多级。 秋八月四日,以太府卿冯延鲁为刑部侍郎,以卫尉少卿钟谟为给事中,均让他们回归江南。 冯延鲁、钟谟是从江南来报告朝廷的,唐国国主李景上奏想将帝位传给太子李弘冀,官家写信回复他,书信内容皇后也不知晓。 秋八月六日,赐唐国羊一万头,马三百匹,骆驼三十头;赐给两浙钱俶羊五千,马二百匹,骆驼二十头。 ....... 这些事她记录得很详细,想着想着,便在末尾调皮的加上一条。 秋八月十三日,战报入京,枢密副使,平章事史从云破南平、武平,俘获南平王高继冲,武平节度使周行逢。 而对于京城中的变动,她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来史家走门的肯定会更多,而后皇后肯定会想再次见她,只是这次大概没那么咄咄逼人了吧。 赵侍剑有些高兴,心里藏着小骄傲,皇后能高高在上都是因为她是天子的妻子,而如今自己的夫君有本事,让皇后也必须开始考虑对她的态度,那样的感觉让她很舒畅。 想了一会儿,她又第一时间去隔院子把消息告诉周宪。 她心里明白,周宪其实是最关心夫君安危的,毕竟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北方,这种境遇让赵侍剑想到当初的自己,不由自主便有了同情心。 于是先去告诉了周姐姐家书里说的是,还有关于南方的战事,夫君已经大获全胜,抓获了南平王和武平节度使,不久就能回来。 周宪高兴得落下泪来,拉着她的手忍不住默默抽泣,赵侍剑有些慌乱,连轻抚她的背道,“姐姐莫心忧,夫君以往也经常出去打仗的,我早就习惯了,每次他都是大获全胜,没事的,往后你也会习惯,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其实她是吹牛的,虽然历经很多次,但每次她都心神不宁。 “我真佩服妹妹,要是我也像你一样坚强该多好。”周宪抹去眼泪,楚楚可怜看着她。 一时间连赵侍剑也看呆了,她心里其实有些嫉妒,对周宪倾国倾城的容颜,也难怪那家伙那么贪财,去了江南却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女人生得这样的容颜,只怕是上苍眷恋吧,哪个女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嫉妒,不过那些只是一闪而过,她便怕周姐姐过度伤感,便转移了话题。 江南女子确实比她们这些北方女子多愁善感一些,“听说周姐姐家里还有妹妹,如今还好吗。” 周宪点头,拉她坐下:“家里小妹聪明伶俐,上个月还给我写信了......” 说起小妹,周宪果然散去许多伤感,和她谈起来。 两人说了许久,约好明天晚上一起打牌,随后赵侍剑才离开,准备去找六妹,告诉她消息。 六妹正在屋里画图,她年纪小,赵侍剑总觉得六妹比她和周宪都多了一分天真活泼,她很喜欢写写画画。 特别是上次夫君教她画了大梁的图纸之后,她便对此十分着迷,时不时会画家里的屋房子,或者街道上屋子的图纸,都是些笔直的框框条条,她也看不懂。 赵侍剑进去之后,六妹还没发现她。 其实身为女人,她看六妹也觉得莫名的可爱,就是说不出什么,大概是她年纪小,加上什么都不争,乖巧懂事的脾气吧。 直到小姑娘被她吓得一声惊呼,小心的拍着胸脯,赵侍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六妹脸红了。 随即赵侍剑便跟她说了家书的事情,还把家书拿出来给她看,告诉她南方的情况,也让她安心。 六妹很高兴,两个脸蛋红扑扑的,格外好看,她激动起来乃至不知所措,似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站起来又不知道下一步的动作,一下把她逗笑了。 连道:“你要是高兴也可以高声喊出来。” 六妹摇摇头,还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不成,大姐会骂我的。” “她又不在这。”赵侍剑忍不住拉她的手让她坐下,小姑娘才后知后觉,不过依旧没有喊,高兴是真高兴,拿着家书读了好几遍还舍不得放手。 赵侍剑调侃:“你要全背下来不成。” 六妹才不好意的放下家书,激动的拉着手跟她说了很多话。 她便借机道:“明晚你也别写写画画了,周姐姐邀我们去她那里打牌。” 六妹正高兴,连答应下来。 另外的话到了嘴边,赵侍剑却没说,等消息到了,符皇后大概又会迫不及待想见她了吧,也要见见六妹,肯定有很多话要交代给她。 六妹正高兴的把小脑袋凑在她胸前,说着往后的展望,说等夫君回来了,她们一起与大相国寺祈愿,让夫君带着她们去河边骑马等等。 赵侍剑不愿把更多的事说给这样的六妹听,其实这背后的事情很复杂,也很危险,远不是单纯的她所想那样的。 不由得,赵侍剑又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爷爷在世时杜重威的事,想起七年前当朝太祖皇帝黄旗加身的事,越发觉得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杜重威或许野心勃勃,可太祖皇帝,乃至他之前的不少人或许真有野心,也有迫不得已的地方。 到了那个地步,不只是朝中天子的猜忌,麾下众多将士也会迫不及待推着他往前走。 当朝太祖黄旗加身之时,大将中许多都是推手,如赵匡胤父子,还有父亲史彦超等等都是,道理很简单,太祖更进一步,他们这些旧部才有机会加官进爵,从龙攀升。 越想着这些,她越觉得当下局面何其相似? 在京两司高官中,高怀德是父亲史彦超的好友,王审琦是夫君最忠实的手下,当下京城最高将领是父亲史彦超。 而京城外大营中哪些高层统兵将领,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申知义、慕容延钊等更不用说。 王仲、邵季是史家最忠心耿耿的家将,董遵诲、罗彦环、申知义是后来跟随夫君史从云的老将,慕容延钊是父亲史彦超手下的大将....... 一时间,很多东西越想她越觉得心头乱跳。 赵侍剑和爷爷赵莹学过很多东西,历经后晋,后汉,大周改朝换代,经历的多,人聪明伶俐,已经敏锐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 或许这些还没人注意,或者没人去想,可她却越想越觉得心惊,不知不觉史家似乎已走到很高很远的地方,也可能快要走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或许是当今天子攻于军事,却对于政事没有那么敏锐,亦或是天子全然不知这些细微而日积月累的变化,可总归有一天,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这么多战争淤积的影响大概会爆发出来吧。 到那时候如果一步走错,或许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赵侍剑不敢往下想,拉着六妹的手有些颤抖。 “姐姐,你怎么了?”六妹抬头,不解的看她也些发白的脸色。 赵侍剑摇头,笑着对她说,“没事,只是想明天的一些事,我先回去了。” 六妹起身送她,一直出了小院,赵侍剑长长呼出口气,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她没敢去想之后的事,怕在六妹面前露馅,怕吓着单纯的她。 现在一想,却越发觉得那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当夜,赵侍剑失眠了,久久睡不着。 ........ 第二天,开封府放出公文告示,大梁城内外几处大门前都粘贴了榜文,告示天下南征大军取得的战果。 一时间京城轰动,消息向着四面八方传开,很快就引来越来越多人的围观,接着消息很快在大梁城中传开了。 正值秋收正好,又听闻王师收复荆楚之地的大好消息,很多人都激动万分,此时顿时成了茶余饭后,街头巷尾人们的谈资。 流传十分广泛,影响力巨大,不少说书卖唱的,都开始说起史从云的传奇故事来。 不得不说,有时运气也很重要,若是今年不是丰年,百姓热情或许还没那么过,可丰年家大胜,一时间双喜交至,不由自主的在心理上百姓们也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大梁城外及其周边州县,不少村镇乃至敲锣打鼓来庆祝这件事情,若只是单独的丰年或者是单独的朝廷大胜,或许还不至此,两件事一块那边足以让人们欢欣鼓舞,敲锣打鼓了。 一时间,这还成了八月前后的一种风尚,之后史从云的事迹和威名也流传得更广了,一直跨过涛涛大河,向北蔓延,到了河北等地。 沧县,沧州治所所在,县城城墙外围高达数丈,这是 209、大战善后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大梁城难得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自唐末混乱至今,已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盛况,入主大梁的政权换了又换,契丹国主都来大梁当过皇帝,上次大梁城被军队劫掠不过在七年之前,年纪稍大的人还历历在目。 当朝开国皇帝郭威率大军入大梁推翻汉朝末帝,但为拉拢将士,只得许诺他们劫掠大梁,此事犹在眼前,七年后大梁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倒不是百姓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是他们太苦了,早已经麻木,来不及去思考,在此乱世,活着尚且艰难,很多事情根本没机会去考虑。 而周朝也给大梁带来了新气象,先是仙君郭威在位几年励精图治,以身作则,实行不少改革,使得大周迅速获得休养生息的时间。 之后则是当朝天子郭荣上位之后勇猛精进,在军事上的表现很突出。 先是御驾亲征于高平击败北汉大军,之后又令大将王景、史从云击败后蜀,夺取四州之地,之后又御驾亲征淮南,重用大将史从云,大败唐国,夺取淮南十四州之地。 今年,又再次重用大将史从云,一下夺取南平三州,武平九州,总共十二州之地。 短短五年,周朝扩地整整三十州,一百多个县,如此成绩,足以令国人振奋,天下震惊了。 武功之盛,已经有了当初后唐巅峰时的势头,而因为对外征伐的顺利,也使得国内有了难得的安稳日子,士兵要打仗,普通人家总归能安然度日的。 所以到了今年秋天,便开始逐渐恢复以往的繁华,百姓们也终于有了一些余力,开始庆祝这丰收世界,庆祝大军在南方的胜利。 朝廷也正逐步富裕起来,虽然打仗很花钱,但打南方之后也在源源不断补充。 中秋佳节朝中也给百官赏赐不少钱财,木炭柴薪,酒米和干肉等。 大相国寺对面,东大街南侧,高大的朱门格外森严,磨盘大小的红色灯笼在秋风中轻轻摇摆,门前干干净净的光滑石阶,一人难以合抱的巨大柱子,使得往来零星行人都刻意远远避开。 再看门前身着全甲的高大护卫,加上魏王府几个狰狞大字,就格外给人压迫感,令人敬而远之。 魏王,对于大梁人来说不知道的不多,知道的也不算多,如果过了黄河到北岸去就是大名鼎鼎了。 对于黄河以北的百姓来说,魏州符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在大梁就没有那样的排面和气场了。 反倒是逐渐崛起的史家,赵家,高家等反而令人印象深刻。 而这其中,以史家父子两最为闻名,大周第一猛将史彦超,大周第一帅才史从云,这父子两的名声已经在京城及黄河两岸,大江南北人尽皆知。 有人私下把他们比作始皇帝时的王家父子。 始皇帝手下大将王翦、王贲父子同样虎父无犬子,战功赫赫,威震天下。 只是当今来看,史家父子还是比不上王家父子的,始皇帝灭六国,王家父子两灭了五个,史家父子还没有那样的旷世奇功,但未来可期,也大有那样的可能。 千余年之后,又是一对能打的父子,同样是天下没有一统,豪强并起,这样的巧合际遇也难怪人们会津津乐道。 不过这其中也托付了普通百姓的期待,期盼有王家父子那样的人出来,结束这天下乱世,乱世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几十年的混乱早让天下受尽战祸之苦,人心思安,盼着天下再次一统,战乱结束。 所以坊间才会将接连打胜仗的史家父子比作王氏父子。 只是这样的期盼很多人心里其实都是没底的,这几十年来能打的人可太多了,却没有一人能一统天下,结束纷争战祸。 ....... 威严的魏王府内,气氛又截然不同了,外面是森然甲士,里面却是女子的欢声笑语。 银铃般的好听声音在宅院中四处飘荡。 “老六你不许出!你要站在我这边,我是你亲姐!”符二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手插着腰威胁乖巧的六妹,手里拿着画出来的扑克牌,那是史从云教给家中妻妾的玩法,又被她们带到魏王府中。 赵侍剑,符二和符六妹围在一起打牌,端庄的符皇后则和同样落落大方的周宪在一边品茶说话,都是风雅人。 老六被逼得无奈,委屈巴巴的看了二姐一眼,又看了旁边的赵侍剑,小声说:“二姐,你是地主,我们不是一家。”随后出牌压死了她,很快就让符二败下阵来。 府二忍不住抱怨:“哼,嫁人了就是不一样,都和你二姐不亲了!心里只有丈夫。” 符六脸红,连争辩,“不是不是,二姐你是地主,你自己的要的,关我什么事。” 两姐妹说闹,赵侍剑不好插嘴,没想到符二看了她一眼,随即火药味十足的道:“现在你这个赵姐姐可比我这亲姐姐都亲。” 赵侍剑不甘示弱:“那是自然,六妹我和我是一家人了,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六妹早是史家的人。” 符二一时语塞,越发觉得这赵侍剑可恶,之前大姐也被她气到过。 那边符皇后只好道:“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多大的人了,还吵吵闹闹。” “别打牌了,待会我们去赏月,老六过来,我有许多话跟你说。”见大姐招手,老六乖巧的过去了。 “你们去后院亭子,把瓜果准备好,我和老六有些话要说。”符皇后理所当然的吩咐其她人,周宪礼节周到,行礼照办,大概在她的观念中,对方是大国皇后,身份尊贵就理所应当遵从。 符二妹这辈子就只怕大姐,当然也听话去做了。 赵侍剑反应比较平淡,也行礼答应下来,她更懂符家和史家背后的关系,她们这些内眷能相会,就已经说明两家关系亲密了。 ...... 长长的回廊里,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朱红的柱子密密麻麻,影子散乱。 符六有些紧张,每次和大姐在一块,她都会紧张不安,平心而论,她其实更喜欢和夫君在一块。 和夫君在一起总是很放松,有种无忧无虑的感觉,不像当前这样拘谨。 “你知道南方的消息了吗,你夫君在武平打了大胜仗。”大姐道。 符六点头,“夫君在家书里说了。” “他倒是对你们痛快。”大姐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随后道:“你知道了也好,他有那样的功绩,往后又有些不同了。” 说着大姐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着她,让她也连忙挺直腰杆,“老六,现在你要明白,当今天下只有一个史从云,没有第二个。 特别是这次他平了南平、武平之后,这样的大功必是我周朝第一重臣了,你可要牢牢抓住他,要多对他依顺,男人嘛,他说什么你都要尽量答应,不要怕羞耻,早晚能牢牢抓住他,何况你还生得娇俏可人。 史从云宠爱那个赵侍剑,你就要知道去抢,去夺,去争取,你才是发妻,要把原本就属于你的宠爱抓在手里,可别让人僭越。” 说着她低声吩咐,“特别是那个赵侍剑你要小心,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心眼算计很多,我差人打听过,她是晋朝宰相之后,见识必然很多,你不要轻视她。” 符六有些尴尬,她嫁过去之前确实想过那些,不过过去之后才发现史府的生活远比她想的自在快活,夫君是个十分畅快的人,也不讲究那么多,对她们也没那么多要求。 甚至夫君还会带她去河边骑马,捞鱼,带她去逛大梁各处的风景。 特别和其他的贵胄妇人接触之后,她更明白夫君对她们有多好。 那种自在的畅快感觉,是从小在严格家教下长大的符六前所未有的,她十分喜欢和珍惜,再次见到大姐,她又想到小时候的日子。 家里的规矩很多,很严格,身为大家闺秀,她自小就小心翼翼,受了很多训斥。 而大姐和二姐不同,大姐自有志向,是自己对自己严,二姐比她大好几年,二姐刚懂事的时候,符家还没有那么煊赫,规矩也没有那么严格。 可到她懂事时就不同了,所以自小就被严格管教。 再次见到大姐,她心里害怕得紧,她心底更喜欢和夫君在一起时那样的感觉,而是不是和大姐,不过她不敢说出来。 她也明白大姐话里的意思,老六心里不同意,不过她不敢反驳大姐,只能乖乖的点点头,就当没听到吧她想。 她又想起刚刚赵姐姐和二姐说的话,她已经是史家的人了........ 是啊,她已经是史家的人了,六妹心里悄悄的想,这样的话为了史家不听大姐的话,也没有违背女人的操守吧。 两人便又接着往前慢慢走,小院里月光澄澈,洒在回廊中间的,恍若清澈的月光水池,沉淀在秋菊乱石从中。 “多好的月亮......”六妹感慨,心里又加了一句,要是夫君能和她们一起看就好了。 “你夫君待你如何?”大姐冷不丁问了一句。 “嗯?”六妹很快反应过来,“很好。” “你们.......”大家微微抬头,似不经意的说:“你们夫妻间的房事如何......我是说,有没有孩子,有了子嗣你的地位才能长久保住。” 老六脸红,连连摇头,上前一步抱住大姐的手臂娇嗔道:“大姐.........” “这有什么,男女之间的事有什么不同的,都是人伦大事,你大姐我见多了!”大姐连道。 老六心里信服,还是觉得有些害羞,小声低头说:“我起初很害怕,我就闭着眼睛,夫君就哄我,他老是骗我,欺负我,可我........我死去活来的,反而更觉得离不开夫君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说到这,符六的小脸红得快滴出水来。 “他......看他人高马大的样子,也不怕压坏你。”大姐说着看了看她娇小的身躯。 “不会,夫君很小心的,不过他太大,我太小了。” “是吗........”大姐突然不多说了,符六跟在后面些,也不敢多嘴,小院回廊里,一下安静下来,姐妹两一前一后往前走。 等出了回廊,不知不觉已经到后院,远处池塘小亭中,几个姐妹们已经准备好了瓜果,符二正激动的向她们招手,让她们赶紧过去祭拜月神。 大姐叹口气,“要去对付最难缠的人了。” 符六有些不解的看向大姐。 大姐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就是那个赵侍剑,她肯定又要跟我讨价还价了,也不知道你那夫君喂她吃的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死心塌地.......” 符六不说话,她想夫君没有给她们吃迷魂汤,是别的。 ....... 中秋佳节很快过去,喜庆的气氛还在空气中弥漫,之后十六日的大朝会上,官家当着百官的面,让宦官宣读南方取得的重大战果。 百官朝贺,纷纷进言称赞,一时间让官家很高兴。 之后官家下诏正式确定在江陵设“荆南军”,以李汉超为荆南军都指挥使。 在潭州(长沙)设“潇湘军”,以李处耘为潇湘军都指挥使,在两地驻扎,并招兵买马,所需费用由南平、武平两地出资。 官家亲口夸赞了史从云的功绩,历数之前取得的功绩,再次称史从云为“朕的冠军侯”,称赞其是国之栋梁,中流砥柱。 同时让翰林院撰写文书,表彰招讨使史从云的功劳,大家都看出官家的高兴,拼命的夸,一时间朝堂君臣相得,其乐融融。 之后,官家让枢密使魏仁浦公布南方战事后续收尾工作。 先是抽调河南,河北的官员去武平补缺,河南河北官员空缺则由今年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接替。 随后令史从云从五六万大军之中,挑选出两个军,分别留给李汉超、李处耘,剩下的人依旧从襄阳,南阳一线撤回大梁。 同时令李谷后于大军撤退,以便为大军准备好撤退的粮草,全程保证大军安全撤回大梁。 诏令很快也往南发出。 这时翰林院的官员站出来,表示希望举行一次献俘仪式。 立即有人反对,兵部张昭觉得这样太铺张浪费,胜利的消息已经传出,天下皆知,足以慑服宵小,不必如此。 没想到翰林院的官员用古时的历史来说服官家:“当初唐朝高宗皇帝,令大将苏定方荡平三国。 每灭一国,皆生擒其主于百官面前献给高宗皇帝,于是威震天下,慑服宵小,隧高宗皇帝开疆万里,万国来朝,开盛事基业! 今日灭南平、武平,大将史从云擒获高继冲,周行逢等,正可仿效此举,昭示官家天威!” 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小小南平武平十二州之地,何德何能与三国相比?苏烈所灭乃突厥国、数千里外的西域诸国、隔海的百济,南平、武平何至于此?” 没想官家却很高兴,立即就决定了这件事,让翰林院的官员主办,也要学唐高宗李治来个献俘仪式。 朝中众人有些觉得不至于,这南平武平不说地方小,自古就是中国之地,和苏定方所灭三国有着本质的不同啊。 西突厥是漠北大国(大致今新疆一部分,蒙古国一部分)。 葱岭以西西域诸国,远在叶叶水附近(今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境内的锡尔河),他们当今连听都没听说过那些地方。 而百济虽小,可也远在今高丽南端。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外族大国,这打下南平、武平怎么能和当初苏定方所灭的这些国相比啊? 但也没办法,官家兴致很高,十分高兴,刚登基时官家曾自比唐太宗,这次胜利又让官家有了自比唐高宗的心思,他们也无法阻止,只好不再多说。 于是官家要携百官举办献俘仪式的事情也在当天定下,并且快速颁诏,八百里加急送到还在武陵的史从云手中。 210、交锋 八月中旬,大梁天气逐渐转凉,千家万户开始捣衣了。 唐代诗人李白参写过“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所谓捣衣就是捶衣服,这个时代的衣物不少都是用葛、麻等编造而成,非常粗糙,若不用力锤过,十分坚硬,穿在身上是受罪。 而秋季天气转凉,冬日加衣之前必须将新旧衣服都捣过一遍,让它穿起来柔软舒适些,即便如此,不少普通百姓在冬日也要受冻的,那时就只能靠着身体硬抗。 所以隆冬对于乱世中的百姓而言,是另一种严苛考验,而大梁城中的百姓已经好太多了。 对于能穿得起绢帛的高门大户,便少了许多这方面的考虑。 大梁城中捣衣声到处都是,也是许久没有的热闹场面了,以往每年冬天,大梁城都有不少冻死的人,少数有人认领的归还家属,不少无家可归的会被开封府衙役丢到东门外,大周建立数年之后,这样的情况正在逐渐减少。 史府上,太仓官员两天前笑呵呵的用马车送来史从云的俸禄,这其中除去钱币,还包括绢帛布匹,柴薪,油,茶叶等。 太仓是户部司官员掌管,向来傲慢,毕竟官员的俸禄都要去太仓领,他们掌管百官的衣食钱粮自然就傲慢了,态度也很不好。 不过如今史府的俸禄都不用自己去领,他们就笑脸送上门来,大抵也是因为谁都看得出,史家的权势已今非昔比。 今年来,陆陆续续来史府上走动送礼的官员更多了,特别是南平、武平大胜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 加上官家的数次赏赐,南唐那边的送来的礼物,其实史府已经十分富庶了,赵侍剑管着的小仓库都快满了。 她只好以家中侍卫侍女增多,需要再次扩建为理由,又悄悄命人在后院新修了几间阴凉处的房来当仓库。 随后,官家肯定还会有赏赐,关于平南平、武平的功劳。 赵侍剑一时间都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她已经许久么有来得及清淡如今史府上的财力,因为已经清点不过来。 随着几十年的战乱,你方唱罢我登台,便没有了固定的货币,货币纷繁复杂,不少割据势力,入主大梁的政权都发行过自己的货币,不过他们都是几年或十来年就倒台了。 这样一来,反而让百姓和官员们都对货币越来越不信任,周朝发行的货币也不过几年前发行的。 所以史府里的许多东西其实都是珍贵物件,要估量价值没那么容易,以前少的时候她还来得及一件件去理清楚弄明白并记录下来,如今东西一多完全来不及去弄清楚了,只能先存起来再说吧。 中秋那天晚上,符皇后又和她说话了,话里话外都提出要让符家的年轻一辈子弟到是史家军中去参军。 其实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只是说了去,但去了肯定要额外的提携。 符家有威望不假,不过符家的威望多在河北,难以延伸到朝堂。而且符家的军队是节度使的地方军,与中央禁军完全不同。 经历三个朝代的赵侍剑很懂一个道理,谁的军队强,谁就有说话的本事。 以前符王的天雄军强,自然大家都要拉拢,如今朝廷大梁的禁军已经接近十八万众,接连的胜利也让大梁禁军战争经验丰富,装备精良。 随着中央禁军扩编壮大,官家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地方节度使的权威在不断被削弱。 最简单的道理,以前经常顶撞或是不服朝廷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这两年来也老实了,随着中央禁军越来越强大,节度使其实是变相的被削去权力。 这样一来,像是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的权力也会越来越弱,而禁军大将,朝廷重臣的权力则会越来越大。 如此,往后的大势肯定是让后辈往禁军中扎根比在河北更有前途,符家要想长久就必须往禁军和朝廷中心去发展。 赵侍剑心想,符皇后真是个及其聪明而有见地的女人,虽然令人讨厌...... 她很清醒,也看得清楚,所以才会想让符家年轻人进入禁军任职,而不是待在河北继续享受父辈蒙荫,因为长远的看,这些地方节度使越来越没有前途了,官家不是庸主,将帅中有许多人才。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赵侍剑想到这有些得意的翘起可爱下巴。 她那天其实很快就明白了符皇后的意思,惊讶之余,她自不会去替符皇后考虑,她是史家的人呢.....想到这,小娘脸色微红。 她自会替史家想问题,符皇后想要史家给他们符家后辈进入禁军高层的机会,那她能给出什么呢? 赵侍剑心里其实很清楚,当今符皇后还有的无非两样,一是符皇后的身份,让她得以总览朝中大事,朝廷的风吹草动,官家的风吹草动,乃至一些辛秘变化,她肯定会比外朝文武了解更多。 二来就是符家在河北的威望,如果史家想在河北立足,必离不开符家的帮助。 如果符家想把年轻子弟送到禁军中来。史家也可以把亲信借机送到河北去,在河北扎根,河北对于中原来说可无比重要! 大梁就在黄河边上,而北面没有燕云十六州屏蔽,河北就成了京城最重要的防护墙。 河北一丢,那周朝也就到亡国的时候了,虽说黄河是大河,可以算作天险,但黄河反而不比淮河,长江,一来能渡河的地点实在太多,很难守住。 二来是黄河位置太靠北,冬天会结冰的,这使得在黄河边上的大梁其实及其被动。 河北一马平川,北方大军万一南下到了黄河边,那一切都完了,再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而天雄军治河北魏州,之下还有博州、澶州等地,位于黄河北岸,对于朝廷意义重大。 如果周朝江山想要稳固,这几个地方必然要牢牢固守。 而每个节度使都有自己的从事官,推官,判官等,这些官员任免虽然要上书请示朝廷,不过多是象征性的,完全是由地方节度使自己决定。 而史家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亲信的人安排到河北去,做得好能在河北扎根,再不济也能了解河北的山川地形,各种关系,如果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朝中有变,控制河北肯定是第一要事,赵侍剑在心里小心翼翼的想。 不过她不敢擅自做出决定,但在和符皇后的讨价还价之中,她已经给对方透露一些态度。 她不知不觉回想起那天在魏王府的对话,皇后请她喝茶,小亭中她们对坐在白玉石桌两端。 月光在四周水池中荡漾,像是一汪灵动清泉的流光反射在屋檐瓦舍之上,美得如梦如幻。 但其实她内心紧绷,丝毫不敢懈怠,生怕说错一句话,表面还要装作平静如水一般。 对面的符皇后美艳端庄,长长的丹凤眼里都是平静,修长手指端着纯色青瓷杯,动作优雅从容。 赵侍剑仔细组织话语,便认真回复说:“魏王是盖世英豪,天雄军乃国之门户,常年抵御契丹人,符家的后人肯定也是人杰。 我乃小女子,没法替丈夫家做决定,不过我想符家俊杰去禁军也是大有作为的。” 符皇后看她一眼:“你明白这世理就好,我们符家后辈自然是有能力的。” 赵侍剑没有表示什么,而是话锋一转:“但我想符家的俊杰去禁军或许有前途,可河北那边符家走了这么多才俊,只怕对国家不利吧。 河北是国之门户,抵御契丹人的重任在肩,一下少了这么多杰出人才,对天下来说不是件好事。 恰好我们史家有许多身经百战的家将英豪,如果让他们去河北补缺,不是正好,既能弥补空缺,又能更好的抵御外敌,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道皇后娘娘觉得如何。” 赵侍剑说完看着她的反应。 符皇后的丹凤眼慢慢眯起来,“你这算图穷匕见吗。” “小女子岂敢,这是我的浅薄见解,皇后若觉得不妥,那就作罢吧。”赵侍剑连跪下认罪,话却没有软一分。 符皇后缓缓起身,脸上露出意义不明的笑意:“我算看出来了,你不愧是史家的人,如果我不同意你的浅薄见解,符家子弟是不是要另寻出路了?” 赵侍剑低头一言不发。 “你很聪明,张永德在河北,李重进在淮南,只有史彦超在京,过几天史从云也要回来了,到时整个大梁他们父子就是两司禁军一把手。 可你有没有想过,李重进和张永德迟早会回来的!”符皇后话音重了一些。 赵侍剑没有起身,微微抬头道:“夫君两个月平了南平、武平,妾身哪知天下大事,只觉得为他骄傲,不是有意冒犯皇后。” 符皇后一时间脸色变幻,最终没有说话,伸出一只手将她扶起来,笑道:“你的见解很有道理,待你夫君回来早点跟他说吧,有结果让六妹告诉我。” 说罢摆摆手:“你走罢,长得确实漂亮,不过我不想见你这张聪明的脸。” 赵侍剑起身,终于松了口气,也不在乎皇后的态度,低头退了出去,她最后一句其实是在委婉的提醒皇后,夫君史从云两个月平南平、武平,回来之后还会在张永德之下吗? 如果还是那样,即便官家答应,将士们也不答应了。 符皇后很聪明,很快想通了这些道理,所以扶起了她,不过她大概很不甘心又一次退让,所以不情愿的只用了一只手。 淮南李重进一时半回不来,夫君史从云回来之后肯定又会加官进爵,到头来两司禁军还是在史家父子手中,符家子弟想从地方经营转变进入朝廷中枢,还是要过史家一关。 天上可不会调馅饼,她其实就是在跟皇后讨价还价。 不过现在想想她依旧有些后怕,这是她第一次与皇后交锋中能占据上风,背后如果没有史家,她绝不敢和当朝皇后那样说话。 想到等那家伙回来,肯定又会夸奖她吧,赵侍剑心里便忍不住轻轻雀跃起来,心里的思念也流淌出来。 心想他快回来了吧,到时候自己也一定要表现得淡定些...... ...... 另外一边,在洞庭湖吃鱼都快吃腻的史从云终于收到朝廷来的诏书。 一开始是嘉奖,和翰林院给他写的表彰文书,其实他看不太懂,毕竟是辞藻华丽的古文。 之后是官家的诏书,同意他所提出的建议,在江陵设置荆南军,以李汉超为军都指挥使。 在潭州(长沙)设潇湘军,以李处耘为军都指挥使。 之后是撤退安排,上方批示,准许他留下两个军(每军两千人左右),分别交给李汉超、李处耘指挥,随后大军沿原路,走襄州,南阳,郑州一线撤退,判三司事,左仆射李谷依旧为大军保障供给。 武平征发的各州县乡兵遣散回家务农。 荆南军,潇湘军可扩编两个军,既满编三军,七千五百人,军费从南平、武平的赋税中出。 这种地方设的军都是朝廷给军饷军费,限定兵员,由将领招募训练,驻扎当地。 一般的情况,满编多数也就在两千人左右。 而如今给荆南军,潇湘军的满编名额是七千五百人!两军加起来就有一万五千人了。 是因为官家也同意了他的看法,往后要往西打蜀国,往南打南汉都要从这出兵,所以这两地方必须囤驻重兵,往后伐蜀,伐广西、广东他们就是主力了。 许多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看到最后把他看得哭笑不得,旁边的周行逢直接脸色涨红,当场就说要自杀,还嘴里喊着大丈夫死就死了,也不能受这样的侮辱。 史从云立即威胁他,他敢自杀,自己就把他媳妇改嫁别人。 气得四十来岁的周行逢脸色涨红,破口大骂,不过也终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史从云心里有点数,拿准了周行逢的软肋,如果南平王高保融说要自杀他不信,不过周行逢却是个狠角色,他说要自杀十有八九是真的。 之后史从云又安慰他,男子汉大丈夫受点委屈算什么,献俘仪式又不是要杀你,再说也要为自己的妻儿考虑吗。 再三劝说之下,周行逢终于不闹了,其它官员和高保融当然都不敢闹。 只是史从云也觉得有些脸红,翰林院那些写诏书的居然把他和苏烈相比,那是在太看得起他了,他心里还是有点逼数的,虽然打了不少胜仗,可和人家不能说天壤之别,至少也是天悬地隔把。 他历史看多了,倒也明白差距,苏烈、苏定方怎么说也是整个唐王朝数百年数一数二的大将,他这点在内部小打小闹的功绩就不好意意拿出来哔哔了。 只是又有些不解,翰林院的人不会是脑袋被驴踢了把,怎么想出个这样的馊主意,搞得向来脸皮厚的他都脸红了....... 唐高宗李治在位,文治武功达到鼎盛,唐朝疆域东至朝鲜半岛,西达中亚咸海,南到越南顺化一带,北包贝加尔湖,他们如今大周算什么?这也要硬扯一块去。 总之史从云感觉挺尴尬的,他都不敢想象到时仪式上那些翰林院官员强行把他和苏定方扯在一块的场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211、回京 收到命令之后,史从云即刻把众人叫来商议事情。 李汉超和李处耘听闻朝廷的任命之后是表现各有不同,李汉超十分激动,高高兴的接受了任命。 李处耘有些犹豫,看起来就没李汉超那么高兴了。 “怎么了?”史从云不解的问他。 李处耘咧嘴,“大帅,留在这地方往后有战能打吗.......” 史从云哈哈一笑,顿时明白他的担忧,他是怕在这没战打,没有功可以立,就像当年他在的西北一样。 “放心,朝廷之所以在这设军,为的就是往后往西,往东打,王府尹提出先南后北,往后都是这个思路,你们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用武之地。 好好练兵,把将士们训练好了,往后伐蜀也好,伐南汉也好,你们这里就是前锋主力。” 听了这番话,李处耘才放心下来,欣然领命。 史从云慢慢也发现,李处耘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有能力有野心,而且十分积极,很多时候他都是抢着做事的。 随后就是安排大军的撤退,这次北撤之前,史从云以高家的积蓄奖励三军将士,并再次强调全军纪律性,临走不得祸害百姓。 并以王全斌为前军率队,他自己亲自坐镇压后,防止撤退过程中有变。 诏书的事处理完之后就是家书了,除了诏书,从北面来的还有赵侍剑和周宪、符六妹的家书。 周宪和符六的家书都是倾诉思念之情的,让史从云读得十分激动,心里都想好了回去之后要怎么好好和她们互诉相似之情了。 之后赵侍剑的家书就大有不同了。 赵侍剑一如既往的傲娇,用语就没那么浓情蜜意了,只是急切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到京城。在书信里跟他说了有要事,要回去才能面述,不能书面上说。 史从云挺好奇的,小家伙,这下成功勾起她的好奇心,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调教调教她,连姿势都想好了。 于是越发归心似箭,主帅归心似箭,对整个队伍的影响都十分明显,很快大军就完全准备好,开始向南开进。 沿着洞庭湖水域,浩浩荡荡退到岳州,从三江口方向向着江陵,荆门一带而去,随后往北到襄州。 而闾丘仲卿还在江陵,他还需等待一些时日,等朝廷派出的官员接管武平之后才能回去,在此之前武平的多数政事暂时由他掌管。 到达襄州时已是八月下旬,天气开始转冷,而大军是夏日出兵,御寒的衣物并没有配发,后方也没准备好,还没往前线运。 如果再耽搁下去那没有冬衣的将士们肯定受不了。 后勤是打仗的前提,如果没有足够的后勤补给,人再厉害仗也很难打。 所以到襄州后,史从云准备亲自去拜谢在这驻守为大军调集粮草,供给三军的李谷,向他答谢。 不过没想到李谷早在襄州城外五六里的地方等候他了,见他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打得漂亮!” “这才短短两个月,老夫原本想在这至少也到待上半年,没想到你只用了两个月,真是后生可畏!”李谷这次没有吝啬溢美之词。 史从云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没有李相为我大军提供粮草,咱们战都没法打,这功劳至少也有李相公八成。” “呵呵,你不用说好话给我听,我是老了也不糊涂。”李谷拒绝他的吹捧,不过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两人边说边走,在襄阳城外的河堤上散步,远处都是往来商旅船只,身后五六步之外是众多文武。 “朝廷的旨意老夫已经收到了,你尽可放心回军,老夫自会为你断后,军纪方面你也不用操心,老夫没有你打仗的本事,治军却不见得会输给你。” “那是那是,李公心系天下嘛。”这点他还真不操心,当初在淮南李谷就极力反对士兵劫掠百姓,为此还整治了不少人,只是他权力有限,最终无能为力。 “有了荆州之地,通往天下的路也就四面打开了。”李谷道。 史从云点头,“是啊,往后我大周军队想去哪就去哪,从荆州中转,往哪都好打了。就像蜀国,如果往北就要爬山,还要过剑门关。 剑门关那种地方谁又说得准,能不能过去是未知数,现在我们可以直接从江陵出兵了。” 李谷点头,“你向来意思深远,老夫也认同你的想法,有了荆州之后可以想的事情便多起来了。 以往很多事完全不敢想啊,老夫年过半百还能见到这样的局面。” 李谷说着看向南面,“往后的事情便有更多选择了,多了很多条路,你心里想往哪里走。” 史从云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这种大事当然是官家来裁决,不过我想向西,从江陵和关中两路取蜀。” 李谷抚着胡须问:“为什么。” “从打仗的角度考虑现在入蜀可以从西面和北面两路出兵,相互侧应,如果北面受阻还有西路,如果西路受阻还有北路,总好过孤注一掷。 如果从全局考虑,蜀国富得流油,打下蜀国我大周会得到全面补充,之后才能增兵,才有余力继续征伐天下。 相反,如果我们去打南汉,山高路远,成不成还是两说,万一不利连补救的机会也没有。” 李谷点头,随后开口:“你想得很好,不过万一官家想打契丹呢。” “辽国?”史从云一愣,“不会吧。”不过很快又把话收了回去,“其实辽国也不是不可以打,但不好控制,最好先不要全面开战,一旦开战就没有余力收拾南方诸国了。 而且打南方只要破城大军就能获利,往北则不是了,往北打就是消耗性战争了。” 李谷说着停下脚步,小声说:“老夫有一种担忧.......” “担忧?” 李谷看他一眼,点点头:“其实官家要弄献俘仪式我便有些担心,这几年来接连都是胜仗,怕官家有轻敌之心。” 史从云顿时明白李谷的意思,其实他也怕,历史上因为接连胜利骄傲轻敌而败的例子可太多了。 鼎鼎大名的曹孟德,因为在北方接连讨平袁术、袁绍、张绣、吕布、乌桓等,结果飘了,赤壁一败,失去一统天下的机会,历史大势完全被改变,之后就是数百年的魏晋南北朝乱世。 而当下五代时期,其实英主雄主也不少,一开始的后梁猛将如云,也有气吞天下的架势,再到之后的后唐也有百战百胜的雄风,可曹操也好,后梁、后唐也好,这些割据政权最怕的就是骄傲自满。 因为收拾天下的时候要打很多仗,接连的胜利很容易让君主或者臣子膨胀骄傲,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其实如果冷静下来,把目光放到天下去,赢的再多也离天下一统还远啊。 这点纵观古今历史的史从云反而好多了,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也明白世界有多大,天下有多大,他们这个大周又在其中算什么。 别看现在大周确实接连打胜仗四五年了,北汉、蜀国、南唐、南平、武平都打了一遍,可其实南方还有蜀国、吴越、南唐、南汉、大理,北方还有北汉、契丹、静难军、党项、强大无比的辽国。 河西走廊上和西域还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六谷蕃、回鹘各支、归义军等等。 其实大周要走的路还很长长到看不见希望......... 他看得其实很远,至少后世中国所有领土都在他的目光之中。 这么一想,突然就有些悲凉了。 “李相公啊,我这辈子的志向说不定永远都没法子达成了。”史从云道。 李谷看他一眼道:“那大帅的志向可真大。” 史从云咧嘴一笑,没和他争辩,默默看着远处河中往来的热闹船只,他不是开玩笑,他心里逐渐清晰的路实在太艰巨。 秦朝一统天下,结束数百年战国,是数代国君和百姓的努力和继承。 汉朝奠定了往后两千年中国的主体版图框架和文化,可她一开始其实就和战国末期秦国差不多大小。函谷关以东的土地都是被异性诸侯王把持。 是经过数代人,百余年的不断努力,无数血汗付出,最终奠定往后人们熟知的中国版图核心板块,决定了中国文化压倒周边所有文化成为统治文化,并在之后岁月里经久不衰。 很多盖世之功,并不是几个月,几年或者十几年就可成的,往往需要前仆后继,继往开来的,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和继承,而且充满风险和意外。 所以儒家的天命观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尽人事,听天命,做好自己,往后的事听天由命吧。 因为生命有限,很多事没法把握。 史从云第一次感受到了历史的厚重感,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努力活完短短一生,然后把成果交给后人继承,这大概是他当下最能慰藉自己的。 不然想着天下那些数不清的割据势力,他甚至都看不到一条出路。 他现在也希望李谷说错了,接连的胜利没有让官家产生骄傲自满的心,那样很多事才能继续下去。 第二天史从云就告别了官家,率军往北返回大梁城。 随着大军行进,距离大梁越来越近,将士们也士气高昂,又是一次凯旋,这是第几次? 多数将士早已经记不清,他们只记得跟这大帅史从云打仗至今就没输过,每次都盆满钵满,人人都想着回去抱老婆了,行军自然快。 史从云则在和周行逢开玩笑,“你要是觉得丢脸,等到时把脸捂上,不要脸了也可以。” 周行逢的脸更黑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出征,将士们对程序早轻车熟路,回来之后大体要做些什么也完全明白了,指挥调度起来方便很多。 ....... 又一次,史从云来到陈桥驿。 抬头看着驿站牌匾上的大字,一时间嘘唏不已,陈桥驿陈桥驿,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大名鼎鼎了。 没想到来了之后,每次出兵和班师还都要路过这里。 朝中的礼部官员和翰林院学士已经来和他交接了,其中还有了老熟人卢多逊。 翰林院的官员就是卢多逊带头的,一见他就热情无比,上前拱手道:“大帅功高盖世,我等奉官家之命前来迎接大帅,交接一些事宜。” 说完拱手,史从云回礼,哈哈笑道:“卢学士见外了,这次大胜也有你的功劳,若非卢学士出使荆楚为我们画好图经,这次大军也不会进展这么顺利。 这件功劳某已经在给官家的奏疏里写明白了。” 卢多逊愣了一下,很快脸上笑意再也忍不住:“大帅,我哪里敢当。”身边的同僚也向他投去羡慕目光。 “敢当敢当,哪里不敢。”史从云说着道:“诸位进来吧,有事慢慢说。” ....... 结果到了陈桥驿的大厅里,众人落座,许多士兵把守外围,之后才开始说事情。 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这次一一开口,说起事情来,不出所料的是说的是献俘仪式的事情。 史从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只能答应,这是官家的意思。 当晚,礼部的官员交给他礼仪,翰林院的官员把明天要说的词写出来交给他,让他连夜背诵,第二天要按上面所说的来。 史从云一一记下,心里也明白事情无法逆转了,只能都答应下来。 史从云还知道卢多逊是司仪官,又想到周行逢那张黑脸,于是最终众人告退时拉住卢多逊道:“卢学士,有件事想拜托你。” 卢多逊回头,没立即说答应,看来也是个老油条了,“大帅说说看。” “也是不大事,明天烦请你念词时念快些,不要太耽搁时间。” 卢多逊点点头,“举手之劳,大帅尽管吩咐就是。” ....... 第二天早上,太阳初升时,史从云换上华丽的仪式铠甲,骑着披五色马甲的华丽战马,身后是众多手持仪式用画戟的士兵,在之后就是南平王高保融,武平节度使周行逢,以及众多南平武平官员。 之后官家的轿子落在北门外,周围又数不清的百姓在围观,可谓一时盛况。 说是献俘,其实就是史从云带着众人去官家面前跪拜,随后一一报出他们这些人的身份,围观人群接连爆发出惊呼声。 官家很满意这种效果,随即让卢多逊出来宣读诏书,将此次献俘比作唐朝高宗皇帝时的壮举,把史从云比作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邢国公苏定方,搞得史从云老脸通红。 好在普通百姓也不知道苏烈是谁。 之后官家展示宽宏大度,当场赦免周行逢等人,还各自给了官职。 随即官家挥手,宦官上前掏诏书大声宣读,加封史从云为义成军节度使,守太师。 212、烫手山芋 当晚,皇宫中举行了盛大宴会,以昭示皇恩浩荡,赦免众多罪人,包括周行逢,高保融。 最终,众多官员各有封赏,其中高保融保留了南平王的封号,周行逢获封陈王。 剩下的官员也各有安排,史从云在这次宴会上坐在左上首位,酒宴中不少同僚都向他举杯,如王溥、王朴、魏仁浦等人。 很快又有宫女表演歌舞,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中途他起身去大殿外吹风,魏仁浦也跟了出来,大殿外空气顿时清爽很多,史从云回头好奇道:“魏枢密怎么出来了,难道里面的小娘不够漂亮。” 魏仁浦哈哈一笑:“哪里话,大帅年轻有为风流成性,老夫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说起来坦荡,毫不避讳,也是个趣人,魏仁浦为人就是这样。 史从云咧嘴,“我还以为魏枢密是受不了刺激呢。” “老夫倒想,可惜没那本事咯。”他说着抚摸胡须大笑起来。 气氛轻松,两人便扯了几句闲话,说着说着魏仁浦突然道:“官家已经决定要北伐了。” 北伐....... 听到这两个字时史从云心里突了一下,随即就问:“北汉还是辽国?”他心里盼着魏仁浦说北汉,至少打北汉肯定不会和辽国全面开战,辽国顶多是派兵救援,而且有可能是南院兵(汉族,奚族,女直等为主的各族混合军队),不是北院精兵。 不过事与愿违,魏仁浦开口便道:“辽国,官家想趁着胜势夺回十六州。” 史从云有些着急了,“那蜀国呢,南汉、南唐、吴越、北汉都还在。” “官家自有看法,官家觉得应该借着接连大胜的胜势,立即北进,解决十六州问题,老夫虽然赞同王文伯(王朴)先南后北的看法,但也觉得官家说得有理,北伐可以一试,说不定就能功成。 官家已经下了决心,老夫只是提前给你知会一声,免得到时你太过激动。”魏仁浦道。 史从云叹口气,明白魏仁浦的好意,拱手道:“多谢魏枢密知会我。” 魏仁浦点点头,看着远处皇宫城头纷繁灯火,今晚月光澄澈。 不一会儿,王朴、王溥也刚好出来吹吹风,于是几人又刚好相遇了,便拱拱手一起说起话来。 “其实官家说得也有道理,如果能一鼓作气拿下幽州,很多问题立即就解决了,往后将会省去很多事。”魏仁浦开口。 史从云开口,想从天下一盘棋的角度说此时与辽国全面开战时机未到,不过很快又住口了,因为他知道王朴肯定已经说过了。 既然王朴说了都没用,他说了也是白说。 “我明白了,既然是官家的决定,我自会听从。” “官家也准备让史大帅担任招讨使,主持此次大战。”王溥又说了一句。 史从云心里再次一突,随后道:“官家的如此看重,让某受宠若惊。” 王溥似乎看出他话里的言不由衷,便不解的看着他,“老夫还是不懂,史大帅这些年来百战百胜,说打战你肯定比我内行老道太多,为什么对这次北伐不看好呢?” 史从云见他这么问,心里想总不能跟你说我看过历史吧,不过他的战略思想战术思想和众人也有很多不同。 史从云的战争理论非常偏向***的战争理论,他自认为这套东西的核心点就是主动权! 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谁手里很重要,无论是强是弱,哪怕战略上的大弱势也要想办法通过调动敌人,迷惑敌人等种种手段,尽可能把战争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面对几人疑惑的目光,史从云开口道:“因为辽国的举动。” “辽国的举动?”魏仁浦不解。 “辽国精兵都在幽州以北,如果开打诸公觉得最坏的是什么情况?” “幽州北面的辽兵尽数南下,与咱们在河北大战。”魏仁浦率先道:“那样一来我们只怕要把所有禁军都投进去,一旦不测大梁不保。” 王朴和王溥微微点头,“这是一步险棋。” 史从云却摇摇头,“相公们的看法固有道理,可我们打仗的看的不一样,最怕的不是辽国大军南下啊......” 不过再往后他就没说了,因为他知道说不清楚,正好这时候宦官匆匆来找他,说官家有事见他。 史从云来到大殿,不少人还在喝酒吃菜,上方没了官家的身影,他跟着宦官穿过后殿,很快见到远处小院中的官家。 月下,园中菊花正好,黄灿灿的满院子都是,格外耀眼,官家身着黄袍,相映熠熠生辉,史从云见官家一动不动,心想他可能在想事,就不敢靠过去,在一边等着。 过了一会儿,官家发现他的到来,才回头招手让他过去。 史从云一身黑色戎装,慢慢走入花丛之中,与满院金黄格格不入。 “到了怎么不过来。” “臣以为官家在想天下大事,不敢打搅,所以也没敢靠近。”史从云小声的说。 官家点头,轻声咳嗽几声:“朕的天下大事,你已经替朕解决了一半。” “不敢,这些都是仰仗官家的神威庇佑。” 官家笑道:“谁不是这么说,不过他们谁也没做成你所作的事,朕心里有数,献俘是做给外人看的,朕对他们的处置有另外的想法。 你说说看,高保融和周行逢如何,怎么处置他们。” 史从云拱手说:“官家英明,依我看高保融没什么本事,在南平作威作福,压迫百姓,给他个爵位让他安身度日就成,如果他闹出什么事来或不甘心不安分,杀了也无所谓。 周行逢颇有不同,这人虽是普通农户出身,发迹之后严刑峻法,但也带头节俭,志向很大,也有本事,在武平很有民心。 应该加封他,给予好的待遇,但要好好看着,如果他死在京城,说不定武平的民心会有变动。 就像当年唐高祖杀窦建德,会留下祸患。” 官家点点头,“照你这么说,周行逢确实杀不得了。” 史从云心思一动,随即接话:“杀不杀还是看官家,只是说杀他害处比较大,这种大事需要官家自己裁决。” 官家很满意,“嗯。” 随后官家道:“方才你和魏仁浦等人出去了。” 史从云一下子冷汗直冒,他是单独出去的,魏仁浦他们是之后出去的,官家却一口咬定他们是一起出去的........ 他努力镇定,完全没有否认,脑子飞快的转:“回禀官家,是的,魏相公向我说了一件事,他说官家准备北伐。” “呵呵,朕还没开口他道先开口了。”官家站在黄花丛总,慢悠悠的说。 “魏枢密怕臣顶撞官家,所以来劝说某。” “你顶撞朕?”管家好奇的问。 “臣一直同意王府尹的说法,先南后北,所以不想过早出兵北伐,准备建议官家先取蜀,再平南汉,唐国,待时机成熟北伐。” “嗯,魏仁浦给你说了什么。” “魏枢密说官家是想借胜势北伐,有高明的考虑,让我好好想想。” 官家脸色缓和下来,“你以为如何。” “官家高见!”史从云连道,话说到这步,他根本没有退路了。 夜风一吹,小院里满是秋菊芬芳,史从云却觉得有些刺鼻,甚至头晕。 “好,朕准备让你为招讨使,代替朕来做这件事,北伐,夺回幽州!”官家说着转身,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是炙热的光芒,就如满园月光下的金黄秋菊,格外耀眼热烈。 但史从云心里却七上八下,因为大周也像这些金黄菊花,漂亮却还脆弱,如果大风一吹满地都是残败的花瓣。 此时他没有选择,连拱手道:“臣愿为官家效命而死!” 官家点头,“这件事暂时不要说出去,这次出兵朕要做万全的准备,夺回十六州,就能一劳永逸解决许多问题。 你想想看,这次如果要夺回幽州,我们要出兵多少。” “官家觉得辽国人会出兵多少?”史从云小心问。 官家道:“辽国确实兵多将广,地方也大,不过我看他们也有问题,听说辽国当下国主昏聩,很多事根本做不成。 我看他们顶多会往幽州及其以南派八万,不,五万大军。” “那臣觉得我们可以出兵五万为主力,还需一两万人为侧应,阻击可能的北汉救援。还需要两万人左右的预备队,布置在河北南面。” “为什么要这么多预备队。”官家看向他。 史从云也没掩瞒,拱手道:“臣无能,但实话实说,臣暂时无法保证一定能打败辽国。 把后方部队布置在澶州一带,万一前方不利,固守黄河以北的几个渡口,也可以遏制辽军渡过黄河。 河北中南部一马平川,肯定是守不住的。” 官家皱眉:“你对此战如此悲观吗。” 史从云看出官家的不高兴,连摇头:“不,某只是未战先想败局,至少要保证朝廷和官家的安全,我大周才有长远的考虑。” 官家点头:“你真是我大周的忠良啊!” 史从云连拱手谢恩。 官家想了想,随即道:“朕后日大朝时论功行赏,擢你为殿前都点检,明年发兵,率军北伐,到时朕亲自领军在澶州为你坐镇!” 史从云再次谢恩。 ........ 之后就说了一些不轻不重的话,一直到晚上,官家才让他退出去。 史从云出来之后,被冷风一吹,感觉脊背有些凉嗖嗖的,刚刚的一身冷汗才逐渐散去。 随即叹口气,官家还真准备打辽国了。不过打辽国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怕的是辽国的反应,后续官家对局势的指挥。 辽国反应如果不大,官家也趁机占点地就收手是最好的。 一旦全面开战就麻烦了,汉武帝打匈奴,先是卫青七战七捷,又是霍去病三战三胜,夺取河套和河西之后发动十几万骑兵,步兵和补给后勤人员数十万的战略决战,彻底打垮匈奴,之后还有长达数十年的陆陆续续战争,才将不投降的匈奴几乎杀到绝种。 足见要彻底对付一个庞大王朝需要多大的决心魄力和人力物力的支撑,这种战争不是一年两年了事的,而是动辄数十年。 对付这种庞大王朝的最好办法自然是等他内部自己瓦解,再施加适当的外部压力。 一旦周朝和辽国全面开战,那大周就会陷入到那样的战争泥潭中去。 可大周现在远远比不了西汉,土地人口,财力、物力、武力,都远远不是早已经休养生息七十年的汉朝同量级的选手。 这种情况下全面开战,就算运气好夺了幽州,契丹完全可以走河东南下,河东还在北汉手中呢。 或者强行用重兵再夺幽州,随后南下,只要打成持久战,连续作战,三分天下有其一还差一点的大周完全不可能和统一强大的辽国长期拉锯,会被拖垮的。 所以史从云心里有了主意,必须整合南方才能对抗辽国。 战可以打,官家已经铁了心要打,有急功近利的意思,他也不得不打,不打就是违抗君命,死路一条。 但要掌握尺度,试探着打,尽力做到暂时留余地,不和辽国全面开战,之后把手脚腾出来收拾了背后的割据政权再说。 他是没想到,自己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 当晚回到家时候,三位老婆已经苦苦等候许久,不过史从云一路上精神恍惚,想了很多问题,一天的奔波也累了,想膨胀也有心无力,抱着乖巧的符六睡了一晚上。 ........ 八月底,南方大军已经尽数北归,只剩下一些垫后部队和李谷的辎重部队,各州县乡兵也遣散回家务农去了。 六月份浩浩荡荡的出兵犹在眼前,短短两个月后,大军开始撤退,整个过程可谓神速。 李谷指挥调度之下,大军有序北归,慢慢只整下两千多人的垫后队伍。 李谷安排好准备带着他们从襄州北归,却在这时候收到南方斥候传来的消息。 原来是大周一开始扬言要揍的那个蜀国后知后觉之后终于开始动作了。 蜀国数万大军在七月中旬之后慢慢腾腾的陆续到达江陵西面的夔州开始驻守,之后一直处于紧张的防守转态。 这时候大概也反应过来了,大周没动它,而是反手把南平、武平收拾了,这不显得夔州的蜀国大军像傻子么....... 213、熟读兵书王昭远 襄阳城内,李谷十分不解的问:“蜀国是要做什么,他们想趁机东进吗?” “不像,他们白天派人过来,傍晚立即就退回去了。”斥候不解的回报,“而且过来的人不多,大概十来人为一伙,最多的时候也就五六十人。” 李谷踱步,“也不像想进兵的样子........” “李公,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拦截。”斥候问道。 李谷抬手,示意他等一下,没有再说话,而是仔细思量起来蜀国的动作。 他此时手下军队只有两千人左右,大军已经北归,如果蜀国有大动作,完全没法应付,不过他觉得蜀国应该不敢。 以往南平他们都不敢动,何况是大周,可他们派兵越界做什么,这令李谷十分不解,蜀国有什么意图,或者有什么背后动作,大军北归,可在南平武平留下两军四千人马,或许确实少了些。 以往武平南平加起来大约五六万军队,善战的也有三万左右,如今一下走这么多,确实会有空虚之势。 难不成蜀国断定了他们会将往后重心放在北方,想要借机偷袭,干一票大的? 可蜀国有那样的胆子吗?要是有他们不早就开始打南平了,南平就堵在他们的东大门上,不就是害怕和大周接壤,才连三州之地的南平也不敢动吗? 李谷踌躇难定,他想事情向来格局高,而且周密,他细心的站在蜀国的立场上去想这件事,顿时越发觉得可能。 蜀国大军少说有十多万,大周刚刚撤兵,荆南空虚,也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如果此时趁荆南空虚出兵,说不定会有奇效! 李谷当下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大惊,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旁边斥候小心发言道:“李公,蜀国会不会是觉得太没面子,装模作样一下。 毕竟他们是被咱们耍了,就这么直接回去脸面全无,跟他们上头也没法交代啊,这时派几个人越界过来意思意思,回去之后也好说话啊。” “嗯?”李谷一愣,连问:“如何说话?” 斥候也是老兵油子了,立即道:“要这样就可以说是他们出兵逼退了我军啊,反正成都离这远着呢,天高皇帝远,鬼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半真半假,出兵也是事实,只是咱们撤退和他们没关系,到时候谁查得清啊。” 李谷顿时愣住了,思索许久之后才恍然大悟:“亏老夫在这苦思冥想....... 那依你看我们如何处置为好?” 斥候道:“李公,依我看随他们去,或者派人吓吓他们就成,起不来什么风浪,十有八九一吓他们就跑了,根本没必要管。” 李谷想了想,开口道,“你带一营人马去设伏,吓吓他们吧。” ....... 八月,中旬,周军在归州以北的山路两旁高坡设伏,蜀军再次有小股部队进入归州地域,随后遭到周军袭击。 两边数百周军弓弩齐发,从高处丢下早就准备好的石块,一时间山谷里到处都是呼喊声,蜀军连往后跑,最终被当场射死两人,受伤不知多少。 果然,自那日之后再没蜀军敢越界了。 李谷忍不住感慨,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自己还在那勾心斗角想了半天,搞来搞去就是单纯的蜀国放不下面子啊。 之后他也带信去给江陵驻扎的李汉超,嘱咐他要多注意归州方面的动静,再往后,最后的后卫部队也开始回京了。 至此,这场大战落下帷幕。 ....... 夔州,王昭远在城外大营中听着下方将士的汇报,他手持竹简坐在上方,四平八稳,静静听着士兵说话,风度很好。 大帐里装饰典雅,一面还放着书架,上面摆满古兵书,竹简。 即便行军途中,王昭远也会时不时把诸多将领叫过来训话,顺带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古之儒将风采,行军打仗手不释卷,不正如那些古时候的人物么。 王昭远原本是个小和尚,之后成了当今蜀国陛下的伴读,是因为关系才逐渐成为蜀国重臣的。 他自己倒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他自幼熟读兵书,古今的所有战事他都仔细看过,记在心里,而且陛下也十分认同他的才能。 自己缺少的只是机会,一旦有机会,自己的才能绝对不输当年的诸葛武侯。 因为自小出生在蜀地,蜀国以蜀为国号,就是有继承当年蜀汉的意思,所以他越发视诸葛孔明为自己的偶像,时常把自己比作武侯。 虽然有些人不快,不过也没什么,王昭远只觉得他们是嫉妒自己的才能,所以才不服气,反正陛下对他信任,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这些小人。 不过他的门客给他提了醒,陛下可以保护他一时,不可以保护他一世。 那门客的话他现在还记得,“公身居高位,却没有太大的功劳,陛下在时还好,有朝一日陛下有恙,只怕群臣不服,到时会大祸临头啊。 依我之见,公应该趁着陛下健在,多争取机会,以功绩证明自己,既可以自保,让众臣住口,也可以名留青史,与武侯齐名.......” 那时候这番话打动了他,也完全说到他心里去了,一为证明自己,二为名留青史! 他饱读兵书半生,自认为运筹帷幄,可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他所向往的正是像武侯那样,大权在握,名留青史,以供后人瞻仰,证明他的本事! 所以当初史从云出兵,率二十万大军要伐蜀的消息传到蜀国时,成都震动,整个蜀中人心惶惶,不少人向陛下提出直接向周国称臣纳贡来免除兵灾之祸,就像南唐国那样。 不过王昭远力主出兵,并且说服了陛下,如果不出兵,他根本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本事! 他熟读兵书的王昭远,岂能一辈子碌碌无为? 为了展示自己的本事,他毅然决然说服陛下出兵,并且开始想着,如何击退史从云的大军。 他自信满满,在半道已经想好如何排兵布阵,到达夔州之后就开始日夜在中军大帐里指点江山,调度人马。 这种数万人马在自己举手投足之间调度,人人言听计从的感觉,令王昭远十分自得满意,之后他想按照兵书上说的正奇结合,想出奇兵到归州去偷袭周国,被手下的门客和将领们阻止了。 他们觉得这时候不合适,因为周军人多,远道而来,利在速战,而他们在家门口作战,利在坚守,不应该出去和周军拼命。 他一开始觉得这些人胆小,难成大事,不过最终还是同意了,因为他也隐约觉得还是该弄清楚周军虚实再说。 毕竟传言周军有二十万,最少也有七八万。 不过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慢慢的前方传来消息,周军已经拿下南平三州,往南去打武平去了,根本没有西进的意思。 一开始这是一些商人和旅人带来的消息,他并不信,可慢慢的这样消息越来越多,王昭远坐不住,派出斥候沿江往下游探查。 可周军在归州附近江面设了哨卡,他们无法往南,只能想办法走山上的小路去摸索着进入归州,探查情况。 一直到八月初,消息越发明朗,前线也传回明确的战报,周军大帅史从云诈取江陵,随后在下游三江口附近击败武平数万大军,血流成河染红长江,浮尸和残破舟船几乎阻绝江水。 之后,周军直取武陵,整个武平九州尽数投降。 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很多将领都松了口气,因为很显然,周军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冲着南平、武平去的。 心里也直哆嗦,那史从云不愧是杀神,武平数万大军就这么折损在他手中,如果史从云打的是蜀国,死的说不定就是他们了。 众人庆幸,王昭远却脸色难看,因为很显然,他被周军耍了!周军一面大肆宣扬要进攻蜀国,让他们在这苦苦死守,结果掉头就去打南平武平,把他们当猴耍。 王昭远觉得十分丢脸,而且很没面子,大怒之下想要进攻归州,连被大惊失色的众人阻止,跟他说明利害。 这样出兵,就是对周国不宣而战,而且是没有陛下的授意就行事,是天大的罪过啊! 王昭远也冷静下来,可他越想越气,心里也觉得十分窝囊,总不能说他带着数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走前还留下豪言壮语,结果来这什么事情没有做成,被周国耍了一圈,然后一事无成灰溜溜回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之前给他出主意的门客再次给他出了一计,建议他派出小股部队西进,进入归州地界,此时归州已是周朝的疆土。 少数人不会与周朝开战,如果出事了也可以解释,但如果他们受到周军攻击,有了交战就好说话了。 回成都之后大可向陛下报告,周军又西进之意,但因为他们凭借险阻扼守归州以西隘口,还英勇的击退几次周军进攻,周军不得西进,只能南征,蜀地之危遂解。 王昭远听后大喜,立即照这个命令执行,每天派出十人为一队的周军越界去归州,总共派十队左右,也不敢多。 接连几天之后,周军发现了他们的动静,终于在八月中旬周军伏击了他们。 两人当场被周军射死,三十多人受伤,还有四人在逃回的路上伤重不治而身亡。 王昭远大喜,立即将受伤的几十人抬着,为战死的四人置办棺椁,称他们为和大周激战的猛士,随后随着向朝廷报捷,并把他们送回成都。 大军也起确认周军已经北撤之后陆续退走,很快前线蜀军在西面经过激战逼退周军,让周军去灭了南平、武平的消息也慢慢在蜀地传开了。 蜀地因为四面环山,消息本就闭塞,外面的消息进来传播不快,加上消息振奋人心,传扬很快,慢慢的整个成都都沸腾了。 大军“凯旋”之日,蜀国皇帝孟昶亲自率文武百官出成都城五十里迎接王昭远,还称他为“朕之武侯”,加太师,擢为正式的枢密使。 而见到被人抬着回来的受伤将士时,陛下和文武百官都纷纷“落泪”,陛下亲自上前慰问,并且对与大周激战伤亡的将士都加以厚重赏赐。 王昭远的威望一时达到巅峰,十分得意,笼罩在蜀国臣民头上的“史从云阴影”逐渐开始消散。 整个成都城都在欢庆,不少文人骚客吟诗作赋歌功颂德,仿佛蜀国已经打败了大周一般。 不过也有人在默默担心,那就是王昭远的副手高彦俦,他稍在后方,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大胜逼退周军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根据他的消息周军一开始就是向着南面去的。 可偏偏前方又有不少受伤的将士和战死的士兵,看起来似乎真的和周军有了战斗,一时间他也弄不清楚最前线是怎么回事。 但见成都已经陷入一片欢腾之中,他这样唱反调的话自然也没人愿意听,还会惹人不高兴,便只好闭嘴了。 ....... 大梁城,八月下旬的大朝会上,官家下诏,解除张永德殿前都点检的职务,但加官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同时擢殿前副都点检史从云为殿前都点检,总领殿前司。 这是件非常大的事,因为殿前都点检是殿前司最高长官,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之平起平坐的只有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了。 李重进此时在淮南,所以史从云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武官之首! 而张永德则相当于接触殿前司的职务,但是给了他更高的待遇,而张永德还是节度使的身份,依旧有带兵的权力。 不过对于这样的重大变化,百官反应到时很淡定,因为早在去年平淮南之后,不少人都认为以史从云的大功,要么是殿前都点检,要么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无疑。 结果官家因为史从云抢了个唐国王妃而将此事作罢。 如今史从云又平南平武平,如此大功升任殿前都点检就是顺理成章了,大家都没太惊讶...... 只有史从云心里明白,官家让他干都点检那是有条件,要他去打辽国。 散朝之后,史从云身边围了一大堆人,文武都有,他不断避开众人才得以回家,可等他在城里饶了几圈到家,想要登门拜访的人就排满东大街,几乎要踩断他家门槛,史从云只得翻墙回家。 不过这次史从云不敢在收受礼物了,连忙让人紧闭大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214、史从云的快乐生活 秋日,天气逐渐转凉,家里生起了炭火,史从云忙得格外火热。 “我这两天消耗的体力,可超过打一场大战了!”史从云得意的搂着赵侍剑和周宪,两人面色酥红,大汗淋漓,赵侍剑用丝巾挡着脸不让他看。 原本她们都不同意的,而且这也是个技术活,如果脸皮不够厚,脑子不好使,说不定情趣都变成尴尬了。 好在这是他的特长了,史从云巧舌如簧,循循善诱,经过不断努力,终于让两人勉强同意。 史从云可算享了齐人之福,舒爽的躺在床上不想动弹,赵侍剑脸皮薄,连连催促:“别闹了,快起来去洗洗.......” 史从云嘿嘿一笑跳下床:“我去叫人烧水,你们两可以交流一下感情。” 他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周宪很不好意思,虽然她和赵侍剑平日交流很多,可这这样的交流还是第一次...... 她害羞得不敢开口,连闭上眼睛,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就在这时候,对方先道:“我们.......我们先起来吧。” “嗯......”周宪点头,两人默契起床,连用被子挡在胸前,相视之后连都避开对方目光。 “他......他欺负人,之前说的话肯定是骗我们的。” “嗯......”周宪连点头:“当初在江南他也骗我........” “是吗?他怎么骗你的。”赵侍剑好奇的问。 周宪便说起当初在江南自己上当受骗的事情,说起史从云狡猾和无耻,两人顿时滔滔不绝,有了共同话题,尴尬的气氛化解很多。 两人慢慢聊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丫鬟在门外告诉她们,两人才发觉都没穿衣服呢,顿时又一阵尴尬,两相礼让之后,最后决定让赵侍剑先去洗。 对方离开时目光还不经意的在她的胸前打转,周宪有些害羞,又觉得骄傲,因为她确实比一般女子大多了,夫君也爱不释手呢。 ....... 下午些时候,史从云又跑去找符六了,符六还是很乖巧,让她做什么她都答应,哪像赵侍剑和周宪,还要好说歹说。 史从云抱着乖巧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她也已经十六岁了,不过还是很小,只是个漂亮的小萝莉,所以史从云很小心,准备再等她大一些又要孩子。 这个年代的卫生条件,孩子夭折率太高,母亲也很危险,她这样的年纪万一难产是要命的。 “等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些就给我生个孩子。”史从云抱着小姑娘,抚摸她乌黑的秀发道。 “我......我想现在就要。”符六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史从云哈哈大笑:“我还恨不得你生一窝呢,不过现在不行,你还小,要听夫君的话,你现在生小孩很危险。”史从云抚摸她的小脑袋。 “哦......”符金铃有些失落。 史从云把手从她衣角伸进取去,“来夫君看看,你长大没有。”金铃小脸瞬间红了。 “别急,你要相信夫君的话,我是你夫君,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能不信。”史从云一面说一面摸索,六妹脸红红的点头,很快软在他胸口。 “孩子早晚会有的,我也不会因为没有孩子而不喜欢你,对我来说你比孩子还重要。” 六妹点头,小脸已经红得快滴出水来了。 “你现在盆骨还没发育完全,生孩子很危险,等再过两年你再长大些,可以生一窝。” “嗯.......”符六已经发出颤音。 ....... 这几天史从云哪里也没去,光在家里躲着不见人了,知道有许多人想见他,不过现在位置不同了,自己必须收敛。 连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王审琦等人来找他都让他们走后门进来。 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对全军的封赏和后续调度部署。 这些事主要由枢密院来执行,不过殿前司也需要帮忙,好在官家准许他先休息半个月,史从云才有时间和三个老婆干喜欢干的事,日子难得轻松惬意下来。 某天晚上,史从云终于如愿以偿的把想好的姿势让赵侍剑试了一遍,也从磨人的小妖精嘴里得知了她和符皇后见面的事情,以及她们说的话。 事后,史从云仔细的考虑了这件事,发现小女人很聪明嘛。 “为了奖励你,我们再来一遍。” 赵侍剑连用手抵着他的胸膛:“说正事呢......” 史从云只好暂时停下,“河北地方很重要,不过我也没合适的人,等等,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说着他不老实的伸手,被赵侍剑按住了,小娘子嗔怒道:“想正事。” 史从云想了一会,心里已经有了数。 河北对于大周实在太重要,历史上赵匡胤陈桥兵变,之后受到封赏最高的人并不是跟在他身边随他一起入京的从龙功臣,而是在这时候帮他镇守河北的两个兄弟。 足见河北的重要性,随着皇权的壮大,河北符家的重要性必然会不断减小,这是注定的,除非符家敢自己起来造反,推翻当今皇朝,自己称帝,否则他们只会越来越不重要。 权力是由军队保证的,中央禁军这几年来接连大胜,不断壮大,已经扩编到超过十八人,接近二十万。 中央禁军的壮大随之而来的就是皇权的壮大,皇权壮大,地方节度使的权势就会不断受到挤压,这是必然的。 像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前几年官家派去的监军使他敢打骂,可在史从云夺了淮南,灭了南平、武平之后他还敢吗?根本不敢,朝廷派过去的监军使日子好过多了。 天雄军也是一样的道理,随着皇权越来越强,符家的逐渐没落是必然的,除非他们能让后辈逐渐进入中央。 史从云想,符皇后这女人确实比较聪明,这些长远的事情她还能想到。 ........ 几天后,史从云已经准备好自己这边的人,这两人原本是他麾下亲从传令兵,之前的好几次大胜都是让他们往后方送战报的。 而且这两人是河北澶州人,跟着他们史家很久,一开始就是史家的亲兵,当年史彦超跟着郭威南下时路过河北,他们刚好参军,如今跟着史家已经十多年了。 关键是这两兄弟都读多一些书,能识字写字,只是史从云将他们带在身边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这两人一个叫张正涛,一个叫张正海。 史从云找他们谈话,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两人原本就是河北人,再让他们回到河北去自然也没什么异议,都表示同意。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郭廷谓。 这次南征,也让史从云看到了郭廷谓出色的外交才能,随机应变的本事,只能说很本事,不愧是郭子仪的直系后代。 这次朝廷给郭廷谓的封赏是郑州团练使,至于具体职能则没有加封,这说明枢密院的人也明白郭廷谓是他手下的人,有让他自己安排的意思。 节度使手下有判官,掌书记,推官,从事官等,这些都是节度使可以自己任免的,即便要上报朝廷也只是走个流程。 史从云也想好了,通过六妹向符皇后提出要求,张正涛作为天雄军节度使的从事官,张正还要担任天雄军牙将,郭廷谓则需要领博州地方外牙军。 藩镇节度手下的军队是有分类的,一般来说有牙军,外牙军和州兵,三种统称为藩镇兵。 藩镇兵和中央禁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军事体系,相互之间联系很弱,理论上皇帝可以指挥藩镇军,但他要有指挥得动的权势才行,而皇帝的权势是靠中央禁军保证的,所以也可以说藩镇军和禁军有一定程度的对立性。 牙军是驻扎在藩镇治所的节度使亲兵,如天雄军治所在魏州,那天雄军精锐就驻扎在魏州。 外牙军也是节度使的军队,但不驻扎在治所,精锐程度就比牙军差一些,但博州比较例外,天雄军以前叫魏博镇,为了不让魏博两州分开,魏博兵还造反过。 魏州和博州地位都很重要,虽然魏州是天雄军镇治所,但博州的军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外牙军将领节度使可以自己任免,特别是在五代更是,所以史从云提出的条件其实比赵侍剑过分多了。 而州兵是各州刺史的掌管的士兵,也可以大致理解为每个州的警察武装,和节度使的内外牙军就没法比了。 史从云这一下要求张正涛为从事官,就是打入天雄军的行政体系,张正海为内牙军将领,就是打入天雄军亲兵系列。 郭廷谓掌博州外牙军,就是把外牙军中最强的一支拿过来,条件可比赵侍剑开的苛刻多了。 虽然天雄军镇守好几个州,但魏州、博州是兵最精锐的两个。 他也不确定符家能不能同意,不同意他也不强求,因为明年他就要率数万大军去河北了! 到时候官家任命他为北面招讨使,所有河北的军队和节度使都要听从他的号令,到时候符家也没资格和他讨价还价了。 史从云顿时觉得爽啊,当初他还是在符家面前唯唯诺诺的卑微人物,如今经过几年的打拼,情况完全不同了。 接下来几天,又和三位娇妻玩了一些鸳鸯戏水,水乳交融之类的小游戏,整个人也从南方大战中回复过来,回到正常状态。 之后他也开始时不时召集老爹史彦超,和手下的闾丘仲卿、郭廷谓、潘美、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王审琦、高怀德、王全斌、慕容延钊等,陆续来研究北伐的问题。 当然,他没有透露官家要北伐,只是以讨论的形势来和大家说这件事。 契丹是大周的头号强敌,众人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而因为史从云如今已是殿前都点检,禁军一把手,召集众人商议这件事就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众将也该听从他的命令。 也不用专门去酒楼,而是直接在皇城北墙外的殿前司官署中召见众人。 但官家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很高兴,还几次来从宫来特意来参加他们的讨论。 再往后,从前方回来的李谷,朝中的魏仁浦,王朴,王溥等人也会来参加。 史从云搞的就是把桌子摆着圆形,大家坐下就不管身份高低,可以畅所欲言,环境设置上也有不少心理暗示。 他做得也很到位,自己从不透露自己的看法,也不提出任何意见,都让大家说。 这样一来众人发言就积极起来,也提出很多史从云从没想到过的东西。 大家的意见五花八门,一时难以统一,但有一点大家都认同。 要打幽州,先要疏通河北的一些河流,特别是沧州附近的水道,以为大军提供可靠的后勤保障。 这点史从云听了很赞同。 绝大多数城市都建立在河流附近,而河流也是大军进军的重要后勤力量。 在南方打仗比较方便,南方的河道宽阔,水网密集,水流充足,大军所到之处,几乎都能找到用于保证后勤的河流。 所以往南打后勤人员需要的会少很多,比如在淮南打仗,十万大军只需要二十万左右的后勤人员。 可如果往北打,十万大军至少需要四十万左右的后勤人员乃至更多,因为河流少,水网不如南方发达,水流量普遍小,运输量草辎重更加依靠人和牲畜。 这也是南方历来很难抵挡北方进攻的重要原因之一,北方往南打,越打后勤压力越小;南方往北打,越打后勤压力越大。 所以先修河道,让更多的船能和大军一起往北,可以有效缓解一部分后勤压力,虽然还是远远比不上打南方的方便,但至少能减少很多工作量。 这次朝廷出动的各路兵马加起来会有十万左右。 主力五万左右,阻击侧翼北汉需要两万,坐镇澶州两万,加上随行节度使军队。 所以大家认为保守估计也需要在河北征发二十五万民夫和州兵为大军后勤保障。 李谷则认为需要四十万,还需要预备队。 李谷的话很有说服力,他搞后勤经验丰富,高平、淮南、南平、武平几场大战都是李谷负责后勤供给。 所以他提出自己的专业见解:河北的河道太窄,水运并不完全可靠,主力还是要人和牲畜。 李谷还举例,万一一艘大船出事堵塞河道,根本不可能像是淮河、长江水域那样有数里宽阔的河面让你错开船,而是会直接堵死。 这时候就需要预备队抢救,否则可能影响前方大战,随意水运要想不堵就只有让船直接进渤海,那样依旧很难,要从海边补给大军,还是需要大量人和驮畜。 所以不管怎么考虑,他都觉得要想不出意外,只有完全排除水运影响,只考虑人力和畜力。 李谷说得有道理,但说法也极端了些。 众人慎重思考之后,也觉得李谷所言有理。 最终又经过商议,史从云敲定应该征发至少三十万民夫、州兵保证大军供给。 同时在开战前半年征发十万人左右,趁着开战之前赶紧抢修拓宽河北的河道,以让大船能进入渤海北上,或者从河道北上,减轻战时后勤压力。 至于疏通水道这事谁去办,众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韩通。 ...... 这头十天的商议就让史从云有些心惊胆战,心惊的是战争的消耗。 这就是史从云所担心的消耗性战争,这和打南方是完全不同的,。 这还只是打河南北部,至少这里还有很多农田,还有不少百姓,每年产粮因为几十年战乱已经开始比不上江南蜀地,但依旧不少。 如果能一切顺利百战百胜的打下来,那也是有赚头的。 而像汉朝那样翻越燕山,深入草原大漠发起攻击,更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钱财粮食,人力物力。 这其实是史从云最担忧的,这场战不只有打不打得过的担忧,还有现在的大周耗不耗得起的担忧,毕竟当下大周只能算稍微大一点的割据政权而已。 当初后晋末帝不少人骂他盘剥百姓,不得民心,其实他也有苦,凭借自己那点小小的地盘对抗庞大的辽国,不盘剥直接完蛋,但盘剥又失去民心,完全形成恶性循环。 战争上是互有胜负,但晋朝完全耗不起。 契丹一次南下失利可以来第二次,第二次没讨好接着来第三此,反正他们可以输,但晋朝输不起,最终辽国攻入大梁城,灭了后晋。 大国之间的战争是不可能一两场就决定最终胜负的,虽然历史书上只会记最关键的那几场。 辽国与后晋并非是军事上的差距,后晋和辽国打虽然处于守势,损失更大些,但也是互有胜负。 差距在两个国家地盘,人口,综合国力上,庞大统一的辽国可以慢慢耗,但割据一方,没有统一中国的后晋根本耗不起。 史从云最怕的就是大周会陷入后晋那样的困境。 一旦辽国高层下定决心要与他们死磕到底,那周朝也只能被动跟着死磕,什么后蜀、南汉、南唐、北汉,吴越这些就在他们卧榻之侧的割据政权将无力顾及。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仗必须要打,决心已定就要全力以赴,力求最好,他已经没法去想之后的事情了,只能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 史从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五年多,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焦虑过。 215、大周与契丹的河北战事 沧州城头,寒风呼啸,城头守军冷得瑟瑟发抖躲在墙垛后。 赵匡胤身披一甲胄,对着手心吹了口气随即搓搓手,时不时盯着远处看。 城墙前方是两丈宽的护城河,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边枯草不到脚踝,有被割断的痕迹,结满白霜。 水面波光粼粼,在阳光照耀下时不时飘起白色雾气,再远处的枯败树林张牙舞爪在大道的尽头,什么也看不见。 赵匡胤一直看着远处,他是从南方一路跟随契丹兵到达沧州的。 随着快入冬,少部分深入的契丹兵开始往北撤退,赵匡胤带兵尾随,为了一路将他们赶出边境。 但昨夜到达沧州附近之后,因为天黑,又暂时丢失了契丹人的踪迹,赵匡胤不敢在野外扎营,怕半夜受到契丹人偷袭,于是便进了城。 他对契丹人的作战风格十分了解,契丹人很少打正面战,大战时他们最擅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如果打硬仗,他有八成把握能打败这些甲胄远不如他们的契丹人。 可他们最狡猾的地方在于一旦局势稍有不利就会后撤,引诱己方军队追击,如果不追,他们就会仗着马力拉开距离,休养生息之后再次发动下一次攻击,周而复始,直到让己方战士精疲力尽,随后发起总攻。 如果追击,他们多会往大军主力方向撤退,在后方设伏。 寻常来说,一支部队一旦被打败打溃散,就很难再聚拢重新战斗,但散而复聚对于契丹的军队来说却是常态,也十分棘手,令人头疼。 而且长期与辽兵的接触也让赵匡胤观察出许多他们作战的特点。 辽兵以骑射为主,喜欢集中骑兵使用。 作战时派出十多人的侦察骑兵队,在前锋部队二十里左右的范围内进行活动。发现小股敌军则将其俘虏,如果战力不足则请求前锋部队支援,若发现大规模敌军则向辽军主帅汇报而不冒进攻击。 前锋军队遇到小的县镇时会尝试直接将其攻占,如果是大的州、城,辽军则根据情况选择攻占或撤离,他们会尝试性攻击,但多数情况不会超过三五天。 一旦守不住,辽军沿途经过的民居、园囿、桑柘,实行烧杀抢掠,老幼多会被杀光,部分年轻男女会被劫掠会北方成为奴隶。 如果遇到州县的士兵主动出战,他们则用骑射和辱骂的方式引诱敌军远出,在半道设伏,或者突然调转马头予以消灭,这是契丹人非常常用的战术。 如果闭城固守,他们则会分兵劫掠周边,使攻打的州城孤立无援。 所过大小州城,多数时候以骑兵百人去城门百余步的地方备战挑衅。若敌军出战,且百余骑兵不能战胜,能引诱对方追击则引诱追击,不能则立即通知后方大部驰援。 他们攻城的时候,还会驱赶劫掠来的老幼在前,抵挡箭矢,削弱守军士气。 面对结成军阵周军,他们会在阵前四面列骑为队,冲突阵型。 如果能成功冲垮敌阵,则后方裹挟的步骑诸队就会趁机齐进冲上来; 若未能冲垮,则第一队撤退休息,第二队继续,轮流冲击。如果几番下来不能奏效,则利用骑兵尽量从四面围困敌军,待两三天后,士兵人困马乏再进行进攻。 如果敌军人数太多,围困不住,他们就会借着马立即撤走,这就是契丹人常用的打仗方法,赵匡胤都记在脑子里。 契丹人的这种打法令他们十分被动。 他们确实人多,整个河北部署的大约三万大军,但他们必须分散驻守各个城池,否则那里的百姓就可能遭殃。 而一旦他们分散部署兵力也随之分散,主动出击就很可能被契丹人各个击破。 这几乎是个无法解决的大问题,没有燕云十六州,河北的所有关隘都不好守。 慢慢的,赵匡胤看到远处有人影快速向着城下靠近,马蹄声隆隆作响,溅起大片水花,之后冲过远处小溪,冲到城下,百余契丹骑兵挎着短弓,马刀,提着长矛。 他们停在护城河六七十步外,一看他们的发型就知道是契丹人,契丹人发型并不统一,但多数时候都会把头顶的头发剃光,样式则多种多样。 他们在城下大喊大叫,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之后他们从马背上取下三颗脑袋丢到护城河附近,赤裸裸的挑衅举动。 赵匡胤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昨晚他们跟丢的那股契丹兵,不知道附近哪里的百姓遭了他们的毒手。 城头将士义愤填膺,和他们对骂,有人请命要出战去剿灭他们,这股契丹人有百余人,对付他们完全有把握。 赵匡胤却有些担心,他最了解契丹人的习惯,他们尾随的契丹兵有数百,后面可能有伏兵,最怕的是他们和其他部队汇合了,否则不会平白无故来着挑选。 契丹人很狡猾,如果他们人少早就跑了,怎么敢跑来这挑衅? 于是他坚决不让众人出战,任凭那伙契丹人挑衅,众将士都愤愤不平。 一直到下午,在城下叫骂一天无计可施的契丹人终于没法了,开始勒马往后撤退。 后方一里外的山岗两侧的枯树林间,也开始出现大量攒动的人影,远远看去两侧山脊树林间都有人影活动的迹象,估摸着至少超过千人人,显然是契丹人的伏兵。 众人这才惊醒,吓出一身冷汗,纷纷称赞赵匡胤的有先见之明,之前要是追出去就上了契丹人的大当。 赵匡胤呵呵笑着,接受众人的赞誉,也给大家解释了他的怀疑,契丹人打仗从来就有以小股骑兵诱敌,大部队在后设伏的打发,他也常用。 昨晚他们尾随到沧州的契丹人只有二三百,二三百人不敢来这挑衅才对,可他们敢大摇大摆在城前叫骂,事出反常必有妖。 很可能是他们昨晚往北逃跑时遇到其它契丹人的大部队汇合在一起,实力壮大之后想要临走前杀个回马枪,诈骗一波。 大家都对他的分析十分信服,随后沧州派出斥候,尾随契丹大军。 发现他们大约两千多人,伏击的计划不成,可能怕沧州调集附近城池援军来合围攻击他们,马不停蹄北上了,逃窜出境。 大家对赵匡胤更加信服,他笑着应付,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还在贝州时就得到消息,史从云两个月已经平定南平、武平,官家因为张永德在北方抗击契丹有功,给张永德加了官却免去其殿前都点检的职务,让史从云担任殿前都点检。 旨意到河北时,张永德还颇为高兴,检校太尉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确实是加官进爵,可赵匡胤却很明白,这是明升暗降了...... 不过他没有多说,心里却有些惆怅,他可能走错路了。 赵匡胤自小外出打拼,是个很有雄心壮志的人,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有不少拼命的地方,当初的高平,后来的淮南,他好几次都是从生死边缘过来的,差一点就没命了。 可他也明白,努力和本事是一方面,跟对了人也很重要。 他当初选择了北上,选择了张永德...... 慢慢又想起那天三弟跟他说的话,心里有些别样的感觉,史从云曾主动邀请过他...... 可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遥望远处孤雁,辽国今年攻势也结束了,各州县损失其实很小,契丹人也有不小的损失,特别是在贝州附近,双方爆发了一场双方总兵力八千人以上的大规模对战。 周军背靠贝州,所以契丹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双方对峙交战七天多。 契丹人依旧是老办法,企图通过不断的袭扰和不间断进攻让周军疲惫,随后发起总攻。 但周军在张永德和赵匡胤指挥下,以兵车为营,外围固守,中间的人轮流休息,用弓弩阻止契丹人靠近,让他们没法占到便宜。 如果正面硬打,契丹人其实很怕中原的军队,因为他们甲胄和兵器都没有中原的好,硬碰硬要吃亏。 最终双方对峙七天,各有损伤,双方都战死百余人之后契丹人主动撤走往北退,不敢再停留。 这是两军今年最大规模和最严峻的一场交锋,对双方都是巨大的考验,如果当时周军将士坚持不住,注意力不集中,意志不够坚定,在七天里让契丹人找到机会,那河北的局势可能完全就变了。 三千多人战败可不是件小事,足以改变河北的局势。 对于契丹人来说也同样艰难,他们也是轮换袭扰进攻,不间断作战七天,如果没法击破周军,他们就不敢在贝州附近久留。 契丹年过十五的年轻人就要参军,草原上的脆弱生态环境和恶劣气候注定了养活不了更多的人,对于一些穷苦人家而言要么抢掠,要么在草原的冬天里饿死冻死,没有更多选择。 最终,他们依旧无法攻陷周军的防线,这样的失败已经注定有不少人要接受悲惨的命运了。 之后,探明他们主力位置,周边州县的援军都在不断赶来,契丹人很有经验,再不走就要完了。 周军是有巨大兵力和装备优势的,只是一开始要分散防守各个城市,又处在战争迷雾之中,不知道契丹人南下主力在哪,会在辽阔的河北大地上进攻哪里,所以不敢妄动。 如今契丹人主动进攻,又无法及时取胜,主力位置就暴露了,周边城镇守军就能望风而动,向着契丹人主力所在方向集结。 而一旦周军集结完毕,形成大兵团,契丹人就有麻烦了,他们有丰富的和中原王朝作战经验,一击不成就要立即撤离。 所以开始规定集结地域和时间,分兵往北撤,以防止被周军堵住。 这招向来奏效,契丹人敢分兵仗着他们的马快马多,周军可不敢分兵,周军有骑兵,但主力依旧是步兵,一分兵追很容易被契丹人利用机动优势集中兵力打击,包围消灭。 最终也只能看着他们往北退回河北北部,赵匡胤当时就是尾随其中一股契丹兵到达沧州。 到九月之后,河北的战事也逐渐开始平复了,契丹全面退出河北,各地统计累计有三百多户姓被劫走或杀害。 这一损失较之往大多了,因为今年契丹人出动的兵力更多,动作更大,而且这样的动作背后隐约令人不安。 好在贝州的对峙最终契丹人没有讨好,否则损失会更大。 根据北方的线人提供的消息,这次南下进攻是辽国南京留守萧思温主持的,而且他似乎还有其它的动作。 赵匡胤和张永德立即将这一情报上报给朝廷。 ...... 史从云在京城舒坦日子不知不觉到了九月中旬,殿前司关于如何北伐的讨论还在继续。 从最先的后勤保障上,已经慢慢到了进兵的路线上。 河北的地图就不同于南唐和南平、武平那样还需人去刺探了,河北打仗数十年,那里的地图不能说烂大街,至少枢密院里就有好几份。 而且很多将领都去过河北,知道河北的部分或大多数地区。 河北打仗就与关中和南方大不相同了,一马平川,几乎无险可守,所谓的几处关隘,比起剑门关,潼关之类的险要程度也根本没法可比。 没有险要的关卡,没有大江大河的阻隔,这就是河北战局的整体情况,一马平川的地方,机动性就成了决胜的重要因素。 而影响大军前进速度的要点又回到后勤上。 最终经过大家商议,史从云拍板,觉得如果要往北,最好是水陆并进,从沧州出发,顺河道往北。 而在河北修过河道城墙的韩通提出自己的专业意见,应该走沧州北上,经过乾宁军往北,在独流口附近可以转军往西,逆流而上,就可以直接从水路到达益津关。 益津关当今就是大周与辽国边境上一处重要关隘,从益津关往北打,就能借助水道的优势,缓解后勤压力,让船队直接开到前线。 史从云十分赞同韩通的看法,回家之后口述,令赵侍剑遣词造句,写成奏疏上交给官家。 而到八月下旬的时候,河北赵匡胤和张永德送来奏报,史从云也和魏仁浦大体看了一下,他加过平章事,有看奏疏的权力。 奏疏中详细记载契丹人的战术和习性,以及此时河北的态势,周军和契丹人交战的过程和成败,让史从云如获至宝,专门前求官家让他抄录一份回家研究。 奏疏中辽国南京留守萧思温这个名字让他有些似曾相识,又一下想不起来了...... 216、三角形的权力 河北的不少事,都在一次次讨论之中尘埃落定。 因为史从云的的讨论习惯,有不少官员参与其中,不过大家并没有全当成真,因为讨论实在太过公开,没有那么严肃,反而让众人觉得不可信了。 如果真要出兵,不可能这样大摇大摆,官家也不愿自己的意思被群臣裹挟。 只有史从云和少数几个宰相心里明白,确实准备来真的,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之后,史从云也陆续看了这几个月来朝廷发生的事情,多数都是从赵侍剑的笔记中。 《大周刑统》的颁行有很大意义,虽然暂时还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但至少说明大周已经致力于往正轨上去走。 不过史从云更在乎的是官家准备均订天下赋税的举动,因为这涉及他给与士兵们的承诺,他曾向将士们保证跟他打仗,迟早有一天耕者有其田。 虽然之前一直用钱帛,布匹等来给将士们赏赐,但这不是长远的办法,对于农耕民族而言,大多数将士们最渴望的依旧是田地。 只有田地才能让他们安心,才能惠及子孙。 而当今天下,多数地方的土地和财富都被地方节度使和军阀掌控。 地方上交中央的赋税流程是这样的,先上交到地方,地方节度使和驻守武将扣除自己的花销之后再把剩余的部分上交给朝廷。 这种情况下,虽然有朝廷监军使,但节度使也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造假,大举截留地方收入,随后壮大自己。 这也导致各个地方上交朝廷的税收差距很大,对朝廷忠心或者朝廷控制到位的地方交上来的多,朝廷难以控制的地方交上来的少,官家有均定赋税的意思,就是想解决这种情况,让各地的税收都能到中央来,而不是被地方节度使截留大部。 当然,这个问题从官家的举动看也只是试探,官家赐给各道节度使、刺史《均田图》各一幅,之后就没有实际举措了。 因为官家肯定也害怕引起反弹,大周还需要打仗,敌人环伺,还需要这些节度使、刺史为大周效命。 这种试探也说明比起军事上的冒险和激进,在政治上官家是保守的,或者说官家急于在军事上有作为,但在政治上却没有花太多心思,这点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致命漏洞。 史从云仔细读过赵侍剑娟秀笔记记录下来的信息之后,心里也没觉得什么,甚至都不能说“人无完人,郭荣有优点也有缺点”这样的话,只能说这是普通人对这个时代的固有反应。 经历过五代十国,谁都会下意识看不起文人,不重视政治建设,而极度重视武功,郭荣这么做并不出人意料。 政治的保守一方面是他需要稳固政权应付战争,另一方面是这几十年的经验让他觉得军事胜利大于天。 即便是赵匡胤在对待文人和武人的态度上和郭荣是及其相似的。 后人常有一种误解,因为赵匡胤有太祖誓碑不得杀士大夫,让人们以为赵匡胤十分看重读书人,后来的读书人也倍加称赞。 可如果仔细研究过赵匡胤一生就会发现,他不杀读书人不是因为看重读书人,恰好相反,是他很瞧不起读书人,认为士人起不了什么大风大浪,加上他本人确实是个仁厚的人,觉得五代十国几十年杀戮太多了,要制止,才说不杀士人。 大有“反正留着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能不是就不杀”的意思,这也算老赵的“战略误判”吧,他还是太小瞧读书人了。 老赵对读书看不起的语录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一百个贪官也比不了一个武将;读书人就会之乎者也,算什么鸟事;穷酸读书的见过什么钱,给他十万贯就以为屋子都塞不下了等等(翻译过的,原话贼有意思,赵匡胤作为马上天子,他的语录其实有很多非常粗鲁的话,不过和刘邦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还有一次吴越王贿赂他的宰相赵普被赵匡胤发现,赵普吓得半死,赵匡胤却说没事,让他收着,还嘲笑吴越王没见识,还以为天下事是读书人决定得了的。 总之,从五代十国乱世里一路杀过来的人,无论是郭荣也好,赵匡胤也罢,其实都很看轻文化人。 这是他们所处的时代和经历决定的,而史从云心里可老清楚了,文化人有时候还真不得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身处高位,都对大周的几个宰相很客气,和他们处得很好。 就连和他有过节的范质那倔老头,史从云也不会刻意找他麻烦,或是报仇之类的,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 而且这次《大周刑统》就是范质带人修订的,这老头虽然脾气顽固,给他穿小鞋,但至少本事也是有的,只是本事不在人情世故上。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天下午回家之后,符六小心翼翼的拉着他衣袖到一旁,对他说:“白天我去二姐那里,见到了大姐。” 史从云一愣,他已经许久没有去管符家的事了,立即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你跟她说了教你的话。” 符六点点可爱的小脑袋。 “皇后怎么说?”他连问。 符六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大姐看起来很生气,她说夫君........得寸进尺,信口开河,竟敢这么不把她的皇后放在眼里,还说她在朝中好几次帮了夫君,结果夫君见利忘义,都不记她的好....... 还让我明天再去见她。” 老六说话越来越低,还生怕惹他生气,目光在他脸上游历。 时辰前却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大姐那叫无能狂怒,走咱们吃饭去了。” 史从云是老油条了,所谓听话听音,符皇后的话似乎说得十分强势难听,可一直只提她自己的对史家的好,只字不提河北局势和符家天雄军的权势。 说明符皇后也是心虚的,十有八九是知道了官家准备让他担任招讨使北伐的消息,别看她表面说得强硬,其实已经软了。 一旦史从云北伐,河北的天雄军还不是要听候他调遣,符皇后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放不下脸,强行要摆出强硬姿态,想着逼迫他让步。 她其实心里也着急,才会让符六第二天再去见她,急切的想知道史家这边的反应。 和三个老婆吃完饭,调戏了一会儿之便对六妹道:“明天去见你大姐不用害怕,她说什么都好,夫君不会生气的,更不会生你的气,你是我史家的人,可是自己人。 你就跟她说,我的决心不变,之前的条件请务必答应,这样对两家都好,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这是看在家人的份上让过步了,不然只要河北战端一开,官家为了毕生夙愿,击败契丹人,收复燕云十六州,肯定什么都愿意听我的。 到那时候皇后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到时候说什么也晚了。 我这人好钱财美色,符家把最好看的美人都压在我这了,还有什么好犹豫迟疑的,这对两家来说都是各取所需的好事。” ....... 第二天,魏王府里小院里暖烘烘的火盆驱散空气中的阴冷,符六脸色通红的转述着史从云的原话。 符二被气得脸腮通红,“这史从云年纪轻轻,厚颜无耻,狂妄自大到极点,他竟敢这么和大姐说话,这么和我们符家说话,父亲可是魏王,他是什么!” 美艳的符皇后脸色也及其不好看,微叹口气,对愤愤不平的老二坐下,“他是殿前都点检,大周最高武官。” “那父亲还是王呢......”老二不服气。 符皇后摇摇头:“你就是当初的不服气,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随即有些无奈的道:“这史从云,年纪轻轻,今年虚岁也才二十吧。 这人打仗从来没有敌手,我在淮南见过他指挥千军万马,气定神闲破敌的场面,那样的气概和本事确实万里挑一,真人杰也。 短短几年,北汉、契丹、蜀国、唐国、南平、武平他都打过,没一个是对手的。 原本以为他在军事上的作为也足令人惊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没想到他在朝堂之上,搞起权谋之争来也把人吃得死死的。” “大姐,你不会要对无耻之徒认输吧。”老二有些惊讶又不甘的说。 符皇后看了二妹一眼,笑道:“要不然呢,把你送给史从云做礼物去,他不是承认自己好色贪财,把你送去说不定人家会让我们一步。” “哼,那我宁愿死!”高挑的符二脖颈粉红,连声道。 符皇后也不逗她:“这史从云很聪明,他是拿准了我们符家的无奈,朝廷禁军本来就连年壮大,等出兵河北,整个河北的局势也会在禁军掌控之中,我们符家又要弱上一头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放下姿态架子,多讨些实惠,好过死要面子在这端着,我只怕父亲和家里的兄弟们不明白这个道理。” 萌萌的符六好奇问:“打姐不生气吗?” “我生气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那郎君吃得死死的,他倒是神机妙算。昨天我说话那么严厉也是试探他,同时也想吓吓他。 如果他脑袋不清醒,肯定就被吓住退让了,可史从云终归不是凡人,吓不住,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伸手,拉过娇小乖巧的六妹:“我们符家说不准以后就要靠你了。” 六妹瞪大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大姐向来是他们符家最尊贵的人物,她没想到大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 十月初,天气转冷,开始入冬,大梁城多数时候天气阴冷,开始飘起雪花。 符皇后妥协了,这对史从云来说是件好事。 他立即找来张正涛,张正海两兄弟,还有郭廷谓,和他们说了去河北的事。 两兄弟对是史老人了,很多话都可以透底,都表示一定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郭廷谓和两兄弟不同,史从云放心他的原因其实和放心赵侍剑差不多。 符六对他而言固然可能毫无私心,可她背后毕竟还有一个庞大的符家,六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全和符家割裂的,即便最极端的情况下她想也做不到。 赵侍剑则是孤家寡人,小姑娘能依靠的只有他,所以他对赵侍剑更放心,许多机密的事情都是让赵侍剑去做的。 而郭廷谓也差不多,郭廷谓是南唐那边投降过来的人,但投降的是他,朝廷没有直接给郭廷谓授予职权过。 郭廷谓一直是他的从事官,和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和潘美等人还不同,所以虽然郭廷谓跟着他只有两年,但史从云也很信任这个汉子。 另外一点则可能是心理作用,郭廷谓是郭子仪的直系后代,他总觉得郭子仪那么厉害,郭廷谓也不会差。 郭廷谓和他密谈之后也立即理解了他的目的,立即答应下来。 至此,人员的安排已经基本妥当,史家和符家这场阴谋交易也可以缓步推进了。 其实对于史从云而言,还有另外一个重要意义。 他记得历史上官家郭荣是明年病死的,到时大周的局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不能确定如今历史还会不会顺着轨迹走,可他必须未雨绸缪。 如果官家不在,天子年幼,那时摄政掌管朝局的大致有两种情况,太后或者权臣。 太后就是符皇后,所谓权臣其实用屁股想都明白,指的就是他史从云或者李重进。 他们两一个殿前都点检,一个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殿前司、侍卫司两大禁军系统的最高长官。 所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此时他们两就是最大的权臣。 加上符皇后,其实是三角形的权力平衡,可一旦史家和符家站在一块,权力就不平衡了。 而史家和符家其实已经站在一块了,因为符六妹嫁给了他,他和符皇后也暗中达成一些政治交易....... 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他对未来并没有把握,因为他已经改变了很多历史了。 所以这些事他只是未雨绸缪的做一些不只,当下首要还是想破脑袋,如何战胜辽国,如何和辽国打仗。 辽国是南北两院制,他们的兵也分北院兵和南院兵。 北院就是契丹人的精锐,游牧骑兵为主,是他们这些年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的主力。 南院是治下汉人、奚族人、女直人等等各民族混合的军队,步兵为主,战斗力没有那么强。 这种制度维持辽国的稳定,但也让战局进一步复杂起来,因为也摸不着到时候辽国出动的是南院兵还是北院精锐。 面对的部队不同,战术战法肯定也需要调整的,这些都令人头大...... (这么多天兢兢业业更新,读者老爷们投个票呗) 217、北伐准备,扩编,火器营 十月中旬,大梁的天空已经飘起小雪,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半点光,时不时能听到远处有人家的的鸡鸣狗叫。 而趁着冬日的清闲,大梁城也开始新一番的扩建。 随着这几年来的政治清明,对外战争胜利,让来大梁的人越来越多,有官员和其家属,也有商旅,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人们觉得大梁是安定的地方想来的人就多了。 当今天下能有安生的地方可不容易。 既需要军主的明略,也需要对外战争的胜利和强势,现在可没有核威慑,这些国家之间打仗甚至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有时候可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平常。 所以安定就是机遇,当今时代想要的安定也是十分困难的。 因为大量人员涌入大梁城,城池面积显然不够,而外围的很多地方朝廷也不能让他们乱起房舍,于是决定扩建大梁城。 官家在十月十三下的旨意,让工部下辖的八作司来处理这件事,所谓八作司,也可理解为皇家建筑队。 史从云倒是对这很感兴趣,也经常会到城外看他们盖房子,扩建城墙。 当然众人对他这个位高权重的殿帅种种作为并不理解。 另外的事是对火药作的关注,虽然火药当下无法决定一场战争的胜利,杀伤力有限,使用起来限制条件很多,多数时候只能当奇兵用。 可它确实是决定三江口之战大胜的关键。 武平军中骑兵不多,但辽国骑兵多啊。 后世的很多战马是要经过脱敏训练的,既经过不断的重复和逼迫,让战马习惯火光,爆炸声巨响等,保证它们不会在战场上因为火药的光和声响受惊乱跑。 那是后来的事,现在他敢打赌,辽国的战马绝对没有面对火药的光和巨响的经验。 所以这东西如果用来对付辽军,说不定比对付武平军更加有用些。 想到这些之后,他亲自去见了冯继升,一面赏赐他大量钱财,一面让他多招些人手,尽可能加大铁火雷的生产速度。 当然,史从云也对城外的火药作有了新的要求。 他要求所有工人都搬到城外火药作附近去住,连同家人一起,同时出钱在火药作外围又盖起一片规划过的宿舍区,并且三令五申,对火药作里做的事,用到的材料要再三保密。 另外直接令刘青川率一都人马专门的驻扎在火药作附近,保护那里。 大梁城内他不敢这么干,他们这些将领能领兵但无权调兵,调兵的权力在官家和枢密院手中,城内调动军队他没有权力,但城外调一都人马,以他殿帅的身份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同时,史从云也开始启发冯继升,不要这么死板,老想着用火药炸人,如果用火药来加速铁块杀伤敌人也是可以的嘛。 史从云这些天脑子里已经有一种设想,就算炮管锻造技术还不成熟也可能用火炮去攻城试试。 人不站在火炮边上就成了。 可以铸造一截大腿粗细的炮管,里面塞上火药再填装铁块或者石块,直接倾斜撑在门板和地面之间,炮口撑在门板上,末端直接撑在地上,然后点火,爆发出来的瞬间冲击力一定很大,一次不成多炸几次,大不了多带几根炮管。 如果可行,这种办法的好处是不用带笨重的攻城车,或在野战情况下再围城几天在那等着建造。 攻城锤车可是大家伙,效率不高,依赖人力,还很笨重,很多时候都只能就地取材建造,要是推着跟着大军走,那不用打仗了,散步得了。 而就地建造又耗时耗力,说不定还合适的材料也难找。 史从云草草的画了大概的示意图就去找冯继升商量,他看过之后也觉得可行,可以一试。 而到了十月末,冯继升又给史从云带来一个惊喜。 原来他根据史从云反应的用投石机投掷火雷不准,难控制的的反馈,想出一种新法子。 投石车不准,那床弩就准多了啊。 军中最厉害三弓床弩是用三张弓臂合力,不只比投石车准多了,而且射程也远,每支弩箭差不多有成人的手臂那么粗大,能直接射死马。 冯继升就提议,可以把铁火雷做得更长一些,然后减小其周长,大体做成类似一头尖的圆柱形,然后绑在床弩箭头位置,点火后用床弩发射出去。 这样既可以充当弩矢箭头的配重,也能大大提高精度,发射也更有效率。 而且床子弩可以拆卸成零件运输,要打仗再组装起来,还能在船上使用,可比投石机灵活多了。 史从云忍不住夸了一句:“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随即立即批准了冯继升的计划,又给他拨了一大笔钱去干这件事。 不过新东西也不能接着叫火雷了,因为是床弩使用,就方便的叫火箭了。 史从云突发奇想,那到明年老子是不是能在公元十世纪组建一支火箭军了! 当然,这种新东西的杀伤效果如何还未知,但史从云很看好,总比火雷那种用投石机投掷或者近身投掷的东西靠谱太多了,这应该是个大进步吧。 随后,史从云于全军之中挑选认字读过书的人,或者原来是工匠之人,准备扩编火器营。 火器营的定位依旧是奇兵而非主力,当今大周的禁军已经快到二十万。 史从云准备从其中挑选出两千人组建成火器营。 这个比例相当小,因为这种原始火器远没到可以决定战争胜负的程度,但这个发展趋势和大方向在他手中必须保持。 到十一月,史从云口述,让赵侍剑帮他写好大体的扩军计划。 既然要扩编到两千人,那就不能再叫营了,而应该改叫军。 叫火器军未免有些小气,所以他暂时没有命名。 而他之所以这时改编是找准了时机的。 官家明年要让他去打辽国,这时候他的任何举措都有为明年的战争做准备这个理由。 史从云给官家上了奏疏。 对于这个由他直辖,独立扩编出来一军的理由是为了来年在河北更好的攻城略地。 他在奏疏里对这支两千人编制的新军描述是专门用于建造攻城器械,大型作战器械,如床子弩,投石车,攻城车的军队,多数由工匠和识字的士兵组成,描述还是很贴切的。 官家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同意让他在殿前司系统下新设一军,编制两千人,由他直接统辖。 这种部队其实在禁军系统中还是挺多的,如内殿直,散员都,东西班直,大剑直等。 如果冠以军名的话一般人数很多,如铁骑军,控鹤军,龙捷军,虎捷军,这四大主力少的两万多人,多的如控鹤军如今已扩编到八万人,水军驭浪军也有两万多人。 其它部队大多数都是五百人到两千人不等,如果带直就是拱卫皇城,禁卫亲军的意思,官家直接统辖。 而他这支新火器营自然不可能叫直,只能是什么都。 不过暂时史从云没想到,但人已经开始选拔了。 也正好这时,符皇后那边让六妹带来消息,河北那边符家的人来了,按照约定史从云需要在军中为他安排一个职位。 史从云没有怠慢,符家可不是一个皇后和一个魏王。 他们是一个历经好几代人的庞大政治军事家族。 当今魏王符彦卿的祖父符楚追封吴王,他父亲符存审追赠秦王,而如今符彦卿是魏王,符家三代封王,其影响力可想而知。 特别是符存审的秦王,那一般是及其得宠的皇子才能得的封号。 而符家这代人也不是只有一个魏王符彦卿而已,他只是符家庞大势力中最显赫的那个。 符彦卿的兄长符彦超担任过昭义军节度使,泰宁军节度使。 兄长符彦饶担任过曹州刺史,金州防御使,滑州节度使等职务,最终官至检校太傅。 而符彦卿的其他兄弟还有很多,符彦图、符彦能、府彦彝、府彦伦、符彦升等,他们这代兄弟中有五个人担任过节度使,剩下的也是防御使,刺史,知州,金吾上将军等之类的人物。 而天雄军节度使,魏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符彦卿是他们符家兄弟这代人中最耀眼的那个。 这些人有些死了,有些还活着,他们及其后代编织成庞大的符家关系网,势力网,这是不可小觑的。 这也是为什么官家那么要强的人,自比唐太宗的人,身为天子也要去娶一个嫁过人的符家寡妇还立为皇后,而在符皇后死后赶紧立符家第二个女儿为皇后,因为不娶,不立,大周的江山都不稳固。 这也是历史上为什么赵光义要娶符六妹为皇后的原因,因为不娶,大宋的江山也不稳固,如果当时赵光义没有娶符家的女儿,说不定陈桥兵变都要不敢放手去干。 不过现在事情变了,符家的老六被他娶了,不过娶是娶了,六妹对他也很好,他想官家的心情应该和他是一样的,对符家又是依赖,又是防备。 因为符家是实在太过树大根深了。 最终,史从云准备亲自去魏王府外的会会符家从河北派来的后辈。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这种政治交易无论如何也要把符家的后辈送上去,郭廷谓、张正涛、张正海在河北才会好过。 如果他有本事,就把他安排到军中去,如果没有就留在身边做从事官,混个几年,给他讨个封赏就成了。 ....... 冬月初二,大梁城街道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史从云一大早从周宪的肚皮上爬起来,感觉有些腿软。 昨夜因为天太冷,于是发动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羞涩的周宪苦苦支撑。 不得不说,在他的滋润下,本就漂亮的周宪如今更加美艳了,江南的国色美人,光是看看就令人食指大动,所谓秀色可餐大概如此。 刚好这几天,南唐那边也出了事情,国主李璟的弟弟李景遂被授为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封晋王,但在回封地的路上居然被人毒死了,很多人都怀疑是当今太子李弘冀干的。 李弘冀既是李从嘉的长兄,南唐太子,他是个果于杀戮的人,而且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叔叔威胁到他继位了。 不过真相还在调查中,如果最后坐实是太子干的,说不定南唐就要变天了。 出了这样的大事,李璟不敢隐瞒,连忙上报朝廷,史从云就知道了。 史从云和周宪说了半天情话,调戏了好一会儿,压抑住东山再起的激动,在周宪服侍下起床,因为今天他还有大事。 裹着大衣从后门出了史府,叫上亲兵准备去魏王府,去见见从河北来的符家后生,昨天就有人带来消息,人已经到了,说要来史府拜会。 史从云想了想还是他过去的好,他新升任殿前都点检,每天门外都有大批候着要见他的人,人多眼杂。 本就在一条街上,一路没走多久就到大街东段的魏王府附近。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大相国寺对面的魏王府,只带了两个亲兵,到了朱红大门外说明身份后,门口的侍卫立即恭敬起来,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就有年迈的管事亲自出来迎接他,恭送他去会客厅。 等他到了之后,请他坐在上位,还连忙周到的端来茶水点心。 史从云直接道:“我来见人的,不必客气。” 对方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急匆匆从大堂那边进来,见到他就恭恭敬敬的行礼,“在下符昭愿,见过殿帅。” 等他抬头,史从云有些惊讶了,因为这人声音稚嫩,人也稚嫩....... 看起来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忍不住问:“你姐让你从河北来跟我?” 少年看他的眼神里都是光,连连点头,“正是,大姐让我来京跟随大帅做事,请大帅放心,我一定忠心跟随大帅,言听计从。 某在河北听说了很多大帅的事迹,心里十分佩服崇敬,能跟着大帅做事,是某的荣幸。” “哈哈哈,那好那好,可你这........”你这算童工啊!史从云心里想,符家没人了吗,怎么弄这么个小孩来? “你几岁了?” “十五。” 史从云满脸懵逼,正在这时,后堂屏风后走出个带着面纱的女人,直冲中的道:“怎么,你看不起我们符家的男儿吗!” “啊,不是看不起,是怕他年龄太小,打仗可不是国家家,一看他女人都没睡过,万一死了可怎么办。”史从云摇头到。 “你.......”顿时那女人说不出话。 放倒前方的符昭愿连拱手道:“殿帅,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该建功立业,马革裹尸,我不怕死! 家中确实有一位长兄,不过他要继承家业,某虽身小,但我胆子大,我听说大帅十五岁就北击北汉契丹,大获全胜,我也想像大帅一样为国效力,请大帅收留我!” 说着就跪下叩首了,史从云连伸手止住他,没想到这符昭愿年纪轻轻,说话却一套一套的。 “不必不必,起来我问你,你读过书,能识字写字吗?” 符昭愿连点头:“读过很多兵书,识字,能文章。” “好,那我要了,你跟我回去,正好我要组建一支新军,需要你这样的文武双全人才。”史从云痛快道。 符昭愿大喜,“多谢殿帅成全!” “你们打仗,要读书识字有什么用.......”旁边女人插嘴。 史从云恶毒的回了一句:“你个老娘们懂什么!” 说罢起身,“不用招待了,我就是过来要人的,走跟我去城外大营。” 说罢,带着十分高兴的符昭愿准备走,官事连忙恭送,踏出客厅回头时,余光发现后面的女人好像哭了。 史从云想不至于吧,不就是说了句老娘们吗,她看起来也不老啊,不过他事多着呢,没多想,带着符昭愿直接离开了。 218、南京留守萧思温 冬月中旬,史从云将符昭愿安置在身边,暂作为自己的从事官。 从他口中史从云第一次得知原来魏王府的女人是他二姐,符金环。 史从云没怎么在意这件事,他的心思很快落在扩军的事情上,不知不觉又到年底,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史从云一开始心想叫二炮算了,第二炮兵部队,多拉风啊,可仔细一想,连一炮都没有呢。 顿时,思绪陷入僵局,最终思来想去,他报上去了一个神火都。 于是火器营扩军计划就全盘定下,由五百人的火器营扩充成两千人的神火都,编制一军,下属于殿前司。 满编为四个营,主要使用火器,人员的招募也在快速进行中。 上次南征之后,很多人都升职了,三江口之战中有不少人见识到了火器营的厉害,加上史从云的宣传和重视,招满人倒是不成问题。 史从云担心的还是新火箭的制造速度。 冬月底,第一批样品出来,史从云兴致勃勃的和冯继升等人去城外实验。 这次随行的有闾丘仲卿,冯继升,王仲,邵季等人,还有好几个神火都的军官。 新样式的火箭和之前的铁火雷完全不同,整体呈圆柱形,前方尖锐锥形,火线在后方,使用时要绑在床弩弩箭前端。 为了这次实验,史从云让神火都的士兵从大营中拉来一张三弓床子弩。 随后让人用粗绳将火箭绑在手臂粗细的弩矢前端,随着士兵转动绞盘,咯吱声中巨大的弩臂被拉开,粗壮的卡在后方的卡槽上。 这种机械看起来就力量感十足,由两正一反三张弩臂组成,用绞盘拉开之后,三具弓臂一起发力,将巨大的弩箭射出去。 这玩意在军中又称“八牛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称“一枪三剑箭”,因为箭翎就像三把剑。 之前的大战中也普遍使用,史从云觉得八牛之力是夸张了,不过一条牛的力道应该是有的。 这床子弩也可发射特种箭支“踏橛箭”,曾经在淮南各地攻城时都用到过,发射的时候蔚为壮观,把箭矢末尾的三片铁翎去掉,然后抵近城墙发射,粗壮的箭矢能够直接成排的插入城墙中,随后士兵攀着箭矢就可以爬上城头。 特别是一些小城,外围有木质城墙或是建筑时这招更加好用。 不过面对寿州那样的坚城时就没办法了,总之这种床弩的射程和威力都十分可观。 一般经验丰富的老兵使用,一百米的距离上,误差大概在五到十多米左右,下降也十分厉害。 最重要的是它虽然威力大,能射死马,可杀伤面积有限,再大的威力也就是那么一根弩箭,很容易就射空,就算命中也是点杀伤。 如果和火药结合,它的威力应该会更上一层楼。 如果用高抛物线,三弓床弩能射超过五百米,开弓时要对着天上射,弩矢飞行好半天才落地,但那样就完全是看运气命中了,十分考验士兵的经验技巧。 战场上不会这么射,谁敢这么浪费珍贵的弩矢,肯定会被上司骂死,如果在箭头上加上能炸的火药,史从云突然觉得这么射或许是一种新战术,因为火药可以把弩箭的点杀伤变成面杀伤啊。 到时候精度不够,就靠杀伤范围和密度来凑嘛。 实验场安排在黄河边上的一大片空地上,从大道上过来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四周都是树木,这一片原本就划给大军扎营的,后来换防之后都到城北去了。 所以这片暂时空出来,平时没什么人。 史从云很激动,卷起袖子和神火都的士兵以一起下场摆放模拟目标的稻草人。 在空旷场地上摆放了大约三十多个稻草人,覆盖好大一片范围。 忙活了半天,那边准备三弓床弩的士兵也准备好了。 另外一头,众人正瞪大眼睛围着冯继升和他两个徒弟,看着他们把火箭牢牢绑到粗大的弩箭头部。 不过这才第一步就遇到问题,很难绑紧,因为没有实践经验,冯继升下意识把火箭主体做成圆柱形,结果弩箭箭杆也是圆柱形的,绊在一起的时候老是乱动,最后没办法,只能用刀从旁边修了两根树枝别进去才绑紧。 史从云也过来仔细的检查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不绑不紧,待会三弓床弩的巨大力道会瞬间让弩箭加速,一下甩下来就成事故了。 光是绑得足够紧这件事就把几个大老爷们,大冬天的忙得满头大汗,大家七嘴八舌,想了不少办法,说了不少看法,最终弄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终于弄好。 史从云忍不住感慨:“妈的,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随后,众人终于把吧绑好的火箭搭在三弓床弩上,那边神火都的士兵早就调整好位置,让三弓床弩瞄准前方的稻草人了。 草人距离床弩一百步,这样的距离已经非常远了。 史从云道:“这么远能射进去吗。” “大帅放心,包在某身上!”神火都的弩手是老兵了,自信满满的拍拍胸脯道。 随后他点燃火线,然后立即激发已经瞄准的床弩,随着三张和成人手臂差不多粗的弓臂瞬间崩直,一声崩响,巨大的弩箭瞬间飞了出去。 尾部铁片划过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众人已经退到后方,紧紧盯着远处雪地中的稻草人。 很快远处雪地一声巨响,积雪到处飞溅,蒸汽起的白色雾气裹挟青烟缓缓升上天空,雪地里被扎出一个大坑,露出下方黑色泥土。 史从云脸也跟着黑了,随即破口大骂,因为炸开的地方距离稻草人区域还有二三十米呢,这偏得就太他妈离谱了! 被骂的神火都士兵满脸委屈,小生道:“大帅,我是按平时的来,平时要是这样准能中的,现在绑了东西,那东西又重,当然会偏了......” 史从云这才反应过来,“你说的也有道理啊,不骂都骂了你才说,赶快再准备,先不要点火,你调整一下再测试。” 众人连点头,之后先不点火,单纯的让神火都的士兵射击,经过三次校正,终于大体摸清了这种新样式弩箭的飞行轨迹。 之后第四次神火都的弩手信誓旦旦保证可以点火。 随后火箭点火,激发之后不久在百步外大片稻草人中炸开,位置偏右,众人连过去看。 弩箭没有命中稻草人,而是插在空地上,地上被炸出一个坑,距离近的两个稻草人被掀翻,其中一个还因为高温起了火,几步之外好几个稻草人被铁片打中。 再外围就没有太多损伤了,不过最远的是大约十步之外的一个稻草人也被炸开的铁片杀伤,中部的稻草被切断一大片。 虽然就整体杀伤效果来说并不震撼,但众人都惊呼不已,特别是几个经常打仗的人,王仲邵季等。 因为弩箭根本没射中人,却造成杀伤!当场至少有九个稻草人不同程度“受伤”,其中有三个保准是“死定了”,被烧着的那个,被掀翻炸烂那个,还有一个距离不近,大约在五步之外,可比较“倒霉”被铁片打得到处是窟窿。 这种大型弩箭威力可观,射程可观,可在战场上射不中人是常态,说到底,再大的威力也只能杀伤一个点,五十步外偏差就变得很大了。 可如果往后射的都是今天这样的箭,根本就不用直接命中也能杀伤敌人了! 所以众人见识这玩意之后,脸上都露出见到媳妇一样的表情,都围着冯继升,又催着他多试了几发过瘾。 接下来的测试也让众人惊呼不已,最厉害的一次百步之外射到稻草人群中间位置,一下炸伤了十八个稻草人!达到当天测试的最大记录。 史从云也对这种武器越来越有信心,虽然问题还很多,限制也很大,但进步是十分喜人的。 史从云激动的把冯继升拉大一边问,到明年三月之前,火药作能生产多少支火箭出来。 冯继升有了过去一年的经验,这次信誓旦旦向他保证,可以产八百支左右。 史从云有些失望,八百支太少,如果能有两万支就好了,不过他也知道那是白日做梦,只能鼓励冯继升,要加班加点,多多益善。 ....... 幽州城,鹅毛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凛冽,城门口站岗的士兵在甲胄外披着羊皮衣瑟瑟发抖,门口也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城头城墙宽阔,自从汉代起,幽州就是北方重镇,到唐代这里更是河朔三镇中卢龙镇的治所所在。 萧思温身材挺拔,带着毛毡帽,裹着厚厚裘服站在宽阔城头,远眺南方,怀里抱着裹成一团的可爱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睁着大眼睛好奇看远处。 远处,山川和树林隐没在一片白茫茫天地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漫天的雪。 远处是几个契丹护卫,身边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身材高大魁梧,大冬天的披着熊皮大衣却露出一边的胳膊,似乎也不知道冷,神色中都是桀骜。 二十年前,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大辽国后,此地就成了辽国南京,各族人混居在此。 对于辽国而言有两个地方是最重要的,一个是京城上京,一个就是这里,南京幽州,辽国两院制度中的南院就设在此处。 萧思温身为南都留守,身份很重要。 不过其实辽国和脚下这座幽州城的渊源远不止如此。 当初契丹只是势力很小,地盘也很小,只是大唐王朝治下的一个羁縻州,契丹人有八部,每隔三年推举出一部首领统领各部,这样的制度注定契丹不会团结,也容易内斗。 他们的太祖耶律阿保机雄才大略,十分倾慕中原王朝,处处学着中原,想要建立汉唐那样的功业。 而且他很快也等来了机会,唐末天下大乱,太祖趁机往南劫掠汉人,但与其他人不同,他不是劫掠财物粮食,而主要要的是人。 辽太祖劫掠了数万汉人,将他们安置在草原上,给他们土地耕种,还给让他们建造房屋城池。正好那是南方是唐末天下大乱,许多汉人急于避开兵祸,也就愿意在北方草原安家,就这么住下来。 慢慢的,太祖仿照幽州城在草原上建立了一座新臣,称为汉城,里面有数万汉人居住其中,经营城市。 后来契丹各部首领不满太祖势力壮大,还连任九年,要求他退位,太祖同意,但他要求去汉城中居住,和那里的人一起生活,各部首领不知道他的打算也同意了。 之后太祖在汉城中不断经营壮大,又仿照鸿门宴故事,设计杀死契丹各部首领一统契丹,建立而今的大辽国,而汉城也就成了今日辽国都城上京,辽国皇宫就在那里。 辽国京都上京大体就是仿照幽州城建造的,所以两城构造十分相似,萧思温第一次来幽州时还为此大吃一惊。 而幽州对于辽国而言就是第二个都城,所以当担任南都留守那天起,他心里就想着干出一番事业来,然后回到北方,原本几年前他们有一次机会,那时中原大国周国新君继位,朝局不稳。 他们联合北汉发兵,原本有机会直取中原,可那北汉国主是个草包,自不量力逞能导致大败,连太原都被周军给围了,好在后来援军及时,没有让太原落入周国手中。 而这几年来传言周国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连年打仗,连年大胜,听说中原的周国已经往南扩充了许多土地和人口。 这让萧思温有些坐不住了,如果等周国收拾了南方,那肯定就会冲着幽州来! 所以他急切的想要做点事让周国分心,不能让他们再这么壮大下去,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个会打仗的人,所以他在今年集结万余人的大军,想要南下袭扰周国,如果能攻陷一些地方更好。 没想到又被周军抵挡,差点被堵在南面。 “韩隐,你说周军打仗怎么样。”萧思温问身边的年轻人道。 “不能能小瞧,不过我不怕他们,今年是他们人多,如果我们和他们人差不多,南人绝不是我们的对手。”年轻人自信满满的说。 萧思温点头,“你这样说我就有数了。 陛下这几年来一直无心朝政,我们只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等明年天气回暖,我想把南面的几个县从南人手中夺回来,周军如果出兵我们要如何应对。” 年轻人想了一下,“放他们来打幽州,只要我们的大军在北面不往南,他们来多少也没用。” 萧思温有些不解,城外雪越下越大,大片的雪花裹挟寒风开始往城头瓦檐下飘来,他只好停住,“我们下去吧,燕燕还小,受不了冷。” 219、老爹的执念 冬月,史从云去老爹家和几个长辈吃饭。 来的主要是和老爹同一辈的高怀德,向训,慕容延钊。 史从云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凑热闹,大冬天的围着炭火一面吃炖羊肉一面喝酒说话也是件十分惬意的事。 桌上说起老爹这些日子干什么,回答也不出所料。 老爹直接说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训练他麾下的龙捷骑兵。 史彦超不喜欢朝政的事,多数时候都跟他的骑兵将士待在一块。 龙捷军是大周最精锐,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部队。 其以骑兵为主,在老爹史彦超带领之下好几次挫败契丹,也是当今少数南方政权中能和契丹铁骑正面交锋的军队。 龙捷军起家早,资格老,精锐多。 多数时候都是老爹史彦超率领,在他手上这支骑兵部队也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他还小的时候老爹在河中击败契丹人带的就是龙捷军,之后高平之战,老爹带的依旧是龙捷军,到后来淮南之战,老爹还是带龙捷军。 龙捷军的骑兵这么强主要是老爹带兵军纪严,训练有素,而且朝廷很重视,给的钱多,龙捷军普遍披甲的多,另外还因为龙捷军中有不少沙陀的精锐骑手。 沙陀是西突厥别部,原本主要分布在金娑山(今新疆博格多山)南部,蒲类海(今新疆东北部巴里坤湖)以东,靠近沙漠的游牧民族。 后来唐朝大将苏定方攻灭西突厥,擒获其国主,在沙陀人活动地区设置金满,沙陀二羁縻州,沙陀从此纳入唐王朝治下。 到唐末黄巢起义,唐王朝召集天下军镇勤王,党项(西夏前身)等诸镇兵马出兵长安,结果要么被接二连三击败,要么不敢跟黄巢大军打,只敢干看着。 只有沙陀人李克用率沙陀、鞑靼部族入援,摧枯拉朽的击败黄巢军,黄巢被迫退出长安,唐王朝因此擢李克用为河东节度使,唐朝覆灭之后李克用便在河东建立了后唐。 沙陀骑兵在唐末开始那会几乎天下无敌,之后的后唐,后晋,后汉都是沙陀人建立的,五代中只有后梁、后周是汉人王朝,足见沙陀人在这一时期的影响。 现在龙捷军中这些沙陀人其实已经和汉人差不多了,再到下一代,肯定很少有人觉得自己是沙陀人了,他们离家太远,天下分崩离析,已经回不去了。 如果唐王朝还是高宗时,他们或许可以回去。 史从云有时候也感慨,这个时代的人用一生或者几代人的生命从新疆到内蒙古,再到山西,到河南,然后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一切为了生存。 在他的记忆里,坐高铁从郑州到乌鲁木齐也不过三十个小时的事,如今却是一生的征程。 众人吃着肉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扯着,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北方,说到了辽国。 史彦超身为侍卫司高官,多少已经知道北伐辽国的事情。 这件事已经慢慢传开,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了,特别到了冬月和腊月,官家也有意无意的放出不少信号大家心里其实有数。 “这次把幽州拿下,云州就不远了。”老爹大口吃肉,还念念不忘云州,“这次某定杀尽那些契丹狗贼,把他们赶回燕山北面去。” 老爹兴致很高,大口大口喝酒。 高怀德豪饮一口,抹了抹大胡子上的酒水沫:“哈哈哈,一举杀回云州,某早就想往北了,当初在忻口打得不痛快。 过了忻口往北就是代州,从代州过关城就是应州和云州了。” 老爹点头,有些落寞的说:“代州到云州不过二三百里,十日就能到,年轻时候经常奉军令命往返,某骑马比他们快,谁也不及我,五日就能到。 不过往关城那边的路不好走,山路又高又陡,我走大路只用四天,爬那座山就要单独一天。” 回忆起往事,老爹无限缅怀。 他说的关城史从云知道,也是高怀德和董遵诲告诉他的,就在代州西北面的高山上,从战国时的赵国抵御匈奴开始,那里就是重要关隘,历朝历代都不断在两山腰上修筑城池,囤驻士兵。 从北方来的外敌经过云州、应州等地后想要进入代州的盆地,兵至太原必须要翻越那里。 一开始史从云没反应过来,后来他想起来了,那不就是雁门关吗。 “那年在忻口史将军败了契丹一阵,那些狗娘养吓得不敢往南,只可惜撤兵太早。”慕容延钊开口,话里有拍马屁的意思。 史彦超是胜了一阵,但对于辽国的大军来说总体上无伤大雅,辽国并没有不敢往南,反倒是他们吓得不敢在忻口待了,纷纷南撤。 不过大家都没去揭穿这种安慰的话,董遵诲那样的杠精也不在场,只是微微沉默了一下。 “如果有了幽州,那云州也不远了。”高怀德连大笑道。 “我是怕没有晋阳,幽州有些独木难支。”向训则有些担忧。 “自古以来,幽州、蔚州、云州这一线就是北方防线,这一代在手就很好抵御北方,还有之前历代修筑的长城堡垒。 当下问题在于后面的晋阳还在伪汉手中,使幽州太过突出孤悬........”向训很冷静。 他向来是个战略大师,打淮南时就是他率先提出不管南面的扬州那些地方,集中兵力拿下寿州才是关键。 史从云听了他的话仔细想了一些,觉得有些道理。 燕云十六州东西横跨数百里,这么长的战线为什么能成为北方屏障,不只是因为天然的地理条件,还因为历朝历代在这条线上修筑了许多的堡垒,这些城墙和堡垒连成一线才使得这一代成为抵御北方的长城。 可这时候河东(山西)尚且还在北汉手中,北汉是契丹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如果太行山东面领土太过往北延伸,而西面依旧掌握在辽国手中,就会使得河北北部孤悬。 这确实是个不小的问题,向训很敏锐。 “就某的短见,我是想先打晋阳的,如果没有晋阳(太原)又与辽国开战,辽兵可以走河东,从代州南下,于晋阳附近出孟州、辽州等地,侧击我腹背。 到时有了幽州我们也没法把防线推到燕山附近去,腹背还是露着,他们依旧想南下就南下。” “太行山里比河北好防守。”史从云道:“至少西面有太行山,情况会好很多,想长远些,咱们不可能一时半会就把所有事做完,往后的事情很难。” 史从云担心的倒不是契丹会走河东南下,而是担心能不能拿下幽州的问题。 其实很多大事是十分困难的,中国的史书有个毛病,对军事上的事向来能省略就省略,战争在史书里根本没有国之大事,死生之地的排面。 给后人造成的最大错觉就是好像什么事都是一场大战,几天或者几个月就解决了。 可其实哪有那么简单,一个北汉也是二十多年的不断经营才拿下的,北汉连整个山西都没有,但拿下它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斗。 最大的有四次,郭荣的高平之战,赵匡胤两次北伐,赵光义灭北汉之战。郭荣消灭北汉精锐,赵匡胤围太原没打下,但两次都给辽国援军造成不小的杀伤,导致辽国慢慢失去信心,不敢往北汉伸手了。 到第四次,也是最终灭北汉之战的时候反而没之前打得那么困难激烈了,因为辽国被打怕了,心里估计开始嘀咕要不要为了北汉和北宋死磕下去,干儿子始终也不是亲儿子,犯不着为它拼命啊。 在这二十多年中除了大规模的战役,后周的李筠、北宋的郭进等众多边境将领都数十年如一日,不断打击和蚕食北汉的边境,削弱北汉的实力,让它不得安宁,小战就没停过,这才终于拿下,前前后后的布局和战争持续二十多年。 打南唐也是郭荣和赵匡胤两代君主十几年的长久经营之功,想一次性杀过长江是不现实的,特别是面对国力和自己差不多的大国、强国的时候。 所以史从云觉得战略上往后北方需要长期经营是必定的。 要想恢复汉唐雄风,非一朝一夕的之功就能办到。 如果站在这样的高度上去看,向训提出的问题或许是问题,但不是大问题。 他们不可能一下就虎躯一震,王霸之力爆发,吓得北汉俯首,辽国来降,同时收回幽州和山西。 既然做不到,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如果能夺回幽州,把防线主体从河北平原变成西面山地总是好的,和辽国交手,在山地里打总比在平原上打好。 他和向训是各有考虑,说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老爹有些不快了,面露急切神色,“你们那些大道理某不懂,不过我定要往北打,打回云州去!你们别到官家那里嚼舌。” 史从云和向训相视苦笑,心里都明白老爹史彦超为什么这么急切,也理解。 史姓可能是从新疆或者蒙古迁徙到云州的沙陀人后代,不过事情已经说不清了,因为老爹把那当成了他的故乡。 从晋阳往北到云州那一带唐末以来经常打仗,人来人往乱得很,死人是家常便饭。 老爹跟他说过,他是被一个云州老军汉收养大的,长大些后后来顺理成章留在军中,自小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 等史彦超十多岁正值青春年少时,他的养父箭伤发作疼死了,刚好儿皇帝石敬瑭把十六州献给辽国。 辽兵顺利接管十五州,唯独云州拒绝归顺辽国,之后军民一心孤城坚守,与辽兵死战一年,辽军死伤不少始终进不了城,城里也伤亡不小,他的朋友和亲戚很多都是那时候死的。 后来儿皇帝石敬瑭一番手段,迫使云州投降,当时云州城与辽军血战那么久,城内许多人既不愿意投降,也害怕辽兵会报复,便大举往南逃了,他就是那时候往南的。 所以老爹打契丹人最狠,甚至到不要命的程度。 周军中屡挫契丹的就他这么一号人物,他对云州有着故乡的深切情感,对辽国有着彻骨的仇恨。 这些史从云和向训都理解,再说他们两也无力改变官家的决定啊。 “爹你放心,我们只是说说往后的事和一些利弊,身为大帅,没打仗就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好嘛,不过只要出兵,肯定打得契丹狗儿找不着北。 这叫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老爹这才笑出来,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别的事为父可以听你,唯独这件........”老爹说着脸色凝重起来:“只要有机会,老子绝不放过契丹狗贼!”........ 而自从春秋战国时代开始,随着中国势力向北扩张,山西往北一带历来都是民族融合的中心,各种各样的民族从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在那,已经达千余年,许多来历都说不清了。 不管高层决策如何,民间的趋势就是北方人向往南方的富庶,拼命想往南闯;而南方则喜欢收买北方这些不要命的人卖命,都喜欢雇佣游牧民族的士兵。 这点上汉、唐两个帝国都格外相似,汉朝末期,全国军队大约四十九万,这其中除汉人外的各族军队超过二十五万,多数为北方和西面的游牧民族。 唐末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格局,大量的沙陀兵,回鹘兵,党项兵等,数量庞大。 道理很简单,战斗力和民族是没关系的,生存环境才是主要因素,不可以片面的生搬硬套民族主义。 一开始汉人掌握先进的技术、文化,从一穷二白开始打拼,那时候为了更好的生存生活战斗力最强,就有“一汉当五胡”恐怖战力。 可慢慢的汉人富了,生活安逸了,也不想打仗了,想享受,想待在家里抱老婆。 这时候就发现雇佣还处在贫苦中的各族百姓让他们去代替自己打仗卖命可太好了,花的代价少,因为生活不好过,为了生活他们打拼起来很拼命。 这时候就进入一个轮回,轮到周边的穷苦各族人民奋斗了,于是他们的战斗力又爆表了,而安逸享乐久了的汉人再不是周边民族的对手。 不过很快又会是一个轮回,等汉人穷苦到一定程度,他们又开始打拼**了。 总之,如果把时间线拉长到历史维度上,战斗力不是血统决定的,而是生存环境。 而从汉朝奠定下来的汉文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向心力,就像当初的南北朝,一开始游牧民族风起云涌,后来大多数都成了汉人一样。 又像现在的周军中这些沙陀人,突厥人等等各族士兵,北宋建立之后他们就统统成汉人了,如果他们自己说起史从云都分辨不出来他们原来不是汉人。 所以如果想以血统论来理解汉人,汉族这个概念是解释不通的,因为两千多年来有太多的地区,民族,部落的人不断被纳入这个概念中。 汉朝建立的这套流传两千年的体系自有它独到的地方,只是以史从云的智商来说暂时还理解不了它的终极奥义在哪。 ....... 腊月,汴水之盼,神火都的士兵秘密进行了又一次火箭试射的演练,这此规模更大,虽然大家都没什么试手的机会,最终只发射五十支真火箭,平均四十人一发,也已经让史从云心疼到不行。 之后为了让神火都的士兵适应新的弩箭,只能在弩矢前端绑上差不多重量的石块来模拟火药和铁质外壳,让他们适应弹道。 另外新的操作守则也因为火箭加入和以前的不同了,需要重新编写训练材料,忙得他头疼。 好在三个老婆都是文化人,给予他很多帮助,神火都在腊月初快速开始训练。 一时间,神火都成为城外大营中训练最为繁忙的一支部队....... 而显德五年也在这样的忙碌中很快走向末尾。 220、大好消息 显德五年的年末,官家举行了庄重的祭天大典,向祖宗上苍汇报这一年来大周所取得的成就,同时祈愿来年还能风调雨顺,万事顺利。 官家说的话是有人写好的,晦涩难懂,有很多古书中的语法和特定词句,其中还主要说了今年史从云平定荆楚的功绩,这也是显德五年整年周国取得的最大功绩了。 不过写这些的不是枢密院学士,而是一个史从云熟悉的人,兵部侍郎陶谷。 就史从云和他接触来看,这人是个彻彻底底的文人,平时说话都是文绉绉的,脾气也不大,有时候和人冲突多数都是自己忍着。 因为他的文采,除了担任兵部侍郎外还兼任翰林院承旨,就是说官家的诏书都是他写的。 就是这样一个文人,居然担任了兵部侍郎,一开始史从云也很惊讶。 要冯继升和兵部工匠时都是和陶谷说的,陶谷答应的很痛苦快,还因为兵部掌管兵籍和兵器库,史从云有很多事都要与他协调交流。 慢慢的也明白为什么堂堂兵部让一个文人来担任侍郎了。 唐朝的三省六部制到现在已经变形了,六部原本是实权部门,三省是决策和发号施令的机构,但到现在六部已经有不少权力被架空。 其中最严重的就是户部和兵部。 而户部和兵部是权力很大的两个部门,户部掌管天下赋税钱财自不用说;兵部相当于后来的国防部,掌管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发布军令等。 到如今,出于皇帝对手下武将官员的忌惮,常见累月打仗需要权力集中,快速反应等等原因,户部主要职权被三司所代替,既度支司,盐铁司,户部司。 兵部主要职权责被枢密院代替。 不过二者的考虑不同。 三司取代户部是因为户部掌管天下赋税财富权力太大,需要分散,将其分为度支、盐铁、户部(主管赋税)三个司来分散户部权力,免得官员做大。 枢密院则是反过来,因为常年打仗,军事决策机构需要快速反应,而兵部人员冗杂,权力分散,无法快速做出反应,兵贵神速,拖沓一下都会酿成大错。 加上皇帝对武将的不信任,军事决策更信任身边心腹来。 所以慢慢就由更加精简,人更少,权力更大,而且是皇帝信任的少数人组成的枢密院代替了兵部的军事决策和发布军令的权力。 兵部就是只剩下管理兵籍和武库的职能,打仗的事已经不是兵部可以插手了,既然只是管理兵籍和武库这样的事,那文人来反而更得心应手了。 陶谷就这么神奇的兼任兵部侍郎和枢密院承旨,这两个看起来一武一文到极致的岗位。 史从云等百官也要跟随官家祭天,所谓社稷其实就是祭祀五谷神和土地神的地方,古人以此代表政权,因为中国是农耕国家。 不过这次很以前不同,史从云再也不是站在末尾的无名小卒。 官家身后文武分列,武人这边,他是站在头一号的! 而他身后就是老爹史彦超,站在武将班组中的第二号。 史从云现在个头已经和老爹差不多了,站在众人中间十分高大,父子两一米九的身高站在前面,后面的人想看官家垫脚都没用,只能侧身去看。 祭天大典结束之后,史从云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笑呵呵的魏仁浦拉住了,让他去枢密院,说有好消息告诉他。 看老头这么高兴的样子,史从云也来了兴趣,好奇的随他去了枢密院官署。 原本后天就要过年,现在百官都休息了,他们去枢密院官署时里面都没人,连外面值守的士兵都早早回家去了,是魏仁浦自己掏钥匙开门的。 跟着他穿过积雪覆盖的天井,到了里面办事的厢房,魏仁浦从众多公文信报中找出两份交给他。 史从云见老头笑盈盈的看着他,还抚摸着他那李逵似的胡须,心里也十分好奇。 立即拿起来第一份战报看起来,结果看了一下心里大喜。 战报说的是今年十一月,邢州留后陈思让以州兵出战,在西山下打败河东的伪汉贼军一千多人,斩首五百余级。 当时北汉因为在在辽州(今山西左权县附近)打不过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被李筠打得损兵折将,节节败退,辽州几个县都快丢光了,最重要的是辽州治所州城被李筠率昭义军将士攻破,连辽州刺史都被抓了。 于是北汉想往南出兵,来一招侧后偷袭,东出太行山扭转局面。 没想到邢州留后陈思让早有准备,他的斥候很早就在出太行山的山道中部署,发现北汉军行踪之后立即带人在山口设伏。 北汉军才出太行山就被伏击,结果一千多人的军队被杀五百多,这可以说是非常大胜利的,这个杀伤比例很可观。 史从云看后高兴大笑起来,李筠虽然是个刺头,对官家和朝廷很不恭敬,甚至敢囚禁朝廷派过去的监军使,但打仗确实厉害。 其实这几年来,周国一直是三面开战,持续开战的,只是战争规模不同。 主力战场在南方,而太行山东侧还在和北汉持续交战,河北北面和辽国也时常有摩擦。 相比之下,和北汉的战争比和辽国的激烈多了。 辽国那边这几年来两国多数时候是边境冲突,但和北汉是持续交战的。 高平一战,虽然最后迫于辽国大军救援,周军其实走得很狼狈,因为怕被辽国大军追击,算得上全军跑路,粮食辎重能丢的都丢了,拿不走的基本一把火全烧。 官家也很清楚,辽国大军一旦到了晋阳,稍有不慎他们可能全军覆没在河东。 但是高平之战的前半段,北汉军损失过万,主力精锐几乎尽数被消灭,北汉一蹶不振是肯定的,如果不是怕辽国再次越过雁门关从代州南下增援,灭北汉其实已经没难度了。 只要中原大军围困晋阳,城池再坚固都只是时间问题,不行就像围寿州那样,围到城里弹尽粮绝他们肯定要投降吗,寿州数万大军,数万民夫围困一年多,还不是城破了。 关键在于寿州在淮南,辽国没法插手,而辽军要南下晋阳太容易了。 如果长时间屯兵晋阳,辽国大军必然南下救援,到时他们里应外合,攻城大军就危险了。 所以北汉亡不亡从来不是北汉能决定的,自从官家高平打了一场漂亮战之后,北汉已经没有和中原对抗的资格了,关键在于如何让辽国不敢插手北汉。 大周采取的办法就是蚕食,大军不管他,但边境上的将领则不断出兵,时不时打击它,而北汉精锐多数在高平之战中损失殆尽,李筠等人都是悍将,北汉抵挡不住这种蚕食。 这种持续不断的小规模的战争,辽国也不可能劳师远征,劳民伤财的派大军来救援。 不得不说,这种决策是十分高明的。 史从云也佩服大周的宰相和官家在这件事上的决策,特别是王朴的战略眼光。 集中兵力去打南面好打的国家,不断扩张领土和人口,还能获利,向北则对北汉不断采用局部战的方式蚕食它,不断削弱,让它疲于奔命。 北汉国力本来就不如大周,大战之后疲于应付边境战争,只能越拖越弱,越打越惨,反正我国力强,耗得起,北汉耗不起啊。 到今年秋天,李筠更是拿下了好几个太行山中的县城,打通了周军进入太行山的道路,拿下辽州治所。 史从云高兴的不只是打击了北汉军,还有北汉想夺回辽州的企图没有得逞。 他马上就要去打辽国,最怕的就是辽国或者北汉从河东南下,然后东出太行山进入河北中部,从屁股后面攻击他的大军。 辽军或者北汉军想东出太行山有两条大道,一条就是走晋阳南下,从辽州(左权县)翻山到达固镇(武安市),邢州(邢台市)一带。 另外一条是走晋阳王东,出孟州(孟县)到达镇州(石家庄北)一带。 这样就迫使他不得不一面要想着和北面的辽兵交锋,一面还要想着分出大量兵力去堵死这两条道路,让北汉或者辽国的援军没法从河东东出太行山抄他后路。 这下好了,辽州局势稳固,他可以少派很多人,把兵力留在正面打辽国。 正当他高兴的咧嘴傻笑时,魏仁浦道:“你先别高兴,看看剩下的。” “还是好消息!”史从云眼睛亮了,连忙拿起剩下的战报看起来。 看过之后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因为消息实在太好。 剩下的战报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送来的。 腊月初九,李筠带军攻占北汉辽州最后一个县城,斩首二百余,俘获一千多北汉士兵。 昭义军向北控制和顺县,向西派兵驻守榆社县,梁侯驿(今泌县附近),彻底阻断从晋阳往东的道路,在太行山南段将北汉和辽国东出之路堵死,完全控制辽州。 从此周军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张到太行山中段,随时可以从辽州出兵晋阳了。 史从云之所以这么高兴,是这样一来,他的一大后顾之忧就解了,简直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啊。 李筠控制了辽州,把守和顺县、榆社县、梁侯驿,那北汉和辽国都不可能从那一线抄他大军后路了。 唯一可能的就只剩下更加北面的孟州、镇州一线。 “这下好了,东部防线单一,我们需要防备的地方更少,后顾之忧也没了。 孟州、镇州一线本来就靠近前线,派阻援军队也不怕和大军失去联系,这场战一下子就变得好打多了!哈哈哈哈哈.......”史从云忍不住大笑。 魏仁浦也抚须笑起来,“是啊,真想不到大战在即有了这么大的转机,如果李筠没拿下辽州,光那一线就要派出一两万人,独成一军才能放心,这下好了,好啊。” 史从云点头:“这李筠打仗有一手。” “可惜太过桀骜,不听从诏令,这点不像你,他连监军使都敢囚禁.......”魏仁浦摇摇头,有些无奈。 “管他,至少当下朝廷需要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史从云道,他这时候满脑子是打辽国的事情,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紧张过,已经来不及想其它事了。 魏仁浦也同意点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压力不大是不可能的,这时候的大周还不是北宋。 蜀国、南汉、南唐、吴越都还割据一方,往南没有战略纵深,他这次北上大胜也好,持平也好都可以接受。 可一旦大败,大周很可能就直接亡国了....... 这不是开玩笑,没有战略纵深的国家就是这样的,辽国如果大胜,大军乘胜往南追击,唯一还可以保护他们下的只有黄河,而黄河渡口太多,难以坚守,到了冬天还会结冰的。 这样一来大周说不定就有成后晋了。 官家不可能跑过长江去做皇帝,所以这副千斤重担其实很重。 重到史从云很多时候连睡都睡不好,还时常被恶梦惊醒。 而白天他也一刻不敢歇着,一面监督神火都的训练,一面亲自领众将监督士兵训练。 大周禁军将士的战术也需要一些调整,如果对付辽国南院兵马,那周军原本的战术就很好,将士们也经验丰富。 可如果北院精兵南下,那就不同了,北院多数是这些年南征北战的契丹贵族,骑兵为主。 对付骑兵中原王朝有一套延用多年,好用又不过时的战术,那就是兵车阵。 这是当年卫青为对付匈奴发扬光大的,之后一直陆续改进,不断成为中原王朝对付北方游牧民族的一种重要战法,几乎是教科书般的存在。 简单的说就是外围用兵车围成圆阵让战马冲不进来,然后是盾手和长枪兵在车后结阵防御,中心是弓弩手,负责射杀所有敢靠近的的游牧骑兵,最只中间围着箭矢,清水等辎重物资。同时会把己方骑兵放在两翼侧后伺机而动。 一旦游牧骑兵想冲破中央的车阵地而伤亡过大或者精疲力尽时,两侧休养生息的轻重骑兵就会快速出击和他们决战。 这种打法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卫青就是这么大破匈奴大军的,关键在于要用得熟练,结阵要快,要会判断出击时机。 而兵车是将士们用来运输甲胄兵器和锅碗瓢盆的推车,平时都会伴随大军前进,把它们围起来放平之后,前端还有底座,可以插上刀枪,阻止战马靠近。 以往周军很少用这种战法,因为和南方部队打,骑兵很少,那点骑兵还不够老爹史彦超吊起来打的,可如今要和契丹人作战,那就不得不做出准备了。 由于史从云这些年来百战百胜,在军中威望非常高,将士们也对他言听计从,他去各个大营演讲,告诉将士们训练这种战法的必要性,人人听从。 随后的命令一下去,全军将士都开始热火朝天的训练起来。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显德六年二月中旬,出兵之日就要到来。 221、战争借口 显德五年的年过得很平静,史从云除了带大量礼物去看望闲居在家的刘仁赡和周行逢之外没有做任何事,闭门不见人。 刘仁赡气色逐渐好转,再见他也比较平和,虽然两人曾经是敌人但老刘是儒将,读书多,也没那么多计较,只是感慨一番当初在寿州的往事,还对他这些年的功绩表示敬佩。 周行逢就暴躁多了,还在那嚷嚷如果当初三江口一战不是史从云使诈(用火雷),他怎么也不会输,不过她老婆一开口,马上就骂骂咧咧的老实很多了。 其实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年很快过去,到了显德六年,一切都忙碌起来。 ....... “只有这些吗。”史从云拍大堆堆叠一块的甲胄堆,从库房一角向另一边延伸,大堆大堆的东西塞满了整间东西数十米的长房,高度甚至高过了他。 甲胄表面涂着牛油,摸着光滑油腻,没有半点灰尘。 除了这里的库房,外面还有好几间这样长房,都是兵部用来存放甲胄兵器的。 “库房里当下共有甲胄一万两千七百,其中铁甲两千二百一十六,如果现在加班加点,估计到五月能多加五千件上下,主要是库中的牛皮快用完了。 这几年来禁军一直在扩军,而且连年打仗,损耗巨大,地方上缴的牛皮一时不够,补充不过来,还希望大帅多多担待,我们兵部也想让将士们都穿戴甲胄,可这次扩军人数太多,希望大帅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兵部侍郎陶谷小心的的说,脸上都是紧张的神色,额头隐约有细密汗珠,他原本就是个胆小的人。 如今禁军扩军两厢四万多,兵部却一下子没有那么多甲胄可以配给士兵,他很害怕史从云会发火迁怒于他。 史从云点头,甲胄主要材料是牛皮,而因为连年战乱,牛皮是重要战略资源。 这玩意的多少几乎能决定一个国家能制作多少甲胄,有多少甲胄就能决定这个国家的军事实力几何。 最简单的来说,像史从云这类身材高大的人根本不需要会什么武术,只要让他披上五层以上的牛皮保证箭矢难以轻易杀死他,拿着斧头或大剑冲到对面人堆里去,就能把对面杀得心惊胆寒。 蒙古人攻打南宋城池的时候就使过一招,造不出宋朝那样的好甲,他们就经常找一些人高马大的壮士,在普通甲胄外披上十层牛皮,就可以顶着普通弓弩冲锋陷阵。 所以牛皮这玩意在这个年代是重要战略物资。 唐末开始,因为连年战乱,牛皮更是供不应求,各个王朝和割据政权都严格管控,要求每年下来每个州县都必须向朝廷上交定额的牛皮,比之前多很多。 而且从唐末以来更是规定,所有牛皮都要上交朝廷官府,就算当年数额已经够了也不能私藏,不得私自买卖,更不能卖给邻国,否则一旦发现就是死罪。 到了大前年,官家体恤天下百姓,才下令说只要当年该上交的牛皮够了,剩下百姓可以自己买卖,当然依旧不能卖给邻国,但对百姓来说已经是大好事了。 史从云心想,官家在很多方面都是明君,至少大周有郭威、郭荣两代国君是这国家的幸事,只盼这次北伐能够一切顺利吧。 “这件事不怪你,去年增兵确实太多了,这几年来连年增兵,还南征北战,损耗巨大是肯定的。 去年更是一次增兵两个厢,接近五万人,甲胄兵器都是大数目,兵部下的军器监我也去过了,那里的工匠确实都在忙碌,汴河边上数百间作坊都在加班加点,这些某都看在眼里,陶大人可以宽心些。 不过也请陶大人继续督促兵部工匠加班加点,尽快多赶制些出来,再想想办法,这是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不能怠慢,否则你我都担待不起这责任。”史从云一面走一面说。 陶谷连连点头:“某定会全力做好,请大帅放心!” 史从云点点头,这几天他一直在检查这些战备物资,从城北大营仓库一直到兵部的仓库,因为这几年接连的大胜使得禁军如日中天,官家对禁军信心暴涨,不断扩军。 扩军带来的重要后果就是武备跟不上,大周毕竟只是割据一方的区域性大国,经济人口远远跟不上。 汉唐当初都差不多养了四五十万军队,这些还只是常备军队,如果全国开战,那还能临时征召大量预备役人员,及时用庞大的武库武装起来,就像当代人考古发现的汉朝一个重郡库存五十多万张弩一样,那样的庞大武备是需要综合国力支撑的。 她们的疆域庞大,人口众多,养起来不会那么吃力。 可现在大周禁军别说五十万,刚扩充到十八万左右就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甲胄兵器等武备开始短缺。 史从云脑壳疼,甲胄和兵器的空缺大概有三万,这是朝廷公布的数字,为了好看些,其实远不止三万,至少还有五万左右空缺。 因为打仗必须有后备储备,甲胄兵器都好,战争中损耗是很大的,需要有足够后备,而这些富余物资其实只够后备的,所以他才没有急着让兵部把这些东西送到大营中下发将士。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他现在身为殿前司都点检,以前这些事不需要他操心,现在也要操心了。 史从云感慨,国力还是不够啊。 以前他从来不用操心这些事,专心打仗就成,现在不行了,整个殿前司十二万禁军将士他都需要管理。 枢密院是军事决策机构,权力大是大,但将士的吃喝拉撒这些可不归他们管理协调,最终还是要他来管。 ....... 晚上他睡觉前把这些烦心事说给赵侍剑听,小姑娘建议要不要去找那些边将节度使帮忙,比如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 史从云一愣,这确实是个办法,这些地方性的大节度使,长久镇守边疆的如昭义军节度使,天雄军节度使等,赋税都是先把自己喂饱才往上交的,肯定囤积大量的军用物资,壮大自己的实力。 他和符家关系又还不错...... 不过最终史从云还是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符家已经是个庞大的势力了,他这样去一求,又会欠符家人情,他不想被符家左右。 他隐约有点同情官家了,或者说感同身受,他们都娶了符家的女儿,一方面他们都需要符家帮忙,另一方面又不想过度依赖符家,对其很害怕。 不说符家三代封王,光符彦卿这一代,他们兄弟七八人,出了四个节度使,一堆刺史、防御使等,谁敢保准如果符家再壮大下去,会不会又效仿仙君郭威来一个黄旗加身呢? 史从云也十分不想欠着符家人情,所以这件事他没同意。 只能暂时把事情压下去,大不了到时候四万多新兵先不往北吧,他这么想。 到显德六年三月初,史从云和官家,几位宰相商议之后决定先让韩通北上,到河北征发民夫,修理拓宽沧州的河道,好让后续大军船只能够顺利北上。 韩通领命,在三月初二奉诏离开京城北上,去处理这件事了。 同时三月初四,当初因为在寿州疏忽大意被刘仁赡打得落户流水的李继勋也被调回京城,他当初已经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侍卫司三把手了,结果被罚降职为河阳节度使,几年后的现在终于把他调回京城,官家准备打大战,猛将都要调回来。 三月六日,淮南节度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奉诏从淮南扬州赶回来,开始重新统领侍卫司。 史从云没有去见他,他和李重进关系很差,见面说不了好话,加之他们现在是禁军两司的头把手,见面也不合适。 此外还有大批外镇将领逐步调会京城。 稍有头脑的人都明白官家这是要有大动作了,而且这次的动作不同以往的大,几乎所有的战将都开始调集回京。 ....... 到三月十四,史从云一大早就骑马到枢密院官署和魏仁浦等人商议这次出兵的事,众人已经开始准备出兵借口了。 师出有名是很重要的,即便有绝对的力量。 以后世两个超级大国作比,m国和s国,他们都出兵过中亚,碰的头破血流,都是赤裸裸的侵略,但不同的是s国几乎受到全世界的抵制,m国却没有那么大的舆论压力。 为什么? 因为s国傻,做事不动脑子,自以为自己武装力量强大无比,天下无敌。于是就连个师出有名的战争借口都懒得找了,结果国内百姓不支持,自己的士兵士气低迷无心作战,国外口诛笔伐,全世界群起而攻之。 而m国很狡猾,开战有理由最好,没理由就自己制造理由也要“师出有名”。 这就有点像当初沮授和田丰劝阻袁绍不要急着跟曹操打官渡之战的理由一样,己方力量是强大,可天子还在曹操那呢,咱们一打不成反贼了吗?到时外面口诛笔伐,自己这边可能士气低迷,不得人心,应该找个合理的战争借口再开战。 而对辽国的战争借口众人商议了一下午,有一条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收回燕云十六州。 这样对外他们已经有说法了,能让南唐、蜀国、南汉、吴越、北汉等国放心。 但对内如何安抚国内百姓和将士还需要一个借口。 他们高层是有雄心壮志,但百姓的想法不一样。 这时候可没什么中华民族的概念,也没有什么历史责任感,民族责任感。 百姓们多数大字不识一个,活着都困难,哪有那功夫跟你学这些了解这些。 多数百姓只会觉得你们不打仗我们过得都一样,凭什么要让我们去拼死拼活,流血流泪,家破人亡,打下来十六州我们有什么好处吗?反正怎么还不是过苦日子。 站在每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去考虑这件事,确实也有道理,而且当下不少人都有这种想法。 所以对内也需要战争借口,他们提议就拿去年和之前辽国不断出兵,抢掠他们的边境百姓,杀了数百人,劫掠上千人作为借口,这种实实在在的仇恨是必须的。 下午,官家也来了,他们把商议出来的写好的檄文给官家看,官家看后很满意。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北方又送来加急战报,为了不打扰他们魏仁浦出去外面的厢房听取战报,结果才出去一会儿就笑呵呵的进来了。 官家好奇的问:“前线有捷报?” “回禀官家,不是捷报,是河北的,辽国南京留守萧思温率军夺了咱们河北北面的一个县。” 众人一愣,这不是坏消息么,咱们魏仁浦还笑成这样,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这下师出有名了!”王朴也抚须笑道。 ....... 春三月末,辽国南京留守萧思温给想睡觉的大周送了一个枕头,他大概是急于想要表现或是想弄点战功升职,也可能是单纯的就是手贱,见周军防守松懈动了心思。 无论是哪种,他的这个做法可帮了大周一个大忙,朝廷正想办法激起百姓和将士们对战争的热情,减少抵触,潇思温立即就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之后几天,官家下令让翰林院的陶谷,卢多逊,暂居润等文人立即起草文章,怒斥辽国罪行,其中夸大许多然后散布出去,说辽国进攻北方边镇,夺取了大周好几个县,屠杀将士和百姓数万,惨绝人寰,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实在恶贯满盈,丧尽天良。 一时间大周民怨沸腾,京城及其周边州县处处愤慨,不少读书人进京在东华门外请愿,希望朝廷出兵,严惩辽国。 最多的时候居然多达上千人,东华门外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 官家于是带着史从云和李重进在众多禁军将士保护下出去见人,同时向他们保证定会严惩辽国,为百姓讨回公道。 此事也很快传扬出去,到四月下旬,经过一个多月的发酵,事情已经在周国境内大面积传开,大周举国都开始支持这次北伐了。 而百姓和将士们心目中最合适的将领毫无意外正是接连打败过北汉、契丹(忻口小胜一阵,吹开了)、蜀国、唐国、南平、武平的史从云。 官家也顺应民意,四月二十八的大朝会上正式任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太师,殿前都点检史从云为河北招讨使,全权主理北伐契丹的大事。 史从云心想,只怕到现在萧思温心里还是懵逼的。 他大概以为打个县就像以前一样,他们和大周在边境上打来打去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没想到这次会招至周国的十万大军! 222、天子的缜密安排 四月初,史从云来回奔波在兵部、枢密院、城外大营之间。 以前这些事不用他去管,现在很多都需要他操心了。 不过他也可以交给手下的人去办,只是这次情况完全不同,史从云需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把所有事情都做好,准备好,全力以赴。 不过史从云还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老天帮忙不帮忙。 发兵时大约要到五月六月了,史从云最怕的就是黄河再次泛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他来这个世界短短六年已经经历过三次大规模的黄河决堤了。 第一次是李谷亲自出马才平定下来的,后来两次则没第一次严重,但影响也不小,其中上一次是去年。 往南打仗他可以不考虑这些事,反正有朝中的宰相和官员们去考虑,往北就要注意了,他们要去河北打仗大军必须渡过黄河,如果刚好又遇上黄河泛滥,对出兵必然会造成很大影响,也可能会因为天灾断了大军后路和补给。 有学者曾经提出过,黄河治理拖垮了北宋,这个说法不全面,但也有道理。黄河治理确实拖垮了北宋,但之所以黄河治理能够拖垮北宋不完全是水患的原因,还因为朝廷里党派林立,互相扯皮拖沓,为反对而反对,真正会治水的找不出几个。 这时的黄河还没有改道,水患是大问题,只是兵荒马乱的,朝廷也没心思去管,官家在五代国君中已经算非常不错的了,发生水患时至少会派人去协调解决,而非不管百姓死活。 而他这次出征也看情况,如果黄河没有发生水患,那么大军可以按时开拔,如果出了问题则可能要推迟出兵时间。 这些天史从云到处清点物资储备,赵侍剑换了一身男人的衣服跟在他身边作为书记,大有节度使掌书记的风范了。 她对这方面的工作很熟练,史从云也乐得如此,他写字又慢又不好看,有些时候有小部分字怎么写他也不知道,很麻烦。 十万人的各种物资可不是个小数目,还需要准备好后备储备,他怕自己不亲自去交接,不少部门会半烂事,毕竟五代行贿成风,到现在也是这样,他如果不亲自去,派手下人去,有些事直接办不下来。 许多天忙碌下来,他心里依旧有些无奈,甲胄的短缺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弥补,何况五万左右的缺口。 好在打仗也不要求人人着甲,至少兵器储备上暂时可以保证多数士兵武装起来。 史从云原来从没管过这么多琐碎的事情,和枢密院商讨的总体出兵规划,士兵升迁调度,将领的安排,兵部甲胄兵器的检查与协调发放,士兵出征时新服装的发放,后勤物资预估和准备调度等等事情忙得他焦头烂额。 以往这些事情都是判三司事李谷主要负责,还有张永德和李重进协助,他打仗只要带着兵去打就成,数万人的吃喝拉撒,后勤保障,伤员安置都有李谷帮忙处理。 现在当上侍卫司头把手,他终于明白要打一场大战,可能后勤上的事情比打战还要让人头疼。 因为这十万人首先要安排好吃的不至于饿肚子,然后就是各季衣物鞋子帐篷,让他们光脚走到河北北面去不现实,接着还要有趁手的兵器,再然后还需要给精锐部队准备好甲胄,等把十万人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当,调度明白了,接下来才能想打仗的事。 只是以前他只用想打仗的事,别的事李谷帮他想好了。 这次他自己来,顿时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脑子里天天都是各种琐事,腿都快跑断了。 好几次拉着赵侍剑去李谷家诉苦,李谷还算厚道,也直接看穿了他的伎俩,不耐烦教训两句:“你有话就直说,不用在老夫这诉苦。” 随后亲自出马,帮他做了不少事,让史从云的工作量大大减轻。 四月初,才从淮南回来的李重进和史从云在垂拱殿见面,史从云拱了拱手,李重进没理会他。 官家召集他们来是要说这次大战的部署,总体部署官家已经找他和王朴等人商议过好几次了,最终也完全确定下来。 这次官家直接给出部署的命令,以李重进为先锋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李继勋为先锋副都指挥使,领河阳精兵北上,由李重进接管张永德率领驻扎在河北的虎捷军两万人,随后北上,先行把大军驻扎在定州。 驻军之后开始向西面扼守山路,修筑堡垒,以防止西面可能的北汉或者契丹援军。 同时下令,让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向西派出重兵把守榆社县,武乡县,梁侯驿,完全阻断西面从晋阳往东的道路,让北汉或者辽军没有可能进入河北,包抄他们的后路。 下令赵匡胤率虎捷军一军精锐人马向西北驰援沧州,以保证韩通疏通河道时不会被契丹人骚扰。 同时命令河中节度使往北屯兵晋州附近,既威胁北汉,同时吓唬他们不敢往东出兵。 天雄军往北,拱卫沧州。 各种诏令都在当天经过枢密院,中书、尚书、门下长官签署加印,随后枢密院和三省办事官员签压,随后快马加鞭发往全国各地。 史从云感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郭荣和赵匡胤挺像的,他们打仗都是精于算计,会做缜密的安排部署。 到赵匡胤则更进一步,甚至没打之前会把败局先想好,如果战败如何善后,如何妥善撤离等问题都要安排好才打。 这和后来头脑一热就临时决定要打辽国的赵光义完全是两回事。 在大战的部署上,官家和他们商议了很多,做了非常细致的安排,即便他可能在禁军接连胜利下有些膨胀,这份计划可行性很高。 先让韩通疏通沧州往北的水道,派赵匡胤带兵保护他和民夫的安全,让天雄军拱卫沧州;随后让李重进和李继勋带河阳兵和虎捷军在定州阻挡可能从太行山中孟州放向来的援军。 令李筠堵死辽州西面的太行山道,让北汉兵或者辽兵不可能袭击他们后路。 同时令河中节度使带兵北上做出佯动,牵制北汉,让北汉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种举措保证了面对任何一种变数这场战都可以打下去,北汉如果援助西面有阻援的安排,辽国如果想从他们侧背袭击也有安排和堵截,即便不成功也能让大军知道消息,及时南撤,避免被包抄。 北面则在开打前尽量解决后勤问题,保证开战之后后勤不会成为大军作战的累赘。 这种部署和后来的赵匡胤打李筠,打南唐、北汉等的风格很像,在这样的缜密部署之下,即便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或前方战斗不利,也能保证大军及时回撤,而不会像高粱河车神那样一泻千里。 有了官家这些精密的调度,把后路都铺好了,史从云又觉得胜算大了一分。 而且他还给官家建议屯兵两万在澶州,这是为最坏的情况准备的,那就是前线战斗大败,有断后部队,官家不但同意,还准备亲自带兵坐镇澶州。 这些缜密的部署,只要李重进、李筠、张永德、李继勋、赵匡胤能执行下去,意味着他只用想着正面战场上如何和辽国打,所有的意外情况和侧面战场都无须担忧。 这种情况治好了史从云的失眠。 四月中旬,李重进离开京城时,史从云亲自到黄河边上去送行,关系不好归不好,他还指望李重进给他守好侧面呢,不然他的战没法打,有求于人只能当舔狗了,厚着脸皮去。 李重进没说好话也没说怪话,在河边道,“官家交代的事某定会做到。” 说完就转身上船去了,河面风很大,船也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 到五月,史从云的五万大军已经集结准备完毕,声讨辽国的檄文也发出去几十天了,是时候出兵了。 (明天加更) 223、大军北上+阳城大战(六千二百字) “这次北上要什么时候回来。”周宪一身薄薄纱衣,香汉淋漓,整个软在床边,乌黑秀发一缕缕贴在脸颊和雪白后背,曼妙身材宛若天造,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看的小史恨不能大喊一声“扶我起来,我还行!” “去河北路好走,这次用不了多久。”史从云安慰道,说着从身后把她往怀来揽。 周宪很顺从,要是赵侍剑会嫌他热,确实天气已经开始逐渐回暖升温了。 “那你要担心,我听说契丹人很厉害。” 史从云把她抱紧些:“放心,说得好像你夫君我不厉害似的。” 周宪真认真想了一下,然后点头:“夫君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男人。” 她可能没意料到,这句话对男人来说就像打鸡血一样,史从云差点忍不住雄起把她办了,不过想了半天还是忍住了,只是搂着她。“你知道就好,天下没有你夫君搞不定的事,你就放心吧。” 史从云安慰,他明白周宪没有安全感,毕竟孤零零一个人在北方,家也回不去。 心想等拿下了南唐,将江南收复,情况就会好起来,到时候周宪也能随便回家了。 ....... 五月初,北伐大军已经枕戈待旦,史从云开始挑选将领,这次能上的几乎都上了。 老爹史彦超、高怀德、邵季、董遵诲、慕容延钊率领龙捷军、铁骑军精锐骑兵一万,以王审琦、向训、王仲、王全斌、申知义、罗彦环等为将领,率控鹤军,神火都等精锐四万人。 司超、王环率驭浪军水军五千,总共五万五千大军北上。 在河北打仗,水军的作用大大下降,水军的主要作用从战斗主力变成后勤保障,所以水军不用带太多。 这样的兵力安排是史从云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也得到官家和几位宰相的赞同。 看起来兵马似乎还没有打淮南多,甚至比打荆楚时还要少上一些,但部队其实更加精锐,而且淮南和河北不同,河北南部是掌控在大周手中的,和北部之间也没有淮河那样的天险阻隔。 这意味着不需要花费大量兵力和人力物力去开辟大军前进道路。 淮南那么多兵力,很多都花在两个地方,一个就是保卫淮河上的浮桥,保证大军退路和粮道不断,一个就是围困寿州。 这两样占据了征淮南很多兵力,淮南打了两年,长时间有四到五万的兵力是用于保卫浮桥和围困寿州的。 否则兵太多反而没用,只会拖累后勤,而且两军交战时候也展不开,河北虽然一马平川,可这个年代有很多地方都是大片树林。 五月初六,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史从云一整天待在家里,准备一些自己的私人装备,同时好好和三个老婆告别。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征,史从云很感慨,那时候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要带一大堆,虽然有王仲邵季帮他,还有一匹小骡子驮着走,但也十分不容易。 现在他有专门归他调用的一个营亲兵,这些完全不是问题,他都不用管早有人替他收拾准备了。 当年从个高平捡回来的小姑娘王秋也长大了,正指挥着亲兵们给他收拾行李。 前前后后他的锅碗瓢盆,帐篷被褥,甲胄兵器,还有三个老婆为他准备的衣服鞋子,睡觉用的蚊帐,好吃的东西等等,满满当当塞了一大堆。 整整堆了四辆车,史从云都汗颜,要不是他拦着,三个老婆恨不能把他洗脸洗脚的盆和桶都给他塞上去。周宪和赵侍剑还怕他无聊,准备把自己的藏书拿出几本,让他带在路上读。 史从云哭笑不得,他一个大帅出征,光自己的东西就带了四大车。 不过东西虽多,比起天子行驾还是差很多的,他当初在山西和淮南见过官家出征的临时行宫,那就不是四辆车那么简单了,足足有二三十辆的长龙。 而且官家还在天子中属于比较节俭的那一类。 不过四车东西对于他的五百亲兵来说不算什么,他堂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殿前都点检,只带这些东西反而会让人们觉得少了,亲兵都觉得配不上他大帅的身份。 应该把太仓领来的仪仗用具,比如锣鼓,画戟,锦袍等都带上,才能彰显威风配得上大帅身份仁。 史从云笑着把他们大骂一顿,老子是去打仗,可不是去摆谱的。 ........ 五月七日,官家下发诏书,加他为河北招讨使。 诏书画纸书写,整齐加盖了十几个各种印章,天子玺印,枢密院、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兵部大印。 同时有枢密使魏仁浦,中书侍郎魏仁浦、中书侍郎范质、门下侍郎王溥、左仆射李谷、三司使李谷、兵部侍郎陶谷的私人印章。 以及大内都部署李谷印,和各个部门当时办理这份诏书的官员签名。 所以其实想矫诏是非常难的。 因为皇帝诏书并不是发下来就起作用,还需要经过很多部门,上面各种印章众多,还需要各个部门的办理官员签字,想仿造或者打通所有关节十分困难。 拿到这张诏书时,史从云就可以正式调兵了。 ....... 五月初七,史从云在汴河外的大营中修筑点将台,开始点将,并且逐一任命诸将的职责,安排进军路线。 其实往北进军反而好走,大路平坦,很好走也不容易走丢。 这次往北伐的进军就不用去湖南湖北那样分大批次,往北很平坦,大道宽度足够,让部队依次前进就行。 史从云一开始想以老爹为前锋开道,不过很快想到当初忻口之战,心里有些后怕,怕老爹又一次见到契丹人什么都不顾杀上去。 于是下令以邵季率斥候营和铁骑军一千骑兵为前锋,并且给他交代,如果遇敌要第一时间向中军报告。 邵季点头答应,并让他放心。 之后龙捷和铁骑剩下的骑兵分开,由史彦超、高怀德、董遵诲、慕容延钊等节制,老爹率领大头。 之后控鹤军分成四部,每部一万人四个军,步骑混合,骑兵比例较小,由分别由王审琦、向训、王全斌、罗彦环等率领。 王仲领神火都跟在中军。 行军时以帅旗为中心,向北行进,除去前锋邵季,其余将领每天必须骑马到中军大帐向史从云汇报部队位置和行军情况,当然如果有战事则派传令兵。 这些是行军途中的安排,至于到北方之后如何打又是另外的安排。 点将完毕之后,众将开始按照安排去召集和收聚自己的统领的部队,准备出发。 五月八日,大军开拔,开始向北面黄河而去。 九日,史从云的中军行辕离开大梁城到达黄河边上,随后留在河边,组织大军有序渡河。 黄河渡口很多,大军分别从几处开始渡河,并在北面汇合,速度很快。 十二日早上,史从云在黄河北岸吃了第一顿早饭,小米粥和羊肉。这次潘美依旧是监军,不过他这次是以武官的身份担任监军的。 到下午,后军也全部渡过黄河。 史从云眺望涛涛黄河,对身边的符昭愿道:“你先行去魏州通知岳丈,把天雄军参战将士集结好,到时大军就不入城了。” 史从云故意说岳父而非魏王,就是为拉近两家关系,这样说不定符彦卿会多给他点兵,符昭愿欣然领命,随后带了十几个随从先行快马加鞭往魏州赶。 这次进军的路线是澶州、魏州、贝州、沧州,抵挡沧州也就到了前线,中途是会经过魏州的,不过他并不准备去符家坐坐。 随后,大军开始按计划往北行军。 行进途中,亲兵营负责拱卫帅旗,接着就是神火都,神火都战斗力虽然不强,不过是史从云的心头宝贝。 到五月十五,史从云到达魏州城外驿站,距离魏州城尚有十余里,没想到魏王符彦卿居然亲自带人在驿站中等候了。 路边大军继续往前,史从云则停下来和到驿站中与魏王相会。 这次会面很简单,没有酒宴没有隆重迎接,只在算得上干净的驿站中,连桌椅都是老旧木质桌椅,表面也坑坑洼洼,在时间的洗磨中不复光彩,正如对面的魏王。 两人上次高平相见还是六年前高平之战时的时候,那时候史从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想必符彦卿连他是谁也没记住。 可短短六年之后,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史从云成了殿前都点检,北伐大军统帅,虽然名义上符彦卿的魏王名号依旧比史从云大,可若说实际权力史从云大多了。 这就好像电视剧里说县令是七品芝麻官,但现实是县令虽然是七品,但实权很大,比很多四五品大官还要抢手,一般官员是没机会担任的。 “老夫在此恭候大帅多时了。”符彦卿一见他,连恭敬拱手。 史从云反应很快,赶紧扶住老人家,且不说年纪这还是他岳父呢:“岳丈见外了,咱们怎么说都是一家嘛,不用这么见外。” 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史从云一开口又是岳丈又是一家人,顿时拉近了关系,其实他心里一直是忌惮符家,不过这时候说好话,说不定符彦卿就能多给他派些人马。 见他这么说,符彦卿也很高兴,虽然嘴上不断念叨“在军言军”,但话里话外都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身份。 随后两人寒暄了一番,符彦卿拱手道:“我们符家为国守边忠心耿耿,当初契丹南下,老夫年轻时候也曾与他们大战过,我们与契丹狗贼势不两立,也有血海深仇。 这次官家北伐,老夫已经准备好精兵人马,让他们随大军北上,报效朝廷,可惜老夫已经年近六十,老弱无力,否则也想与大帅一同北上讨贼!” 史从云立即肃然起敬道:“岳丈为国为民已经鞠躬尽瘁,大可不必勉强自己,这些小事交给我们这些后人去处理吧。 天下还有很多事情,但一代人操一代人的心,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们这些子孙后辈也不能在祖辈基业功劳上沾沾自喜,停滞不前啊。 岳丈大可放心,这些大事交给我们后辈来做吧,我看昭愿也很有本事,往后在我身边我会多多提携的。” 他的话半真半假。 符彦卿道,“大帅高义,老夫这次召集了魏博精兵一千人,都是天雄军中的好手,让张正海和郭廷谓领兵,随大帅北上讨贼。” 史从云点头,心里有些失望,符彦卿给的兵没有他期望的多,不过让郭廷谓和张正海两个他的人来统领军队,可以说诚意满满了。 史从云欣然接受:“多谢岳丈,等凯旋之日,定来道谢。” “分内之事,老夫也是朝廷官员,理应为社稷分忧啊。”符彦卿连道。 随后两人说了一会儿,史从云因为大军还要北上不能耽搁就与符彦卿分开了。 在马背上看着远去的符王,史从云心想感慨万千,虽然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但多数时候人一老,野心也会逐渐淡化的。 魏王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他身体看起来还算健壮,但他已经不准备去北方了再次奋战了。 之后郭廷谓、张正海果然带来了一千名甲胄精良的天雄军精锐骑兵来与他汇合。 两人再见到他都很激动,史从云则将他们留在身边中军。 “符昭愿呢?”史从云问。 “魏王有话要跟他交代,我们先走了,免得打扰他们父子,也不合适。”郭廷谓答应。 史从云点头,其实符彦卿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他也和六妹,符昭愿乃至一些军中人物说起过关于他的事。 特别是高怀德非常佩服符王,因为符彦卿曾经救过高怀德的父亲——天平军节度使,齐王高行周。 而且符彦卿打契丹也是出了名的,要问当今之世辽国最怕谁,绝对是符彦卿莫属。 天成三年,符彦卿参与征讨义武节度使王都,随归德节度使王晏球于嘉山(今河北曲阳西)击败过契丹。次年,收复定州(今河北定县)。 天福九年,在铁丘一役中,符彦卿率数百骑兵陷阵,救回被数万契丹骑兵围困的北面行营都部署高行周。 同年,又随义成节度使李守贞讨平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叛乱。 开运二年,在阳城(今河北保定西南)白团卫村之战中,大将杜重威畏战,府彦卿等人力主死战,奋力还击,大败契丹接近十万大军,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只身北逃。 显德元年,北汉联同辽朝入犯后周北境,符彦卿奉命从磁州(今河北磁县)固镇路行军,对汉辽联军后方造成压力。周军包围北汉都城太原时,符彦卿又奔赴忻州,防止辽朝南下救援,史从云也是那时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符王。 符彦卿和契丹交锋不是一次两次,而且取得的战果非常漂亮,人们说阳城之战可视为五代十国的淝水之战,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这么说。 接近十万契丹大军南下,是规模空前的一次,因为符彦卿等人的奋力作战大败而归。 只是纵观这些战斗,其实符彦卿多数时候都胜得很险,在兵力和实力上与契丹人差距很大,就只能靠着不要命的勇武和智慧去找补取胜。 这种打法看起来精彩,最后胜了也堪称传奇,可其实心理压力很大,对于将领来说就是噩梦,可能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这恐怕是符彦卿不想北上的原因之一。 史从云也不想打那样的战,他宁愿以大欺小,以强取弱,除非万不得已。 “让神火都先走,我们等一会符昭愿吧。”史从云下令,传令兵连去传令去了。 史从云便和众人等在魏州城外的驿站边一颗大柳树下躲太阳。 等了一会,张正海滔滔不绝跟史从云说着这些天在魏州的经历,看得出他到魏州后受到的待遇很好,毕竟人人都知道他是当朝都点检的人。 史从云听着他吹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即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在这等着,我有事去见魏王。” 说完打马往魏州城方向赶去。 ....... 魏州城大道边,发须花白的符王对着年轻的儿子道:“这次北上你要多小心。契丹狗贼向来狡诈,为父给你交代的你要记住。 契丹人如果骑着马逃跑千万不要追。 如果遇上小股契丹人能打过就要快些打,不能拖,他们的增援不比我们,来得很快。 如果打不赢,要跑的时候把铠甲全丢了跑,越快越好,不要停才不会被追上。 这几条你要牢牢记着。 如果到时候出了事,有人告你畏战,你就抵死不认,说要回朝廷由官家治罪,到时老夫定会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爹,这.......”年轻的符昭愿有些迟疑。 “你别说话,都听我的。”符彦卿立即打断了儿子的话,随后道: “史从云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又是你姐夫,如果跟着他能建功立业你就好好跟着,但也要审时度势,善于自保。 老夫这辈子见过厉害的人物太多了,能善终的却不算多。 史从云如今只手遮天,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我心里其实不踏实,又有些后悔把老六嫁给他。” 符王说着叹了口气:“可偏偏是你大姐说的,她有上进的心,又是皇后,我怎么能不成全,只是怕这种事情会给我们符家招来祸端。 老夫见过的死人太多,什么风风雨雨,天下大事也都见过,我们符家的富贵已经够了,只求我们这些人,你们这辈人能平平安安就是好事。 当年在阳城死的人堆起来把护城河都填平了,那一代的魏州年轻人几乎死绝,算是挡住契丹人的十万大军,你们这代人...... 老夫不盼着这样的命落在你头上......” 说到最后苍老的魏王话音低沉,眼眶中隐约湿润了一些,不过很快掩饰过去。 “这次他们说我胆小也好,想我无能也罢,老夫不敢北上了........” “爹.......”符昭愿鼻头一酸,也差点落下眼泪。 符彦卿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 符昭愿点头,父子两就这么对视,却没做出别的举动来,大概他们都不善表达。 正在这时,大道那头传来马蹄声,符彦卿连收起情绪,远远看去,见一人一骑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他下意识把手放在刀柄上,等人近了一看原来是史从云才放开手。 “大帅。”符彦卿连拱手。 对方靠近后下马回礼。 这个女婿总给人一种彬彬有礼,年纪轻轻却老奸巨猾的感觉,符彦卿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女婿可不得了,他也不敢怠慢。 而且史从云现在就已经位极人臣了,自古以来权臣和君主之间是很容易发生矛盾的,五代以来则更加直截了当,一般直接取而代之的。 这让符彦卿觉得自己这女婿迟早会与官家起冲突,他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所以刻意和自己这个自来熟的女婿保持距离,开口便道: “大帅去而复返,有什么事。” 对方笑道:“突然想起件事情。 当初岳丈在阳城一战中击败契丹十万大军威震天下,某刚刚想起来,就来请岳父教我,当初是怎么打败契丹人的,之后北上作战也有益处啊。” 原来是这事...... 符彦卿心中戒备顿时放下,说起这件事他眼中也亮起光来,心中豪情油然而生,哈哈笑道:“当时情况危险,但其实也简单。 开运二年(945年,高平之战前九年)的阳城之战中,老夫学的也是古代兵法名家的打发,只是做出一些改变。” “兵法名家?请问岳父是哪位。”史从云好奇问。 “老夫学的就是汉朝时大将军卫青对付匈奴人用的车阵,又结合自己打仗的经验做了一些改变。 当时老夫在阳城附近取农民耕作时所用的车,用坚绳把这些车的辕干连接起来,再把耕牛套在车上放在外围。 再厉害的士兵面对贼人骑兵都有畏惧感,车阵外圈如果用士兵防御很容易就会畏战。 况且契丹人狡猾,他们会时常借着马力绕着大阵走就是不发起进攻,将士本来就畏惧马匹,举盾还要时刻注意他们动向,时间一长就会疲惫松懈,到时契丹人就能有机可乘冲入车阵中。 但如果把牛放在车阵外围就没这样的顾虑,牛根本不怕马,而且也不会疲惫。 这样可以防止贼兵骑兵冲破我方战阵,贼兵也不敢冲外围的牛群; 待贼兵骑兵靠近后就用弓弩射击,凭借牛和车作掩护将士可以集中射杀对方的骑兵或者战马。 待到对方骑兵冲击受创后,再出动己方以逸待劳的骑兵进行最后的一击,置对方骑兵于死地。 当初阳城大战我们就是这么胜的。” …… (读者老爷们,求求你们了给点票吧,让作者开开眼) 224、大战全盘部署 离开魏州之后,大军继续北上,关于符彦卿告诉他当年打败契丹人的方法史从云觉得有借鉴意义。 不得不说,卫青确实是个开端,从他之后其实中原很多将领都在不断重复他的战术以来对付游牧民族。 大军一路往北,很快进入贝州境内。 这次不同于去山西打仗,路很好走,到处都是平原,广阔平坦的华北平原为大军行进提供良好的道路条件,史从云预计只用十多天他们就可以到达前线,这可比当初去打山西打仗好走太多。 而到了贝州已经可以看到很多战争的痕迹了,大道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修着高高的哨塔,有当地青壮在上面值守,如果契丹人南下能远远的就看见他们的踪迹,通知乡亲百姓快点逃走。 路边时不时还遇到地方自发组织的乡兵,都好奇的看着他们这些南方来的禁军,胆大的还会和他们搭几句话。 他们的甲胄只是在胸腹部位披挂了层薄薄的皮甲,或者说都不能叫皮甲,就是牛皮穿了洞用麻绳挂在肩膀上,人人都带着长短兵器和一把弓,弓多是家里的猎弓。 这种现象在南方很少见,那是因为南方不用直面游牧民族的威胁,而河北自古以来就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最前线,耕种只是任务之一,他们还需要常年备战。 晚上史从云在村子里留宿,还看到村口有些被烧焦的残垣断壁,村里的人告诉他,那是去年契丹人南下时留下的。 贝州是去年契丹人南下深入到最南面的地方,还和赵匡胤他们发生了一场大战,最终契丹人无奈退走。 村里的老人告诉他,那场大战他们都听说了,不过他们说得很夸张,什么契丹数万大军被本朝大将军十万人打败云云。 其实人数一旦多起来,少有人能一眼就看个准数,史从云是知道内情的,他明白那场大战双方兵力加起来大约一万,确实可以算大战,但远没有众人说的那么夸张。 到五月二十左右,大军已经靠近沧州。 后方的信使来给他报信,说五月十九,官家以宣徽南院使吴延祚留守京城,大内都部署李谷总览朝政,而自己已经率领两万大军渡过黄河,到达澶州坐镇。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史从云立即做出反应。 史从云问身边的闾丘仲卿:“我们现在在哪。” 闾丘仲卿从袖口拿出地图看了一会儿道:“已经过来贝州,应该在冀州东面,距离沧州还有八十里左右。” 史从云看了一下天色,又问身边斥候:“前方最近的村镇是哪。” “回禀大帅,前面五六里的大道边上有一个叫南霞口的村子。”斥候立即答应。 史从云招手,让传令兵过来,然后吩咐道:“两个命令,其一让各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息,让各军都指挥使以上将领都到前面的南霞口等我。 其二,立即快马加鞭北上,让沧州派些熟悉北面情况的向导过来,至少十个,来去要快,明天这个时候回不来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诺!”传令兵答应,随后立即出发开始去传达命令。 史从云就近对王仲道:“让神火都也停下,就地休息,你跟我去霞口。” “好嘞!”王仲答应,立即去吩咐众人停下,随后骑马与史从云一起往北面的霞口村赶去。 到了之后,亲兵已经先走一步,借用了村里一家老乡的宽敞院子准备好清水等候他到到。 史从云进去之后端起水喝了两瓢又把葫芦瓢递给后面的王仲等人,让他们依次打水喝,这几天正是酷暑时候。 很快各部的将领都陆续到来,史从云对旁边惴惴不安老乡道:“老伯别担心,我们用一天就走,不会拿你的东西,也不害你,到时候还给你钱。” 瓦房的主人一家将信将疑,连连点头,把小孩子和年轻人都打发去亲戚家,只剩下一个五六十的老伯在这守着。 史从云没阻止,由着他们去,说完后就坐在院子的屋檐下乘凉想事。 随后诸多将领陆陆续续到来,每人一到都要去打水喝,院子里半大瓦缸的清水很快被喝得见底,老伯连拿出扁担和木桶去给众人打水。 史从云则一言不发,还在神游天外,想着事情,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符昭愿就他年纪最小,但众人谁都不敢去打扰他,而是待在外面的院子里晒太阳,好在老伯家院子一角有颗枣树,众人都挤在树影下乘凉。 不过那地方也不大,史彦超往那一站就少有人靠过去了。 老伯回来之后见他们那么站着,又连去家里拿凳子出来让他们坐。 不过那样的小凳子哪里经得住他们这些人高马大还披了一身甲的军中壮汉,王仲往下一坐,直接咔嚓一声把小凳子坐折了。 众人纷纷看向他,王仲只得尴尬笑道:“我会赔的,会赔的......” 这下正好惊动了史从云,把他从思考中拉回来,见众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不解的道:“来上面乘凉啊,在外面站着干嘛。” 众人互相对视,连走到屋檐下面凉快的地方。 “人都到齐没有。”史从云问。 “邵季还没来,他的前锋离这最远,在二十多里外了,还要一会儿。”王仲抢着开口。 史从云点头,站起来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那好,我直接说吧,先不等他了。”史从云说着坐下,众人已经下意识的围坐在他四周了。 他一开口,刚刚还窃窃私语的诸将都安静下来,这小小的院子里塞了几十个高级将领确实有些拥挤了。 “我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快到沧州了,再往北八十里就能到沧州,沧州往北就是辽国驻扎防备我们的乾宁军。”史从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很多消息他早就通过枢密院仔细研究过,而且朝廷的边将还买通了不少契丹那边的间谍。 其实这并不难,因为契丹和其它游牧民族不同,辽国里生活着大量的汉人,他们之中有些愿意帮助朝廷,认为大周才是正统。 而收买起来也更加容易,因为没有道德上的负担,可以心里对自己说我收钱又不是出卖国家,而是要帮助中原正统,汉人正统,是两全其美的事。 这种情况下其实要得到辽国的情报容易很多。 史从云接着说,“辽国和我们之前所打的那些地方不同,他们的主力在草原上,还在幽州北面的上京,以前江南唐国那些地方是行动缓慢所以出兵也不快,辽国这地方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他们如果要派主力大军南下,必须从草原上集结大军,然后从幽州北面南下,还要翻越燕山,行军一千二百里以上,我估算过,消息往返的送加上集结大军,然后南下,至少需要二十天以上! 这一仗,我们打的就是兵贵神速,打的就是这一个月!” 说到这的时候刚好邵季也风尘仆仆赶到,喝了一大瓢水进来站在一边。 其实出兵之前,史从云早想好这次大战略上要怎么打了,结合他知道的后世历史以及北方提供的情报,他早有了总体的作战构想。 历史上郭荣打辽国,取三州十七县,辽国却一直没有动作,大军没南下迎击。 有人说是因为辽国的睡皇帝昏庸,还有人说辽国是已经被千里之外的周军吓坏了,连燕云十六州都不准备要,周军要是再往北打就准备把十六州拱手送人等等。 其实这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如果稍懂地理这个问题就显而易见,大军集结需要时间,南下更加需要时间。 辽国上京大致位于后世内蒙古巴林左旗附近,距离沧州前线大约一千四里路,中间还要翻越燕山走山路,怎么可能飞过来。 辽国在幽州北面集结重兵准备南下,结果后周突然撤军(郭荣病重),辽国就没有再千里迢迢往南出兵,默认周朝占据三州的结果。 辽国在周军退兵后不出兵很大可能是觉得这三个州不重要,离他们太远,也无险可守,距离上京一千多里。但他们还是集结了重兵,说明是准备好打的,那就是周国一旦进攻幽州大军就南下。 南面几个州一马平川不好守也不重要,但幽州重要。 而史从云则死死抓住一点,那就是辽国集结大军到南下,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他们只用面对辽国地方部队,而这些地方部队绝无可能是大周中央禁军的对手。 “这场战我称之为闪击战。 主力停在这就是为不让北方的敌人发现我大军北上。 之后某给你们分兵,每人带精兵一千,悄悄北上,到沧州立即往北打,所有人分开打,见到县城就打,能打下最好,打不下不要耽搁,快速去打下一个。 那些坚城留给后面跟进的大军,你们要记住,千万不要畏战,契丹主力在上京,距离这里一千多里,南下至少是二十天以后,这二十天里遇到辽军顶多有些地方乡兵,不是咱们的对手。 这场仗前二十天要快,要狠,北方有不少汉人官员,如果他们肯投降你们就让他投降,不过投降后要把他的兵带走。 等后续大军北上,咱们在益津关会师。”史从云严肃的说,他尽量语速慢些,说得清楚些,好让众人都听清楚,记在心里。 众将点头,“谨遵大帅号令!” “好,下面我来点将,史彦超、高怀德、邵季、慕容延钊,你们每人率龙捷军左厢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军精锐骑兵,明天向导一到就出发,北上到达沧州之后立即发起进攻。 史彦超、慕容延钊往西急行军,两天之内进攻瀛州,宁州一带,如果攻击得手往北进攻莫州,益津关一带。 邵季、高怀德向北进攻辽乾宁军,之后往北攻击独流口,随后往西沿着河道到达益津关,随后开始攻关。” 说着史从云把目光转向司超和王环两个水军将领,“邵季这一路从沧州到独流口,从独流口到益津关水道都可以通行,所以他们北上时候水军派出两千人,一百艘舟船跟进,提供后勤保障同时协同作战。” “末将尊令!”司超和王环连拱手答应。 史从云点头,他这样的安排其实是有私心的,表面上他表现得公正无私,人人都没偏袒,老爹都不多看一眼。 但其实他把老爹安排在往西进攻宁州的路线上,那比往北打安全多了,他也怕老爹头铁,让他往北打他直接上头冲到幽州去了。 “王审琦为主,董遵诲为副,率控鹤一厢第一、第二军步骑五千往北跟进,如果邵季和高怀德那边攻城有困难,你们提供帮助,遇上坚城一时打不下让跟进的步兵去围,骑兵继续往前打。” “诺!”王审琦、董遵诲拱手领命。 “向训为主,罗彦环为副,率控鹤二厢第一、第二军步骑五千往西跟进。”史从云接着下令。 “尊令!”向训、罗彦环拱手道。 史从云点头,“我再强调一些,这次打仗讲求一个快,咱们要尽可能在辽国主力大军来不及南下的时间内把幽州南面的州县全拿下,具体怎么打,你们领兵的将领来决定。 某相信诸位都是有赫赫战功的百战之将,知道如何应对,一旦这个二十天的时机错过,辽国大军南下了,咱们就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分兵去打了。” “大帅放心,收拾一些地方乡兵都搞不定,那某这颗脑袋你尽管摘了去。”董遵诲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引来众人大笑。 “你那脑袋不值钱,老子要了也没用。”史从云道,随后看向王仲和王全斌,“你们率神火都和剩下的大军与我一同走。” 两人拱手,有些失落。 史从云环视众人,神情也严肃起来:“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二十天后,不管战况如何,进展是否顺利,都必须向益津关靠拢,和我的中军汇合,如有违背,无论是谁都军法从事!” 见他突然严肃,众多将领纷纷点头。 “二十天后,辽国大军也可能到了,到时候咱们就不能分兵,必须聚拢才能北上或与他们在益津关对峙,保证南面已经夺取的土地,如果还分散很可能会被各个击破。”史从云解释,让他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和必要性。 向训点头:“大帅高明,收放自如啊!” 随即他又有些疑惑:“为什么咱们不直接往北推到幽州城下,在幽州附近与他们对峙?” 史从云一愣,他确实没想到向训会提出这么有水平的问题,便笑道:“我有考虑,不过暂时还不能透露,按命令执行吧。” “诺!”众人齐声道,声音整齐响亮,震得屋顶落灰,把屋主人老伯吓了一跳。 最后临走时候,史从云让亲兵给老伯一家送了一袋米,还给了他们两块肉干,老伯千感万谢的送走了他们。 所有的部署都在这个小村庄里做好了,大军再次往北时大战就要开始了........ 225、接连告捷 五月二十,天空下起瓢泼大雨,又一年盛夏。 空气中的炙热被漫天大雨涤荡一空,水幕在天地间弥漫,大量雨水倾泻而下,哗啦啦的雨声远近交替,遮盖天地间一切声音。 小女孩跪着红镶金的软毯,趴在胡床上,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呆呆看着院中水花,远处老梨树下平时玩耍的秋千在风中空荡荡轻摆,砖石缝隙中的小草在暴雨中摇曳。 “燕燕,进里面去,小心着凉。”萧思温笑呵呵的拉起自己聪明的小女儿,让她到里面去。 女孩起身,好奇的问:“爹爹,为什么天会下雨?” “因为有天生有云。” “为什么会有云?”女孩好奇的歪着脑袋问。 “因为.......因为气的流动被山挡住了,古书里是这么说的........” “那气是什么?” “咳咳,你先帮爹爹去厨房看看,问问他们羊肉什么时候烤好。”萧思温连转移话题,把这件事搪塞过去,女儿点头,蹦蹦跳跳的往厨房方向跑去,他终于松了口气,差点出丑了。 随即摇头笑起来,这两天他心情很好,自从来南面担任南京留守之后,他一直想做出点功绩出来。 上次他们契丹大军南下渡过黄河占领中原都城大梁仅是十来年前的事,如今他们这些后辈怎么能辱没先祖。 他也有私心,他想凭借战功往上爬,辽国有南北两院,北院在上京,南院在南京幽州。 北院管理契丹本族事务,南院管理各族事务,他心里有数,南院虽然重要,但北院才是政治中心。 辽国选官学习中原设科考试,沿袭唐制,科举考试词赋为正科,律法为杂科(后改为词赋和经义),以前太祖皇帝时期求贤若渴,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有科举,之后慢慢改为一年一次,但频率依旧比中原还高; 而他们大辽国的科举参考人员大多是汉人和渤海人,这导致辽国中低层官员中有很多汉人,但最高层始终是被耶律家和萧家这两契丹本族的帝后家族把持。 辽国高层中也有汉人,但是少数。 身为萧家后人,宰相萧敌鲁之侄,辽燕国大长公主的驸马,萧思温出身尊贵,注定不凡,他也有着很大的抱负,他不甘于只留在南京,他也想回到上京,回到政治中心去。 当然如果让他留在幽州也非不可,南院在辽国也是举足轻重,辽国大量中层官员都是汉人和渤海人,理国治民都是这些人,辽国自然十分重视南院,不过他至少该以南院大王的身份留在南京。 这次萧思温就找到了个好机会,趁着周国边境空虚,出其不意打下对方一个边境县城,这将成为他向上请功的资本。 萧思温心里有数,辽国和中原打来打去已经有几十年,再边境上夺取一个县不算什么大功劳,毕竟十三年前他们还进入了大梁城呢。 但功劳是同样的功劳,也要看是谁立的,如果普通将领立下这样的功劳顶多一些加赏,可他是萧家嫡系,是驸马,是宰相之侄,那么再小的功劳到了上京也能起波澜。 这就是他的打算,所以这几天萧思温心情很好。 萧思温觉得自己很高明,他既准备邀功,又很懂得把握尺度,他心里有数,不能和周国大打,这些年周国在南方做得大事他都清楚,周国大将史从云接连打败蜀国、唐国、南平、武平,名声很大,他不想与周国开大的战端。 辽国精锐大军都在北面,全面开战他不是周国的对手,所以他只攻取一个县,这种小打小闹在两国边境时常发生,周军南面还有唐国、蜀国、南汉国、吴越等。 吴越是周国藩属,但唐国曾经派人从海上来幽州联络过他,请求他从北面协同攻周,蜀国也和周国打过仗,有血仇,而南汉的情况萧思温不清楚,因为太过靠南。 但他觉得背后还有这么多国家存在,周国定不会为这小小的一县之地与他大兴干戈。 每想到这样的算计萧思温都有些得意,如此用不了几年他要么升任南院大王,要么回北院担任要职也是可以想见的事。 正当他想着将来的美事时,有士兵披着蓑衣冒雨进来,“驸马,南面有新消息。” “什么消息?”萧思温瞬间紧张起来,连问。 “前线的斥候回报,周国在沧州又增兵了。” “增加多少?”萧思温紧张起来。 “有人说数百,有人说一千多,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兵有些忧郁:“斥候看到的时候不一样,不过大约就是一千左右吧。” “一千.......”萧思温缓慢踱步,这是不多不少的数目,说不多是一千人不足以北上,不像是周国要打大战的样子,说不少则是因为一千人不是个小数目,如果周国没什么动作,干嘛派这么多人到沧州。 “难道他们想夺回丢失的县.......”萧思温琢磨了一下,觉得这种可能最大,他们只是想夺回丢失的县,没有打大战的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如果这样,之前沧州附近的汉儿在修河道也就合理了。” 有了这样的考量,萧思温放心下来,也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如果他们只是派一千人想要夺回丢失的县,大可不必那么紧张。 周国建国祚不过七八年,而他们大辽早与中原政权打交道数十年,互相厮杀是家常便饭,无非又换了一个周国而已。 随即便道,“不是什么大事,照旧吧。” 士兵点头,有冒雨退出去了,萧思温很快便去找女儿去了,这件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 另一面。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快。”史从云诧异的对几个传令兵道,八十里路,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还带来沧州方面的向导。 带头传令兵哈哈大笑:“还不是怕大帅扒了我们皮哩!连夜押着人来了。”众人都笑起来。 “哈哈哈哈,滚去休吧。”史从云也笑了,随后对身边的闾丘仲卿吩咐:“把他们带去分配给各军,前锋四军有了向导立即出发,不得耽搁。” 闾丘仲卿领命,带着众多向导下去安排了。 史从云骑马带着众多亲兵和王仲、王全斌等人登上东面的小山坡,远望去北面山口众多将士已经在列队准备,吆喝声隔着很远也能听见。 最前方的骑兵甲胄森然,在晨光下反光,刀枪闪烁蔗寒光,四条铁龙已经整装待发,汇聚在北面大道左右,旗帜在晨风中缓缓飘动。 大道左面是长着稀疏马尾松的树林,右面则是辽阔田野,自从渡过黄河往南之后,史从云的感觉就是到时都是田地,看不到边的田地,不过因为连年战乱很多都荒废了。 史从云问过当地人,他们说这些荒废土地不少属于那些大族地主的,唐末战祸开启之后,河北的战就没停过,隔三差五就要打仗,有钱有势的大族纷纷举家逃窜,要么往北去了辽国,要么往南渡过淮河,还有不少千里迢迢去了蜀地。 他好奇问,那荒废的土地你们不种吗? 村里的人告诉他不敢种,因为他们没有官府的地契,被抓到就是大罪。 史从云更加不解,他记得官家为解决这个问题曾经下过诏令,天下土地没人耕种的可以自愿去种,如果三年之内原土地主人没回来地就归新耕种的人了。 于是就问当地的一些百姓,年轻人都面露难色不敢说,他也是经历多的人了,立即明白这里面有问题,就去问霞口村的老人。 问过之后才知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朝廷还有这样的诏令,也为地方刺史县令从来没说过,而且地方刺史县令很多本来就是大族出身的。 唐朝的科举可不像后来的宋朝,每年科举选拔的人才非常有限,比例非常小,说到底唐朝越到后期越是大族和军阀把持的国家。 到五代战乱之后,只要聪明的军阀也是敢欺负老百姓,但不敢对地方大族下手,朝廷中央的威信不断下降,到底地方基本自治,地方自治的结果就是很多官员都是地方大族豪强,那些荒地本来就是他们的。 官家是为百姓好,想让流民也有地可以种,但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天子尚想着自保,哪有时间管那些。 所谓皇权不下县,乡绅管四方,这些地方大族怎么会允许土地落入百姓手中,就算荒着那也是他们的荒地啊,如果按照官家的办法去做,地是不荒了,可三年之后就不是他们的了。 他又想到雍正想推行的摊丁入亩,不按人头按各家土地多少来纳税,本是对穷人公正的法子,但却受到上下压力,处处反对,派下去的官员统计上来的土地数据都是编造的。 史从云感慨,这世上还真到处都是黄老爷啊,而且越是乱世,这些人越得意,因为谁都要依仗他们。 老人们说完之后纷纷跪地哭诉,请求他做主,史从云沉默了。 只是把几个老人一一扶起来,然后默默转身离开。 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只是个争权夺利,以求自保的凡人,而且他知道这些事他现在管不了,官家都无能为力的事,他又能如何。 如果天下大定,中央禁军不用全力对付外敌,朝廷不必为了全力打仗而向这些人妥协,或许就可以调转枪头威慑这些乡绅,迫使他们让步。 史从云心里大致明白怎么回事并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他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吧。 很快远处的四支骑兵大队开始陆续出发北上,延绵的队伍成了几条长龙,这里距离沧州不到八十里,突然到达沧州然后突然发起攻击,这就是史从云初期的战术。 到正午,各军出发之后,剩下的王审琦、向训、董遵诲、罗彦环等大军也开始快速跟进。 史从云的中军是最多的部分,神火都、控鹤一厢大部,控鹤二厢,天雄精兵等都在,由他自己亲自率领,王仲、王全斌为副,在第当天下午开始往北。 第二天下午,史从云的中军到达沧州,而前锋大军已经尽数离开沧州,根据回报,最后一支也是在当天午后离开往西进发,和他们相距不过一两个时辰。 韩通、赵匡胤等人来城外迎接,大量的传令兵也纷纷赶来迎接他。 老赵见他还是哈哈大笑,不过笑容里多了不少复杂,韩瞪眼依旧对谁都那样,不明白他毛病的还以为他看不起人。 众人有邀他进城歇息,史从云拒绝了。 史从云对两人道:“辛苦两位为大军疏通水道,不过我们大军人多也不方便入城,而且某准备继续往北。” “这么快?”赵匡胤讶然。 “嗯,兵贵神速,契丹主力在北,短时间来不及南下,咱们要抓着这个空挡期。”史从云道,说完不准备进城,准备继续率军北上。 就在这时候,赵匡胤拱手道:“末将斗胆,这关北的地势我最熟,能为作向导。” 史从云一愣,他着实没想到老赵会这么说,不过一想也很有道理,老赵在河北待了一年多,还守过沧州,水路陆路都熟悉。 便点头:“那好,劳烦赵将军了。” 随后大军没有停留,没有进城,路过沧州继续北上,一直到傍晚些时候,半道上撞上传令兵,对方激动向他汇报:“禀大帅,今天下午邵将军率军攻破乾宁军,俘斩八百余人,已领兵向北面去,乾宁军驻地已被拿下。 之后邵将军等人率军继续北上了。” 史从云大喜,让传令兵下去休息,随后叫来身边的传令兵道:“立即往北,告诉邵季,功劳我给他记着了,让他大胆往北打,尽快拿下独流口!让水军可以畅通无阻。 大军今晚连夜入住乾宁军,如遇强敌立即回报。” 传令兵领命,立即去传达命令了。 史从云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此时他们已经过了沧州,在沧州北面,他狠心下令:“告诉全军将士,北面乾宁军已经被我军攻克,今晚什么时候到达乾宁军什么时候休息。” 命令下达之后,大军的行军速度立即提升一个档次。 乾宁军是辽军设在边地的军,在沧州北面,就是为抵御周国的边境屯兵之地,常备兵力辽国宣扬有一万人,其实只有一千多,还多是当地招募的乡兵,这些底细枢密院早就知道了。 这些人抵挡不住邵季率领的两千精锐骑兵突袭并不意外,他故意在沧州北面八十里停下,随后分兵,让纯骑兵队快速北上为的就是这种出其不意的效果。 史从云亲自带队,中军没有停下休息,星夜兼程往北赶,大道宽阔,道路东面大片农田麦穗在满天星光下摇曳,快到乾宁军地盘时有传令兵举着火把从后面追上来,激动的向他汇报,“禀大帅,辽国宁州刺史王洪向史将军(史彦超)开城投降了!” 226、偷袭,接着偷袭! 当晚,史从云连夜到达乾宁军驻地,之后组织众大军扎营,一直到后半夜才在驻地的一处小石屋里睡下,下面垫了层老婆们为他准备的高丽虎皮,睡起来还算不错。 第二天醒来,吃了点粮饼和肉干,终于有时间仔细看这辽乾宁军驻地。 此地位于沧州北面,外围有砖石墙围着,每隔五十步左右就有哨塔,之后是许多土墙结构的房屋,足有数百间,为士兵提供住宿,后方是一块很大的校场、马房和库房和二十口水井,一看就是标准的军事要塞。 史从云转了一圈,外面有人正忙着掩埋昨天大战之后留下的尸体残骸,他发现这地方比想象中大,或许一开始辽国对外宣称的乾宁军驻军一万不是吹牛的,这地方驻扎一万人绰绰有余。 可能一开始才占据这个地方的时候,辽国确实在这囤驻重兵以来防备中原。 但十三年前,辽国大军杀入开封,契丹国主在大梁登基称帝,之后中原也没雄起,每隔几年一次改朝换代,内乱不断,使得辽国信心暴涨,觉得中原难成威胁,对南边防也就没一开始那么重视了,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旦不重视很快就会没落。 之后王审琦留下的指挥使带着俘虏来见他,并且跟他说了大致的交战过程,昨天邵季为前锋,率一千精锐骑兵直接突袭了乾宁军驻地。 当时辽军根本没准备,正面大门都是大开的,还有不少士兵到城外放马去了,战马也没有上鞍,连城头两个哨塔上原本有八个士兵站岗,当时只有每边两个总共四个,还有三人睡着了。 邵季率军杀入,城中大乱,完全没有什么抵抗,之后众将士瞬间涌入控制大门,杀死九十多人后,剩下的纷纷投降。 最后报回去的俘斩八百人,其中有七百出头是投降的。 史从云听完大喜,不只是因为拿下辽国乾宁军的驻地,打开往北的边境大门,还因为这里的情况说明辽国还没有发现他们全面进攻的意图! 明白这点之后,史从云没有任何耽搁,立即做出部署。 下令战俘只扣留十几个契丹人将领,其它全放了,随后加快马速绕了一圈回到立着帅旗的石头房,立即召集来传兵兵。 “传我命令,控鹤一厢第六军留下两个营驻守此地,让伙头军赶快埋锅造饭,全军吃过午饭之后立即北上,全军往北去独流口!” “诺!”几个传令兵立即去下达命令,史从云心里也有了决断,兵贵神速。 ...... 独流口,位于沧州北面,从乾宁军往北大约一百余里,此地从沧州北上可以直接走运河,这运河是当初隋朝时为远征高句丽保证大军粮道而挖通的。 经过韩通带来河北民众几个月的疏通,水军大船在其中可以畅通无阻。 邵季等人正骑马沿着运河边的大道往北走,这条大河不宽,周军大船在其中通过十分紧凑,要一一艘接一艘摆成长蛇,不像在淮河长江之上。 南方的运河多是为沟通水系挖的,北方的运河多是因为根本没有通航的河,只能人工挖一条,以用水运代替人力畜力。 看着太阳逐渐升高,邵季有些着急,对于大帅交给他的任务他看得比命还重。 邵季原本就是河北人,爷爷当兵打仗死了,父亲不想重蹈覆辙,就安安稳稳种地过日子,结果有一天契丹骑兵南下打草谷,他父亲在地里干活没收到哨兵的通知,死在契丹人刀下。 那时年幼的邵季就明白,干什么都行,但没法好好过日子。 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受到太多白眼和冷落,亲戚和乡亲们为了不让他“白吃饭”,也是竭尽所能的给他摊派各种脏活重活累活,小小年纪的他只能拼命去干,连回嘴也不敢,因为他没爹妈,没爷爷奶奶,回嘴就没饭吃,他吃过好几次那样的亏,后来就学乖了。 因为他从小干累活,有一把子力气,后来大军路过,他就毅然决然参军了,对他来说在哪不是为了吃口饭,没区别。 他长得十分高大,有一把子力气,慢慢被史彦超选中,成了史家的亲兵。 数年前契丹人攻河中晋州,王俊和史彦超驰援,他就在其中,也是那时他跟随在史将军身边冲锋陷阵,击退契丹人,成了史家心腹。 不过他对史家的忠心更多出于自保,只有紧紧跟着史将军那样的大人物,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其实曾想讨好少主人来自保,不过他嘴笨,不像王仲那么会说,好在云哥儿也没嫌弃他,反而时时把他带在身边。 可自从高平之战后,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了。 高平大战那天他运气很差,马被乱箭射中,落马时他便万念俱灰了,他确实身手好,军中少有对手,但乱军之中,再好的身手也架不住人多,一旦落马在对方阵前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云哥儿居然不顾自己安危去而复返来救他,结果也被贼兵射下马。 他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受尽冷眼,从来没人对他这样,甚至不惜为他付出性命,自那时开始,云哥儿在他心中便比重要。 大帅总说自己救了他,可邵季心里明白,从来都是云哥儿救了他,如果当初打云哥儿不回头管自己,就不会身陷危险之中。 不过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从小时候开始,多话话就可能没饭吃,所以他向来沉默寡言,一直到现在他也不像王仲那样善于说话。 邵季把很多事都埋在心里,只在行动上回报他,对云哥儿交代的事就算豁出命也要完成。 他现在的命,富贵,地位和权势,全是云哥儿给的。 他并不傻,如果他不聪明,小时候早就活不下去了。 攻破乾宁军时,他们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率先冲进去百骑都就把毫无准备的敌人撵着跑,后面的人基本没什么事干。 那时邵季就明白大帅为什么在沧州南面八十里停下大军,让他们轻装快马北上奔袭,为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明白之后,他也知道要打独流口,也要抢在敌人得到消息之前赶到北面。 大帅让他司超和王环水军协助他,本是想加快他们的新军速度,让他进军没有后顾之忧,可慢慢的邵季发现这个安排反而成了大军累赘。 大帅也许都没想到,北方的运河和南方的也不是一个东西,大船在河中前进只能一字长蛇排开,而且水道不宽阔,行进缓慢。 这样下去,有可能独流口守军就要先收到乾宁军遇袭的消息了,做好准备了。 思来想去,邵季决定违背大帅的命令,招来身边传来兵道:“你去跟司超将军和王环将军说,我们先走,让他们慢慢来吧。” “啊......”传令兵犹豫一下,“可大帅让我们水陆并进的。” “来不及,管不了那么多了! 拿下独流口才是头等大事,再跟他们这么磨磨蹭蹭的走,说不定到那人家早有准备,快去!” 传令兵点头,立即调转马头,去找司超和王环去了。 “传令下去,加速,全军往北,天黑之前必须到独流口去,不要省马力。” 两个传令兵接命,开始往后传达命令,大队人马开始加速往北,大道上马蹄声隆隆,漫天尘土席卷。 高怀德的人马在乾宁军北面一个叫流河镇的地方和他分开。 流河镇就在大道西侧边上,是一个位于河湾之畔的小镇,穿过镇子前的土路往东,就能到达平舒县,从平舒县往东随后转北面,可以到达文安县。 文安县再向北渡过一条不大的河就能到达淤口关东侧十五里左右的小村子。 淤口关是在独流口和益津关之间的一个重要关隘。 邵季和高怀德约定好,他这路北上,攻下独流口之后转东从西面进攻淤口关,高怀德从东面攻平舒县和文安县,随后从东面进攻淤口关,形成两面夹击的形势。 大队骑兵轻装疾驰,一路顺着大道往北,路上不少在田地中忙碌的百姓都看见了他们,惊恐的跑开。 邵季根本不管,令大军继续北上,到现在已经来不及理会对面报信不报信了,也没法管,只要他们比报信的还要快就成! 一路疾驰,到战马累了,众人下来走一段,继续往北赶,到下午的时候多数人全身大汗淋漓,他们本就是轻装前进,厚重的铁扎甲都放在司超王环的水军大船上,身上只有轻薄皮甲,可这时候连这些皮甲也觉得重了。 邵季干脆下令,全军连皮甲也解下丢在大道上,只为加快行军速度。 众人照办,之后继续继承北上,大道上排起长龙般的大队人马飞快向北疾驰,卷起漫天尘土,轰隆隆的马蹄声隔着一里地也能听见。 一直从中午到下午,大道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多,树荫让他们缓了口气。 太阳逐渐西斜时众人都精疲力竭之时他们到了一处小河湾边,向导告诉他们,从这往北距离独流口只有六里地。 邵季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天光已经开始黯淡,立即下令众人到河边的树林里抓紧时间休息,派出时候把守大道路口。 众人得以松口气,在树林中休息,就着水带里的清水吃了些肉干和粮饼,随后休养生息。 “天黑之前必须进攻,这次北上什么都没带,也没火把油料,要是天完全黑了就是大麻烦。”邵季一面嚼着肉干恢复体力,一面把所有都头都叫过来围坐在他身边。 “冲进去,首先抓人问清辽国军营在哪,占住军营再说。” “独流口是运河一头,不知道辽国有多少驻军,估摸至少一千,和我们相当,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将军放心吧,咱们这一路打过来怕过谁!”众人纷纷道。 邵季又嘱咐:“现在咱们已经进入辽国境内,可不比在南面,处处要小心。” ....... 太阳西斜,从树林里看过去河对岸的村落中炊烟袅袅,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候。 邵季多年的打战经验告诉他,时机到了! 立即下令:“全部人上马,杀进去!” 众人牵过吃了一会儿草的战马,立即开始顺着大道往北走,六里地没一会儿就到,等他们到的时候正好夕阳西下,家家户户都是吃饭的时候。 到达村外一里左右,众人兵分三路,一路从正中大道往北直接打,一路往东面小道,还有一路走西面的大片平坦麦田中冲过去。 一声令下,顿时众马奔腾,黑压压的大片人马分三路冲向远处的独流口。 正中大道足有一丈宽,两边是一排树林,再外面就是宽阔的麦田。 邵季率领中军五百,直直冲着正面而去,顺着林荫大道,很快冲到正面门前。 夕阳下,远处就是独流镇木制大门,两侧还有茅草顶,护栏蒙着羊皮挡箭的哨塔,顶部插着几面旗在晚风中微摆。 远远看去,哨塔上人影稀疏,只有慌乱的寥寥几人,下方的厚重木门大开,正有几个农民往里走,还有人赶着牛车。 面对从天而降的大队骑兵,门口众人都是懵的,左边的哨兵慌乱中想爬到上一层去敲响挂在顶盘下锅盖大小的铜钟发出警报。 但周军都是百战老兵了,前方侧面十余骑立即往两侧勒马,为后面人让开道路的同时稳稳当当停在路边,个个迅速张弓搭箭,刹那间箭雨齐发,隔着二十来步的距离把塔楼上的哨兵射成筛子,根本来不及敲响警示的铜钟。 剩下的哨兵吓得大叫着从哨塔跳下来,摔得起不来,百姓纷纷往两边躲,余下骑兵没有任何停歇,鱼贯而入。 停下的人立即下马,带刀冲到哨塔上俘虏了几个哨兵,逼问出辽军驻地,随后也骑马赶上前方的大队人。 邵季听到辽军驻军营地在镇子西北之后,立即率军往那个方向赶,其它几个方向也传来马蹄声,剩下两队人马想必也进入镇子了。 一时间独流口到处兵荒马乱,人心惶惶,能听到百姓的惊慌的叫喊,家家紧闭门户,不少人正在吃饭也来不及吃了。 邵季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一直带领数百骑兵疾驰穿过镇中的夯实黄土路,随后往西传,越过几栋低矮茅草屋的缝隙看到远处土墙后的旗帜他就明白目的地到了! 辽军驻地外围有土墙,大门口有弧形门拱,土墙高度大约十尺,远不如乾宁军驻地,这倒好理解,那里是前线,这里已经是辽国境内,无须修得那么好。 这时候另外两路人马也从各个方向过来,在东面和西面停马包围了这不大的辽军驻地。 很快周军默契的从三面开始攻击,先是向着墙后射了大量箭矢,外围十几个哨兵死的死,逃的逃,很快被清空,里面的辽军大概也正在吃饭,没有做出快速反应,增援门口。 邵季趁机立即派出十几名勇士,踩着马背咬着刀背翻入土墙,打开了正门,随后他一马当先手握长矛率先冲进去。 营地中大量辽国士兵急匆匆往正门方向汇聚,连铠甲也来不及穿,邵季冲进去立即就用一丈多的长枪挑死一人。 随后大量周军涌入,辽军试图用弓弩反击阻挡他们,迟缓了周军进攻,后续进来的人纷纷在马背上放箭,正中大道狭窄,一时间人马还展不开,形成短暂僵持,周军好两匹战马惨叫着被射死,马背上的人立即滚到马后去多箭。 但很快营地东面和西面也有人冲进来,从侧后冲进击军。 后方的惨叫和敌人旗帜出现在背后很快让前方的辽军开始崩溃,纷纷往后退,但面对骑兵什么都好千万不能跑,因为一跑就会变成一面倒的追杀。 邵季立即带人从正面追赶,又刺死一人,辽军被突然而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杂乱无章的往营地后方跑,想要去马厩骑马逃走,但很快他们后方也被西面插进来的数百骑截断....... 喊杀声和惨叫声在营地中混成一片,远处有不少百姓战战兢兢张望,但都不敢靠近,还有些人家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一直到天空完全暗下,大量辽军被逼到营地的东北角,前面的士兵因为恐惧拼命往后退,后面的人已经被挤得没法喘气了大声哀求哭喊。 马厩去不了,后面是两米多的土墙,前方是三面合围,不断放箭的周军,许多人开始哭诉哀求,跪地投降,还有一些拼命的踩在别人头上想翻墙逃走立即被周军骑手射成筛子,尸体倒在密集人群头顶上落不到地上。 邵季让向导用汉话和契丹话向这些人喊,让他们把武器举过头顶都交出来。 早就痛哭流涕的辽国士兵纷纷照做....... 半个时辰之后,周军从营地中库房中找到大量火把和松脂、鱼油膏等点起火把火堆照亮四周,战俘都被看管起来。 邵季立即对身边传令兵下令:“你们一个去告诉司超、王环,独流口已经拿下,水路清空,让他们放心往北来。 一个去告诉大帅,我已经拿下独流口,随后会往西转,进攻淤口关。” 两个传令兵领命,立即带着火把和干粮连夜出发了,邵季激动不已,这次突袭大获成功,他们一天奔袭一百余里,独流口甚至都还不知道乾宁军陷落的消息。 经过盘问驻军将领,知道这地方原本驻军两个营一千人,但实际只有六百多人,剩下的是军官吃空饷的,周军杀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 此战周军斩敌八十九人,俘获四百多人,其中二十多是被他们自己人挤死在墙角的,几百人被围挤在一个墙角,外面的人因为害怕拼命往里退,最里面的人可就惨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被几百人挤断气在墙角。 随后邵季立即下令,留下五百人接管此地,等待后续的司超、王环水军,以及王审琦的五千步骑大军,剩下的今晚休息,明天一早和他继续往西突袭淤口关,如果突袭得手,又是一件大功。 众人纷纷答应,兴致都很高,接连的突袭乾宁军、独流口得手,让他们尝到甜头,也越发信服大帅的安排和部署。 于是众人在营地中休息一晚,第二天天一亮,马不停蹄往西面赶,直奔独流口西面的淤口关而去。 在路上有传令兵从后面追来,给邵季带来另外一个大好消息。 原来他们这么打的同时,高怀德一路也按照大帅的部署打偷袭。 三天前一战击败平舒县守军,攻克平舒县,之后快马加鞭北上,昨天正午大军到达文安县,文安县直接开城投降,高怀德留下部分士兵后没有停留,也在率军往淤口关赶去! 邵季心里激动:“按照行程,差不多会同时到淤口关。” 拿下淤口关,就可以打通大军通往益津关的通道了。 而益津关是他们北上幽州的最大阻碍,也是幽州面对大周的最后险要关隘,拿下它,既可以从大局面上与史彦超、慕容延钊从南北包围南面的瓦桥关,大军北上将畅通无阻! GET /u/178/178371/68636030.shtm HTTP/1.0 Host: www.wucuoxs.com X-Forwarded-For: 207.46.13.148 X-Real-IP: 207.46.13.148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227、兵临城下 “大帅,邵季将军这一路破乾宁军北上,随后奇袭独流口得手,已经转头往西,向着淤口关方向而去,这是前天晚上的事情。 另外高怀德将军这一路已经拿下平舒县,文安县,也在往北面的淤口关方向奔袭,这也是两天前的事情。”闾丘仲卿整理大量的战报,总结出上面的信息,然后将各军的位置所在于一张大大的地图上标识出来给他看。 这样,史从云就能直观的看到全局的态势。 他此时已经到达独流口,在辽军军营的一处土屋中,外面有不少站岗的士兵。 中军也伴随他到达了这里,独流口距离后世的天津只有十几公里,这时是个人不多的小镇,但其实和一个县差不多,因为它位于运河一头,比较繁荣。 “司超和邵季的水军呢。”史从云问。 “早上已经往西转,向着益津关的方向去了。”闾丘仲卿回答。 史从云点头,他急着拿下独流口的目的就在这,拿下独流口就可以让大船顺着运河北上,随后往西到达益津关,大军顺着陆路走,辎重粮草都用水路运输,能大大减少后勤压力。 “让王审琦的大军赶快跟进,另外西路有什么消息吗。” 史从云的中军走的是北路,但西路还有老爹史彦超,慕容延钊,向训和罗彦环的大军接近万人。 “西路距离这比较远,来的消息比较慢,只知道之前宁州刺史王洪投降了,之后西路大军应该是往瓦桥关去了。” 史从云点头,脑子里对全盘态势有了比较清晰的考量。 随后猜测道:“他们可能在瓦桥关受阻了,不管西面,我们这边不能耽搁,令中军立即往益津关方向赶,尽快拿下益津关。” 他有着全局的考量,要打这场和辽国的大战,益津关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闾丘仲卿点头,下去安排人手了。 “大帅,咱们要凭借益津关防守契丹人吗?”年轻的符昭愿好奇问,“我觉得守还不如打,与其守着还不如打过去。” 史从云哈哈笑着对年轻符昭愿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从战略上来说这句话是不对,战术.......从某一场战上去看,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主动发起进攻代替防御是可行的。 但从全局战略上看,没有准备好防御就贸然发起进攻后果是很严重的。” 符昭愿有些不解,史从云没跟他解释,这种事靠悟性的。 中午,史从云草草吃了点东西,随后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向着益津关方向出发。 至于几百俘虏,依旧是老办法,契丹人将领扣留,其余人放了。 因为这些辽军主要是汉人和其他各族人,只有少数契丹人。 不只是军队,南面各州刺史、县令也几乎全是汉人和一些沙陀人,辽国的南北两院制度是其能够统治汉人聚居区的的重要原因,这种制度既保证了汉人聚集地能够自治。 同时还辅以完全照搬中原的科举制度,给予治下汉人上升的渠道,所谓皇权不下县,乡绅管四方,当多数地方中低层官员大多是汉人的时候,人们也就不反对辽国的统治了。 不过这种情况总会恶化的,因为上层资源就那么多,慢慢就会阶层固化,辽国建国之初,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隔一段时间就要举行科举,选拔底层的汉人人才为朝廷所用。 到现在慢慢变成固定的一年考一次,史从云还知道,往后到北宋时期会变成三年才考一次,这是因为人才已经饱和,上层资源逐渐垄断,这样一来上升渠道越来越少的百姓们对辽国的统治也越发不满。 而现在,他们进入辽境之后只能说没有遇到当地百姓的抵抗,但也没什么“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情景。 说白了,华北平原北部的百姓此时还没有那么反感辽国的统治,中原连年大乱,这才十多年都三次改朝换代了,兵荒马乱,人心惶惶,至少在辽国治下不用有那样的担心。 这时候争取民心就是关键了,辽国在这些地方没有驻军,多数是地方招募的乡兵,这些人不是辽国正规军,多数是汉人和渤海人,奚人等组成的军队,装备和训练都不怎么样,也无心和他们作战。 所以史从云一路采取剿抚并用的策略。 剿灭的是契丹人的军官将校,安抚的是其他各族人民,这种区别对待能慢慢将敌人从内部分化瓦解。 史从云也让人随大军沿途放出话去,王师北征只针对契丹贼寇,其余各族人民都是大周子民,只要不参加作乱,不帮助契丹人,都能安然无恙。 就这样,两天之后,史从云的大军到达了淤口关,不出所料,得到的战报是两天前邵季和高怀德两面会师在淤口关下。 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三关是辽国面对大周的三道关隘,其中瓦桥关在最南方,直面大周,之后走大道六七十里才是东西并排的益津关和淤口关。 淤口关守将做梦也没想到周军不按套路出牌,瓦桥关尚在就从东面突袭,然后从独流口往西绕行,直接杀到三关中最靠后的淤口关。 西面的益津关和前方瓦桥关全然没有报警,他们也不可能料到周军会直接从后面来。 邵季和高怀德大军赶到时,淤口关守将正和他的小妾亲热,更没没料到周军会来,之后淤口关毫无意外的就被拿下了,城头守军看到黑压压的众多骑兵时当场吓得往城里逃,都没人敢下去关门。 之后守将投降,淤口关兵不血刃被拿下。 史从云到达淤口关后没有做任何停留,继续带着大军往西面的益津关赶去,两地直线距离只有四十里,大军一天的行军路程。 第二天正午,史从云率大军渡过一条十来米宽,水深只到膝盖的小河,很快赶到益津关。 益津关三关之中最雄伟的,主体是一座砖石城池,城高六丈多,周围是向东西延伸的城墙,足有三四里,两边都是山坡和河流,北上大道必须经过。 城头守军密密麻麻,都在紧张张望下方,远处邵季和高怀德的大军在城外扎营,密密麻麻的帐篷足有上千,外围还立起栅栏。 王审琦和董遵诲的步骑混合军队位于西面,靠近树林那边,正在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 看来他们也拿这益津关没办法了。 史从云率大军到达后,很快邵季、高怀德、王审琦、董遵诲都骑马过来拜见他。 “大帅!”邵季有些愧疚的道:“是我无能,这益津关攻不上去。” “不怪你们,本来就是轻装突袭,怎么可能攻下这样的坚城。”史从云安慰道:“你们执行得很好,打到这敌人才反应过来,比我想的好太多了。” “司超、王环的水军已经到达南面十几里外的中亭河,穿过树林就是,后续会把你们的甲胄和补给都送过来,你们去南面扎营吧,接收甲胄也让将士们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攻城的事接下来交给中军。” 邵季和高怀德领命,回去聚集人马,随后率军往南,益津关城池前的空地让出来。 史从云随即道:“王审琦、董遵诲。” “末将在!”两人立即应声。 “你们现在回去部署,明天一早率自己的人马在城西攻城,今天把需要的攻城器械造好,搞点简单的,益津关守军不多,只要我们四面齐攻,他们扛不住。” “是!”两人齐声答应,随后打马回西面营地去部署调度军队了。 “王全斌!” “末将在!”老将王全兵出列。 “中军你来组织部署,控鹤军两万步卒全归你指挥,把这城两面围起来,南面和东面的攻城你来布置,天黑之前调度完,明天一早全体开始攻城。”史从云严肃道。 “诺!”王全斌领命。 史从云又对王仲道:“王仲!” “在!” “你率神火都立即伐木建造些简单的攻城器械,今晚也不要停,连夜赶造,明天一早就要能用。” “诺!”王仲也领命,开始下去领兵布置了。 一时间数万人马在益津关前调度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动得大地颤动,黑压压的大军密密麻麻,方圆十余里内到处都是周军的人马和旗帜,大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益津关的守军压力肯定是空前的。 史从云则死死盯着远处城墙高至少八米以上的雄关,心里想的是更加长远的事,他们有绝对的人数优势,这种情况下最好就是四面八方一起攻,让防守方被迫分散人手防不过来。 “明天我必定拿下这地方。”史从云喃喃自语。 闾丘仲卿道:“这真是座雄关啊。” “确实,要是守军有个一万人,那就真能抵挡数万大军了。 我们来得太快,辽国方面全无准备,看城头的样子两千人都没有。”史从云估算道,从他这看去,长长的城墙女墙后,很多地段都是空缺的。 如此大战之前,部署还这么拉胯,唯一的解释就是城中也没人了,这数里长的城墙是修得好,却没那么多人手去布置防守。 闾丘仲卿笑着说:“大帅这样打,他们想不到也正常,咱们是从后面来的,前面的瓦桥关还没攻破呢。” 史从云有些得意,他这招确实算中等高明,益津关和淤口关都想不到,它们是在后方的,怎么会先受到攻击呢。 228、夺三关,纵横驰骋 当天夜里下起大雨,轰隆隆的雷声和雨点打在帐篷上的密集声响吓得史从云不敢入睡。 他不是怕雷雨声,而怕大雨阻碍明天的攻城行动。 都不敢睡觉枯坐在大帐中,守着这场雨,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因为外面很黑,好几次站起来走到大帐外伸手去接雨点,感受雨势大小。 这一刻他紧张到了极致,到目前为止,整个河北战场形势大好,一切都按他的预想在发展...... 如果因为一场雨大乱所有部署,他绝不甘心,而且这场大战关乎天下局势,也是他个人的梦想。 史从云从来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大善人,他的行善多只是力所能及,如果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他自愿意让天下人觉得他带是善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是英雄豪杰,很多时候他都是个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性格,事到眼前了就要全力拼一把!哪怕有些聪明,有些长远的想法,都是事情到肩上他才开始想的。 只有对辽国的战争这件事他想了好几年,因为辽国太强,让他时刻难安,就像达摩斯利克之剑,生怕十三年前辽国兵入大梁的惨剧又会重演。 所以早就在日夜想着如何打辽国了,只是这一天来得比他想得早许多,如果万事能顺他心意来,那么他想灭了蜀国、南汉、北汉、南唐、吴越等之后,有了北宋初期那样的实力再发动对辽国的全面大战。 但事情没有如果,他不是皇帝,既然来了,他已经准备好和辽国大战一场。 初期的战事都在顺着他的计划进行,没有太多偏差,只有........这场雨! 史从云让卫兵把大帐门帘卷起来,冷风夹杂雨点呼啸着往里灌,闾丘仲卿有些担忧的道,“大帅,小心着凉。” “没事。”史从云紧紧盯着大帐外,心里乱糟糟的,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益津关距离幽州有二百里不到,距离固安只有六十里,如果辽军反应过来从固安派兵驰援的话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援军一到让他们多守上两三天,那么幽州的援军也该到了....... 他紧张到了极致,恨不能开口骂两句贼老天,想想还是算了,外面电闪雷鸣的,万一被雷劈了不划算。 大帐外的深沉黑暗中,哗啦啦的雨水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肆虐蔓延,时不时划破天空的蓝紫色惊雷像是地煞阎罗之怒狰狞恐怖,隐约照出远处黑暗中的树影摇摆如活物,密密麻麻的帐篷在雨中轻摇,令人心生不安。 见他不睡,闾丘仲卿、潘美和符昭愿也在一旁陪着,史从云让他们先去睡,三人都拒绝了和他一起等着。 煎熬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到半夜雨水声开始逐渐变小,五月(农历)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下了一个时辰左右大雨就完全停了,连细密的小雨也没有,天空开始逐渐放晴,云朵散去,星辰皓月重新在辽阔天穹显现。 史从云长舒口气,身体一软差点站不住,这一个时辰,他真是神经紧绷,紧张到了极致。 “哈,这老天真折磨人,走,睡觉去!” ...... 一夜好梦,第二天醒来晴空万里。 昨夜大雨过后,天空万里无云,晨光初上树梢,益津关外已经到处是锣鼓号声,大军调度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甲胄摩擦产生的声音混杂一起。 史从云起来后草草吃了些东西,随后上马到后方观战,此时益津关外周军两万五千大军从三面列开阵,密密麻麻挤满南面所有空地,各军士气高涨,高声唱着军歌,声音在辽阔原野之上响彻四方。 后方大量营帐前还有一万中军作为预备队,也时刻可以投入阵地,战线延绵五六里,到处都是看不到边的周军士兵。 这样的阵势上次见到还是在打寿州的时候,不过益津关显然比不了寿州。 “大帅,要开始攻城了吗?”众传令兵都跃跃欲试等待他的命令,只要等他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周军就将开始攻城。 史从云看着远处城头有些稀疏的人影心里有些意外,随即又有了另外的猜测,“再等一会儿。” 才等了一会,前方王全斌阵地上就来人了,急匆匆骑马过来,激动向他报告,“回禀大帅,刚刚辽益津关守将终廷徽在城头请求投降,王将军让某来请大帅决断。” 史从云点头,他说的等就是等这个,益津关城头守军稀疏,女墙后空荡荡的,滚木礌石和热油金汤都没准备,十有八九是被吓到不想打了。 “告诉终廷徽,让他来见我就准许他投降。” 传令兵拱手,回去传达他的命令了。 符昭愿有些不解,“大帅,要是吓到他怎么办。” “他要不出城我还怕他城中设伏呢。”心里又说一句,就他这布防情况要是敢反悔,数万大军三面强攻,打下来是必然的事,不必给他留余地。 过了一会儿,前方传来响动,一面白旗在大量军旗簇拥下向着他这边而来。 后方是众多武装到牙齿的周军重骑,前方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的男人,骑着白马,身着白衣,手持白旗,看一眼就知道是终廷徽。 对方在他面前五步左右停马,随后下马磕头,“罪臣终廷徽见过周朝大帅。” “起来说话。”史从云说。 对方连忙起身,激动道:“大帅,老夫也是汉人,自山河沦落辽国之后,臣日日盼着王师到来,解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绝没有抵抗王师的意思。 之前几天不开城迎接只是没法确定南来的是不是王师,所以不敢贸然开门,今天知道是王师大帅亲至,老夫立即率众同僚来向王师投诚……” 史从云抬手,制止了他接着往下说,这样的话他不会全信,要是他真是喜迎王师,那一开始邵季等人到的时候早就投降了,怎么会僵持这么多天。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对朝廷的忠心某都知道了,也会向朝廷天子奏明此事。 我现在还有些事问你。” “大帅请说,老夫定知无不言。”终廷徽立即高兴道。 “益津关有多少守军?” “三个营,一千三百多人。”终廷徽连道。 史从云点点头,接着问:“固安和易州大概有多少辽军。” 终廷徽犹豫一下。 “你可想好了再说,对朝廷是不是忠心都要看你们的表现。” “固安有守军五六百左右,易州只怕更多些,不过不会超过三千!”终廷徽立即回答。 史从云点头,“好,去把你的人带出来,之后我会派人接管益津关,你们在城南扎营吧。” 终廷徽连连点头,随后激动的去调兵了。 史从云见他远去立即道,“让王审琦和董遵诲来见我。”...... 不一会儿,王审琦和董遵诲骑马从城西赶来。 史从云直接抬手制止他们行礼,随后道,“益津关守将终廷徽投降了,王审琦某现在以河北招讨使的身份任命你为益津关守将,董遵诲为你副手,听你调遣,手下五千人继续为你节制,立即入驻益津关。 另外终廷徽手下有一千三百多人,你把他们收编成一个军,我再给你一控鹤军一个军的兵力。 你接手益津关之后立即布置防守,准备应对辽国大军。” 史从云这番话说得很严肃,王审琦和董遵诲都直起腰杆。 “大帅,咱们不往北打了吗?”监军的潘美问。 “打,要一直打到幽州去。”史从云说着回头对王审琦道:“不过‘战在我,非在贼也’,这场战必须我们牵着辽军的鼻子走,不能辽军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否则要吃大亏。 所以益津关是一个关键的胜负手!” 说完他把手放在王审琦的肩膀上:“王将军,这样的大任就交给你了,益津关得失是此战关键,你必须牢牢把握在手中,我能信任你吗。” 王审琦当场翻身下马,把腰间横刀往后一摆,单膝跪地拱手道:“请大帅放心,我们人死绝了也会守住这益津关,无论如何也不让辽国贼寇攻上城头。” 史从云点头:“好,这千钧重担某交给你们了,带人进城接管布防吧。” 王审琦和董遵诲拱手,回去城西调兵入城,史从云又从中军抽调一个军两千人的兵力给王审琦。 一时间王审琦大军已经多达八千,成了除他中军外最大的一股兵力。 ....... 当天正午之后,史从云也终于收到老爹史彦超和慕容延钊他们那路大军的消息。 他们才向西进攻,宁州刺史王洪就投降了,王洪是真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得知中原王师北上,立即投降周军,打开大道。 史彦超遂率军往北,沿途击败两股敌兵,不管瀛州和莫州,直接到达瓦桥关下。 瓦桥关是三关之中最靠南的,直面中原压力,城池修筑在大清河边上,虽然没有益津关那么雄伟高大,但城池前几十米宽的河水着实把老爹等人难住了。 他们轻装奔袭,人也不多,想要填几十米宽的河完全不现实,桥也被守军给破坏了,一时间大军在瓦桥关前僵持难以前进。 向训和罗彦环后军赶到后急忙从旁边树林里伐木造桥造船,渡过一些人,拿对岸河边的城墙没办法,过去侦查一圈就回来了。 向训想到宁州刺史王洪主动投降的事情,又想瓦桥关守将姚内斌也是汉人,立即派人去城前劝说他投降,归顺中原。 结果使者被乱箭射死,滚入大清河中,连尸体都没能捞上来。 守将姚内斌有恃无恐,瓦桥关城坚,前方有几十米的大清河,桥已经被他们毁了,周军想要过河后攻城难上加难。 见这种情况,侧面的莫州和瀛州刺史虽是汉人也拒不投降,一时间局面开始对周军不利,因为瀛州、莫州在后方,周军是从宁州进军,直接越过两地进攻瓦桥关的。 之后几天时不时有辽国骑兵在周军附近出现,虽然没发生战斗,但对周军士兵士气打击不小,已经进入辽国境内,后方瀛州、莫州没有投降,辽国骑兵又经常出现在大军附近,难免害怕辽国大军也快到了。 史从云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在南下,准备从后方,从北面进攻瓦桥关。 他们已经从东面绕了一个大圈,一路走乾宁军出发,往北攻陷独流口,拿下淤口关,夺取益津关绕到瓦桥关背后。 一路从乾宁军出发,夺取平舒县,往北出文安县,夹击淤口关,往西面去往益津关,绕到瓦桥关后。 如果瓦桥关守将姚内斌有上帝视角,能看清全局的状况绝不敢这么嚣张了。 因为整个局面上,瓦桥关已经被周军数万大军包围了。 东面七八十里外的文安县已经被周军拿下,北面五六十里外的益津关和一百里外的淤口关已经尽数被周军占领,数万周军在益津关正在南下。 前方是史彦超,慕容延钊,向训,罗彦环的大军。 只要再过一两天就会被合围。 果然五月下旬,两路大军从南北两个方向齐聚瓦桥关,数万大军从北面背后陈兵城下。 顿时之前还很嚣张的姚内斌顿时慌了,立即也被吓成了大周忠臣,开城出来对着史从云三拜九扣,表明自己对大周忠心耿耿,早盼着王师北来了。 瞬间就成了大周的忠臣,还把他的副手推出来担了之前杀害周军使者的事情,就这样瓦桥关也拿下了。 拿下瓦桥关之后,消息很快陆续传开,莫州刺史刘楚信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也已经被包围了,北面的地方全被周军占了,立即举城投降。 随后史从云下令符昭愿率军南下瀛州境内,迫于这样的威势,辽瀛洲刺史高彦晖也立即开城投降,这样后周就收复的瓦桥关以南的地区。 如此大周从沧州往北半个多月,相继拿下瀛州、莫州、宁州、乾宁军、独流口、平舒县、文安县、淤泥口关、瓦桥关、益津关等地,夺取了益津关、淤口关以南的大片土地。 史从云采用分兵进击,大局面上从东面往北向西绕后,从背后击溃淤口关、益津关、瓦桥关三关,四处纵横驰骋,短时间内瓦解辽军在幽州南面的防御体系...... 229、南北震动 五月的最后几天,数万周军齐聚瓦桥关城内外,接连的胜利让诸军士兵士气高涨。 就在这大好时刻,也出了一些令人头疼的问题,水军被困在益津关南面了。 随着大军北上,水道越来越窄,五月底,司超率领的水军前锋一艘齐云战舰因为河道变窄无法前进,再往前就会被卡住。 可狭窄的河道也无法允许大船掉头,于是所有的水军战船一百多艘都被困在益津关南面十几里的河道中,前进不得。 船上有大量辎重,大量粮草和一千前锋水军,原本是想一路往北到达幽州附近的。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已不可能,于是史从云果断下令,让水军弃船上岸,船上的辎重粮草全部就近搬到益津关城中去。 同时让闾丘仲卿迅速南下,召集河北民夫,重新从瓦桥关方向开辟后勤补给线。 这条道已经被大军打通,沿途州县全被周军拿下,没有后顾之忧。 还立即给官家上书请罪,也说明了这里的情况,如果他不自作主张,那么前方数万大军可能会有补给困难。 好在瓦桥关中辽军也囤积了不少的辎重粮草,大军陆路补给也有不少,能支撑十多天,以备后续的作战,不至于水路一断补给就开始跟不上,完全有时间做出应对。 而且史从云心里多少有这样的准备,因为北方不是南方,这里的河让周军大船掉头都做不到,不是南方那种动不动就数里宽的河面。 后勤问题解决,第一阶段全面进攻,闪电出击也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战要怎么打需要重新组织部署。 史从云经常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这句话在战术层面有用,在战略层面却是不行的。 历史上因为没有长远考虑,只知道愣头青打一波,结果看起来节节胜利,等到对方反应过来,趁着己方兵疲粮少一波反扑直接团灭的例子可太多了。 等到敌人从惊慌失措中回神开始反扑时,接连打仗进军,已经精疲力尽,粮食补给困难的大军遇上敌军严阵以待的反扑军团,肯定凶多吉少了。 面对一个大体量又无法短时间内彻底消灭的敌国时,不做好防御的准备就贸然发动进攻,后果肯定是很惨烈的。 好在将领们基本都是冷静的。 史从云想到历史上官家拿下三关之后想继续北进,一鼓作气拿下幽州,全部将领都反对。 众将理由是他们打得顺,但辽国主力大军根本没来,如果贸然北上撞上辽国主力,前方坚城幽州又短时间内拿不下,大军会十分被动和危险。 看来现在诸将的想法可能和历史上差不多。 史从云感慨,毕竟现在这些将领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历经五代十国乱世的,军事经验丰富,和后来北宋后期的将领不同。 他们虽然接连胜利,但这一路打的都是辽国南院的地方士兵,说白了就是各地招募的乡兵,都是除契丹族外的各族人,以汉人为主,还有渤海人,沙陀人,奚人等等。 唯一正规一点的只有乾宁军。 这些都不是辽国的核心战力,这些年来辽国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的主力是北院的契丹精锐大军,在北面草原上,十三年前兵入大梁的就是他们。 到目前为止周军进展十分顺利,可与辽国主力没有任何交锋,压力尚在。 当晚,史从云在瓦桥关驻扎下来,随后召集诸将到城中府衙大厅赴宴议事。 史从云让人去瓦桥关旁边村子里跟老乡买了只羊来,宰羊宴请诸将,军中粮草补给中也有一批活羊,但身为大帅公私要分明。 老爹史彦超、向训、慕容延钊、罗彦环、申知义、邵季、王仲、张正涛、符昭愿、潘美、赵匡胤、王全斌等尽数到齐。王审琦、董遵诲、司超、王环也骑马从北面赶来赴宴。 这不只是宴会的事情,主要是要解决接下来怎么打的大事。 大家都是军中汉子,坐下之后都张牙舞爪吃喝起来,等吃得差不多,上座的史从云才问起:“接下来怎么打,大家有什么意见。” 说起着这个,大家都放下手中碗筷,抹了满嘴油水,认真起来。 在史从云这,大家也不是第一次跟着他打仗了,由于他长期养成的习惯,大家都不惧场,纷纷踊跃发言,向训先起身:“大帅,某觉得拿下益津关就够了,再往北于大军不利。 辽国主力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看见,如果我们北上幽州,毫无依托,到时幽州坚城久攻不下,粮道漫长,士气顿挫,如果正好这时候辽国大军南下幽州与我们决战,将会使我们陷入两面受敌的不利境地,很有可能招致大败。 末将觉得应该据守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做好应对辽国大军反扑的准备,这样我们就能完全占据控制三关以南的土地,等这些土地经营打理好了,来日再度发兵幽州,距离前线不过二百里(一百公里),直接从关南之地补给,粮草补给容易,大军北上无后顾之忧,才能一举拿下幽州。” 向训说完不少人都出声表示赞同,随后王审琦也发言:“大帅,要么拿下幽州,要么干脆不打,没幽州三关以北土地拿下也不守。 末将也觉得打幽州太危险,如果辽国大军南下和他们打一场是最好,可现在不知道辽军主力何在,有什么打算,反而很危险。” 王审琦说完坐下,史从云点头,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打仗不怕敌人多,不怕敌人厉害,就怕完全不知道敌人动向。 史从云见老爹神色有些焦急,看来众人中只有他盼着继续往北打,不过老爹没开口。 赵匡胤站起来,“大帅,打幽州大军需全军北上,数万大军一旦北上撤退就没那么容易了,末将觉得契丹大军来了可以与之决大战,但不能在幽州城下打,否则对我们十分不利。” 史从云点头,赵匡胤说到点子上了。 周军并不惧怕辽军,但打仗不能这么打。 他想到淮海战役前期时,杜聿明的部署是以部分兵力坚守前方坚城,把机动兵团布置在后方。 意图当解放军南下攻击某一坚城顿挫时,出动后方机动兵团来行决战。 这种部署是十分高明的,不过杜聿明的思想并未得到贯彻,国军很快摆了一个传说中的搞笑一字长蛇阵,形成处处挨打的局面,这点和大宋的边军布置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大宋有没有八十万禁军,那肯定没有,很多是将领官员吃空饷的,但大宋的边军巅峰时可能是接近八十万的。 史从云只觉得那样的部署搞笑,就和国军的一字长蛇阵一样,自己把战争主动权交给对手。 他不够博学,不够多识,但很有悟性,这么几年的战打下来,结合以前看过的李得胜兵法,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战争理解。 主动权的争夺很重要! 史从云抬手制止众人的争论,起身准备说话,大帐里瞬间安静下来,其实这场仗的打法他已经有了心里的设想。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这道理我也明白。 我们大周的将士不惧契丹人,不是打不过,是不能去幽州打,屯兵坚城之下,拉长补给线本就是大忌。 这样做就还会把主动权交给契丹人。 我们在幽州南面,契丹人要防守的地方很多,如果想救援就必须分兵,他们不知道我大军主力所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一旦到了幽州城下,我们就必须聚集一处,让契丹人完全没了顾虑,只用集中兵力攻我们一处就成,等于被动挨打。如果那时前方的幽州坚城还不能迅速拿下,那么前有守军,后有援军更是雪上加霜。 这就是此战的难处! 所以我最怕的是辽军按兵不动,如果他们南下来行决战反而最好。” 这就是当下打幽州的难处,战场是处在战争迷雾之中的,他们不知道辽军主力何在,辽军主力到了哪里,有什么打算。 反过来辽国人也不清楚,所以在发现他们大军主力之前,辽国人也是心虚的。 可问题在于幽州那样的坚城就像太原,像寿州,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想打就必须全军北上,用大量部队保护攻城部队。 一旦那样做,他们主力暴露,那辽军就毫无后顾之忧了,不怕被他们偷袭设伏,不怕一不小心撞上他们的主力而全军覆没等等。 大军屯兵幽州城下,辽国就完全了解他们的意图,知道他们的动向,只用调集四面八方的部队全部驰援,围着打就成,他们全盘变成被动防守,再无战争主动权。 这是史从云最怕的一种情况。 所以他怕的不是辽军大举南下,而是怕辽军按兵不动,等着他们打幽州。 这就和杜聿明设想的战略有有异曲同工之妙,把机动兵团摆在后方,让对方攻击坚城,这样兵力就会汇聚,待到对手在坚城下攻击顿挫,立即出动后方机动兵团与之决战。 这是战场主动权的争夺。 众将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他踱步。 “战在我,非在贼也! 我们绝对不能被辽国牵着鼻子走,也不能把主动权交出去。 所以这场仗我们要打,要与辽国大战,但不能在幽州城下打。”史从云一句话定下基调:“我做三层部署。” “中军主力控鹤军两万人,神火都两千人囤驻瓦桥关,由我亲自率领,王全斌、王仲随我为副手。 控鹤军精锐骑兵五千驻扎东面文安县,由史彦超率领,高怀德为副。 罗彦环率控鹤两个军四千人驻守淤口关。 驭浪水军五千人依旧由司超,王环率领,扼守独流口。 王审琦,董遵诲你们的八千人依旧在益津关固守。” 众人认真听着,说到这史从云看向没有分配任务的三人,向训,慕容延钊和赵匡胤。 这是他觉得最最有想法的三个人,用兵也很稳重成熟。 “赵匡胤!” “末将在!”老赵激动起身拱手,之前的战争他都没有参与,正急着立功呢。 “你率龙捷军精锐骑兵三千,驻独流口。” “诺!” “慕容延钊,向训。” “末将在!”慕容延钊和向训起身拱手道。 “你门各率控鹤军步骑兵两千,慕容延钊出益津关向北攻击涿州,向训向北攻固安,打下之后可以继续向北,到达幽州城下都行。” “诺!”两人拱手应下。 部署说完了,史从云随即说出作战设想。 “不能在幽州打,我们就在幽州南面打。 慕容延钊和向训两路军不必以攻城略地为只要目的,你们的目的是诱使辽军南下,如果遇到辽军主力,保存实力经益津关南下。 到时如果辽国大军想要往南收复失地,只有两条路可走,益津关或淤口关,益津关道路宽阔,他们更可能走那里,不过淤口关那边也不能松懈。 一旦辽军主力到达益津关,王审琦和董遵诲,你们必须全力守住。” “诺!”两人拱手。 “待辽军汇聚在益津关下,攻城受挫,我亲率大军从瓦桥关北上,老爹那边从文安县北上,司超、王环从独流口西进,一同在益津关下夹击辽军。 赵匡胤率精骑走淤口关往北,突袭固镇截断辽军退路。 同理如果敌军走淤口关,我们就合兵淤口关。” “诺!”众人齐声答应。 “如果战事顺利,打掉辽国大军,我们乘胜北上,向北进军。 如果战斗不利,则全军退守三关,保住已经打下的关南之地。”史从云严肃道: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情况,如果辽军非常聪明,根本不南下,就等着我们去打幽州,那么我们也不进军,就看谁更有耐心!” 这就是他的战略部署,和杜聿明的战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部署上稍微复杂,直白的说就是让出一个必经之路上的坚城来给敌人打。 为了打开通道,攻下有大量守军的坚城,辽军必须把各处分散的游骑和兵力集中在益津关方向。 这样辽军的优势就完全消失了,他们的主力位置也暴露无遗。 到时史从云就出动后方早已严阵以待的各个军团,北上迎击辽军,与他们行决战! 若说正面决战,周军是从来不惧契丹人的,这样主动权在他们手中,打仗也从契丹人擅长的分兵游击变成了周军所擅长的大军团决战! 当然,最坏的情况是辽国也有高明人物,也打起和他一样的主意。 想让他们去打幽州,等大军屯兵城下攻击坚城顿挫时出动幽州北面的机动兵团行决战,那就会陷入一种双方都不敢出动大兵团的尴尬局面。 到时就只能比耐心,比谁耗得起了,就变成国力比拼了,那是最坏的情况。 因为现在的大周三分天下有其一还没做到,人口和国力肯定是耗不过辽国的。 正当史从云在北面大规模调动部署大军,处心积虑一点点计算,废寝忘食的时候。 周军十几天内接连夺取宁州、莫州、瀛州、文安县、平舒县、乾宁军、独流口,破淤口关、益津关、瓦桥关三关的消息已经往南往北快速传开。 一时间南方周国沸腾,北方幽州震恐,各路官道上飞驰快马奔向四面八方,带去这个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天大消息,天下震动,一场更大风暴正在酝酿........ ....... (章节评论中附上河北局势图和史从云进军图,方便大家理解) 230、辽国的大动作 “南军要来了!” “听说很快就要到幽州了,我家亲戚在南面放羊的时候见着南军,已经过固安,距离咱们着只有四五十里........” “那不是一天就能到到!” “.......” 幽州城中,各种不安的消息在街头传播,萧思温站在城头,听着下面过往百姓议论纷纷,还有不少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山上躲避兵祸,心里也七上八下,感觉要扶着城墙才能站稳。 “他们敢逃,我去抓这些多嘴的贱民!把他们串起来用火烤!”身边将领暴躁道。 萧思温摇头,不耐烦说:“随他们去,要是周军围城,还能省粮食。” “不等他们围城,我们往南打吧,有什么好怕的......”有人嘀咕道。 萧思温很不高兴,“我们没有多少兵力,对面是周军名将史从云。” 站在墙角垫脚往外看的萧燕燕似乎察觉到这些大人的焦虑和不安,最近她的母亲燕国大长公主病了,年纪大的还在在照顾母亲,她年纪小就跟着父亲,“爹爹,史从云是谁?” 萧思温回头,咬牙道:“我们的敌人,天下最大的坏人。”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头...... 萧思温确实没想到这次周国的反应会这么大,派出数万大军不说,领兵的还是当下周国风头最盛,战功赫赫的名将史从云! 大有一举攻下幽州的意思。 就在前天,周军大将攻破涿州、固安,他们的斥候发现周军前锋斥候已经到幽州城南四十里的地方! 这才一个月不到,周军居然一路势如破竹,打到固安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候,萧思温正在吃饭,吓得连碗筷也没拿稳,匆匆出了门立即让人再次给上京写信求援。 其实之前他已经求援过了,那时周军刚攻下淤口关他就得到消息,麾下将领纷纷请求出战,他都按下了不让出击,八百里加急火速向上京求援。 但当时陛下正在狩猎,给他的回复是“敌来,则与统军司并兵拒之;敌去,则务农作,勿劳士马。”同时让他掌南院六军诸兵事。 意思就是让他自己调兵应对就可以....... 萧思温得到这个消息时又气又惊骇,心里差点骂人,我若能解决还会向上京求援吗? 他心里有三怕,怕临阵倒戈,怕打不过史从云,怕兵力分散出去面对数万周军更不好守城。 南院六军主要汉人组成,不是辽国主力,他担心那些汉人军队会不会在前线临阵倒戈。 再者他原本也不是个会打仗的人,他就是因为不会擅长军事才没法留在上京,而被任命为南京留守。 几年前周人攻扬州(南唐)时,上遣他蹑其後,结果他自己惮暑不敢进,只拨缘边数城而还,给上京一个交代就了事。 而周国大将史从云这些年百战百胜,在燕山以南名声很大,他早有耳闻。 最后一点则是幽州城附近的兵马本就没有周军多,再分兵出去他怕周军到了城下,守不住城,所以干脆就按兵不动,无论众人怎么说都不出兵,最坏无非周人来攻城。 同时他又接连派出使者八百里加急北上,诉说边事严峻,周军攻城拔寨势不可挡,求陛下支援,只是到现在还没结果,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 萧思温心里有很多事,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很是不安。 慌乱恐惧之下,他下令道:“派人,立即把周边南院六军兵马能收聚的都收聚到幽州城里来,南面的地方不要了,随周人去拿,我们全力守住幽州就成。” 不少将领神色不好,大概觉得他太软弱,有些迟疑。 萧思温顿时怒了,大声吼道:“还不快去!” 众将这才去照办。 身边的小女儿被吓了一跳,怯懦的看着他,萧思温有些无奈,哪个父亲也不愿自己的儿女看到这样的丑态,只得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安慰:“燕燕别怕,没事,我在和叔叔们说事呢。” 女儿乖巧的点点头,拉着他的大手不再多问了,似乎懂了什么。 看着可爱懂事的女儿,萧思温心里更是波澜万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史从云攻入幽州,不然他们一家妻儿老小会是什么下场! 于是又匆匆回府邸,接着写求援的信,并且将南面的情况说得更加危急,重点说了幽州可能不保! ...... 萧思温是萧家嫡系,注定是位高权重,而且他还是驸马。 所以一开始就被派到辽国军中任职,可他喜好读书人,握修边幅,向来不喜欢辽人那种粗俗之风,结果圣上身边的僚佐都说他非将帅才。 于是才寻他为南京留守。 他觉得那些僚佐都是什么都不懂,只会谗言之人,太祖皇帝尚重用汉人得以建国,他们不能走以前的老路,要学中原,兴教化,大辽国才能常盛强大,经久不衰。 所以他治南京之后,幽州繁华早就超过上京,他曾经就好几次上书请陛下来幽州看看,到时候接待好陛下,让他见到幽州的繁盛,自然明白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还能成为他的功绩。 可当今圣上虽不喜美色,却偏偏沉迷狩猎饮酒,喜好杀人,在上京不外出,根本没有南来的意思,萧思温也无可奈何。 当今圣上和之前的大辽国君相比比,更无进取之心。 他们的太宗皇帝耶律德光十三年前渡过黄河攻入大梁,灭亡晋国,在大梁登基称帝,国号大辽,各路节度使纷纷投降,差点就能一统中原,可惜因不适应南方天气半道病死,随后军中生变。 之后的世宗皇帝虽然好色贪酒,但也数次对中原用兵,有南下中原一统天下的雄心,最后因连年用兵,各部不堪重负,而被人刺杀。 到当今圣上就全然不同了,陛下不好美色,好打猎,没有进取之心。 几年前后周大军伐南面唐国时,唐国从海路派出使者来求援,他们得到这个消息,朝堂上众多大臣都认为应该趁机出兵,两面夹击周国,夺取黄河以北的土地。 结果陛下只是让他率幽州人马从北面出兵夺取周国土地,根本没有派出北院大军的意思。 萧思温也不傻,幽州兵马有限,又无良将,北院不派兵他不敢打,于是象征性的往南夺取一些周国的边地城池,随后就以天气太热为由班师,不再往南,接着向北汇报战果。 起初他还担心会因为办事不力受责难,结果陛下根本没在乎,还下旨赏赐了他。 那时起他就明白当今圣上贪图享乐安逸,根本没有南下的雄心。 这也是他最怕的,他最怕因此陛下也懒得理会他,上次陛下的回复中说“敌来,则与统军司并兵拒之;敌去,则务农作,勿劳士马。”显然是不太放在心上,这令他很恐慌。 ........ 上京以南,草原天高云淡,远处低矮群山上的青葱绿树随风摆动,上千骑手带着各色旗帜从山脚下把整座山包围了。 外围还有大量身着甲胄的骑兵十余骑为一队游弋巡逻,外围的牧民和普通百姓都不得靠近,十里之外的闲杂人等都被肃清。 如此阵势正是大辽国皇帝耶律璟的行宫所在,耶律璟醉心射猎,在此打猎已经十余天,不问朝政,随行大臣也不敢多问。 因为昨天还有一个厨子因为烤羊腿迟了而被杀,随行宦官和供给官员噤若寒蝉。 一大早,耶律璟换了一身戎装,兴致很高,正准备上山打猎,又有人急匆匆骑马过来,送来萧思温的书信。 耶律璟有些不耐烦:“朕不是让他自己应对吗?” 说完打开书信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正陪在皇帝身边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明白可能出大事了。 耶律挞烈今年快五十八,是辽国老臣老将。 他治理南院期间均衡赋税劳役,鼓励农业生产,大量部族民众归化,户口数量增长很多,对大辽国功劳很大。 数年前周人伐北汉围困太原时,正是他率兵南下,在忻口附近与周军交锋的,之后击退周人继续往南,在他大军威逼之下,周军被迫匆匆从太原撤走,烧毁大量辎重粮草,十分狼狈。 后来陛下因为他年纪大了,就让他有空回上京休息,把南院的一些事务交给更年期的南京留守萧思温去处理。 看着陛下的神色,身为老臣的他就明白事情可能严重了,之前萧思温上书说周人在河北掠地,陛下根本懒得管,只让他自己处理。 这次却神色凝重,似有大事发生,于是问:“陛下,南方出了什么事?需要老臣立即回去吗?” 陛下没说话,直接把书信递给他,耶律挞烈接过立即看起来,草原上风正大,他眼睛有些花,看起来吃力,待看完之后想也不想直接道:“陛下,南京不能丢!如陛下准许我,臣愿意率大军南下去阻止周军! 这个叫史从云的人物萧思温把他说得很厉害,不过在老臣面前不过是个娃娃,萧思温其人并不擅长兵事,他的话不能全信。” 陛下没说话,这让耶律挞烈心里七上八下,他最怕的是陛下依旧沉迷射猎喝酒,连幽州也不管了,幽州也是整个大辽国最繁荣的城市之一,也是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地方,耶律挞烈绝不能做视它落入敌手。 好一会儿,皇帝耶律璟终于开口,“今天不打猎了。 朕即刻发诏在幽州北面召集契丹各部兵马,待人马齐备朕亲自领兵南下救援幽州,好好会一会被萧思温说得那么厉害的周人史从云。” 耶律挞烈松了口气,耶律璟是太宗皇帝耶律德光长子,是经历兵变之后上位的,那时世宗皇帝连年南征,劳民伤财,才引发变乱,而当今圣上是太宗皇帝窒息血脉所以被扶持上位,如今他觉得或许当初的决定不对....... 当然,这样危险的想法他只敢在心里一闪而过。 耶律挞烈立即道:“陛下,集结各部精兵需要时间,还需大量调度,南下也需要时间,如果这段时间之内幽州支撑不住可就坏大事了。 不如直接集结御帐亲军南下足矣。 老臣觉得一面集结大军,一面可派人快马加鞭去晋阳,要求北汉国主立即出兵,袭击周军侧后,分散南京压力,若袭击得手,侧后受威胁,周军说不定就此撤兵了。” 陛下听他这么一说,点头赞同:“你说得对,朕立即派人八百里加急南下,让北汉国主向东出兵,袭击周军侧后。” 当天下午,在草原上射猎十余日的大辽国皇帝突然起驾往南,同时下发两道诏书,经过北院枢密院和宰辅往外发布。 一道是给儿子北汉国主的,要求他立即从晋阳出兵,袭击周军侧后,减轻幽州压力。 另一道诏书是要求立即集结御帐亲军,准备南下。 辽国人口超过一千万,部队构成主要有四种。 类似中原王朝的中央禁军。 部族军。 地方乡丁。 属国军队。 辽国中央禁军是职业化军队,一生只为打仗,契丹人和汉人都有,从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精锐猛士,这也是辽国不同于其它游牧政权的一点。 而起类似中央禁军的兵力分三部分,御帐亲军、宫卫骑兵和南院六军。 御帐亲军——是扈从皇帝拱卫京师,常年备战,编制禁军五万人。 其一是辽太宗所创立的“皮室军”三万,分南皮室、北皮室、左皮室、右皮室、黄皮室五军构成。 其二是太祖皇后述律氏选蕃汉精兵所置的“属珊军”两万。 宫卫骑兵——是历代辽国帝后守卫宫殿的亲军,死后留下的亲卫精兵,帝后死后他们负责守护陵墓,战争时立即可以调遣,是精锐中的精锐,有一万多人。 南院六军——主要由汉人组成,仿唐五代禁军名号的控鹤、羽林、龙虎、神武、神策、神威军号设立,数量大概有一万八千人,主要驻守幽州附近,也是职业化军队,但汉人组成的六军并不受辽朝重视。 除去中央常备的八万左右职业军队,接下来的主力就是部族军。 辽国的部族军是以部落为单位,由契丹部族为主,及各归附的奚、渤海、室韦、女真、乌古、敌烈等各族人民所组成的军队。 这些部落分地以牧,其军分襟要地。众部族军的任务,平时为“分镇边圈”、“守卫四边”,战时则征集作战。 辽国的众部族军共有四十九支,部族有大有小各不相同,包括东面的女真,西面蒙古草原上的各个部落都在辽国治下,各支部族军人数有多有少不相等,总兵力大约十五万左右。 但这部分兵力不是精锐战力,而且战时要提前征兆,各部族率军从各处赶来都要时间。 地方乡丁就更多了,民丁组成的,亦称京州军,是乡兵性质的地方武装。 辽国实行全民皆兵的兵役制度,多数时候男丁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都入军籍,契丹本族丁壮多编入宫卫军、部族军,因此五京州军则以其他民族丁壮组成。五京乡丁的数额庞大,总数约一百一十万左右。 这也是后来辽国吹嘘的带甲百万的来源,确实有百万,但这一百多万军队不是主力,也不是有效战力,多数时候只负责大军后勤保障工作,地方治安。 最后就是属国军,是辽境外附庸部落、国家的军队,没有定制,亦无常额。 辽的属国大约有四五十个,它们分布的地区广阔,朝贡无常。因而“有事则遣使征兵,或下诏专征;不从者讨之。”但“助军多寡,各从其便”,大约能有三五万人,但也不是核心战斗力。 辽国的核心战斗力显而易见,最顶级的是上京的御帐亲军和宫卫骑兵,这六万骑兵是辽国最顶尖的战斗力。 随后是幽州附近的南院六军一万八千人和部族军十五万。 但到此危机关头,幽州危在旦夕,集结部族军已经来不及了,皇帝耶律璟紧急调集御帐亲军,连守陵的宫卫骑兵都来不及调回。 当然他也派出使者,要求四十九支部族军距离较近的部队受到命令后立即派兵往幽州方向靠拢。 一时间,整个大辽国自耶律璟登基之后最大的军事行动开始了....... 231、北进,继续北进! 幽州以北,辽国精锐大军正在忙碌集结,大辽御帐亲军大规模调度也是许多年没有的事了,特别是当今圣上登基以来,所以上京也开始议论纷纷,不知道南方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说陛下又想继续先皇遗志南下中原,有人说是南军大举北上,这人不少人都开始担心起来。 世宗皇帝时期,连年南下已经让各族百姓和契丹部族都心有余悸了,后来世宗皇帝遇刺就是因为全国上下都受不了他连年出兵却没大进展的损耗。 太宗皇帝是也连年出兵,但那时辽国大军经常能深入中原腹地,抢掠的财货粮草颇多,还打过了黄河攻占中原都城大梁,所以人们没那么多怨言。 现在见之前一直没有动作的陛下突然集结大军,不少人都开始担忧,会不会走当初世宗皇帝的老路。 上京虽挨着草原,但周围并不是草原,周围以山地和丘陵为主,有大量耕地。 这是因为上京的前身就是汉城,是辽国太祖皇帝安置汉人,让他们在周围耕种而建立起来的城池,是辽国根基,后来成了辽国都城,而辽国两大拱卫上京的精锐军队中,有一支就是汉人精骑为主组成的。 时至今日上京周边已经有很多耕地,这就导致辽国早不是一个单纯的游牧帝国,从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附近)到南京幽州,再到东京辽阳的广大地域上分布着众多耕地,经过几代皇帝的发展,特别是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等人的经营,辽国的农耕人口已经逐渐超越了游牧人口。 有不少契丹本族的人口也逐渐转变为农耕,这就带来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越来越厌战。 游牧民族生育率远高于农耕民族,人口总量却远远少于农耕民族。 原因就是游牧民族受到生存环境与社会技术的影响与限制,没有贞洁观念等,使其出生率很高的同时,死亡率也很高,人均寿命短,生产生活受自然灾害影响最大,无法像农耕民族那样获得长期稳定生存保障,养不活太多的人。 这种情况下,反正日子不好过,死亡如风常伴吾身,那还不如拼一把,豁出去抢,所以游牧民族的作战热情很高,厌战度很低。 但随着整个辽国逐渐向农耕转化,厌战程度立即就上来了,农耕能比较稳定的获得生存资源,越来越多的人就不愿拼命了,而农耕最需要的是稳定,耕种要配合天时,如果经常打仗,很容易错过耕种时机。 辽国的这种转变,帝后两族的耶律家和萧家中有些人是明白的,顺应潮流改变,比如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等。 但也有很多人不明白,辽国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上一任辽国皇帝辽世宗就还是老游牧思维,不断往南发动战争,试图通过劫掠获利,结果此举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无论是契丹本族还是汉人、奚人等等都对其不满,叛乱频发,最终他自己还在南征途中遇刺被害。 所以当上京开始大规模调兵时候,辽国国内人心不一,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恐慌,因为当今辽国皇帝耶律璟虽然没有世宗那样劳民伤财,但却不理政事,无心进取,毫无作为。 辽国的皇帝如果能清晰认识到这种大趋势,顺势而行,继续大力推行汉化,彻底把辽国打造成经济结构上农耕为主,游牧为辅的帝国,那必使辽国再上一个台阶,但显然耶律璟不是那样的人。 这些事需要后人来做。 到六月初,上京附近的皮室军和属珊军两大军团五万人已经集结完毕,这是快速反应部队,一直驻扎在上京附近,打仗不用临时征召,反应速度很快。 皮室在契丹语中为“金刚”之意,属珊意为“珊瑚之宝”,短短数日,五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皇帝耶律璟亲自领兵,以最熟悉南面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为前锋,从上京以南出发,驰援幽州。 同时四十九支部族军中最靠近的幽州的十八支受到征召,集结部队向着幽州进发,如果全部到位,兵力会达到四万左右,不过部族军集结征召都需要时间,大约需要一个月后才能尽数到达幽州。 加上幽州由汉人组成的南院六军一万八千人,届时幽州总兵力将达到十一万左右。 这样大规模的出兵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次大规模出兵还是五年前周国攻北汉时的三万援军,但与这次也完全没法比。 一时间整个辽国都开始运作起来,如此庞大的出兵行动,自然消息也传的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不过辽国民众关心的只是自己国家的事,对于南方只知道南军打过来了,要攻南京,所以朝廷派出大军。 至于南面是谁,情况如何,担心的人并不多。 关于打仗,多数人没那么担心,自从太祖皇帝至今数十年,辽国往南出兵次数很多,多数时候打不进去也能捞一把,抢粮抢钱抢人和牲畜总能捞一把。 但也有糟心的时候,比如最惨的一次太宗皇帝时八万大军南下,几乎全军覆没。 不过不管输赢,百姓都远没有中原百姓那么担心,道理很简单,他们打仗不管打赢打输,都是去别人土地上打,烧的是别人的房子,抢的是别人的财物,战争破坏的是敌国,对自己的这边的生产生活影响没那么大。 就像当初匈奴为什么那么怕汉朝,因为汉朝自卫青龙城之战之后,打仗不管打赢打输,都要一股脑冲到匈奴人的地盘上去打,日久天长,匈奴百姓日子怎么过,当然受不了,能投降的投降,不投降的也卷铺盖走人了。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辽国大军南下了,南军北上的消息传开,辽国上京百姓却没那么恐慌,反而比较淡定。 ........ 澶州大营,官家披着貂裘站在御帐门前往北望,他眼窝深了很多,神色有些萎靡,嘴唇发白,但心情却不错。 史从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迅速拿下三关以南的土地,消息传来之后,举国振奋,他也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身体也好很多。 郭荣这次是带病过河的,自前年以来,他经常有胸闷、气喘,手脚发麻的症状,宫里的御医看过,还给他准备药石,却没太大作用。 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可能是年轻时的奔波操劳所致,他本姓柴,被仙君收为养子之后才改姓郭。 年轻时他负责为郭家经商,后来负责为大军筹集调度军粮,在南北四处奔波,风餐露宿,吃了很多苦。 今年年初时症状更加严重,还有时常伴有四肢乏力,腰背发酸,头晕等症状。 不过他依旧坚持圣驾渡河,即便不北上也接受史从云所说的建议,驻守澶州。 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来,恢复汉唐雄风,一直是他的心愿,他常年四处奔波,见识了太多百姓的苦难。 唐末以来相比于北方,南方百姓受战祸蹂躏更大。 契丹人的军队从太行山东西两面屡屡南下,每次大战不管输赢,河中、河东与河北等地的百姓都要遭殃,最离谱的一次契丹人渡过黄河到了河南。 多数时候只要一打仗百姓就遭殃,百姓对战争的关注度很高,除去年轻人要上战场,如果情况不对全家老小就需要及时往山里跑,至于家里的牲畜存粮和屋舍,很多时候贼军过境都会被劫掠烧毁,来不及跑的人要么被劫走为奴,要么被当场杀死,人能没事就是万幸。 这是国力弱的无奈,如果南方强大而一统,就可以像武帝之后那样,把战场推到草原去,要打去别人家里打。 他翰林院的文人幕佐们常说汉朝从武帝之后穷兵黩武,他听在耳朵里全当放屁,或许如此,可面对强敌,汉人不管输赢,自家百姓总是不用遭受战祸的,可以安心耕种。 唐末以来契丹人南下随随便便就能到达魏州一线,距离黄河不过三里,虽然晋朝、后汉等官书记载上总说击退契丹人,可所谓击退多数时候都是别人抢够自然就走了。 真正围歼给契丹人造成大损失的战例很少,符彦卿等人打的阳城之战就是那样的少数战例。 可不管输赢如何,河北沿途百姓都要尽数遭殃,几代人积累劳作的财富存余为他人所夺,因为战都是在他们的土地上打的! 所以契丹人虽“屡战屡败”,却热情高涨的不断南下。 高平之战之后依旧不断南下扰边,显德三年更甚,在他南下打淮南时,契丹人趁机派兵偷袭,在北地夺取了周国好几座城池。 但那时他不敢两面开战,为专心于淮南战事,只得忍着。 郭荣心中素来有有一大志愿,那就是夺回燕云十六州,将契丹人北拒国门之外,让河中、河东、河北百姓永不遭战祸,都能安稳度日。如昔日秦皇汉武那般,要打仗去北面,去别人家里打,将这数十年来契丹人所为如数倍奉还! 郭荣心里明白史从云和王朴都是有大智慧,大谋略之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太急,应该将南方和蜀地一统,再与契丹人决战。 昔日秦皇灭六国,乃奋六世之余烈;汉武兵出漠北,也是有数代君王,几十年之功的积累。 这些道理他心里明白,诸将反对他心里亦是清楚,可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他曾对王朴说过,“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他原本希望用三十年去完成自己的大业,那样不会匆忙,也不会仓促。 可如今他登基方才六年,第一个十年尚且不足,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每天吃的饭也很少,他心里有数,自己只怕没有三十年....... 所以他立即改变部署,强撑着病体也要渡河,派出最能打的史从云,希望赶快收回幽州。 郭荣站在大帐口,手心脚底有些发凉。 他心底其实非常害怕,尚且在世的长子宗训还年幼,今年只有七岁。 如果他撒手人寰,幼主无法主持大局,朝廷内外大乱,到时北方又没有幽州为屏障,辽国得知消息趁乱大举南下怎么办? 这并非没有教训,十三年前契丹人才南下渡河占领过大梁,要不是他们的国主不适应南方天气病死在南面,那将是多大的祸事! 而昭义军节度使,天雄军节度使,河中节度使,凤翔节度使等几个边关要地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一旦他撒手人寰还会继续听候朝廷吩咐吗? 特别是李筠那样的人,他在时尚且蹬鼻子上脸,如果年幼的宗训继位,他还会俯首听话么...... 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他不得不考虑,不得不去想。 思来想去只想到一招,那就是不管什么代价,立即攻下幽州,然后派一员有能力的心腹大将镇守幽州,让辽人不得南下。 这样一来,即便朝中生乱,王朴、李谷、王溥、范质、魏仁浦等有能力的宰辅也能应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这些想法郭荣不敢往外说,也不能让外人知道,诸将不理解他为何那么急功近利,史从云和王朴也觉得太急了一些,应该按照之前说话的先南后北。 他们是为国家社稷考虑,但他自己有难言之隐,有自己不得已考虑,想着想着,郭荣无奈轻叹口气,三十年太长了....... 正在这时,大帐外想起脚步声,不一会宦官魏敏进来汇报:“官家,三司使、左仆射李谷求见。” “让他进来。”郭荣说着回到大帐中,在主座的檀香木椅上坐下,御医说坐这样的椅子能让他安神,能缓解头晕的症状,便连出征也带着,可他觉得没什么用。 魏仁浦在京城处理枢密院事务,渡河就带了李谷,李谷有常年行军打仗的经验。 他进来后整理衣冠,随后拱手道:“官家,北面新战报,史从云派慕容延钊,向训往北,攻占涿州和固安,之后继续往北,前锋距离幽州只有四十里。” 郭荣听后十分激动,当场道:“好!史从云果然没有辜负朕,咳咳咳.......”刚说完一阵气短,咳嗽起来。 “官家!”李谷担忧道。 郭荣伸手,“不必担心,染了些风寒而已,朕身体健壮得很;这次若非有史从云这样的良将,朕要御驾北上,说不定会更劳累,但有他在前,朕在澶州没什么好辛苦的,你代朕写封诏书,慰问赞扬史从云和前线将士,鼓励他们继续北上。” 李谷点点头,随即道:“官家,到目前为止辽国大军依旧没有任何动向,而李重进和李继勋那来信,似乎河东敌寇有新动向,再北进会不会危险?” 他说得小心,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是反对北进的。 郭荣当做没听懂:“无妨,他们自有决断,你下去吧。” 李谷只得无奈退下。 郭荣哪会不知道北进的危险,辽国大军全然没有现身,在哪准备干嘛他们都不知道。可他等不了...... 232、南下 瓦桥关外,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太阳雨,远处云层之中万丈光柱斜射大地,大片墨绿田地在天穹下熠熠生辉,麦浪在风中摇摆,如一阵阵浅绿、墨绿的波浪荡漾,汹涌扑向远方。 汹涌而不平静,就如此刻史从云的内心,他知道自己要干一件大事,关乎两国命运,千万百姓未来的大事,那种壮志在胸中激荡,但他并不知道此举能否功成,所有心里又久久难安。 他听说粟裕在淮河决战时曾因为担心前线战事几天几夜没合眼,那时他只当有趣故事来听。 如今他发现自己也快走火入魔了,终于感同身受,也几乎难以入眠。 符昭愿站在身边为他打着雨伞,自己身体淋湿了一半,史从云也没注意到,呆呆看着远处的田野,心中都是北方的事情。 “辽国大军也该到了吧......”他突然开口,王仲没打伞,直接淋着细雨道:“还没消息,向训将军前锋已经到了幽州城南十几里处的驿站,他们昨天派回来的人说没看到辽国大军的动向。 幽州附近确有守军,但应该是他们的南院六军,城外没有扎营的人马。” 史从云点头,心里开始担忧起来,辽军不会等在幽州北面吧,那就麻烦了,他最怕的就是那种情况。 “大帅,李重进和李继勋那边来消息了,说河东方面的贼兵有动作,似乎有出太行山的举动。”王全斌披着蓑衣和斗笠向他汇报。 史从云一愣,随即拍拍有些发涨的脑袋,“是了,这两天头昏脑涨,差点把那边的事忘了。 李重进和李继勋对付河东贼兵应该不成问题,但必须多派人随时打探,如果镇州方向作战不利,我们这也必须全部后退。 打下的地也不能要了。” 说完他回头对身后诸将笑道:“咱们也要努力,当下全国并非只有我们在出力,李重进李继勋守着镇州,李筠守着辽州,官家在澶州,咱们才能毫无顾忌的往北打。 能有这样的机会不容易,说不定十几年也不一定有一回。” 众将纷纷点头,若有所思。 史从云说得是事实,对于周国来说,这次出兵几乎是举国之兵了。 他们北伐军只是其中一路,还有李重进,李继勋,张永德的大军守着侧面镇州,李筠大军守着辽州附近,河中军往北在晋州一带,澶州附近还有官家作镇。 这样他们的大军才能毫无顾忌的北上,这样的大规模调度无疑是劳民伤财的,光他们这路大军,河北为保证大军的粮草辎重运输和疏通水道就前前后后征发三十多万民夫。 更不用说另外几路,这种大规模出兵无论对于谁都是机会难得,劳民伤财的,对于辽国来说也是。 如果接连几年这种规模的出兵,那都不用敌人打了,国内百姓先反了。 之前的出兵中规模上只有出兵淮南那次可与这次相比,但要说劳民伤财的程度,那场远比不上现在,因为在南方打,淮河、长江水域能成倍的减轻后勤压力。 当时周军水军鼎盛时期,各种船只超过一千艘,大量物资无须人力,水面超过二十米宽的河道到处都是,十万大军在淮河沿岸打了两年,拢共前后只征发河南民夫二十万左右。 而这次出兵一个月,征发的民夫已经超过三十万了,大船才到益津关就被狭窄河道堵得没法掉头,如果像淮南那样打两年的持久大战,那只怕百姓先承受不了。 所以史从云他这几天一直在担心辽国大军就等在幽州北面不南下了。 这种担忧让他几乎睡不着觉。 史从云摸着城头冰冷的床子弩,随后道:“把斥候营一半人派往北面,一有辽国大军蛛丝马迹就告诉我。”王仲点头,立即去执行了。 “今天早上的太阳不好......”史从云随便嘀咕一句。 符昭愿惊讶一下,随即道:“大帅,已经下午了。” “是吗......”史从云一愣,看着远处天光,“妈的,这日子过得真快。” “是大帅想的事情太多了。”老将王全斌道。 “应给找个小娘给大帅解解乏。”有人提议,众人大笑起来。 “滚滚滚,打仗呢,严肃点。”史从云骂道,随后想了想,“这场战不会长久,胜负不可能像淮南那样拖两年,要随时准备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要多准备兵车。” 众人点头。 ........ 六月初,烈日炎炎,头顶的太阳格外火辣,辽国皇帝耶律璟率大军已经从长京经中京到达幽州北面一百多里的檀州附近,大军在此休整,让士兵恢复体力,战马放出去吃草,他麾下大军共四万人左右。 而前锋一万人已经到达顺州,距离幽州城只有五六十里,一天就到达。 耶律璟下令召集四十九支部族军中的十八支,已经有十二支首领给他送来书信,明确表面会出兵,剩下的六支想必不要多久也会回信。 届时加上南院守军,他的兵力将多达十一万! 为此耶律璟信心满满,正好朝中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反对他,如果这次大胜而归,可以让很多人闭嘴。 想着他高兴笑起来,随即令人立即去烤羊肉,随行宦官和厨师们噤若寒蝉,因为不合胃口的事,耶律璟已经杀了好几个厨子了。 他不喜女色,但杀人向来讲喜好,不用讲道理。 中午,正当他在大帐中豪饮吃肉时,有人来向他报告说南院大王耶律挞烈从顺州回来了。 顺州距离檀州不远,骑马的话只用半天,不过耶律璟依旧有些不高兴,“他自往幽州去,朕让他当前锋,他回来干嘛?是怕南人的军队吗。”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耶律挞烈进来了,拱手道:“陛下,臣来这里是有关乎这场大战胜负的事情想要向陛下建议。” 耶律璟道“你说。” “陛下,草原上的狐狸捕猎在最后出击之前绝对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因为那样会让猎物有所防备,现在我们南下,南军不知道我们在哪,不知道我们会什么时候到,他们心里肯定是慌乱的。 臣觉得我们不能暴露大军的位置,把大军囤驻在顺州和檀州,等待南军北上攻城。 幽州城中有南院六军一万八千人,只要让他们知道援军就在北面,凭借幽州坚城肯定能守很久,我们就等南到幽州城下展开攻城,等他们屯兵坚城之下,进退不得的时候,我们就率大军突袭他们的大营。 到时和城内守军两面夹攻,他们必败无疑。” 耶律挞烈是老将,带过很多次兵,但耶律璟绝对他们这类老人就是太过谨慎,“等到下个月,朕有大军十一万,用不着你说那些。 南军有什么好怕的,十三年前太宗皇帝还占了他们的都城大梁,用不着像只胆怯的老鼠,这样还会影响了军队的士气。” 说完直接道:“立即进军,全军到幽州集结。” 耶律挞烈听完只得点头:“是,我会带兵快速到达幽州的。” ...... 踩着被大军踩得十分泥泞的大道,匆匆出了军营往南。 穿过一片树林和一条河,回到顺州大营,当天开始整军往南向幽州进发。 耶律挞烈不敢违逆,当今圣上嗜杀并不是什么秘密,朝中大臣和身边近侍宦官不少人都被杀,他已经快六十了,不想去触那样的霉头。 当天下午,耶律挞烈率一万大军到达幽州城外,旌旗林立,人山人海,数里长的漫长队伍才到距离幽州城外十余里的村庄时就被附近百姓和乡兵发现,报回城中。 等大军到达幽州城下时,南京留守萧思温已经带人在城外一里的亭中等候迎接。 看到幽州外围的情况时,耶律挞烈就明白萧思温撒谎了,因为幽州外围根本没有南军的踪迹。 面对笑脸相迎的萧思温,耶律挞烈没有给他面子,直接下马质问:“你不是说南军已经到幽州城外了吗?” “回禀大王,确实到了,只不过大军还没到,只是前锋,之后撤走了......”萧思温神色慌乱的回复。 耶律挞烈顿时明白,是他胆小怕事所以宽大事实了,他最终还是忍住没骂人,萧思温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当初派他去军中,因为他胆小,性格也与诸将不合,众人才认为他不适合在军中任职,让他担任南京留守。 “罢了,马上安排大军驻地,同时告知城中军民,王师已到,让他们不用惊慌。 我这有一万大军,之后陛下中军还有四万,各部族军十八路,汇聚过来之后有四万人左右,你事先在城外划出地来,派人清空准备好,各路大军到了就可以安营扎寨。” “是!”萧思温答应,随后立即去执行了。 耶律挞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萧思温就这点好,至少做事还算可以。 他这样安排也有自己的私心,幽州是他经营多年的地方,如果让大军入城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上京的军队还好,部族军就没那么好约束了。 所以让萧思温率先布置好营地,待各军到了,他们也不好往城里冲。 ........ 六月初二晚,辽国皇帝耶律璟率领的大军到达幽州,并在幽州城北面扎营,随后圣驾入宫,萧思温率幽州众官僚迎接。 当晚,在城中设宴款待皇帝,向其汇报南面的战况,当晚耶律璟喝得大醉,第二天一天几乎没有处理任何事情。 到初四,耶律璟也没让辽军有什么动作,只是说等等看,若南军自己撤走那便算了。 到这时有人觉得皇帝是胆小,有人觉得皇帝是对南面的土地不在乎,无论哪种都没人敢反对。 道六月初五晚上,固安方向又有回报,南军再度北上,已经快到幽州了。 当晚,幽州城外大营中的巡逻兵发现了周军,最近的时候双方相距不到百步!对方还朝着他们射箭挑衅。 事情到这一步,周国显然是没有退兵的意思了。 初六,耶律璟在幽州召集众将商议,有人提出应该守着幽州等周军来打,但更多的人主张立即南下,夺回失地,好好教训教训狂妄的周军,如果事情顺利还能趁机南下中原。 最终,耶律下令,以耶律挞烈和萧思温为前锋,各率一万人南下,分别收回失地涿州、固安,随后合兵益津关,攻下益津关,打通往南的通道。 随后他亲自率三万大军南下,过益津关往南,收复被周军夺取的瓦桥关,瀛州、莫州等地,随后向东切断后方独流口,淤口关等地与周国的联系,那么他们也只能被迫投降。 这种打法是耶律挞烈提出来的。 他之所以会提出这种打法,是因为听了萧思温的汇报,参考了周军大帅史从云的打法。 耶律挞烈心里也觉得这周军的大帅用兵很高明,他从侧面拿下关键的独流口,益津关,随后绕后切断瀛州、莫州等地和幽州的联系,迫使他们投降,完全没有废一兵一卒就拿下那些地方。 这次他们要夺回那些地方,也可以尝试同样的办法,占据要地,剩下的地方切断他们与周国的联系,迫使投降。 至于让萧思温带兵,是因为他是最熟悉南面情况的。 ........ 六月初七一早,耶律挞烈没有丝毫停留,立即奉命率领大量骑兵直奔固安而去,兵贵神速,不让对面反应过来就是最好的战术。 顺着往南大道,穿过密林才出幽州十几里他们就遇到在路边树林中扎下帐篷休整的周军前锋百人左右,耶律挞烈立即下令进攻,对方见他们人多,立即上马惊慌失措往回跑。 当场有九人被杀,俘获十八人,剩下的顺着大路往南跑了。 耶律挞烈果断下令派出百骑往南继续追赶。 之后他审问战俘得知,固安方向有周军两千,在桑干河对岸扎营,不在城中。 立即令大军加速前进,正午不到就杀到河对岸,但密密麻麻的大军从河边树林田地间冒出来的时候,对岸周军彻底慌了,锣鼓声隔河也能听见。 随后耶律挞烈令大军渡河,强攻周军营地,众多周军仓促应战,随后丢盔弃甲纷纷往南逃窜,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到正午,耶律挞烈得意的率中军渡河,进入固安县城,宣告固安县城被重新收复。 此战周军简直不堪一击,逃窜速度很快,这一战杀敌不多,俘获也不多,加起来不到八十人,因为周军逃得太快,但让辽国士兵军心鼓舞。 初战告捷,耶律挞烈信心大增,决定在固安休整一天,明日南下攻益津关。 ........ 初七下午,传令兵满脸忧色的在瓦桥关大营中向史从云报告了辽国大军南下,固安的向训大军被击败,损失七十多人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枯坐许久的史从云一下子站起来,“消息确实吗?” 传令兵点头。 史从云长数口气,表面古井无波,脑子已经飞速运转起来。 233、失利,敌军高手 六月的夜星河明亮,夜风呼啸,黑色的树影在风中狰狞,马蹄声隆隆作响,大道上只有月光,向训他们没敢点火。 向训看着远处,心中慌乱未定,树林远处是一片麦田,麦子在夜风中微摆,他们是超小道到这的,穿过大片麦田。 北上时大帅吩咐要尽量不扰民,百姓的田地不能踩踏,百姓的房子不能烧,百姓的牲畜不能抢,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他们这路人马只有二百余人,负责断后,前锋和中军已经往益津关去了。 向训此时惊魂未定,但毕竟是老将,经验丰富,知道这种时候不能一股脑的往益津关逃,要是辽军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就麻烦了,需要有人断后。 断后的任务很危险,很可能一去不返,在这样人心动乱的时候,只有将领断后才能让全军安心,断后部队不至于溃逃,保证中军安全。 当初淮南之战,江南大将林仁肇偷袭不成,让全军退后,他自己亲自乘船断后,使得中军能安全撤退,那样的胆识和本事也令周军将士印象深刻。 而且对于这次失利,向训心中有愧,大帅给他的任务是向北挑衅辽国,诱敌深入,随时可以后退,让出固安。 所以他连城都没入,而是在城外扎营,为的就是方便撤退。 同时派出前锋一都往北,在幽州南面十余里,负责查探辽军动静,一旦前方有动静,辽国大军南下,他们隔河放箭抵抗随后立即掉头往南,进入益津关。 但没想到的是派出的一都人马都头玩忽职守,被接连的胜利冲昏头脑,自大不把辽人放在眼里,竟在幽州以南驻巡时为图方便直接把营帐扎在大道边不远处,中午因为造饭还没派出斥候。 以至辽军突然南下突袭他们,当场数十人被俘杀,之后辽国大军没有丝毫犹豫,紧追不舍,跟着他们屁股后面一路追到固安。 待北面残兵刚逃回大营说了大致情况,河对岸的树林和田地间已经出现大量辽军身影,长长的数里河岸线上到处都是,人数多少难以估计,但肯定是远多过他们的。 于是向训想也没想,立即下令全军南撤,自己带兵断后。 同时立即派人去联系西面涿州的慕容延钊,因为他猜测辽国一旦进攻,很可能兵分两路,分别进攻最前方固安和涿州,固安落入敌手,那慕容延钊那边也危险了。 向训率众人在大道上缓慢撤退,一路提心吊胆,谨防后方追兵,夜里不敢点火,只能借着月光星光走路。 到下半夜,人困马乏之时,向训终于可以确定辽军没有追来,下令众人全速往益津关方向撤退。 天明时,又累又困的众人终于到达益津关城下,验明身份入城后,纷纷倒地就睡着了,连向训自己也靠着马厩旁的草垛就睡了。 ........ 当天晚上,益津关后方数十里的瓦桥关内,史从云一直没有睡,等着向训的消息。 后半夜,也传令兵急匆匆半夜赶来向他汇报,向训部大部分已经退回益津关,固安再次被辽军占据。 松了口气之后立即叫来传令兵:“立即从西面去涿州,不要走固安那边,告诉慕容延钊,从西面往瓦桥关方向撤退,不要走固安去益津关。 记住,一定要快,辽国大军已经占了固安,如果他们不知情往固安方向撤退就全完了,慕容延钊大军生死全看你们了。” 几个传令兵郑重道:“大帅放心,我们就是拼死也会把消息连夜送过去。” 史从云拍拍几人肩膀:“快去,早点回来。” ........ 处理完这些事,他也没去床上睡,而是披着大衣在军帐中眯了一会儿,符昭愿和潘美陪着他。 天蒙蒙亮时,又有传令兵来,是从侧后镇州赶来的,风尘仆仆告诉他一个大消息,北汉果然出兵了! 根据李重进的斥候探报,北汉大军已经在孟州集结,随时可以从他们侧后进入战场。 安静了一个月的辽国,一动起来就是大动作,令北汉从东面进军,他们率军从北面大举南下,想从两个方向夹击周军。 这种时候史从云也管不了镇州那边,镇州(后世石家庄附近)距离前线四百里左右,这么大的空间跨度,他调兵过去支援都来不及,只能相信李重进、张永德、李继勋等人,同时必须高度关注那边的情况。 一旦镇州失守,北汉军就可以从侧后夹击他们,那这也不用打了,必须全线后撤,可能连打下来的三关都守不住。 这种大战就是如此,战线接近千里,必须各个兵团之间的配合才可能达成战略目的,光靠谁都不成,少了谁也不成,所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古往今来都是通用的。 随后,史从云加派出去的斥候营开始密集的带回辽军的动向,他大量选拔训练斥候初见成效,众多斥候密布幽州以南地区,辽军的动向几乎每隔两刻钟就会报到他的案头。 这种战场越发透明的感觉很好,但很快他发现问题了,他没有专门的参谋部,大量的情报固然是好,但信息多了也可能让人混淆,没有专门的参谋部来给他整理情报,提炼有用的主要内容,他一个人看得头晕眼花。 之前这个工作一直是闾丘仲卿负责,可现在闾丘仲卿去帮他筹集粮草去了。 于是只好暂时让潘美这个监军使帮忙处理这些事情,虽然没有闾丘仲卿熟练,但暂时还能胜任,之后郭廷谓也加入进来。 有潘美和郭廷谓的帮助,终于轻松不少,辽军的动向也被他密切关注。 “下一阶段的主要目标是让慕容延钊部退回瓦桥关........”史从云喃喃自语。 ...... 数十里外涿州外围拒马河,朝霞万丈,太阳初升,长长的树影密密麻麻,慕容延钊骑马在河边踱步,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紧张看着对岸密密麻麻的辽军。 辽国大军昨晚到达河对岸,但并没有渡河。 看起来人马众多,他立即带人扼守几处渡口和桥头。 北拒马河是北方大河,河道大多数地方宽度超过四十米,辽国军队难以快速横渡。 慕容延钊带人在河边与辽军对峙,发现对岸集结的辽军越来越多,比起昨晚至少多了一倍,他立即就判断出对面是辽国大军。 不过他没有后退,大帅给他的任务是诱敌南下,走益津关,敌人没有渡河,很可能在拒马河不走,他决定在渡口和桥头堵辽军一阵,气气他们。 等太阳完全升起,望着波光粼粼的十余丈河面对岸,慕容延钊倒吸口凉气,远处河岸逐渐明朗的树林后方,更多人马和帐篷从薄雾和阴影中露出,看得更加清楚。 树林后方众多骑兵跑动卷起的的尘土漫天,席卷到半空,遮蔽岸边天空。 昨晚上他以为对方只有三四千人,现在一看,辽国这兵力至少超过五千! 心里稍有疑惑,为什么这么大的兵力优势,对面将领居然不敢强攻? 随即也没多想,立即命人砍伐树木,堵塞渡口和桥头,随后全军准备往固安方向撤退,自己亲自带五百人断后。 不过才没多久,就遇到从后方来风尘仆仆来的传令兵,带来固安被占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慕容延钊冷汉直冒,“固安在我们东面四五十里,骑兵几个时辰就能到,向训肯定会派人向我们报警的。” 副将也反应过来:“可现在一夜过去了,也没人来.......” “快撤!全军往南跑,去告诉全军小心遇伏!”向训急匆匆道,随即立即带人断后,最后往南面赶。 才出城没多久,大道边遇到前方回来的士兵满身血污的士兵向他哭诉:“将军,我们被伏击了,城南二十里的五兴庄,契丹人在那伏击我们,从东面来的,他们让太多,围住了兄弟们。” 慕容延钊脸色一沉,满脸的胡子颤抖,“还是晚了!” 众多手下都惊慌起来,“将军怎么办,我们要不要绕开.......” 慕容延钊犹豫一下,立即坚定起来:“不行,大道就两条,一条在东面去不了,固安已经被辽军占了,往南这条必须冲过去,走小道马跑不开,咱们迟早被追上! 兄弟们,要活就往南,冲出一条道,不然北面和东面都是贼兵,咱们迟早被围困死。” 众人见主将这么说,逐渐开始镇定下来。 “立即往南驰援。”随后亲自带队往南疾驰而去。 ...... 五兴庄外大道上,众多尘土冲天而起,喊杀声隔着老远都能清晰听见,村庄北面的出口是一处平坦开阔打谷平地,周围是大量麦田。 大量辽国骑兵在麦田中已经团团把周军围在正中,喊杀声隔着老远也能听到,外围大量骑兵正围着正中的周军放箭,内层是不少辽国骑兵和步兵团团将周军围住。 众多契丹人正在呼喊着围困周军,装备薄弱的游骑在外围,围成两层的巨大圆阵,中间一圈步兵和重骑兵几乎不动,死死堵住里面的周军,外围游骑不断移动放箭。 慕容延钊手握长矛,高声道:“兄弟们,冲过去还有一条活路,冲!” 随后直接带着数百人冲向对方大阵,甲胄精良的重骑兵从百步外冲向外围辽军轻骑。 一时间,人马嘶鸣,尘土飞扬,慕容延钊夹击马肚,不断提速,耳边风声呼啸,马蹄声隆隆作响,一矛借着惯性直接贯穿对方胸膛,血液飞洒,风中血腥欲发浓烈,惊恐的辽国骑兵一声惨叫被刺于马下,普通一声砸向后方。 随即立刻一声怒喝,长矛一抖,又将另外一人拍下马,马蹄很快无情的踩踏过去,哀嚎惨叫瞬间淹没在马蹄声中。 外围辽军对他们的出现毫无准备,猝不及防之下阵脚大乱,紧随慕容延钊之后的骑兵陆续冲进来,接连将来不及反应的辽军轻骑刺落马下,惨叫连连。 辽军包围圈外围东北角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慕容延钊冲出几十步,立即调转马头率领众人又冲回来,外围轻骑已经被杀开一个缺口,这次直接冲向里面的重骑兵和步兵。 这些辽国重骑和步兵正向内围困防御中间的周军,突然被背后袭击,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被杀得措手不及。 慕容延钊借着快马轻松刺穿一名辽军的甲胄,将长矛插入他的喉咙,随后立即撒手,以免自己被巨大力道反冲下马,随即抽出腰间横刀,一刀砍下前方一名辽国步兵的后脑。 “兄弟们!援军到了,往外冲,往某这边冲!”慕容延钊一面和众人往前砍杀,一面向着包围圈里大声喊道。 被围困在大阵中的周军听到声音,看到援军,也军心大震,死命往外杀,两面合击,中间的辽军被不断挤压,战马嘶鸣着被挤倒射倒,随后如同肉酱一般被挤压,浓稠血液如水流一般从人缝中流淌出来,中间的士兵哀嚎求救但无济于事,很快被砍倒剁死。 两面夹击的西北角,成了绞肉机一般的地狱。 很快,里面的周军满身血污匆匆爬过尸墙,周围的辽军被杀得暂时退后不敢上前。 慕容延钊立即令人下马扒开尸堆让开条路,让里面的人出来。 才一刻钟左右,坐镇后方的辽国将领已经做出反应,外围的亲兵着急大吼:“将军快走!辽兵援军来了!” 慕容延钊抬头,看到东北面灰尘漫天,脚下大地震动越来越大,又看还有二三百人没从辽军包围大阵中冲出来,一咬牙道:“走!立即往南撤!” 大量周军士兵纷纷往南逃,放弃与辽国交战接触,很快北面麦田中又冲过来数百辽国骑兵,堵上了军阵缺口。 远远的,慕容延钊听到将士哭喊着让自己不要放弃他们,他心里非常难受,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北面增援过来的辽国骑兵把冲开的缺口重新堵上。 那些没逃出来,被辽军团团围住的人下场如何,他都不用去想...... 随着往外冲锋,距离村庄越来越远,视野逐渐开阔,慕容延钊看到远处村外山坡上大量旗帜飘扬,看不到边的辽国军队伫立在那,似乎在讥讽的看着他们狼狈逃亡....... 满身血污的慕容延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也毫无办法,贼人兵力远超出他们,而且对方主将行动果断,连夜抄了他们的后路设伏。 ...... 傍晚,当慕容延钊带着满身血污疲惫带着残兵奔逃回瓦桥关时,大帅亲自来迎接他,慕容延钊却长跪不起,老泪纵横。 “大帅,老夫辜负了大帅,两千儿郎,某只待回来八百余人,剩下的要么逃散,要么被贼人俘杀,请大帅责罚!”慕容延钊说着单膝跪地。 史从云伸手扶起他:“罪不在你,某失算了,辽军拿下固安之后没有继续追击向训所部,我就该想到他们可能是去截断你们后路了,虽然派了信使还是晚了一步。 对方将领是个会打仗的人,知道与其伤人五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他放弃往南追击向训,而是直接连夜向西去抄你们的后路,也另一路大军合兵,企图围歼你们。 你能把人带出来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之前还日夜担忧你们全军覆没。” 史从云叹口气,这次损失确实大,辽国前锋是个很懂打仗的人,没有乘胜往南追击向训而是向西集中优势兵力意图歼灭慕容延钊部,这一手着实是好棋,打得他有些猝不及防。 234、三关之战(一) 瓦桥关内,接连两次失利对周军军心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恐慌在军中蔓延,不少人议论纷纷。 这时史从云的作用出来了,他除了想事情,每天要披挂精良甲胄,带着已经好久没见过血的宝刀,到各个营地中巡回,和将士们说笑,安抚众人情绪。 控鹤军一路跟着他从伐蜀以来就没吃过败仗,见到他大家心里都安定下来,接下来两天,军心逐渐转好。 慕容延钊的一路的溃兵也陆续跑到瓦桥关附近,又收聚一些人。 从涿州到瓦桥关都是小路,往南是大片树林,大军行进不便,辽军也没敢追,不少人逃窜进树林保住命,也有些成了山间野兽的口粮。 史从云一面密切关注益津关和淤口关方面的动向,一面想着后方的事情。 六月初,又下了一场大雨,傍晚史从云吃了点粮饼和水煮的干菜干肉,北面来人陆陆续续,史从云干脆把张正海派出去,负责两地之间的联络。 “大帅,辽军已经到了涿州和固安,不过暂时没有急着南下,而是在此集结重兵。”郭廷谓在大帐的地图上标出辽军大致位置,这两天来情报都是他和潘美整理的。 “他们会走西面还是东面暂时还不知道。”郭廷谓摇摇头。 史从云看着地图,仔细思索着,“妈的,恨不能请个老道来算一卦......” 众人笑起来。 他笑道:“我最想他们走西面益津关,可东面淤口关也说不定,辽国打仗就喜欢分兵。” 众人点头,“辽国最喜欢派百骑队到处乱窜。”符昭愿十分不爽的说。 “最坏的情况我们就守三关。”史从云道:“无论如何都不亏。” 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惴惴不安,一整天都在等候北面的消息。 ........ 下午些时候,太阳西斜,大帐外旗影摇摆,风中带着一股浓烈动物油脂和金属的腥臭味,那是甲胄和兵器特有的味道,数万大军的营地中,到处都是那样的味道。 天空的风正猛烈呼啸,六月天的风和烈日是绝配,本来就有些闹哄哄的脑子更乱了。 好在下午,史从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斥候发现辽国前军已经到达益津关北十余里,后续大部队正在跟进。 “领兵的是谁?”史从云问了一句。 “回禀大帅,据说前锋有两路辽军,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和南京留守萧思温。”史从云点头,哈哈笑道:“这两人我都不熟。” 耶律挞烈他没听说过,萧思温之前就知道,南京留守萧思温是与周国打交道最多的人。 当初他们在打南唐的时候就是萧思温趁机带人占了周国的边境城池,后来屡屡挑衅南下都是萧思温的作为,今年占据边地县城的还是他。 “这个萧思温总觉得有些熟悉啊.......”史从云喃喃自语。 “他是南京留守,这些年来与咱们的冲突很多都是他挑起的,是个十足歹人,要是抓住他,定将他碎尸万段!”符昭愿咬牙道。 潘美则冷静多了,“萧思温虽招人厌,不过对咱们反而是好事,他就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很多时侯都不敢太过南下,放开手脚跟咱们较量,我们打淮南的时候大军全在南边,如有他有胆识魄力咱们可要遭殃了。 之前坐镇幽州的是那个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才是麻烦,大帅记不记得当初的晋阳之战。” 史从云怎么会记不得,太原之战紧接高平之战,是他的发家之战。 “当时率军从代州、忻口,逼退咱们大军的就是那个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潘美不爽的说,这下史从云也皱眉了。 “当初要是没他的增援,咱们十几万大军囤兵城下,晋阳早被攻破了,河东也已经收回。” 听潘美这么说,史从云也觉得这个耶律挞烈确实是跟他们有大仇了,如果那时候没有他的援军,周军已经收回山西,现在的战就不会打得那么辛苦。 当初他在忻口与辽军交手过,但不知道那股辽军的主帅就是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毕竟那时他只是个军底层军官而已。 “接下来,所有军队必须时刻准备好调度,我也想辽国按我想的来,可惜他们不听我的。”史从云无奈摊手:“所以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无论他们是走益津关还是走淤口关,都要能快速做出应对。 特别是如果他们大军走淤口关,咱们必须准备好及时支援罗彦环。” “大帅考虑事情一直都那么周到。”潘美笑道。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百战百胜!”符昭愿扶着刀柄自豪道,似乎与有荣焉,毕竟史从云是他姐夫。 ......... 益津关以北,耶律挞烈正将他斩获的数百颗南军人头用车拉着给皇帝耶律璟献礼,耶律璟大喜,当场又给他增兵。 同时对萧思温颇为不满:“朕听说你带了一万人,到了涿州南面居然不敢渡河?” “陛下,南军堵住了渡口和桥口,我们的将士不识水性,臣想贸然过河说不定会被他们堵住.......”萧思温小心翼翼的为自己辩解。 耶律璟不满的手:“哼,给你一万人,一百颗南军的人头也带不回来! 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你的功劳朕都记着,以前你要小心翼翼的面对周人,但而今朕的大军已经南下,你就不用再像草原的老鼠那样胆小。 接下来我们要继续往南,还有很多战要打,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了。” “是,陛下。”萧思温也不敢狡辩了,连道。 耶律挞烈骑马过来,“陛下,接下来要往南打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大道,走益津关往南,一条是走东面的淤口关,要不要分兵。” “益津关是大唐修筑的,原本就是向北防备,在咱们手中发挥不出最大的作用,但在周人手中作用更大,想打可能比较难。 但益津关是最宽的路,往东去淤口关反而没那么好走。” 耶律璟皱眉:“能不能绕过去?” 耶律挞烈道:“可以,如果益津关周国人少,咱们可以想办法绕过去,可若人太多我们后路可能会被截断。” “那就等到了那再说吧.......”耶律璟道,“全军往南去益津关,派一队人马去淤口关看看情况。” 后方有人吆喝,把马队分出一批,打着旗与大队岔开,向东面的岔路而去。 当天下午,耶律璟骑着白马,身边众多御帐宿卫,率中军穿过一片树林,渡过一条小河,终于到达益津关城下。 益津关距离河边不到一里,远处高耸城墙超过四丈,巍峨的伫立在大道尽头,数里的城墙高耸延绵,抬头去看就如旷野之上的一座巍峨山峰。 前军已经在城下一里驻扎下来,大量的帐篷密密麻麻,外围的栅栏已经建造好,如长长刺龙将整个营地围绕起来。 耶律璟和随行的众将抬头看去,城头上旗帜林立,数里长的城墙上到处都是南军严阵以待的身影,甲胄放射着阳光。 不一会儿,前军营地那边就有人过来,下马跪在路边草地里跪拜。 “南人城里有多少兵?”耶律璟直接问。 契丹前锋将领小心说:“回报陛下,我们不知道,光城头至少超过五千,他们的人站满城头到处都是,早上军队训练时的声音在城外也能清楚听见,里面肯定还有不少。” 耶律璟脸色沉下来,看向远处的益津关:“看来南军在这里布置的人马很多,能绕过去吗。” 耶律挞烈脸色也不好看,“陛下,如果他们人少我们派出部分人马看住不让他们出城,大军绕道南下。 可现在南军在此城中人多就危险,南面还有瓦桥关、大清河那样的险要之地,如果我们大军绕过益津关继续南下,周国在瓦桥关也有大军,我们会被前后夹击。 即便南边没有很多南军,也可能会被他们截断后路。” 耶律璟很为难,辽军不是不能攻城,他们的五万精锐大军中,有两万是汉人为主的属珊军,其中有许多工匠。 而且在辽东等地打仗时,辽军也打了不少攻城战,已经不是最初的纯游牧部族兵。 或者说辽国从一建国就是不是纯粹的游牧国家,当初辽太祖和他的皇后建立契丹国时,依靠的后方就是汉城,也就是如今辽国首都上京,而汉城最初是汉人在草原边缘的聚集地。 所以耶律璟和军中将领都有些犹豫,要不要攻面前的益津关。 “等淤口关那边的消息。”耶律璟无奈的说。 ...... 下午,火辣的太阳终于落山,热气随风开始散去,路边参差重叠的树影在晚风中摆动。 耶律璟正在金帐中休息,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声音越来越高,让他心中一下烦躁起来,怒哼一声提着刀就往外走,他想杀人!杀掉令他烦躁的人。 门口的御帐侍卫紧张跟在后面,耶律璟怒气冲冲走出大帐,提刀推开众人,周边的人都吓得纷纷跪下。 这时候耶律璟才发现喧哗被围观的人居然满脸血污的不少士兵,身后还有上百匹空着的马,都染了血,空气中都是血腥味。 契丹族人只要是男子,十五岁开始大多数都要参军,而且是家中自备马匹,如果人战死了,并不讲究落叶归根,但战马是重要资源,必须带回来。 空着的马代表死了人。 士兵满脸血污向他哭诉:“陛下,淤口关全是南军,我们过去就遭到他们袭击。” “有多少?” “不知道,东面全部都是,城头上也到处是人!”士兵 耶律挞烈道:“看来南人早有准备,已经准备好了大军在东面,我们只能强打一处,益津关或淤口关,打通之后往南。” 耶律璟想一会儿,“大军已经到了这,打益津关,让属珊军的工匠制造攻城器械,明天开始攻城,去附近抓些人来,明天把他们赶着放在大军前方。” 耶律挞烈连道:“陛下,这样不妥,这里的百姓是我国子民,怎么可以驱使他们为前锋?周人又怎么会忌惮呢。” “他们投降了周人!”耶律璟很生气,“他们都已经投降了,那就不是我大辽国的子民。” “陛下,往后收回这片土地,依旧是我大辽的土地,百姓还要给我们交税纳贡,现在做这样的事,往后他们宁愿往南逃也不愿给我们纳税,供养我们。”耶律挞烈反应十分激动,南院是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 “请陛下一定要好好想想,如果一定要那样,老臣绝不同意!” 耶律挞烈难得态度强硬,难得没有退让。 耶律璟脸色难看,最终还是忍了,在朝中有不少人反对他,耶律挞烈和萧思温是少数支持他的人,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忍着气默认耶律挞烈的话。 “明天攻城!” .......... 第二天,益津关城外辽军营帐在数里长的城墙面前排开,漫长的数里城墙下,到处都是辽军白色营帐,如一片白色树林蔓延数里。 后方还有不少辽军砍伐一里外河对面的树林制造攻城车和云梯用于攻城。 中午,众多营帐中升起炊烟,辽军开始宰羊杀牛,高呼痛饮。 熟悉辽军的老兵都明白辽军是要发起大进攻了。 辽兵作战的特点就是不能持久,一般只打三个月,像中原那样持续数年的围城战或者对峙战很少,他们进军时会带大量牛羊用作军粮,沿途不断抢掠,牛羊直接赶着走,还能节省大量保障后勤的人力。 一旦辽军开始宰杀牛羊,大吃大喝,那接下来就是一场大战。 数万大军屯兵益津关下,压迫感非常强,从城墙前二三百步一直蔓延到一里外的河边及其对岸,到处都是辽军。 果然,到中午之后,辽军吃饱喝足,军中想起苍凉号角,大量辽军如黑色的蚂蚁般密密麻麻在城前集合。 后方有大量士兵,喊着整齐的号子,将许多攻城器械从后方一里外的河边推到城墙前方数百步。 云梯,投石车,攻城锥,和简易的塔楼,缓缓推到前方。 最前方的大量辽军已经举起盾牌,纷纷披甲,辽军的甲没有周军的多,也不及周军的好,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多披几层甲,外面再披上几层重压处理过的牛皮,基本就可以抵御弓弩射击。 这时中军的大旗开始在众多御帐亲军护卫下缓缓渡过城外的河,移动到大军正中。 号角声再次响起,如天穹下的苍凉呜咽,响彻益津关内外,辽军的全面进攻开始了! 235、三关之战(二) 王审琦带人快速在城头巡视,不断检查城头的滚木礌石,金汁等有没有准备好。 城头气氛紧张,弥漫着恶臭,不少士兵正在城头匆匆忙忙着甲,身体强健的士兵都靠到女墙边,手持大斧,身穿厚重扎甲,战友正帮忙披甲。 还有不少人匆匆忙忙为城头的床弩搬运弩矢。 城下,一眼看不到边辽国大军正在集结准备,还有人故意骑马靠近城下,挑衅般的向着城头大呼小叫,拍屁股,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狗娘养的!” “有本事过来,爷爷给你屎打出来!” “.....” 有些士兵忍不住,回敬大骂,引来一阵阵笑声,反而让紧张的气氛有所消散。 王审琦很稳重:“别管他们狗叫,赶紧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 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城下辽军正在缓缓将后方准备好的各种攻城器械往前挪动。 王审琦十分紧张,辽军攻城少,但并非从来不攻,看对面的营帐,城下至少有超过三万大军,他们能不能守很是问题。 紧张的对峙和准备一直持续到正午。 随着远处辽军军中想起苍凉号角声,对峙被打破,辽军全面进攻开始了。 大量的辽军排列成一个个方阵,在数里的长长城墙前,携带各种攻城器械,缓缓向前推进,王审琦和董遵诲不断在城头奔走,高声提醒各处城段的士兵。 “管好你眼前的敌人,不要到处去看,守住你面前! 不要管别处有多少贼兵,那里自有人会应对。 不要分心!” 控鹤军经过扩编有些新兵,在这种大战中光看对面人山人海,一眼看不到边可能就会被吓得慌了神,不知道要干嘛了,糊里糊涂就丢性命,这种时候最需要提醒。 城头不少士兵都紧张到呼吸沉重起来,城下辽军实在太多,东西延绵数里的城墙下,一直到后方一里外的河边以及河对岸,到处都是辽兵的人马,旗帜和营帐。 光看这样的阵势,不少人已经吓得腿软,如果将领在不以身作则,安抚士兵,只怕不少人要临阵脱逃了。 下方,辽国人正缓缓推进。 城头,数十架临时抬上来的三弓床弩已经准备好,数里长的漫长城墙是无法全部协调过来了,一旦打起来,这边吼一声另外一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辽军来说也是如此,漫长的阵线上,很快有的地方突出,有的地方滞后,并不是一条线往前推进。 东面的辽军走在最前面,成为最突出的部分,很快就推进道城下三百步左右。 东段城头一声声炸裂般的弦响响彻城头,黑影呼啸向远处辽军,那是城头的床子弩。 辽军前方,举盾的士兵根本顶不住如此伤害,轻松被贯穿,惨叫中被射倒一大片,人直接被钉在地上,还有倒霉的直接被穿成了血葫芦。 也有不少打偏,角度不好的在地上拖曳大股烟尘,跳跃横滚,发出巨大撞击声音,还有的直接深深插入地面。 一处开了头,顿时整段城墙上到处是接二连三的击发声音,巨大的床弩绷弦声响彻城头,连成一片,给辽军造成不小骚动。 不过床弩威力虽大,但只有几十台,在二三里的漫长战线上,根本激不起太大的波澜,造成的杀伤也对于庞大的辽军来说也十分有限。 最重要的是床子弩威力大,装填也很慢。 发射完一次后,需要两名有力气的士兵同时快速转动尾部两边的绞盘将三张两正一反的巨大弓臂缓缓拉开,随后放上手臂大小的弩箭,才能进行下一次发射,整个过程十分缓慢。 发射几次之后,辽军已经靠近到城下百步之内,这时后方的辽军已经开始用手中弓箭向着城头抛射大量箭矢。 嗡嗡如蝗灾再起,黑压压大片遮天蔽日。 周军老兵连靠近女墙,顺手把还有些懵懂的新兵拉到女墙下,很快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密布城头,城墙后方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箭矢。 有不少抛入城墙后方的泥地中,短短一会儿,后方泥地就像刚插过秧的水田,那些秧苗全是箭矢,又不少没打过战,经验不足的新兵找了道,被射得倒地哀嚎,被身边战友拉到女墙下或者送下城头。 很快,城头周军也开始用手中弓弩向城下辽军发动反击。 顿时城下城上箭矢纷飞,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嗡嗡乱叫的密集蚊群,充斥在城头与城下中间的区域。 周军居高临下更加占优势,而且周军的弩威力巨大,不过弓弩不像床子弩,面对大量盾牌,收效也逐渐下降。 不过这一段依旧是对辽军杀伤最大,辽军丢下不少尸体,把许多伤病不断往后运送,后方弓手不断往城头放箭,经过两刻中的远程交锋和拉锯,庞大的辽军终于将二三里长的漫长战线上大多数地段都缓缓推到益津关城下。 后续的大量攻城器械也逐渐靠上来。 王审琦躲在女墙后看着下方辽军动向,心里十分紧张,辽军靠的过来的比他想象中快了太多! 城脚有一条周军挖出来的壕沟,还有大量尖锐木桩,壕沟是为阻止敌军架设各种大型攻城器械,削尖的木桩是为阻止敌人靠近城墙。 不过王审琦发现辽军也不是吃素的,辽军这几十年也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从辽东到河套,再到北面草原,也是四方征战,经验丰富。 他们早就有羊皮和幕布兜装许多土石由于后面的辅军运送,更在大军后面,一靠近墙角就让开路让后面辅军上前,连着羊皮和麻布纷纷往里壕沟面丢,前方的精锐军队大量弓手都对着城头。 有些周军将士发现这种情况急了,探出去准备用弓弩射杀填平壕沟的辽军,结果瞬间就被射成筛子,周军弓强弩快,可辽军人多,而且几乎人人善射。 王审琦心里十分焦急,原本他挖这些壕沟并非想借这些东西阻挡辽军,那肯定不可能,只是想以此拖延时间,或者消耗辽军体力,让后续守城战更加容易。 没想到辽军早有准备,在后面带了大量辅兵,一开始就没准备让前方的精锐去填壕沟。 待壕沟填得差不多,众多身披好几层甲,身材高大,手持巨斧的壮汉从前军出来,不断砍倒城的尖锐木桩。 城头守军用弓弩骚扰,可许多人浑身插满箭却依旧屹立不动,挥舞大斧快速将城下削尖木桩砍倒,城头将士焦急不已却拿他们没办法。 王审琦在正中城墙段,双方双方还在不断射箭,望着下方披着好几次甲的辽军壮汉,他拿出自己的强弓,换到突出的的右侧城头,深吸口去从侧面张弓搭箭,屏息瞄准,瞬间放箭。 箭矢呼啸而过,隔着五六十步,正中浑身插满箭矢的辽军壮汉眼睛,他参加一声哀嚎倒下,顿时中段城头发巨欢呼,军心振奋。 不过很快,众多箭矢呼啸,都向着王审琦所在位置射来,他连忙趴在墙壁上紧紧贴着墙壁缓缓移动,才挪到安全的位置。 王审琦百步穿杨的一箭,令中段周军士气大振,不少周军将士冒着箭雨开始往下丢滚木和礌石,下方猝不及防的辽军被砸得脑浆迸裂,头破血流,不少披好几层甲上前砍木桩的辽军壮汉当场被砸死。 中段辽军被吓得开始缓缓后开,不过很快再次恢复攻势。 双方你来我往,城上城下的远程交锋一直持续半个时辰,在二三里的战线上抛洒大量箭矢和滚木礌石,喊杀声连绵不绝。 经过一个时辰的努力,往后方运送不少伤员,留下不少尸体,终于推进到城下。 云梯在众人合力之下搭上城头,也有不少被周军推倒。 守军有一种专门的叉子用于推倒云梯,只不过必须看准时机,等云梯刚好立直,还没有搭在城头的瞬间,一旦搭到城头上想推就已经来不及,推不动了。 这十分考验士兵的经验,一般都是老兵来的。 不过,辽军人数众多,很快还是有不少云梯搭道城头,后方的攻城楼车也缓缓推过来。 王审琦连忙大吼:“床弩对着塔楼射!” 混乱嘈杂的城头,有些人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好几台床弩开始调转对着推过来的楼车发射,巨大的威力瞬间射穿前方挡板,上面的辽国士兵发出巨大惨叫,血肉横飞。 手臂粗细的弩箭接连命中,很快将上层打得支离破碎,里面的士兵死伤惨重,哭喊着往下跳,庞大的攻城车也缓缓停了下来。 不过长长的战线上还有其它六座攻城车在靠近城墙。 王审琦连对旁边的都头道:“我们这边的楼车毁了,你带两都人去东面增援,那边人多。” 都头得令,立即招呼人过去了。 王审琦紧张关注全局局势,很快辽军开始爬城,周军准备好的热油金汁终于派上用场,端都城头边往下浇,一时间惨叫连连,恶臭熏天,刺鼻焦愁味混杂烤肉的味道奇怪而恶心,大量辽军从云梯上摔下去。 金汁就是收集士兵的屎尿烧开,浇在身上不只造成烫伤还能使受伤士兵的伤口感染溃烂,几乎无药可救,十分恶毒,是守城利器。 周军虽有坚城,但益津关城墙太长,需要守的地方太多,兵力就分散了,辽军人多的优势能充分发挥出来。 很快也有辽军爬上城头,不过等待他们的是手持巨斧,甲胄精良,全身武装到牙齿的周军武士,才趴到城头就被巨斧剁掉手指,惨叫着跌下城头。 下一个爬上城头的立即被大斧开了瓢,血肉横飞,正面楼车推不过来,云梯爬上来的辽军根本不足为惧,以逸待劳的全身铁扎甲的周军武士守株待兔,再多人也冲不上来。 正面暂时安全,不过不一会儿就有满脸血污的士兵来向他告急:“将军,城东人太多,贼兵杀上城头了!” 王审琦脸色不变:“堵住了吗?” “堵住了,不过后面还有人上来!” 王审琦立即对身边亲军道:“你去调兵,调城中预备队一营人马,立即增援城东。” 亲兵得令,和满脸血污的士兵去调兵了。 喊杀声越来越响亮,下方还有大量辽军正缓缓向着城墙方向移动。 周军的滚木礌石不断往下丢,城头的箭矢如一群群黑色蝗虫,不断往下抛洒,二三里地的城墙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如同蚂蚁般的人影。 大量的烟雾升上天空,在上方形成黑色云雾在战场上空盘旋萦绕,锣鼓号角之音混合双方喊杀响彻益津关外的旷野,血腥味越来越浓烈,青黑城墙逐渐被血水染红,整个战场都弥漫着难闻的焦臭味...... 王审琦越发镇定,带传令兵和亲兵三十余人,就在正中城头坐镇,不再去外围,不断调度城中预备队往告急的地方补充支援,终于将辽军全赶下城头。 战事一直在持续,从正午到下午,太阳开始西斜。 辽军第一波攻城持续了有一个多时辰,之后后方想起苍凉号角,辽军开始全面后撤,留下满地残肢断臂和残破旗帜,大量伤兵被战友拖回后方。 经过漫长战斗,双方士兵都满脸血污,疲惫不堪,周军将士靠着满是尸体和血水的城头大口喘息。 王审琦却没给他们机会,看着辽军全部退回到河边后立即下令:“所有人站起来,不准休息,趁着现在赶紧到城里休息,把第二批预备队换上来。 有人不动赶也要赶下去!” 传令兵听令,立即去传达命令。 城中有大军近万,被他分成三批,每批三千人左右,前两批轮换守城,第三批作为总预备队,负责支援城头。 趁着辽军退下休息的时间,周军也快速完成换防,把鏖战一个多时辰的士兵换下去,换上生龙活虎,休息了半天的第二批预备队。 等辽军休整两刻钟后再次发起攻击时,发现情况完全不同了。 之前那一次好几处都已经杀上城头,虽然最后被周军围困要么被七手八脚砍死,要么退了下来,但总的来说让辽军信心大增。 一次攻城就已经到城头,那多来几次破城指日可待,而且周军滚木礌石消耗得差不多,越往后只会越好打。 一直在中军观战的耶律璟等人也如此认为,没想到养精蓄锐再次发起全面进攻事,却比第一一次还难。 这次攻城一直持续到下午太阳开始落山,居然一次城头也没攻上去!辽军值得全面收兵。 耶律璟气得杀了一个监督攻城道首依旧无济于事。 一天的攻城下来,辽军战死八百多人,受伤两千余人,损失惨重,却依旧无法攻上城头。 当晚,耶律璟受不了这样损失,下令出两道骑兵往南,越过益津关去南面,如果道路畅通就绕过益津关不了,直接率大军南下! 236、三关之战(三) 夜色渐暗,益津关城头用铁锅点起大量篝火,整个城头明如白昼,夜晚周军守军也需要轮值。 许多将士直接用桐油布铺地,盖上粗硬的厚青麻布在城头休息。 城下的第一条街后方横道中搭建二十多顶临时营帐,血腥味浓郁,很多伤兵被安置在这,到处都是伤病的哀嚎,受了重伤的人基本很能挺过来。 王审琦是个话少的人,所以他做事向来行动更多,董遵诲和向训在城头布置夜防,他就夜不卸甲,巡视看望伤兵。 大多数伤兵需要和天斗,如果发烧能挺过去,那大概率就能活下去,如果不能就没机会了。 还有些伤到要害部位的重伤兵只能痛苦等死。 有十六个奄奄一息的伤兵被抬出营帐,放在外面,王审琦走过去的时候随军的大夫走过来向他拱手,随后无奈摇摇头。 王审琦顿时明白,走过去看躺在地上的伤兵,多数人已经意识模糊或昏睡过去,还有少数几个人奄奄一息的哀嚎。 “送他们一程吧.......”王审琦低声道。 大夫点头,随后和他的几个学徒从医箱里取出一把特制的凿子和小锤,他们熟练的对着伤兵后脑轻轻一凿,瞬间击穿他们的后脑骨让人失去意识,就那么轻轻一下就毫无声息的死去。 这在军中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夫和他的几个学徒手法熟练,大家也似乎司空见惯了。 王审琦道:“好生安葬,现在天气热,要尽快入土。” “诺!”周围的辅兵答应。 他不再多说,而是问身边的副官,“今天伤亡如何?” “有三百零一人战死,受伤的上千人。”副官边走边说。 王审琦有些担忧的道,“这才第一天,损失这么多人.......” “贼兵损失更大。” 他摇摇头:“我们的事不能从他们身上想办法,城中守军九千多,第一天就损失这么多,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大帅让我守住这个地方,以疲敌师,我们至少要做好守一个月的准备。” “一个月........将军,辽兵那么多,怕守不了那么久吧。” 王审琦不为所动:“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错。 这里的消息要每隔半个时辰往后面给大帅报一次,不能间断。 今晚要做好准备,守城的滚木礌石,箭矢和金汁都必须今晚送到城头,明天一早如果开打就来不及了,晚上也不能放松戒备,辽军说不定会夜袭。” 又交代了许多,王审琦到后半夜才到大帐中休息,许多士兵都是在街道上屋檐下,用桐油布一铺,盖上厚麻布就这么睡下。 数百人挤在狭窄街道上,鼾声如雷,汗臭,脚臭,夹杂血腥味混在一起味道很重,但根本没人在乎,天大的鼾声也影响不了,白天一天厮杀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沾地就睡。 战争的条件就是如此,不仅是生命危险,还非常艰苦,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多数人都不愿意打仗。 王审琦稍好,睡在街边的一间屋子里,益津关城内有一栋宽敞大宅,那是益津关原本的辽国守将终廷徽的宅邸。 王审琦接管之后,手下众将都劝他住进去,他拒绝了,让人把终廷徽的大宅用作大军仓库,囤放粮草辎重、军械等,自己则和将士们住到街边。 王审琦的解释是终廷徽的府邸位于城最中,距离各方都近,而且周围道路宽阔,能及时送到各处城头,地方也宽敞,放得下大量辎重粮草,最终就这么定下了。 ....... 等他拖着满身疲惫进入屋子,准备倒头就睡时候,突然发现床边还坐着人影,下意识就扶住刀柄。 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王审琦脸色顿时不好:“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对方娇滴滴道:“将军何须生气,妾身是来侍奉你的,我保证让将军......” “我问你是谁,谁让你来的。”王审琦面色古井无波,直接把刀拍在桌上,反手把刀利落抽出,顿时把床上的女子吓了一跳,泪眼婆娑连连道:“你凶什么凶,我父亲是终廷徽,他让我来服侍你的,否则谁愿来这样臭气熏天的穷酸地方!呜呜.....” 王审琦顿时明白过来,终廷徽是辽国益津关守将,后来投降他们的,大帅依旧让他带领益津关的守军,成了他手下的将领。 王审琦看了床上吓哭的漂亮女子,“某早给你家安排了民宅,明天一早就回去,告诉你爹,别使这样的伎俩,对付辽人那套别用在某身上,再过来把你丢出去。” 说完转身出去,让亲兵在屋檐下铺了个地铺。 从宁州一带开始一直到北面幽州,这片地方几十年来战乱不断,各路大军你来我往,城头大王旗变换不断,所以这些大族豪强早有一套见风使舵,风吹两边倒的本事。 对他们而言契丹人也好,周人也好,谁厉害就拉拢谁,形势好就据守坚城当忠臣,形势不好就开门投降当投诚,早就习惯了,这才进城几天,这手段又用在了他头上。 王审琦沉默少言,懒得多说什么,干脆和众将士一起睡在街上,一天的劳累让他很快入睡。 ...... 数十里外的瓦桥关,史从云也睡得很晚,从益津关来的将士正在向他讲述白天的战事,以及各处斥候报回来的辽军动向,所以一直到很晚才睡。 躺在没多舒服的床上,心想要是有个妹子陪睡就好了....... 确实,自从他占据关南之后,各州刺史,守将都好几次向他暗示,想要财色贿赂,史从云都没理会,一个是没时间,旦更重要的是怕影响不好,打仗呢,必须正经点,这些人也是蠢,时机都不会找,他现在好意思要么? 符昭愿作为他的近卫,史从云吩咐他,一旦有事不管大小必须把自己叫醒。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就有人叫他起来,北面的斥候送来紧急军情。 契丹人似乎昨天在益津关被王审琦打惨了,派出很多骑兵绕过益津关试探南下,还派出大量的小队游骑南下,有绕开坚城直接南下的意图,可能是探路的。 史从云顿时睡意全无,起床气都没了,刚准备骂两句都被憋回去,立即将所有斥候营士兵派出去,以应对穿插南下的小股辽军,同时告诉符昭愿:“你去把慕容延钊找来,速度快。” 郭廷谓没站在一边,神情严肃:“看来王审琦打得太好了,辽军动了别的心思。” “必须把他们堵回去。”史从云二话不说下了定论:“辽军肯定是试探,如果往南压力不大,他们会选择绕过益津关,分兵往南,那样全盘的战局都会受影响。 这次必须迎头痛击,让他们不敢绕过益津关。” 很快,慕容延钊来了,自从上次失利之后,他一直很自责。 “大帅找末将有什么什么吩咐。”慕容延钊道。 “辽军有千余骑绕过益津关南下。”史从云开门见山道:“他们是想试探,在益津关被王审琦打怕了,看看我们南面是否空虚,如果空虚就可以直接绕过益津关分兵南下,不去管难啃的骨头。” 说着史从云拍拍他的肩膀,“我命你给契丹人迎头痛击,要让他们退回益津关,某给你控鹤军的精骑两千,能做到吗。” 慕容延钊激动起来,他刚刚失利,正想有表现的机会,立即单膝跪地道:“请大帅放心,某这次定会让贼寇有来无回!” 当天早上,史从云下令慕容延钊率两千骑兵从瓦桥关往北迎击南下辽军,以打击敌人想要绕过益津关,分兵南下的意图。 同时,将斥候营分队派出去,如果遇上分兵南下的辽军小股骑兵就堵住他们,与他们交锋。 ........ 于是自六月初开始,益津关下的辽军停止攻城,变成围城,之后至少三千辽军开始从各种小道小股南下,意图探明南面虚实。 史从云派出斥候营和慕容延钊率两千人往北以应对。 六月,天气热烈,战争从大规模战斗迅速转入益津关和瓦桥关之间树林田地间的小规模缠斗,辽军和周军都派出许多几十人、百人规模的骑兵队伍在这一代游弋探查,随后交锋。 树林间比帐篷还要凉快,六月的风呼啸而过,大片枝叶哗啦啦作响,如同浪涛声延绵不绝,慕容延钊靠在一颗大树下休息,外围派出大量斥候四面搜寻辽军踪迹。 慕容延钊心里憋了一口气,之前败给辽人对他来说简直奇耻大辱,心里也无比愧疚,他带出去的人,两千多人最终只回来一千二百多,这对于一军(一千至两千五百人不等)来说几乎是毁灭性打击,对军心也造成很大影响。 周军自北进以来从没吃过这样的败仗,结果是他开了头。 所以慕容延钊自从领兵北上之后,全身心投入对抗辽人渗透南下的大事中。 不过这并非一件简单之事,瓦桥关和益津关之间地势平坦,阡陌纵横,中间是大量田地和树林,有许多小道可以走。 所以辽军可以分成小股部队分开前进。 这本来就是辽国人最擅长的打法,辽国人最喜欢以百骑为一小队,在大军前面大量往前先行侦查攻击。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立即撤退把情况报给中军。 而当前这样地形最适合辽军发挥,平坦的地形,大量小道让辽军能够从各处南下。 周军为应对这种情况,不得不另想办法。 慕容延钊的应对方法是把大军主力停在瓦桥关东北面二十五里的韩庄村外,同时让斥候营也分散开,十几人为一队轻骑快马分开往北侦查,发现辽军踪迹立即返回报告。 此地位于大道边上,既然能扼守大道,让辽军大股骑兵无法南下,同时在搞清楚辽军主力所在之前,主力不出动。 他们的主力在这已经等了一天,下午些时候,陆续有斥候回来向他报告辽军骑兵主力八百以上,已经顺着大道到达他们北面二十里左右。 慕容延钊立即翻身上马,让传令兵召集所有人,在大道上集合,随后率众人往北疾驰。 几刻钟后,双方在北面大道远远对上,相距数百步,远远能看到对方面容。 大量骑兵在大道上相遇,一时间双方都紧张起来,停下了马,也来不及展开,对面当头的辽军将领身着一身硬皮甲,披着弓,手持长矛正咦哩哇啦大叫什么的时候慕容延钊眼疾手快,张弓搭箭直接射过去。 对面话还没说完,胯下战马一声哀鸣栽倒在地,打头的契丹将领直接甩了出去。 “杀过去!”慕容延钊大喊,直接打马率大队人马掩杀过去。 周军是百战精兵,控鹤军的骑兵更是跟着史从云该打的战一场没落下,号令一下,瞬间动起来,轻重骑兵各自分开,重骑兵直接往前冲锋,轻骑兵从两翼分开,迅速从大道冲入两边田地,向着后方包抄。 周军不仅仅是步骑混战中喜欢用偃月阵,骑兵对战中用的也很多,中军重骑兵往前冲杀,轻骑兵迅速从两边田地里往两翼包抄,不断用弓弩袭扰敌军中军。 很快控鹤中军铁骑如滚滚钢铁洪流,直接冲入辽军正中。 辽军因为主将第一时间被慕容延钊射下马,陷入混乱之中反应不过来,而且他们的甲胄兵器不如周军,正面与周军铁骑交锋向来不是契丹人的长处,在狭窄大道上瞬间被冲得四分五裂。 遭遇太过突然,前军惊恐大叫,后军懵懵懂懂直接掉头往后跑,他们以往打仗的风格就“散而复聚”,从来没准备和周军硬碰硬。 结果中间的辽军前后被堵,求生本能趋势之下,拼命往来两面的田地中冲出去,但两翼包抄上来的周军轻骑兵早已经结队游弋,等着用弓弩射杀他们。 一时间,整个大道上尘土弥漫,两旁大量麦田被踏平,众多骑兵奔跑缠斗,金戈铁马,喊杀声和马蹄声混合一起,震耳欲聋。 初一交锋,慕容延钊眼疾手快射倒辽军主将;周军重骑兵一路从大道往前冲杀,轻骑兵从两翼田地中作外围包抄的战术就完全把辽军吃得死死的。 交战两刻钟后,辽军骑兵要么丢盔弃甲往北逃窜,要么都被赶到大道两边的田地中。 慕容延钊止住中军追杀,回兵合围绞杀被赶到田地里的辽军。 交战半个时辰之后,周军骑兵合围成两个大圈,将每边数百辽国骑兵围困在中间,重骑兵在里,手持长矛和马刀,外围则是游弋的轻骑兵,不断用弓弩射击,丝毫没有与辽军接战的意思,只是不断用弓弩杀伤辽军。 能远程杀人是最好的,这是周军战术的重要思想,骑兵会骑射是非常重要的标准。 而在步兵中,刀盾兵和长矛兵一般只占三四成,剩下的都是手持弓弩的远程兵,尽量使用远程杀伤敌人。 只不过弓弩手并不是人们理解的那种纤弱,优雅,薄甲的形象。 精锐弓弩手各个都是人高马大,甲胄精良,力气不大是拉不开强弓的,而且一旦敌人顶不住远程弓弩溃散,或者直接冲过来,弓弩手就要换上横刀直接厮杀。 围歼的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辽军倒地的人马尸体堆成小山,血流成河。 剩下的哭喊着跪地磕头,他们可能早就投降了,只不过因为语言不通导致周军士兵也听不懂,所以没有手下留情。 到最后,手下指挥使激动向大道上的慕容延报告:“将军,辽军已经全部投降了!我军杀贼八百四十,俘获二百七十余!俘兵要不要立即往南押送。” 慕容延钊高兴大笑,终于洗刷了他之前在涿州兵败的耻辱,立即道:“去南面向大帅报捷,告诉全军不要往北追了,小心契丹狗贼设伏,他们最擅长那样,打不过只会用诡计。” 随即他恶狠狠道:“俘虏别送了,万一送过去大帅饶了几个岂不便宜这些杀害兄弟们的狗贼,就地杀了,就告诉大帅贼兵全被我们杀了。” 夜幕之下,一场血腥大战在大道边的田地里落下帷幕,大片麦田被踏平,血水又一次浇灌了这片战事频繁的土地....... 237、三关之战(四) 耶律挞烈很远就闻到血腥味,脚下的道路很泥泞,四周都是营帐,往来的士兵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能听到伤病的痛苦哀嚎,大军已经没有才南下时的锐气。 他们在坚城下屯兵好几天,死了九百多人,受伤的超过两千人,依旧没有进展,这让士气越发低下。 耶律挞烈的牛皮靴上沾满黄泥,踩着浅水渡过小河后他看到路边放着一具尸体,有个他认识的御帐护卫正在旁边挖坑,那孩子是他家亲戚的后人,被长辈安排在陛下身边作侍卫的。 耶律挞烈皱眉,几步过去,“怎么回事?” “他是陛下的厨子.......”侍卫小声说。 耶律挞烈明白过来,“是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听说往南走的人遇上周军,被杀了九百多人,逃回来的很少,陛下非常生气.......倒霉厨子。”说着他看了地上一眼。 耶律挞烈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立即让亲兵牵着马,自己步行到金顶御帐面前,外面还能听到陛下的咆哮。 “蠢材,比狗还没用,废物!” 门口侍卫见到他,进去通报,很快里面的声音没了,安静下去,随后侍卫让他进去。 耶律挞烈进入大帐的时候陛下正在大帐中,满脸怒气,秃顶的发髻有些凌乱,大帐地毯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没人敢来清理,桌上放着带血的弯刀,显然是刚刚那被杀的倒霉厨子的。 耶律挞烈行礼,“陛下,亲近之人不应该随随便便的杀戮。” “贱奴而已,你别管。” 耶律挞烈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即便是贱奴也能轻易杀人,对身边近侍太过残酷严苛,绝非好事,如果有谁心怀怨恨呢? 再勇猛的人,五步之内也抵不过一把刀。 不过这些话他最终没说出来,因为陛下把一份战报给他看,昨天南下的军队在益津关南面大道上遭到周军伏击,一千多人只有少数逃回来,多数被周军杀了。 估计战死一千人左右,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坏消息,一千人战死不是个小数目...... 这样几天下来,在益津关城下,加上南下的损失,他们已经接连战死两千人左右。 两千人已经是很大的损失了,如果不是有数万大军支撑,两千人损失足以决定一场中小型的战争胜负了。 虽然他们有所斩获,也杀伤不少周军,但耶律挞烈知道那完全不同。 他们的优势在于速战速决,契丹的勇士习惯打快速的奔袭战,粮草补给带的不多,一般不会超过三个月,他们没有周人那样的持久力,如果长久的打下去,越拖对他们约不利。 常年的经验告诉耶律挞烈,他们的士兵没有南人那样的耐心,如果他们在一开始就没法压着南人打,越往后军心就越不好。 他们这些年能保持对南面的优势,很大程度就是靠燕云十六州,十六州作为前沿要地,幽州、云州这样汉人建起的坚城挡住他们北进之路,使得他们能及时在南面前沿补给,这就大大减少了他们的劣势。 这也是他认为幽州不能丢的原因,丢了幽州,他们再难深入中原,所以他一听说幽州有危险就力主南下。 耶律挞烈只能冷静分析道:“陛下,周军肯定瓦桥关部署了重兵,南人打仗擅长防守,老臣看他们可能是两重防线的布置。 益津关、淤口关一线为第一道,随后是瓦桥关一线为第二道,逐层防御,消耗我们的兵力,南人打仗向来是这样。 每次我们南下,他们都会组织大规模防御,只要我们击破一处,后方士气就会崩溃。” 耶律挞烈说的是实话,他身为南院大王,经营南院多年,和南面汉人打交道最多,只要和他们一打仗,他们总是喜欢采取守势,据守坚城不出。 所以他觉得这次也和往常一样,他们南下之后,周军采取守势,准备层层阻拦他们南下。 如果现在就放弃,失地无法夺回,他心有不甘,三关: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是幽州的门户,没这几个地方,周军随时可以北上进攻幽州,没有三关,幽州就像什么都不穿的美人,谁看了都会动心。 根据以往的经验,往下打风险也不大,最好的情况是夺回失地还有余力继续往南,抢掠土地和财富。 一般情况夺回失地,保住三关这个南面门户,幽州也会更安全。 最坏的情况他们也可以撤兵回幽州保全大军主力,南人向来喜欢据守坚城,很少主动出击,特别是面对他们的大军时。 陛下考虑很久:“你的意思是接着打益津关?” 耶律挞烈点头:“现在才夏天,时间还早,而且我们的大军已经出幽州南下,兴师动众,朝中还有很多人看着呢。” 他知道当今陛下的软肋,陛下是兵变上位的,上位之后作为很少,朝中内外其实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反对,如果这样失利就灰溜溜的回去,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说事。 他原本不想说这样的话,可生怕陛下放弃三关。 陛下脸色很不好看,缓缓向他看来,耶律挞烈连低下头不敢对视,“陛下,臣说的话或许不对,也可能有道理,不过一切都该由陛下决定。” 大帐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耶律挞烈才听到陛下道:“接着打,下令全军,明天一早恢复攻城,拿下益津关往南,把所有能看到的人统统杀死!所有的东西劫掠一空!” 耶律挞烈感受到了话语中的愤怒,没敢多说,再坚持几天,他相信局面就会改变。 ....... 镇州,治所在真定县,位于太行山脚下,这里的县城并不高大,大军到达之后只能驻扎在城外。 这座小小的县城,此时有三名周朝大将坐镇,囤积了数万兵马。 侍卫马步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永德,河阳节度使李继勋。 李重进站在大营河边,前方是宽阔大河,横亘县城正前方,他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身后站在两个人,靠近的是李继勋,稍远的是张永德。 张永德与李重进向来不合,淮南时张永德甚至上奏李重进有谋反之心。 所以两人话很少,这次是迫不得已一起共事,但平日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人之间的话很少。 李继勋是老将,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情况,不过他并没有掺和,他原本是周军中资历最老,起家最早的那批人了。 早在数年前打淮南之前他已经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如果不是寿州之战失利,他现在大概率是两司最前面的高官了! 而现在两司高官最前除了李重进就是史家父子,史彦超和史从云。 这让李继勋十分嫉恨,当初他就是不满史从云年纪轻轻,官家却让他独掌大军,以致自己急于表现,太过浮躁招致寿州大败。 寿州城外的败仗是整个淮南大战两年周军输得最惨的一场,也使得前途无量的他,一下从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降职成河阳节度使。 到达河阳之后,李继勋始终郁郁不得志,心里十分愤怒,但并不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都怪史从云,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那样冲昏头脑,鲁莽大意。 后来率淮南大军的也可能是自己,他原本就是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如果更进一步,如今至少也是两司的二把手或是一把手了。 他越想越气,后来听说史从云击败南唐国之后,还饶恕寿州守将刘仁赡,更是让他不满,刘仁赡带兵打败了他,让周军损失惨重,毁了他的事业前途,让他从堂堂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降为河阳节度使,还贻笑大方,结果史从云却轻而易举的饶了他! 之后他听说刘仁赡被加官检校太尉,还居住京中,更是让他恨得牙痒痒,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仇人比自己过的好更令人愤恨。 而他身在河阳三城,很少有机会进京,也没机会弹劾或者对付刘仁赡。 终于,今年为对付契丹人,陛下才想起他来,重新起复。 这次北上之后,他必找机会再次回到朝堂中,而李重进如今已是侍卫司一把手,无论如何都要讨好他。 李重进看完,回头道:“是河北招讨使史从云大帅来的信,他要求我们主动出击,伏击北汉援军。” 李继勋很不爽,“李帅,我等自为一师,自己能判断形势,不必听他们调遣吧。”他在军中资历很高,即便和李重进说话也不必小心翼翼。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李重进和史从云不合,两人之间关系很差,据说还差点动手过,所以他觉得说这样的话应该很合李重进的心意。 李重进看他一眼,眼神中意义不明,“史从云是河北招讨使,总领北面战事,只要是为伐辽所出大军都归他调度,我们也不例外。” 说着他摇了摇手中信封:“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李继勋不傻,顿时明白李重进这话的意思,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我与史从云确实有仇怨,但那是私人恩怨,我们的私怨可以自己解决,当下是国家大事,谁也不能耽搁。”李重进说完回头对两人道:“你们守住真定,某带兵去南面伏击。” “根据斥候的探报,北汉援军已经从晋阳出发,过了孟州,顺井陉道往东,再过几天就能到达山口了。 他们的目的再明显不过,肯定是受了他们契丹贼爹的驱使,准备出太行山往东北上与契丹贼兵夹击史从云大军主力侧后。 如果真到那样,这场仗也不用打了,官家放咱们在这,为的就是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若我等失职,影响全局大战,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回去,都自裁在这算了。” 李重进脸很黑,说话毫不留情面,打仗又十分凶狠,正因为这种性格,打淮南的时候南唐人又惊又惧,骂他“黑大王。” 自那之后这个绰号也流行开了,很多人都叫他黑大王,到很符合他的气质。 李继勋心想李重进真是傻子,他是侍卫司首官,史从云是殿前司首官,如果这次史从云大胜回去,岂不是要死死压他一头,结果他还这么尽心尽力。 正当他想着,黑大王再次开口。 “某准备按照命令率大军往西,在山口土门村(今井陉县第一中学附近)伏击贼兵。真定县城太小,不足以坚守,只有主动出击在太行山出口截住他们才行。”李重进不容置疑的说到,一张大黑脸古板无波。 “某也去!”张永德立即站出来,这次他难得没与李重进作对。 李继勋没说话,他及其不想为史从云作嫁衣....... “李节帅守住镇州,没有问题吧。”李重进问。 话说到这份上,李继勋知道他没有选择余地了,他本来不是主将,拱手道:“末将尊令。” ....... 当日下午,李重进、张永德率步骑一万,出真定县,渡过大河往前,往西去土门村附近伏击北汉援军。 而李继勋继续驻守。 大军西出之日,很多百姓都跑到城外观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百姓只听说是河东那边的贼兵要来,多少有些人心惶惶,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场战的意义。 这场大战的胜负,关乎东北面数百里外另外一场十余万大军角逐的胜负,如果这里失利,北汉大军从侧背北上,那么前方的史从云大军无论战况如何都无法再与辽军打下去了,只能撤兵。 李继勋心里不希望史从云成功,唐末乱世以来,武功至上,武人的地位远非文人能比,所以朝廷之中最高的武官就是真正的手握大权,万人之上。 当今朝堂局面官家之下就是李重进和史从云并列。 可如果这次史从云若再获与辽国额对抗的军功,那殿前司必然会压侍卫司一头,到时史从云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他非常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两日后,下午下了一场大雨,将城外树林边的大道上灰尘涤荡一空,雨后,天边升起七色彩虹,城中算命的说是祥瑞之兆。 李继勋没理会,半个时辰之后,数骑身后背着红旗,快马奔入城中,带来西南面土门村附近的消息。 李重进、张永德率军在土门村山口设伏,大败刚刚从太行山中走出来的北汉大军,斩首七百余,俘获两千,余者溃散,遁逃入太行山中,伪汉贼军一战击溃,无力东出! ....... 六月初十,瓦桥关大营,继慕容延钊击溃辽军南下主力之后,又一个好消息送到史从云手中,让十多天没好好睡的史从云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军中传开之后将士们议论纷纷,士气大涨! 驻扎在镇州的李重进、张永德没有被动防守,等着北汉援军打镇州治所,而是主动率军出击,在出山口的土门村设伏,大败北汉援军。 至此,大军后顾之忧完全解除,只用想着如何与正面的辽军交锋了。 而且接连几天来,慕容延钊的胜利,李重进张永德的胜利,王审琦的坚守,正逐渐逆转局势,让之前在涿州兵败的阴影逐渐散去,周军士气越打越高,越来越多的将领来向他请战,要往北救援益津关,与辽军决战。 北面益津关方面,消息每隔半个时辰就会传来,大量传令兵和斥候往返益津关、瓦桥关之间。 根据消息,辽军在南下受挫后恢复攻城,但王审琦、向训、董遵诲都在,守军是精锐的控鹤军,短时间内能抵御辽军进攻。 到六月中旬,夜里又下了两次暴雨,对行军打仗及不友好,不少士兵因半夜淋雨生病,但史从云很高兴,他知道自己大军不适应,那从北方草原来的辽军只会更加不适宜。 之后几天,前方战报不断传回,辽军攻城越来越吃力,行动越来越不积极。 史从云一直高度密切关注,心里盘算着全面反攻的时间也快到了...... 238、北逐! 瓦桥关的夕阳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城外十里周边树木都被砍伐一空,军事要塞通常都会把周围的树木全部砍伐干净,这是古兵书中说的,为的是不让敌人就地取材,建造攻城器械。 瓦桥关虽然靠着大河,却不是什么山青水绿之地,四面荒苦,只有往北才是大片田地。 史从云瓦桥关的日子并不好过,才到北前线时经常想念家里的的三个美娇娘,只不过前方的战事越来越紧张,大脑高度运转,后来也就没时间去想那些了。 大军宿营的情况也很艰苦,平时用的营帐是青幔材质的,表面有桐油,有一定的防水效果,但只要雨水一大也不管用,多数将士们靠着帐篷挡风雨,夜里裹着粗麻布枕着箭筒就睡,战地环境就是这么艰苦。 这两天下了几次大大雨,更是让这种艰苦雪上加霜。 相比之下,他的中军大帐舒服很多,不过史从云经常去普通士兵的营帐中视察,他心里很有逼数,如果上下级的相互了解脱节,很容易出大事。 身为主帅,必须了解基层士兵的不容易,而和将士们交流,也能让将士们了解主帅的思想和总体作战的思路。 中午吃饭的时候,史从云和三个亲兵和控鹤第一厢第四军三营驻地将士搭伙,他刚好巡视大营到这,便在这落脚了。 他们的营地在河边上,用两个木叉搭起中间架着一根木棍,大陶锅挂在上面,里面放了些干肉和干菜一起煮,亲兵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包粗盐加了一些,看着将士们期待的眼神,史从云干脆道:“多加点,有盐才有力气打仗。” 说完亲自动手,抖进去大半,众多围坐篝火的士兵都看着他笑起来。 差不多煮熟了,史从云带头用木勺喝了一口,干肉和干菜混合着煮有种特殊的味道不算好闻,比不上家里的东西,但有独特的香味。 “可以吃了。”十几个士兵早就等候多时,他一开口大家都急匆匆端碗筷上来,每人打了一碗,把干燥的粮饼放进去泡着吃,都吃得津津有味。 史从云也随便找了个缺口的碗盛了碗汤,从旁边折了两段草杆当筷子大口吃起来,给大家打汤的伍长是老兵,故意给他碗里多打了两块肉。 史从云捞出递给十几人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他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头盔戴在头上明显大了一圈。 小伙有些惶恐。 史从云哈哈笑道:“我第一次打仗跟你差不多大,怕的都不知道要干嘛,不过我看旁边的人干嘛我就干嘛,最后我们打赢了。 北汉的贼子和契丹贼兵打得大败,一路丢盔弃甲。” “我听他们说大帅在河东杀了一百多人!”小伙崇拜的道。 “啊.......”史从云愣了一下,随即得意的大笑起来,“这种事你都知道,听谁说的。” “京城说书的,茶楼里也有不少人在说。” 史从云很高兴:“多吃点肉,你这年纪正要长身体呢。” 说着说着,大家慢慢也放开了,一开始还因为大帅的到来紧张不已,都不敢说话,现在话都多起来。 “大帅,咱们什么时候跟契丹狗贼打仗。”有人问。 亲兵立即板起脸,“这是军事机密,是大帅和官家讨论的事,岂是你一届军汉能问的!” 一句话把围坐的十几个士兵吓得脸色煞白,大帅和官家,那是高不可攀,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人,难不成惹大祸了? 史从云抬手制止亲兵,“没事,不是什么大事,不用紧张。 现在是前面益津关的弟兄替我们挡着契丹贼兵,就是等着他们在那撞个头破血流,然后我们北上,利索的把契丹狗贼收拾了。” “收拾他们!” “这次必须狠狠收拾他们,否则益津关的兄弟们就白死了........” ....... 早上的时候河中府,辽州方面都送来战报,河中节度使派兵往北压迫,袭扰北汉边境,辽州方面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也派出士兵向西进攻,北汉已经没有攻击他们侧后的可能了。 至此后顾之忧已经完全解除,而益津关方面已经坚守十天,辽军攻城持续六天,依旧没法攻上城头。 益津关内的损伤也颇大,战死七百余人,受伤超过两千,主要原因还是河北地势太平,城墙太长,需要分散兵力去驻守,辽军也能从很多地方发起进攻。 如果是寿州或太原那样的坚城,万人左右的部队,足够守一两年让辽军没法攻破,但益津关不行。 王审琦说他还能坚持一个月,史从云知道不可能让他们守一个月。 六月中旬,辽军屯兵益津关下,益津关往南的广阔树林、田地、村落间,小股辽军和周军时不时遭遇交锋,双方的战斗互有损伤。 报到史从云的案头就只是一些数字,但战争正在激烈进行着这点毋庸置疑,特别是益津关附近。 史从云在心里琢磨推算着时间,心想不能多等,辽军打仗的特点就是不持久,不能以周军的标准推度。 周军能围困寿州,接连不断攻城围城一年多,辽军就不可能,如果益津关久攻不下,南下道路受阻,他们的大军可能会退回幽州。 如果他们退回幽州,就会变成他们攻城,他们屯兵坚城之下的局面。 所以六月中旬又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放晴,火辣辣的太阳逐渐高升之后,史从云立即下令,所有部队的指挥官来瓦桥关议事。 ......... 当天晚上,史从云一夜没有睡好,即便早想好了怎么打,如何应对,但事情到临门一脚依旧让他激动得睡不着。 有人曾说过,战略决战是赌国家的命运,赌军队的命运,“赌”这个字很不好听,但却找不到一个恰切的字来代替它。 如今的局面就是这样的局面,这是一场决战,辽国与刚建国不过八年的新生周国的决战。 这场如果输了,往后周国举国肯定很少再敢言北上了。 国家的命运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决定的,比如北宋,北宋建国初期也是对外扩张的,在赵匡胤手下接连攻灭蜀国、南汉、南平、武平、南唐、两次挫败契丹的禁军正是士气最高,战斗力最强,全国上下作战信心最足的时候。 可后来的事情是赵匡胤正准备北伐灭北汉时不明不白的死了,赵光义继位后在战略决战中败给契丹,这一败,几十年积累的锐气,士气,和对外扩张的勇气都统统没了,宋朝从战略进攻变为战略防御,一个国家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而明朝也差不多,一场土木堡之前,完全改变了明朝的国策,如果说土木堡之边前的明朝是国家层面的战略进攻,那土木堡之变后就完全变成战略防御和退缩,变得像大宋了。 一场战略决战,可以左右国家的命运,新生的国家必须面对。 如汉初之匈奴,唐初之突厥,而现在对于大周来说就是契丹,如果能彻底将辽国打垮,就如当初汉朝对匈奴,唐朝对突厥那样,那么往后对于这个新生的国家就是阳光大道。 如果不能,那就会像宋朝,明朝中后期那样,慢慢陷入蒙古高原、西域、青藏草原的c形包围中,也注定是个被锁死在农耕区的大国。 这种压力越是有远见越大,如果看不到这层,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不过也正由于看得很远,他一万分的不想输,一个国家想要走得长远,想要做大做强,建国初中期必须有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决心和勇气。 当天,众多将领召集到瓦桥关大营中后,史从云换了一身甲胄,这次他决定亲自上场,披甲见众人是为让他们明白此战的重要。 中午,史从云没有准备午饭,直接召见诸将议事。 大帐中众将都坐在一起,史从云在最前方,木架上挂了两幅地图,一副是三关附近的总体局势。 另外一副则是王审琦等人绘制的益津关附近详细地图。 “这几天来,总体局势上我们后方镇州方向,李重进、张永德已经击败北汉国的贼兵,辽州昭义军向西出兵,河中节度使向北出兵,完全牵制北汉,我们的后顾之忧完全解除。 前几天,慕容延钊将军在瓦桥关和益津关之间击败辽军上千人,王审琦还在北面坚守,辽国囤兵坚城之下十余日,久攻不克,士气受挫。 某断定决战的时机已经到了。”史从云直接用断定一词,不给众人反驳和发表意见的机会,这与他以往的作风完全不同,也使得大家意识到这次的非比寻常。 “辽国大军五六万人左右,比我们稍多,不过他们士气低迷,水土不服,不足为惧。”史从云自信满满道,仿佛昨晚焦虑得睡不着觉的完全不是他。 “在此,某下令:瓦桥关、文安县、大城县、淤口关、独流口各部军队,按照之前的安排,明天一早立即益津关汇聚,发起全面总攻!” “诺!”众人齐声应道。 说完史从云看向站在前两排脸很黑的赵匡胤:“赵将军,你依旧按照计划往北绕道固安,堵截贼兵后路。” “末将尊令!”赵匡胤拱手。 随后史从云将的益津关附近的详细地图拿到上面来。 “下面说具体部署。 益津关前方一里左右有一条西北斜向东南的小河,这条河叫小牛溪(今已不在),益津关前面太宽阔,为了大家确定位置,我们就以小牛溪对位置。 文安、大城、淤口关、独流口一线的部队到达后在辽军东侧,罗彦环、司超、王环,你们的大军负责在河水东侧压缩辽军,不过你们也不要过小牛溪,只要把辽军压缩到正面来就行。 如果辽军想要过河往东,你们必须支撑一定时间,以便后面的大军追击。” “诺!”三人齐声道。 随后史从云看向老爹,老爹手中是最精锐的龙捷骑兵,“史彦超部随中军前进,到达后部署在益津关西南侧翼,位于大军右翼。” “诺!”老爹认真答应,他在整个大帐中也是鹤立鸡群那种。 “控鹤中军由王全斌率领,神火都由邵季率领,随我中军前进。” “尊令!”两人向前一步拱手。 “剩下的控鹤精骑由邵季、慕容延钊率领,在中军左翼。” “诺!” “.......” 到这一步,其实即便他不做部署,不少军中老将都知道该怎么打了,等到所有的部署完成之后,史从云才道:“这一战,我们必须赢,而且赢定了,诸位只要记住一点,契丹人来了就决不能让他们安安稳稳的回去。 我们背后有镇州大军、辽州大军、河中大军在拼命努力,前方王审琦、向训、董遵诲所部正在益津关和契丹贼人血战,才换取这样一次全面进攻的大好机会,绝不能便宜了契丹人。 某会亲自北上,坐镇指挥此战,这一仗关乎江山社稷稳固,关乎诸位前途和家人命运,也关乎我大周未来,谁若失职,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众人神情严肃,都连拱手表示明白。 当天正午议事结束后,诸将急忙赶回驻地集结军队,而瓦桥关也开始整军备战,王全斌,王仲,邵季,慕容延钊开始调集大军,整顿军备,为明天一早的大战做准备。 ....... 史从云则在大帐中,继续听取来自益津关方向的报告,他生怕辽国大军走了。 另一方面,郭廷谓和潘美和他一起研究起战场上辽军可能使用的战术。 当天晚上,史从云睡得很沉,因为白天事情太多,太过忙碌。 天蒙蒙亮,有人叫醒了他,史从云昏昏沉沉的洗了把脸,很快清醒过来,大帐外已经鼓号声震天,马蹄声轰隆隆作响,大军正在集结。 史从云连命人给他披甲,腰间挂上宝剑,还佩了一把弓,没有带长矛,他觉得自己没有冲锋陷阵的机会。 自汉朝开始和匈奴大规模作战开始,从春秋战国,楚汉争霸走过来的剑逐渐被淘汰,刀成为军队主力装备,之后一直延续,因为汉朝开始大规模骑兵作战后发现马背上作战刀更好用。 不过对于史从云而言,剑是身份、权力、武力的象征,好不好用反而是其次了。 等带着亲兵,骑马到达大营外时,瓦桥关北面的开阔地上,三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辽阔的方阵东西拉开数里,王全斌,王仲、邵季、慕容延钊等骑马过来向来回报,并请求命令。 “进军!”史从云下令。 很快,瓦桥关外响起苍凉号声,黑压压如潮水般的大军开始分流,随后向北而去,大片田地之间,长长的钢铁长龙见不到头尾。 许多新兵面色紧张,说不出话,有些老兵吹起口哨,哈哈大笑,声音很快随风消散在田野间,只有盔甲的摩擦刷刷声,马蹄声和沉重脚步声穿出很远。 史从云远望长龙那头的北端,视野在一片田间的杨树林到达尽头,他心里知道,再往北就是辽国的五万多大军...... 239、突如其来的决战 益津关外,大营西北角,二几十个辽军无精打采的挖着坑,旁边是堆成小山的尸体,还不断有士兵把尸体往这边搬来,多数尸体的甲胄兵器都被扒光,只剩下能蔽体的衣物。 堆成小山的尸体中,多数死状恐怖狰狞,这是周人城头的滚木、礌石、热油、金汁等造成的。 一群士兵灰头土脸挖好坑后,骂骂咧咧爬上去,像滚木头一样用脚蹬着往里面滚尸体,他们已经累得浑身没力气,可要埋的人还很多。 契丹人对尸体的处理没有那么精致,也不用棺椁,哪怕有时间也基本是就地埋了或者烧了了事。 如果不是上面的要求,他们宁愿让这些人曝尸荒野。 契丹贵族下葬则更加繁琐,会用刀切开尸体腹部,摘除肠子内脏,清洗干净体腔,填入香料植物、盐和明矾,用五色线缝合尸体然后下葬。 以往如果有战死的契丹贵族,条件允许之下会用马驮回草原,不过现在这样的天气,回到草原早烂透了,所以可能只会有一个单独的坑而已。 忙活了半天,直到全部尸体埋好,二十多人各个都累得无精打采,还有人直接躺倒在土堆上。 这两天接连的大雨,空气湿热,让不少人生病,草原上很少有这样的情况,草原多干燥,即便多雨的季节也不像这里,所以他们的帐篷没有涂抹桐油作防雨措施,雨水太大之后根本没法睡觉,简直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稍好的地方在于比起周人,他们的帐篷不是用青幔等制成,多数都是用牛皮、羊皮等动物皮革,至少能防小雨。 众人忙碌完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感慨:“这几天死多少人了。” “我们这些埋人的,没有一天闲,你们想想看死了多少人。”回应的人话里充满不满,不过没人敢多说话,因为当今陛下以好杀人出名的,万一不慎,说不定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 众人正零星抱怨,一抬头,发现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纷纷吓得闭嘴。 掩埋尸体的命令是耶律挞烈下令的,他很有行军打仗的经验,现在天气很热,大量的尸体如果不妥善处理,说不定会闹出瘟疫来。 远远看着树林边到处遍布的土堆,他心里也十分难受。 这些土堆在树林边蔓延数里,密集到充满他的眼眶,这十来天,这里已经埋下一千五百多名草原勇士,益津关还在坚守,陛下大发雷霆下令,等益津关城破,里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不留任何活口,所有的东西任由士兵劫掠。 以此来调动士兵们攻城的积极性,否则这场战已经不好打下去了。 耶律达烈也开始担心,这几天攻城死伤很重,已经有一千五百多人战死,三千多人受伤,益津关依旧久攻不下,好几次的大雨让军中不少士兵生病,积水泡满营帐,有时候晚上根本没法睡觉,士气越来越差,和才南下时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些原本他也没那么担心,此次他们从上京带来五万大军,幽州的南院六军一万八千人也南下了一万,之后还有陆续赶来的部族军。 几个月后,他们的大军将多达十一万左右。 对于十一万大军而言,这样的伤亡是可以接受的,一旦拿下益津关,后续大军陆续到来,往南收复失地就是轻轻松松的事情,甚至还有趁机南下中原的可能。 可这几天萧思温跟在他身边,向他说了周军统帅史从云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事情。 在南下之前,他从没听说过史从云的事,因为他远在上京,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的名字时,他还以为是萧思温杜撰的,以来恳求陛下大军南援。 可这些天了解之后,他发现萧思温原来没有说谎。 这让他瞬间紧张起来,如果对方的主帅是个会打仗的人,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好在这几天周国军队没有任何动作,除了南下受阻,他们的将领似乎准备好死守,一直没有反击的迹象。 耶律挞烈思索着,接下来战事的走向,心想如果益津关依旧久攻不下,要不要劝说陛下退兵? 屯兵坚城之下,本就是兵家大忌,正当他思索的时候,远处突然想起号角声。 耶律挞烈立即调转马头,“敌军!” 难道周军开始反攻了! 他想着找人问清楚什么情况,随后连打马从大营北面一路往东,随后转向南面,顺着一排不高的树林很快到达大营东南面,远处隔着河水,对岸都是喊杀声。 很快他看到许多大辽国的骑兵冲出对岸树林,往河岸这边冲过来,惊慌失措冲入河水,马蹄周围水花四溅,马背上的人高呼南人来了,后方喊杀声震天,尘土弥漫,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周军来了!”耶律达烈立即明白过来,随后调集大量士兵过来岸边,接应对面的士兵过河。 对面骑兵争先恐后冲过河水,有些倒在水中,还有些陆续被后方的弓弩射倒,原本不深的河水逐渐被染红。 耶律挞烈看不清对岸的情况,因为对面河边是一片小树林,他也不敢贸然过去,派出斥候去查探,很快斥候急匆匆的回来,“对岸都是周军,有很多!” 耶律达烈一面让人去中军汇报情况,一面派人在岸边组织防御,阻止后续周军渡河。 等数百士兵陆续追逃过河后,众人都紧张盯着几十步外的河对岸树林。 黑蒙蒙的树林中脚步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大,周围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很快周军的身影陆续出现在对岸河边,早已准备好的耶律达烈立即大声道:“放箭!把所有箭射出去!” 瞬间,弓弦嗡嗡作响,黑色的箭矢如一团乌黑的云,迅速向对岸扑去,周军冲在最前方的士兵有十几人被射倒,不过等他们再次张弓搭箭时候,对面岸边已经铸起一道铁墙。 周军陆续赶到,在岸边用高高的盾牌竖起一段长墙,随后大量周军弩弦的炸响密密麻麻在树林中响起,隔着二三十步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种声音对于岸边的辽军来说可谓是催命魔音! 南人强弩的厉害他们早就领教过,几十步的距离上,几乎所有甲胄都能轻易贯穿,造得不够好的盾牌也能射穿,瞬间就有不少人倒地哀嚎。 耶律挞烈看着前方士兵瞬间被射倒不少,惨叫连连,立即下令河边的部队往后撤退,自己也调转马头,逃开一段距离。 他并不是认输,而是准备组织更多的骑兵直接冲过去反击,重新夺回河岸。 很快,陛下那边也派人过来问情况,并让他全权组织应对,耶律挞烈让士兵去回报:“应该是周军的援军,有多少还不知道,不过他们占据河对岸就不敢过河,人应该不多。 可能是从淤口关那边来的。” 随后开始组织大营东侧驻扎的左皮室军,准备派大量骑兵渡河,夺回河岸。 正当耶律挞烈组织人马,准备行动时,河边斥候来报,周军改变了部署。 耶律挞烈连带人护着他靠近去看,远远看见夺回东南河岸后,周军没有渡河,而是在河边开始将众多兵车车辕绑在一起,立在河边,建起一条长长的城墙,隔着河一直蔓延益津关东段城墙脚下,延绵二里左右的样子。 这样的阵型让耶律达烈头疼,或者说中原人的车阵一直令他们头疼。 他们的兵车立起来后很高,前端绑着锋利刀剑,各车之间用绳索铁链紧固相连,后方则是长矛手,弓弩手,如果骑兵要正面冲击这样的阵型几乎不可能。 人会怕高速冲来的战马,那些木头车可不怕,而且几百上千的车紧固连在一起之后,想要撼动也十分困难,后面还有令人头痛的长矛和强弩。 即便想游骑用骑射袭扰也不敢太靠近,一不小心会被车后的弓弩手射下马。 而耶律挞烈之所以对这种阵型记忆犹新,还因为他四十多岁的时候亲领会这种打法的恐怖,那也是大辽国自太祖立国至今最惨的一次大败。 十多年前,大辽国八万多大军南下,惨败阳城周边十里左右白卫团村,太宗皇帝率数百人逃走,逃回国境之后收聚残兵,损失达数万之多,差点全军覆没。 当时对面的中原军队就是以车阵击败他们。 而现在渡河强攻还要更难,面前的小河最深的地方也只到大腿,多数地方就是齐膝深度,无法阻碍骑兵渡河,可也会拖慢速度。 他们必须在河水中缓慢行动,同时面对对岸周军密集的弓弩射击,之后还要爬上一小段缓坡,随后在面前的是周军坚不可破的车阵。 所以耶律挞烈顿时打了个冷战,下令所有大军止步,放弃之前的攻击夺回对岸的计划,改为派兵巡视河岸,防止周军渡河。 车阵有它的厉害之处,自然也有他它的弱处,那就是太笨,行动迟缓。 数百上千连成一片的兵车,防御十分强大,可移动起来也十分困难,打不过跑就是了....... 介于此,耶律挞烈发现周军摆出这样的阵势之后,猜测对面的周人也怕了,不敢和他们硬碰硬,所以采取车阵的方式,只防御,不想主动发起进攻。 “南人就是这样,他们向来如此,胆小如鼠。”想通这些之后,耶律挞烈心中生出轻蔑来。 南方人打仗从来都喜欢守,要么守城,要么用兵车守,根本没有他们契丹勇士那样的悍勇。 他原本还以为己方屯兵坚城之下,如果对方这时候发起攻击,他们可能难以应付,没想到对方大军从东面来,到达城下之后用兵车阵开始囤驻,没有发起进攻的意思。 安排好人手之后,他立即快马往西,到中军御帐中将此事汇报给陛下,陛下听后也大笑南人胆小,就像老鼠,不足为惧,也同意他派兵盯着,不要强攻的建议。 不过南军到了城外,无疑会让益津关城中守军看到,提高他们的士气,这点是坏处。 他们此时的部署是大军营地在北位于后方,前方是攻城部队,中间相隔半里左右,耶律挞烈拱手请道:“陛下,臣请增加攻城的兵力,既然周军援军已从东面到达城下,那攻城就不能再耽搁了。 同时往大营东面增兵,臣觉得应该把左皮室军(全军五千左右)全调度过去,部署在大营东面,以随时监视对岸周军的动向。” 说到一半,他觉得有些口渴,大帐里的萧思温为他递来酒杯,耶律挞烈润了润喉咙继续说: “如果东南面周军不甘坐视益津关陷落想要渡河,那就必须撤去车阵移动,到时东面部队可以立即趁机发起攻击,击败他们或者把他们赶回河对岸。 如果他们一直摆着车阵不动,只防御小牛溪东南侧,坐视正面益津关陷落,那就完全不用理会他们。 等我们的大军拿下益津关后他们就完全被孤立,要么立即往东逃,要么等死。” 大辽皇帝耶律璟听完之后点点头,对身边的亲兵道:“按照南院大王说的安排,去传达朕的命令。” 亲兵拱手出去传令,很快辽国数万大军营地中,兵马开始调度起来。 辽军丢掉大营东北侧小牛溪对岸的部分营地,不过并未在意。 那里本来就是营地外围,那一片部署的士兵起初是为防备从东面益津关、独流口等方向来的周军,现在他们来了,在那里对峙,又摆出让他们头疼的车阵,没有进攻的,那就继续对峙吧,并不影响正面攻打益津关的主要大事。 辽军的主要精力依旧放在正面的益津关,没去管理东南面距离大营中央还有三四里的周军,只派兵在那与东来的周军对峙。 这种部署算是十分明智,至少分清主次,耶律璟和耶律挞烈也对这种部署颇为得意。 ...... 可第二天天亮后,辽军派出攻城部队没多久,大营西南角传来巨大的轰隆声,远处的黄色尘土在半空盘旋上升,遮蔽天际。 大量的旗帜缓缓出现在大营的西南面田地和树林间,目光尽头的地平线上拉开一条漫长黑线,炙热空气翻滚扭动,让远处的黑线看起来也仿佛在翻滚,摆动,就像大地上涌起的黑色浪潮,伴随苍凉的行军号声,铺天盖地而来。 正准备去前方攻城营地的耶律挞烈心中一突,正好前方的斥候也疾驰扑过来,向他汇报周国大军来了。 他眼睛不瞎,能够看见远处那遮天蔽日的动静,也能听到震动大地的马蹄声,响彻天际的号角声。 “立即去报告陛下!请求他集结大军!”耶律挞烈大声道,他已经远远看到远处漫山遍野人马中那面大大的“史”子旗,契丹高层贵族,特别是萧家和耶律家的人中,不少人是学过汉字汉话的。 他心里立即知道怎么回事,周军主帅史从云率大军来了! 也很快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两国交锋一个多月,两支大军也陆续在局部战场交锋半个多月,可今天,决战却来得如此快速而突兀。 这就是战争,总是千变万化的,耶律挞烈深吸口气,立即想到派人去叫回城下的攻城部队,却万万没想只是那么一会儿的耽搁就不及了....... 240、交锋 到达益津关以西后,史从云已经看到远处的辽军大营。 六万辽军,庞大的营地在北面大地上铺开,浩浩荡荡声势壮观,外围栅栏环绕延绵数里,马蹄声和吵闹的吆喝以及号角,隔着很远都能听到。 大营外围是往来巡逻的辽军士兵,远远看去就像一群整齐的黑蚂蚁。 中军大军早在一里外就已经展开阵型,史从云亲自坐镇中军,一步步推过来的,数万大军拉开的漫长阵线,将益津关西南面大片长势正好的绿油油麦苗麦穗踩成深绿泥渣。 不过这时也来不及顾及那么多,此前史从云下令不得惊扰百姓,百姓的东西不能抢,房子不能烧,田地不能踩,可现在他不可能让大军到达辽军营地之前再展开阵型,那样会有危险。 他下令中军在益津关一里外停下,等待后军,展开阵型,随后才开始向前推进。 而老爹史彦超所率龙捷骑兵正顺着西面田地之间的大道北上,到达辽军大营西南侧列阵。 随着越来越靠近,视野越来越清晰开阔,他也发现对面辽军的阵线,他们的大军在北面,前方益津关下还有正在攻城的部队,大约一千多人,在益津关城墙下部署,正准备攻城。 史从云立即对下令让邵季带领控鹤骑兵攻击辽军攻城部队,同时中军大阵向着东北方向缓缓移动。 越过益津关西段城墙后,虽然可以目视远处辽国大军,其实两军之间尚有数里的距离,只不过因为地势平坦,所以视野十分开阔。 中军采用车阵,几千辆兵车在二里左右的漫长阵线上排开,大量兵车排列在各个方阵最前方,以用于防备契丹骑兵的冲击,两股骑兵放在两翼,比起中军滞后。 史从云心里已经有了构想,如果打起来,必须先让中军步卒大阵接敌,骑兵在两翼伺机出动。 辽军和周军都是步骑混合,但对两军来说战术上有很大区别,辽军骑兵是主力,步兵只是辅助。而周军步兵是主力,两翼骑兵是后备支援力量,也是奇兵。 史从云的车阵和当年卫青所用的也有很多改变,首先是采取当年符彦卿等人击败契丹大军的经验,将车阵改了一下,前方的车都是用牛拉着走的,成了牛车,这些牛有从当地百姓那里临时强征的,也有些是从后勤部队赶来的,大军一旦停下之后就把牛拴在车辕上。 另外大阵推进时是八个方阵,一旦停下之后就会变成八个圆阵。 后方跟进的是身着全甲的长矛手,刀盾手,再里面的则是弓弩手,而周军的最正中是神火都的火箭床弩,用马车拉着走。 史从云下令,一旦停下变成圆阵之后,最中间的神火都士兵立即开始挖土构筑高地,同时将床弩在中间高地架设好。 圆阵对骑兵也是卫青的重要战术,在汉朝与匈奴全面大战之前,中原战阵中也有圆阵,但多数时候是方阵基础上的各种变化,方阵是主流,因为敌人多是步兵。 但方阵对骑兵有致命弱点。 骑兵机动性强,可以利用机动性绕过大阵正面从各个方向发起进攻,方阵侧翼和后方会变成弱点,就算变阵之后,方阵的四个突出的角依旧是弱点。 骑兵发起冲锋时八成情况不是正面冲撞,而是“切角”,既骑兵从中间分流,变成两条长龙依次打击方阵四个角,角落的士兵会陷入以少打多的情况,而方阵四角士兵一旦崩溃,整个方阵也就乱了。 卫青有着丰富的对匈奴作战经验,最后总结出来的方法就是对付骑兵用圆阵,使得各处没有突出部,骑兵无论利用机动性集中兵力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无法取得多打少的局部优势,这种战术之后也一直流传下来,历经千年依旧十分实用。 史从云的大阵缓缓向着远处辽国大军靠近,同时东面益津关外,邵季率数千铁骑,如长长黑色钢铁长龙,快速从侧面冲向辽国的攻城部队。 攻城部队远离辽军大营,都是步兵,来不及反应就被摧枯拉朽般冲垮,残余辽军哭喊惊叫,丢盔弃甲向北面辽军大营奔去。 周军将士见此士气大振。 史从云派人制止邵季追击,同时令周军在距离辽军大营一里外的益津关西南侧开始吧变阵,变方阵为圆阵。 两万五千控鹤军步兵,神火都士兵混合的军队,慢慢在辽军西南面组成八个庞大兵车圆阵,左右翼拉开一里多宽,开始缓缓向着辽军大营迫近。 邵季所率三千多控鹤骑兵击退辽军攻城部队后,退到大军右翼,史彦超龙捷精锐轻重骑兵数量庞大,足有五千多人,位于大军左翼。 之所以这么快变阵,是因为辽军的反应也很快,远处辽军大营中,随着号角想起,大量辽军骑兵正在迅速集结,大营中尘土漫天,马蹄声不绝于耳。 而且他们的主帅经验老道,远远看去明显能看到大营的东面和西面都有备战的部队。 东面最多,看起来密密麻麻的人马,以他的经验看至少超过四千,其中有大量骑兵在小牛溪河畔成队游弋,想必是防备对岸的罗彦环、司超、王环大军。这时候也有部分开始向大营前方移动。 西侧则少一些,可能是攻城的后备兵力,也可能是大营的戍卫部队,看起来两千人左右的样子,步卒较多,开始大量往南集结。 原本在巡逻的众多小队骑兵也开始出大营在前方游弋。 而看营地中的旗帜和漫天灰尘动向,辽国大军应该是在更远的大营北面集结。 史从云是设想过,如果他们越过益津关后,辽军仓促应战或可以率先放弃结阵攻击夺营,军队大营必然不好打,但如果对方仓促应战之下直接夺营也不是不可能能,历史上有这样的战例。 可辽军主帅在大营北面集结,就意味着他们想要直接攻营必须放弃阵型,奔袭二三里地,越过大营外围的栅栏鹿砦,顶着巡逻部队和常备部队杀进去,还要面对随时可能的辽军北面大军集结完后的反扑。 光是想想都头大,大军的营地没那么好攻,而且辽国只怕巴不得他们会傻到会去攻营。 这是一场二八开的赌博,史从云果断选择稳妥,同时派传令兵去向益津关守军和东面数里外的司超、罗彦环、王环联军传达命令。 “告诉王审琦、董遵诲和向训所部,他们首要是守住益津关,在此前提下如何行动他们可以自行斟酌,看战局判断。”史从云对王审琦、向训的能力是很信任的。 随即又叫人来:“告诉司超他们,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守住小牛溪,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辽军渡河,之后伺机而动。” 这种纵横数里的战场上,又没有无线电指挥,就只能信任各将领的能力和经验,对战场局势的判断了。 史从云位于中军的圆阵,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山人海的延绵数里的战场,远处旌旗漫天,逐渐集结起来的辽军声势浩大,漫长阵线在北面逐渐拉开,营地周围的树木早被砍伐殆尽,这时大军的全貌完全展露出来。 他身边的亲兵也紧张的咽下口水,手持大盾将他团团围着,周军步步紧逼,辽军很快也列阵完毕。 辽军的阵型和周军不同,辽军阵线更长,大量骑兵在前方和外围,步卒反而布置在后方和中央。他们的阵型展开之后,也越过大营,开始缓缓向着周军大阵接近。 超过两里长的阵线开始像波浪一样弯弯曲曲,缓缓铺来。 人们对古代的兵种有误区,那就是认为古代士兵都是职业化,专业化的,其实完全不是。 以周军弓弩手为例,他们多数都是身着甲胄的,会用弓弩射击远处敌人,待敌兵抵近之后还要换腰间横刀或者长枪与敌人近战。 辽国的骑兵也只有装备好坏之分,他们打起仗来人人都带短弓,马刀,长矛,既然可以作为轻骑兵袭扰,也可以换上马刀和长矛当重骑兵冲锋。 周军骑兵也是如此,弓马娴熟是必须的,轻重骑兵之分很多时候是战场指挥官临时赋予的化分,担任的职能不同,并非一开始就有区别。 对于士兵来说,越全能越好,最好什么都会,弓弩手,刀盾手这种明确专业化区别,用弩的不会用弓,弓弩手就不近战,是宋朝军队的特有特点,其它朝代无论是战国、秦、汉、隋、唐、元、明、清等等,对士兵的要求基本除了步骑之间差别,是什么都要会,战场上指挥官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周军的士兵也是如此,辽军更是。 双方排列开后都明白此战避无可避,谁若先退都可能引发大规模溃逃,另外一边大军掩杀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史从云则看着对方,他在等辽军先动,看看辽军实力。 辽军大阵正南方向是益津关,东南放心是司超等所部隔着小牛溪,他们在那边留了一部人马对峙。 周军大阵则西北向东南方向展开,步兵在前,两翼骑兵侧后。 很快辽军中军有了动静,长长的苍凉号角声落后,辽军左翼大量骑兵出阵,向着两军中间的空地上移动,卷起大量尘土。 “多少人?”史从云问身边的符昭愿,这几天他发现符昭愿有个本事,那就是看人数看得特别准,别的将领即便经验老道,面对大量人马也可能误判,这点上他比很多老将都厉害。 可能和他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有关,天天看他父亲麾下众多大军习训习惯了。 “大帅,两千左右。”符昭愿回答。 史从云点头,心里有数,很快庞大的契丹骑兵靠近中军大阵五六十步左右,随后不再靠近而是平行移动在马背上开弓搭箭,抛洒大片黑压压的箭雨。 中军前方四个方阵顶起密密麻麻的盾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夹杂一两声惨叫,那是有人中箭了。 周军的反击也很快,大量弩箭嗡嗡轰鸣,甚至盖过夏日风声,铺天盖地向着五十步外的辽军骑兵射去,最前方四个圆阵之间可以互相支援,以至正中辽军受到四个圆阵射来的弓弩,瞬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不一会儿就有上百人马栽倒在战场沙尘之间,生死不知。 而且时不时伴随巨大的炸响声,手臂粗细的恐怖弩箭从各圆阵中央向辽军骑兵射击,有几次命中时直接将马贯穿,横飞出去,绊倒不少后面的人马,砂石飞扬,哀嚎不绝。 辽军骑射用的是短弓,利在速射,威力却大打折扣,在二三十步的距离能发挥最大威力,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和周军强弩对射则完全不是对手。 出阵辽军被射死射下马的越来越多,很快顶不住,立即向周军左翼角落机动。同时换出马刀和长矛,准备尝试冲击周军阵型一角这样的经典战术。 不过很快他们发现无论怎么跑,都会被多个周军圆阵的弓弩从不同角度射击,落马的人越来越多,还来不及冲锋已经开始顶不住,只能立即掉头往往北脱离与周军正面接触。 史从云的部署发挥了作用! 这是他将兵车大圆阵拆分成八个小圆阵列阵的主要原因,也是他自己在卫青、符彦卿等人那学到的车阵战法的进一步改进。 是受到滑铁卢战役中英军空心方阵摆放方法的启发,如果全军摆阵大圆阵固然有利于抵挡骑兵,但进攻性不够,大阵多数地方的士兵根本看不到敌兵,只能完全被动防守。 如果把圆阵人数变少,总体上构成多个圆阵,每两千五百到三人人为一个圆阵,外围以兵车为阻,各个圆阵之间再列成更大的大阵。 那么辽军骑兵想攻击其中任意一个圆阵时,都会面对周围几个圆阵的弓弩射击,如果敢全面深入阵中,那更是四面八方都是周军弓弩。 第一波进攻,辽军派出两千人左右的骑兵部队,结果丢下二三百具尸体和众多受伤士兵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之后仓惶北逃回大阵中。 落马的十几个倒霉蛋仓皇往北逃,史从云下令不要射击,倒不是他大发慈悲,而是为这么几个人浪费大量箭矢不值得,士兵携带的补给有限。 周军士气大涨,将士们高呼辽军无胆,辽军鼠辈等等,声音连绵一片,响彻旷野。 史从云也很高兴,但他没有放松,他心里清楚,辽军这只是试探性的进攻。 双方开始进入对峙,大约一刻钟之后,辽军大营中又有动作,这次阵势很大,远远看去大量的人马开始调度,漫天烟尘和旗帜随着骑兵长龙移动在辽军大阵中移动,整个辽军大阵防护翻滚的泥潭,瞬间活过来。 史从云顿时明白,大的要来了...... 241、鏖战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后,硕大的太阳当空,目光远处的空气升腾扭曲,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众将士顶着烈日,口干舌燥,特别是身着铁甲的,甲片都开始发烫了,此时此刻无暇顾及。 辽军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过他们的阵型并不严密,或者说这是他们的习惯。 大量骑兵开始调度汇聚,而周军的大阵主要是步兵,外围前方有兵车,没法主动进攻,只能严阵以待,这就是和辽军作战时周军最劣势的地方。 史从云心里既激动又紧张,因为把辽军逼得正面决战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 如果没有两翼骑兵,东面司超等人的压迫和紧逼,辽军大概率会毫不犹豫回撤,不跟他们打正面战。 很多时候战争并不是单纯的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如果战争只能正面硬打的力量对拼,那反而简单了。都不用打,大家把军队拉出来比一比,哪边人多,人马强壮,装备好,另外一边直接认输,反正打不过,那样天下就太平了。 可惜不是....... 宋人曾记载过,辽军的作战特点是“成列不战,退则乘之,多伏兵断粮道,冒夜起火,上风曳柴,馈饷自赍,散而复聚,善战,能寒。” 就是说辽军一旦己方列阵,他们多数时候选择不打正面,直接退,如果己方撤退他们就会趁机追击,如果追击他们会设伏兵,断粮道,擅长夜战,自带或者抢掠补给,聚集起来也能很快散开,打散之后又能很快聚集,善战,耐寒。 说到底,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宋朝对辽军有不少胜仗,战略上却好像一直打不过,因为没法打歼灭战! 宋朝步兵多,装备好,辽军老老实实打正面战的时多数都是宋军能赢,可人家不是傻子。 宋军胜的时候多是击溃战,而一旦辽国胜那就变成歼灭战了,人是跑不过马的。 李得胜曾经对军队指导时说过,不能打击溃战,要尽量打歼灭战,面对强大的敌人,击溃战是毫无意义的。 这正是史从云放益津关给辽军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让他们集中兵力,消耗士气只是其一。 还有一点则是如果两军直接相遇,辽军见他们列阵大概率第一反应是后退,不与己方交战,让己方白列阵,或者跟在屁股后面追,消耗士气、粮食、体力,差不多了他们再伺机反击。 而现在他们为打益津关已经扎下大营,司超、王环、罗彦环等在东面隔着小牛溪压迫,大阵后方邵季、史彦超两队骑兵已经准备完毕,老爹史彦超的骑兵更是在辽军西侧,威慑他们侧翼。 这时候辽军如果再敢后撤,东面司超等大军过河攻击侧翼,西南两队骑兵从大阵前出侧翼冲击就够他们喝一壶。 到这种形势,辽军统帅也明白,今天只有把他们击退或者击败一条路可走,正面大战避无可避。 远处,辽军骑兵开始逐队出阵,每队大约数百人,有数十队之多,他们吆喝着向西绕圈,没有走直线,而是想要迂回周军大阵的左翼。 另外还有大量装备看起来更好的骑兵列成线列,一列列骑兵远远的逐次在周军大阵正面,缓缓靠近,但始终距离大阵前方有一里左右,并不靠近,似乎在等着什么。 史从云看着左翼前方大量缓缓靠近的骑兵队伍,也明白他们在等什么。 很快,随着远处的号角声,马蹄声越来越密集,一队队辽国骑兵吆喝着向周军大阵左翼迂回,逐渐靠近之后开始开弓搭箭,抛洒一片片黑压压的箭矢。 周军弓弩也纷纷反击,不过局部战场上辽军人数优势很大,周军有弓弩优势,辽军有人数优势,左翼瞬间黄沙漫天,喊杀震天,双方的交战在三十到五十步之间,往来箭矢如下雨一般,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大量沙尘随着一队队数百人骑兵奔走而被卷起盘旋,直冲云霄,遮蔽战场天空。 虽然同在大阵中,可左翼也距离史从云所在的中军很远,战斗开始后灰尘漫天,除了靠着旗帜看清他们的位置,具体情况完全看不清了。 不过他和众人商议的时候就料到辽军会猛攻左翼,不仅让郭廷谓、申知义在左翼最前方两阵专门坐镇指挥,还将精兵强将和精良装备甲胄都放在左翼。 道理很简单,辽军善骑射,而在马背上射箭,大多数人只能往自己的左手边放箭,右侧是射击死角,这就跟步兵列阵时最精锐的士兵多数放在右翼,因为多数人都是右手发力,精兵放右翼才能发挥最强战斗力一个道理。 所以辽军只要大规模的轻骑兵出动,进攻的方向肯定是他们的左翼。 而在大阵正前方一里左右地方,漫长的辽军骑兵阵线也正在铺开,慢慢准备。 显然他们在等左翼大量游骑消耗周军的箭矢和体力,最好是能扰乱周军阵型,让周军精疲力尽,箭矢消耗得差不多,随后正面装备更为精良的骑兵将会用马刀,长矛等发起冲击。 史从云遥望去,左翼接战之后喊杀震天,时不时能听到一声声惨叫,大量箭矢在沙尘中若隐若现,嗡嗡作响,连震天的马蹄声也掩盖不住,即便隔着数百步,人已经成了一个个点,在尘土中若隐若现,左翼的激烈战况他也也能感受道。 符昭愿紧张的深呼吸,抓紧手中盾牌,中军有一处高台,就在史从云身后,立着中军帅旗,上面站着传令兵。 随着战争规模扩大,兵种改变,到了如今击鼓进军在大规模战役中已经不实用了,只能用于基层部队单位指挥。 就像现在整个战场都是马蹄声,号角声,喊杀声,金属碰撞声。 各个圆阵之间依旧用鼓号指挥,但要到史从云这一级的指挥系统靠声音发号施令是不可能的了,声音太杂乱,距离太远,大阵左右翼已经超过一里接近两里,别说敲鼓,放炮都不一定能听清。 四方旗也早就出现,各色旗帜成为主帅指挥大军的更好选择。 史从云坐镇中军,远远看着左翼的情况,大量辽军骑兵在左翼与周军交战,但不敢往更后方迂回,因为大阵侧后,史彦超的五千多骑兵正在待命,他们怕会被两面夹击。 史从云同样看不到老爹大军的具体位置,距离太远,中间还有一条田地间的大道,路两边有一排树,但他能看到远处显眼的旗帜,就知道骑兵所在位置。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左翼的交战不是之前的试探性进攻,辽军至少派出万人左右的队伍,分批次抵近射击,随后撤退。 数百人为一队的骑兵有几十队,他们也在周军左翼前方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圆,逐次交替,分批射击。 周军左前方两个圆阵承受巨大压力,符昭愿看得很紧张,好几次请愿要带人去支援,都被史从云否决。 其实他心里更紧张! 如果左前方两个圆阵被打垮,那接下来的战会很难打,他让郭廷谓亲自坐镇最左前的圆阵,也在开战前告诉过他,契丹人如果要打,一定是盯着他们那里打,这是辽军的战术特点决定的,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郭廷谓信誓旦旦,还向他保证除非人死光了,否则绝不会崩,可他心里还是焦虑的,一直犹豫要不要下令让西面大道那边老爹率领的骑兵支援一下。 可这时一旦调集左翼预备部队支援正面,就意味着对辽国大军的右翼包围放开,而且更加的歼敌计划也无法完成。 史从云面无表情,一句话不话说,紧紧盯着左前方远处激烈交战的战场,表面古井无波,心里已经紧张到极致,这时候他只能选择相信郭廷谓和众多控鹤将士。 左前方的激战持续快接近半个时辰的时候,左翼的喊杀声越来越小,就在这时突然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史从云听到好几声炸响,随后漫天沙尘中隐约看到火光和青色烟雾。 他立即反应过来,神火都的火箭开火了。 他原本是把神火都的火箭当成出奇制胜的法宝,要求他们在辽军发起正面冲击时才能往对方的骑兵队伍里射,现在左翼的神火都违反了他的命令,显然是已经达到极限了,不得不开火。 不一一会儿满脸血污的士兵骑马来到中军哭诉,“大帅,贼兵太多,兄弟们死伤很重,快支撑不住了,求大帅支援!” “你是第一阵的。”史从云问。 士兵点头。 “你们还有多少人?” “某不知道,可能快只剩一半弟兄了!贼兵实在太多!” “张正海,符昭愿。” “末将在!”两人连忙拱手。 “你们带天雄精兵随他去支援左翼。”史从云道。 两人领命,立即勒马出阵,率领从天雄军带来的精兵向着左前方疾驰。 这时,后方益津关大门打开,大队人马从益津关中出来,到达邵季骑兵后方,王审琦也带人马加入战场。 慢慢的左翼喊杀声越来越大,史从云之后又让刘清川把身边数百亲也带着增援左前方,全填补到左翼战场。 双方厮杀半个多时辰之后,左翼顶住辽军的进攻,北面的辽军大阵中响起苍凉号角,不过漫天的灰尘依旧让史从云看不清具体情况,左前方很快派人来报告,辽军的轻骑兵撤了,不过左前方两个圆阵也损失很重。 恰好这时,王审琦和向训带着益津关出来的士兵赶到他这边,到达大军后方,史从云立即把王审琦和向训叫来问,“你代带来多少兵马?” “禀大帅,步卒三千,马军八百。” 史从云毫不迟疑道:“立即把你们的人带上去,支援左前方,速度要快,刻不容缓!” 见他严肃焦急的模样,王审琦和向训都没来得及行礼,应诺一声调转马头去调度军队了。 史从云知道辽军轻骑退开并不是停止进攻,恰恰相反他们是为后方的骑兵冲锋让开道路,他们觉得周军的体力和箭矢消耗的差不多了,可以让重骑兵发起进攻了。 远处尘土逐渐散去,左翼的情况逐渐清晰,遥远望去,左翼的情况异常惨烈,圆阵的轮廓依旧在,但比起后方的几个圆阵,左翼两个薄弱不少,圆阵外围堆满众多尸体,圈内还躺着大量受伤的士兵在哀嚎。 外围的牛也死了不少,兵车上密密麻麻都是箭矢,就像黑色母猪的鬃毛。 阵地前方有十几二十步的空心地带只有零星尸体和大量黑压压的箭矢,如同夏日野地疯长的杂草。 再外围就是大量辽国士兵和马匹的尸体,遍地都是,在两个圆阵交叉的前方地带,周军弓弩交叉射击火力最强的的地方,辽军人马的尸体甚至堆成一座齐腰高的小山,血水然后周边的田地。 一个多小时里,双方激烈的以各种远程武器交锋,都死伤很重。 史从云一眼估计不出双方的死伤,他来不及多想,远处早已等候多时的辽国骑兵拉开一条漫长的线,已经缓缓向着他们而来。 辽军的组织度不如周军,缓缓靠近逐渐加速之后,漫长的骑兵阵线开始弯弯曲曲,如同水蛇一样扭动。 史从云也知道辽军不会直接正面硬冲锋,他们会在靠近之后改变阵型插入阵地空隙,用马刀和长矛攻击薄弱暴露处的周军。 这也是之前一个多小时的拉锯和和消耗的原因,消耗他们体力,士气,箭矢,然后再进入近战。 可惜他们留了一手,史从云也留了一手,他有两只枕戈待旦的骑兵部队,还有基本没开过火的生活都火箭。 后世的战马是要经过脱敏训练的,以让它们在战场上不惧怕枪炮声,但史从云敢肯定,辽国的战马没有经过脱敏训练。 看着远处田地道路间,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辽军,他们旌旗如林,刀枪反射阳光,就波光粼粼河面,压迫感十足,时不时有人高喊怪叫,连绵不绝,让史从云身边的传令兵也呼吸加重起来,何况最前方面对他们的士兵将承受何等压力。 史从云道:“下令,出朱雀旗,让神火都把火箭都射出去!” 后方高台上的士兵听令,立即抬起脚下一面红色大旗,开始奋力挥动起来,朱红旗帜上,绣着金色朱雀,在阳光小格外耀眼。 很快,远处各个阵地中传来一声声巨大弓弦响,大量拖曳青烟的弩箭从各处高地拔地而起,斜斜向远处抛去。 床子弩在百步开外准头有限,但面对潮水一般的大军时候准度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方向对了就成。 史从云远远盯着远方,辽军已经到了百步之内,战马经过长长加速,速度很快。 他们高呼大叫,悍勇向前,汹涌的浪潮似乎势不可挡。 很快众多橘黄光点接二连三在漫长的辽军阵线中炸开,青黑烟雾升腾弥漫,残肢断臂到处乱飞,每次光点一闪就是大片人仰马翻,前方人马倒地后方的人马来不及错开也接连被绊倒,不少受惊的战马开始左右乱窜或者直接停住与后面的人撞成一团。 辽军前锋此时已经距离周军大阵百步不到,对于飞奔的马来说不过一眨眼的距离,完全来不及停马,一片杂乱中也前方很多士兵来不及变阵插周军阵地空隙,就这么直冲冲撞向周军中军大阵....... 242、明朗 兵车是个人们熟悉又陌生的概念。 广义上来说,军队中使用的各种车辆都可以归类为兵车,在后世的现代军队中兵车依旧十分常见,装甲运兵车,越野车,货车等等。 而在千余年之前的春秋战国时代,骑兵很少,兵车很少,多作为战车使用,两军交战时马拉着战车穿梭战场,士兵在上面用戈矛砍刺敌人,还有弓箭手在上面放箭。 等到汉朝,随着汉帝国转变战略,从国家层面的防守变成全面进攻之后,面对的骑兵敌人越来越多,作战地域越来越复杂,从越南丛林,到云贵高山,朝鲜山地,戈壁草原,西域沙漠...... 在各种复杂地形,大规模骑兵面前,战车逐渐失去它的作用。 但很快,常年对匈奴作战的将领卫青等发现车的另外一个左右,军队行进,大量的辎重粮草不能全靠人背马驮。 人的体力有限,做的多吃的也多,马的体力金贵,不少时候中国的骑兵如非战事需要,都是行军途中下马步行,让战马保持体力,等遇敌之后上马开战。 于是有轮子的车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不仅可以节省力气,装载更多物资,还能用牛,驴,骡子,马等多种牲畜来拉,大大减轻军队后勤补给难度,还能用别的畜牲代替马。 而且在之后与匈奴人的战斗中卫青发现,这些车平时运输物资,交战时全部署在阵地前方,固定车辕连成一片就能构筑临时的长墙,让对面骑兵冲不进来,能保护大阵前方的士兵,抵御骑兵冲击。 于是兵车从春秋战国、秦朝时期的战车,变成运输车和防御车。 自那以后,兵车有了不少改变和变种,比如堵门的塞门刀车,侦查用的巢车,抵御攻城方滚木礌石接近城墙的洞屋车等。 但总体的用法并没有质的变化,依旧是卫青的路子,沿用千年,首要是为保证后勤补给,士兵的甲胄、兵器、箭矢、粮食、铺盖、柴刀、锅碗等等,行军时候可以放在兵车上,用牛或者骡子、马等拉着走。 必要的时候,把东西卸了,推到阵前最前面就能结兵车阵。 周军的兵车从汉朝、唐朝至今已发展千年,总体的变化并不大,兵车有两轮,有铁条作为加强结构,前方的挡门出两侧高,往下开。 打仗时把车辕拄在地上固定,各车之间用铁索捆绑车辕,前方门板立起,上面有制造时工匠专门留下的卡槽,可以插上刀剑,在两侧固定长矛等。 因为是圆阵,各车之间时不时也有空隙,而这些空隙地带拴着拉车的牛,这招是和符彦卿学的,人面对骑兵冲锋会惧怕逃跑,可牛不会。 如此,阵地外围就成了铜墙铁壁,即便再厉害的的骑兵也只能绕开,试图从缝隙中用长矛和弓箭攻击车阵后的周军。 可火箭扰乱了辽军的战术,死伤的人马,大面积受惊的马匹,导致辽军乱了套,多数人根本来不及改变阵型从车阵各阵之间的空地上穿插,而是直直冲向车阵。 史从云坐镇后方,他远远望去,前方辽军绵延阵线就像滚滚浪涛撞上岸边的坚石,瞬间水花飞溅,四分五裂,断裂成一段又一段,周军的车阵就是坚石。 战马和人高速撞在车阵上,瞬间发出巨响和惨叫,如果车阵不是数百辆车连成的整体,只怕也要被冲散。 一时间血肉横飞,残肢乱飞,不少辽国骑兵拼命勒马不想转上车阵前方大量的刀剑长矛,却被后面来不及减速的战友冲撞,裹挟着巨大力道推向车阵前方的森冷刀剑长矛,瞬间转出许多窟窿。 还有不少辽军士兵战马哀嚎撞上车阵,人因惯性从马背上抛飞,跌入周军阵地中,立即被乱刀剁成肉块。 大军车阵前沿的兵车被挤压得咯咯作响,辽军在前方挤成一团,最前面的辽军士兵被挤到兵车上,血水喷涌,死得不能再死,周军长矛手趁机用一丈左右的长矛隔着兵车拼命往外刺杀,后方弓弩也纷纷一阵乱射,一时间哀嚎遍野。 史从云远远看着,密切关注战局,发现正前方第三个车阵的兵车被大量辽军挤压,木质兵车车辕承受不了那样的力道,咔嚓一声炸响,斜拄在地上的车辕崩裂断开,兵车被辽军用死尸顶开,露出个缺口。 辽军发现后纷纷试图往缺口里挤,史从云在后方看得十分担心,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阵地里周军身着全身扎甲,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具装步兵手握斧头和长矛很快堵了上去,失去马匹机动性优势的辽军根本不是装备精良的周军对手,大量辽军在缺口处被砍倒刺死,冲不进来,外面有辽军放箭,缺口处的周军几十名精锐全身插满箭矢,如同刺猬,却依旧毫无停歇的舞动斧头长矛,将敢冲进来的辽军连人带马砍倒。 不久后缺口处就堆积起尸体的小山,血水染红周边土地,完全堵塞后面的路,辽军再想进来只能爬尸墙,没法骑马。 而另一面,大量避开正面冲入周军阵地空隙之间的辽军骑兵更加难受。 他们原本想象的从空隙中不断用长矛攻击周军,用马力消耗周军的场面根本不存在,前方是兵车墙冲不进去,而在这些空地间,至少能受到两个方向的交叉射击,而大多数地方则四面都是周军弓弩箭矢,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最前沿的辽军已经到了距离史从云帅旗几十步外的后阵外围,亲兵紧张的的用盾牌护住他四周。 众人紧张,但史从云见辽军冲阵,反而没之前那么紧张了,甚至有些放松下来,他怕的就是辽军不跟他打,而是用传统艺能,不打正面战,利用机动性不断拉扯消耗他们。 史从云原本想装逼的,取下背上的弓射了好几箭,可惜他不是王审琦,力气一大把,强弓轻松让他拉成满月,却好几箭没射中什么,气氛很尴尬,干脆不射了。 看着身边憋笑的亲兵,史从云恼羞成怒,“要笑就笑,老子会揍你们不成,什么玩意儿!” 众人再忍不住哄笑起来,一下冲淡不少紧张气氛。 前方大阵中的军都指挥使正骑马在阵中环绕,不断大声吆喝,安抚众人,让将士们专心下来,不要怕,不要慌乱,不要紧张,把箭矢全射对着辽人射出去。 很快,史从云步下的这种阵型最大的优势开始发挥出来。 弓弩对付骑兵最不好的地方并非是威力问题,而是弹道速度缓慢的问题,特别是弓,弩箭还稍强,但射出的箭矢速度也远比不上子弹。 而即便出膛速度超过音速的子弹,百米以上面对跑动人员就要开始打提前量了。 高速移动的战马加上弓弩箭矢飞行的缓慢,要打的提前量更加离谱。 百步之外,弓射出的箭矢一般要飞行三秒以上,还受风影响很大,别说移动目标,就是静止的目标都非常难命中,对付高速移动的骑兵则更容易落空,而周军现在的阵型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是当初滑铁卢战役中英军对付法军骑兵的办法,用交叉的火力来对付高速运动的骑兵。 辽军深入八个圆阵构成大阵空隙地带,周军弓弩就能从各个方向交叉射击,各个方向都被锁死的时候,跑得再快也没意义了。 周军的弓弩火力并没有增强,人数没有增多,但射击角度变多了,从单一角度变成交叉射击,从各个方向向辽军攻击,让辽军躲无可躲,那机动性也就没用处。 一时间,大阵中的辽军发现自己所在四面八方都是周军箭矢,不断有人中箭落马,人影纷乱,惨叫连连。 从中军远远看去,整个大阵中到处是四面纷飞的黑色箭矢,如蝗虫一般嗡嗡作响。 黑压压的箭矢从各个方向交叉横飞,如一张箭矢编织成的巨网,辽军骑兵在里面如何腾挪躲闪都失去了意义。不一会儿就在慌乱中完全乱了套。 如果只有一面受敌,他们很容易找到应对之策,辽军很熟悉如何用战马的速度甩开对面的箭矢攻击,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平时他们所熟悉运用的八字跑法,急停掉头,突然加速等等手段完全没有,周军的箭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将他们接二连三射落马下。 史从云还远远看到有些辽军慌不择路,跑到车阵外围,被激怒的老牛顶下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乱套之后,有些辽军不要命的想要往后跑,可前方是冲进来的辽军,双方撞击作一团,反而逼停了马,成为停在中央的活靶子。 有的则试图拼命去攻击周围车阵,企图冲进去,却被外围的绑着长矛,卡槽插着刀剑车板和老牛挡住,根本冲不进去,要么被周军长矛刺死或逼退,要么又成了活靶子。 还有些直接不用马刀和长矛了,取短弓和车阵中的周军对射,这部分比较聪明,脑子灵活,知道随机应变,取得一些战果,给周军造成伤亡,不过依旧顶不住四面八方交叉射击的周军弓弩。 交战越来越激烈,双方厮杀不断,大阵中的空地上尸体越来越多,大阵中烟尘漫天,情况越来越看不清。 北面辽军骑兵不知道前方的情况,还在不断往周军大阵中冲,两里多宽的漫长阵地上,喊杀如雷,惨叫不绝,若沸腾的开水。 时不时还有神火都从周军阵中高地对着辽军人多的地方射一发火箭,顿时火光冲天,炸响如雷,大量弹片和残肢断臂一起乱飞,人仰马翻。 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空气中夹在刺鼻的硫磺臭味,很远都能闻到。 辽军一开始就被神火都搅乱,处在不利地位,冲入大阵之后更是到处受敌,越打越落下风。 鏖战半个时辰之后,史从云注意到正前方左翼车阵外围兵车被辽军用众多人命的代价推开,双方短兵相接,厮杀惨烈。 而正中两个车阵前沿十余步的宽度上则是尸体盖过一米多高的兵车,堆成高墙,辽兵直接下马爬着尸堆涌入阵中与周军厮杀在一块,双方都杀红了眼。 史从云随时注意战场情况,心里判断投入预备队的时间,随着时间推移,周军的喊杀声越来越嘹亮,士气越打越高。 因为总体上八个庞大阵地各处,辽军都处在不利地位,即便辽军在左翼和正前方两处阵地靠着尸体墙冲入阵中和周军四厮杀,但辽军主动放弃马匹机动性,与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控鹤军将士短兵相接,辽国士兵就等同于放弃自己的长处,用自己的短处碰周军的长处。 交战持续一个多小时,越来越多的辽国士兵逐渐支撑不住,北面也再无新援军冲入周军阵地,一些辽军士兵坚持不住,开始试图往北撤退。 不过沿途被周军弓弩四面截击,史从云立即让人传令后方四个实力保存好的四阵派精锐主动出击,支援前方四个阵地,绞杀阵地中的辽军。 之后后方四个大阵从侧面推开两辆兵车,各阵都大胆放出数百全甲精锐步兵,排列成队,手持长矛斧头,开始往前方挤压和绞杀大阵中的落马辽军。 军中都有射人先射马的教训,马目标大好命中,而一受伤就容易惊,把人甩落下马,阵地中有许多落马的辽军,纷纷被周军全甲步卒绞杀。 面对全身铁扎甲,脸上都是铁面甲,只漏出两个黑洞洞眼睛的周军全甲步兵,落马辽军骑兵是绝望的,他们的短弓根本射不穿周军铁甲,长矛、马刀收效甚微,周军一路保持阵线,从各阵地之间的空隙砍过去就行。 大阵中血流成河,经长时间鏖战,局势对辽军来说已经不是不利,而是败局初现了。 史从云看着全局战况,透过烟尘和沙尘,遥望北面辽军大营位置,只能看到他们的旌旗似乎少了些,也没往南移动的迹象。 他立即判断,时机成熟了。 “下令,后四阵变圆阵为方阵,往前推进!” “下令,出左右路骑兵!” “史彦超部按计划从西面大道北上攻击辽军北面大阵,邵季部出大阵东侧,截断辽军退路。”史从云大声道。 后方高台上过的传令兵得令,立即打出相对应的四方旗,用力挥舞起来。 243、围歼 轰隆隆的马蹄声隔着数里也能清楚听到,西面大道上,大量旗帜在田间地头快速向北移动。 遥望去,史从云只看得到田地树林间的旗帜,也可以通过旗帜推断局势,军队位置和人数。 编制中百人为一都,一都出一旗,五百人为一营,营有营旗,五营为一军,军出军旗,还要将领名旗,根据所在方位,打出四方旗中己方对应的旗帜。 中军统帅根据旗帜数量,样式,颜色等,能在很远的地方就判断出军队人数,所在方位,将领是谁,否则在混乱战场上是看不清的。 大量旗帜组成的长龙沿着西面大道往北,而邵季的东面预备队就明显得多了,距离不远,能看得清,邵季和慕容延钊名旗在前,大量骑兵身着甲胄,卷动漫天尘土,正快速越过大阵右翼田地,向着北面而去。 正面,王全斌,王仲已经指挥后四阵变为圆阵,缓缓越过四阵之间的空地向前推进。 辽国士兵也开始发现情况不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北跑,并且像传染一样,很快蔓延开来,逐渐演变为大规模的往北溃逃。 不过依旧还有不少坚持作战,装备全身甲的辽国将领大怒的在人群中吼叫,接连砍杀几个逃兵之后稍微稳住局势,辽军将领把大量往北溃逃的骑兵努力叫住,在周军前沿阵地外重新缓慢集结,慢慢汇聚数千人庞大队伍,似乎还要反攻。 这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正面接触之后战已经打了半天,前方四阵和辽军都死伤惨重、精疲力尽,不过周军后方四阵是损失最小的,他们受到的攻击少很多,体力消耗也小。 当这股生力军从后方往前推进补充后,损失很重的前方四阵得到支援,而原本在益津关下攻城顿挫,士气不高,又被严重杀伤的辽军士气更加低迷,不少辽军士兵都开始踌躇。 史从云远远看着,看到北面辽军阵前异动和杂乱就明白他们的士气已经快到极限了。 缓慢组织起来的辽军从周军前沿阵地百步外又发起一次大规模反扑,不过这次与一开始明显不同,士兵执行拖拖拉拉,阵线前前后后,有些根本不想往前冲,导致整体上有不少空缺的地方,马蹄声也没一开始那么严密,依旧很多,却稀疏松散,他们整体的速度也慢一大截,因为打了半天,战马跑不动了,速度自然慢。 后面的不少辽军军官带着旗帜焦急的到处奔走,隔得很远史从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即便听到了也听不懂,但光看就明白,他们应该是大骂和威胁士兵不许后退。 不过这些并没有用,人疲马乏,死伤惨重的辽军无法组织起像样的进攻,他们才靠近就挨了十几发火箭,火光闪烁,炸声如雷,杀伤还是其次,主要是大范围的战马受惊。 顿时让本就松散无力的阵型雪上加霜。 所谓临阵不过三箭,说的就是战马速度极快,最多来得及开弓三次就已经冲到跟前了,可战马疲惫加上受惊,辽军反扑军团移动缓慢,给了周军很多机会。 周军前沿弓弩齐发,还没到阵前就有大量辽军落马,待闭着眼睛冲到阵前时,战马也跑不起来,根本没起到冲阵的意图。 前沿兵的周军将尸体垒起来,重步兵架起长矛就完全抵挡住了这次冲击。 随后后四阵的周军也成横列赶到前沿,在阵地之间的空隙上大量绞杀辽军,鏖战半天,不少精疲力尽的辽国战马这时候完全跑不起来,不少辽国士兵直接被嚎叫着拖下马..... 随着后方周军生力军不断推进,辽国大量战马和士兵被前排周军长矛刺倒,被刀斧剁碎砍倒,随后被接二连三越过的士兵碾碎踩踏成肉泥,血腥味越来越浓烈。 更后面的辽军士兵终于支撑不住,掉头往后跑,辽军的众多将领跟在后面砍了几个逃兵后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再不跑就完了,也不管士兵开始调转马头准备往北脱离战场,可惜来不及了....... 史从云已经远远看到邵季和慕容延钊的旗帜迂回到大军北面,到大阵前方一里左右的位置,裹挟大量沙尘,如一条滚地长龙,横冲直撞,往西面穿插直接切断了辽军的退路。 战打到这份上,聪明的统帅应该下令撤军,同时派预备队支援保护,防止自己这方的主力被围歼了,史从云心里想。 事实也是如此,随着辽军开始崩盘溃逃,喊杀声小了不少,史从云远眺,更加北面的辽军旗帜开始缓缓移动,众多林立旗帜中隐约有金黄色的,应该实力辽国皇帝的大纛。 他还隐约听到辽军的苍凉号角,大概是退兵的信号。 不过已经晚了,辽军的主力已经被合围,而是史从云断定,辽国也派不出预备队救援,因为他们的大纛都开始移动了,说明老爹已经带领五千龙捷军精骑兵冲着辽国皇帝脸上去了,否则北面的旗帜不会移动。 围在他身边的亲兵十分激动,他们也是百战精兵了,看到这种情况也明白基本大局已定。 远处,邵季和慕容延钊大军将辽国北面溃兵截住,随后向西迂回,形成一个庞大的包围圈,把辽国败兵往南面和东面赶走。 后面周军大阵解除兵车,排成方阵缓缓压了上去。 大量无组织无纪律的辽军如无头苍蝇,黑压压的大片人马在到处乱窜,只求找到一个没有周军阻拦的地方逃命。 周军大阵在他们西南侧,铺开之后也逐渐向西发展,完全堵死四面,邵季和慕容延钊迂回到北面截断退路,只剩下南面和东面可以逃跑。 史从云远远在高地上看着,在上帝视角他能看清楚怎么回事,但身在其中无人领导,往前乱套的辽军并不清楚全局战况,他们只是在方圆数里的广大地域内到处乱窜,以求逃出周军包围,遇到周军大部立即回头。 殊不知正他们他们求生的本能正被史从云利用,周军正像赶牛羊一样把他们往史从云想要的方向驱赶。 战打到这时候,史从云终于敢摆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装逼模样,很有逼格的道:“这时候辽军主帅应该想出预备队来救人了,可惜早在本帅预料之中。 虽然本帅看不见,不过此时老爹的大军已经从东面大道向着他们中军右翼而去了,辽贼没机会了。” “大帅神机妙算!百战百胜!”亲兵激动道。 “契丹狗贼哪是大帅对手......” 有文化的则直接道:“大帅简直是白起在世,韩信转世。” “什么白起韩信,哪里是大帅的对手!” “.......” 众人热烈的拍马屁说得史从云有些飘飘然,觉得这个逼必须装到底,立即大手一挥:“擂鼓,向前进军!本帅亲自坐镇。” 后方高台上将士得令,激动打出令旗,本阵鼓手开始擂鼓号令,随后中军帅旗随着史从云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擂鼓助威,帅旗北进,人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全军士气更上一层楼。 原本周军前四阵被后四阵替代之后,王全斌因他们伤亡惨重精疲力尽,让他们先原地休整作为后备。 结果看到帅旗北进,大帅亲自开赴阵地前线之后,士气大震,将士们纷纷请战,各军都指挥使在请示王全斌后整军继续跟进,向东追击压迫辽军。 史从云骑上马,身穿两层甲,在众多亲兵护卫之下,随后军向前进军,声势浩大,巨大的帅旗随着他在众多旗帜拱卫下向前移动,一时间周军气势如虹,嗷嗷叫的往前冲。 看到中军这边的动静,已经穿插迂回到北面的邵季和慕容延钊也向南进兵,开始压缩被包围的辽军。 大量辽军士兵不断被压缩空间,沿途不断被射杀。 随后史从云又下两道命令,其一,令小牛溪东侧的司超、王环、罗彦环部渡河,从东侧夹击辽军。 不过他命令才下,传令兵还没派出去,就有人从东面来向他禀报,司超发现辽军中军大乱,已率大军趁机渡过小牛溪,击退河边防守的辽军,正向西面进攻,从东面夹击辽军,派人来向他汇报。 因为史从云之前给司超等人下的命令是让他们伺机而动,看情况行事,没想到的主观能动性这么强,对局势判断很准确。 史从云十分高兴,带会打仗的将领打仗就是省心,又让传令兵过去告诉司超,渡河之后从东面和他们合围,防止辽军往东面逃跑,至于北逃之敌则不管,他们要和主力一起围歼被困住的辽军。 随即还下了第二道命令,对所有辽国士兵赶尽杀绝!要投降的可以先让他们投降,减少合围压力,但能杀的尽量杀,一个不留。 史从云心里已经有数,即便投降之后也也不准备留活口,此时北面的辽军正被老爹史彦超追击,精疲力尽的辽军主力被他们合围,辽国败局已定。 史从云遥望远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周军步骑,老爹史彦超部部分骑兵已经占领北面辽军大营,北面遍地是稀稀落落辽军残兵,他们算是成功逃出生天了,史从云没有理会他们的功夫。 老爹史彦超的主力骑兵已经往更北面的地方追击而去,大量的龙捷军骑兵百骑为一队,正跟随大量旗帜从两面的田间大道越过辽军大营往北追击。 这次史从云不怕老爹再像忻口那样孤军深入了,因为固安方向还有赵匡胤的伏兵,辽国的主力已经被他们围困在这,辽军北面应该只有一些辽国皇帝的扈从军和大臣将领。 不过史从云不在乎,能追上就追上,逮住高官皇帝是老爹的大功,追不上也罢了,他的着眼点和众人不同,他更在乎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他从来不相信英雄史观,辽国这时候是个综合国力强大的国家,而且还在上升期,没达到瓶颈,就算杀了他的皇帝就能改变什么吗? 史从云觉得不能,它强大的国力依在,人心依旧凝聚,换个皇帝照样实力还在,说不定重新选一个比现在的皇帝还更好呢。 反之,消灭他们的人,才是根本的打击辽国国力。 作为主战场的大片田地和树林,此时已经尸骸成山,血流成河,到处是硝烟和残肢断臂,甲胄和残破旗帜,放眼望去,大量的尸体看不到边,谁也看不出这里曾是大片夏日的青葱麦田了,今年附近的百姓或许会很惨。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风中的血腥味压也压不住,不过经过一天的洗礼,史从云的鼻子早已经习惯了。 不知道今天有多少尸体会躺在这,他没数,但肯定很多,将士们追击都是踩着尸堆往前推进的,失去组织的辽军不断被压缩,射杀。 随着包围圈的逐渐缩小,各方将士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的旗帜,知道友军并肩作战,士气更高,高声喊杀,向前推进。 庞大的包围圈也随着空间缩小逐渐清晰,南面是史从云的中军,他亲自坐镇,王全斌为将领总体调度,王仲、郭廷谓、申知义、张正涛、符昭愿、王审琦、向训等将领亲自带兵,控鹤军和神火都组成。 东面是司超、王环、罗彦环从淤口关、独流镇过来的东面军,由控鹤军和驭浪军水军组成。 北面是邵季、慕容延钊率领的骑兵,三面合围压缩,将辽军残兵逼迫到益津关城下,而南面是益津关数里长,数丈高的坚固城墙,城头还有董遵诲组织的守军。 之所以说残兵,是因为此时辽军已经被和他们的统帅部分割开,完全溃乱,无人组织,但这些残兵的树林并不少,密密麻麻的辽军接近万人。 沿途不断被三面的周军用弓弩射杀,很快密密麻麻的人被困在益津关城墙下,城头守军开始用弓弩和滚木礌石击杀密集的辽军,神火都把弩车推上来,往人堆里射火箭和弩箭,惨烈的屠杀就此开始。 辽军也试图反扑过,不过无组织无纪律的反扑完全没有效果,很快被扑灭,周军此时各路大军汇合,还占据了人数的绝对优势。 也有辽军试图投降,好喊着契丹人的语言,还派出汉人士兵喊话,不过史从云的命令已经下了,没有人手下留情。 大量箭矢和城头的滚木礌石纷纷射向城下,辽军在惨叫哀嚎中快速减员。 史从云第一次觉得他可能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屠夫,不过他不管,还要杀。 辽国不同于蜀国、南汉、南唐、北汉等国家。 其一是实力强,对方强大敌人,只有歼灭战是有效的打击。 他能把南唐兵,蜀兵等放回去,因为史从云知道,放他们回去这些国家也不足以威胁大周,反而能宣扬他的仁德和威望。 但辽国不同,辽国不会因为这样一场败仗就不敢南下中原,当年耶律德光曾经还十万大军差点被打光,他照样敢继续率军接连南下,最终还打下了大梁,劫掠了河南河北无数百姓。 而且吃这样一场大败仗,蜀国、南汉、北汉这种国家几乎可以亡国了,南唐就算不亡也要丢半壁江山。 但辽国不会,顶多是十年之内不敢随意出兵。 史从云其实是个功利主义者,而非道德主义者,他的道义是为功利服务的,如果毫无威胁且还能宣扬自己的名声展现自己的仁义时,他愿意放人一条生路。 但如果仁义道德不能昭示百姓,使人民归附认同,且对方威胁巨大,他更愿意消灭有生力量,消减敌人的实力,那就赶尽杀绝! 辽国这样一个大国,是不可能靠着放战俘让他们感激自己瓦解内部的,所以史从云一开始就想好了,能多杀尽量多杀,打击他们实力,消减他的国力,让他们恐惧害怕。 围杀持续好几个时辰,一直到天色逐暗,益津关城下已经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尸体堆积成的山高达数米,史从云努力冷眼去看这一切,不管理会他们哀嚎哭喊和求助。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今天辽国的主力必须都覆灭在这,往后他们十年之内才没能力南下,自己才有时间去收拾南方,一统天下,对抗北方,到时中原足以对抗北方,辽国不足为虑,往后的的种种悲剧可以避免,他是在救人,救千千万万的人...... 这样,他心里的负罪感才会减少很多。 夜里,四面周军都点起火把,血腥味和惨烈景象让不少新兵都当场呕吐,这时城下只有数百人还在尸堆上,他们完全放弃挣扎,麻木瘫坐在那等死。 史从云命人上前,挑出会说汉话的八十一人,又挑出最年轻的二十人,一共从一百零一人,给他们食物,水和马匹,放他们回去。 并下令将剩下的全部处死。 当他们被带过来面对史从云时,这一百零一人纷纷吓得手脚发抖,匍匐在地跪拜,有人用汉语高喊这求饶他一命之类的话。 史从云没理会,而是放慢语速,让他们听懂自己的话,大声道:“放心,我不杀你们。 你们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们的同胞,告诉你们的官员、皇帝;告诉他们,我史从云说的,如果他们往后还敢南下,就是今天这样的下场。” 说完对身边的亲兵道:“派人,送一都人,好好他们回幽州去,兵荒马乱的,别让他们死了。” 244、惊魂、被俘 夜幕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危机四伏,迥异往昔。 夏夜星河璀璨,浩瀚无垠,横亘苍穹天幕,俯视苍生,似乎随时会倾泻而下,从九天坠落,颠覆人间。 四周起伏不定的杂草随风摆动,低矮的树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声响,狰狞如同活物,向人张牙舞爪,展露潜藏的恶意。 哇哇...... 林间不知名的鸟叫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吓得萧思温心惊胆战,往日他从来没注意这鸟叫得原来如此吓人。 昏暗树林里,马蹄声乱,萧思温心里更乱,死死抓着缰绳,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动也不敢动,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丝毫也不敢松手。 远处稍听闻响动就会令他心惊胆战...... 身边是不少他的亲卫,他们这队一共二十多人,已经完全和陛下走散了。 萧思温对军事的事并不是很懂,全盘都是陛下和耶律挞烈指挥大军,他一直跟在陛下御驾旁。 脑子里的画面在极度慌乱之下如走马灯般闪过,开战前陛下也耶律挞烈的信心满满,镇定自若,他依稀记得陛下说南人是来找死的。 他当时也相信了,之后的过程他已经记得模模糊糊,只记得周军的骑兵到处开始出动,他们开始惊慌,陛下大喊着要派人去接应,耶律挞烈却连大声的让陛下快逃,中军慌乱起来....... 再到后来他只记得西面的大道上出现大量的周国骑兵,黑压压的南人骑兵像潮水汹涌,冲着他们的侧面而来,东面的山坡低缓起伏,阻挡不了他们的铁蹄,外围护卫的南院六军步卒试图抵抗,却轻易被他们撞倒踩碎,血肉横飞。 之后陛下调转马头就往北跑,大量御帐亲兵随行,萧思温反应过来之后,也被亲兵裹挟着往北匆匆赶路,他带来的南院六军步卒几乎全被丢弃在战场上,他只能听到身后的惨叫和让他不要抛弃众人的哀求。 不过一切都顾不上了,他到那时其实才明白他们已经惨败。 之后身后的周军骑兵很快追上来,他亲眼看见自己的亲兵被射下马,有人被周人从后面赶上砍成两截。 亲卫们为了让他逃命开始分头跑,分散周军追兵,而他也与陛下等人早在惊慌失措中走散,在夜里的林间地头乱窜,俨然成了惊弓之鸟。 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胆战心惊,生怕又是周军追上来了。 一路疾驰,他心里只想着能早点回到幽州城! “是谁!”萧思温突然听到身边亲兵的高呼,他也听到隔着树林左后方隐约有马蹄声。 “射死他!快射死他!”萧思温激动高喊。 亲兵惊慌失措的开弓搭箭,数十支箭寻着声音射向黑暗林间。 “自己人.......”有人用契丹语高喊到一半,很快黑暗的树林里没了声音,众人面面相觑可来不及去多管什么,奋力打马向北疾驰。 夜风在耳边呼啸,周边草木摇摆不定,令人心神不宁。 萧思温紧张到极致,紧绷的背上全是冷汗,手心缰绳也变得湿润。 ....... 在月光下跑了很久之后,有人高声,“快到固安了!” 萧思温大喜,固安距离幽州已经不远,而且固安还在他们手中,南院六军一万八千人,他这次南下只带了九千,还有九千戍守幽州,后续部族军也正向着幽州集结,只要回到幽州,周人就杀不了他! 那史从云再厉害也拿他没办法了!他之前几年一直在幽州,最了解南方的情况,他听说过史从云的厉害,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正当他们冲出一片小树林,从山坡往下,远处一片灯火中的固安城已遥遥在望。 “大半夜亮着灯火,应该是陛下的大军进城了!”亲兵激动的道。 萧思温差点喜极而泣,急忙道:“过去,快进城,进城!” 一路奔逃,很多人都在夜色中走散,萧思温此时身边只有十余骑了,众人呼吸急促,有人满脸血污,劫后余生般嚎啕大哭起来。 眼见活路在望,即便马跑不动了,众人还是努力抽打马匹,奋力向城墙方向而去。 但众人满心欢喜到达城下时候,萧思温遥望城头,正要开口突然发现不对! 他饱读诗书,通晓文章,会汉语汉字,所以一靠近城墙,他就看到城头一面大旗,上面一个大大的“赵”字,两边还有仙鹤和蛟龙旗帜。 萧思温瞬间冷汗直冒,立即反应过来这城早被周人占了! 正好此时,城头有人高声道:“城下是谁?口令!” 萧思温大骇,用契丹语高呼:“快跑,他们是周人!” 城头周人听不懂,一时没反应过来,众亲兵大惊,连跟着他调转马头,城头周军反应过来,高呼:“他们跑了,是契丹贼人!” 原本他们能跑开,可一夜狂奔,战马早没有了体力,根本跑不动,被射下马好几人。 早吓得魂飞魄散的萧思温只顾抱头往回跑。 心里更是惊恐到极致:“南人怎么到的固安,他们怎么会在我们前面!” “如果周军占了固安,那北逃的陛下呢......”萧思温越想越害怕,不由自主手脚都发抖起来。 正当他们满心绝望,进退不得的时候,远处树林里响起密集马蹄声,很快大队骑兵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山坡上,高声冲着他们用汉话喊什么。 他们中很多人根本听不懂,于是没人回答,萧思温则是不敢说话,因为对面问的是口令,他并不知道。 出兵之前,军中都会有机密口令,只有士兵和将领才知道,是用于验证敌我的,交战中人员混乱,如果对不上口令,就视为敌人。 面对骑兵见他们答不上来,很快整队越过齐膝的矮树从,从南面小山坡上冲锋而下。 萧思温等人惊骇无比,也明白过来那是一直在他们身后追杀的周军,不过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马跑了一夜,怎么也跑不动了。 萧思温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骑兵将自己旁边的亲兵刺下马,翻滚几圈掉入旁边草丛没动静,他们高喊着势不可挡冲过来,保护自己的亲兵被长刀削掉半个脑袋。 他的马在混乱中中箭,顿时天旋地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满嘴腥甜,眼前混乱一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脑子晕晕乎乎根本不够用,脑子里像被瞬间灌满水,又疼又晃。 耳边声音越来越模糊,眼前景象开始远去....... ...... 萧思温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惨叫声吵醒的,他浑身无力,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手腕生疼却挣脱不开。 不远处,他看到不少战马正在路边草丛吃草,路边有好几个全身甲胄的周军正逐一把他们的士兵反绑着推到一个土坑边砍头,土坑边的泥土已染成血色。 巨大的惊吓瞬间就让他脑子清醒过来,连忙用汉话高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大辽国南京留守!大辽国南京留守!” 他的话很快吸引周军士兵的目光,有士兵走过来,看了他一眼,“还会说汉话?” 言罢伸手揪住他肩头的衣服搓了搓,随即回头道:“伍长,他这身衣裳布料好,看起来像大官,要不先不杀,报给上面看看。” 那边正杀人的周军军汉回头看他一眼,萧思温瑟瑟发抖,紧张等待下文。 “你把他送过去,让史将军看看,要是个大官咱们就立功了,如果不是你们再砍了也不迟。” 说完吐口唾沫,恶狠狠道:“大帅已经下令,这些契丹狗贼居然有胆南下,能杀的都杀了,不要留活口,他要是说假话浪费兄弟们时间,你们让他死得难过点。” “诺!” 萧思温已被吓得嘴唇发白哆嗦,说不出话来,这时也拿不出大辽国驸马,南京留守的气势来了。 在周军士兵押送下,萧思温向着东面的小路上走,四周视野越来越开阔,他终于确定自己的位置,在固安城外。 运处是周军营地,有许多周军正在巡逻和游弋,外围巡逻的士兵拦住他们,对了口令之后问他们什么事,带他过来的士兵说明情况之后有人带他们往营地里走。 边走边道:“兄弟,你这是什么辽国大官,这两天来咱们史副帅和赵将军这边抓住的辽国大官数都数不清了。” “不知道,不怎么明白他的交代,不过听起来不小。 大帅是不稀罕,他出手辽国的这些狗屁大官小官还不想抓多少抓多少,不过对咱们来说大小都是一桩功劳啊。” 两人说着哈哈笑起来。 萧思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觉得受到奇耻大辱,不过却不敢出声,生怕被杀,周军随意屠戮他们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只能咬牙低头。 可随着深入,他发现一片周军圈出来的空地上,关着不少灰头土脸的人,萧思温看到不少熟人,都是军中将领和陛下身边的随从武将、官员。 他一时心惊胆寒,不一会儿他被送进中军大帐,大帐旁树立一面“史”字大旗。 难道是周军主帅史从云! 不过很快,他见到上方坐着一个身材十分高大,面色冷峻的中年人,看起来足有四十多的年纪,显然不像传说中年纪轻轻的史从云。 不过他很快想到另一个人,周国第一猛将史彦超,史从云的父亲! 史彦超和他们交手可比史从云早多了。 早在世宗皇帝时,辽国大军直下河中府,围困晋州城,就是被周国的王峻和史彦超等人率兵击退,到高平之战时,也是史从云击败他们的前锋。 “你说你是辽国南京留守。”对方冷冷问,即便隔着很远,他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杀气。 而且最令他惊讶的是,他在大帐一角发现被两个士兵看护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 南院大王也发现了他,两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悲怆无奈。 “某问你话呢!”对方声音渐冷,吓得萧思温连回神,不过他还是强支持着没有下跪,只行礼用汉话道:“回禀周国大将军,我是大辽国南京留守萧思温。” “萧思温,就是你管的幽州。”对方说着缓缓起身,单手抚着刀柄。 萧思温心头狂跳,努力保持镇定,不由自主后退半小步:“不错,正是我管理幽州城,将军有什么吩咐吗......”恐惧之下,不由自主放低了姿态。 对方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大帅要问你们话,老子今天就宰了你们这些契丹狗贼。你们给某记好了,能活着都因为要留你们问事,到时如果说不出来,老子第一个愿意杀你们!” 萧思温脸色发白,一句话不敢说了...... ....... 史从云当天晚上连夜率大军主力北上。 打扫战场,处理后续战俘的事情交给司超、王环、罗彦环等人的东路军。 此战当时草草估计,当天在益津关北就已经俘斩辽军主力至少两万人以上,而且战果还在扩大,最后能杀多少,全看后续追剿给不给力,但毫无疑问和之前的各种大战都不同,这是一场歼灭战! 而后续的追剿能不能取得最大成效,关键就要看赵匡胤所部能不能及时攻占固安,截断辽军北逃之路。 不过还在率军北上固安的路上史从云就收到前方来的战报。 赵匡胤率先从淤口关东面赶小路迂回,奔袭一百二十多里,在开战当天下午到达固安,在辽军北逃之前已经攻占固安,毁了固安北面的桥梁,随后闭城门坚守。 大量辽军北逃时被堵在固安,老爹史彦超的龙捷精锐骑兵尾随追击,随后在固安城外赶上辽军,大破辽军中军,杀敌两千余,还有大量的人被俘虏,许多人被赶到河边射死、淹死。 俘虏辽军各级将校和御驾随行官员二百一十六人,之后还俘虏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和南京留守萧思温。 不过可惜的是没有抓到他们的皇帝,辽国国主耶律璟在御帐亲军拼死护卫下,依旧渡河往北逃窜了。 史从云大喜! 在他看来没抓住皇帝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希望抓住的就是那些将校和官员! 国家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并不是皇帝一个人,很多时候皇帝固然重要,却不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决定国家命运的是中坚的文武官僚集团。 以明朝为例,说起来就两极分化,有人觉得明朝皇权大于天,官员皇帝想杀就杀;有人觉得明朝是文官把持朝政,孤立皇帝,架空皇权,党羽林立,党争不断以致毁了国家,就像大宋。 明朝皇权似乎是薛定谔的猫,有时大得不得了,有时完全被架空。 其实只用以土木堡之边为分界线分开就好,土木堡之前,明朝皇权很大,完全能把持朝局,总览国家大权。 土木堡之变后,皇权开始逐步被架空,到最后完全党羽林立,党争不断。文官把持朝政,国家战略逐步转向保守、退缩,开始大宋化。 造成这种现象最大的问题并非是土木堡之变前后皇帝有什么变化,而是土木堡之变中,大量武勋亲贵被杀,导致武人的政治力量大幅衰落,文官借机崛起,把持朝政,架空皇权。 死一个皇帝并不能保证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万一重新选一个比现在的还厉害呢?这种情况历史上就有不少。 但如果死很多国家中坚力量的武将、大臣,那是能实实在在大幅削弱一个国家实力,改变国家命运的。 所以当听说老爹和赵匡胤逮住二百多辽国将校和文武时,史从云激动得不行,立即全军往北赶去,同时下令王全斌率大军乘胜北上,围困幽州。 他自己则率亲兵转赴固安,去老爹史彦超前锋大帐中处理辽国官员。 245、宿命 固安城外,老爹史彦超的大营格外显眼。 史从云带着百余亲兵前来,路上都是泥泞土路,身后亲兵举着他的名旗,帅旗。 在大营几里外的外围,他就看到不少周军士兵正在挖坑掩埋尸体,大量惨白敌军头颅和尸体被堆积在一起成了小山,血腥和腐臭隔着好远都能闻到。 正面溃败之后,就变成一边倒的追杀了,没有合理组织调度,散兵游勇是无法和成建制的部队交锋的,从益津关到固安这数十里,变成辽军的绝命路。 面对这样的场景,史从云早麻木了,他这一路走来,连年征战,见怪不怪了。 马蹄踩着一路泥泞,路边杂草早成深绿泥土,齐腰灌木沾满泥点,艰难求得生存。 随着他的到来,大量士兵围靠过来围观,向他打招呼,史从云正高兴,大笑着回应,高声道:“大家辛苦了,等这次回去,某定给你们请功。” 围观将士都大笑起来,高呼大帅万岁,亲兵隔开众人,史从云在人群簇拥下进入大营,老爹和手下众多将领早在那边等候了。 见他一到,纷纷行礼:“恭迎大帅!” “不用不用,大家辛苦了。”史从云随意摆手,然后激动上前道:“爹,你都抓住些什么人,快带我去看看。” 老爹一面带他往里走一面说,“最大的是个南院大王,还有个南京留守萧思温,就是辽国管幽州的官。” 史从云听完十分激动,“南院大王啊!” 不一会儿,跟着老爹和众多将领,他们到了一处用栅栏围起来,众多士兵看守的大空地,里面铺了一些皮革,放着毛毡,气味臭烘烘的。 因为临时搭建条件不好,又怕他们跑不敢放出来,二百多人屎尿都拉在里面,环境很差,大量辽国将校高官都被关在这。 见他到来,许多目光都汇聚过来。 大家都看出他身份不同寻常,有人试图向他求饶,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有些人操着一口生疏的汉语汗饶命,史从云倒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些人中大多数很狼狈,但也很镇静,坐在那也没求饶,眼神如一潭死水。 随行将领大怒,“见了大帅他们居然敢不拜!”说着就卷起袖子要动手,被史从云伸手拦住。 “无所谓,我不需要他们拜。”史从云道。 这话顿时让老爹和旁边的将领都迟疑一下,脸上浮现忧色,史从云心思缜密灵活,见他们这表情顿时知道他们担心什么,随即笑道。 “知道某为什么在蜀国,江南,荆楚那些地方喜欢放战俘吗?” 众将摇头。 史从云停下脚步,认真给他们解释:“两个理由,第一,蜀国、江南、荆楚这些地方比较弱小,不足以威胁我们大周,放些人回去也无妨,反而能传扬我军威德,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二,这些地方历经大汉四百余年,大唐三百年,对中国认同度很高,待到以后大军一到,他们回归中国顺理成章,所以这些地方不宜多杀,二十年后必是一家子民。” “大帅高瞻远瞩。” “大帅想事情向来想得那么远,某就想不到,只想杀敌。”众人七嘴八舌围着他说。 而史从云则把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辽军战俘,“不过辽国就不一样了。其一,辽国如今强过我们,而且他们还没有后顾之忧,不像我们,出兵往北一次,既要重兵防备太行山一带,还要安抚江南、蜀地,处处掣肘。 对于他们,首要做的就是削弱实力,弱其国力首在......杀人。” 最后两个字,史从云咬得很重。 说着他收起笑脸,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当初秦国一统六合,共杀兵一百一十多万,经白起之手杀九十余万,但最只留下一个杀神屠夫的恶名,所有的美誉功勋都留给秦王。 后人会记得秦王功绩,也称白起为屠夫杀神。 白起不杀,六国不被削弱,最终不可能有秦国一统天下,史书故事总说王侯将相之权谋,以为天下事多动嘴皮子,可到底还是实实在在的杀人最为有用关键。 所有功绩大业,必是血流成河的.......” 说到这,史从云也无限感慨:“但很多时候代价是必须的。 究其根本,盖因人性本就恶多善少。 某曾听翰林院的读书人说仁义之主舍命以全三军百姓,所以强敌面前投降也不为过。这话初听好像有道理,不过前提是对方都是圣人,如果投降,他们就不杀,不抢,不劫掠,可能吗?” 众人摇头,有人更是咬牙启齿大骂,“他们放屁!十几年前,后晋投降,辽国耶律德光兵入大梁,毫无抵抗,河南河北乃至京师大梁无数百姓惨遭劫掠,这有什么道理可讲,只能见血!” 史从云点头,这就是武人和文人的不同,多数文人并不是没本事,而是没见识。活在书里的世界,缺乏对人性的认知。 对多数人来说,如果可以无代价的抢就绝不会借,能轻松霸占就不愿自己费时费力生产。 只是有些只读圣贤书的人,自己抱着仁义道德,搞道德绑架也就罢了,也把敌人也想成讲仁义道德的人,满足他,不抵抗他就会也讲仁义道德,放自己一马。 简直想屁吃......历史上无数血淋淋的教训都在说明一个道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史从云见众将义愤填膺,目的也达到了,直接道,“诸位明白就好,这就是代价的意义,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杀人。 但所有杀戮又为世人憎恨,为文人轻视唾弃,在史书中一笔带过,如此也将是我们这些为将者的宿命。 这些事其实我心里一开始就有数,所以你们不用多想,太过担忧。 我不是大善人,不杀生,那还不如找个小庙出家作和尚,打什么战呢。” 众人哈哈大大笑起来,老爹也笑了,脸上担忧一扫而空。 史从云说着看向众多辽国将校官员俘虏:“你们看这些人,他们中多数即便到这步田地,还是冷静得跟草原上的狼一样。 他们很像我们,我们为大周南征北战,才有今日疆域,他们也是辽国这些年南征北战积累下来经验丰富,善战知兵的将领,没有他们,辽国的军队就没了主心骨。 某不准备让他们回去.......” 话说到这,众人都看过来。 “大帅,全杀了吗?”有人直接问。 “问问有没有愿意归顺,如果云愿意的可以留着用,剩下的不要留活口。”史从云吩咐,当初卫青能够在漠北草原不迷路,每次都直捣匈奴人聚集地,就在于他收买招降匈奴人为向导。 史从云也想要契丹人向导,以后说不定有用。 当然,任何事都是双刃剑,比如匈奴人的前将军赵信在被匈奴大军围困之后他又叛变回匈奴了,反复横跳,不过史从云觉得利大于弊。 “这件事我亲自去办。”老爹率先道。 史从云点头,老爹这样人高马大的杀神更能吓住人:“爹,不必逼他们投降,也别跟他们说不投降要死,就问自愿归降的有没有,剩下的不必留活口了。” “嗯,某早就想杀他们了!我亲自动手。”老爹杀气腾腾,他和契丹人有着血仇,史从云也没阻止。 ....... 让亲兵把他的马拉去吃草,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史从云到了中军大帐,见两个重量级的人物。 一个是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一个是南京留守萧思温。 等他进入大帐之后,两人已经坐在侧座,见他之后两人反应非常不同,两人目光都锁定在他身上,仔细打量他的样貌,萧思温连吓得站起来拱手行汉人礼节,耶律挞烈则是四平八稳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耶律挞烈,这个史从云原本不知道的人,这几天倒熟悉起来了,他是当初带兵从代州,忻口救援晋阳的人,如果不是他,数年前周军已经灭了北汉。 而且听一些投降的辽国汉官跟他讲,耶律挞烈是大辽国如今如此强大的重要功臣之一,他坐镇南院期间均衡赋税劳役,鼓励农业生产,大量部族民众归化,户口数量增长迅速。 以致大辽国迅速向农耕转变,同时越发富庶起来,他在自己的治所时不拘小节,不求享乐,百姓不被烦扰,收获谷物多次丰收,辽国朝堂评议把耶律挞烈这个南院大王称为“富民大王”,幽州附近的百姓对他也有好感。 而且耶律挞烈每次用兵时,赏罚分明讲信用,赢得手下士兵的忠心。 史从云也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穿越,那忻口一战老爹就死在他手下了,符彦卿、李筠等也会败在他手中。 这样一个人物,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下一跳,原来还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老爹已经告诉自己,这两人都会汉话,毕竟他们一个南院大王,一个南京留守,治下之地以幽州为中心,治下百姓多是汉人。 “你就是周军招讨使史从云。”史从云屁股刚在主座坐下,没想到一身素衣的耶律挞烈先开口了。 “正是,你不怕我。”史从云好奇的问。 “他们怕你是因为他们怕死,老夫被你擒住那时起就没想活着回去,自然不怕。”耶律挞烈很硬气的道。 史从云呵呵一笑:“那还真遗憾,我原本不想杀你的。” 耶律挞烈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你想问话就是痴心妄想,老夫什么也不会说,只求一死。” 史从云看着刚烈的耶律挞烈,他身为南院大王,肯定知道很多辽国的内部情况,这是他没急着杀两人的原因,不过看这情况,似乎他死也不会开口。 不过这种人物他并不准备自己杀,要杀也要带回大梁去,当着官家和百姓的面杀,那样才能壮国威,振奋士气。 于是笑道:“求死也不急,某会给你好好安排的,来人,带他下去好好看管起来。” 大帐外的亲兵进来,把一身素服的耶律挞烈带了出去,他老眼中有些慌乱,不过还是一声不吭保持镇定,和两个亲兵出去了。 顿时大帐里只剩下眼神中满是慌乱的萧思温了。 比起耶律挞烈的镇定,萧思温显然紧张害怕多了。 见他的时候更是,毕竟如今光是史从云这三个字就足够吓人了。 “萧思温,某问你,幽州城中如今还有多少守军,后续有无增援。”史从云问道,声调比刚才和蔼一些,怕吓着萧思温,他已经明显看出,萧思温和耶律挞烈不是一类人。 不过史从云不知道,他这两天刚杀了数万辽军,一个屠夫杀神突然这么和蔼的说话,反而更吓人了。 萧思温连道:“回禀大帅,幽州原本有守军两万左右,我带着南下九千,大致还有万人,本月内各部族军也会陆续汇聚南京,届时该有五六万人。” 史从云点点头,没怀疑他说假话,这就是大国的麻烦处,它能源源不断补充有生力量,数万大军的损失对于小国来说几乎等于灭国,对于大国来只是部分力量的损失。 所以历史上那些大国之间的战争往往旷日持久,短的的十几年,长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因为不可能一口吃掉,只能慢慢消耗,慢慢磨。 不过对于萧思温这个人,史从云没那么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 “你不是不是有个女儿,小名叫燕燕,大名叫萧绰。” 听他这么问,萧思温瞬间愣住了,随后不知再想什么,好一会儿才迟疑点头:“大帅哪里听到小女的事。” “果然是你啊......”史从云道,心里也感慨万千,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辽国在耶律阿保机手中立国,之后历经太宗,世宗,还有当今的皇帝耶律璟,但使辽国走向巅峰的是耶律贤和萧太后,也就是眼前这个萧思温的女儿,就是辽国的吕后啊。 说起萧太后和吕后还有不少相似,都毒害自己的情敌,都对内用政治手腕消除异己,手段老辣残酷,对外却对国家发展有很大贡献。 史从云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萧思温并没有太大的本事,生个女儿倒不得了。 “明天某就要北上幽州,你作我的向导吧。” “这........”萧思温迟疑了,最后犹犹豫豫道:“大帅,那还不如杀了我,如果让陛下看到我与大帅同列,家中老小不保矣。” 听了这话,史从云点头:“没事,到时候把你绑起来就行。” ....... 当晚,二百多辽国将校官员中,共有二十一人愿意投降大周,余下的人全部被老爹带人斩杀。 第二天,史从云同老爹的大军继续北上,从固安赶往幽州城下,回报的传令兵告诉他,王全斌大军已经到达幽州,列寨城下。 同时郭廷谓等人也统计好大战各个战场汇总向他汇报,此战从益津关一直到固安的数十里战场上,俘斩辽军约四万七千左右。 其中大约四万二千多辽军是被杀的。 不过正面战场上被杀的其实是少数,只有五千左右,多数是溃败后被后续周军围杀,追杀致死,还有俘虏之后处死的,占据大头。 当然数据并不准确,因为还有很多人死在哪都不知道,只是统计个大概。 而周军伤亡其实也不小,特别是前四阵直面辽国大军,如果他们当初没顶住,又是另一幅样子了。 周军伤亡一万三千余人,战死三千九百多人,一下子两个月前北上的五万多周军可战之兵大约只有三万了,几乎尽数汇聚到幽州城下。 还有五千多俘虏是幽州的南院六军,几乎都是汉人,史从云下令不杀。此举是史从云的命令,他也没安好心。 为的就是昭告辽国百姓,大周区别对待的政策。 在幽州等地制造对立,使辽国内部矛盾激化,分化其内部,辽国本身就有大量汉人,此举必会使得他们的内部矛盾加深,日久天长说不定有奇效。 ........ 史从云才到幽州城南十几里时,邵季激动的率军来迎接,同时告诉他,幽州城早已人心惶惶,很多百姓跑到山上去避难,每天都有士兵从城头夜坠而下,逃出城来向他们投降。 战况对周军十分有利!而且辽军惨败的消息随着时间推移,必定也快速散开,传遍天下。 246、为有牺牲多壮志 数万南方大军兵临城下,围困幽州,这是几十年没有的事,也是幽州城中万万没想到的事。 周军营寨遍野,在幽州南面扎营。 城寨满地,旌旗遍野,将士们士气高昂,时不时齐声高唱军歌,整齐操练,幽州内外人心惶惶。 其实史从云心里也明白,大战对于周军损耗同样不小,而幽州,晋阳又和寿州那样的城不同,辽国会想尽办法救援,大军后勤补给也十分困难,不可能像淮南寿州那样围上一年多,看贼兵怎么守。 和辽国打,他们并不是简单的像打别国那样打一场大战,而是三线作战。 他们这路是北路进攻军,还有西路的李重进军团,李筠军团,河中府军团等协同作战。 造成这种情况的最大原因就是河东北部,也就是后来的山西北部在北汉手中。 北汉对辽国不仅供奉勤快,而且言听计从,或者说北汉之所以能存在,都是因为辽国保护。 北汉北部有大名鼎鼎的雁门关等关隘,但这些关隘在北汉手中就意味着辽国军队可以轻易越过天险在北汉境内畅行无阻。 他们的大军向南可以从河东直到河中,渡过黄河到达关中,乃至河阳,河南等地,向东可以从太行山各处到达河南中部。 “地理好比历史的子1宫”,河东,河北中间的太行山决定了东西的隔离,也决定了河东北部,河北北部都是中原的门户,而这两处门户缺了一处都将使中原(河南)处于十分被动地位。 何况现在这两处都在辽国掌控之中。 史从云最期待的就是夺回其中一处,先打开局面,面前的幽州就是东面的门户,不过从地理上来说它并不如西面的雁门关一代好防守,这一代远没有西南面雁门关附近的险要,幽州城此时远没后世北京的雄伟,南来北往的路也太多。 史从云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迫降,里面的人顶不住压力,主动开城投降。 但到达幽州城下一天之后,他发现此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因为即便周军军纪严整,周边村镇的百姓还是都跑了,要么跑进城里,要么跑到深山中去,连观望的都没有。根本没有喜迎王师的半分模样,而是畏周军如虎狼。 史从云骑着马,巡视大营,所到之处将士们备受鼓舞,高呼大帅,也有人喊万岁;史从云来不及去深究了,而是忧心忡忡的问身边跟着的王全斌道:“跑进幽州城的百姓多吗?” 王全斌回想:“回禀大帅,很多,我们大军到时城外还丢弃大量牛羊家私,都是百姓怕来不及进城丢下的,遍野都是。” “这不正好,咱们大军让他们吓破了胆!”符昭愿很激动,自从上次大战赢了之后,自己这年轻的小舅子一下牛起来了。 “人多嘴多,城中粮食能支撑的时日更少,对围城反而是好的。” 史从云却不乐观,“给你们讲个历史上的故事。” 众将纷纷看过来。 “西汉末时,王莽撺政,搞得民不聊生,百姓穷苦没法过日子,各地纷纷揭竿起义,当时全国各地义军众多。 其中有两个小故事,当时荆州牧率军进攻绿林军,战败被俘,结果农民军只杀了州牧随从,却放了州牧。 同年还有朝中官员去豫州路上被俘虏,但农民军也没杀他,还把他送到县城,二者之间有一段对话,官员问百姓:‘你们为何造反’,百姓耿直回答:‘因为穷’。” 他说完,符昭愿等几个没什么心思的人都大笑起来。 向训、王审琦等人则在深思什么。 史从云叹气,“人心向背就是这样的,我的故事有两个意思。” “第一,普通百姓不懂那么多大道理,谁让他们日子能过好,他们就选择拥护谁。”还有一段他只在心里想,没敢说出来,怕影响军心。 这时候从石敬瑭把幽州卖给辽国已过去二十多年,唐末以来天下保经战祸,而幽州及其周边地区在辽国庇护之下百姓已经过了二十年的安稳日子,有时辽国从幽州出兵也是主动往南打,战争都是在别国土地上打的,被掠夺蹂躏的是别国百姓,幽州反而安全。 这就跟汉武之后汉朝的战争一样,无论输赢都是到别国的地盘上去打的,遭殃的是别国百姓。 加之耶律挞烈这个南院大王在辽国被称为“富民”大王,可想而知他治理幽州时做了什么。 二十多年的和平,对于乱世来说非常难得。 史从云最怕的是这造成一个严重后果,短期内,在幽州可能辽国比他们更得人心,他们反被视为侵略者。 附近百姓一见周军来纷纷往山里跑,往城里跑,连展现军纪赢取民心的机会都没给他。 “第二,我也十分感慨...... 百姓即便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揭竿而起,依旧不想杀害汉朝官员,至少说明西汉王朝在当时的天下人心中不可撼动,普通百姓也心向往之,连被逼揭竿而起的人还记得自己是汉朝子民....... 咱们还有机会恢复那样的荣光吗,谁还记得大唐?” 说到这个问题,大家都没说话,这点其实是史从云最感慨的,如今的天下已经没有那样的凝聚力,除了南唐皇族还自称是唐王朝的继承者,分崩离析也成必然。 不过史从云毕竟是史从云,他很快高兴起来,从伤感中转喜,笑道:“不过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没人想念过去是好事,算新气象。 汉、唐都已过去,汉唐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天下,该到咱们这些人说了算。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嘛......”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郭廷谓念了一遍,随即道:“好诗,好气魄!” “敢叫日月换新天.......”向训喃喃自语,随即说:“大帅的胸中豪情壮志啊,非我等所及,但老夫也请大帅带上某,如果有机会,某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某不懂,反正大帅总没错。”王仲这样的文盲听不懂,只得高声吆喝,引来众人大笑。 只有身为监军的潘美面色不对,神情纠结,但谁也没注意到。 看着兴致很高,热烈讨论的众人,史从云突然有有一种感悟,身为领导者,只有理智和聪明的头脑是不够的,还需要理想主义情怀,乐观积极,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现实是很残酷的,而美好未来很遥远,或许终其一生都看不到,所以要教大家学会想象,否则难以坚持........ 史从云想了想,“幽州要拿下仅仅靠现在的兵力是不够的,回去报捷的人已经派了吗。” 郭廷谓点头:“早派出去了。” “某亲自写信给官家,说明这里的情况,同时请官家把澶州驻留的两万后备人马调度北上,这样一来幽州这边就能有六万人马。 届时两万人负责到北面阻援,阻止辽国各部族军到达城下,剩下的围攻幽州,这城迟早能拿下。”史从云规划着。 向训有些不乐观的说:“只怕粮草难以支持......” “试试吧,不行就撤军,辽军主力尽丧,咱们也没危险。”史从云说到这,众人都点头。 他心里也担心粮草的问题,大周连年征战,国家其实已经到了勉强支撑的边缘。 赵匡胤后来为什么突然调转方向要先打蜀国,打蜀国之后还大举搜刮,而且赵匡胤打仗风格是快、省,计划紧密。 一打就是雷霆一击,直中要害,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很大的原因就是“帤藏空虚”,国家已经穷得掉渣了,打不起持久战。 连绵的战乱,加上后周几年接连不断的出兵,到末期国库里其实已经没什么钱了,这时候的大周也差不多。 连年的战争是有代价的,这几年的大战,高平之战和荆楚之地至少还有些获利,再不济也是收支平衡。 但伐蜀和打淮南这两场短期都是亏损的,秦、凤、成、阶四州太穷;淮南原本可以赚,但南唐反击不断,刘仁赡、林仁肇和朱元等名将也很能打。 导致投入太大,时间太长,十四州打了两年多,如果不是史从云按照历史走向要打三年,水陆兵马投入超过十万,后勤人员超过二十万。 最后几乎完全消耗性的就是这次的伐辽之战。 河中府大军,李筠辽州大军,李重进定州大军,官家郭荣澶州大军,加上他史从云的北路进攻主力大军,共有五路大军调动,十几万人马,前后四十多万后勤人员,几乎是掏空国库打的。 现在连他也想赶快打蜀国了,也怕国家支撑不住。 只是都到了幽州城前,就这么退兵也心有不甘,即便知道连年征战已经使得国家帤藏空虚,也想搏一搏。 史从云心里第一次迫切的想要打蜀国....... 也有些懊恼,没规划好,如果当初先把蜀国灭了,有蜀国的财富钱粮支持,这次拿幽州就是十拿九稳的事,而不会这么勉强,进退两难。 就像当初秦、汉、唐初故事,以巴蜀为钱粮仓库供给的大后方,在发秦地雄师,天下谁与争锋? ......... 当史从云兵围幽州之时,有大量的信使已经从河北各处往南,带来周军与益津关外打败辽军,俘斩五万,擒获辽国南院大王,南京留守,将校官员二百余人的天大喜讯。 大捷的消息从河北一路沿途传播,一直到黄河边上,如风般快速吹过黄河,直入大梁....... 而史从云不知道的是,益津关之战打响的当天,官家因为病体难以支撑,已经起驾回京,韩令坤率大军留守澶州数日后,也奉诏退过黄河保卫大梁。 大军回汴梁,显然是为防止不测...... 247、危机 大胜的消息到达大梁时,又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 似乎每次捷报进京,都是秋日居多。 许多身背红旗的加急报捷信使,接二连三激动的高声喊着大捷的消息穿过大梁城外聚落,马蹄踩着青砖声音清脆嘹亮,有节奏的咯噔声中穿过街头,引来大量百姓围观。 乳白秋雾尚未散尽,蒸笼白气飘散街边的清秋早晨,百姓们奔走相告,消息很快传开。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对契丹人有着深刻的仇恨。 之前对蜀国、江南唐国、南平、武平等的胜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多在于振奋士气,增加安全感,或因挂念家人而关心战事,至于因对于国家有归属感而与有荣焉的不多。 周朝是个新政权,改朝换代至今,两代皇帝,不过八年,之前的朝代一个比一个短命,多数是几年,十几年的事情,皇帝轮流坐。 每次改朝换代跟着的就是清洗,兵祸,百姓水深火热,周朝太祖七年前入大梁时也纵兵抢掠三天,把大梁洗劫一遍,很难让百姓生出归属感来。 但对契丹,百姓却有实实在在的仇恨,连年的扰边,南下劫掠不说,十三年前,契丹人对大梁的劫掠,这代人至今记得清清楚楚,辽国国主在大梁登基的屈辱,人人记忆犹新;辽国的强大,不少百姓都心里有数,亲身经历过。 所以这次的大胜,远比之前的所有的胜利更加鼓舞人心,更能引起普通百姓共情,听说契丹大军被屠戮近五万人时,多数人都是抚手称快,开怀大笑。 人们自发奔走相告,互相道喜,街头巷尾,勾栏酒肆到处是谈论这件事的。 河北大胜的消息令百姓们激动万分,大梁城内气氛之热烈,人心信服,似乎有了以前从没有过的气象。 关于史从云的威名,自然已经不必说,在经历数年的累积,已经到了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人们将之与韩信,白起并列,又有津津乐道,有说不完的故事,在缺乏娱乐手段的年代,史从云已经成了这个时代许多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 而朝廷里的激动则比民间更多。 周朝文武官员是利益既得者,是周朝受益人,可能他们心里还未察觉,或者并不以利益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而是忠君体国的方面去想。 但无疑,史从云的这次胜利,极大的巩固了周国政局,也让新生的朝廷更加稳固,更得人心。 朝局稳固,百官自然激动高兴,至少不用担心像之前那样,过几年就要改朝换代,乃至让契丹人占领大梁。 如此,更多的人才才敢放心的为朝廷效力,选择更好的为朝廷出力。 五代以来官员都贪腐成风,甚至都成了规矩,君主屡禁不止,因为源头的问题无法解决,治标不治本是没用的。 这种贪腐的根本源头在于如此乱世人才没有任何安全感,都觉得反正过几年就要改朝换代,谁做皇帝还说不准,那还不如趁机狠狠捞一把然后走人,不然等着改朝换代被清算吗? 所以自然而已就有了扭曲的氛围。 现如今史从云一路高歌猛进,连辽国都能打出如此漂亮的大胜,那还有什么可以撼动当今的朝廷? 一时间让官员们都充满安全感,对国家的未来抱有希望,想要长久的干下去,自然就要有所收敛,不敢竭泽而渔,风气开始逐步转变;另外之前不少不敢站队怕被杀的有才之士也因安全感敢为朝廷效力了,大梁城里多了不少五湖四海的新面孔。 朝堂上充斥着溢美之词,对于此战之胜的各种吹捧络绎不绝,形形色色。 这些多是发自内心的,乱世中最缺安全感,史从云这些年来南征北战,连战连捷,而且用兵总是有条不紊,完全没有以往武人的那种不安稳,跳脱靠不住的感觉,给了文武官吏安全感。 如此,真心实意追捧信服的人自然很多,民间乃至朝堂,慢慢都形成一种人心大势,怕没了史从云,周国会不会重蹈晋朝覆辙,乱世之中,只有靠谱的武力才能让人安心。 ....... 相比前庭的热闹和激动,皇宫后殿气氛却有些不同。 官家这几天没有上朝,有人说似乎是病了,但也没太过确切的消息。 万岁殿,夜; 李谷,魏仁浦,王溥,王朴,范质几个宰辅重臣身披貂裘,他们除了王溥都年纪不小了,受不了秋日的夜寒,殿外有低头不敢言语的宦官,宫女,连皇后也站在一边,身着素服拉着只有六岁的太子柴宗训。 小太子还是个孩子,眼神中都是不安,时不时惊慌的看向周边沉默的大人们,他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更多是受大殿中气氛影响。 昔日御驾亲征的郭荣此时躺在床上,整个人虚弱无力,四肢和脸部有些水肿,咳嗽时宫女连上前用丝绢手帕服侍,却发现咳出的痰中带有血丝。 旁边的御医小心翼翼,见此情景脸色更加不好,话不敢说半句。 过了好一会儿,经年纪较大的宫女顺气,又休息段时间后,官家似乎缓和过来一些。 皇后符氏在一边默默流泪,眼眶通红。 官家虚弱的看她一眼,随即看向她身边的儿子郭宗训,还有外面站着的几位心腹重臣,眼神示意让太监给他脑后用枕头垫高。 他虚弱开口:“朕一生奔波操劳,有今天的劫难不算奇怪。”官家一开口,大殿中完全安静下来,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如果不如此已经听不清了。 “官家.......” 众人哀闵,但有很多事,必须尽力处理好,比哀痛重要得多,比如面前这六岁还天真懵懂的太子。 “官家,请尽快让北面的大军回来吧,这时候大军不宜在外。”李谷首先开口,“这样的敏感时候,大军应该在京城,拱卫官家太子,以安众人之心。 此外南面的诸国,唐国,蜀国,南汉,吴越依在,需大军才难震慑。” 乱世就是这样的道理,即便这些国家除了南汉都对大周表示过臣服,可一旦周国出乱子,难免他们会有心思和动作,就像北汉趁着官家郭荣初继位时联合契丹南下一样,何况幼主年幼,这种时候大军必须在京城,威慑诸国以使得他们不敢有动作。 王朴向来刚直,这次直接出来直言:“官家,国外之患有,国内亦然,如昭义军,天雄军,静难军,凤翔镇等都需大军坐镇。 这种时候让史从云把大军带回来,戍卫大梁,四方才能安稳,之后开边北逐之事等国大定之后再行图谋不迟,如果现在举措不当,可能天下大乱,反而是顾此失彼,因小失大,往后的大事都给耽搁了。” 官家看着他们,眼神涣散,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许久才开口问:“史从云打到哪了。” 枢密使魏仁浦总理兵事,这时连站出来汇报:“回禀官家,自从围歼辽军主力之后,史从云已率大军北上,围困幽州。 前日史从云来信,他得到消息,辽国各路援军正在路上向幽州靠拢。 他在信中请求官家带着澶州的两万人亲自北上,在幽州城下会师,届时士气大涨,合兵就有很大把握拿下幽州.......”话说到这,魏仁浦声音逐渐小了,没再往下说。 史从云的话是好话,官家的两万援军,加之御驾亲征的士气鼓舞,一鼓作气拿下幽州或许不是难事,但他并不知道官家已经因为病重从澶州退回大梁了,两万兵马也早已不在黄河北岸。 这种不甘心,别说官家,整个大殿中都充斥着如此气氛。 魏仁浦心中感伤,官家是雄主,有缺点,但也有雄心,有魄力,有知人善任的能力和本事,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终究是斗不过天命。 又想当初官家“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的豪言壮语,不由想天命弄人,如今第一个十年方才到半呢。 “.......”官家沉默了许久,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呼吸又乱了不少,吓得太医满头是汗,许久之后官家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准奏.......” 任谁都能在大殿一片寂静中听出其中的无奈。 不一会儿,皇后让众人退下回去,不要打扰官家休息,但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范质却说不走,有事要单独向官家说。 李谷立即神色不好,连道:“我等同僚,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范质看他一眼,哼了一声:“老夫自有要事,臣与君话事,与你何干。” “.......”李谷一时语塞,范质这话说得太绝,让他不敢反驳,特别是这种微妙时候。 那边官家开口:“你们走,范质留下。” 李谷只得与众人一起退下。 ...... 出了万岁殿,魏仁浦,王朴等人想与李谷同行,毕竟李谷在朝中地位可谓尊崇,几乎无人可比。 而且李谷和王朴、范质等人不同,他多受黄老之学影响,待人宽和,讲究知足,所以人缘也好,大家都愿与他往来。 可这次他却不与众人同行,匆匆告辞同僚,出来皇城南面的宣德门之后立即上交,催促道:“速速归家,越快越好。” 随从也看出他的焦急,想必有不得了的大事,连不敢耽搁,一路疾走。 李谷在轿中也焦急万分,他和史从云共事时间是最长的,几乎每次大战,都是史从云在前面打,他在后方供给粮草。 两人私下往来也很多,盖因恩公晋朝宰相赵莹之后,是史从云心仪之人,他经常会脸皮厚的带着赵侍剑以看望长辈为由来到自己府上走访。 时间长了李谷就默认了,心里把史从云看做同僚,看做自己的得意后辈的。 李谷非常聪明,他历经数朝,官场上跌宕起伏几十年,对人心很了解,所以范质那老头一说要留下,心里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所以立即脸色大变,还试图阻止,但也没成,于是只能另想对策。 范质性格偏急,爱当面驳斥人,使对方屈服。以廉洁耿介自持,从未接受各方人士的馈赠,前后的优厚俸禄赏赐常常送给孤寡之人。 有时难得一起吃饭,他也不苟言笑,不与同僚交谈,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是个十分古板,顽固却又正派之人。 所以他要说,又只能和官家私下说的,必是史从云位高权重,在军中威望很高,对太子是威胁这类的话。 李谷才会如此急切! 一回到家,他立即脚不沾地到了书房,急令童子研墨,随后奋笔疾书,将今日朝堂的事情写下来,同时让管家找来家中最信任,还有亲戚在大梁的几个护院,解下腰间玉挂交给他。 “你们立即北上,星夜兼程,凭老夫信物,把书信交到史从云手中.......”李谷说到一半,又道:“罢了,老夫随你们去史府走一遭,他们那边的自己人找人更快!” 随后匆匆换了身素服,从后门出,到不远的史从云府上找到当家的赵侍剑,只说事情紧急。 赵侍剑也没耽搁,连派平常往返送家书的亲兵护卫,李谷府上的护院同行,立即出了大梁城往北....... ........ 万岁殿中,角落炭火通红,符皇后一身素服服侍在床榻边,此时原本暖烘烘的大殿却令人脊背发凉,只因为不远处下方站着的范质所说的话。 太子郭宗训是个六岁的孩子,经不住困,这时已被宦官带回去睡觉了。 范质发须花白,说话却还洪亮:“官家,史从云在军中威望很高,与诸多将领关系不错,他们史家父子一个殿前司首官,一个侍卫司副帅,位高权重炙手可热。 老臣听说朝中的文武官员都排队巴结史从云,他还收受不少贿赂,他.........” 范质还想说什么,不过对上符皇后的眼睛,没再说,符皇后心里明白,这不知死活的老头想说史从云还是她的妹夫! “官家,恕老臣直言,若官家不幸万岁之后,今日的史从云,岂不如昔日太祖皇帝(郭威),若他有贼心贼胆,太子危矣,大周江山社稷危矣...... 所以臣请陛下,立诛史家父子,以安家国。” 范质的话说得很大声,符皇后听得心惊,平心而论,如果史从云不是她的妹夫,她也绝对会想让史从云死。 可现在她心里十分不想这年轻人出事,原因大概有三。 一来史从云是她妹夫,是自己人。 二来是她十分需要史从云。 官家若有不测,太子郭宗训年幼,到时按照惯例就是她这个太后摄政,如果没有史从云这个自家人帮衬,朝中那些虎将,如李重进、史彦超、赵匡胤、王仲、邵季、王环、王审琦、司超、慕容延钊、李继勋、高怀德、韩令坤、韩通等; 边疆那些节度使,如李筠、符彦卿等人,她一个女子,手中无兵,在军中没有威名,如何镇得住。 三来她虽史从云有种莫名的好感,可能因为他是妹夫,是自家人,而且及其有本事的缘故吧...... 无论如何,符皇后都不希望史从云出事,所以范质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十分刺耳。 不过符皇后聪明伶俐,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打断范质,因为官家最忧心的必定不只是文武大臣的安排,还有她这个皇后! 如官家不测,她就是摄政的太后,这种时候,官家最在乎的反而该是她的态度了,所以无论范质怎么说,她都只能听着,不能去反驳,更不能不合时宜的给史从云说话,以防官家对她起疑...... 248、牵一发而动全身 琉璃灯盏中,烛火摇摆不定。 符氏看了一眼,大概知道风从何来,起身去把窗户关小些,只留一条缝隙,大殿里还燃着炭火,也不敢关得严丝合缝。 万岁殿的装饰比较简单,本朝开国之后并没太大改动,战事几乎全然没停歇过,所以很多大小事情,细枝末节都来不及理会,官家不是个享乐皇帝。 范质还跪在那,顽固的不肯起来,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官家一句话没说,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不知道是虚弱没有想事还是难以决断。 但她总归知道,官家开口了,就要决定一件天大的事情,说不定就会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符皇后心中七上八下,思绪万千,手上动作也慢了,回神之后不经意用力一拉,“啪”的一声撞击声响,在空旷大殿中格外清楚。 那边在地上跪了好久的范质看过来,神色开始犹豫。 等她再次回到官家床榻边上时,范质不安的抬头看她一眼,似乎以为刚刚自己是在故意弄出响动警告他。 符后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动作极具暗示性,夜已经深了,有关门送客,那关窗还“故意”弄出那么大动静,在别人眼里也就逐客是暗示。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一个无心之举,会有如此微妙作用。 跪在地上的范质也不再犟了:“老臣失礼了,陛下龙体欠恙,夜色已深,应该好好修养,老臣不该搅扰,这就告退了。” 官家还是不说话,符皇后小心的看了官家一眼,随后代他点头。 大概是跪久了加上年纪大,范质一时居然站不起来,符皇后开口,让门外等候的宦官进来扶他出去。 范质终于离去,让符皇后大松口气,心想今晚的事情终于完了,可之后会如何,她依旧忐忑不安。 就在这时官家突然开口了:“终于走了.....” 符后吓了一跳,连靠上去关心道:“官家好受些了吗。” 官家虚弱道:“朕并非......不能听人言,不能说话,给朕垫个枕头......” 符后连遵照官家说的,在脑后为他垫高,官家也缓过口气来,“方才范质逼得太紧,朕不说......” 她这才明白,方才官家并不是太过虚弱,没法想事,而是根本不想理会范质,脑子还是清醒的。 官家向来是有主见,能独断的人,不喜欢被大臣左右。当初高平之战时,朝中九成大臣都反对御驾亲征,官家还是亲自去了。后来魏仁浦出任宰相,除了史从云无人支持,官家依旧一意孤行。 官家还曾教训过张永德,说他太没主见,容易被身边的人左右。 符后顿时明白怎么回事。 “他想逼朕........他和史从云有仇怨; 朕,朕心里清楚........”官家低声断断续续的说。 符后也想起来,每次参史从云的都是范质,说什么史从云在南唐强别人的王妃,史从云收受大臣贿赂等等,都是范质带头参奏,以致两人关系很差。 符皇后恍然大悟,随后连接着官家的话往下说,“原来如此,他是怕史从云报复吧。 臣妾没有那样的见识,只知道顺着他的意思往下去想,加上他一直跪在那,做得令人害怕,心里没了主意,差点上了他的当,还是官家明知善断有主见。” 她的话显然令官家满意,官家微微点头,虚弱的接着说,“他们这些.......臣子,想些什么朕全知道。” 说完便开始闭目养神,许久才缓过气来一般,再开口说:“你觉得他说的如何.......” 符皇后瞬间又紧张起来,官家想事还很清楚,这更让她紧张,会不会是试探? 她心里这么想着,委婉道:“这些大事是官家独断的。” “你说.......” 符皇后心思飞转,小心翼翼的说:“臣妾不懂太多的国家大事,但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是又有偏颇,都是官家的话提醒臣妾,让我想得更明白了。” 官家微微侧头眯着眼睛看她,没有说话,似在等待下文。 她接着说:“范质说得有理的地方是那些位高权重的武将确实不好掌控,太子年幼,万一没有官家坐镇,怕他们会欺主。 这点臣妾也十分担心,官家自从登基之后就是高平之战,若非官家顶住,后果不堪设想,之后的李筠等桀骜不驯,契丹扰边,征淮南,伐西蜀,攻荆楚,都是官家一柱擎天,若有万一.......这些人不好驾驭驯服。” 这些话,她是为不引起官家怀疑,至少她要让官家明白自己是设身处地去想事的....... 不过,符皇后很快话锋一转,“不过经官家点醒,臣妾也发现范质话中不对的地方。史从云位高权重不假,但殿前司的王审琦,赵匡胤,侍卫司的高怀德等,领水军的司超等,人人都是位高权重,这几年打了不少胜仗,在军中应该很有威望。 特别是......李重进和张永德,他们也有很多战功,在军中威望很高,而且.......而且他们原本就是仙君血亲,按理来说,比官家还亲,臣妾更担心........ 有许多人要担心,史从云只是其中一个,也有比史从云更要担心的,不过范质和史从云有仇怨,便只挑着他发难。 好在他那点小小的私心在官家面前根本想藏也藏不住,一眼就被官家看穿,臣妾也差点受他蛊惑。” 说到这符皇后停了一下,看官家的反应。 官家轻声说:“你接着说......” 符后点头,“遵命,臣妾有一些不知有没有道理的想法,只说给官家听,如果说错了,请官家恕罪,指正我。 臣妾便想不能顺着范质的意思,应该反过来想想。 史家父子在这更好,至少有人能权衡李重进、张永德那些厉害的人,那样对太子应该更好,怕的不是朝廷里有本事的人多,秦皇、汉武、唐宗手下,哪个不是猛将如云,人才济济。 最怕的是一家独大,难以制衡,如两晋故事,到时反而是祸患。 如今官家手下李重进、张永德、史从云、史彦超、赵匡胤、高怀德、王审琦、司超、邵季、王仲、慕容延钊、李继勋等都为良将,反是好事,是官家多年来经营的硕果。 臣妾说句不知是对是错的话,朝中张永德和赵匡胤关系很好,上次去河北,张永德还不远千里来信向官家要赵匡胤辅佐。李重进又掌着侍卫司,如果往后没人能和他们分庭抗礼,太子就危险了...... 他们还都是皇亲.......” 她没再接着往下说。 符皇后这番话将范质对准史从云的祸水一下分开,同时引向另外一边。 她有丰富的经验,还聪明伶俐,话术的道理明白很多,像这样的事,越是急着要给史从云洗刷干净就越显得令人怀疑。 人都是有疑心的,只是轻重问题,只要别人一说,无论信不信,心里都会留下痕迹。就好像一块天下最白的布匹,被人泼了一盆脏水,即便之后洗得再干净,也绝对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怀疑也是如此,所以很多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争辩,而是尽可能的分散,祸水东引,效果反而更好。 官家听后微微点头,没再多说这件事了。 万岁殿外,大量的宫女和太监通宵达旦守着,符皇后也让人搬来胡床,就在官家旁边歇息照料。 但她心里其实清楚,这件事没有完,接下来就要看史从云的表现,她恨不能飞到千里之外的北方去,告诉自己的妹夫该怎么做,可这时候也全无办法,只能看史从云自己的本事和悟性。 当然也可能是更坏的结果...... 她话虽和官家这么说,但他们其实早同床异梦。她和史家往来密切,因妹妹的关系,时不时就会邀请老六和史从云的家眷到魏王府相聚。 说话多了,符皇后越发明白史从云的厉害之处,他不同于一般武人,军中将领几乎和他关系都不错,而且她还知道史从云最宠爱的女人是李谷恩人之后。 史从云和李谷关系不错,李谷是王朴少有的至交好友。 而枢密使魏仁浦和史从云关系也很好,宰相王溥是个喜好诗词文墨的人,因史从云的诗词写的及好,所以也多有往来交流。 而史从云也和也兵部侍郎陶谷,翰林学士卢多逊,枢密院承旨昝居润等等都是关系不错....... 这就十分罕见,他一个能征惯战的武将,和武将们处得来,还和朝中多数文官也关系很好,几乎除了范质,人人都处得不错。 如此他便和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王审琦等那些武将大为不同了。 而且史从云还是她的妹夫...... 只是这些符皇后都没敢说,相比之下,若官家有万一,她更怕李重进,张永德,史从云无论如何是“自己人”。 ....... 宫中气氛紧张,千里之外,当史从云收道李谷的书信时也大惊失色。 不过他很聪明,没有声张和表现出异样,官家的圣旨还没到,他先知道,会露出破绽。 连将围城的事全权交给王全斌和王审琦,自己回到大帐中,叫来刚北上几天的闾丘仲卿,以及王仲,邵季,郭廷谓参谋。 他没有耽搁,急速的给众人说来官家病重在床,能不能挺过去不知道,范质参他有异心的事情。 几人听完脸色都变了,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所以他敢直说。 王仲最为暴躁,直接道:“狗日的范质!咱们在外拼死厮杀,他在大梁好吃好喝好在还能舒舒服服抱老婆,那不都拜大帅所赐,他还敢嚼舌根! 大帅,既然这样咱们不能等死,等着大梁发难,不如直接领兵杀回去,事情成了你来做官家,有什么好怕的!” 这话一出,史从云震惊了,不过很快他发现在场的四个人除了他没有一个人震惊的,似乎都觉得王仲的话很合理。 只有闾丘仲卿开口否定,不过他的否定也怪怪的:“不可,诸将能齐心否?这件事说不准,老夫以为这样风险太大,且不说定州的李重进、张永德、李继勋大军还在,大梁还有韩令坤所率大军。 此举太危险,而且路途遥远,军粮无以为继,大梁城坚,万一不成咱们就成一支孤军了。” 史从云总觉得他们说话前提很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似乎众人都是在说平常的事情,却又一点不寻常,有顺理成章的意思,可又令人听不出顺畅的味道。 不过史从云最关心的不在这些:“某怕大梁城中的家眷有难!”赵侍剑,符六,周宪,大娘小娘,两个妹妹都在大梁,如果出事,她们肯定都死定了!那样他必将范质老贼碎尸万段! 他原以为两人之间只是口角小矛盾,没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范质想要他全家死绝! “大帅,不用太担心,依某看官家未必会全信,再说大军在外,如果这时候敢动大帅家眷,后果官家心里也该有数。 何况为大帅说话的人必然不少,符皇后,左仆射李谷,枢密使魏仁浦,宰相王溥等人想必都会为大帅说话,一时半会不会有变数。 臣觉得这时候最好的法子是名正言顺将大军带回大梁,以观望事态,只要大军在手中便什么也不怕。”郭廷谓冷静很多。 “好,官家病重,战没法打,某立即撤军,带大军回去。”史从云火急火燎道,和自己及赵侍剑等人性命相比,幽州也不重要了。 “不可!”郭廷谓再次拦住他。“大帅,圣旨还没到,宫中官家病重的消息既然需要李公秘密传送,说明宫中的事情还没公开,这时大帅突然撤军岂不暴露了,会因此引来猜忌怀疑的。” 史从云也急了,“那为之奈何?” 郭廷谓道:“撤军圣旨想必已经在路上,这时大帅找个由头,就以押送辽国南院大王入京献俘为由,先率数千忠心耿耿的亲兵火速回京,大军到京城届时之后都好办了。” 郭廷谓说着压低声音:“以某看,若官家真顺着范质的意思.......大帅要果决一些,绝不可交出军权,迅速以数千精兵控制大梁,最好控制皇城,以大帅在军中威望应该不难。 若不成就率军自保,我等接到圣旨之后自会率后续大军南归,到时合兵打下大梁,事情就大定了。 如官家不顺范质之意,那大帅自去见官家,就说献俘就成。” 史从云二话不说,立即道:“邵季、王仲,你们拿我号令去点兵,叫上王审琦、司超、罗彦环,董遵诲,这里的大军全交给你们。”他说着拍了拍郭廷谓和闾丘仲卿的肩膀。 说罢自己去叫亲兵帮忙披甲了,一把忙一边吩咐:“都带咱们起家的亲兵,去把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押来,至于那个萧思温,废物一个,你们用他把董遵诲的母亲和她女儿换过来,放他回去吧,万一辽人又选出个耶律挞烈那样的南京留守来反而是麻烦。” 闾丘仲卿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开口嘱咐:“大帅,此次南下,生死攸关,切记不可儿女情长。” 史从云点头,再次郑重对两人拱手:“拜托两位了。”言罢转身出了大帐....... 249、开弓没有回头箭 回去的路越是往南越好走。 河南也称中原,自古是开放比较早的板块,而河北越靠南,人烟越多,道路越发宽阔,树林荒地越少。到处的村镇、城池时不时能见。 许多村镇外都有设有哨塔,大道摆着拒马封路,多少有民兵来回巡逻,大军来了才连让开道路,这是对多年来契丹时不时南下劫掠无奈的应对。 哨塔和民兵抵御不了辽军,但多数时候可以提前发现,大的城镇可以及时发现契丹人让百姓进城,随即闭城据守,小的村镇则直接往山林里躲,来不及的就遭殃了。 北方的百姓恨透了契丹人,比南方更加热切,那种国仇家恨,是切身血泪的体会,而非溢于言表,所以当王师大败契丹,杀了五万契丹兵,抓住他们南院大王时,河北遍地欢腾,百姓对周军的期许,对史从云的崇敬拥戴达到一个新高度。 再次看到大军凯旋,经过大道时受到百姓的围观和欢迎,这样的景象史从云打这么多年战还很少见,何况是在五代这样的乱世。 他想起当初淮南百姓一开始也是欢迎周军的,还有人为周军提供草料,结果因军纪涣散,之后不少将领纵兵劫掠,才失了人心,使得百姓坚壁自守。 连下令派人监督,严明军纪,不许有人胡来。 到达沧州时,史从云暂时停留一天。 ....... 夜里,史从云在沧州城外大帐里久久睡不着,为了不扰民,他下令大军不得入城,都在城外扎营。 运处时不时能听到几声狗叫,这时候也让他心烦意乱。 随即批了件貂皮斗篷,出大帐到河边散步。 秋夜很冷,时不时有冷风吹过,头顶的月亮却越发明亮圆润,不由得史从云想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时此刻,他更能理会这词的涵义,那些担忧再也止不住。 他又想到当初官家全家被杀的事情,想到家中的赵侍剑、符六、周宪、母亲、小妹,心就止不住的狂跳,他都不敢想要是家里出事了该如何....... 看到王仲等人的反应后,他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必须南下。 只是他心里也明白,这次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但随便吧,他不敢拿赵侍剑等人的命去赌,拿自己的命去赌。 过了沧州,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他的理由只是安抚大军,他不能确定军中所有的将领得知事情后会全站在他这边,因为官家还没死!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官家会死。 如果官家不在了,史从云自己也相信,以他的威望不说十全把握,至少军中八成将领会站在他这边,可现在官家还在。 官家只是病重,他是一代雄主,如果官家在,肯定能约束不少将领,如果出事许多人不一定会站在他这边,届时人心向背难以掌握。所以他必须找个理由率先领亲兵南下,同时安抚众将,把大军留在北面。 而一旦南下,就是条没有选择的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过了沧州就只能盼着官家真的死了,否则什么都不好说。 王仲、闾丘仲卿、郭廷谓等各有建议,史从云心里,他也有了自己的决断。他有更清晰的历史观,经历那么多生死攸关的大战,早有杀伐果断的魄力。 权力其实很简单,军队在谁手中,谁有权力,而皇帝病重,新君未立时是一个国家权力危险的时候,权力交接会有真空期,多数情况下这时大军都必须在京城周围,以确保新君的权力。 但这次很微妙,大军主力几乎都在北方...... 逃避是没用的,决定回去就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史从云心里已经想明白了这点。 只有带兵回去,他才能保证家里人的安全,而一旦带兵回去,那就是亮出了刀,一把明晃晃的刀。 接下来无论如何都没有选择,如果官家一病不起,那就是真正的万事大吉,但如果官家挺过去了........ 后果如何,史从云想了很久,心里久久难安,许多事情难以预料,不过也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夜里,突然有亲兵急匆匆来见,说有人夜里求见他。 史从云连回到中军大帐,发现等候他的是一个老熟人,翰林院承旨,兵部侍郎陶谷。 陶谷见他先行礼,动作有些紧张僵硬,嘘寒问暖时说话也结结巴巴。 史从云立即明白了什么,开口道:“陶大人是带着撤军的圣旨北上的吧。”圣旨传达并不是像人们想象那样,皇帝随便一写,找个身边宦官就传达了。 口谕确实可以这么传达,但口谕没有那么大威信。真正的圣旨需中书省和皇帝决定旨意,翰林院拟旨,门下省审核通过,尚书省发出,经三省通过,各值班官员认定加盖签章,随后由翰林院专门的传旨官员送出,一经发出就不只是皇帝一个人的意思,而代表朝廷。 而重要的圣旨会由更高级的官员负责传达,陶谷是翰林院承旨兼兵部侍郎,兵部权力被枢密院架空,没什么要务,而撤军又是军机大事,让他亲自莱倒不算意外。 只是听完史从云的话,陶谷顿时愣住,吓得嘴唇颤抖,脸色发白,整个人立即匍匐在地上,不敢看他。 他的话太直白,一开口陶谷就猜出了端倪。 史从云见到他之后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陶谷应该是知道官家病重的消息,带着撤军圣旨北上的,可他才到沧州就发现自己已经率军提前南下。 圣旨没到,大军却南下了,陶谷顿时陷入怀疑,他可能想到最坏的情况,他可能犹豫过要不要来见自己,或许其中另有原委........ 但很显然,史从云一句话让他明白,没什么另有原委。 史从云扶他起来,两人来往很多,相交算好,不然陶谷也不会冒险来见他,于是直白道:“范质参某要谋反,朝中相公告诉某的消息,我不能在北方坐以待毙。 这次不尊令擅自南下,只想保全家小,我不会为难陶大人,只有一事相求,从沧州往北到幽州的路不好走,希望你走慢些,多拖延些时日再把撤军的圣旨送到前线,届时感激不尽。” 说完拱拱手。 陶谷是个胆小的人,见他这样连连点头答应,随即还向他说道:“大帅,前几日官家尚且还能在床榻上接见宰辅,安排事情,从昨天起已经不省人事,多数时候都在昏睡,朝中大小事都是皇后和几位宰相在处理。” “多谢陶侍郎告诉我,这恩情某定记在心里。” 陶谷见他这样,放心不少,转身出帐篷的时候又小声对他说:“对了,如今开封府事是暂居润在主理,京城巡检乃是王朴担着。” 言罢立即转身走了,一刻不敢停留。 史从云也没敢停留,后半夜立即下令全军起床,急行军往南。 陶谷给他透露几个重要消息,其一是官家已经没有意识,这时是符皇后摄政,这点让他大喜,官家的威望太高,给他太危险的感觉,符皇后摄政就会好许多! 其二是开封府事暂时由暂居润管理,京城巡检是王朴,这无疑是给他透露重要信息。 大梁城内有三股武装力量,开封府的衙役,相当于警察武装,人数不少,是暂居润管着。 其二是京城巡检的驻防大梁城的部队,如内殿直,散员都,人数最多,是大梁城内最强武装力量。 最后则是保卫皇城的禁军部队,东西班直,是少量守卫皇城的精锐部队,数量少但都是精兵,直接听命于皇帝,赵匡胤当初就做过禁军东西班行首。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率军南下了,这时即便退缩,日后也没好果子吃。 史从云也狠下心来,不能再耽搁,他带着南下的有八千精锐亲兵,许多心腹将校,只要火速到达大梁,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想办法进城,他就能完全控制局面,保护好家人,之后的事情再另做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GET /u/178/178371/69030413.shtm HTTP/1.0 Host: www.wucuoxs.com X-Forwarded-For: 40.77.167.82 X-Real-IP: 40.77.167.82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250、迫在眉睫 垂拱殿外回廊中,几十名朝廷要员汇聚于此,众人交头接耳,低声细语,却没人敢大声说话。 一般来说,朝堂若有大事,官家需要和大臣们讨论,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得出结论的。 所以有时候议事和处理事情从早上开始,会不知不觉就过了中午。 平时皇家很少给大臣们准备吃食,那也是很大一笔开销,官员自有俸禄,不能吃朝廷的,公私也要分开。 但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皇帝会赐食给大臣们,大臣们就在垂拱殿外的回廊下就食,也被称为“廊下之食”,百官视为恩赐荣耀,能吃到廊下之食的官员都觉得非常有面子,也能证明自己的有权势。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此时留在回廊中的官员们没有春风得意,亦无期盼激动,大多神色不安,心神不宁。 到了现在,消息已经瞒不住,宫中也不准备掩瞒了。 官家病卧在床,太后摄政,年幼太子已经被接到宫里等候,王溥,王溥,李谷,魏仁浦,范质等宰辅已经入万岁殿等候,消息从前两天传开之后,朝堂震动,百官惊恐。 这时候难免人心惶惶,噤若寒蝉。 若是天下大定的太平盛世,这算是大事,但不至于如此,可如今不是。 北方辽国虎视眈眈,北面还有北汉、南面南唐、西蜀、南汉、吴越尚在,平时它们都老老实实,若大周有变呢? 这种时候最容易出事,这几十年的经验告诉大家,每到这是,很有可能接着就是骄兵悍将无法节制,兵祸,流血,变天,清洗等等...... 所以人人提心吊胆。 有的官员甚至准备好了行礼细软,提前将家小送出城外,若是风声不对,立即准备出逃,免得受牵连,丢了性命。 当今之世,并不太平......周边国家表面臣服,暗地里虎视眈眈,契丹与他们是死敌,时不时就会南下,几年来冲突战乱连绵不断。 此时如果官家不在了,太子只有七岁,他们都不敢想大周的未来会如何。 垂拱殿外,众人低声的议论,焦急等待,气氛凝重。 而北面的万岁殿外,符皇后一声素服和几个宰相说着什么,随后宰相们退下,符皇后回万岁殿继续照顾官家。 自两天前,官家已经昏睡过去,没有意识,没法交代事情,只靠山参汤等珍贵药物续着一口气,偶尔会醒来也是喃喃不清的几句,随后立即昏睡过去。 而官家说了什么,此时全只有符皇后知道。 三天前,官家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做了详细交代,王朴、范质、王溥为辅政治大臣,辅佐新君。 魏仁浦依旧掌管枢密院,管理军机大事。 同时下令北方全部大军立即撤回,拱卫京都。 撤军之后,李重进继续留任淮南,为淮南节度使。 解除张永德兵权,加张永德检校太师,平章事。 解除史彦超侍卫亲军马步军都副指挥使的职务,改由韩通担任,加史彦超为检校太师,平章事。 加七岁太子柴宗训为晋王,开封府尹,之后要求众人辅佐太子,自己驾鹤之后立即让太子登基,皇后摄政,诸宰相辅佐。 这番交代之后,官家就再没清醒过来。 而几位宰相每天都会过来候着,怕官家醒来有事要交代。 符皇后心想,官家的安排还是周密的。 王朴刚直,范质古板,王溥别的都好,也是众人中最年轻的,就是非常小气,让他们三人为辅政大臣就不怕结党营私。 李谷位高权重,在朝中威望也高,不适合再给他加权,也有怕太子掌控不了的意思。 而对于军中的安排,官家首先想到的是让李重进回淮南,若说血缘,李重进比官家更有继位的资格,官家是怕自己万岁之后李重进有二心。 接着去掉张永德的军权,因为张永德是仙君驸马,也有继位资格。 之后则是去掉史彦超的军权,为限制史家父子的权力,之后将韩通提拔到侍卫司二把手与侍卫司抗衡,来限制史从云权力。 韩通和谁的关系都不好,和史从云也不会对付。 这样的安排看起来很周到,但宫中的气氛还是紧张,紧张得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因为这样的安排固然是好,但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官家若不在了,外面领兵的武将能够乖乖听话。 当今之事是什么情况,有人说过过“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耳。” 话十分不逊,却没人可以反驳,大周就是后汉枢密使兵变,黄旗加身而来,而之前的后梁,后唐都是一方军阀做大,随后便立国。 而如今江南唐国,蜀地后蜀,都是臣子做大,兵强马壮之后推翻前主建立,乃至之前被史从云灭的武平也是。 在此之前,梁、唐、晋、汉、周中原五国,没次都有将领做大推翻前主的戏码上演。 如此,如今最大的担忧反而是外面的大军,官家的安排再周密,如果没人听,那又有什么用。 ........ 昨天白天,符皇后听到官家在昏睡梦中突然道“杀史从云!”“乱臣贼子......”之类的话语,吓得她魂不附体,好在她很快发现,官家只是昏睡中意识不清的喃喃自语。 万岁殿外隔着六开檀木门,外面是长长白玉石台阶,还有个不小的院子,有亭子,几个宰相都在那等候,隔着大殿里少数百步以上,他们听不到。 这才放松下来,她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怕身边宦官和宫女听到,就把万岁殿侍奉的宫女宦官都换成自己身边的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必官家对史从云是真有杀心的,也十分不放心,可官家也不敢动他,大概是仙君的教训在前。 当初后汉末帝觉得枢密使郭威权太大,想诛杀他,那时郭威带兵在外,知道诏令之后立即黄旗加身,在外称帝,随后率大军反攻大梁,大军在外,大梁空虚,几乎势如破竹,之后郭威便建立了如今的大周,也正是官家父皇。 官家大概是真担忧范质所言的,也想杀了史从云一家以绝后患,可想到当初的教训便又无奈不敢,如今不正是如此。 威望崇高的大将带兵在外,若稍有不慎,只怕又是当年后汉覆辙....... 连符皇后自己想想也怕,这时候心里只是盼着大军能够平平安安回来,众将领至少能够和朝廷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哪怕他们像李筠一样跋扈,太子和她也只能忍让,因为他们在军中没有威望,几个宰辅看起来位高权重,有本事,可他们手里没兵。 事情越到紧急时候,越能让人看清楚权力在谁手中,这时候谁能调动军队,谁便有大权。 而且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还越想越怕,以史从云的聪明和权势,他在宫中应该有眼线吧,如果他知道范质告他谋反的事会怎么做? 她不由自主想到当朝先帝,而且越想越怕,随即又安慰自己,范质的话是在她和官家面前秘密说的,应该没外人知道吧。 符皇后此时最希望的是史从云把大军带回来,到时候他是自己的妹夫,以他为后盾,自己摄政就能完全掌控局面,这一切的前提是官家不对史家动手,史从云乖乖把军队带回来。 可万一他知道有人告他谋反....... 符皇后吓出一身冷汗来,连强自镇定,应该不会,消息没人透露才对,待回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殿外的就几个宰相还在等候,她找来魏敏,吩咐他好好照顾好几人,至于太子则留在后宫中等着,这种时候反而没人去理会他了,符皇后也没心思。 ........ 万岁殿外的小亭中,气氛同样凝重,几个宰辅多是历经数朝的人,对于这样的场面他们见过许多,心里也更加不安。 枢密使魏仁浦提出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此次讨伐辽国大胜而归,诸将士该如何封赏。” “若官家建在,这不是问题,枢密院与官家商议决断,诸将士多会信服.......” 魏仁浦后面的话没说,在场都是聪明人,立即明白了意思,纷纷皱起眉头。 “偏偏是这个时候。”王朴也满脸愁容,“官家不在,没人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奖赏少了,稍有不满,就怕有人借机发难。 要多赏赐喂饱每一个士兵,连年征站,国库空虚,特别是今年北伐辽国一战,靡耗巨大,拿不出那么多钱帛财货.......” “怕什么来什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王溥也叹气。 作为处理朝廷具体事务的宰相早看到背后的危机,唐末以来,短短几十年,历经五代十国,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没人有能彻底掌控压制这些骄兵悍将。 官家算是雄主,他在世诸多骄兵悍将还能暂时压住,但也无法完全解决,需要不断妥协。 比如征伐淮南时,只能默许白延遇,赵晁等兵将抢掠百姓;李继勋疏忽大意导致兵败也不敢处罚太重;李筠等节度使甚至以私怨囚禁朝廷派去监军使,官家也只能忍,写信责备几句,不敢实际处罚;而像史从云之类的军中大将,官家即便有不放心的地方也不敢动等...... 这些东西外人并不知道,都以为官家就是至高无上,无所无能,可以为所欲为,他们这些帮官家处理事务,长时间在官家身边的重臣却很清楚其中情况,权力是相互平衡妥协的结果。 而这次更糟,没了官家压制骄兵悍将会如何? 这几十年有太多这样的例子,四处兵变,遍地大王,随后换一个难代表那些骄兵悍将利益的人作天子。 最年轻的王溥有些着急:“我大周两代圣君,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几年来接连击败北汉、西蜀、唐国、南平、武平、辽国,已大有起色,怎么能在这样的节骨眼出变故,岂不惜哉! 诸公都是满腹才识之人,切不可消沉,该多想想办法啊。” 没有人接他的话,坐在小亭角落的李谷闭目养神,若是以往说什么大事,众人定会让李公先说表示尊崇,李谷是好几朝元老,资历和功劳都很大。 但这次没有,反而是坐在角落里一开始就没人搭理,因为官家安排辅政大臣时没安排他,大概是忌惮他威望太高,于是局面快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也没同僚恭请他先说话了。 李谷倒没怎么生气,官场就是这样,而且他历经数朝,早习惯了。 不过见众人焦头烂额的样子,他便开口点醒:“诸公,这事情其实没那么难,想想西蜀、南唐、南平、武平、辽国,这些都是谁领兵打的,谁领的兵自然也能镇住那些骄兵悍将。” 李谷一句话让众人愣住,如同一语点醒梦中人。 “史从云!”王朴道,随即有些忧郁:“李公,史从云却有本事,老夫完全信他能管教诸兵将,可......可他已是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再依仗,只怕......只怕太子不保。” 王朴的话虽然委婉,可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众人神色不一。 魏仁浦很平静,王溥有些纠结,只有范质满脸怒色:“依靠一个乱臣贼子?我看李公是老糊涂了!” 李谷没和他吵架的意思,他和范质这些言官还是不同的,李谷一生除了为相之外,还经常随大军奔波,为大军筹集量草辎重,保证供给;此外还亲自领过兵,打过仗,淮南之战就是他率先领兵打过淮河架设浮桥为后续大军开路的。 所以他见识多,性子也平和,不是因为没脾气,而是懒得跟他们计较,在这些言官看来的几句话的“面子”问题,对于见惯生死的李谷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老夫只说几句要紧话,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要争太子如何,而是好不容易聚拢的江山社稷还要不要。 恕老夫直言,官家万一走了,如果没人能镇住骄兵悍将,慑服李筠、李重进、符彦卿等手握重兵的节度使,总览局面,中国(中原之国)社稷长久不了,定会重蹈之前梁(后梁)、唐(后唐)、晋(后晋)、汉(后汉)的覆辙。”李谷的话说得比王朴更大胆直白。 王朴和范质脸色都很不好看,范质当场就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之言!老夫要告你谋逆!” 王朴欲言又止,他因为太过刚直,朋友很少,李谷是少数和他交好的朋友,没想到这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最终几人言语不合,各自转头走开,分在万岁殿外的院子各处等候,只是气氛越发紧张,众人各有心思。 一直到傍晚,官家依旧没有醒,而且气息越发微弱。 当晚,几位宰辅也不敢走,符皇后便命宦官魏敏为几位找来床铺,在垂拱殿里铺地铺下榻候着。 ........ 宫中气氛紧张的同时,史从云已率大军渡过黄河,因为之前没有行军安排和同知,渡口官员没有安排好足够的船只。 但当地百姓听说是史从云大军,是打败契丹人的大军凯旋时,消息很快传开,附近百姓都纷纷主动帮忙,不少百姓提供自家船只免费出力渡大军过河,一时间忙碌一片。 原本以为要耽搁的行程反而加快了,而因为没有提前准备大量渡船的要求,南岸渡口的官员也不知道消息,直到大军上岸之后,他匆匆来拜见还是一脸懵逼。 就这样,史从云的大军悄无声息的到达黄河南岸,此时朝廷内还一无所知。 251、献俘之路(六千五) 过了黄河之后,距离大梁已经不远,大军的踪迹也不可能再掩瞒。 路上遇到好几次地方官吏,驿站官员的询问,他们大多小心翼翼,说话十分小心,毕竟面对一支全副武装的庞大军队,谁都不由心惊胆战。 还有些比较聪明,消息灵通的官吏显然猜到一二,说话都是战战兢兢。 史从云没跟他们耽搁,过黄河之后立即急行军,迫不及待逼近大梁,越是耽搁,他心里越发不安,此时朝廷是个什么局势他完全不知道,但有一点他知道,越早回去越安全。 经过数年的发展,大梁城已成为众中原和北方的中心,八年的安稳时期十分难得,大梁城正逐渐恢复着繁盛。 距离城外几十里里时,史从云便见到大量的烟火气,许多聚落,村镇到处可见,五六年前他初入大梁时,这还是荒无人烟,少有什么人影。 如今大梁城外几十里里也有了人来人往的聚落,以大梁城为中心的外围密集聚落更是已经蔓延十几里。 这既说明大梁的繁荣发展,也是形势所迫,当今乱世,有个能安稳度日远离战争的地方十分难得,而随着周国的强大,接连的胜仗威震天下,大梁逐渐成了安稳度日的理想之地,很多人都想在大梁附近立足,以求苟安。 这几年随着大周南征北战的接连顺利,大梁附近聚居的人口也越来越多,天南海北的人都想着往大梁挤。 以至于大梁城的外臣都扩建了好几次,外围村镇管理也让开封府尹焦头烂额。 大军的出现并没有造成太多恐慌,因为这些年大军进进出出并不奇怪,而且连年的胜利,保证大梁八年的安稳,加之史从云和史彦超父子实际掌管禁军两司,治军都很严,使百姓对于禁军的印象一再改善。 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前人做得太绝,以至于他们只是稍微改善,在百姓眼中已经是不得了了...... 唐末以来的军阀对百姓残害到什么程度,最残忍的有大量杀百姓充军粮,还不是个例。次一点的动辄砍人手脚,喜欢残杀人取乐,把物理上的吃人当成爱好,张显武威。 而抢掠百姓,杀俘,屠城都是常规操作,当今官家柴荣打高平时候军粮不少就是直接抢河东百姓的,杀俘也很多,打淮南的时候对白延遇、赵晁等人纵兵抢掠都是默许的,如果不是史从云打仗给力,按照历史上来官家还会因为打楚州不利,城破之后全城男女老少尽数屠灭。 这些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操作,两相比较之下,史从云的举动可谓菩萨在世,太得人心了。 这就和赵匡胤被称为仁善之主,但他其实是宋朝杀大臣最多的皇帝一个道理。看事情不能跳出所处时代和环境。 沿途百姓对史从云麾下大军不害怕,不惊恐,已经非常难得,甚至不少老人见他旗帜在路边跪拜,称他为救世菩萨,许多百姓默默注视他们路过。 这不仅是他的作为,还有同行的衬托。 “往大了说这是个坏时代,自私的说这又是好时代。”史从云啧嘴感慨,说了一句令众将摸头不着脑的话。 ...... 大梁地处河南,位于中原腹地,北面有黄河阻隔,距燕山超过一千里,东直到大海,西有潼关,太行山,秦岭为障,南有江淮为界。 深处中原腹地,按理来说应该是天下最为安全的地方之一。 但唐末来短短数十年,改朝换代频繁,兵祸时常降临这中原腹地,远的不说,最近十几年里,这中原腹地的大梁百姓就遭过两次大规模兵祸。 十三年前,契丹人兵入大梁,开封及其周边百姓惨遭劫掠。 八年前,当朝开国皇帝周太祖郭威兵入大梁时,纵兵劫掠。 短短十来年,大梁被大规模劫掠两次,十几年是什么概念,这代人几乎都经历两次大规模兵祸,而在此之前还有。 所以周朝开国之后这八年的和平对于大梁来说是何等难得。史从云为何得人心,因为他每打一场胜仗,百姓就更有一分安全感。 这也就好解释为什么周军在幽州附近不得百姓拥护,因为幽州及其周边百姓在辽国那的得到二十年安稳和平过日子,而当今之世乱成一片,周军北上是二十年来幽州百姓首次见到敌兵了,史从云最担心的就是逼急了,百姓和辽军同仇敌忾,那幽州城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兵。 近代以前,中国基本上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梁启超受西方民族主义兴起的影响才首次提出中华民族的概念,现在的世界很碎,对于多数人来说,能安稳活着已经非常困难,来不及考虑更多。 郭威在军中虽有威望,但他兵变黄旗加身时,战功,威望远远不及后来的赵匡胤,更没法和现在的史从云相比。 赵匡胤可以约束手下将士兵进入大梁城时候不得侵害百姓,郭威却做不到,他如果不答应士兵可以抢掠开封,那手下的骄兵悍将直接跳起来了。 史从云没想黄袍加身,不过过黄河之后,史从云还是集结大军,与众人交代:“兄弟们,这次进城只因为有奸臣在朝中告我们的状,说咱们要造反。 咱们在外面辛辛苦苦浴血拼杀,他在京城安稳享受,居然还敢高咱们要谋逆!某此番回来,一是向官家献俘,把辽国南院大王献给官家,为大家请功。 二是顺带与大家一起进宫,向官家痛陈厉害,铲除朝中奸臣。 所以我等依旧是大周将士,护一方百姓是我辈职责,入大梁、进入皇城之后,不许扰民,不得侵害百姓。” 将士们纷纷答应,也没有异言,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这些事情早在众多战争中习惯成自然了。 ....... 他们所走的是大梁城北面大道,并非正门方向。 皇城靠着大梁城北面,很多官署都设在皇城北面,大军进出多走北面的封丘门、陈桥驿一段,而不从南面打扰百姓,南面人口密集,是百姓聚居之地。 这次大军回来十分突然,史从云所带的将士人人有马,速度很快,自从过黄河之后,立即急行军,到大梁城外时沿途驿站官吏根本没有消息。 史从云想要快速入城,于是找几个将领来边走边在马背上商议,想让大军暂时停留在陈桥驿附近,自己亲自带一百人去北门入城,如果能兵不血刃进去,立即控制城门,通知后续大军入城。 为了保险,史从云原本想分别派邵季、王仲、王审琦、董遵诲等各率人马去控制其它城门。 却被王审琦制止了,其实事到如今,王审琦等人也早明白他要干的是件什么事了,不过没有丝毫反对,“大帅,你打仗作事向来计划周密,以求万无一失。 但这种时候某觉得不宜瞻头顾尾,应该义无反顾。 北门距离皇城最近,进入皇城就能控制局面,其余各门并不重要,犯不着分神,说不定还会惹出事端,打草惊蛇。 城外大营还有韩令坤两万人马,是个变数,只有迅速进入皇城,所有事情才能大定,到时候宫里一封诏书,把韩令坤叫入宫中,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何况就算一时进不去,如今官家不能理事,天下谁还敢拒大帅?” 史从云愣了一下,他其实没有仔细的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于自己影响力,他作保守估计,这是他行事打仗的习惯,想好最坏的情况,则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听王审琦的话,他突然发现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事到如今除了官家,谁还能压制他? 当初赵匡胤陈桥兵变时,除韩通一人反抗到底,满朝文武无一敢反对。 张永德不说,连李重进也立即写信要求进京拜见皇帝,结果被赵匡胤拒绝,最后逼得他造反。而符家早和赵家联姻,所以符家也没任何表示。 即便是最终起兵造反的李筠也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从他的表现看,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当节度使的时候赵匡胤还是个无名小卒,现在居然是他当皇帝,心里十分不平衡,不服气。 史从云现在的战功,威望,影响力绝对超过郭威,赵匡胤。 而且五代这年头,几年换一个皇帝,大家心里没什么忠洁观念,盼的只是有安稳日子过,有安全感,所以赵匡胤篡位其实非常得人心,历史上没有哪次改朝换代是陈桥兵变那么顺滑的,每次都血流成河,唯独陈桥兵变,就一个韩通抵抗了一下。 因为十三年前契丹人才兵入大梁,天下还在分崩离析,大家都对一个七八岁的人当皇帝根本不放心,谁都怕。 人要最基本的首先要安全,然后要吃饱,之后才开始讲仁义道德。后人喜欢用到道德批判的方式去看历史是十分不可取的,历史远比刻板教条的道义复杂残酷太多。 与其说赵匡胤本事通天,不如说是多数人选择赵匡胤。 史从云没想过当皇帝,或许跟他所受的教育有关,他其实很难理解这个时代武将们那种“天子宁有种,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武断看法,他一直觉得天子确实没种,但是得人心者得知,附和大多数人利益需求之人,最终会成功。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带兵回京,立即派兵保护好赵侍剑等人,其次控制朝堂,这样混乱的时候,必须把局面掌握在手中。 要说当皇帝,那太远了,也没经验。 万一官家还清醒,对他起了疑心,家里的家属就十分危险;万一官家去世,朝堂被范质那些宰相把持,那些老顽固派的忠臣为小皇帝谋划,他家里也可能有危险。 当初后汉就是例子。 王审琦的话史从云飞速想了一下,也觉得有道理。 立即下令,加速前进,所有人过北面陈桥驿,直奔北封丘门,部不分兵如果成功控制,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行就强打进去。 ...... 皇城外的大道上,灰尘漫天,马蹄声隆隆作响,往来行人百姓,都连忙到路边避让,好奇的观望,见到是史从云的旗帜,多数百姓都不怕,还有人激动在路边张望。 “史大帅回来了!” “史大帅打得好!好好教训狗日的契丹人.....” “.......” 路边偶尔还有百姓激动的叫好。 大军过了黄河,到了大梁附近就不可能再隐瞒行踪,路上不少驿站和村镇官员早就发现,不过多数都了不敢来问,只匆匆准备酒水要犒劳也被拒绝了。 直到大梁城外十几里处,铁甲森森,刀枪林立的钢铁长龙,只要眼睛不瞎,谁也无法忽视这样庞大的队伍。 南下路上,史从云下令少张旌旗,为了不引人注目,但到现在,想瞒也瞒不住了。 陈桥驿的官员才小心翼翼来向他问询,陈桥驿位于北面外十几里,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所以敢上来问询拜见。 史从云让大军继续前进,自己道:“某率大军会来献俘,你不用管,坚守岗位就行,辛苦你了。” 几句话避重就轻打发了,官吏也不敢多问。 很快,浩浩荡荡大军已经冲到封丘门外。 封丘门不比南门,这里一般是军队进出用的门,门吏非常清闲,初听马蹄声时没太在意,等发现远处浩浩荡荡的黑色长龙时候顿时愣住了,反应不过来,起身之后不知该如何动作。 他们并没有收到上面通知,说近日有什么大的部队要通过。 不过很快看到对面当头打着的“史”字大旗和猛虎、仙鹤旗帜,顿时松了一口气,因为那是禁军都点检史大帅的旗帜,军中人人知道。 于是拿起竹简,把笔沾上墨正准备上去查验,对程序,超过五十人的军队入城是就需要枢密院和官家通过的诏书,需验明之后他们才能放人进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人根本没停下意思,哗啦啦的就越过他们涌入城洞中去,很快大量武装到牙齿,浑身散发杀气的骑兵完全布满城洞内外,他们想关门也关不上了。 这些门吏和士兵终于反应过来,气氛不对,但面对众多精锐禁军,又没人敢开口。 很快,大量军队整齐排列,如潮水般齐刷刷往城内涌入。 “这,没有诏书不能.......”门吏还想挣扎一下,被旁边一个站在门口的高大年轻人瞪了一眼,顿时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了。 另外一边,城头的守将也急匆匆下来,立即单膝跪地道:“末将陶鄑见过大帅。” 史从云点点头,他完全没想到封丘门会这么容易被控制,因为士兵根本没防备他的意思。 “我率军回来,准备献俘,你不用管,接下来封丘门由某派人接管。” “这.......”陶鄑愣住了,“末将完全没收到上面高知啊,一般来说需京城巡检的命令。” “事发突然,出事我给你担着,董遵诲,你立即带人接管封丘门防务,你们可以暂时回家休息,这两天不必上直。”史从云直接道。 “诺!”董遵诲立即带人往城头走。 陶鄑犹豫了,“这,这不合办事的规矩,大帅,万一出事.......” “我看你眼熟。”史从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突然道。 陶鄑激动道:“大帅还记得我,我原本是内殿直马军都头,当初还在大帅手下当差,家父是兵部侍郎陶谷,大帅拜访家父的时候我还远远见着大帅,只是......不敢打招呼。” 史从云几句话,一下把距离拉近了,他原本统帅过内殿直,而这大梁十几门,皇城的大小门守军都是内殿直的人,所以他才故意这么说。 因为九成的几率这些人都是他的老部下,他或许不记得每一个人,但多数人都记得他。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是陶谷的儿子,想想也对,内殿直本来就多勋贵子弟。 “嗯,当初你表现得不错。”史从云鬼扯一句,“既是旧部,又是故交之后,本帅何必说大话,放心吧,这里的事某自能担当。” 史从云不想在这种地方流血,陶鄑大概也察觉其中的不对了,他犹豫一下,终于点头:“那就交给大帅了。” 很快,董遵诲带人控制封丘门。 史从云也打马进入封丘门。 立即找来众将吩咐。 “王仲,你带一千人立即去东大街,保护好两府家眷。”史从云对最机灵的王仲道。 随后史从云又道:“王审琦,某命你领兵两千,往南去宣德门和左掖门,把外面两条街交叉口封死。” “罗彦环,你率一千人去西华门,封锁城门。 余下诸将和某率兵从东华门入宫,向官家献俘。 所有人把旗帜都打出来,若有人盘问,就说大帅回京,奉旨入宫献俘,封锁皇城。 皇城里守军只有东西各三班数百人,咱们入城之后不足为惧,你们记住千万不能放人出去,如果有人硬闯不留活口!” “诺!”几人连道。 进了封丘门和安远门,其实最难的一道坎已经过去,只是过得比史从云想的轻松太多,士兵一看他的旗帜居然毫无防备。 史从云同时令手下人分兵,分别前往安远门外和左掖门外控制殿前司和侍卫司衙门。 随后自己亲率数千大军,穿过长长宽阔马行街,转向西面,半里长的街道对于骑兵来说转瞬既到,轰隆隆的马蹄声作响,好远都能听见。 这时阴郁天空下起来细密秋雨,沙沙雨声回荡,空中阴沉,空气中弥漫着冰冷,打在冰冷盔甲上是另一种声音。 大量人马黑压压的直奔东华门而去,东华门高大巍峨,城头不少旗帜在秋雨中卷在一起,湿哒哒垂落下来,无精打采的摆动,守军人影稀疏。 史从云到东华门时,发现高大的朱红城门紧闭,心头顿时一突,失策了! 大概是因为官家病重的原因,原本每天都会开着的东华门这时候居然紧紧关闭。这完全大乱他的计划。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心头有些慌乱,雨中庞大的骑兵队伍停下,陈列在巍峨城墙前,众人看着前方,有人道:“大帅,要不要爬上去?” 史从云摇头,这十几米的高度,还是光滑的城墙,他们没有大型攻城器械,怎么爬? 城头人也发现他们,惊恐向这边看来,史从云于是打马上去,同时让士兵打出他的大旗,走到城下高声道:“某乃殿前都点检,河北招讨使史从云,擒获辽国南院大王回来向官家献俘,你们快打开大门。” 城头的人连道:“回禀大帅,请稍等一下,我等去向皇后娘娘和宰相们请示。” 史从云急了,“不必,你快开门吧,我们的事很要紧,绝不会害城里一人,你们开门某定记着你们的功劳,如若不然我会记恨你们。” 城头的的人顿时为难起来,恐慌看着城下雨雾中黑压压的大军,莫名的满头大汗,这种阵式谁都知道此事不简单。 彷徨难决,史从云的威名无人不知,可开擅开皇城大门可是死罪! 正当众人犹豫时,突然有个年轻人高声道:“大帅,我等可以开门。” 过了一会儿,伴随咯吱咯吱的声响,高大的城门缓缓开了。 才开到一半,史从云一挥手,顿时手下虎狼之师从门缝中蜂拥而入,马蹄飞溅起大量水花,马蹄声在雨中淹没,随后着甲的士兵立即熟练的占领城门上下紧要位置,完全控制城门。 这些年来他们打得城太多了,已经十分熟练。 众多城门上的士兵都被看押起来,而带头开门的年轻人也被带过来,他的甲胄精良很多,还有装饰,一看就是此门守将。 他随即拱手小声道:“大帅,家父让某在此等候,大帅来了就开个方便之门,父亲说这样对天下反而是好的,要是再分崩离析几十年,只怕中原要落入契丹之手。” 史从云听了他的话顿时很惊讶,好奇问,“你父亲是谁?” “某叫李吉,家父李谷。” 史从云恍然大悟,原来是李谷,难怪会帮自己,于是立即道:“你应该熟悉宫中地形吧,给我们带路。” 李吉点头,正好这时王审琦那边派人来告诉他,宣德门已经控制,大军可以进出,如果东华门进不去,可以去南面。 “不必了,告诉王将军,让他守好,我们这边已经入宫,接下来就去拜见官家献俘。”传令兵匆匆又冒雨幕而去。 史从云浑身是雨水,却感觉不到任何寒意,反而精神紧绷,下令道:“留五百人守住东华门,剩下的人把守沿途要道,每过一个路口留一队下来。 遇到宫女宦官驱赶他们离开就行,但要小心东西班禁军,如果他们敢反抗,格杀勿论。” 于是黑压压的大军,冒着秋寒的雨幕,踩着湿润石砖,如潮水般从东华门涌入,从大道向着西而去,沿途遇见的宫女宦官吓得拔腿就跑。 巡逻的东西班禁军一开始还有零星人大叫停下,随后拔剑反抗了一下,不过瞬间就被射成筛子,倒在血泊中,淋着秋雨染红大片砖石。 剩下的撒丫子就跑了,嘴里高喊着救命,在宫殿回廊之间回响。 雨水掩盖众人的脚步,不过事情肯定会很快传开,但大军一旦入宫,史从云心已经落到肚子里了。 东西班直虽然是皇帝的近卫军,但和常年厮杀的军队是不同的,从他们的武器就能看出来,东西班配剑,史从云的禁军都用刀。 刀更贴近实战,马背搏杀也好,短兵相接时用手抵刀背增大力量来压制对面也好,而剑仪式感更强。 这些东西班的禁军根本不可能是史从云百战精兵的对手,何况他们人少又分分散。 不过皇城毕竟不小,在漫天雨幕之中,也难以做出快速反应........ ...... 当史从云节节逼近准备“献俘”时,万岁殿里依旧在一片哀戚中浑然未觉....... 252、交易 万岁殿外的凄风惨雨还在继续,冰冷的秋风时不时飘进庄严肃穆的森然殿内,令人毛骨悚然。 大殿内,檀香木制的巨大立柱无言耸立,余香犹在。 不知道它依旧历经了多少朝代,肯定很多,自朱温建立后梁定都大梁以来,至今不过六七十年,皇城没怎么变,人却换了一波又一波,血色在这古朴大殿中沉淀。 才住进来的时候,有时符皇后就会胡思乱想,她想着大殿的每一块砖石,都被血水浸染过,沉淀着无数人的冤魂,以至于她常常会做噩梦。 此时大殿中空旷安静,殿外雨声不绝。官家已经没有意识,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面无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圈,气若游丝,旁边的御医安静等候,到了这一刻反而是没别得办法了,除了默默等他死去,这无疑是煎熬的,看着生命的挣扎和无力,不管他是不是官家,都足以令人共鸣。 符皇后低声啜泣,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悲伤还是害怕,甚至其中还有几分喜悦。 五味陈杂是肯定的,高兴的在于官家不在,太后摄政,朝中大权就会落在她手中,自吕后称制为开端,往后历代皇后都对国家稳定权力过度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但喜悦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 当今并非太平盛世,官家一走,她如何能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 他们中不少人即便是官家都要忍让三分,像昭义军的李筠,连官家的监军使他都敢囚禁,而朝中那些老将猛将,如以前的白延遇(已故),赵晁等老将,在淮南烧杀抢掠官家也只得默许。 赵晁如今年纪大了,没法再带兵,拜检校太保、河阳三城节度、孟、怀等州观察措置等使安置他,依旧只是安抚。 因为赵晁、赵弘殷、赵匡胤等赵家武将集团在军中也是大势力。 而如今的史家家父子,史彦超,史从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觉得自己有吕后那样的本事,吕后并不是全靠着狠辣的手段就完全能镇住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虎狼之将,还因为吕后一路跟着高祖皇帝甘苦患难,吕家有许多英杰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出了很多力。 但她不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背后的符家,但诸将定不会服她,更不会惧怕只有七岁的太子。 她最怕的是,官家一死天下乱,别的不说,李筠很可能要跳起来的,如何安抚就是大问题,朝中诸将,都是如此。 特别是史从云,从高平之战就参与,之后伐西蜀,败南唐,平南平,灭武平,如今又击败了契丹,该如何奖赏,他会甘心屈从自己之下吗? 符皇后心里七上八下,内部分裂的危机不说,外部也是危险重重,当今天下并非太平之世,西蜀,南唐,南汉,北汉,契丹,吴越都还在。 这些割据一方的势力表面不敢动弹,那是因为几乎都被史从云打过一遍,可若朝中有变,大周分崩离析,他们绝不会坐视不动。 天要塌下来了,但她根本顶不住....... 如果有什么变故,她就是再傻都能想到,太子和她是最先要死的人,可她不想死,心里害怕得不行。 她已经写了好几封信去河北,想让父兄带兵入京来,那样她能感觉安全些,但完全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 她心里明白,父亲是不敢来的,父亲早没当初的雄心壮志,一旦符家带兵入京,大家都认为他们可能想借着太后临朝的机会控制朝政,甚至篡位。也许会遭到各路节度使,将领的讨伐,成为众矢之的。 父亲不敢,他没有控制朝局的野心,怕符家卷进来之后死无葬身之地,也是等于任她自生自灭了....... 心里一片冰凉落寞,无助感席卷全身,符皇后有时甚至觉得,若她和官家一起去了,说不定是好的,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别人吧。 可她没有那样的决心,大丈夫想着怎么体面的去死,她一个小女子能如何?只想着如何还能苟活,世上谁不贪生,只是怕生不如死而已。 万般忧愁交加,只能是潸然泪下。 殿外秋雨依旧在沙沙落下,秋风带着寒意在大殿门口徘徊,身后侍奉的宦官也跟着低声哭泣,宰相们和要员们在前方的垂拱殿等候,想必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垂拱殿就在万岁殿正前方数百步外,平时官家在万岁殿就寝,在垂拱殿上朝,往来也方便。 就在她惆怅无比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沉重脚步声,老远便听到有人高喊,“不好了,不好了,大军杀入宫中来了,已经过了宣佑门!” 符皇后心头一跳,旁边的宦官和御医也吓得一哆嗦。 “让他来门前说话,哪来的大军!” “不知道,小人不知道,宫里到处都是人马,看样子是从东华门进来的。”禁军高声道。 符皇后浑身一颤,差点站不住,她知道官家不在,局面会很坏,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快去找郭毅调东西班禁军过来!”她着急道,郭毅是东西班行首,当初代替赵匡胤位置的,掌管宫中东三班和西三班禁军,大约五百人左右。 殿外禁军士兵犹豫一下,“回禀皇后,郭行首他去叫人了,可是........可是见贼兵人众,兄弟们都叫不动,不敢来了........” 那禁军士兵的话越说越小,很快淹没在冰冷秋雨中,大殿台阶前沙沙雨点一刻不停,细密冰冷,正如符皇后此时的内心。 他们必是来杀我和宗训的,符皇后这么想,想往坤宁宫跑,又一想没有兵将,往坤宁宫跑又有什么用?顿时不知所措,一片绝望了。 从东华门进来,过左银台门,宣佑门,很快就是垂拱殿,垂拱殿后方就是万岁殿,不过是一会儿的事,这下只怕已经到垂拱殿了。 “皇后娘娘,我们快走罢!”宦官魏敏激动害怕的道。 符皇后摇摇头,长叹口气,“我本该死在河中府乱军之中的,没想到侥幸活到今天,本是个贪生的女人,没想到了绕了一圈还是逃不过的........” 说着说着,眼角泪水忍不住滑落:“他们定是来找我的,迟早逃不过,我死了大家都能安然无恙。” 话虽如此,她却害怕得双手颤抖,嘴唇发颤,面色惨白。 脑海里不断想象利刃刺入身体的剧痛,世界一片死寂的凄凉黯淡,所有秋寒似乎也在此刻伴随凄风惨雨,向她单薄身躯四面袭来。 魏敏等宦官纷纷匍匐在地,低声啜泣起来,大殿中一片凄惨。 不一会儿,有宦官冒雨匆匆来到万岁殿前,匍匐在雨水中,声音里带着哭腔,“皇.......皇后娘娘,史从云大帅已经到了垂拱殿,请.......请您出去见他。” 说完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符皇后心头发颤,喃喃自语:“是他,倒也一点不意外,除了他谁还有如此本事。” 轻声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垂拱殿外都是人........” 他是吓坏了,符皇后心想,随后无奈道:“魏敏,扶我出去。” ....... 垂拱殿到万岁殿并不远,但身边的宦官战战兢兢为她撑着伞,硬是走了许久,她自己也脚下无力,这一段路仿佛长得不像话,走也走不完。 她从后门进去,大殿中空无一人,所有的官员和宰辅都在大殿正门那边,雨还在下,大殿里寂静得可怕,百官没人敢出声,她只是听到范质的斥责声音。 “你想做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这是犯上作乱,你速速带兵退去,我等百官同僚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对面没有任何回答,魏敏壮胆喊了一声,“皇后驾到!” 顿时百官惊醒,纷纷回头为她让出跳道路来,却没人敢仰视她,一个个都是低着头,任由她走过,这一刻她就明白了百官的态度。 事到如今,大军陈兵门前,没有一个人敢为她和太子抬头,哪怕是平时最顽固的范质也说话软了了下来。 当她穿过人群时,眼前视野开阔起来,前方景象映入眼帘,心头一窒,几乎站不住,垂拱殿白玉阶前的空地上,黑压压的人马整齐排列,几面旌旗打得笔直,正中的史从云帅旗,两侧番旗分别是黑白猛虎,青白仙鹤,赤白蛟龙,皂白骏马。 禁军四大主力,虎捷,控鹤,龙捷,铁骑紧紧环绕史从云帅旗,在雨中坍缩不动,却令人心悸。 灰蒙蒙天空下,众多禁军将士一动不动,整齐排列,铁甲森森,刀枪如林,冰冷雨水沙沙落下,在黑色铁甲上激起一层薄薄雨幕,却没有一个人动弹,巍然伫立在雨中,如同毫无声息的雕像。 黑压压的森然禁军一直蔓延到远处,雨幕中看不到头尾,不知道有多少,只是垂拱殿前的宽阔空地,已经完全站满了。 史从云站在台阶下,雨幕中,一动不动,他威武雄壮,身材高大,一身黑色厚重铁扎甲透着森冷无情,后方是十几员虎背熊腰的悍将,也默默伫立在他身后。雨水流过冰冷铁甲,冷冽刀枪,滴答滴答落下,众多将士列阵却没一点声音。 难怪百官大气不敢喘息,没一人敢为她抬头,符皇后看着面前的虎狼之师,只觉得头晕心悸,就要往后倒去,是宦官魏敏伸手扶住她,可她能感觉,魏敏自己颤抖得更厉害。 面对这样的阵势,任谁都会明白什么是权势,什么是力量。 他来杀我的....... 符皇后悲戚的想,眼泪缓缓滑落,而且没人能阻止,也没人敢。 “胆敢犯上作乱,你这乱臣贼子!”就在众人静默,连范质都识趣闭嘴时,有人开口大骂,冲出屋檐淋着雨指着史从云的鼻子骂。 众人倒吸口凉气,符皇后也认出来,是翰林学士王著。 “王学士,你快少说几句........”有人着急规劝。 但王著根本没停,站在雨幕中继续骂道:“先帝待你不薄,如今病重,你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你这乱臣贼子,忘恩负义的小人!” 雨水掩盖了一些声音,但大部分却都能听清楚,不少人脸都吓白了。 就在这时,史从云动了,众人大惊,以为他要恼羞成怒动手,符皇后也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这时,史从云却突然上前几步,哈哈笑道:“王学士,某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想必你是误会了。” 说完就见他径直向自己走来,高大的身影远超过她,雨幕中的阴影全要将她盖住,正当符皇后下意识后退时,史从云单膝跪在她面前:“末将拜见皇后,仓促入宫是有大事向官家禀报。 末将在益津关大败辽军,杀贼兵五万,擒获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特意来献给皇家皇后,以昭示我大国天威。” 说着几个士兵把一个披头散发,双手反绑的人押上来,他头顶剃光,一看就是契丹的的发型。 符皇后此时却顾不得那人是不是辽国的南院大王,突然反应过来这样的变化,经历如此大起大落,一时间居然差点哭出来。 顿时求生的念头涌上来,也不想着死了,连想着如何应对。 符皇后连站稳身体,高声道:“快请起,史爱卿,官家病重无法理事,本宫暂时摄政; 你击破辽国,擒获南院大王,功高盖世,震古烁今! 本宫提议,因功进封史从云为秦王,加守太师、兼中书令,诸位以为如何。” 这种时候百官还敢有什么话语,连道:“史大帅功高盖世,理应如此!” “皇后明断.......”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附和。 史从云接着开口:“回禀皇后娘娘,臣不敢当,此番大胜并非某一人之功,属下将士皆有效命。” 符皇后心里紧张到极致,她哪会相信史从云不敢当的鬼话,连道:“诸将士班师之后,各有封赏,但朝中有大事,望大帅.......秦王安抚好众将士。” “回禀皇后,臣此番匆匆回来,是听说朝中有人妖言惑众,我等在外拼死力战,保家卫国,朝中却有人诬告我们将士要谋反,欲加害家人,希望皇后娘娘和百官不要怪罪。”史从云话说得乖巧,众人却难堪笑道。 “不会不会.......” “秦王做得对,这是人之常情。” “.......” 大家都理解史从云,毕竟他的大军就列阵在垂拱殿外。 “皇后娘娘,诸位同僚,如此危机之时,臣有建议。”史从云拱手道,他说建议,语气却不像建议的意思,黑压压的军队在他身后,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是建议。 “非常之时,城外大军需要好好安置,必须有能力的人统帅才能保证京师安全,请皇后娘娘召回韩令坤;大将司超身经百战,履历战功,老练稳重,让他统帅城外大军定能保证京城安全。” “准奏!”符皇后立即答应。 “非常之时,京城巡检尤为重要,殿前司王仲,身经百战,才学过人,机敏干练,让他出任京城巡检能保证城中不乱。” “准奏。” “东西班直保卫官家和皇后、太子安全,事关重要,臣推荐皇后娘娘家弟符昭愿出任。” 符皇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亲弟弟一直站在史从云身后! 这令她安心不好,连道:“准!”这是她唯一一次真心答应的。 就在这时,史从云突然道:“李谷相公威望隆重,才能出众,臣以为他主朝中大事,可以稳固朝局。” “准奏.......” “枢密院主理军国大事,但魏相公一个人怕忙不过来,让闾丘仲卿辅助他吧,臣请加闾丘仲卿为枢密副使。” “准!” “皇后娘娘明断,如此,臣会定会尽力安抚将士,让他们各司其职。”史从云拱手,给出一句保证,双方达成交易。 这保证不止让符皇后心中大定,在场百官也都长舒口气,这种时候也唯有史从云能镇住那些骄兵悍将,有他的保证,很多人才放下心来,而符皇后已经要喜极而泣,若非百官在场,她真要哭出来....... 253、稳定 垂拱殿,平日上朝的地方,殿中宽阔,足以容纳百官。 大殿里的盘龙柱古朴端正,却和老旧地砖格格不入,大殿是在唐朝大梁衙门上不断扩建而来的,殿有五间十二架,长六丈,宽八丈四尺。 空间十分宽阔,平日里官家就是在此正殿举行朝会,于侧殿中召见少量要员,就是内朝。 今日亦如大朝,百官几乎都在,但却不同往日,大殿上方宝座上空无一人,大殿之外禁军陈列,将整个垂拱殿团团围着,雨小了很多,但外面的禁军没有一点撤走的迹象。 新封的秦王史从云跟随皇后和几个宰相去见官家了。 众人都能察觉出这个新秦王的分量。 若是太平盛世,这种重号的王是不可能封给异姓的。 王号国号是有讲究的。 多以春秋的国家为号,而国号也是如此,汉朝以汉水,汉中为号,唐朝的国号“唐”也是古国号,古代唐国大致位于太原一代,之后李渊封唐国公,太原起家承用地名古称,也就称唐。 而中原之地前后有周、梁、宋、浒、郑、陈等,所有在大梁附近立国的国家,国号多会定这几个。 而河北在春秋时有齐、鲁、燕、卫、魏等,所以在河北起家的国家多会以这些为国号,南方则是吴、楚、越等,蜀地有巴、蜀。 封王时,以春秋时国家强弱来排,第一批次最煊赫的王就是晋、楚、齐、秦,这四个王号一般在太平盛世只有及其受宠爱皇子,或非常有威望的皇室成员才能获封。 第二批次则是魏、吴、越、梁、陈等。 再次之的就是卫、巴、蜀、荣等在春秋时期没有什么名气和实力的国家。 最次的就是双字郡王,不在春秋诸国之列。 封王在汉朝是十分难的事,但唐末以来,军阀混战,朝廷为笼络武将,封出去的王并不少。 比如高怀德的父亲高行的齐王,齐王可是晋、楚、齐、秦四王之一,是最尊贵的一个档次。 当朝的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的魏王,凤翔节度使王景的太原郡王等。 但他们和史从云这个秦王相比,都有不同。 史从云的秦王,盖因其父最初拜的是护国军节度使,护国军位于关中,属于秦地,封王向来有以人的出身地册封的说法,哪怕不能做到也要挑选附近的。 如符彦卿一开始封卫王,后加魏王,两个国号古时都在河北。 而史家本在云州,云州附近最尊贵的非晋王莫属,但晋王太过尊贵,一般只有要立为储君的皇子或养子才能册封。 如历史上唐高宗李治封号就是晋王,而官家登基前也封晋王。 于是皇后应该是临机应变,便取史彦超拜华州节度使(护国军)为由,取史家为秦地起家的意思,封史从云为秦王。 史从云这个秦王并不是一枝独秀,如本朝初的大将高行周,先后被封临清王、邺王、齐王,追赠秦王。 天雄军节度使封卫王,高平之战后晋封魏王。 齐王、秦王、魏王,基本都是最高级的几个王号,但史从云非比寻常,一来他还在中央,没有出镇地方,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史从云太年轻! 年轻得人人都觉得他日后必还有作为,到时候要怎么封赏?进位晋王不成........ 不过朝中这些百官倒比较镇定,不是他们胆子有多大,而是有经验。 中原历经梁、唐、晋、汉、周五朝至今不过五十三年,中间还要除去混乱的年份,真算起来,平均每朝十年左右,朝中这些大臣,大多是五十多岁的人,都是历经数朝的,这种事早见怪不怪。 连最年轻的那批后起之秀,如王溥等人,也是历经后汉,大周两朝的,改朝换代,更王易主的事谁还没点经验呢....... 年纪再大点的,六十往上那批,如凤翔节度使,太原郡王王景,魏王符彦卿等人,那更是梁、唐、晋、汉、周都经历了,再来一次也不慌乱(实际上王景这类人是梁、唐、晋、汉、周、宋都是重臣)。 一开始见那样阵势时,除王著跳出来骂两句,根本没人想着和皇后站在一起,以死守节之类的,都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见怪不怪。 之后史从云没有杀皇后确实令不少人意外。 太子只有七岁,皇后摄政是不可避免的。 明眼人都知道,权力会落在皇后手中,而不是太子;皇后若是愿意,之后有的是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把七岁的太子换了,七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可现在情况不同,这样的世道,皇后是接不住这烫手山芋的,最后还要看史从云的态度。 史从云要自己接过来,皇后毫无反抗之力,史从云让皇后接着,皇后才敢接。 所以大家都在等,等个结果,然后继续各司其职,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为臣,继续领俸禄,就像之前一样 ....... 后殿,史从云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皮包骨头的官家,差点认不出来。 心里也有一丝酸楚,看到这样的郭荣,不知为何他心里触动一下,摘下头盔,单膝跪下,他身后跟着的邵季,符昭愿等人也纷纷跟着单膝跪下。 说实话,他来这个世界那么久,只有一个人是他打心底里畏惧的,那就是眼前的郭荣,不过如今他早没了往日雄主的风采。 “御医怎么说。”史从云问,伤感归伤感,但他一点不希望官家还能醒来,如果官家醒过来,那死的就是他了。 御医战战兢兢过来:“回禀大帅,只能.......只能准备后事了。” 史从云没说话,心里终于放心大半,顿时掩面哭道:“唉,大周正蒸蒸日上,没想到老天不长眼,官家精壮之年,居然有这样的大病,要是上天允许,某宁愿代替官家承受!” 言罢一下子哭得更伤心了。 在场人面面相觑,如果不是介于大军还在垂拱殿外列阵,他们差点就信了这斯的鬼话! 几个宰相,李谷、范质、魏仁浦、王朴、王溥站在后方,多数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李谷迈开脸,他是最了解史从云的无耻和厚脸皮的,从高平之战后就了解了。 只有老顽固范质脸色很不好看,直到史从云哭了好半天起身,他才开口道:“秦王,向官家参你有心谋逆的是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牵连皇后和太子。” 王朴也脸色不好的站出来,见人承认,他也不好发难,只好叹口气道:“秦王,官家待你不薄,你位高权重,皆是官家所赐,哪怕你确实害怕,也不至于........不至如此!” 王朴其实是最纠结的,史从云是与他最为志同道合的人,最能理解他的人。 他提出的先南后北,重在契丹的国策,只有史从云最明白其中精髓,也是史从云一直在勠力执行,一步步走下去。 所以即便他性格刚直,与同僚关系都不好,与史从云的关系却一直很好,两人会经常互相交换一些看法,可算忘年之交,没想到有一天会闹成这样地步。 史从云看向王朴,没接他的话,他的权势是一步步杀出来的,从高平到蜀国,再到南唐、南平、武平、辽国,尸山血海,生死拼搏,真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众多将士永明命换来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会听王朴的话,于是直接避开。 “王公,我找诸公来,是想在官家面前说往后的天下大事,细枝末节就免了吧。”史从云一开口,直接不想跟他们讨论什么纲常伦理。 史从云面对众人:“咱们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官家一走,朝中没有强力之人,周围强敌环伺,朝中不少节度使不服朝廷,一不留神大周就会步梁、唐、晋、汉的后尘。 而最大的威胁契丹还在,一个国家开疆拓土之后就是稳固发展期,辽国基本完成开疆拓土,只要他们静下心来,循中国故事,继续汉化,稳定朝局,往后就是发展期,必定会更上一层楼,这是历史规律。 到时一两代人后,辽国越发强大,我们还是分崩离析,是十三年前的事必将重演,说不定会更加严重。” 说到这,史从云声音提高一度,他本来就身材高大,这时具压迫感。 “从今天此,朝中大事的方向某今天就在这定下,既辽国新败,十年之内应该不敢兴兵。 趁此机会,我朝要西进伐灭西蜀,充实国库,随后征南汉、并江南唐、吴越、北汉,一统六合,随后北上与辽国一决雌雄。 如果做不到,等辽国壮大,大军南下之际,中国依旧分崩离析,各自为战,无力抵抗,届时我等不只是朝廷罪人,天下罪人,更是历史罪人,往后世代子孙都要唾弃我们。” 史从云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话,掷地有声,读书人是最看重名声的,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都没话说了。 随后便看向范质,符皇后等人,缓步走到前方,“诸公都是宰辅重臣,大周立国不过八载,但你们为这江山社稷呕心沥血,某自认为若说关怀热爱,不会比诸位少,多少江山是某披坚执锐打下的,诸位心中也有数。 当次危难之际,我们之间的个人荣辱私怨,都不用去管,当下只有一条,国家必须稳定,时不我待,战还要接着打。 这是某全部的目的,如果谁敢破坏国家稳定,影响太吞并天下的进度,谁就是某的敌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最后的话说得很重,顿时整个大殿中,没人出声了,范质、王朴也不再说话,看他的颜色有些异样。 史从云和他们想的其实都不一样,身为千年之后的人,他对做皇帝并不感兴趣,但他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历史使命感。 这是个很特殊的时代,历史上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强大王朝的立国,意味着另外一个强大王朝的落幕。 如唐朝崛起打突厥的时候,正好突厥内部分裂,李靖灭东突厥时西突厥是出兵帮忙的,东突厥被灭之后西突厥也独木难支,被苏定方攻灭。 明朝崛起时,正好遇上元朝的衰落,蒙古势力在世界范围收缩衰落。 清朝崛起时,明朝也已经烂到根子里,而且蒙古,青藏高原也与满人联盟,战略上对明朝形成c字包围,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真正刚好双方王朝帝国都在强力期的硬碰硬情况其实很少,汉朝和匈奴就是那种情况,所以汉匈之战前后历经130余年,漫长而惨烈,是十分少见的两大庞大集团之间的真正对决。 而好巧不巧,辽国和中原的对决也注定不是一方衰落,一方崛起的对决,而是双方都蒸蒸日上,正好赶上。 辽国刚刚结束开疆拓土的阶段,正准备进入稳固政局,消化成果,全面发展的阶段。 他们的巅峰期大概会在之后几十年内到来,这时候不打大规模战争反而是对国内发展最有利的。 而中原还在分崩离析,也正是整合天下的时候,如果进展顺利,那么几十年之后,天下整合完毕,休养生息,也刚好是中国的巅峰时刻。 于是,这场大战注定不会是一方崛起,一方落幕的大战,而是双方都处在巅峰期的生死博杀。 这种大战历史上是少见的,也是惨烈的,汗匈之战前后一百多年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时时候,任何时间都不能耽搁,越快整合天下,他们就有越多准备的时间。 到了这时,史从云已经根本没有征询众人意见的意思,直接开口道:“太子年幼,皇后摄政吧。” 他一开口,说得理所当然,符皇后下意识答应道:“是。”又发现不妥,她的身份怎么能听令于臣子? 但史从云不管,接着道:“契丹人这次被杀怕了,短时间内不足为惧。 官家不在,李筠那边要防备,就以王审琦为河阳三镇节度使,镇守河阳,万一李筠有变要成事只有走河阳,取洛阳、潼关这一条路。 暂时给他一些加封用来安抚,王溥相公,这些你最熟悉,你觉得该如何加封他。” 王溥立即出列,拱手道:“可以加守中书令,给个官身。” 史从云点头,“好主意,那就这么办,同时给魏王符彦卿,凤翔节度使,河中节度使,静难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师,以示安抚,诸公觉得如何。” “秦王英明。”王朴点头:“只要堵住河阳,他注定成不了事。” “皇后娘娘要记住。”史从云提醒到,符皇后乖巧点头,随后他接着说:“南唐也要防备,李重进是淮南节度使,他很有本事,但兵力还是不够,南唐不乏猛将,如果听说朝中有变,可能生出祸乱。 韩令坤的在涡口的驻军必须带回去,不过就不要让韩令坤去了,让司超去,他熟悉水战,最能镇住南唐。” “可行。”魏仁浦赞同:“南方一旦有变,水军必不可少,南唐江山半失,,但还占据富庶之地,国力不能小视,江防的事情不能放松。” “接下来就是北方大军的事,某会出书令告知诸将,把军队安然带回来,在此期间,某亲率大军拱卫大梁内外城以及皇城,司超率城外大军驻守陈桥驿,及北面大道,各位就放心吧。 朝廷一切事情都恢复往常,不用惊慌。” 说着在此看向范质:“范相公也和礼部通通气,你做事最谨慎,官家的葬礼,太子登基典礼,各类器件、仪仗、文书要早做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所有事情都要准备妥当,大周朝局不能有一丝动荡,往后的大事还多,不能耽搁了。” 范质犹豫一下,还是拱手答应了,一时间,朝内外大小事,史从云都做了相应安排,之前慌乱动荡的朝廷,突然一下似乎有了主心骨,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而在史从云心中,他有更大的野心,更大的蓝图在酝酿....... 254、信息的价值 当史从云随这几个宰相和皇后出万岁殿往南,到垂拱殿前厅见百官时,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史从云位列武将之首,李谷领文官之首,恭恭敬敬向符皇后朝拜,之后正式宣布,皇后摄政,以史从云,李谷、王朴、王朴、范质、魏仁浦为辅政大臣。 符皇后依旧端庄美丽,高坐在上,宣布明日起,大小朝会依旧,文武百官各司其职。 这番举措,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又人不少人放下心来。 但其实,高层更深远的变动只有最上层的人知道,这就是政治,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越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 当天下午,韩令坤被匆匆召进宫中,随后司超替代韩令坤,接管城外大营。 随后,史从云的亲卫军接管左掖门,右掖门,宣德门,东华门,西华门等皇城各门防务。 随后控制内城十一门,外城十几门的防务,一天之内,完全控制了大梁城。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梁城很大,由城外聚居区,外城,内城,皇城四层层层套娃。 城外聚居区多是社会底层,或避战祸来的外地人,鱼龙混杂;内城多是本地百姓,颇有家财,和很多朝廷中低层文武官吏。 而内城则是达官显贵,史从云的府邸,李谷的府邸,魏王府等都在内城,之后还有开封府衙门,侍卫司、殿前司等各司衙门,大相国寺。 再里面就是皇城,皇城有前后两部分,前一半可以理解为办公区域,各个部门办公区,举行朝会,议事的垂拱殿,文武百官要在这些地方办公,总理天下大事。 后半部分则是真正宫苑,可视为皇家私人场所,如万岁殿,坤宁宫等,是皇家人员生活起居的地方,外臣不得擅入。 史从云的大军从北封丘门直入内城,随后从东华门进入皇城,向北转向垂拱殿,直接封锁了皇家宫苑,可谓一剑封喉。 别说外城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一些风声,有人看到大军入城,就算是内城的达官显贵第一时间都不知道情况。 因为大军是从东华门进入的,宣德门,左掖门,右掖门等只是由王审琦率军封锁。 直到当天晚上,皇后发布教令,官家病重无法理事,由皇后暂时摄政,都点检史从云,左仆射李谷,中书侍郎王朴,门下侍郎范质,枢密使魏仁浦为辅政大臣。 之后几天,似乎一切又风平浪静下来,朝中因为官家病重而人心惶惶的气氛一扫而空,因官家病重无法理事而耽搁下来的大小事情重新运转起来。 史从云直接下令,在垂拱殿侧殿设临时“内朝”,所有辅政大臣暂时集中在此上直,处理大小事情,史从云也每天到岗,待宰相们给出处理方案,史从云通过之后,由皇后暂代官家的工作,加盖玺印,交给尚书省执行。 虽然看起来是皇后做主,其实就是把皇后当印章用,真正下决定的还是最后把关的史从云。 似乎一夜又回到西汉虚君实相的制度中去了。 大概是被史从云的大军吓到了,皇后倒是很乖巧,也可能和符家没有任何举动有关,如果说当今天下谁有资格站出来争夺皇位,符家绝对是其中之一。 符家不只有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他们兄弟这一代,前后四五人被拜节度使,还有刺史,及其他官员,影响力很大。 符家在这样当口,既没派人来京城,也不敢带兵入京,基本表示他们的态度,保持影响力,但没有野心,符家是那样的态度,符皇后自然也不敢和他抗衡了。 但史从云需要符皇后,因为朝中还有张永德,李重进。 史从云得到消息早,行动果断,以至一切发生太快,大军入城当天,大局已定,朝堂也瞬间稳定下来,回归正轨。 此时史从云在大梁城中有八千大军,城外大营有司超统帅的两万余人,已经完全控制局面,不可能再有变数,此时缓缓召回北面大军,一切就都安然无恙,回归正轨。 入城当天,史从云一夜没有,在垂拱殿安排驻军,怕影响不好,毕竟符皇后也在,所以他故意把宰辅们都留下。 之后第二天,他就匆匆回到被重兵保护的史府,府中赵侍剑见他,担惊受怕之后忍不住扑在他怀中哭起来。 这次确实把她们吓坏了,当初听到李谷的消息,说有人告史从云谋反时,赵侍剑顿时六神无主,五代以来人主诛杀大臣可太随便了,而且动不动就是灭门,讲究一个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她甚至一度考虑过要不要带着家人逃出大梁城去父亲家避难,但想到若她带人逃了,说不定反会作实罪名,或许朝中没有下决定,家眷一逃反让官家起疑,反而害了丈夫。 最终担惊受怕硬撑下来,晚上接连做噩梦,直到五六天后王仲带兵回来,将史府团团保护起来时才松口气。 见到史从云时,因为担惊受怕瘦了一圈的赵侍剑再忍不住,一句话不说默默在他怀里吧嗒吧嗒掉豆大的眼泪。 看得他又是心疼,又觉得可爱,一时间两人紧紧相拥,无声胜有声。 ...... 两日后,只靠着参汤吊口气的官家在万岁殿咽气,并没有发生任何奇迹,皇帝面对死亡时,和常人也没任何区别,没有什么戏剧性,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回光返照。 一切都那么平常,也早在预料之中,礼部、工部官员也早有准备,之后就是国礼,下葬一条龙,这些都由礼部,工部处理。 这样的时代,一切从简,正如当初郭威下葬并没有什么冗杂漫长的礼节一般,这次也是。 天下还在分崩离析,有很多事要做,很多战要打,乱世中没那么多矫情和拖沓,大家能力求只求一个稍好的结果,至于过程随便后人怎么评说吧。 由于史从云有李谷的告密,加上他带的都是骑兵,从华北平原一路疾驰赶回来,到达大梁之后,两三天完全控制局面,稳定局势。 以至于直至此时,外部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如镇州附近的李重进等人,辽州附近的李筠等想必都还不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大事。 消息的传递是需要时间的,特别是在这样的年代,所以信息的价值也变得无比珍贵,如果没有李谷的告密,等全部大军一起班师,李重进、张永德大军;韩令坤大军;史从云大军一起回京,届时他想总览朝局就完全做不到了。 而此时,周军大败契丹,俘斩五万余辽军主力,擒获南院大王的消息,才追着史从云踏风骑兵的屁股姗姗来迟,席卷大江南北。 很快又裹挟周国皇帝驾崩,皇后摄政,都点检史从云封秦王,为辅政大臣的消息一并散播向大江南北。 无疑,听到这两个个消息时,稍有脑子的人都明白,周国朝局定是落入史从云手中了,而听闻这些最为惧怕的无疑就是与大周接壤三个国家。 北汉、西蜀、南唐,他们都和大周打过战,他们都试图以契丹为后台,如今契丹惨败在周国手中,而周国朝政又落入史从云手中。 好巧不巧,当初胖揍他们的也正是史从云........ 255、北面部署 幽州城下,旌旗遍地,营寨满野。 秋日下了两次不大不小的雨,让营地中的黄泥路泥泞难走,一脚踩上去能没过鞋班,郭廷谓披着羊皮斗篷,骑着马巡视大营,他心里想着南方的事情不知道如何,但北面的局势已经大定。 大帅不在,打幽州这样的坚城是不可能的。 打仗并不是件简单之事,特别是攻坚城,抛开那些鼓舞士气的话,甚至可以只说就是派人去送死...... 这和野战完全不同,统帅的威望很重要,不然谁都不愿接这样的活,如果官家或者大帅在,只要令下,诸将定会勠力,将士再难也要用命,但他是做不到的。 即便以大帅让他暂领全军的权力去强行命令攻城,肯定也是人心不齐,谁都不想出力,说不定还会引起将领之间的不合。 郭廷谓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一开始他就只准备围困,而没想过强攻。 辽国人已经被杀怕了,他们的皇帝也被困幽州城中,辽人据守幽州,根本不敢出城,他所做的是立即派人在幽州以南的固安,益津关,淤口关等地修筑城池壁垒,建立要塞,以稳固北面局势,让周军完全控制这些土地,站稳脚跟。 而对诸将的号令,郭廷谓也从未想过,因为他知道自己指挥不动,只要维持当前现状,一切就很好。 他也按照大帅临走是匆忙的吩咐,准备向辽国提出,以南京留守萧思温换董遵诲的母亲和她的女儿。 郭廷谓是郭子仪后代,但他们家早已移居淮南,很多北方的事并不知道,是闾丘仲卿告诉他事情有一次在军事会议上向众人解释原因。 闾丘仲卿是齐地人,后来多数时候在河北,河东谋生,更了解北方的事情,而说出来大概也可能考虑到怕众将不服,凭什么拿一个南京留守去换人。 董遵诲,涿州范阳人,父亲董宗本原本是随州刺史,后来辽人南下时家破人亡,董遵诲的父亲被害,他南逃去投奔舅舅高怀德,而她的母亲沦落北方,如果还活着大概是被辽国权贵霸占,成为的奴隶。 不过事情很快有了进展,原来霸占董遵诲母亲的人居然就是萧思温。 董遵诲母亲是刺史夫人,姿色不错,辽国人占据十六州之后,因为董氏姿色不错,萧思温将其霸占,纳为妾氏。 只是大帅余下的交代令他有些不解,换回董氏的女儿?董氏在幽州给萧思温生了女儿吗? 审问萧思温之后,郭廷谓发现并没有,他虽然霸占董氏为妾,却没有诞下任何子女,一时间他更加不解,大帅这匆匆忙忙的交代是什么意思? 难道意思是说如果董氏被契丹人霸占生有子女,也要一并解救。 奈何大帅已经南下,他无法问清楚。 此举却令军中将领颇为感动,大帅为他的心腹爱将赎回家人,居然愿意用辽国南京留守那样的人人物去交换,要知道南京留守可是辽国大官,抓获这样的人是何等大功。 ........ 而几天后,带着圣旨的兵部侍郎陶谷也慢慢悠悠来到军中,带来要求撤军的圣旨。 此番旨意到来了解内情的人并不震惊,如郭廷谓和闾丘仲卿,但其他诸将,如赵匡胤、王全斌等在听到官家病重,要求大军撤回时十分震惊,同时态度也立即有了变化。 就算他们再不聪明,此时也该察觉到当初大帅为何提前消失,大帅以退到南面主持善后为由南下的,不过随着官家病重的消息传来,这种说法已经瞒不住军中的聪明人。 这几天来情况有了明显的变化,郭廷谓发现每天早晚越来越多的将领开始向他汇报手下军队的情况,议事的时候也没人大呼小叫。 赵匡胤、王全斌之类的老将也更加听从他的号令了,这种感觉令他十分痛快,得意,而这些都因为他是大帅身边的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现在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心里对未来充满希望,有了更多的野心和抱负,有时甚至会去想想那些原本没想过的美好未来。 对于南下大帅会做到何种地步,郭廷谓并不知道,但他觉得大帅是一个步步为营的人,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而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李重进,张永德还率大军在北。 如果李重进还在淮南,没有率禁军大军在外,那事情会更加有利,毫无悬念。 但这毫无办法,官家病倒得太过意外,偏偏官家病倒时,大军全部在外。 禁军最难的就是如何调军出城,只有官家诏令,枢密院的命令将领才能有权调兵,枢密院能调兵却不能带兵,将领能带兵却无权调动军队。 所以如果没有打仗,禁军都在大梁,各将领威胁没有那么大,但这次大军已经出发,军权已经在各领军大将手中。 如果李重进还在淮南,根本无需担心,偏偏现在他带大军在外,军权还在手中。 这并不是个完美的时机,如果等到战争全部结束,李重进交解兵权,恢复淮南节度使的职责回到淮南时,那么很多顾忌完全不存在。 不过他也知道那只是设想,时不我待,如果等李重进等率大军和大帅一起回京,那更是麻烦,李重进、张永德是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这个身份管不管最重要的在于手中有没有军权,没有军权的皇亲国戚就是朝廷防范提防的对象,如果有那就是朝廷股肱,甚至可能是摄政重臣了。 巡视一圈回来,北面的斥候也匆匆来大帐中向他汇报:“郭将军,北面辽国部族援军已经到檀州了,不过他们暂时不敢南下,似乎还在等人。” “有多少人?”郭廷谓问。 斥候道:“昨天看起来只有三四千,今天就有五千以上的样子了,北面援军还在集结。” 郭廷谓点头,檀州在幽州北面一百二十多里,萧思温确实也交代过,辽国各部族军正奉命向着幽州集结,但他们大概没想到,大军还没集结,主力的御帐大军却一波被杀得打败。 辽国部族军是各部集结起来的大军,肯定不如被他们打败辽国主力大军,已经没有和他们正面交锋的勇气,但救援幽州还是敢的。 这场仗已经到了撤军的时候,官家的圣旨也已经到了,不过郭廷谓暂时把陶谷安置下来,以大军撤军要断后,需要时间准备,没有立即撤军。 其实他是在等大帅的命令。 一直到两天后,南面信使快马加鞭送来大帅史从云和枢密院的最新命令,让大军南撤。 同时还有对新占据土地的安排。 瓦桥关为雄州,并且割容城归義二县属之,以义成军节度使陈思让为雄州都部署,总览雄州大军,防备北面契丹。 陈思让也是老将,这次带千余人随大军出征,他历仕后唐、后晋、后汉至今为大周臣子,熟悉北方局势,在北方有威望。 之后下令以益津关为霸州,割文安,大城、固安三县隶之。 同时大帅特别交代,赵匡胤为霸州、易州、涿州三州都部署,领率领军队驻扎益津关,作为抵御契丹人的最前沿。 同时又从山东滨、棣两州征发丁夫修筑霸州,固安的城防要塞,以稳固对北面防备。 如此,此战大周重创辽国主力,从辽国手中夺回易州、涿州、霸州、雄州、莫州、瀛州、宁州等地,同时构筑起固安,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独流口为一线的对北方防御体系。 郭廷谓这才召集诸将,宣布此事,同时按照大帅亲笔信的内容,在末尾嘱咐道:“赵匡胤将军,大帅在信中说你才能卓著,打仗内行,这样的大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所以才将北面边防大任交给你,希望你能肩负这个重担,为国家,为百姓做好边防大事。” 赵匡胤欲言又止,随即单膝跪地,连声感谢大帅的信任,同时表示自己一定能做好。 郭廷谓并不知道大帅这样安排有没有深意,但他能感受赵匡胤为人豪爽,打仗厉害,却不同一般武将,很有抱负和野心。 这样的人大概是不愿远离京城的,离开京城就等于远离政治中心,何况赵家老小都在大梁呢。 不过也觉得大帅这样安排并没有错,契丹人确实败了,但北方边防依旧是最重要的,南方那些国家多数不足为惧,只有辽国依旧是威胁,这时北方边防就需要一个有本事的大将来担任。 想到这,郭廷谓只能拱手安慰:“赵将军也无须忧虑,老夫也知道你的家小都在大梁,但值此关键时候,大帅也是没办法,有将军这样能力的人才不多。 想必等朝局稳定下来,南方诸多事情平定之后,朝廷就会召赵将军回去。” 赵匡胤点头,连拱手:“那就请郭将军在大帅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郭廷谓笑着拱手。 ......... 幽州城外,周军有了撤退的迹象,幽州城头的士兵自然能看得见,不少人高兴欢呼,已经吓得在幽州官府衙门中重兵守卫,闭门不出,惶惶不可终日,一听说周军,史从云之类的消息就惊慌失措的的辽国皇帝耶律璟听说这消息时激动的拉着报信的士兵手再三盘问。 把士兵吓得不轻,耶律璟爱杀人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曾几何时见过自己家暴虐残忍的皇帝如此和手下人亲近过,吓得报信的士兵脸色煞白,差点尿裤子。 之后耶律璟在重兵护卫下,登上幽州城头去确认情况,看到周军确实再收拾大营中的辎重,有撤退迹象时,激动得哈哈大笑。 同时下令城头守军不得反击,派人夜坠出墙,去北面告诫集结在幽州东北一百多里外的檀州附近部族军,暂时不准南下,他怕稍有不当举措,打消周军撤退的念头。 经历益津关的惨败,耶律璟已经到了谈史从云色变,说起周军就觉得浑身发凉的地步。 他带的六万辽军主力,跟随他逃入城中的只有数百,其余多数要么走散,要么被杀。 之后史从云放回百余俘虏,向他们描述周军俘虏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抓了南京留守萧思温,处死两百多将校官员,屠杀他们数万精锐士兵,杀得人头滚滚,尸积如山,把河水都阻塞,方圆数里土地全部染红的惨烈景象。 恐惧一时间在幽州城中到处蔓延,人们都称呼史从云为周国的“杀头魔王”,一时间他的名声到了能吓得小孩不敢哭的地步。 而耶律璟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躲进重兵保护的幽州府衙门不敢出来,终日饮酒消愁,不敢去面对幽州城下大军,生怕再听到史从云的名头。 这种气氛下,突然发现周军可能要撤退了,对所有人来说都如劫后余生一般,恨不能敲锣打鼓赶快把周军送走,把史从云这个杀神送走。 耶律璟乃至他身边的将领完全没有想过靠着部族军发起反击之类的事,这次带着南下的主力尽丧不说,之前的惨败和死亡的恐惧还犹如梦魇,环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们现在连面对周军的勇气也没有。 城中从被困的皇帝到百姓,无疑不为周军有撤军迹象而感到欢腾,不少人甚至开始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周国快点撤军。 佛教自汉朝传入中国,唐朝开始兴盛,到五代已发展到泛滥的程度,周国天子曾整治过,但在辽国佛教是国教,辽国选拔官员学中原的,靠儒学,但民间和官方的信仰都是佛教,道教并没有在中原那样的位置。 城中上下都欢喜,但只有一家高兴不起来,那就是萧思温的家人。 周军虽要撤军,可萧思温还在周军手中作俘虏呢,萧家府邸中一片悲戚惶恐,家主被周人俘虏,家里不安到极致。 暂时主理家事的燕国大长公主萧思温的妻子尊贵身份摆在那,依旧能维持萧府,但她本就生病才好,听说此事后再次病倒,几个几女陪着她,整日以泪洗面,她们对周军,史从云恨到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 她们在南京,距中原嘴角,关于南面的消息最多,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周国大将史从云的威名,这几年他到处打仗,名声天下传扬,不过都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第一次命运的交汇,居然会如此惨烈而令她们印象深刻。 最聪颖的小女儿萧卓听说父亲被史从云大军俘虏时也吓得吧嗒吧嗒掉眼泪,后来听说史从云残酷凶狠,毫无人性,大规模屠杀辽军时,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大家都觉得家主落在凶暴的史从云手中是死定了。 没想到两日后,皇帝派来亲兵,急匆匆告诉她们一个消息,说周军愿意用萧思温交换人质........ 256、萧绰 决定撤军的消息放出之后,将士们多数是高兴的,面对幽州这样的坚城,又没有援军,大家其实都不想打,这次大战周军伤亡也不小。 好在缴获很多铠具甲胄和牛羊马匹,围城期间,周军将士天天有肉吃,日子过得十分舒服。 辽军大败之后,所有辎重和牛马,以及铠帐兵器全部被周军缴获。 不过辽军的习惯就是不打持久战,打仗很少会漫长持久,所以牛马粮食携带的也不多,不过也足够大军几个月的补给。 军中几个高层将领都颇感遗憾,这次原本是有机会拿下幽州的。 他们的兵力确实不够,但李重进大军在镇州击败北汉援军之后可以北上,大约有三万人的样子,而官家的后备大军在澶州也可以补充上来,有两万人。 届时周军瞬间就能补充五万左右的精锐禁军,与北进大军集合,总兵力接近十万人,全是禁军,即便辽人来了援军又能如何? 这原本是大帅史从云和官家安排好的部署,如果不出意外,这种部署原本十分周到,层次分明,留足预备,是大好局面。 而且益津关一战至关重要,一锤定音,也几乎决定了局势,只是没想到官家会突然病倒,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官家病重,澶州两万大军退回大梁,李重进、张永德肯定也会被要求退兵回去,因为他们是皇亲国戚,无论朝中谁做主,都不会放心他们再带大军在外面。 这样一来他们原本可以向北增援的五万援军,瞬间就没有了。 而北伐军虽然击败辽军主力,可自身也损失较大,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继续打下去了。 战争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双方的厮杀和博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退兵之前,郭廷谓按照吩咐,向辽国提出交换人质的要求。 双方约定在幽州城南门前方一里处设亭谈判,周军大军后撤二里地。 周军使者将这个消息告知城头的士兵后,对方很快去通报了。 第二天,周军一早开始在幽州城外一里多的空地上夯平泥土,铲除杂草,在大道边修了一座木板底座的亭子,四角插上显目的红旗。 到正午时候,郭廷谓派人过去城下,高声通知辽人下来。 以前很多北地士兵都畏惧和辽人交手,如今周军士兵在辽人城下也趾高气昂,城头辽军不敢又任何动作。 很快城头有了反应。 考虑到自己并不懂契丹语郭廷谓带了一个懂契丹话的士兵,同时也把萧思温带上了,三人骑马向着中间的场地而去。 秋日晨雾散尽没有多久,大道边的杂草上还挂着露珠,他们到达中央时,郭廷谓让萧思温下马,因为怕他突然有逃跑的举动。 对方也用掉篮从高高的城头放人下来。 幽州城头下来三人,两个头顶剃光的大汉,一看就是辽国人,但在他们中间被保护起来的人却出乎郭廷谓的意料,是个小女孩,看样子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虽然很镇定,但她个子不高,要努力快走才能赶上大人的步伐。 身边身着素服,发须凌乱的萧思温一见那女孩,顿时忍不住着急道,“燕燕你怎么来了!他们怎么让你来的!” 郭廷谓十分诧异,他觉得萧思温表现出来的关怀和心疼不像假的。 年轻的小女却更加镇定些,她沉着的跟萧思温说:“母亲病了,我去见了陛下,陛下手下的人都不敢出来,怕被史从云杀了,我就自己来。” 听了小女孩这样的话,郭廷谓和他身边卫兵都笑出来,没想到辽国人怕大帅已经到这种程度,哈哈道:“你们辽国还真是无人,全是鼠辈,怕大帅到这样,居然派一个小女孩来。” 没想到小女孩倔强对他们道:“谁说没有,我就是豪杰,我不怕他!” “燕燕!”萧思温先慌了,连止住女儿的话:“小女无知,望郭将军恕罪,她还小,没见过史大帅的厉害。” 郭廷谓也算经历的事多了,这半辈见的事多,但这辽国的小女孩确实令他感慨万分,心里也生出好感,可惜她是女儿身,否则这样的胆识说不定将来也是一方豪杰。 “你汉话说得很好,是萧留守的女儿吧。”郭廷谓语气缓和下来,既然已经要撤兵,要谈判,就犯不着再施加压力了。 女孩直视他,点点头。 郭廷谓气度很大,自不会和一个小女孩计较,“你确实算得豪杰,不过比大帅还差得远,你小小年纪敢出来救你父亲,是孝道。 我们中原自古讲究孝道,你这样的人我们也很佩服,不会为难你,回去告诉你的家里人,用你的......”郭廷谓说着看向萧思温。 萧思温连道:“四姨娘,他们要用四姨娘换为父。” 郭廷谓点头,“没错,就按你爹说的,待会把人放下来,我们验证身份之后,自然会放你爹回去。给你们一个时辰,回去准备吧。” 说完正要回头,没想到很有胆气的小女孩突然开口:“我能见到你们大帅吗。” 这下不只是萧思温和随从,连郭廷谓都愣住了,停下脚步对她道:“为什么想见我们大帅。” 小女孩不回答,萧思温连在旁边又是拱手又是道歉,说家里的孩子不懂事之类的话。 郭廷谓见她不说话,也全当成小孩子的好奇心了,于是开玩笑的吓唬她道:“你还是别见的好,我们大帅不是容易见的人,等你真见到他的时候就走不了,他会把你抓回去做小老婆。” “哈哈哈.......”旁边的卫兵也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大帅还真有这样的习惯。 随后也没再理会她们,暂时又带着萧思温退回军营中去了。 等正午吃饭过后,辽军再此派人用吊篮坠下城头,这次送来了他们想要的人,而和郭廷谓一起去接人的还有高怀德。 因为大帅要交换的人是高怀德的姐姐,董遵诲的母亲。 双份依旧在城外相见,高怀德和多年未见的姐姐确认身份之后,相拥而泣,萧思温则怕得在一边再三保证,他绝没有亏待过董氏。 董氏看起来是个三四十的妇人,虽然年纪大了,却还颇有姿色,风韵犹存,也难怪萧思温会想霸占她。 高怀德姐弟两则泪流满面,同时高怀德也在郭廷谓面前三感谢大帅,不惜以南京留守萧思温这样的人物作为交换,换回他的姐姐,董遵诲的母亲。 郭廷谓也在萧思温和她女儿惴惴不安的等待中信守承诺,放了萧思温。 双方交易达成,他也没把大帅要求要董氏女儿的事情说出去,怕双方难堪,毕竟董氏落难,遭受屈辱她自己毫无办法,很多事必须过去,不去提起就是最好的办法。 临走时,郭廷谓好奇的问萧思温的小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萧绰!”小女孩很认真的回答。 郭廷谓办开玩笑道:“我会把你的名号回报大帅的,整个辽国,整个幽州城只有你这半个豪杰。” 此话一出,辽国的卫兵和萧思温等人脸色都不好看,觉得受到侮辱,但他们又无话可说,确实皇帝躲在城里,他身边的官员将领,连出来面对史从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让一个小女孩来。 萧绰涨红小脸:“为什么是半个?” “因为你是女人。”郭廷谓直接道:“后会有期。” 说罢头也不会,与众人转身走了,他们后方远处,是周军严整的旌旗,连绵数里,如一片旷野上的寂静森林,那样的威势任谁看了都会心惊。 ....... 萧绰紧紧盯着他们南归的背影,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大大的眼里都是屈辱和不甘。 父亲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催促她赶快回去。 路上疼爱她的父亲小心的教她,“往后不要提关于史从云的话,更不能说要见他,虽然你很好奇,但那样太危险,差点吓死父亲。 我在军中见过他,那人很年轻,身材魁梧,冷酷无情;他打仗厉害,杀人也不眨眼,他下令杀我们的契丹贵族,杀我们的士兵,说得比杀牛羊还要容易。” 小小的萧绰拉着父亲的大手,毫不犹豫的抬头:“我不是好奇,是想记住他的长什么样子,如不知道以后就没法找他报仇。” 这样天真又认真的话,瞬间把萧思温镇住了,惊得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他低头看向女儿,发现女儿同样认真的看着他,心里一时间有些慌乱,他知道女儿从小很聪明,很乖巧,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说出这样惊人的话语。 不过萧思温并没有反驳,也没再警告,对于草原上的雄鹰来说,有任何志向都不奇怪,总有人会飞得更高,他一时有欣慰也有担心。 最终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父辈最常用的话,“那你要好好努力。” 秋日,凄凉气氛萦绕幽州城上空,辽军的这才大败成为近二十年来辽国最大的屈辱,而史从云的名字也随着这次屈辱烙印在辽人心中,一时间,随着北方这场硬碰硬角逐的胜负,天下大势也开始逐渐变化。 原本最强大的辽国大败给周国,天下力量的天平正在缓缓倾斜变化。 257、回京的危机 “天冷,让我进去取取暖。” 史从云低声道。 他没说谎,大梁确实越来越冷了,这几天家里派人去太仓领了柴薪木炭,太仓的官员都不敢让他们自己领,而是送到恭恭敬敬送到史府家门口来。 现在只要是稍微消息灵通点的官员,都知道朝中谁权力最大。 “你那是想取暖吗.......”赵侍剑在他怀里小声道,娇美的脸蛋全红了。 “怎么不是,我对天发誓。”史从云说着努力想往里面挤。 赵侍剑红着脸拒绝他,“这几天还有大事呢,你不能放松,明天又要起不来了。” 史从云这才消停一些,信誓旦旦保证:“等事情都处理完了,老子定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大丈夫雄风。” “哼......”赵侍剑轻哼一声,没有反驳他,老夫老妻之间自有默契。 史从云搂着她,凑到耳边问:“我当皇帝怎么样?” 赵侍剑突然回头看他,倒是平静,“你跟我说这干嘛。” “除了你我还敢跟谁说?”史从云好笑的将她搂紧些,赵侍剑不说话,像是在认真的想问题,过了一会才开口小声的说:“不好,李重进、张永德、李继勋都带兵在外。” 史从云点头,“我也担心这些,不过目的不是这样。” 赵侍剑好奇,“那是什么目的?” “呵呵,如果我告诉你,我能梦见千年之后的事情你信不信。”史从云问,赵侍剑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我信。” “我看过很过历史,读过很多书。” 赵侍剑很怀疑的看着他。 “梦里看的,不行吗!你想笑就笑,别憋着,憋死你个小娘们.......”史从云恼羞成怒,赵侍剑趴在她胸口咯咯咯闷声笑起来。 史从云懒得跟她闹:“我跟你说历史的最终答案是地理,去单独的讲人心,民族,道德肯是没有答案的。 这里的战争注定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要频繁、残酷、惨烈、规模浩大,而且不进则退,没有选择。 这不是我期盼的选择,也不是普通百姓希望的,而是这片土地决定的,没得选;以前我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因为我没有权势,没有能力,屁股做不到那么高。 现在我最想的就是整合天下的力量,有很多大事迫不及待想去做。” 赵侍剑一脸不解,史从云用被子把她裹起来,眉飞色舞的抱着她来到书桌前,坐下后放在大腿上,小娘子已经习惯了,乖巧的的替他研墨,他心里有很多话,很多东西,却无人可诉说。 符六不放心,她是符家人;周宪也不放心,周家在江南是大族;只有无依无靠的赵侍剑是他最信任的。 “最好的办法无疑是做皇帝,不过........”他说着缓缓在纸张上写了五个名字,李重进,张永德,李继勋,赵匡胤,李筠。 赵侍剑何其聪明,看了他一眼:“他们难对付吗。” 史从云缓缓把赵匡胤划去,“我把赵匡胤留在北地,但安排他爹在朝廷做官,他弟弟也要留下,这样我能把控他。” 还有一些事他没说,因为只有自己知道。 赵匡胤是个非常重亲情的人,不少史学家都指出在晚年的时候,赵匡胤发现他弟弟赵光义势力很大,党羽众多,他怕自己的儿子难以继位,又不忍手足相残,于是想出一招迁都,想从开封迁到洛阳,让他弟弟在开封培养的党羽没用,最后被赵光义劝住了。 也就在想迁都几个月后,赵匡胤就不明不白的死在斧声烛影之夜了,他的死成为大宋王朝最大的谜案。 说到底,赵匡胤这个人太在乎亲情,在乎他的兄弟,不是个十分合格的帝王,这也是他最大的软肋;如果换刘邦、李世民之类的人来,赵光义早死十八回了。 而史从云也是用这个弱点,赵家是个军事集团,赵晁,赵弘殷,赵匡胤都是禁军大将,他故意让枢密院把赵匡胤安排在边地守兵,安排他的长辈赵晁和父亲赵弘殷在京城担任闲职养老,同时准备把赵匡义(这时候还没改名,改赵光义是避讳,赵匡胤登基后给他改的)安排个不要紧的职务也留在京城。 这样一来,家人在京城,赵匡胤在外,就能牢牢控制他。 “李重进比官家还有资格继位,而且最要紧的是他军功多,威望高,带兵在外,这是我最担心的。”史从云紧紧盯着李重进的名字,宋朝那套把调兵的和带兵的分开,其实五代早就如此了,大周就是这样。 枢密院有权调兵但不能带兵,各将领能带兵但调不动军队,只有皇帝既能调兵又能带兵。 一个将领权力大不大,关键看他有没有带兵在外,因为在朝廷他是调不动兵的,可一旦他带兵在外,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匡胤陈桥兵变发生在郭荣死一年后,办法就是谎报军情,让枢密院下调兵令,把大军带出城后突然反戈控制大梁,如果不谎报军情让枢密院下令,赵匡胤也是没法调兵的。 历史上是官家临死前立即想办法把大军全部带回开封,解除将领的军权,可这次或许是打得太顺,顺到官家不忍撤军,结果他病重时多数大将都带兵在外,军权还在各个将领手中,这就十分危险。 “我现在只盼着他们能把大军都带回来,一旦收回军权就不足为惧了。” 赵侍剑之所以说他还很忙,忙的就是这些事情。 “大军不能全部带回来,我一天都睡不安稳,李重进,张永德是皇亲,李继勋和我有过节,偏偏他们手中还有大军.......”史从云道。 “剩下的就是各路节度使,像李筠那类人.......”史从云接着说,人们都觉得赵匡胤陈桥兵变好像很简单,但兵变只是开端,兵变之后大约有五六个节度使都准备起兵造反。 但由于赵匡胤应对得力,杀伐果断,所以最终造反的节度使只有两个,但如果当初稍有差池,就会再度天下割据,瞬间分崩离析。 这点也是隐患,好几个节度使只是碍于没事可以发难,对中央早就爱理不理的,只要给他们个理由,比如清君侧,诛逆贼之类的,立即就会跳起来。 “这是两种人,我觉得要分开处理。”赵侍剑道。 史从云放下笔,把手伸进被窝里暖和,“你说说看。” “李重进、张永德、李继勋这一类和李筠他们不同,他们是朝廷大将,强大是因为手中有兵权,想办法让他们交出兵权就毫无威胁了。 可以借皇后的力,让皇后出面。 皇后摄政,大将在外回京之后理应交兵权,官家不在就交给皇后也合情合理,只要收回来立即给他们安排闲散官爵,就不会有事。” “要是他们不愿意呢。”史从云话到一半,突然笑道:“老子傻了,他们交兵符要进宫......我掌着皇城防务呢,现在就怕路上出事,或者他们领兵在外,直接不回来了。” 赵侍剑说:“这也可能,如果他们感觉到危险,不敢回京,上书要求领大军戍守边境,也不敢逼迫他们.....” 史从云无奈,“只能听天由命。” “李筠那些节度使在地方势大,想削他们的兵权是不可能的。”赵侍剑接着说。 “那就必有一战了,先对付李重进那些人,稳住节度使,等控制全部朝廷军队,才能收拾那些地方节度。”史从云感慨。 “嗯,我觉得要一步一步来才稳妥,千万不能逼急了让他们站在一块儿。” “你说的都有道理,官家当初也是无奈之举,大周开国时危机四伏,为了打仗、为了对付外敌,只能对那些飞扬跋扈的节度使再三忍让,但往后这个国家要有长远的未来,必须把这些地方小朝廷给收拾了。”史从云说着说着又笑起来。 “不过这些只是眼下困难,只要挺过去,往后的前途就是万丈光明的。”说着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赵侍剑不解:“这么多忧愁烦恼,亏你笑得出来。” “我哭不得,还不让我笑吗。”史从云得意道:“你啊,聪明归聪明,小女子气,要多看看远处的事。 当下确实困难,但只要我能稳定国内局势,再之后呢? 西蜀、南汉不堪一击,辽国被打怕了,北汉的事他们肯定不敢再伸手,到时我可以轻易把防线推到雁门关以北,吴越向来尊奉我朝,南唐也独木难支。 到时就能一统四海,再次恢复汉唐雄风,还有我想打通河西,夺回西域,西域啊.......” 小姑娘抬头看他,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连低下头,“我本来就是小女子,你是大丈夫成了吧。” 史从云哈哈傻笑,再次把怀里的小女子抱紧些,心里有了许多波澜。 西域,范指后世新疆,中亚一带,自汉朝掌控,到唐末丢失。 这一丢就是沧海桑田,人间变幻。 五代十国,宋、元、明都没能重新掌控河西走廊,掌控西域。 控制不了西域,通向中亚,走向世界的的道路就不掌握在手中,中国就只是区域大国,直到清朝时隔将近千年终于再次收回,取“故土新归”之意,命名新疆。 故土新归,这四个字无比沉重。 最重要的是从地缘上说,中国的农耕区和游牧区分化十分有特点,农耕区处在青藏高原、西域、蒙古高原三大游牧区的c形包围封锁中。 要打破这种封锁唯一出路就是占领河西走廊,掌控西域,从中间将封锁切开,就能削弱分化蒙古高原,青藏高原两大板块,并逐渐掌控。 这就是汉朝做的事情,以汉武帝夺取河西走廊为开端。 反之,如果没法打破封锁处在三大游牧区的包围中,农耕区在战略上就会及其被动,处处挨打,长此以往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就只是时间问题。 人们常以宋朝打胜仗的概率来说明宋军其实是能打仗的,那确实,但战略上的失误战术是没法弥补的。 这就是汉、唐之所以强大的重要原因,这也是宋、明乃至元都没做到的事。 史从云发现他的野心越来越大,想的事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远,再不是当初那个只想着保全老爹,保全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小人物了。 ......... 五天后,黄河北面来了消息,郭廷谓带着大军回来,正在渡河。 听到这个消息时史从云稍松了口气,但并不是他最关心的。 他关心的是李重进的大军........ 九月底,郭廷谓率大军到达开封,众多百姓到城外围观大军凯旋,史从云带皇后和百官前去迎接将士们回来,同时郭廷谓和各将领交出兵符,等候封赏。 将士们没立即得到奖励有些不满,数万大军乱哄哄的嚷嚷,那场面把皇后和几位朝廷要员吓得脸色发白。 好在史从云乘车巡视三军,向将士们保证,封赏绝不会少,但后军还没回来,等所有人都回来了再一起封赏,这才安抚大军,之后各军回营地,在城外大营驻扎下来,暂时等待后军。 史从云心里更加担心起来,李重进大军还在郭廷谓大军的南面,现在郭廷谓大军都到大梁了,他们的军队却还没南下的消息,如果李重进没有犹豫他自己都不信! 召集手下将领谈了许久,也没什么办法,他们不敢催促李重进,传唤李重进入宫现在连人到哪,大军到哪还没确切消息。 正当他忧虑万分的时候,前方驿站官员回报,说李重进三万大军已经到了黄河北岸,北岸官员正在准备渡船,要过河了。 得知消息时,史从云和他手下的心腹将领都松了口气。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等来的不是李重进大军过河的消息,而是一封快马加鞭的信,李重进写给史从云的。 信中要求史从云到黄河边一谈,谈完之后再决定大军渡不渡河,回不回大梁。 瞬间气氛紧张起来,史从云也陷入两难之中...... 李重进不是一般人,他资格老,南征北战战功很高,还皇亲国戚,比官家还有资格继承皇位,在军中的威望除了史从云无人可比。 历史上赵匡胤篡位后对后周旧臣十分宽厚的,唯独李重进,是千方百计逼迫他造反,连李重进主动要求进京拜见皇帝都不准。 之所以如此很大可能是赵匡胤害怕,怕李重进在军中威望和他相当或者比他还高。如果不是后周朝廷莫名其妙把李重进弄去淮南,远离朝廷中央,赵匡胤很大可能是不敢兵变的。 李重进在军中威望很高,手里又有大军,如果和他决裂,绝对有能力分裂这个国家。 夜里,史从云又反反复复看了李重进给送来的书信,揉揉太阳穴陷入两难之中,李重进不渡河而要求去黄河边会谈,无疑是知道一旦渡过黄河他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也没有退路了。 去与不去是个难题,他怕有危险,如果是半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小命要紧,天下大事关我屁事。 只是现在屁股坐的地方不同了,想的也不同了...... 258、钱钱钱 “军中人心肯定是在大帅的,他没有机会。”闾丘仲卿有些着急的说。 “大帅切不可北上,现在京城需要大帅坐镇,有很多事需要你亲自处理。” 史府大厅里火盆通红,大家随意围坐,满满当当都是人,大约有四五十人的样子,闾丘仲卿靠在上面,坐在四出头梨木椅上,史从云坐在上位,拿把椅子反过来坐,下巴顶在椅子扶手上。 下面众人乱糟糟的,一个接一个的大吼大叫。 史从云很恼怒,不耐烦的的道:“都闭嘴,要说话一个一个来,想说的先举手。” 结果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举手了,学着他反着坐凳子的王仲更是整个人都快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就你话多,你少说点!”史从云不耐烦道,随即看了比较沉稳的王审琦,王审琦被他提拔为河阳三镇节度使,为了防备昭义军李筠,但暂时还没有去上任。 “你来说。” 王审琦拱手,起身要说话,下面诸将还是乱糟糟的。 史从云忍无可忍,他这两天本就被乱七八糟的琐事弄得十分烦躁,连和赵侍剑,周宪,符六等人玩游戏的时间都没有,“都给老子闭嘴!这是猪圈吗,乱嚷嚷什么。” “那大帅可是头猪哩!”不知谁起哄一句,顿时满堂人都在憋笑,史从云被他们气得肝疼,却也懒得计较了,“滚滚滚,快给老子说正事吧,不然今天让你们混顿饭老子要亏死。 王审琦说话谁敢插嘴,某切了他舌头!” 特殊时期,他确实不想让这么多人来史府白吃白喝,但李重进不渡黄河是件大事,事态紧急,国家可能已在分裂边缘,他不得不慎重。 几个宰辅坐在上面有些尴尬,他们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这是朝中大事,所以史从云不仅请来了宰相,还请来了皇后,不过皇后在后堂,隔着帘子听他们讨论事情。 李重进的做法有点让他想到当初项羽在千军万马面前要求和刘邦单挑一样,天真又幼稚,倒也附和他的性格。 李重进是个性子很直的武将,当初在淮南张永德参他谋反,他直接冲到人家营帐里去说你这样做对打仗不利,你不要再造谣了........ 王审琦拱手,“大帅,李重进带的是虎捷军,也是精锐之士,但他没法持久,没有朝廷命令,沿途州县很快就不会给他供给粮。 而且某觉得大帅只需让皇后娘娘一纸诏令,自然就能召回诸将士,他手下的将士人心都不再他那边。而且将士们多是中原人,家室都在大梁附近,不愿长久待在北方。 就算最坏的情况,大帅刚刚击败辽国主力大军,俘斩辽军主力五万余,威震天下,只要一声令下,谁敢不从?北汉敢收留他吗?辽国敢收留他吗? 大帅只需派兵守住渡口,其它的不用在意。” 王审琦说完坐下,又有不少人举手准备发表一番见解,史从云连压住,“让郭廷谓说。” 不少人闷闷不乐,郭廷谓拱手,起身说:“大帅,李重进是心思单纯的武人,他这样做也是任性而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在下看来事情没那么严重,完全不必太过担心。” “你这是看不起武人吗!”有人不服气的大声嚷嚷,被史从云瞪了一眼,立马闭嘴了。 郭廷谓接着说,“他这样就是把自己放在不义之地,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人心思安,李重进如果真敢拒不过河,自立山头,定会让全国百姓唾弃,众将士离心离德。 其实这时大帅已经完全可以对外宣称李重进违抗诏令,不尊新君号令,是乱臣贼子,兴兵讨之,那样不仅李重进不得人心,诸军将士也会支持,他根本不堪一击。” “我想这些大帅早就想到了,只是心怀天下百姓,也不忍心让自家百姓遭内乱之祸,所以才暂时忍让他,来找我们商议对策。”郭廷谓颇为感动的道:“大帅和以往那些人不同,打仗向来想着百姓,这是天下之福。” 众人都投来各种目光,史从云看着郭廷谓,心里有些懵,啊?我想到了吗,我真没想到啊,是李重进拒绝渡河之后,他心里真的慌了,不出兵是怕李重进影响太大,威望太高啊。 见众人看向他,史从云立即起身,脑子转得很快,顺着郭廷谓的话有些伤感的往下说:“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错,你说这些我确实想到了,只要朝廷一份诏书,就能将李重进定为乱臣贼子,绝无翻身的机会。 可他身边还有二三万禁军将士,也是和我们南征北战的兄弟,如果朝廷诏书一下,他们也会变成乱臣贼子,他们之中很多人并不知道事情原委,只是受到蒙蔽而已。 某实在不忍心啊........” 众将颇为感动,也不嚷嚷了。 立即有人跳出来,“大帅,我带人过河去向对岸的弟兄们说明原委,哪怕死在哪也没事!” “大帅,某在虎捷军领过兵,我去说服他们!” “大帅如今有十几万大军,全渡河去杀了李重进那肉日的又如何?” “.......”一时间纷纷有人情愿,也有人叫嚣要收拾李重进。 一时间大厅里的气氛十分热烈。 见诸将反应,史从云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开始盘算如何摆平李重进了,而且现在他耽搁不起,必需立即把国内的事情摆平,然后转头去处理国外事。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国库没钱了........ 和契丹人的大战,十几万军队分四路出兵,后勤人员四十万左右,结果他回来之后户部司那边才战战兢兢告诉他,国库里只有剩九十六万缗! 最后这场战规模打得太大,而且出乎意料的久,还不是获利性的战争,这就很令人头疼。 九十六万缗,除去官员俸禄,官家的葬礼,剩下的奖赏将士都不够。 所以户部司,判三司府事李谷,以及几个宰相和皇后都吓得要死,面色苍白。 这可是五代十国,承诺给士兵的赏赐没到位,将士立即反了的事情不在少数,当朝太祖是个爱民的人,可当初入兵变入大梁时只能纵兵抢劫,不给士兵抢,士兵当场兵变,说不定就把他那才刚上位的皇帝也给办了。 所以他们吓得要死,生怕又闹出事,也不敢张扬。 史从云是又心疼又高兴,心疼的是他贪污受贿存下的那些钱终于有用了,可以暂时补充空缺来给将士们发赏赐。 高兴的是有钱就是大爷,这时候钱就是命,有钱就有话语权;他出钱,这下皇后和几位宰相更是低他一头,对他言听计从。 不过史从云心里也清楚,他那点钱是暂时解渴,解决不了长久的事,现在必须把弄钱粮放在第一位。 世上只有两种来钱方法,一种是慢慢积累,一种是抢! 很显然,现在的情况下,史从云不可能慢慢经营这个只有四个省大的国家几十年,让它富起来,然后一波送给辽国。 直白的说,只有抢夺,只有兼并,话很难听,很野蛮;但可以肯定的是人类诞生几十万年来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你不抢,就准备好被抢的准备。 想用道德感化敌人,那不可能,除非他打不过你。 当抢掠,兼并规模扩大之后,史从云就喜欢用“获利性战争”来称呼,那样听起来就文明、高级许多了。 现在要打获利战争很简单,也是地理情况限制的,汉朝巅胜时的版图,几乎就是全部的适合农耕和半农耕地区了,不过看它版图有些地方可能会让人奇怪,比如说汉武帝都把要塞修到内蒙古去了,他为什么不占领草原? 因为生产生活方式的限制,按当时汉朝官员的话来说就是“无用之地”,要打获利性的战,其实就只用沿着汉朝当初的版图去打。 汉朝已经把农耕区,半农耕区全部纳入版图,沿着脚步走下去就行。 不过这些土地中,也有高低之分,但如果说到作为天下钱粮仓库的地方,那肯定是绕不开巴蜀的。 秦、汉、唐一统天下都是以巴蜀为后方。 现在急缺钱用,自然第一时间就想到蜀国了......... 259、彰武 秋日,史从云行程安排十分紧密。 官家一走,内外大小事情接踵而至,先是外部的李重进。 郭廷谓,王审琦等人的话让史从云拨云见雾,也瞬间明白自己的优势其实非常大,而这些全都可以追溯到李谷的一封信。 李谷的率先告诉他消息,他先回到京城之后,控制皇城就能代表中央,李重进这时敢和他对抗,立即就变成乱臣贼子,别说对峙,他手下的禁军将士会不会反水都是两说。 大周朝廷的威望已经在八年的连续征伐之中打出来了。 如果非要做选择,士兵肯定愿意跟着百战百胜的史从云打,而非和他作对。 最终,史从云派邵季和郭廷谓北上,邵季领兵堵住黄河渡口,郭廷谓负责带着皇后的诏书要求李重进立即回京。 而这次发兵和以往的发兵也完全不同,以前要出兵都是官家和枢密院决定的,官家和枢密院拍板决策,他们这些将领领命之后才能把士兵带出大营。 但这次不同,史从云的秦王很大程度只是皇后被吓到了,想要安抚他所以加封的,这年头封王的可不少,其实他的殿前都点检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同样,这次史从云要求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加闾丘仲卿为枢密副使,李谷为辅政大臣,继续领左仆射。 史从云自己又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这个平章事符彦卿、李重进等人也有,不过他们那个不管用,因为他们是外将。 符彦卿在河北,李重进长期镇扬州,只有他是在京城的。 这次出兵,枢密院那边有闾丘仲卿在,尚书省左仆射是李谷,主理大军后勤的判三司事也是李谷,史从云只管说明意思,出兵的诏书很快就下来,他甚至直接让邵季先整顿军队,第二天让人给他送诏书。 这次出兵,完全不是遵照官家和枢密院的意志,而是他自己的想法,这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之后就是官家的葬礼和新皇帝的登基典礼。 就和大多数五代国君一样,一切从简,国家没那么多钱,朝廷也没太多精力去耗费,还有很多要事要处理。 皇陵下葬当日,天空下起不大不小的雨,几个老臣潸然泪下,符皇后也哭得眼眶通红,史从云也跟着哭起来,场面一度十分感人,催人泪下,怎么看都是一副忠臣孝子的感人场面。 秋日小雨令氛更加凄然,当日葬礼结束之后,几个宗室的皇亲要留下守陵,还有官家的几个妃子,都需要在陵墓旁为官家守陵。 官家的几个妃子他看了几眼,都很年轻漂亮,毕竟立符皇后多是政治上的考虑,而这些爱妃才是真正以色术获得官家宠爱的人。 她们的下场不会太好,在这守墓三年之后,很大可能会被圈居在皇宫的后苑为官家守节。 后苑可不是后宫的概念,皇宫中最北面的是坤宁宫,也就是皇后居住的宫殿,但其实坤宁宫后还有一片宽阔区域,就是后苑。 后苑用于给那些皇帝的妃子,皇帝临幸过的女人居住,或者说囚禁吧,毕竟没了地位和身份,日子肯定不好过。 上代皇帝的郭威的不少妃子女人都留在里面,比如曹彬的舅母。 而这些年轻女子等候她们的也是同样的命运,等守墓三年之后,就会被送到后苑,到死也出不来,都要为皇帝守节。 这些女子也不是什么年老色衰的,大多都是青春年少。 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跟着大家一起哭还有些懵懂,好奇张望,完全不了解她后半生的悲惨命运,也不明白同行的女人们为什么哭得那么悲伤凄苦。 她们可不是为官家哭得,而是为自己哭,不过小孩子还不懂吧。 阴雨绵绵中,史从云看着这数百年轻貌美的女子,觉得挺浪费的,年纪轻轻的,死了丈夫完全可以改嫁嘛,不过他可不敢乱说话,大家都看着他表现。 心想官家也是,平常看起威严正经的人,背后居然也好萝莉这口,不过想来人都差不多吧,表面的光鲜亮丽是给人看的,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龌龊。 想到这点史从云颇有感触,他就不同了,他就没表面光鲜亮丽,背后龌龊,看上别人老婆都是直接抢的,就像他当初直接带着大军抢了周宪,反正是明着龌龊了....... 皇后则好太多,因为需要摄政,有许多大事需要她处理,皇后连替丈夫守墓都不必,符皇后还“伤心”的表示要为官家守墓,大臣们纷纷劝谏,太子年幼,朝中没有皇后主持大局不行。 连史从云也带头下拜,领众多武将劝谏皇后,以国事为重,回宫主持大局,官家泉下有知也会原谅的。 皇后按照老规矩,在众人三次劝谏,三次拒绝之后,终于“勉为其难”的移驾回宫,接受百官朝贺,正式摄政。 而太子的登基仪式也十分仓促,郭宗训不过是个六周岁的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皇后一身华服,雍容华贵,白金相织的凤袍将她衬托得格外美艳动人。 她一手拉着紧张张望的小皇子,一手平举,让跪拜的百官起身。 在她面前,武将为首的是殿前都点检,秦王史从云;文官为首的是左仆射,判三司事李谷。 两人恭敬恭敬朝贺,随后史从云和李谷各自出列,念了一段朝贺词,史从云的词是周宪帮忙写的,李谷自不用他担心。 随后领百官再拜,称呼万岁千岁。 之后符皇后高声宣布,新君继位,自明年开始,改元“彰武”,大赦天下。 听到这个年号后,百官顿时一震,目光齐刷刷看向大殿最前方的年轻人史从云,因为大家都知道,这肯定是他干的,皇后看起来端庄漂亮,受百官膜拜,却决定不了大事,真正左右朝局的还是史从云。 以史从云如今的威望和势力,完全可以做什么“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但他却依旧恭恭敬敬,对皇后恭恭敬敬,朝廷的规矩全部遵守,他都没带剑,除了把刀上殿之外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 以至于众人都十分疑惑。 其实他们根本不了解史从云,这些对于古人来说很有面子和格调的待遇,什么可以穿鞋上朝,可以不用小步快走之类的虚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在乎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要调兵的招书,立即就有翰林学士起拟,让他过目,随后让闾丘仲卿加枢密院的章送到皇后案头,皇后就要尽快加玺印送到他手中。第二天,邵季就能带着大军出营。 至于平时对皇后恭恭敬敬的,时不时给她拜一拜什么的,对史从云来说完全没问题,跪就跪嘛,又不要钱,只要她乖乖听话就好。 反正跪女人对他来说没任何心里压力,大家互相跪嘛,多好。 但这些这个时代的人们是不理解的,所以不少人都觉得诧异。 登基之事,一直到下午,散朝时候百官已经很疲累了,不少年纪大的官员差点站断了腿。 但很多人还是向着魏仁浦,李谷围靠过去,小心询问:“相公,这年号是不是秦王的意思。” 魏仁浦一面走一面笑道:“诸位这是什么话,皇后摄政,这自然是皇后的意思。” 官员讪讪一笑,不好再问。 “相公,我等是真心求问啊。” “相公莫要推诿,就透露一些吧,我等小官小吏,哪有相公这样的机会,能知道内朝廷辛秘,相公位高权重,是朝廷的股肱,社稷栋梁,随便漏点口风也够我们说道了,对吧。” “对对对,相公说一些吧.......”众人又围着发问。 向来戆直的王朴见不惯他们这样,哼了一声道:“你们是怕了吗?这有什么好问的!朝廷做什么决定,身为人臣的勉力执行就是。” 有枢密院官员不服,阴阳怪气说,“哼,王府尹常在京城,享着荣华富贵,说话自然痛快硬气,不像我们要奔波南北,风餐露宿,话没那么硬气,只好低声下气求人口风。” “你.......”王朴涨红了脸,一下说到痛处,他是官家的幕僚,多数时候都是官家亲征,他坐镇开封府,而枢密院的官员经常是要跟着大军跑的,十分辛苦。 “好了好了,你们各自少说两句,我给你们口风。”李谷开口,平息众人的口角,也吸引大家的目光。 这次变化中,聪明人都知道李谷和秦王是站在一边的,立马竖起耳朵。 “彰武这个年号历史上有过类似的,汉末蜀汉昭烈帝刘备用过章武的年号,章武是古乐舞名,章者彰也,想必也有昭示武功,荡平天下的意思。 不过也始终有遮掩,底气不足之嫌,而且只用三年,刘备就死了.......” 有些急躁的官员忍不住,“李公,你就别说历史了,这事我们不感兴趣。” “彰武,彰显武德,荡平四海,比起含含蓄蓄的章武,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而且这个年号确实是秦王提出的。”李谷平铺直叙。 说到这,众人安静下来。 “这样,秦王的心思就再明显不过了,大家也务须太多担心,各司其职吧,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呢; 自显德元年起至今,秦王连年征伐,百战百胜,连契丹人也不是敌手,我想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从显德到彰武,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李谷停下脚步,认真的说。 众人也停下,仔细想了一会儿,纷纷点头,确实,这是个彰武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 “彰武”,史从云缓缓写下两个端正的大字,字很大,但不好看,赵侍剑就很看不上他的书法。 “你懂什么,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杀气,懂吗。” 这是他给这个国家的新年号,也是代表着他的时代的年号——彰武。 一个年号基本可以代表统治者的意志,国家的方向等等。 如李渊建立唐朝之后,改元“武德”,就是希望从武功转向德政,从征伐天下转向安邦定国。 诸葛亮在刘备死后改元“建兴”,也基本表明蜀国之后的国策。 官家继位之后改元“显德”,而今是显德六年,看得出官家才继位时候朝中人心不服,国内人心浮动,官家想以仁德安抚地方百姓,安抚百官。 而现在,在显德六年,史从云将国号改成了彰武,他的野心,扩张的欲望,都凝结在这两个字中。 赵侍剑不服他的说法写了一遍,看起来更好看,但果然没有他写的有杀气,大概是他的很大,赵侍剑太俊秀。 “皇后怎么看?”赵侍剑问。 “她很听话。”史从云答非所问,“家里的钱怎么比我想的多。” “你以为他们只贿赂你吗,还有不少贵胄女眷走我和六妹,周姐姐这边的路子,我们都放在府库里了。”赵侍剑颇为得意的道,微微翘起好看的下巴,像是向他邀功。 史从云哈哈大笑,“辛苦几位了,我定会努力把你们伺候好!” ....... 冬天说来就来,大梁的第一场雪来的很快,而且不知不觉,史从云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北方小院里已经是一层浅浅的积雪。 这些天他忙得脚不沾地,多数都是在核定对将士们的奖赏。 李谷度支司的人过来从史从云府邸的后门拉钱货,史从云也不白让他们拉,而是让他们写下欠条的。 经户部司,度支司连续几天的盘算,加上终于不断的节省和克扣,终于弄出一个靠谱的奖赏方案,在赏赐禁军将士之后,还能给国库留下二十三万贯的应急钱。 不过这掏空了史从云的私人小仓库,同时也节俭到连官家坟头的石雕也要缩减。 史从云心里愧疚,只能派范质去给官家烧香道歉,并保证等周转过来之后定会补上,这关如果过不去,不把出征的十万将士安排好,怕激起兵变。 史从云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便而轻松的办法赏赐将士,那就是缴获契丹人大量的铠具,马匹,马鞍,营帐,兵器等,这些东西都很值钱,如不上交发给士兵们拿起换钱财货物他们肯定愿意。 但他不肯,咬牙也要把这批铠具甲胄,马匹营帐全收缴上来,因为不收缴,这些东西要么流落到地方武装,如豪强大族,节度使手中,要么流落敌国,往后还是他的大麻烦。 他已经写出了彰武两个大字,这些东西都不能落入敌手,咬牙也要收回。 而此时不只国家内部的困难,李重进的事还没有结果,邵季和郭廷谓还没带来确切的消息。 彰武两个写起来很简单,但开头就让他焦头烂额,万事开头难,彰武的第一年注定是一道难关吧,走过去就会柳暗花明,史从云想。 260、心头大患 东十月,史从云顶着小雪,亲自在封丘门外送别王审琦。 王审琦而今正值壮年,三十四的年纪,如今却威名赫赫,无他,王审琦性格沉稳,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又是外地迁居来的人,最得史从云信任。 只要史从云打过的战,基本都有王审琦的功劳,很多时候王审琦都是史从云麾下最心腹的几个领兵大将之一。 史从云看着身边威武的爱将,心里也很不舍,在他心中,王仲、邵季、王审琦、董遵诲、罗彦环是最先跟着他的人,也是忠心耿耿,他最放心的那几个人。 两人骑着马并排往前走,众多亲兵护卫身边,大道边草黄树枯,远远延伸向远处。 “王将军,这次河阳就交给你了。”史从云缓缓道,“河阳三城堵着河东南下的出路,护卫洛阳,拱卫潼关,如果李筠有二心,要成大事,只有南下占据河阳,渡河占据洛阳,切断关中。 如果他真那样,必成心腹大患。” 史从云说着认真道:“某手下最信任的大将中,邵季骁勇却没法独当一面;王仲太过轻浮;董遵诲和众人不合;罗彦环虽然忠心耿耿,但才能不够。 只有你能独领一方,也最令某方心。” “大帅!” 史从云回头道,“河阳这地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去我才放心,河阳三城的兵你要练好,李筠与朝廷之间肯定是必有一战的。 限制李筠,保卫洛阳,潼关的重任全交给你了。” 听了他的话,王审琦神色颇为激动,这倒不像向来古井无波的王审琦了。 “秦王放心,某在河南,贼定不敢往南半步。” 史从云放心点头:“有你在,我确实放心。” 望着王审琦北去的背影,他其实还有一点没说。 周朝武将大多有很深厚的背景家世,慕容延钊父辈就是开州刺史,领兵大将; 赵匡胤、背后的赵晁,韩令坤,赵弘殷等赵氏集团; 李重进,张永德背后是皇家;董遵诲、高怀德等人也是一家,背后是高行周的高家,高行周封齐王,追赠秦王,足见多煊赫。 地方更不用说,河北符家,太行山东面的李家,静难军的折家。 他们史家,史彦超,史从云,王仲,邵季,这些都是嫡系班底,也是个集团。 而王审琦是辽西人,迁居洛阳,无依无靠,完全靠着勇武和本事起身,身后没有集团支撑他。 司超也一样,司超是河北人,也是孤微发迹,靠的全是本事。 官场有一个潜规则,高官都是跟出来的,和本事关系并不绝对。 像司超,王审琦,李处耘这样的将领,即便有本事,路也走不远,因为他们背后没有人支持,历史上司超、王审琦都没走到极高的位置;而李处耘虽有本事,但和慕容延钊有冲突,虽然李处耘有道理,他为百姓着想,北宋朝选择了慕容延钊,放弃了李处耘。 道理很简单,慕容延钊背后不是一个人。 这就是这些武将的尴尬,他们背后没有深厚的背景,没有庞大的集团,处处必须小心翼翼,也没人会为他们说话,就得不到更好的机会,想要上升全靠自己,机会渺茫。 这也正是史从云格外看重王审琦,司超,李处耘等人的原因,他们势单力薄,他们急需依附于人。 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理性上,他们都是史从云最依仗和信任的一批人。 王仲,邵季,王审琦,司超等孤将是他最倚重的,这就和他格外信任赵侍剑一个道理,史从云从没想过要求别人做什么道德圣人,忠君大于利己之类的。 那不可能,简直书呆子话。 人都是首先为自己考虑的,但为自己考虑之后,这些没有家族背景的孤将,必会把他放在第二位考虑,而那些有着庞大利益集团的人把他放在第几位可就难说了。 对于他们的信任,夹杂情感,也涉及利益,有感性的一面也有理性的考量。 过了一会儿,身后有个俊俏的士兵骑着一匹小马缓缓上来,给他披上紫色貂皮斗篷,史从云回头,上来的正是赵侍剑。 “王审琦守着河阳,我暂时不用怕李筠,心头大患解决一件。”史从云道。 “舍不得他?” 史从云点头,“我手下像王审琦这样的人才还真不多,能轻松指挥调度三万以上大军列阵排布镇定自若,不乱阵脚的他是一个,还有就是王全斌,李处耘。 邵季是军中猛将,冲锋陷阵最拿手;王仲脑子灵活,适合让他带奇兵;董遵诲是个杠精,不适合组织大军,骁勇是没问题的。罗彦环忠心耿耿,做事老实稳重,但比较平庸,我喜欢让他保证后方........” 史从云一面缓缓打马回来,一面和赵侍剑谈天说地,说起打仗的事,他能接连说几小时不闭嘴。 赵侍剑在一边听着,像个好奇宝宝。 “我确实舍不得王审琦离京,有他在我感觉要带兵也轻松太多,不过除了他我也找不出一个能独当一方,还是自己人的大将。”史从云颇为感慨,跟着他打仗的猛将很多,但有些还是不能归到心腹一方的。 如高怀德,韩令坤,慕容延钊等,这些人都是猛将,但不是他的心腹,要说独当一面的能力,肯定也不如和他一路打过来的王审琦。 他所参与的大小战争,王审琦都在。 “说起这些将领时,觉得你在如数家珍。”赵侍剑道,随后撇嘴,“就好像宝贝似的......” 史从云何等聪明,立即明白赵侍剑这是吃飞醋了,不过这来的就莫名其妙,话说回来,女人嘛,本来就莫名其妙。 连哄道:“再宝贝也没你宝贝,你是我家最大的宝贝,以后我叫你大宝贝吧。” 赵侍剑噗嗤笑出来:“乱说什么呢,不知羞,大丈夫要想大事,当然不能心心念念小事,只要你空闲时候知道回家就好了。” ........ 十月初三,史从云的第二个心头大患也迎刃而解。 当天,郭廷谓和邵季回来了,立即有人到史府向他汇报,一起回来的还有李重进,以及他的大军。 郭廷谓风尘仆仆赶来向他汇报,或者说邀功。 到达黄河渡口后,邵季率军控制渡口,郭廷谓一个人连船夫都没带,自己划一艘小船渡河去黄河对岸大营中面见李重进,颇有关羽单刀赴会的的气势。 甚至远胜单刀赴会,因为历史上关羽的单刀赴会其实是鲁肃和关羽双方将领约定会面,大家都只带一把刀,不只是关羽单刀,鲁肃也单刀了。 而郭廷谓是直接一个人到李重进大营中去的。 “属下只是向他言明厉害,他若不回来,朝廷只需一纸诏书,就能将他定为乱臣贼子,两三万大军到时还会听他的?若大帅再领兵北上,将士们见着大帅,只怕杀他的就会是禁军将士。 同时也向他保证,只要回大梁,他是皇亲,还是侍卫司首官,能保他安全,保他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他有没有提什么条件。”史从云问。 “他说想回扬州,继续坐淮南节度使。” “你怎么看。”史从云接着问。 “大帅,绝不能放他回去。 虽说背信弃义,可李重进这个人没有谋略,威望却太高,他这次的作为就对大帅十分不利,如果他回扬州再来一次呢? 依我看最好把他留在京城闲置,再慢慢找理由.......除之。”郭廷谓:“大帅,这人不除将来是心腹大患。” 史从云犹豫不决,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汇报,说宫中来宦官,皇后请秦王入宫去。 史从云立即明白:“皇后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也不敢自己处理,来问我的。” “李重进是外将,回来之后要进宫面见皇后,交解兵符,或许可以行当初对付韩信的手段.......”一直站在旁边的闾丘仲卿低声补充。 史从云和郭廷谓同时看向他。 261、摆平李重进 史从云快马进宫之后把马交给门口禁军将士,从东华门进去,踩着石砖大道往里走。 青色石砖被雨水染湿,踩在上面有滑,两边红色高墙耸立,中间大道宽阔,天上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史从云没打伞。 踩着已经磨平的砖石,踏入这不知道换了多少次主人的皇宫,顺着大道往前。 当天他们入宫时,在这死了一个内殿直的禁军,不过一个人的性命在这时代毫不起眼,连波澜也起不来一点。 走了一会儿,看见前方有个打伞的人,史从云靠上去,发现是李谷。 “李公。”史从云拱拱手。 李谷苍老许多,见他也回礼,“皇后召你进宫的。” 史从云不假思索点头,“李重进回来了,她拿不定主意。”史从云和李谷一面缓缓往前走,一面说道。 “皇后那边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看。”李谷说。 四周小雨沙沙的下,和李谷他不必有所掩瞒,这次他能率先回京控制局面,至少有李谷一半的功劳,李谷提前告诉他消息,李谷让自己儿子打开东华门,这些都是能成功的关键所在。 史从云烦恼的挠挠头:“不知道,我这一路走得不快,就是下不了决心。” “怎么下不来决心?” “李重进这个人有战功,有威望,和我有矛盾,但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人,我怕影响太大。”史从云一边走一边道:“但他的威望,功劳摆在那,让人不放心。 特别是他这次做的事,居然领着大军在外面不回来,直接要挟某,最让我不爽,当时我恨不能把他逮回来碎尸万段!” “现在呢.......” “现在我又后悔了,他乖乖回来,名正言顺杀他的理由都没了。”史从云不爽的说。 “其实李重进毕竟不是边关外镇节度,我看没那么危险,李筠那些人才是需要防备的。”李谷看着他开口道,随即回神:“我看你是早有主意吧,不过想找老夫要个借口。” “哪能,李公想多了,我这是咨询你大事。” 李谷看着他,似有些不信,“事情还是由你决定。 老夫也说明个态度,在老夫看来你要除李重进也无可厚非,但现在不成,当下官家才走,稳定天下为首要,如果李重进死了,会给李筠等人借口和机会,张永德等人也会惶惶不安,王朴,范质等人更不会同意,朝廷不得安宁,会乱了接下来的大事。 若往后你挟军威武功回来,朝中全部信服时,到时你想如何老夫也无异议。”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到了垂拱殿前,宫内的东西班直已经换成史从云的心腹禁军,由符昭愿统帅,见到他都连打招呼。 史从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算计,郭廷谓,闾丘仲卿的考虑非常对,李重进威望高,名声大,是巨大的威胁,所以除掉他对自己最好。 但郭廷谓和闾丘仲卿有自己的短处,那就是他们都想得太好。 世上的大事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与他们的境遇有关,虽然是乱世,但郭廷谓是郭子仪后人,父辈都是身居要职,他有教养,有学问,但肯定也自小少有挫折,闾丘仲卿也是山东的名门,不说位高权重,至少是衣食无忧。 而史从云不同,他以前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有自己的一点小特长。 赚钱多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找了个工作不顺心,待遇不好,也要忍着干下去,不然养活不了自己,暗恋的漂亮女孩嫁给有本事的人,只能在无人角落偷偷哭一场然后抹干眼泪继续笑呵呵活着,不然呢?难不成不活了。 他深深明白,自己不是人间的主角,遭遇的挫折多了,早习惯了妥协和隐忍,也明白世事艰难。 李重进他不讨厌,虽然两人有矛盾,但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杀之而后快,因为当今大周,如果还有人能威胁他的地位,那必定不是皇后,而是李重进。 可正如李谷说的,杀李重进的代价太大,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就像秦始皇和刘邦,他们都是首先推行郡县制的人,在后人看来这是一种进步,可在当时却是千夫所指的,特别是秦朝失败之后,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是失败的制度,要回到春秋战国。 不同在于秦始皇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一生太顺,出身就荣华富贵,位高权重,事事顺心如意,所以也太骄傲,不知道妥协隐忍,什么事都不容置疑,想着一步到位。 刘邦则是个市井小人物,他一辈子受了太多冷眼,挫折,知道隐忍,妥协,鞋子里有石头,再不爽、再难、再疼也不能停下,先一步往前走出当前困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秦始皇的失误就在于想着什么事都一步到位,绝不妥协;刘邦的成功在于他懂得妥协,先忍你一手,再缓缓图之。 步子太大是要扯着蛋的,史从云已经感觉隐隐有些蛋疼了。 所以在万岁殿见到神色紧张的符皇后时,史从云直言道:“请皇后让他回扬州吧,继续做他的淮南节度使,只要离开京城就好。” 符皇后诧异,小心翼翼的问他:“秦王真的让他走?” 史从云点点头,“皇后这是什么话,李大帅自己说要回扬州,他是太祖皇帝的外甥,是官家的同辈,皇室宗亲,我能不让他走吗。” 符皇后不说话,微微点头。 其实史从云也不是放任不管,司超已经接替韩令坤的职责,为镇淮军节度使,往后驻军在合肥,实际控制着淮河和淮南。扬州那地方如今是比较繁华了,但水网四通八达,四面无险可守,如果有万一也不足为虑。 一旦他根基稳固,乃至改朝换代,到时随便都能把李重进召回来拿捏。 ........ 之后几人在垂拱殿见面,李重进还是一张黑脸见他直接劈头盖脸道:“堂堂秦王,连见某的本事都没有吗。” 史从云呵呵道:“你不奉诏,擅自率军在外,朝廷没治罪已经是宽仁,还是快谢谢皇后的吧。” 一句话,顿时让李重进气焰全无,甚至有些紧张害怕的单膝跪拜道:“谢皇后仁慈。” 符皇后看他一眼,依旧是端庄稳重的模样,点头道:“起来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大军调度兹事体大,往后再犯就别怪国法无情。” 李重进连称是,并保证再不会犯。 史从云突然发现这符皇后还真有表演的天赋,完全没有之前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之后李谷接过话:“李大帅此战有功,朝廷已经决定,特加官中书令,按照大帅所愿,依旧镇扬州。” 说完李谷将枢密院和三省通过的制书从衣袖中取出,递给李重进,这是他们在后堂准备好的。 李重进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向皇后跪拜谢恩,只有又向李谷拱手,最后看向史从云,欲言又止,最终又变成短短四个字,“后会有期!” 史从云拱手:“下次再见,说不定又是什么样,不过扬州是个福地,你年纪也不小了,好好在那享福吧,这样你的荣华富贵能够惠及子孙,你的世俸爵位能有后人承袭,你的功劳名声也为后人传颂。” “哼,那可能吗.......” 史从云听完笑起来,“你向来是军中的一条好汉,说话直来直往,某也直说,如果不可能,你还能出大梁城不成,天下兵马有多少归我调遣。 你替我挡住北汉贼兵,我都记着,要去扬州尽管去,那是快宝地,好好享福吧。” “你!当着皇后说这样话......”李重进怒道,言罢有无奈的说:“某知道了。” 就在李重进转身准备告退时,突然回头扑通一声,在他面前重重跪下,“秦王!你能发誓保我家小平安吗,你不保证,某不敢出京!” 李重进这一举动,很突然,连皇后和李谷都吓了一跳,符皇后下意识想要伸手让他起来,突然反应过来李重进求的不是她,而是史从云。 史从云对他的突然动作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我发誓,只要你在扬州安享生活,你们一家朝廷必会善待。”史从云严肃的说,李重进听他说完,再三对他强调:“你要记住!” 随即才起身,对他拱手,随后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大殿里三人一时无言。 “没想他会这么怕.....”符皇后小声说。 “天下没人不怕死,特别是牵扯到家人的时候。”史从云接话,他也颇为感慨,让李重进这样一位硬汉给他这个仇人下跪求饶,肯定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历史上赵匡胤夺取政权建立北宋之后,李重进再三上书要求进京拜见皇帝,可赵匡胤对别的节度使都很宽容,唯独不准李重进进京见他,最后逼得他造反。 他第一反应就是认怂,求苟全性命,谁又不怕死呢,都是被逼的。 李重进也怕,这次短暂的斗争想必也让他明白了和史从云的差距,他原本还希望以大军要挟的方式寻求和史从云谈判,可史从云根本没给他机会。 大殿外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不停,史从云心里却明朗起来,守住河阳,摆平李重进,所有的大军都安全回到大梁,这一下因官家去世造成的所有不安定都被摆平了,局势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他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倒是符皇后似乎更加小心翼翼,紧张万分了。 ....... 下午,李谷告退之后,史从云去了枢密院,和魏仁浦,闾丘仲卿敲定新的任命。 将韩令坤从涡口调回京城,担任殿前都虞侯,司超加检校太尉,出任镇淮军节度使,沿江巡检。 镇淮军,原本是征讨淮南占据涡口之后设立的一支军队,主要负责淮河防线。 完全夺取淮南之后,在显德四年的时候迁到庐州,也就是后世的合肥,因为大周的防线已经从淮河前推到长江了。 所以镇淮军既是江防大军,也是控制淮南的核心兵力,史从云让司超去掌管。 枢密院和三省自然毫无压力的通过了,给官员任命的官方文书叫制书,是有固定格式,需要时填写的,平常官员需要三省首官的印章和签字,随后官家家玺印,通过吏部才能发出去。 将领稍有不同,现在的将领需要经枢密院,这原本是兵部的活,不过兵部早被枢密院快架空了。 枢密院魏仁浦,闾丘仲卿,毫无疑问的通过了,之后史从云又亲自去三省的办公地点,地点在皇城东侧,进东华门百步之后往北转,穿过一条砖石大道,旁边还有皇宫的厨房,这里叫御厨。 官员们平时上直是从东华门进来贴着城墙就直接往北转,十几步后就有朱色小门,进去之后就是三省办公的地方。 那一片也被统称为政事堂,史从云是从枢密院办公的地方去的,需要往北走数百步,过左银台门,进宣佑门,再往北面小门进去。 进去之后三省的办公地点隔着一道墙,各有宽阔的四合院子,每处厢房十几间。 东面最先是中书省,平日坐镇的首官是宰相中书侍郎王溥,还有许多中书舍人等官员数十; 中间的是门下省,首官是宰相门下侍郎范质,还有门下给事中等官员数十; 最北面的是尚书省,尚书省最为特殊,也最靠大路边,因为中书门下只是议政部门,尚书省是执行部门,所以政令在中书,门下和皇帝的三处都有可能被驳回。 但只要到了尚书,就可以执行了,所以尚书省权力非常大,尚书令作为尚书省首官,自唐朝开国至今,从没加封给人过。 坐镇尚书省的就是左仆射李谷。 见史从云来,大小官员无人敢阻拦,还有不少官员纷纷出来迎接,值岗的官员还讨好的提出完全可以从尚书省先盖章签字,反正他带来的制书肯定能通过,不必麻烦的走一遍。 史从云拒绝了,还很认真的提醒:“诸位,照章办事,可不能乱来,咱们朝廷都没规矩,那天下焉能不乱。” 众人连连点头。 史从云随即按照章程,从东面一间间房间去走,把所有的印章和签名都弄好了,随后才往北去垂拱殿求见皇后。 官家不在,皇后摄政,皇后需要代替官家在垂拱殿上直,每天处理奏疏,面见宰相。 史从云来的时候,通报的太监领他见去。 见到符皇后后,史从云按照规矩行礼,然后才拿出所带的制书,请皇后加盖玺印。 皇后看他规规矩矩的模样,却神情激动起来,搞得史从云有些诧异。 等到加盖好玺印之后,符皇后让太监出去,突然盯着他开口道:“你准备害我了吗!” 史从云一脸诧异...... 262、摆平皇后 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其实是很难的,大家境遇不同,环境不同,长期的潜移默化,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感同身受。 所以史从云向来不会去太过苛责谁,大家都有不得已之处,但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符皇后想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盼一点,就是她乖乖听话。 他现在都莫名其妙,自己对她虽然夺了权,但恭恭敬敬供着,还保住她摄政太后的位置,不该啊。 如果没自己,只怕官家一死,谁都不会服一个七岁的小孩和一个女人,不知道有多少武将要跳起来。 看着美艳的符皇后泪眼朦胧的说自己要害她,不知道的人见了只怕还以为自己把她怎么了,史从云心里不解又冤枉,他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啊。 “太后,某是大周忠臣啊,某对大周忠心耿耿,从官家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太后何出此言。”史从云一脸憨厚的道。 符皇后看着他,神情中有哀伤畏惧,直言不讳:“事到如今你也不用遮遮掩掩。 我知道自己的处境,父兄不敢带兵入京时起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整天担惊受怕,睡不着,吃不好。 以后这宫殿里住的不管是谁,也不会容下我和宗训.......、 你留着我,无非想用我稳定朝局,对付李重进,如今两样都做成了,秦王权势滔天,还能容得下一个无用女子?” 她说着说着已经眼眶通红,“我这些天来言听计从,只为苟且求活,可你还是那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史从云一脸懵逼,我对你恭恭敬敬,任何失礼失仪的地方啊。 “到了现在,又何必装蒜,你们男人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要看重那些排场,面子.......” 史从云有些接不上她的思维和话语,只是见她太过激动,不敢再刺激她,就随便接了一句:“你说得有道理。” 没想到可能是他不以为是的态度激怒了本就情绪激动的符皇后,她更激动了,“你少小看我,你以为我是女人就什么都不懂么? 你功高盖世,大权在握,但我不怕你了.......”她最后一句说得特别没底气。 “几年前宫中有个做事很勤恳的供奉官,我记得他,自入住宫中之后,很多事都是让他做的。 显德三年官家要修宫殿就让他负责,他年纪大了做事温和,当时征召来宫里修建宫殿的民夫都会穷人,连破碗也带不起一只,就用瓦片乘着饭吃。 他觉得那些人可怜,也没阻止,有一天官家路过,看到那些民夫用他的瓦片乘饭吃,顿时大怒,回去就下令杀了那供奉官。” 符皇后幽幽的说着,史从云不知道她干嘛说这件事,官家杀那供奉官的事他也听说过,因为李谷求过情,官家没听。 郭荣无疑是仁君英主,这个仁君英主是以五代十国的标准来的。 在他身上也有纵兵劫掠百姓,大规模杀俘,屠城,和像这样随便杀人的事迹,但他的大部分作为,他的手段相较于五代十国的其它君主确实是仁君英主。 时代不同无法比较,就好比赵匡胤被称为仁君,可他杀的大臣比所有宋朝皇帝都多很多,看事情必须以实际情况为依据,他自有所处的历史环境,环境塑造人。后世很多批判无非是满足自己的优越感罢了,真正去了解环境和处境,分析局势的其实很少。 不过历史总是环境和局势决定人。 有自己的看法和主见,他不会被皇后的说辞左右,只是静静听着她说。 “那民夫带不起碗筷,用瓦片吃饭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放在屋顶任由风吹雨淋,可那样有损皇家的威严,害了官家的面子。”说着他看向史从云。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好胜,好面子。冯道说官家不如唐太宗他不高兴,有人坏了官家的面子也活不了。 秦王现在大权在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天天对我又跪又败,害了你的面子,让你觉得屈辱,往后我还能有活路吗,与其担惊受怕,卑躬屈膝,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罢......” 史从云听得一脸懵逼,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不够粗暴? 同时也差点被这老娘们给气笑了,他还以为多大的事,闹了半天要死要活就这?他恨不能从粗暴的把这老娘们按在地上狠狠给她几巴掌,是不是粗暴点她就能放心了。 “就这?”史从云气笑,“那臣是不是给两巴掌太后才放心。” 符皇后听他这么无礼的话,气得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 不过他也感慨这女人想的真多,也不愧是经历过兵乱,二嫁皇帝的人,心思细密,也不那么傻白甜,很懂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他不拿出点诚意只怕难安抚住,于是说实话道,“太后不用担心,你可不只是摄政太后,还是我的妻姐啊。 符家没有带兵入京,你在京城我更加放心啊,如果符家没人在京城,重兵却在河北,我反而睡不着了。” “可你......你功高盖世,威望隆重,现在大军完全回来了,李重进去了淮南,你会止步吗,如果到了那天,我这摄政之人还不是必死无疑.......”符皇后说道,话里已经不知不觉带上了楚楚可怜的哀求。 史从云再次感慨这个女人的聪明,她完全看出来了,自己不敢直接篡位,无非是大军在外,李重进领兵还没回来。 这时候要把大军安全调回来,要对付李重进等人,还需要她这个皇后。 就像赵匡胤在郭荣死后第二年篡位,在此期间其实有很多安排,比如把李重进远放,让手下心腹镇守河北等要地,陈桥兵变时从龙的众多并不是首功,赵匡胤封赏最重的是当时不在场,政变时替他守着要地的几个心腹大将。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权力的游戏从来不是讲几句道理,说一点名正言顺的漂亮话就能解决的,这些话术反是最不重要的一环,在冠冕堂皇的话术背后的实质是控制,实实在在的控制兵权才是权力,枪杆子才是权力。 符皇后很聪明,很明白,所以史从云越对她恭恭敬敬,她越害怕。 “到时候你想回符家也好,想留在京城也罢,实在不行改嫁也成。”史从云理所当然的说,在他看来符皇后今年二十八周岁,还很年轻。 “你.....无理,你说什么浑话!”符皇后连斥责道,脸蛋染上一层红晕,“后宫女子要入后苑为官家守节,我虽为皇后,可若无须摄政,朝纲易主,也只有后苑一条归宿,那还不如杀了我吧.......” 史从云也直接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某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和太后还要一起做大事,话如果不说开,你我都有顾忌,以免误了大事。” 他上前一步,也不恭敬了,直视符皇后:“某向你保证,不会让太后有危难,到时候某做主,还你自由,你想留在京城保你荣华富贵,想回河北老家也可以。” “那......那是坏规矩的事,会遭天下人指责,你不怕后世有人骂你吗?” “哈哈哈哈.......”史从云大笑,“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你刚刚给我讲故事说道理,有模有样,我也问你个问题。 官家常说唐太宗的事情,也以唐太宗为自己的榜样,你觉得唐太宗是明君吗。” “那自然,唐太宗是千年难得的明君,自汉高祖之后大汉四百年,魏晋南北乱世四百年,八百年来无人可以比肩。”符皇后很肯定的说。 “是,我也觉得李世民是明君,他玄武门兵变之后逼退父亲,杀死兄弟,立即霸占他哥哥的太子妃,以及四弟的王妃,又是霸占嫂子又是霸占弟妹,有人说他不是明君了吗? 其实公道自在人心,无论唐太宗作为如何,他的功业既结束乱世苛政,内扶百姓,外平四海;天下人自然能感同身受,至于他的私德谁在乎,李世民霸占一个嫂子还是两个嫂子无关紧要,天下百姓在乎的是他能不能让国家强大,百姓富足,他如果能做到,再霸占几个也无所谓,与人何干。 如果同样的作为放在一个暴君或者庸主身上,那才会遗臭万年。” 说完史从云和自信也很霸道的道:“某有为天下人天下事的考虑,也不怕后人议论,他们爱说随便说去吧,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怕什么规矩,也不怕那种口诛笔伐,你好好配合我就成。” 符皇后听完,呆呆看着他,回神来发现史从云也盯着她看,连忙避开目光,小声说:“也难怪秦王有盖世之之功,西蜀、南唐、南平、武平、北汉乃至契丹都不是你的敌手,原来是个不寻常的之人。 这样的话别人可不敢说,会被千夫所指,万口唾弃。 平常秦王是外臣,我了解不多,只听说秦王功绩威名,不知道秦王是什么样的人,今天说过之后才有些了解。 秦王如此坦率,那我就信你.......” ........ 当天史从云和符皇后单独在殿内说话,中途还有一些激动的声音,难免引来一些猜测,不过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不敢外传,影响不大。 经过交流之后,符皇后也算终于放下一个心结,之前她唯唯诺诺,坐立难安,生怕史从云杀她,现在终于放心下来。 史从云确实没想到,他把符皇后供起来,恭敬待她,没想到反而让她害怕惊恐,这也说明她是有脑子的,不是傻白甜的女人,这就好办多了。 知道考虑自己的利害就能交易控制,最怕的反而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行事没逻辑,没脑子的莽夫,五代十国就是这样的将领太多了才那么乱,那么残酷。 ...... 十月中旬,对将士的奖赏开始,北伐诸将受赏。 先是发诏书,加李筠,符彦卿等边关节度使中书令的官职,特别是李筠,因阻击北汉有功,特加赏绢二百匹,赏赐锦衣玉带。 这些东西是史从云从牙缝里抠出来来,随后北伐普通士兵史从云没有按照以往朝廷的赏赐方式,每人给多少缗钱。 而是士兵每人一万钱,之后往上加赏,禁军以营为单位(两百到五百人),让军中高层郭廷谓、闾丘仲卿、王仲、邵季、王全斌等人每营统算,多打过一场大战的加赏一千钱。 这一路上的战可不少,北路军前期各种奇袭,后面的正面较量和追击。 西路军也有和北汉军的交战,史从云这样做无非激发士兵斗志,同时改一改五代十国的劣习,因为五代十国的环境,许多兵油子早混熟了军中套路,打仗不出力,等着拿封赏,一场战打完不管是输是赢都必须重赏,否则很容易生兵变。 当初官家让老爹史彦超整肃禁军,就是因为禁军中有很多混饭吃的。 史从云也要继续改这种风气,官家好不容易整肃过来,他不能放松,另外他比众人看得更深,导致这种情况的根源到底还是制度问题,唐末遗留的土地兼问题,现在他还没办法解决。 最终记功下来,最厉害的一个营居然是跟随邵季的控鹤军麾下的骑兵营,全营地三百多人,接连打了十几战,每人拿到两万二千钱。 这可不是小数目,二十多缗钱,或许在盛唐时不是大财,但在饿殍满地,战乱不停的五代,绝对是一笔大钱。 之后就是各将领的封赏,史从云的几个心腹大将自然少不了,除了韩令坤和韩通,他们几乎全占了殿前司十个首官,此外王全斌异军突起。 他原本不是史从云的心腹,但跟随史从云灭南平、武平,伐辽国的战争中表现十分出色,被史从云着重表扬,并直接提拔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加检校太尉。 王全斌大喜,好几次去史从云府上拜会。 之后,司超担任镇淮军节度使,沿江巡检,出镇合肥,负责江防,同时史从云让他在合肥附近训练水师,以备往后用,还亲自送他出京。 至此,北面有赵匡胤,王审琦;南面有司超;李汉超,李处耘坐镇西南,全国范围内已经完全控制,大军全部调回大梁,赏赐正有条不紊的发放,史从云已经完全掌控局势。 之后才敢下令,让太后发布诏书,昭告天下各国,官家去世,太子郭宗训继位,年幼太后符氏摄政,秦王史从云,宰相李谷辅政。 同时发出的还有大周改元“彰武”,自明年起,所有周国的附属国,如南唐,如吴越都必须使用彰武的年号纪年,为彰武元年。 另外,史从云也写了亲笔信,让人送给在西南屯兵一年多的李处耘和李汉超,让他们练好士兵,做好准备,接下来的目标不用说也明白。 周国占据关中,就打开从北面进攻蜀国的通道,周国占据荆湖,就打开从东面沿长江而上,进攻蜀国的大门。 当初史从云一开始不支持打蜀国,就因为只能走北面崇山峻岭,万一被堵住,日久天长那就麻烦了,耗不起,大周连年打仗,自己也穷得叮当响了。 现在可以两路并进,水陆并进,一下从战略上打开局面...... ...... 十月,初冬带着寒意而来,越过千山万水,席卷大江南北,同时也带来两个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 辽国战败,主力大军被围歼;周国国主去世,秦王史从云摄政,虽然周国发布的消息说是太后摄政,但大家都不傻,一个七岁的孩子,一个年轻的皇后,摄什么政啊,没被史从云做了已经算命大。 一时间到处噤若寒蝉,瑟瑟发抖,吴越向来以周国马首是瞻还好。 南唐国主李璟几年前已经被史从云吓得不轻,急匆匆把首都都从金陵西迁,朝中因为迁都闹成一团,加上各种烦恼的事,本来就头大,没想到现在又来晴天霹雳....... . 263、江南风云 秋冬交际,金陵歌舞依旧,北面的战乱很难过黄河、再过淮河、再过长江,所以长江以南是很难品尝到北方战事的。 黄河,淮河,长江,战火的硝烟有这三大屏障的层层阻隔,到了江南就只剩一些零星消息,和各种谣传,但没人真知道北方的情况。 即便战火冲天,江南依旧是歌舞升平的样子,南方是没有北方那样的好斗的,并非什么血统论,南方人如何北方人如何的道理,而是地理决定的,江南在层层保护之下,很少像北方那样长期直面游牧民族的威胁和战祸,不保持战斗的意志就难以生存的艰难处境。 地理决定人,人是没法左右大势的。 唐末北方逃乱到江南的人很多,他们奠定了江南的崛起和如今的富庶,但这些北方人也很快在江南的温柔舒适里磨平斗志,谁不喜欢天下太平呢。 这并不是人能改变的,南唐国的大军在江南或许可以扬威耀武,可一旦对上北方常年和契丹厮杀,面对各种战乱的中原军队,就毫无还手之力。 安逸总是有代价的,这个教训混合着血泪在历史上不断重演,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望江楼里,韩熙载心不在焉听着朋友们高谈阔论,吟诗作赋,老友徐铉也乐在其中,他却乐不起来。 现在的江南唐国是内外多事。 去年,也就是显德五年,国主李璟的弟弟李景遂被授为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封晋王。 但其在回封地的路上被人毒死。 其中详细消息韩熙载不知道,只知道国主大怒,下令彻查,此后就没有消息了。 韩熙载却知道,十有八九是太子李弘冀主使。 果然不久之后,太子李弘冀病死,有人说是见到他叔叔的鬼魂被吓死的,有人说是忧惧得疾而死。 具体情况韩熙载并不知道,只觉得十分可惜。 李弘冀在国主众多子弟中,是唯一有本事有血性的,之前他曾领兵大败吴越,面对周国大军时,南军多败,李弘冀也是少数取得胜果的。 结果这样一位太子居然死了,之后国主准备立六皇子李从嘉为太子,消息很快传出。 当时韩熙载想劝谏国主,皇六子喜好诗词歌赋,游山玩水,不是能处理大事的人。 后来他倒庆幸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劝谏。 翰林学士,进礼部侍郎,判尚书省钟谟以六皇子李从嘉酷信佛教、懦弱少德、处事无断为由,上疏请立纪国公李从善为太子,国主大怒,流放钟谟至饶州。 之后朝堂上也噤若寒蝉,无人敢再言此事,六皇子李从嘉被立为太子是必然的事了。 至于国主为何立六皇子,或许是怕再出同门相残的惨案,或许是因为六皇子和国主一样喜爱文学,也可能是六皇子醉心诗词,游山玩水,完全不贪权的姿态让国主很高兴。 韩熙载无从得知,但他心里觉得钟谟说得是对的。 之前,周国皇帝还派人来对国主说:“朕与江南,大义已定,但顾虑后世不能容纳你,可以在我在世时修造城隍、整治要害为子孙计。” 国主于是修葺各城,计划迁都于洪州,避开周国兵锋,群臣都不想迁,只有枢密使唐镐赞同迁都,于是升洪州为南昌府,开始遣派人去建南都。 现在他明白过来,周国皇帝只怕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派人来和国主说这样的话,安抚人心。 其实此前,林仁肇等大将来找过他,说请他向官家说话,周国正和契丹交战,他们可以趁机发兵,夺回淮南之地。 韩熙载笑笑,请他们吃喝,然后好言送走他们。 他知道这些将领的忠诚,也知道国主早没斗志,不只是国主,朝堂上下都是如此,当初史从云一战把他们打怕了。 国主都想着迁都避开周国兵锋了,怎么敢趁机发兵偷袭,夺回淮南呢, 无论如何,眼前的这番景象就是唐国如今写照,眼前同僚吟诗作赋,歌舞升平,漂亮的美妾姿态婀娜,翩翩起舞,在场众人红光满面。 他们不是不知道,遥望北面,大江对岸周军虎狼之师正在虎视眈眈,也不是不知道一个月前,周军主帅史从云,曾经打到他们金陵城下的周国悍将,再次于北方大败辽军,俘斩十万(传到这已经变成这样了),辽国皇帝仓惶逃窜,南院大王被俘虏,被史从云亲自押送进京,天下震动。 这是消息大家都知道,只是知道又能如何? 国主只想避祸,朝中风气也大体如此,大家都只想过一天是一天,好好安抚周国,现在周国国主去世,秦王史从云摄政,改元彰武。 作为周国附属,他们也必须跟着用彰武的年号。 但听到这个新年号时,不少人都心头一窒,彰武,这样野心勃勃,杀起外露的年号可谓少见,也令不少人心生不安。 国主慌乱的立即派出冯延鲁等人带着大量金银绢帛等贵重之物,组成庞大的队伍,北上朝见,祝贺秦王摄政。 而周宗一下又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几年前,史从云势如破竹,击溃他们十余万大军,横渡长江,兵临城下,结果他自己什么都不要,就抢走了六皇子李从嘉的王妃,也就是周宗的女儿。 当时人们还义愤填膺,不少人将周宪说成是以身饲虎,为国为民的巾帼女子。 之后史从云接连灭南平、武平、击败辽国主力,擒获辽国南院大王,以秦王身份摄政,总揽周国朝局,还改了个杀气腾腾的国号,结果风向一下就变了。 官员们纷纷往周宗府上走,还有人称赞周宗生了好女儿,甚至有人说史从云是英雄爱美人,还有坊间传闻他们的风流韵事....... 这说明天下的形势在变化。 过了一会儿,老友徐铉过来邀他一起去饮酒,众同僚也纷纷请他。 韩熙载呵呵一笑,站起来举杯,大家都在高高兴兴的喝酒,吟诗作赋,盛情难却,他又能如何,人最怕不合群,他还想在南唐好好活着。 众人对着远处的辽阔长江吟诗作对,乐在其中,风雅之气在江边高楼上流转,他一面笑着一面心不在焉看向江面,可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同僚词赋中所言的浩瀚景致,他眼里只看到江对面的枕戈待旦的周国大军...... (事到如今,大家给主角选个国号吧,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国号和理由。 不过有要求,像元、明、清这样的国号是自元朝起的,明朝自称继承元朝,所以国号也和宋朝之前不同,在元朝之前国号都是取自古地名,古国名,唐末,后来的宋等,这些国家都是如此,这个规矩不能坏。 像立国在河南附近的古国号有梁、郑、宋、浒等,山西就有唐、晋、赵、韩、代等,大家可以看春秋战国,或者更之前的古国号,选择一个,编一下你的理由) 264、讹诈 十月底,大梁越来越冷,史从云不得不和三个老婆报团取暖。 人逢喜事精神爽,摆平李重进,成功带回来在外的大军,安排好诸军赏赐,完全安插自己人掌控全国局面,这些只用短短一个月,算是天大的喜事了。 喜是喜了,还没爽呢,这两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也快过年了,生活顿时有滋有味了。 院里,草叶枯黄,北院有一间较大的书房,四周火盆通红,史从云安逸半躺在床榻上,周宪正在不远处抚琴,她最近补完了霓裳羽衣曲,高兴的给他弹奏。 之后还给他唱之前他在黄花谷作的长短句“战地黄花分外香”,周宪很喜欢,说他才气冲天。 见周宪崇拜的眼神,史从云很得意,那可不么,喜不自胜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抄来的。 史从云慵懒听着,眼睛却离不开周宪美艳的脸庞,婀娜多姿的身躯。 周宪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这种漂亮是单纯的肉欲意义上的,不掺杂情感的去看,不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看对眼了,怎么都觉得好看。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史从云突然就想到这句诗,大概是他最近想蜀国的事情太多了,这一下突然想起句描写花蕊夫人的诗来、 当然了,他想的都是国家大事,死生之计,不是下半身想事的,史从云如此安慰自己。 周宪一曲弹完,史从云再忍不住,起身鼓掌叫好,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太冷了,来去床上取暖。” 周宪脸庞一下全红了,娇羞的没说话,史从云哪会不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还需要女人主动吗。 ...... 天确实冷,一番摩擦生热之后,史从云暖和多了,身心舒畅,拥着美人安静想事。 周宪面部潮红,还没回神。 他脑子里想这这几天的事,李筠果然不安分,朝廷加封其为中书令的诏书到后,李筠接受封赏。 但几天后,昭义军那边又有官员上书说李筠此次大战有功,数年来一直戍守边境,打败北汉,请求封王。 之后几天还接二连三来了类似的奏疏,有的甚至以史从云被封王来举例,认为李筠也有战功,理应封王。 另外一件事则是上个月撤军时,李继勋没有随李重进、张永德回京,而是在河北南下后带数十人去投靠了李筠,李筠来信,请求留李继勋为自己部将。 如果平时,这种做法等同于背叛朝廷,其罪当诛,但史从云和李谷商量之后决定忍了,因为他们不能惹怒李筠等边境节度使。 李继勋和史从云不合,可能是见官家不在,怕回来之后受报复,所以投靠李筠寻求庇护。 大概是这件事让李筠越发跋扈,觉得朝廷怕他,所以来了这些奏疏。 史从云和太后看后顿时明白这些奏疏的意思,这绝对是李筠指使的,说白了就是要挟,不给他封王,他可能就要跟朝廷闹,甚至在这种时候,这些边关节度使完全可以重新站队。 史从云气得破口大骂,当着符皇后的面骂了好久,骂完之后连喝两大碗凉茶才稍微歇火,这李筠真是个刺头混蛋。 符皇后连好言相劝,低声细语让他要冷静,不能在这时候跟李筠翻脸。 虽然此时举国上下都在欢庆,十万将士刚刚把辽国打得屁滚尿流,士气振奋,史从云的威望如日中天,三军用命,号令畅通。 但只有李谷,符皇后等几个高层才明白朝廷此时的困难,最后一场打得太大,十几万军队,差不多四十万后勤补给人员,国库已经打空了,如果不是史从云用私库填,赏赐都发不下去。 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有两种方法,一是不打仗,等明年赋税,一种是去抢,无论哪种都要稳住李筠。 史从云最后问符皇后的意思,他相信这些东西符家长女肯定比他了解。 符皇后想了一会儿,出主意可以封李筠为武乡王,武乡是个县的名称,是李筠从北汉手中夺取的,这样既有奖励他的意思,也让他的王爵比王景的太原郡王更低一级,和魏王,齐王,秦王这些更没法比了。 同时应该下令武乡王李筠派兵去北面,协助赵匡胤守边。 这种时候是最好的,所谓给一颗甜枣,再打一棒子,李筠既要接受朝廷封赏,那朝廷抽调他的军队也无可厚非。 史从云听完忍不住夸了一句,“你真是个大聪明”,随后按照符皇后(太后)的建议去做,派人加李筠为武乡王,但同时以北面防务空虚为由,抽调他的军队去北边。 李筠刚受封赏,也不好拒绝,只能不情不愿的让朝廷的使者从他军中抽调三千士兵,北上增援赵匡胤主持的北方防务。 符皇后这种处理方式事后让他突然想到历史上刘邦的故事,刘邦和项羽在荥阳对峙,结果韩信拿下齐国之后不派兵来增援,反而是要求封他假齐王。 意思也很清楚,不封就不来救,刘邦气得骂人,张良陈平制止他,立即封韩信为齐王,随后调韩信的军队打楚国。 符皇后说的这个办法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气归气,不爽归不爽,他回家好好想之后发现,这个看起来忍气吞声的处理办法结果上是最好! 甚至比之前他想的安抚李筠的办法还好,他借机不只用一个王爵安抚李筠,还抽调了他的军队啊,至于王号一个虚名而已,等哪天老子腾出手来,迟早把他收拾了。 李筠得了个名,俸禄都不是朝廷发的,反正向来他自己收,而自己不只是安抚了李筠让他暂时安分,还借机抽调他的士兵,削弱他的力量。 之后史从云越发觉得符皇后很聪明的一个女人,有些事除了问几个宰相,也会可以去问问她怎么处理。 史从云倒是不怕给李筠封王这种虚头衔,怕的是他得寸进尺,害怕引来其它节度使的效仿。 大周封的王不少,如王景的太原郡王,他的秦王,高行舟的齐王,追赠的秦王;符彦卿的卫王,魏王等。 但关键是李筠的功劳完全比不上这些人,但他又实际控制着昭义军几个州,数万兵马,令人头疼。 相比之下向来防备的符家经历这次风波之后让他放心不少。 符彦卿的功劳很大,符家盘根错节,影响更大,但符家不像李筠,没有那么桀骜不驯,没有太多野心,只想着保全子孙荣华富贵,保住自家。 这次动乱中,符家没有任何动作就是证明。 否则符家的女儿是摄政太后,魏王又掌控天雄军,手下精兵万数,皇后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京城的消息。 如果符家有野心,立即率军南下,掌控京城,拥护符家的女儿摄政,拥立外孙登基,号令天下,那比史从云可名正言顺太多,也迅速太多,因为他们就在魏州。 而且有摄政皇后的教令,大军也能迅速入城,掌控局面。 可符家没这么做,就证明他们没有野心。 ....... 正当他想着这些大事的时候,周宪回神,轻轻在他怀中拱了拱。 “前几天让你担惊受怕了吧。”史从云抚摸着她光洁的背,关心的说。 周宪摇头:“侍剑一开始怕吓着我,没跟我说,后来说的时候大军已经回到京城了。” 史从云点头:“这种事往后不会再发生了,我已经掌控了大局。” “夫君英雄盖世打败了辽国大军,从此天下就安稳太平了。”周宪高兴的说。 史从云笑笑,没有接话,只是把她抱紧些,“嗯,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江南派来使者,带来大量金银布匹,倒是缓解了我的一些困难。 过几天我请他来府上,你可以问问他家里的情况,如果想家了可以让你的亲戚来大梁走走,小住一段时间,大周和江南这几年能相安无事。” “多谢夫君,你这样为我着想,我无以回报。”周宪十分感激的说。 史从云坏笑,“一家人,说什么报不报的,不过你硬要报我也没办法,来我教你。” 说着凑到她耳边说起来,周宪听完嗔怒的拍了他一下,脸红红钻进被窝里。 周宪是在和平中在长大的孩子,很多事情史从云是没法说清的。 在江南的温柔之中成长,所以她不明白过了长江,过了淮河是怎样的残酷,大梁这座城市看起来繁华安全,其实上一次改朝换代被大规洗劫不过是在八年前,上上次契丹人劫掠大梁在十三年前,再往上都是血泪。 其实不止唐末,自中晚唐开始,就时常有叛乱,兵戈。 都说大地是母亲,真是一点不假,在这样的乱世,如果能生活在长江以南,对于个人那必是幸运的,大地母亲保护着你,黄河,淮河,长江,众多水网都是天赐屏障。 所以周宪以为打了这么大的一场大胜仗,那该天下太平了吧。 确实,如果在长江以南,歼敌五万的大战至少可以保数十年的和平,但对于没有长江、淮河保护的中原,河北、河东、秦地等来说,不进攻就是等死,不进取就等于慢性灭亡....... “你好厉害。”史从云忍不住道。 ......... 冬天,吴越,南唐,蜀国等各地使者纷纷带着大量金银宝物来进贡,言辞谦虚恳切,符皇后接见他们时史从云就坐在边上。 六周岁的皇帝柴宗训还在上课,不处理朝政,史从云给他安排的老师正是自己的老朋友陶谷。 他们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帝后同坐,但如果仔细看是反过来的,正座是符太后,史从云是在陪座上。 但各国使节都知道现在的周国谁掌握大权,他们来的这块,带的东西这么多,想必是知道辽国战败的消息,吓得赶紧来了。 最令史从云高兴的是这次各国使节带来的大小礼品,总计加起来价值十多万缗。 当听到李谷给他报上的这个消息之后,史从云忽然发现一条新的发财之道。 是了,蜀国有钱,那江南、吴越也有啊..... 当天史从云就动起脑子,一方面他城内城外奔走安排;让符太后教他,说一些安抚各国使者的官方话术,把礼节做到位。 另一方面,史从云放出消息说符太后要过生辰,让各国使者带消息回去,符大十分不解,她生辰还早呢。 第二天早上,史从云按照设计好的,先带各国使者去看了关押在刑部大牢的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 正午领他们在宫中吃饭,但没喝酒。 当天下午带着他们从北面封丘门出城,到城北大营观光。 史从云安排邵季领着全副武装的精锐雄师,来了一次万人规模的军演,整齐的队列,令行禁止的执行,武装到牙齿的甲胄,森冷兵器,震天喊声和冲天杀气,把在场不少胆小的使节官员吓得腿软。 这可是支从血里走出来的精锐之师。 史从云身材高大,压迫感十足,在点将台上面对森然军阵,回头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着对各国使节道:“各位,这就是我大周雄师。 某就是带着他们打败北汉,西蜀,南唐,灭南平、武平,杀了辽国十万大军,官家病重不得已撤军,否则正准备取幽州,直杀到辽国首都上京去。 当时他们的皇帝就被某围困在幽州城里。” 他做出一副可惜样,其实当时辽国各部族军已经汇聚到幽州北面,再过一个月又会汇聚成一股大军,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占领幽州,再往北已经没办法了。 不过吹牛嘛,谁不会。 史从云做出一副可惜的模样:“不过也不怕,某手下雄师尚在,下次再打回去也易如反掌。” “对对对,王师威武,秦王善战,这是易如反掌的事。” “小小辽国,安敢与中原大国对抗........” 被吓得不轻的各国使者连连拍马屁。 史从云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也并不是非要北伐不可,天下未归王化,没有臣服的地方还有很多,某剑锋所指,大军所向,拿下哪里都不在话下,现在大军无战可打,将士没有军功可以获取,士兵也时常请战啊。” 场面一下僵住了,好几个使者脸色发白,低下头去。 史从云见效果达到,接着说:“不过我大朝自有仁德,也不是不讲道理,对于归化之地,也不会刀兵相向。” 说完对着吴越国的使者道:“太后下个月生辰,吴越王说要奉上二十万缗钱帛为太后贺寿,一看就是我大周忠臣,心向王化,太后说了,要嘉奖吴越王。” 吴越使者愣了一下,不过反应很快,立即跪下:“秦王所言极是!” 吴越国向来对大周忠心耿耿,马首是瞻,所以史从云说吴越王、 “嗯,你们看看,吴越的地方可比诸国小多了,这样的表现令某感动不已,深感吴越王的忠心;回去告诉吴越王,某向他保证,手中的剑肯定指不到吴越去。” 使者再三谢恩,余下诸多使者都品出味道来了,纷纷表示自己的国家愿意为太后呈上生辰贺礼。 史从云抬手制止他们的争吵,一脸认真的向他们说,“大家都知道,在我们大周自从官家去世,太后摄政,太后就是最尊贵的人,她下个月要过生辰,希望各国都有表示,某这虎狼之师还在京城闲着没事干呢。 你们好好回去告诉你们的国主,把道理讲清楚了,某是大周忠臣,太后的生辰就是某的大事。 各国诚意如何,这是次难得表现的机会,可别错过了,明白吗。” 众使节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265、显德的最后一年 “秦王这是拿我开心么......” 听到史从云的计划之后,符皇后非常生气,毕竟史从云是以她生辰的名号敛财。 说好听点叫供奉,说难听点叫讹诈。 这事情如果传出去,会坏了太后的名声,所以符皇后听后非常生气,难得对他冷着一张脸。 “小国朝贡大国本就是理应的事,秦王直接和他们商议就成,用得着这样。”万岁殿里,符皇后板着脸,面色难看,她知道这要是被记到史书里去是很难看的。 “朝贡那最快也是明年的事了,明年我要发兵,急着用钱,太后多担待嘛。”史从云连连道歉,他脸皮厚,道歉可以,坚决不悔改。 符皇后气得胸口起伏,关乎后世名誉,也顾不得怕他,想要张口骂人,却最终忍住了,因为不远处还站着起居郎,是个女官,因为她要跟着太后。 起居郎是史官制度的一种,也叫起居舍人,隶属中书省。 众多的史书中经常有某某皇帝实录,如《太祖实录》《太宗实录》之类的,就是这些起居郎记录的。 他们的工作就是每天跟在皇帝或者摄政太后身边,记录一整天的言行举止,还要带时间。 当然少儿不宜的是不会记录的,比如皇帝如果去找某个妃子玩耍,只会记某月某日某时,帝幸某宫。 一些机要之事,皇帝也可以避开起居郎。 太后大概是因为起居郎在一边候着,所以说话收敛了。 年轻的起居郎有些害怕,因为要避嫌,所以是个女官跟着太后,大概是哪家勋贵子女,知书达理的,所以让她来。 她连过来小声问:“太后,秦王,要我出去吗?” 史从云道:“不必,你原原本本记着。” “就说今天秦王来找太后议事.......不对,反正你听着,该记下的都记下来。”史从云直接说:“这件事是某要做的,太后也没办法。 明年要发兵一统四海,但如今府库空虚,只好假借这么一个理由让各国替我筹措军资,这件事和太后无关,太后的生辰也是我假借的借口。” 听他这么直言不讳,年轻的起居郎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下笔。 “记下吧,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记,不用为难自己,你们史官要有气节。”史从云很为她着想的说。 符皇后有也没那么生气了,“你......你不怕后人非议吗。” “等我死了,随便他们怎么议论,我活着就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数万大军兵发西蜀,军饷不能等,万一咱们打得太顺,到时候发不出东西来,引起将士不满怎么办,难道我要放纵他们劫掠蜀地,自行获取奖赏吗?”史从云摊手。 说完跪下请求道:“太后,这件事无论如何你都要协助臣啊!” 符皇后犹豫一下,终于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史从云立即起身,高兴道:“某就知道太后是深明大义的人,那臣也不打扰了,这就告退,这件事请太后一定要做全了,朝臣那边也要应付好。” 之后史从云便拜别了,只留一脸委屈的皇后,确实这件事还有困难和尴尬,不过史从云很狡猾的把那些都留给皇后了,他只想要钱。 要求各国朝贡是可以的,但那样太慢,史从云急需一笔钱来填补这个紧要关头的空缺,等拿下蜀国,他就能回本了。 ....... 当月,南唐使节冯延鲁还带来另一个重要消息,南唐太子李弘冀病死,国主立六子李从嘉为太子,特向大国汇报。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太后也十分老道,礼节性的表示哀悼,随后准许南唐国主的奏报,让翰林院起草哀书,传去南唐。 史从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却是高兴的,他之前还担心过,自己在江南的动作会不会扰乱历史进程,让李煜不继位,太子李弘冀安然无恙。 李弘冀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比起只因香软之词被人们记住的李煜,他哥哥李弘冀是个狠人,曾亲自带兵打败吴越,杀了上万吴越兵;之后在淮南之战中,夺回淮南北部沿江诸州的就是李弘冀和朱元,此人杀伐果断,身为皇嫡长子亲自带兵打仗,是个狠人。 南唐可不是蜀国,南汉。 国主虽不行,综合国力在,手下人才济济,猛将不少。 如当初反攻周军的朱元,死守楚州的张彦卿,死守寿州的刘仁赡,绝地反击的林仁肇,郭廷谓;还有未曾谋面的卢降等,历史上大周全力去夺淮南,连续打了三年多,虽然最后成功了,也无力再过长江。 如果大周是竭尽全力打蜀国,南汉,南平、武平之类的割据政权,那早拿下了。 好在南唐中主李璟是个词人,喜欢诗词,风花雪月,天生软弱。 后主李煜也是如此,还格外酷爱佛教,反正就是父子两都没什么骨气。 听说李弘冀死了,李煜被立为太子之后,史从云表面和太后逢场作戏,表示沉痛哀悼,恭喜新太子,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南唐使者明白谁掌权,所以格外恭维他,也在乎他的态度。 史从云站出来当着百官和使节的面说了几句场面话,大意是李从嘉的大名他听说过,必定会是个仁主,是南唐百姓福气,希望南唐国能安稳下来,造福一方百姓。 这种场面话跟着皇后久了,他学得很快,史从云是个有悟性的人。 结果这话说出来之后,不少人在憋笑,南唐使者冯延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史从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才后知后觉,是了六皇子李从嘉的大名他当然记得,抢了人家老婆周宪的不就是自己吗....... 这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是好话,可在他嘴里就特别.......尴尬。 当天回去后,史从云找周宪捉刀代笔,写了一封信给南唐国主的信,以前这种信都是让赵侍剑写的,这次找周宪写是为了拉近关系。 大意是官家在世的时候保证过与南唐交好,只要官家还在就能保李家子孙无恙,准他们修葺城郭,保境安民,自己是官家忠臣,只要大周还在,就会履行此诺言。 所以让南唐国主大可放心,只要每年供奉孝敬没有少,只要继续奉大周为宗主,北面天兵就不会跨过长江。 周宪为他起草这份书信的时候十分高兴,因为史从云这是在保证她父辈和兄弟姊妹的安全,却不知道史从云心里是什么想法。 即便是枕边人,人心还是看不透的,史从云心里这是缓兵之计。 他要对蜀国用兵,北面辽国刚刚被打怕,北汉有李筠和王审琦堵着,吴越向来以中原马首是瞻,只有南唐需要安抚。 两线长久作战是兵家大忌,兵员只是翻倍,可后勤压力却是呈指数增长的,这种时候需要说好话,把南唐安抚住。 ....... 到十一月初,南唐国主派了一千多人的庞大使团,带着价值二十多万缗的财帛,绢布,珍宝等来朝见,庆贺太后生辰。 同时还给秦王史从云带来回信,信中说他们他十分感谢大国的恩德,并保证所有的供奉都会按时送到,任何大小事都会派人请示大朝,从此不敢北顾。 这样的反应史从云并不意外,历史上的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甚至比这还要怂,史从云相信如果自己想要压榨,他们还会继续妥协。 之后蜀国也派使团送来大量财货,吴越则少很多,大概值十万缗,因为史从云事先给吴越王的使者通过气,不用他们进贡那么多,三万就可以。 没想到吴越王给他凑了十万。 吴越大概后世浙江省全境、江苏省东南部(苏州市)、上海市和福建省东北部(福州市)一带,若五代十国这个乱世中,身为普通百姓生活在吴越国治下应该是最幸福的了。 因为那地方难得繁荣,战事少,还没像南汉那样接连出什么暴君,昏君;国主贤明,因为靠近中原十分看得清天下大势,以大周马首是瞻,最后也是和平解放的形势纳入北宋,实现一统。 在吴越国治下,百姓富足,安居乐业,经济重心南移,乱世中让一方之民安然无恙,这样的吴越王史从云还是很佩服的。 之后几天,史从云喜不自胜,在太后配合之下,国库回了一波血,虽然不多,但至少让史从云悬着的心放下不少。 ...... “你二姐回去了吗。”晚上吃饭后,院子里下着雪,史从云难得悠闲,抱着符六妹说话,外面的小亭里,几个女人正在斗地主,烤着火看着雪斗地主叫风花雪月,要史从云看,那是脑子有毛病,她们都让周宪带坏了。 两个老婆无情的抛弃了他,带着侍女斗地主。这就是婚后男人的生活,有时候在老婆眼里,男人还没打麻将重要。 只有乖巧的六妹愿意陪他。 这年头也没什么太好的娱乐手段,除了做点传宗接代的大事,像史从云教她们的打牌这样的活动已经无限吸引人了。 周宪更是精通这些,她不仅琴棋书画,各种棋牌也很厉害,教会她斗地主之后,立即就成了其中高手和领头羊。 符六靠在他胸口点头,“二姐好可怜,她是身不由己留在京城的,当初父亲让她来京城,是为了让她入宫,后来官家南征北战,根本没有心思,之后几年身体也不好,这件事就一直拖着。 现在官家不在了,二姐年纪又大了........” 符六说得伤感,史从云倒不以为然,二十五周岁,不大呢,况且符家的家世摆在那,如果公开招婿,别说二十五,五十二都一堆人抢着要娶。 “魏王府也不远,平时有空你可以多过去走动。”史从云说,以前他不敢太让符六去魏王府,他自己去都要十分小心,因为聪明人都知道符二符金环是给皇帝准备的。 史从云也怕自己老婆不小心让皇帝看上了,男人是最了解男人的,再正经的男人只要他没毛病,也经不住诱惑。 现在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让老婆整天窝在家里对她不好,外出旅游这年头又没那么安全,去魏王府走走也好。 符六点点头,“那夫君带我去。” “你想去就自己去,叫几个护院送你去就成。”史从云道。“有我在,大梁城肯定安全。” 符六这才点点头。 比起江南长大的周宪,河北长大的符六是缺乏安全感的,哪怕在大梁城中。 因为这几十年来,河北的战乱几乎就没停过,她也知道大梁城并不安全。 “往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史从云安慰她,将她好好搂在怀来,“我些年厮杀,就是想着咱们能安享晚年,我们的子孙不用像我们一样担惊受怕。” “夫君......” 史从云轻抚她的脊背以示安慰,没有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人是很难体会那种不安和焦躁的,隔三差五就打仗,死人家常便饭,经常饿殍满地,人作军粮。 唐朝名义上有国祚二百八十九年,但自安史之乱后,中晚唐开始兵戈不断,打仗吃人是常事,其实就是一种节度使做大,中央难以控制地方的情况。 作为继承唐朝之后的宋,就非常重视削弱武将权力,打压武将,甚至到变态的地步,从而走向另一条路。 回想起来不由感慨,但并非谁能左右的,而是后人对唐中晚期、五代十国数十年来这接近两百年历史教训的反思和纠错,当时的人们不可能游离于历史事实之外,这是大环境造就的选择。 “现在你们要好好享受,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其它事不用去想,不用去操心,你也可以跟着你周姐姐她们打牌,下棋,好好玩就成。 不然为夫的努力,我在外面打仗就毫无意义了。”史从云安慰她,比起江南来不知兵祸的周宪,符六刚好反过来,她心里充满不安,没有安全感。 想想也是,她从小到大这几十年,河北经历多少大战了,小的不说,契丹入侵,节度使叛乱,豪强争斗,改朝换代,河北基本就没消停过,死人家常便饭,打仗从来没停。 听他这么说,一向乖巧的符六突然泪眼朦胧,趴在他胸口小声哭泣起来。 “怎么还哭了。” “不知道......”她摇摇小脑袋,又往他怀中拱了拱,“就是听了夫君的话,想哭。” “想哭就哭吧,是那些苦太深了,在心里抹不去吧。”史从云感慨,符六家在河北,父亲是节度使还如此担惊受怕,何况是普通百姓呢,平常朝代人们说风调雨顺的年就是好年头,但唐末以来对于河北的百姓,应该说不打仗的年就是好年头。 中国的农耕民族创造的文化有两个历史节点,一个在西汉武帝时期。 汉武帝让卫青重创匈奴,夺回河套之后,朝堂上发生巨大争论,很多官员表示既然已经教训了匈奴人,就该停止战争,不用赶尽杀绝,咱们继续过日子就成了。 那是第一次对整个民族命运的选择,汉武帝力排众议,一改往日农耕民族的作风,选择继续扩张。 之后接连拿下后世河西走廊,广东,广西,越南北部,云南,贵州,海南,朝鲜北部,宁夏等多地纳入版图,设立郡县,将秦朝版图扩大一倍之多,武帝死后,他向外扩张的精神和政策并没有停止。 之后汉朝延续扩张,完全控制西域,直接延伸到帕米尔高原以西。 自汉武开始,之后的汉唐上千年都是这种扩张的延续,这对一个农耕民族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随扩张而来的就是开放,比如汉朝末期朝廷的其它各族军队甚至比汉族军队更多,多达数十万,唐朝的将帅中也有不少外族,这个时候,大家对所谓的民族身份,华夷之辨并没有那么敏感,因为汉唐足够强大。 直到安史之乱,安史之乱是另一个历史转折点。 安史之乱后,朝廷政策开始逐渐转向保守,排外,因为安史之乱的教训太过惨痛,之后的宋就是对这一态度的延续。 但地理已经决定了中国农耕区天然的被蒙古高原,西域,青藏高原三大游牧区c形包围,而且陆地连接,不像汉武帝那样往外扩张打破封锁就只有被困农耕区,不断被消耗围攻。 其实想想也很奇妙,如果当初在报复匈奴完成报仇之后,汉武帝听从大臣的建议放弃继续进攻,没有打通河西走廊,没有凿穿c形包围,那历史肯定又是另一种走向。 在三大游牧区夹攻之下的农耕区将更加难以生存,或许像魏晋南北朝,或许像南宋,元朝。 历史就是这样,中国地理注定农耕区是难突围的,所以像汉朝、唐初那样从农耕区杀出去的农耕文明就令人印象深刻。 史从云抱着六妹,心已经飘的很远。 不知不觉又一年冬天来了,禁军一个月的休息期也要结束,和史从云以及符皇后的忧心不同,刚刚大败契丹,俘斩五万,擒获南院大王,之后得到封赏的周国禁军和子民正士气旺盛,上下一心,很多人都踊跃参军。 前景是好的,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 不过说起辽国之战,有件事很令史从云窝火,他当初撤军时给郭廷谓交代,让他“用萧思温换回董遵诲的母亲和他女儿。” 但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汉语的.......“博大精深”。 他当时走得匆匆,就这么交代了,结果郭廷谓没有理解他话的意思,在郭廷谓听着就是“用萧思温换回董遵诲的母亲和她女儿。” 大概郭廷谓也不会想到史从云这么会想要萧思温的女儿,就理解成说的是董遵诲母亲的女儿....... 董遵诲和高怀德都因为这件事对他感激涕零,好几次登门拜访,再三感谢,那既是董遵诲的母亲,也是高怀德的姐姐。 史从云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他主要想要的还是萧思温的女儿啊!但这时也不好去责备郭廷谓。 一来他确实交代得不清不楚,走得匆匆忙忙; 二来郭廷谓也不可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素未谋面的萧思温的女儿; 三来董遵诲和高怀德都感动成那样了,哭得涕泪纵横,发誓以死效命,以为他为了换回他们的亲人,不惜以辽国南京留守为代价,这时候怎么好戳破呢; 最后按理说这时候的萧燕燕应该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吧,万一别人怀疑他是个变态可不好........ ...... 显德最后一年的年关,虽然过得曲折,忙得脚不沾地,但对史从云来说,大致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有好有坏,有无奈有妥协,但总体是有利的...... 显德的最后一年,他也干了不少缺德的事,但也没办法,不缺德做不了事啊。 266、打一炮 年关将近,大梁城外的山坡上,已经覆盖一层白花花的积雪。 史从云呼出白雾,手里抚摸着漆黑冰冷,足足几百斤重的铁管,这是冯继升和一众工匠新弄出来的炮管,这是改进的坂本。 在与辽国的大战中,神火都的作用有目共睹,回来之后史从云一方面将陶谷兵部侍郎的职务去掉,让他继续担任翰林院承旨,出任帝师,一方面把冯继升一下提拔城兵部侍郎。 当然,冯继升是兵部侍郎,兵部判部事是郭廷谓,也就是给冯继升一个兵部侍郎正四品的官,让他领着俸禄和享受待遇,但兵部的事情其实是判部事郭廷谓在管。 史从云也跟冯继升说过,自己保他荣华富贵,保他高官厚禄,但他的心思不要去想官场上的事,好好想火器的事。 冯继升乐得于此,他原本就是兵部下的工匠,是个底层官员,官场那些东西搞不明白,可又盼着荣华富贵,士农工商,保持工匠的身份难有出路。 史从云是既给他高官厚禄,又让他保持工匠的身份,干着工匠的事。 而此时的兵部和之前,之后的朝代都不同,这时的兵部已经完全被枢密院架空,基本兵部的大职责已经全被枢密院分担,只剩下管理仪仗,兵籍的事情。 从北方回来之后,史从云穷得叮当响,不仅自己的家底掏空,连官家的皇陵都省了一笔,但再怎么穷,他也没对火器的投入省钱。 自从北方回来之后,他特意将之前冯继升及其其它工匠整编成“机要司”,司是底层机构名。 如将作监下属的“八作司”,可以理解为皇家建筑队。 但史从云新弄出来的这个“机要司”很有逼格,直属他秦王府下,虽然级别低,但直属,别人没法指挥。 同时也给予这些工匠非常好的待遇,同时还咬牙给出十万缗的预算,机要司的工匠如果有新火器,对火药的新用法等各种想法想要实验,全可以找他说,或者写了送上来,只要通过秦王府就会拨钱。 史从云也明白这其中的钱也可能部分落入工匠之手,不过他不在乎,他借此机会收揽更多能工巧匠也是他想的。 此举立即激发工匠们的积极性,不少人来王府找他,史从云百忙之中还一一接见了。 有些人说得天方夜谭,甚至搞封建迷信,比如说想要造传说中鲁班会飞的木鸟,比如说知道某个道士会炼长生不老药,要一笔钱去请教来献给他等。 史从云听得好笑,不过都没赶他们走,只是一些没有批给钱,比如求长生不老要的,一些则批了,比如想要学鲁班造会飞的鸟的,不过只给了一百缗,让他去造。 真正让他上心的项目有两个。 一个是一名叫崔严的工匠提出来,他原本是木匠,祖辈都是做这个,也干炭火柴薪的生意,天下大乱的时候在华山当道士避过祸乱,不过他不是个信道崇佛的人,听说史从云这工匠待遇好之后就跑来投奔。 一年多前就在史从云手下干活,也随大军北伐辽国。 他提出在与辽军的交战中,有些火药没点着,用床弩发射出去后没炸开,他当时就在大阵中看得清楚。 他觉得当前火药配方虽然威力大,但还有改进的余地,特别在两个方面可以继续改进。 一个是让火药燃烧更加充分剧烈,一个是火药防潮,因为那天和辽国大战的时候他们是运气好,刚好是晴天,如果那天是阴天或者下小雨呢? 史从云觉得他是个人才,让他带人继续这方面的改进,抬手先拨了三千缗,并跟他说后续不够再报上来。 而花钱最多的项目是冯继升报上来的,也就是眼前这个项目,真正的铁火炮的实验,就是他之前说的,用铁炮把弹丸,石头发射出去。 眼前这漆黑的大玩意儿就是这两个月来的成果。 冯继升在一边给他介绍:“之前我们用浇筑的方法造了一个整体的,但不够硬,里面有空洞气泡,火药一炸直接炸开了,还伤了人。 之后我们决定用锻打的方法加强强度,但这样就没法整体的造一段铁管出来,只能分开锻打,然后再拼接起来。” 史从云点点头,摸着冰冷的巨大黑铁管,它上面还有一圈一圈突起的地方,这是分开锻打然后再用铁箍紧紧固定留下的痕迹。 碍于这个时代的技术限制,它的强度肯定不如整体锻铸的,气密性也会差不少,而且因为技术限制,炮体也不长,只有一米多的样子,这会大大影响其准头和射程,不过总归有开头。 史从云很激动,迫不及待对他们道,“打一炮试试。” 冯继升得令,让手下帮忙,几个人一起操家伙,把几百斤的沉重炮管固定好,随后在火门上插好火线,往炮口塞了一大包火药,用木棍推到底部。 随后用竹箩筐挑来一大堆拳头大小的碎石,塞入炮口,他们并没打造什么铁炮弹。 填充实后,冯继升带着史从云退后到几十步之外的一个坑道里趴下,因为怕炸膛,前面的人点着火线之后也连忙跑回来。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声巨大炸响,青烟升腾,史从云能见到大量模糊的影子从炮口飞出去,噼里啪啦打在前方几十步立着的众多木板上。 一两寸厚的木板在这些飞石面前不堪一击,纷纷炸裂开,碎片飞溅。 史从云激动的从坑里爬出来,外面还硝烟弥漫,刺鼻的火药味没散去,大炮前方二三十米的地方,大量木板被碎石打得稀巴烂。 虽然准头很差,基本是乱飞的,距离只有二三十米的样子,但威力毋庸置疑,这要是打在人身上,披几层甲都没用。 “好!”史从云把冯继升叫过来:“参与这件事的,没人赏一万钱,赏你十万,好好干,某十分在意你们机要司的事。” 冯继升很激动,又是谢恩又是保证。 史从云则接着说,“这件事还要继续做下去,改进增大威力是必须,另外一点就是要安全,这玩意是要上战场的,不能还没杀敌,先把自己人伤了,你可以和崔严多沟通沟通,他负责火药改进,说不定能给你些新想法。” 众多工匠也激动的围过来谢恩,冯继升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历史上他贡献火箭法给宋朝也只是得了一些赏赐,没有得高官。 说白了中国古代没那么重视工匠,特别是士人开始掌握国家权力之后,士农工商,工人再有本事,也没法位列高位。 史从云却直接给他兵部侍郎的官身,可谓前所未有,也让这些工匠们看到了希望,所以才有催严那样从华山跑来投靠的人。因为这件事,不少读书人确实也颇有微词。 冯继升和工匠们都很高兴,还当成提出要不要他指导两句。 史从云摇摇头:“我懂个屁,做事最怕就是外行指导内行,某就是提个思路,成不成,能不能都是你们的事,怎么样搞也是你们去想,问我没用。 但只要记住一点,只要出了厉害的东西,某赏赐绝少不了,不只是钱财,还能是官位爵禄,惠及子孙。” 众多工匠听完眼睛都亮了,几个十三四岁的学徒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没有反应;稍大的年轻人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只知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呵呵直笑。 只有冯继升这样经历过官场的老江湖明白这话的分量,连跪下道:“某代天下匠人谢秦王大恩,我们定会以死报效,竭尽所能为秦王做事。” 周围的工匠也学着他纷纷跪下....... “起来起来,都起来吧。”史从云抬手让他们站起来:“你们要是做的好,以后这东西能低百万雄师,赏赐你们也是应该的,再说你们要赏赐可不简单,要有实实在在的功绩才成。” 史从云一边笑一百年说,“好好努力吧,别让我失望。” 他敢给工匠们这样的许诺,其实并不简单,因为士人和武将肯定会反对的。 这个道理很简单,并不是套个身份划个界限,简单的将人分开就能说清,说到底是利益问题。 就好像当初官家想用魏仁浦为相引来文官集体反对,说魏仁浦不是科举出身一个道理。 魏仁浦的本事有目共睹,和官家亲征,建言献策,执掌枢密院,军机大事多是他决断,本事肯定有,文官们说的不过是个借口,因为宰相之位就那么几个,让魏仁浦分了别人就少了。 但也不能因此说所有文官都是一派的,或者化为一团一概而论,文官能在这件事上团结是因为他们利益一致,遇上其它事说不定他们又窝里斗了,这就是人,人是复杂的,趋利避害的。 而在让工匠拜高官这件事上,文武的利益又是一致的,所以这时给这些工匠封官许愿,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文武大臣肯定会瞬间一致反对了。 恰好史从云敢这么干是因为这是五代十国,五代十国文官几乎没有话语权,就像赵匡胤篡位的时候,郭荣留了好几个宰相保护他儿子,结果老赵一屁股坐上去,别说用行动返对了,没一个宰相敢吭声的。 这样一来文官派的阻力会少很多,而武将派和工匠的矛盾史从云觉得是可以调和的,只要让那些武夫逐渐见识工匠的厉害。 比如与辽国的大战中,不少人就对神火都很佩服,神火都人不多,但大量的爆炸火箭给辽国骑兵造成的影响非常大,鏖战能赢神火都的功劳不可忽视。 这样的大环境才使得史从云敢于在这个时候给这些工匠封官许愿,激发他们的斗志。 如果换成天下太平,文官掌控朝局,他敢这样干,别说一个摄政秦王,皇帝都顶不住压力。 皇帝并不像很多人想的无限权力,而是皇帝符合或代表控制社会阶层的利益。 就像雍正要求官员、地主、读书人也必须缴纳赋税,即废除官员、地主等免税的特权。别说激起天下反对,朝廷群臣和他对着干,外面骂声一片,连死后名声都被搞烂搞臭,等他一死政策立即推翻,可不是闹着玩的。 史从云刚好赶上机会,万事都是两面性,这里乱世也给史从云另一个机会,那就是士人势弱,他可以重新引导平衡各方力量。 ...... 年前,难得休闲,除了时不时去城外机要司实验场打一炮,在家里打几炮,史从云每天都在想事。 心里慢慢有一个宏图。 要分权,要削弱武将,这是肯定的,如当今大周的那些边地节度使,如李筠,符彦卿等,他有时间后不服从朝廷的要收拾,服从的要削权,不能再让他们作土皇帝。 从唐末以来天下的战祸就是武将权力太大,军权,政权,财权一手在握,根本就是割据一方。 北宋走的路子是扶持文人来打压武将,到后来甚至打压到变态的地步,而被军阀压了接近两百年(从唐中晚期军阀割据开始)的文人好不容易翻身,也是想方设法提防和打压武人。 这就是形成宋朝的独特景象,宋朝能打的将领其实不少,但只要翻看他们结局一看,八成都不是战死,不是病死老死,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如今史从云想到另一种办法,那就是扶植一股新势力,来分武将的权,如果火器能逐渐发展起来,在战争中作用越来越大,越来越占据重要地位,功劳也会越来越大。那无疑,工匠技术人才组成的工派分武将的权就会顺理成章....... ......... 显德六年腊月,春节即将到来,史从云以太后的名义下诏,再次广揽天下人才。 这次和以往的稍有不同,以往也发过不少类似诏书,首要招募的是壮士,之后就是文士,但这次还加了能工巧匠。 工匠朝廷是招,但都是工部,匠作监自己去招,不会放到国家规格的求贤令中来,但这次工匠直接和壮士,才士并列,都在国家发布的诏书中提出,上升到同等地位。 接着,史从云宣布神火都扩建,扩建为神火军,扩编为三个军,六千人。 这一下,把神火都直接变成和控鹤、铁骑、龙捷、虎捷、驭浪那样的主力军。 此举在军中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似乎顺理成章,众多将领也没人提出异议,因为神火都在与辽国大战中表现突出,功劳很大,已经证明自己的价值。 在这些事情逐步进行的时候,显德六年不知不觉走到年末。 万家灯火,一片欢庆中,彰武元年的开头不知不觉到来...... 267、准备 彰武元年,开朝第一天,小皇帝被太后牵着,在垂拱殿大殿接受百官朝贺。 史从云一身戎装,站在百官之首,说了一段朝贺的话,这些是周宪帮他写的。 这也标志着一个新的年代,彰武年开始了。 开年第一件事,史从云完全忙碌于神火军的扩建,这支军队他的思路很明显,以工匠为骨干建立的火器军队,打仗时负责辅助各军,并不独立作战。 这是时代限制的,没有工业化,生产力完全跟不上,像冯继升他们弄出来那种几百斤的火炮,一个月能弄出一两门来就算不错,而且还威力有限。 所以神机军注定不可能成为战争主力,至少当下如此,主要还是作为各军的辅助。 对于这种新的威力大,但射程短,准确度低的火炮应用,史从云倒是想到一种新用法,也叫邵季带人过来配合神火军的人演练。 不过当下这种炮一共就三门,后续还在加紧造,史从云给冯继升的命令是让他在伐蜀开始之前,造出超过十门来。 另一方面,京城来了数千人的各国使团,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史从云又不好意思急着赶人家走,毕竟是来送钱的。 这无疑加大鸿胪寺工作难度,鸿胪寺判寺事好几次来找史从云哭穷,好说歹说,史从云咬牙又让三司那边给他拨了些,没办法,确实穷啊,好不容易得了一点,还要为出兵做准备,能省一点是一点。 同时史从云让枢密院起草命令,秘密令在湖南湖北的李处耘和李汉超回京议事。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好不容易有八年和平的大梁比往年更热闹一些,虽然这种热闹完全不是史从云记忆中可比的,至少有了烟火气,有了人间味。 到十六那天,史从云立即匆匆进宫和李谷等人商量事情。 “大军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二月份就可以出兵,问题是当下还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对蜀国发兵。”枢密院里,魏仁浦正向他诉说。 史从云喝着侍奉官送来的茶水想着事,众人已经习惯他古怪的喝法,每次他一来都会特意给他准备这种苦涩的茶水。 “上次的借口不成吗?”史从云问,上次打蜀国的时候,就是枢密院这班人,不知道从哪找了几个流民,硬说是从河中来的,来揭发蜀国皇帝对秦凤四州百姓的迫害。 随后官家为“百姓着想”,为了天下苍生,解救四州百姓于水火之中,于是就有史从云的伐蜀之战。 打仗理由和借口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但也是不可或缺的,赤裸裸的侵略和找个理由的侵略在人心和士气上影响还是很大的。 所以史从云想着要不再找几个蜀地“老乡”来向他告状? 旁边的王溥插嘴:“这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也太难服人了,如果能有别的最好,实在不行就如此吧,只要兵事不怠,剩下的反而没那么重要。” “王相说得对,说到底还是兵事,兵伐为上,实在不行让翰林院发个檄文也成。”史从云总结道。 大家又说一些关于此战的安排,比如后勤补给,需要出动的兵力和部署。 “这次我准备出两路大军。”史从云端着茶杯,一面踱步一面说,众人坐在四周听他说话,主座上做的是刚刚过来符皇后。 “一路走潼关,过秦岭往南,一路从江陵顺着长江往上,两路会师成都,如果一路受阻,还能靠另外一路,这就是基本的进军路线。 计划总共出兵五万,一路三万人,水陆并进,走江陵西进。 一路两万人,关中南下,陆路为主。”史从云指着面前挂着的巨大的图经(地图)为众人讲解,他这样安排是有用意的,南面有长江,后勤压力小,所以可以部署更多军队。 北面都是山路,后勤困难,而且大军难以展开,所以人太多也没用,还会拖垮后勤。 “江陵往上那一段并不好走,北面也有剑门关那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范质开口说。 “这是不可避免的,蜀地四面环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两处是入蜀大道,某从两路出兵,就是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首尾南顾,南北分兵。” “可蜀国有禁军十几万。”范质再次开口。 史从云毫不在意:“从历史上看,蜀道是难于上青天,不攻则已,攻则没有不破的。” 范质顿时哑口无言。 史从云接着强调,“另一条原则就是不能赶尽杀绝,不能搅扰百姓,百姓的东西不能抢,百姓的坟不能挖,百姓的树不能砍,不能把蜀地百姓逼到绝路上。 这点枢密院必须下明文给各军将士,某也会约束,并商议出个可靠的监军来。” 最后这条他说得很重,因为作为历史看得很多的史从云,十分了解蜀地。 虽然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历史上想打四川的,基本只要一打就打进去了。 而且天下一乱,谁都想去蜀地称王称霸。 如果熟悉蜀地历史的人应该明白,想从血缘上去追溯所谓的四川人,几乎不可能了,因为四川的历史就是一批又一批外人入主的历史。· 远的秦国占巴蜀,之后秦汉发配罪犯,流民去巴蜀。到东汉末年刘焉、刘璋、刘备等都是外地人带兵入蜀称王称霸; 到现在孟昶的后蜀,和后蜀之前的前蜀都是军阀领兵从北方来的,入蜀之后称王称霸。现在这个蜀国的很多大将,重臣乃至国主都是山西人,河北人。 就和当初河北的刘备入蜀称王类似。 这就是个很矛盾的事,一方面说蜀道之难如何如何,一方面谁想打只要出兵,就没有打不下来的。 赵匡胤出兵灭蜀时,数万宋军,短短几个月就把十几万蜀兵收拾了,还留下“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佳话。 纵观历史,其实蜀兵整体战斗力表现发挥稳定,那就是整体的拉胯。 高光时刻就是后来跟随建立新中国到新中国开国后,那是川军历史上最高光的时候,那段时期还要区分的,那段时期在国党麾下的川军表现依旧是十分拉胯的。 这和其特殊地理环境不无关系,史从云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还相信血脉说那他真是书读到茅坑里去了。 四川人这个概念也没法从血脉去追溯,不说每朝每代都有军阀带着大量人去四川干山大王,还有后来的湖广填四川等。 血脉意义上的四川人,只怕所谓纯种四川人早已经没了,但无论是哪里的人,只要去了蜀地,都会变成地地道道的四川人。 蜀地的文化内核概括起来就两个字“安逸”,那是独特的地理环境塑造的,天府之国,沃野千里,四面环山,天然屏障保护起来。 这就很好理解了,四周崇山峻岭环绕,中间安逸舒适,沃野千里,谁来了也不想出去。 当今的后蜀曾经也是后唐大将,带去蜀地的兵多是后唐南征北战的将领和士兵,要知道后唐可是南征北战,拳打契丹,脚踢后梁,把蜀地按在地上摩擦,这才几十年,怎么战斗力这么拉胯? 安逸几十年后,谁也没那拼命的心思了。 人本身没有太大的区别,并非你给他加个蜀兵的头衔人家就变弱了,依旧是一鼻子两眼睛,问题在于环境。 所以史从云格外强调军纪,蜀兵不善战,因为他们习惯了蜀地的安逸,有群山保护,与外界联系不紧密。 但如果放纵士兵,把蜀国人逼到绝境,那谁还不是一双胳膊一把子力气,拼命起来谁怕谁啊? 所以历史上川军的高光时刻都在他们被逼死路上的时候,那谁还不是个人,一命换一命谁怕谁,狠起来就不要命。 史从云一开始就想好了,打蜀国并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打进蜀国之后,如何安抚民心,稳定局势,搜刮钱财。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把蜀地百姓军民逼急了。 这点他在枢密院与众人谈论此事的时候再三强调,同时也在秦王府召集诸将再三强调这件事。 一方面,蜀地塑造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他们可以妥协,可以忍受外来者,可一旦被逼得跳拿起枪杆子,那谁怕谁。 另一方面,史从云心里对夺取蜀国的作战预期就是快,就是越迅速越好。 北面还有众多节度使虎视眈眈,内部的府库空虚也时刻让他睡不好觉,南方还有南汉,南唐,吴越,北面还有北汉,辽国,西北还有静难军,党项人,归义军等等,不能耗费太多时间。 ....... 大军磨刀霍霍枕戈待旦的同时,史从云也在安排内政的事情。 此次出征,朝廷里的事他也必须安排。 一开始他并没有决定要不要亲自去,但想到了历史上的北宋取蜀。 大军数万,几个月打垮蜀兵,十几万蜀国大军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但之后北宋军队很好的延续五代作风,在蜀地抢掠成风,粮食,钱财,女人,能抢的都抢。 结果一下子引起大乱,不少军民百姓起来反抗,连宋军中有些将领也看不惯同僚作为加入义军,一下平乱用了两年。 打仗几个月,平乱平两年,这种局面史从云不想看到,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去的好,除了他亲自去,只怕真没人镇得住这些骄兵悍将。 最终决定亲自去之后,朝中就必须做出安排。 李谷可以替他看着朝政,身为判三司事,左仆射,史从云再给他加平章事,完全就是能掌控局势。 另外枢密院那边,闾丘仲卿为枢密副使。 但史从云还有另外安排,他请枢密使魏仁浦史,宰相王溥,范质为随军参谋,为他出谋划策,和他一起出征。 这也属于正常操作,比如官家征高平,带着魏仁浦和李谷,征淮南也带着李谷和王溥作为参谋。 史从云此举既让魏仁浦,王溥,范质为他出谋划策,也将他们调离京城,放在自己身边,这样闾丘仲卿和李谷就实际掌握文武大权,为他掌控朝廷。 不过这其实还有一个人是绕不过去的,那就是摄政的符皇后,一旦他离京,符皇后的权力就会进一步增大,需要拉拢。 ........ 一月,隆冬还没完全散去,史从云在垂拱殿侧厅与众宰相处理政事。 因为事情少,几位宰相早早离去,奏疏就等着太后加盖玺印,史从云在一边等着,过了一会儿,他察觉符后目光看过来。 于是就提笔在面前的纸张上写下:辽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魏州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镇州成德节度使郭崇,陕州保义节度使袁彦,晋州建雄节度使杨庭璋。 等他写完,符皇后好奇的过来看了一眼,随后呼吸一下沉重起来。 史从云没说话,只是抬手把“魏州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给划去了。 “太后,以前某确实不信任符家,毕竟重镇魏州,手握大军,但现在我们是一家人,符太后还在京城,我有什么不信的呢。” 符皇后在他旁边的矮桌跪坐下来:“你专门写给我看,那就不是不信父亲,是不信我。” 她很聪明,一语道破史从云心里的小九九,令他惊诧,连脸皮厚的掩饰:“太后说什么呢,我堂堂大周忠臣,怎么会不信摄政太后呢。” 符皇后大概是和相处久了,了解他的脾性,也就不理会他的鬼话,“秦王花言巧语倒是有一番本事,但你不想想,当初官家不在时,父兄大军不敢南下,就是抛弃了我。 我现在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除了依附你又能如何?宗训才七岁,朝中宰辅大臣,不放心的你全带走了,留下的哪个不是你的臂膀,京城领军的都是你的忠仆,我除了任由你摆布还能如何? 你要去打仗就去吧,朝中的事情我听闾丘仲卿和李谷的便是。” 史从云也不装了,有些感慨的说,“你还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那种女人。” 随后起身,把纸张递给她:“我不在朝中,你要防备的就是这四个人,如果有变化,尽量稳住他们,我们两合作以来一直相得益彰,如鱼得水,这次也希望能合作愉快。” 符皇后接过,轻声念了一遍:“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成德节度使郭崇,保义节度使袁彦,建雄节度使杨庭璋......” 268、王昭远给的意外理由 “这次又要去吗.......” 史从云安慰:“这次没有危险。” 赵侍剑只好点头,“这些事我不懂,我还以为你不用去呢。” “那些骄兵悍将,我不去镇不住,我怕他们做出些烂事来。”史从云抱着赵侍剑乱亲。 小老婆嫌弃的推开些:“口水,你说正事呢。” “现在的局面可不容易,死了那么多人,消耗那么多钱财粮食,才有当下局面,北面辽国也被收拾了,这是一个窗口期,机会难得。” 说着他已经把漂亮老婆抱起来放在腿上,“我猜测,大概就是十多年的时间吧,十年.......” “嗯......” “这十年我必须把蜀国,南汉,南唐,吴越都收拾了。看起来很长,可其实没多少时间,我很着急,算下来差不多两三年要收拾一个国家。”史从云道。 “这个频率太快了,百姓和国家不能承受也是个大问题.....” 赵侍剑没说话,安静的听他讲述,有些穿不过气。 史从云很担心这个问题,北方辽国开疆拓土阶段结束,转向内部发展上升期,这样的辽国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大国的可怕之处就是这点,它能恢复,想完全打垮十分困难。 杀五万人确实伤筋动骨,但不足以瓦解辽国,辽国从唐朝一个羁縻州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征战途中像这样的损失也不是没有,都能通过休养生息调整过来,继续南下劫掠,继续攻城略地。 所以不能等,可短时间内要全部荡平南方各割据政权战争就太多太频繁,可能会让百姓受不了。 他最希望的还是那些割据政权能看清形势,该投降的早点二十投,然后整合实力,全力对付北方。 人们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但每次分合都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杀人盈野,死者不计其数,代价十分巨大,但为什么还要统一呢?或说为什么中国总是这么独特的的循环呢。 统一是大势所趋,其意义在于地理位置决定了不统一就无法对付强大的外部威胁,但每次外部威胁消失或者削弱之后,向心力减弱也就开始分裂了。 中国的位置可不像欧洲和许多岛国,有海洋阻隔,有内海,有沙漠分隔等等天然屏障的保护。 所以中国这片土地上很多时候一场大战的规模,就远不是其它地方可以比的,道理很简单,地理决定的,陆地相连,没有内海、冻土、庞大沙漠等保护,大规模的兵力陆地投送成本低,战争也就罕见的残酷和大规模。 别说是海,哪怕燕山之北如果有一个大湖或者大河,让北方游牧民族想要南下必需要造船渡河,那大规模的部队南下就会难上加难,耗时耗力,南方压力会大大减轻。 当然那样的后果也可能导致南方会因此内战不断,难以统一,没有强大的外敌威胁,那整合力量统一对敌也就没必要了,也难深入人心。 而当下整合天下,就是首要。 “今晚晚点睡,反正明天没事。” “嗯........” ........ 一月底,大军已经准备好开拔。 却还没想好借口,史从云准备故技重施,让枢密院找几个蜀地“老乡”来告状,然后再让太后下诏,为救民于水火,兴正义之师。 但一天下午,史从云才在宫里和符皇后一起处理完政事回来,家里人告诉他来了客人,说是蜀地来的,有要事要禀报他。 史从云诧异,随后召见。 来的是的三个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见他之后接连跪拜,随后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刻腊丸呈送。 旁边侍卫接过送到史从云手边,史从云让他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封蜡封的折叠书信。 他仔细看了几眼,慢慢回味过来,这居然是后蜀国主孟昶写给北汉的书信,内容是邀请北汉一起出兵,南北夹击大周。 史从云又惊又喜,开口问:“你们是何人?” 最中间的人开口:“回禀秦王,某赵彦韬,兴州顺政(今陕西略阳)人,是兴州义兴军禆校,当年随先帝入蜀的。 左边这位是蜀国兴国军讨击使孙遇,右边这位是同僚杨蠲。” “哦,你们既然是蜀国人,怎么想到来我这。”史从云问。 三人一脸愤慨:“之前国中宰相李昊向国主建议,大周强势,连年百战百胜,秦王连契丹人也不是对手,提出去皇帝名号,向大周称臣纳贡,免去蜀地兵灾。 可国主手下有个奸人,力劝国主与大周交战,还派我等北上联络北面汉国,要南北夹击大周。 我们几个本来就是北面人,最明白北汉不过屁股大的地方,全靠契丹人撑腰,契丹人都不是秦王对手,他还自以为联络契丹人的一条狗是什么妙计? 我们去了岂不是取死之道,所以特来向秦王告发........” 史从云顿时明白来龙去脉,随即哈哈大笑道:“妈的,老子出兵可算有理由了。” 随即好奇的问,“谁出的这主意?” “知枢密院事王昭远。” “王昭远.......”史从云仔细思索,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但知枢密院事那就是总理一国兵事,枢密院在五代十国这个谁拳头大谁干老大的时代肯定是最重要的部门了,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三省。 因为它管理的一国军机大事,以前是兵部干的,但五代十国打仗太多,兵部规格太低,反应不够了,所以直接以和三省同级别的枢密院来主掌兵事。 按理说那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历史人物才对,总理一国军机大事啊,怎么他一点印象没有呢? “是个什么人物?”史从云问。 说到王昭远,三人脸色上都是不屑之色:“回禀秦王,就是个蜀地和尚。” “和尚?”史从云更惊奇,和尚还能当枢密使。 “他以前是和尚。”孙遇连解释:“他以前是和尚,后来投靠东都僧人知諲为童子。 先帝入蜀之后,赏那些和尚吃饭,王昭远被先帝看上,留下侍奉国主。国主继位之后就让他管枢密使。 我们这些人跟着高祖一路杀来,得的官位俸禄,他一个蜀地人什么都不干,居然当上枢密,还乱出主意,让我等送死........” 几人越说越气,史从云却听出点门道来了,这三人特意强调王昭远是蜀人。 心里对这次伐蜀更有信心。 于是安排人带他们三个下去,带他们去吃饭,去军中安顿下来,要让他们作为伐蜀的向导。 ...... 当年赵匡胤伐蜀时下了一个命令,叫争取北人,史从云一直觉得老赵做得不好,那蜀人也是人,你为什么只争取北人? 现在有些回味过来了,这是分化瓦解,激化矛盾啊。 蜀地现在肯定是有很大矛盾的。 无论是前蜀还是后蜀,都是外来人建立的,现在的属国皇帝孟家是河北人,蜀国那些重臣,手握兵权的大将,比如之前和史从云交手的李延圭,高彦俦,现在来找他告状的,是山西人,陕西人;蜀国宰相李昊是关中、河中人。 蜀国的权力,财富,多数是被他们垄断的。 这些人觉得他们是带兵打进蜀地的,他们就该掌权,就该享受蜀地百姓的供养。 蜀地百姓不觉得,哪怕有些拥护,但肯定不少人会想凭什么供养你们这些外来人?凭什么为这些外人战死? 如果归顺大周朝廷,大周皇宫在中原,那只用向朝廷交税啊,还是天下供奉。 可在蜀地供养一个单独朝廷那开销可就更大了,赋税徭役,百官用度,修建皇宫,大量军队不说,就算要进宫的宫女,后蜀孟昶喜欢风月,他皇宫里宫女数万,可都是从民间“选拔”上去的。 大周土地是蜀国数倍,力量更不用说,大梁皇宫里也只有宫女一千多而已(这和郭威有关,郭威大幅削减皇家开支)。 那些可都是蜀地百姓负担的。 所以蜀地百姓愿不愿为他们的国主战斗是个很大问题。 这些外来称王称霸的人和当地百姓之间肯定是间隙的,只要区别对待,争取一方,就能从内部分化瓦解,战会好打很多。 赵匡胤选择北人那批,也就是当初入蜀的大将和士兵,大概就是陕西、山西、关中、河北为主的人,可能觉得那批人是后唐重臣大将,人才多。 史从云却从没想过要争取他们,赵匡胤有那种看法很正常,因为受时代限制,他自己看得远多了。 哪里的人根本没区别,关键在于环境。山西、陕西人在历史上多数时候凶狠好斗,汉、唐的雄兵多出自那片,那是因为环境决定的,那一片北方就紧挨着游牧民族,常年跟游牧民族对抗,不能打没法活啊。 可让一个陕西的老爷们过了秦岭安安静静的享几十年福,他还不是变得不敢打,不想打了,到他子孙还知道什么是铁血吗? 同理,把蜀兵拉出来,让他们去北方和游牧民族打上几年,那肯定个个都变成能打的强兵了。 说到底,大家都一样,关键在于环境不同而已。 赵匡胤大概觉得当初后唐的兵将能打,要拉拢他们,史从云觉得经过几十年的安逸,他们还能打个屁。 李延圭,刘仁赡当初都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和他交手的时候也没当初的凶狠劲。 在他看来关键还是民心,如果蜀地的民心在他,愿意跟着他,愿意为他而战,那怎么可能缺人。 到时他可以直接从蜀地招募军队,北出秦岭,往北去和党项人打几年,也能变成劲旅,这样太行山以东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当天,史从云急匆匆把这个大好消息带进宫中和符皇后分享。 随后符皇后一摄政太后的名义发布诏令,告示天下,蜀国国主图谋不轨,暗中联合北汉,意欲两面夹击大周。 这诏书一出,顿时京师震动。 大周去年才把辽国打趴下,结果现在一个小小蜀国敢跳起来说要打他们,一时间禁军将士群情激愤,民间百姓义愤填膺,纷纷说要出兵伐蜀。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甚至史从云还有意无意的给翰林学士卢多逊暗示一下,让他弄点“民意”出来。 卢多逊和他是老交情,也很聪明,立即领着他的学生,又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批读书人,在东华门外集结上千人,向朝廷请愿,说蜀国目无尊纪,不知天高地厚,敢出言要打他们,身为中原大国,因为兴兵讨之。 之后众多武将也在朝堂上请愿,说面对蜀国的挑衅不能怂,应该以牙还牙,虽然蜀国这一口还没咬下来呢。 连史从云带着老婆外出的时候,在街上也能听到百姓议论蜀国要打他们的事,觉得大周应该立即出兵,不能惯着它。 史从云确实没想到,这次连民间舆论都这么支持出兵,他更没想到的是蜀国那个叫王昭远的知枢密院事和他们的国主是怎么想的? 还是觉得“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所以干脆和他们拼一下? 史从云猜不到孟昶和王昭远是怎么想的,但这无疑给了大周极好的出兵理由,还能凝聚人心,军民都是满腔愤慨,你想打我了!那老子先下手为强。 经过几天酝酿,二月初一大朝会上,摄政太后一身盛装,美艳端庄,拿出三省和枢密院批示,加了玺印的诏书,当着众多大臣的面亲自宣读,甚至都没让宦官来。 先是陈列蜀国罪行,随后斥责他们不自量力,最后宣布大周将出正义之师,伐无道蜀国,以殿前都点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秦王史从云为西面招讨使,总领大军,点齐将帅,择日出征。 诏令一下,顿时一件大事尘埃落定。 随后翰林院陶谷、卢多逊、暂居润等发布檄文,告知天下蜀国的过错,大周出兵的理由。 这一套操作如行云流水,史从云也用得越发流畅了。 之后京城欢呼,众将士士气高昂,一方面去年才打败辽国,让他们信心满满,另一方面谁都知道蜀地富庶,各个都想着捞一把的心思。 二月初,李处耘和李汉超也回到京城,史从云立即对全局大战做出部署........ 269、出兵 草长莺飞二月天,汴梁城外,数万大军枕戈待旦。 这次的动员完全和去年与辽国作战不同。 此时大梁禁军经过六年的扩军,数量已经到达十七万出头,这样庞大的军队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汉唐巅峰时期的兵力,但也不可小觑。 毕竟蜀地,江南,两广,云贵,山西,辽东,河套,河西走廊等等都不在手中,养这么多兵已经是十分庞大的规模了。 史从云召集各路大将已经到了京城,特别是之前他放在江陵、潭州练兵的李处耘和李汉超就起作用了。 回来之后,史从云专门设宴接待来人,但吃得却十分朴素。 和他们两人询问荆州的事情,问他们军队训练得如何。 李汉超和李处耘都信誓旦旦保证,荆楚之地的士兵已经训练得很好,枕戈待旦,整个南方,因为荆楚之地,大致后来的湖南湖北,处在天下之中,南北交通之地,无论南下北上,东进西出都要经过,所以战争烈度比南方其它地方密集多了。 这就导致荆楚的兵,战备状态,肯定是比几十年没打仗的蜀地要好太多的,这也是史从云让李处耘和李汉超就近留在江陵,潭州(长沙)原因之一。 而且这些地方紧挨着蜀国东大门,兵力调动十分方便。 这个东大门就是后世人们耳熟能详的长江三峡,这段路可不好走,这段路也决定了很多王朝的兴衰,那些魏晋南北朝四百年,唐中晚期,五代十国的争霸不谈,人们最熟悉的铸就三足鼎立天下局势的夷陵之战就是发生在这一段。 人们耳熟能详的火烧七百里连营,白帝城托孤等都发生在这一段。 是蜀国的东大门,所以史从云从两年前拿下江陵和潭州之后就格外重视,把李处耘,李汉超留在那练兵。 “荆州的兵比某想的还要能打。”李处耘很激动的跟史从云说:“特别善于水战。” 史从云点头,对李处耘道:“那地方你来我往一直乱,也没少打仗,多练就好。 这次东路我想让你来领军,江陵和潭州的兵力,加上司超的水军,还有龙捷军的兵力,总共给你三万人,从江陵西进,顺长江而上,随后直取夔州(奉节),直取成都。” 李处耘很惊讶,“大帅,这.......” 比资历,李处耘比不上司超,王审琦,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将领,比战功自然也不成。 现在这些人中除王审琦出镇河阳三城之外,别人都还在,李处耘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史从云会让他挂帅。 历史上对李处耘这个人评价很两极分化。 一面因为他手段残忍,做事毫无道德底线;一面又因为他很爱民,最后没落也是为普通百姓出头,得罪朝中大将而仕途中断,郁郁而终。 他手段残忍,比如他为了吓唬敌军,他从敌军俘虏中挑出几个最胖的,直接杀了让士兵分着吃肉吓唬敌军,吓得敌人直接投降。 他爱护百姓,比如他不止约束军队,体恤百姓,还因为自己上司亲兵欺凌百姓而出头,结果在他屡战屡胜,事业上升的时候断送一生。 所以对他的评价才会如此两极分化。 和李处耘相处多了,史从云却十分欣赏这个人的,这一切都和他的境遇有关。 他的残忍、他的爱民都与他的履历有关。 他年轻时经历过张彦泽之乱,之后是静难军折从阮手下的将领,很得折从阮赏识,却被折从阮的外甥诬告,之后折从阮临终前推荐他到朝廷做官,可能也是怕自己死后外甥报复他。 静难军地处西北,不止是艰苦,民族环境复杂,党项人,汉人,羌人,沙陀人等混杂,情况特殊,形势残酷,百姓困苦。 长期在那样地方摸爬滚打的李处耘一方面明白世间的残酷,明白人情世故,人性的奸诈,做事也没有南方和东方将领官员那么多的道德束缚,因为在那样残酷的地方,就真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了,坟头草都能几米高。 但另一方面,也正因为在那样残酷的环境摸爬滚打,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享受安逸,长期和几乎全民皆兵的百姓同生共死,他也更明白底层百姓苦难,切身体会生存的艰难。 以致李处耘是极度两面性的,不止在残酷和善良之间,在政坛也是。 明白生存的艰难,他一方面极力讨好上司,极度渴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好好活下去;一方面又因为百姓出头顶撞上级,断送前程。 说到底,谁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苦难,不能只看一个结果就妄下结论,何况这样的年头。 只有历经苦难的人才能理解同样身处苦难中的人,如果去和李煜、孟昶之类的人谈什么民间疾苦,你再怎么说他也不会明白的。 史从云拍拍他的肩膀,“某相信你,首先是因为你是能打仗的,在我手下诸多将领中,你是能独当一面那类人,你肯定有能力。 其次,你懂得百姓的苦难,知道生存的不易,如此你就不会像别的将领那样对同样身处苦难中的百姓随便下手。 你随我一路征战,向来都是约束手下将士,爱护当地百姓的。你来领军,这次入蜀我才放心,军中那些老将,骄兵悍将,某相信你在西北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自有手段。” “大帅!”李处耘激动得单膝跪下,眼眶有些通红:“家父乃唐朝(后唐,李克用那个)将领,昔日讨王都定州,结果契丹来援,唐师不利,以致力战而死,尸骨不存。 之后朝纲崩离,自那之后,家道中落,四处飘零谋生,没有根基依靠,原本从折公(折从阮)手下来京,只想谋口饭吃,养活家小,没想大帅接二连三给某这样的机会。 某定不会辜负大帅的厚望!” 史从云点头,他手下的将领中,最不容易的只怕就是李处耘了,王仲、邵季有史家背景,董遵诲也是家破人亡,但他可以投靠舅舅高怀德,高怀德的父亲可是齐王,追赠秦王。 王审琦是外人,是从辽西迁居洛阳的,但也安家下来。 李处耘是带着家小到处奔波,谋求生存的,从陕西跑到河南,很大原因还是怕折从阮外甥的报复,现在史从云让他独领一方大军,是把他真正看成嫡系了。 如此往后他的前程就有保证,也算有立身之地了。 ....... 次日,在秦王府的会议上,史从云宣布此次出兵安排。 大军分两路,北路和南路。 北路军史从云亲自率领,共计两万人,以马步军为主力,龙捷骑兵和虎捷步兵以及神火军构成,从关中翻越秦岭南下,过剑门关直取成都。 领兵将领为王全斌,邵季,高怀德,符昭愿,潘美,韩令坤,慕容延钊等,枢密使魏仁浦为参谋,负责后勤调配。 南路军以李处耘为主帅,总计三万人,包括江陵、潭州驻军,控鹤军,铁骑军,驭浪直,神火军一部,将领除主将李处耘外,还有李汉超,罗彦环,司超,王环,董遵诲等,同时安排一个监军曹彬,宰相王溥负责后勤补给调配。 史从云在心里考量过的,他几乎把年轻的将领都安排给李处耘,除了李汉超外,李汉超驻军在江陵,他必须去,这样做是怕那些老将不服李处耘领导。 所以老将都在他这边,年轻将领几乎都安排到李处耘麾下,同时还安排了监军曹彬,上两重保险,以免他们入蜀之后烧杀抢掠。 这安排一出,确实引起一些波澜,有人当场就质疑,李处耘资历不够,让他独自领大军怕不妥,让司超,王审琦等老将或许会更好。 这种事在史从云这倒是常见,他也不生气,以李处耘之前打的战举例,说他有帅才,随后用自己的威望压下,大家也就同意了。 安排妥当之后,各军领命,开始调度大军。 ........ 另一方面,老爹史彦超史从云不准备让他出征,一生征战,也是时候好好在家享享福,跟大娘小娘多给他生几个弟弟妹妹,不然以后想政治联姻都没人。 说到政治联姻,小妹史从梅的婚事也有了门头,毕竟小妹也到出嫁年纪,在这年代不算小,对象是枢密使魏仁浦的儿子。 这婚事是老妈张罗的,主要是史从云吹的风,毕竟朝堂之中魏仁浦是他最需要拉拢的。 他找小妹问过,小妹一脸羞涩的说让他做主,这个年代的女孩差不多都这样,一方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方面天下大乱,哪有时间给你情情爱爱,繁衍后代保证血脉不断绝这个首要目标都很难。 汴梁内外都有不少卖儿卖女的穷苦百姓,都是卖给达官显贵作为仆从,史从云想管都没法管,上百年的战乱导致整体生活水平太差,那些卖儿卖女的衣着褴褛,瘦骨嶙峋,不卖他都养不活,说不定就成了口食,现实倒逼的。 这些事只有等天下稳定下来,百姓生活水平上来之后才有办法去管。 他问过魏仁浦的意思,魏仁浦当然求之不得,还给他带他去家里见了自己的儿子。 说起来魏仁浦的儿子比小妹还小两岁,但也是高大小伙,面相也不错,大概是遗传他爹的,魏仁浦也是个高大的人,虽然比起他矮了一些。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之后的要交给老爹和老妈了,这也是史从云让老爹留下来享福的一个借口,让他别去打仗了,张罗小妹的婚事。 老爹也就同意了。 之后就是王仲,王仲比较机灵,史从云让他担任京城巡检,这可是个掌控京城兵权的实权大官,当初赵匡胤黄袍加身要准备一年,还要想办法谎报军情把军队带到陈桥才发动兵变,就是因为京城巡检是韩通,他在京城调不动兵。 史从云也特别给王仲嘱咐,他的职责就是掌控京城兵权,保卫史府和秦王府,谁让他交出兵权都不能交,太后、李谷说了也不管用,要是太后说这样的话,立即带兵把皇宫控制起来。 王仲很聪明,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再三保证有他在,京城肯定牢牢掌握在手中。 ....... 一切安排妥当,到二月初三,檄文诏书都发了,大军开始陆续出发。 最先出发的是北路军,按理说南路军路途远,但南路军更加好走,有水运的优势,汴水可以直接从开封到达淮河,从淮河入长江,顺江走庞大的辎重物资就没那么费时费力。 相较之下,北路路途更短,但因唐末大乱导致关中荒废,洛阳颓败,北路军只能到河中府附近,再往南以前运输物资到长安的运河基本荒废,能用也十分勉强,不足以支撑大军全部物资运送。 所以北路军反而要迟滞一些时间。 史从云道别家人,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准备进宫去和符皇后做个道别。 他一身戎装入宫后,很快在垂拱殿侧殿见到正小心翼翼批示奏疏的符皇后。 因为他入宫从来不用请示,所以到垂拱殿外时,符皇后还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一个人跪坐在桌案前,小心翼翼捧着奏疏仔细查看,右手边放着笔墨,玺印就在桌边上,左手边放着一盏清茶,这是史从云教她的吃法,可以提神醒脑。 他突然想,这女人也不容易,想必是战战兢兢怕处理错了自己责怪她吧。 说到底符大是被符家抛弃了,符家不敢领兵入京,也就默认了抛弃她,让她自己随波逐流,这样自己的态度也将决定她的命运,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生死都在别人把控中,能不害怕吗。 “太后不用这么紧张,这些事还有李谷和闾丘仲卿把关,出不了大乱子。”史从云说着走进去,把符皇后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看着他。 “平时要是不舒心,可以去找六妹,符二走走,现在宫里的规矩不必那么严。” 史从云一身戎装,让他本就高大的身形更加宽阔高大,符皇后显得越发娇小,充满压迫感,似乎小小的她在史从云面前可以被随意拿捏,那种压迫是实实在在来自物理意义上的。 符皇后看着他:“秦王不放心我吗。” “我是想到你这些日子来辛苦了,临走之前看一眼,大军已经集结,某很快就要走,想想让太后独自在朝中撑着也怪苦的,可形势如此,某也没办法。 如果那些边疆大吏欺负你,你先记着,等某回来一个个去收拾,朝中的事你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你至少要明白某是需要你的,咱们是合作关系,太后安心吧。”史从云说着拱拱手。 “某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朝中就靠太后了,你主内,我主外,把这天下打理好。” 他话说完,符皇后脸色艳红,避开目光微微点头,“我知道,秦王一路保重,早些回来。” 史从云点点头,与皇后拜别之后,正式踏上新的征途,朝廷压力肯定也在,外围那些节度使还需安抚,对于此时大周而言,内外都是一场战。 很多人觉得赵匡胤黄袍加身就得天下,其实错得离谱,赵匡胤黄袍加身时大周只有三四个省的地盘,他一黄袍加身,众多节度使就磨刀霍霍,有些节度使在周朝时就已经压不住,不听中央命令,连监军使都敢囚禁。 随后北面节度使联合北汉叛乱,南面节度使在扬州叛变,被打败镇压,接着还有蜀国,南唐,南平,武平,吴越,南汉,那都是一个个打下的。 江山如此多娇,可哪有那么容易得,如果真是披一件黄袍就能得天下,那搞黄色的只怕要立即被诛九族。 ..... 二月初,周国大军开拔,很快消息就传出大梁,传遍天下。 270、蜀国出兵 二月,空气中还有微微冷意,大军已经开拔。 史从云又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在他激励下,冯继升带着众多工匠日夜赶工,在二月初硬生生造出二十一门炮来。 这个速度大大超出史从云的意料,有几个工匠甚至因为日夜加班,劳累得晕过去。 史从云十分感慨,下令重赏这些工匠,同时想给他们加个官身。 却突然发现个大问题,工部他不可能一下塞进去这么多人,机要司是属于秦王府下的,级别很低,因为不属于朝廷机构,这就限制了众人的官爵。 说白了,哪怕他大权在握,他的身份摆在那,注定没法给这些工匠太高的赏赐。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有很多类似黄袍加身的戏码,大概赵匡胤的黄袍加身太过印象深刻,人们只记得他,其实这完全不是他原创的,在他之前早有不少人干过类似的事,比如郭威的黄旗加身。 这不只是集团最高领袖的意愿,下面的人也盼着啊,你不黄袍加身,我们怎么封侯拜相啊? 史从云也体到了,他现在是秦王,大权在握,可以指挥皇后,指挥枢密院,指挥三省下诏书,可他没法把大批嫡系一下子全调到中央,安排高官厚禄,或者在朝廷直接设一个新部门。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不当皇帝,别人还占着坑呢。 史从云开始对这件事动心思了,不过也只是这么先想一下,现在主要想着怎么打蜀国。 ...... 往西的大路很好走,大道平整,大军唱着军歌,一路整齐列队,脚步声齐整。 远处黄河波光粼粼,大河上浪涛荡漾,数百艘大小船只正在缓缓向西,船工们嘹亮的号子很远都能听清。 史从云骑着马,他的行辕大车在旁边晃晃悠悠的走,里面没坐人。 虽然骑马颠簸,但他早已经习惯了,这六年来就没有一年安稳的,算得上马背上的人生。 魏仁浦也骑马在他身边,和他说话。 史从云让他去坐自己的车,被魏仁浦拒绝了:“老夫虽然不及秦王,也算戎马一生,骑马没事。” 两家联姻敲定之后,魏仁浦显然又对他亲近不少。 “也是,不过魏枢密也要注意身体,很多事情能交给年轻人去做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让他们多锻炼锻炼。 以后还有清福气要享呢。”史从云嘱咐。 魏仁浦拱手点头,:“谢秦王关怀。” 史从云看向远处大道尽头的密集旌旗....... 这关怀不是假的。 如果按照历史的记载,李谷和王朴都早死了。 史从云很担心的,大周这几个宰相都算是人才,但多数都五十来岁就死了。 李谷可以归结为操劳成疾,每次都是他负责大军后勤,还要带兵打仗,太原的时候他接替符彦卿为太原都部署,淮南的时候是他率军先杀过淮河,架设浮桥接应后续大军,后来拿下淮南之后就让李谷知寿州事,也是总理大军后勤。 李谷曾接连好几次上书给官家请求退休,官家都不准,最终在军中劳累得疾,退下就去世。 官家想必也有无奈,像李谷这样文武双全,能保证大军后勤,能带兵打仗的文人宰辅实在不好找啊。 大周有出谋划策的宰相,如王溥,范质,王溥,魏仁浦都是,但能干事实的顶梁柱只有李谷一个。 因为中国儒家士人文化流行,士人控制文化舆论,谋士作为士人的代表,给人的错觉似乎天下大事都是那些重要谋士动动嘴皮子就搞定的。 其实放屁,仔细想想朝堂的结构就明白这种想法错得离谱,三省中书、门下、尚书;中书、门下都是议事的机构,尚书是执行机构。 自唐初之后,中书令,门下侍中,都用来个人加官,唯独尚书省首官尚书令从来不给人。 设官也只设尚书省二把手左右仆射,连救了大唐的郭子仪想加尚书令,朝廷都不给,理由是李世民短期担任过尚书令,所以以后都不能加尚书令。 仔细想想都不合理,那也有皇帝继位之前担任过中书令啊,怎么中书令还给人。 说到底,尚书令权力太大,执行单位永远是权力中心,执行,或者直白的说做事才是成就的关键。 议政单位反而是无所谓的,随便你怎么议论啊,不执行,不落实,一切皆空,所以明君最不怕官员争论,随便你们争,动嘴皮能成什么事,议论和执行之间是有巨大鸿沟的。 嘴皮子说说和执行下去之间有天壤之别。 大周有一大批能嘴皮子说的官员,官家也单独召集过不少这类读书人,都供养在集贤殿,那批文人不少,显德二三年的时候官员也爱召集他们讨论事情,后来就没兴趣了。 这些人说的厉害,平时也能跟在官家身边,可他不顶用啊。 能实实在在的既想问题又去做事的只有一个李谷,那官家不得死命的抓着他不放,最后积劳成疾而死。 说白了,任何事都怕只说不做,朝廷中那帮子文人嘴上厉害的人不少,可多数只敢站在旁边对别人指指点点,真让他去做,让他去承担责任,承担后果,他不敢....... 史从云这一路走来有对有错,但肯定有成就的,首先就因为他一开始想的就是管他娘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干了再说。 他没多聪明,但只要去做了,哪怕是错的,也可以慢慢改,总比什么都不干强。 何况李谷这种人还是不止能做,事情还做得好的,官家肯定舍不得他退下去,史从云也舍不得。 这次因为有史从云在,很多事情都不用李谷去操劳奔波,所以他身体还很好。 会说的天下到处都是,能做事的着实不多,所以经常有意让他留在京城,别再出来受累,对他身体不好。 同时也刻意逼着一些他看好的文人出来做事,承担责任,比如年轻的王溥,史从云就让他从军,出来担责任。 动嘴皮是不用承担责任的,所以多数人都喜欢,我拿工资不担风险多好,就像集贤殿那些谋臣; 可一旦领导拍板执行下去,执行的就要担责任和后果了。 两者都需要,但顶梁柱肯定是是负责决策的领导和负责执行的能臣,史从云想要的就是能臣,大周也缺这个,万一哪天李谷不在了,谁帮他管尚书省?谁帮他打理度支司,户部司,盐铁司? 这些他都在想,军政一起走,国家才能稳定。 ....... 经过数日行军,二月上旬,他们就已经到达关中,因为这一段大军顺着黄河行军,水运能极大缓解后勤压力。 关中依旧残破,经过洛阳时史从云还特意取道去了一次。 结果大失所望,洛阳城郊残破,外围的人烟稀少,和当地的老人聊天得知不少年轻人都跑去东面谋生了。 史从云十分感慨,曾繁华的关中,长安、洛阳两大古都,经过唐中晚期兵乱也残破没落了。 之后大军继续往东,很快就到了关中。 到达关中之后,行军速度减慢,因为不能借黄河,水运没有之前那么方便,依旧能用,但更加费时费力。 史从云去看洛阳是他有幻想,想要以后有机会把首都从开封迁到洛阳。 开封是无论如何也不适合作为长期国都的,要说理由只有一点,无险可守,四面平坦,北面唯一的天险就是黄河,而且这个年代黄河是会结冰的....... 一旦等黄河结冰,那真的是敌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宋朝国土不及汉唐太多,可养的兵却多得离谱,靡耗巨大,多数都囤积在开封附近,因为开封无险可守,可不得靠人堆吗。 “八十万”禁军常年屯在首都保卫大梁,加上近百万边境上的边军、地方军队,军费开支就是笔天文数字,宋朝再富也拖不起啊。 汉、唐疆域巨大,但常备兵力首都和边关地方全加起来也就四五十万。 防守尚且要耗费这么多兵力,那还怎么毫无顾忌的进攻? 赵匡胤曾经想迁都洛阳,还想等长安恢复之后迁到长安,有他和弟弟的权力博弈,但他给出的理由很有道理,“以山河之固,去冗兵,寻周汉故事。” 只是看了洛阳和关中的残败,心里又动摇了。 以至于一路行军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大军即将越过秦岭往南。 魏仁浦似乎看出他的一些心思,便道:“秦王若是爱惜关中和洛阳百姓,大可早日派人经营,假以时日,过上一两代人,不说恢复往日风采,至少也能兴盛起来。 但要兴关中洛阳,首先就是要平北汉,安党项,不然外忧不除,百姓们想安身也没办法。” 史从云点头,确实,北汉和党项就像悬在关中,洛阳头上的一把刀,这些不摆平,关中秦地别谈什么发展。 这就是做事的难处,很多事情困难之后是众多困难导致的,难以一蹴而就。 “以前的心腹大患是辽国,现在把党项也加进去......” 二月中旬,北路大军两万人开始翻山越山岭,此举蜀国只要不瞎都能知道。 ....... 成都城郊,有一处新搭设的宽敞竹棚,众多军士环绕,不少人披红戴绿,敲敲打打,两端檐角挂着红绸,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办喜事。 可看远处大道上站满密密麻麻的军队,大队不见首尾,不少人焦躁不耐烦向这边看来,才觉得又不像办喜事的场面。 这排场也太大了....... 竹棚是临时搭建的,里面摆着酒宴,两个童子在一旁焚香抚琴,在座的不少官员,上座两人一人是蜀国宰相李昊,另一人正是知枢密院事,皇帝钦点的西南行营都统,总领北路大军的王昭远。 知道史从云率军伐蜀之后,朝中一片恐慌,不少人都吓得没了主意。 史从云是谁?当今天下稍有见识的都听说过,他去年才在北面杀了契丹人十万大军,如今领兵来讨,军心震恐,人人自危。 昨日朝堂议定出兵时,知道周国出兵五万,北路军两万,南路三万,便命王昭远为西南行营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为招讨使,率兵三万往北,在利州,剑州等地拒战。 南边则屯兵三峡,以高彦俦等为守将,拒周军从长江入蜀。 国主孟昶在朝堂亲自对王昭远交代,“今日之师,卿所召也,勉为朕立功!“ 这句话多少有怨气,也有激励的意思。 李昊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当初他和几个大臣连名向国主谏言,那史从云连契丹人都不是对手,这些年打下来,没一个撑得住的,有些被灭国,有些被打得只剩半壁江山,纳贡称臣。 蜀国不如趁早投降作为大周的附属国,也纳贡称臣,这样孟家富贵可保,蜀地百姓免遭兵祸。 结果王昭远坚决不同意,还说什么史从云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还出了联合北汉,南北夹击周国的策略,国主向来宠信他,就听从他的意见,结果联络北汉的人到了大梁叛变告密,才有此次史从云怒而兴师,讨伐蜀国。 李昊心里觉得这王昭远就是蠢材,北汉有什么本事,它哪敢动大周? 北汉能好好在着就因为他们认契丹人作爹,甚至请求原谅在国书写了“父为子隐,愿赦之”这类的话,契丹人出兵保他们,才能存活至今,不然六年前就被周国灭了。 现在契丹人都让史从云打趴了,让北汉夹击大周,他敢吗? 但王昭远居然异想天开的觉得北汉在北,他们在南,两路出兵那就是两面夹击,兵法上推崇的....... 王昭远的心思他也明白一些,一方面他因为在蜀地,常常自比诸葛亮,认为自己满腹韬略,正盼着施展。 另一方面王昭远身无寸功却身居高位,他怕时议对他不利,想借着和周军交战证明自己的本事。 王昭远是国主的宠臣,他虽是宰相,也不敢反驳,只能随他。 这次出征还带众同僚来为他饯行,嘴上说着祝贺他出征得利,北拒周兵的话,心里却觉得这样的草包能挡得住史从云?做梦吧,只能盼着周兵或能自行退兵。 毕竟蜀道不好走,如果僵持不下,再让国主服软纳贡,或许还有转机。 众人对着王昭远一番吹捧,酒宴正酣,有军官进来请示,大军在外等候快一个时辰了,将士们躁动,要不要先开拔。 王昭远脸色立即沉下来:“某为三军统帅,军中令行禁止,兵书说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如今小侯就耐不住,怎么打仗,出去!” 军官只能畏惧退下。 训斥军官,号令大军,无人敢反驳,在众人面前一展自己的威严,似乎也让王昭远很是得意。 众人也纷纷溜须拍马,酒到酣畅时,王昭远也来了兴致,他常自比诸葛,却没羽扇,常带在手边的是一铁如意, 王昭远手执铁如意,指挥若定,自比诸葛亮。酒酣,攘臂谓昊曰:“吾此行何止克敌,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如反掌耳!“ 众人纷纷曰是。 宴后,北路蜀兵精锐三万,北上利州、剑州一带,会战周师。 271、旗开得胜 二月中旬,大军顺着崎岖山道到达凤州。 大军没有进城,但也给当地百姓带来不少恐慌,不少人家把自己的钱财往山上藏,不少百姓让自己年轻的女儿或妻子去附近亲戚家或者山里避祸。 史从云无法阻止,只是再三下令约束大军,同时叫来凤州的刺史,让他多写安民榜,多做宣传,安抚百姓。 再次回到凤州,史从云也恍若隔世,这是他发家的开始,也是他起步的地方,六年前他率大军在这击败蜀军,夺取凤州。 之后凤州就划归大周治下,至今已六年。 兵贵神速,史从云没有在凤州多停留,随后立即率大军南下,越过马岭寨。 马岭寨伫立在嘉陵江畔,正处在一处江水大拐弯的地方,遥远去,能看到波光粼粼,缓缓向南的河流。 史从云和魏仁浦,王全斌,邵季,冯继升,高怀德,慕容延钊等十余人登上马岭寨山坡高处; 下方,马岭寨早已被周军占据多年,曾经阻挡他们的蜀国要塞,变成周军前沿防守要塞,常年驻扎三百多士兵,成为凤州南面最重要的边防要地。 周军将士正整整齐齐的穿过马岭寨,沿着嘉陵江往南,长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大量的旌旗在群山之中招展。 往南打,群山万壑,大军行进多在狭窄道路上,兵力难以展开,就没有在北方和辽国那种数万军队直接在数里漫长战线展开,正面对战的可能了。 这条古道也是千百年来从关中入蜀的要道,就是顺着嘉陵江走,沿途重镇要塞也基本都在嘉陵江边上。 史从云回头对众人道:“这次南下,诸位觉得怎么打为好。” 王全斌开口:“大帅,某觉得这里山高路陡,打仗反而没那么多讲究了,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道不怕死打过去就成。 某愿为先锋,带兵为大帅开道!” 王全斌立即请缨。 王全斌是老将了,历任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兴教门之变他也参与,他是为李存勖奋战到最后的十几个人,这一路是累军功升上来的,可谓战功赫赫。 如果他一开始就是史从云的嫡系,只怕现在还会升得更高。 史从云对他的能力很信任,一生打仗,战功赫赫,王全斌的本事肯定不用说的。 不过这人历史上纵兵劫掠蜀地,当然这事也有赵匡胤的一半责任。 老赵大概脑袋抽筋,或许为鼓舞士气,或许为表示信任,他居然出兵前给王全斌交代,入蜀之后只要土地,别的不要,全分给将士。 结果王全斌大概脑子单一,不懂政治,还真信了...... 而且采取了古代军队通用的方式,皇帝都说不要了,那入蜀后让将士们自己去抢吧,抢到就归自己,结果瞬间糜烂,越来越不可收拾,搞得蜀地大乱,到最后他自己都焦头烂额,好几次想破罐子破摔不管了,放出去的兵那还能管得住? 史从云看看向王全斌:“王将军,你去某放心。 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要交代,我此次入蜀,要争取蜀地百姓民心,所以要约束军队,不要侵害百姓,但对于北方来的官吏可以严肃处理。 这主要是为分化他们,孟昶等人是北方来的,我们区别对待,他们内部也会自行瓦解。” 王全斌点头,“是,属下谨遵大帅令。” 史从云随即下令:“以王全斌为先锋都指挥使,高怀德、韩令坤、潘美为副,率军一万,进攻兴州,怎么打你们自己决断,某率剩下的大军跟进,保障粮道。” “诺!”王全斌,高怀德,韩令坤、潘美都站出来领命,随后便去执行了。 “看这些山,就觉得战不好打。”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魏仁浦有些感慨。 对于长期生活在大梁,河北的人来说,眼前这样连绵不绝,一眼看不到边的群山确实少见。 史从云笑道:“魏公勿虑,这些山对我们来说也有好处,凡事有利必有弊,天下没有万全的事,也没有绝对的事。 这样的山道确实利于防守,但这样的山道也意味着狭路相逢,大军展不开,战略战术用不上,只能好勇斗狠。 要是这点蜀军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也是历史上说蜀道难,但打蜀地基本就没打不进去的原因之一,蜀道确实限制外来军队的发挥,但也限制了蜀军的展开。 比不要命,天府之国安居乐业的百姓怎么比得过北面常年厮杀的狼。 魏仁浦点头。 “就怕代价不小........”魏仁浦有些担忧的道:“李筠那些人都看着呢,我们这里要是拖久了,或者出点问题,怕那些人会有动作,这次蜀中只怕也要死不少人。” 史从云遥望嘉陵江两畔沟壑高山,沉声道:“再大的代价也要付,这一步非走不可。” 蜀地或者说四川的是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但这种灾难并不在这个时期,不在汉、唐。 哪怕汉末,唐末天下大乱,蜀地至少是相对安宁的。 虽然都是外来军阀称王称霸,汉末的刘璋,刘备;唐末的王建,孟知祥;他们都是北方人,都打进蜀地割据,但都是奉承汉统,以中原王朝的方法治理蜀地。 至少百姓是没那么惨的。 但后来就不同了,虽然人们常说“五胡乱华”,但那段时期,比起后来的宋、夏、金、明的末期,其实惨烈程度不及万一,只不过那些惨烈读书人不敢说,百姓也就知道的少。 四川最惨的一次是明末,张献忠入蜀,李自成残部窜入蜀地,清军入蜀,接二连三都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成规模,按户籍的杀。 到清朝康熙年间稳定下来之后,四川巡抚忧心忡忡上报,整个四川只剩下八九万人口。 这是什么概念。 秦朝兴修水利是四川发展成天府之国的开端,汉、唐、北宋的经营发展,到南宋只有半壁江山,大半依靠蜀地赋税。 到宋朝,四川人口早超过千万,蒙古南下时光成都及其附近死了超过百万,明朝恢复起来,到明末大乱之后整个四川基本没活人了。 后来清朝为弥补四川人口,以各种政策鼓励天下各省百姓往四川迁居人口,这就是“湖广填四川”,曾经的天府之国,南宋大半赋税来源的四川也直到数百年之后才开始恢复元气。 到现代要从血脉上去说四川人很难,几乎杀绝了,而天下人都在四川。 这就是代价,有人说为什么非要死那么多人,非要流血流泪也要统一?中国干嘛非得统一,各过各的不好吗? 不好,地理决定中国没法各过各。 想想汉、唐,再想想宋、明就明白这种代价是为何。 汉末,五代十国再乱,百姓再苦,不会被赶尽杀绝,汉、唐军事和文化的强大统治力决定这些。 这就好像现在哪怕契丹人或者西夏人夺得天下了,他们南下顶多会劫掠,但不会对南方百姓赶尽杀绝,因为他们立国就是仿照唐朝的,指导思想也是儒家那套,和晋朝那些南下的各族也都纷纷仿照汉朝立国一样。 可到南宋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南宋都开始改奉蜀汉为正统了,说曹操那个魏国不再算正统。过了秦岭淮河的北方彻底不要了,河南,河北,山东,辽东,山西,河套,陕西,关中,河西走廊,西域等都没了。 那北面是西夏,是金国,人家谁把你看在眼里? 影响力几百年不到北方草原,游牧民族谁知道你是谁? 等南方大乱,南下之后也不会第一时间就不想像当初那些游牧祖先那样仿照他们倾慕已久的汉唐,我仿南宋?它是个屁,有什么资格,既然不是自己人,又不认同,杀人就毫无顾忌了。 现在的蜀国百姓应该是幸福的,蜀地至少几十年没打仗了,北方来的汉人,沙陀人等入蜀之后确实把蜀地治理得不错。 但这种幸福史从云必需终结,天下的力量必需整合,否则往后迎接他们的可能就是无法独立对抗北方,迎接惨无人道的屠杀。 当天下午,南面的斥候来报,蜀军前锋已到兴州,兵力有七八千左右,率军将领叫韩保正。 史从云率后军一路顺着嘉陵江畔往南,江边清风徐徐,将士们士气很高,辽国都打败了,打蜀国自然不在话下,众人高声唱着军歌,史从云兴致大发,也跟他们一起唱。 引来将士们大笑,随后唱得更响亮了。 各国立国时候除了宗庙社稷,也会定下礼乐军歌,这是儒家礼乐教化的规矩。 刘备就以“章武”作为国家礼乐,军队军歌。 而史从云定下的军歌是“秦凤.无衣”,这军歌是很少见的,因为秦朝十五年而亡,人们熟悉的那些事,比如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等等,秦始皇说了,但他没做到,都是汉朝完成的。 所以“汉”就成了深深的民族烙印,也正因如此,曾和汉对立的秦很少有人去用它的国号,相关的歌谣当然也没人用。 史从云是文化沙漠,他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古乐章,比如刘备的“章武”他也只是听说过,所以几年前建立水军时就随便用了这诗经中的名篇。 没想到数年之后,他还真被封为秦王了。 响彻嘉陵江两畔的歌声此时变得应景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王的大军唱秦风,合情合理吧。 史从云觉得真是巧合,蜿蜒的大军顺着嘉陵江一路往南,沿着弯弯曲曲的江畔前行。 而穿过山谷沟壑,绝壁高山,从马岭寨南下一百多里,南面就是嘉陵江畔蜀国的边境城市,兴州。 兴州在嘉陵江东岸,四面环山,但并不险要。 因为中间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地域,大约数里,也正因如此才会成为适合聚居的地区。 大军行军两日,二月十七日正午,史从云后军正沿嘉陵江往南行进,前方回报,王全斌部已到兴州城南。 史从云想了想,立即让邵季领中军,自己带着慕容延钊,符昭愿等诸将,领一千骑兵往南,顺着江边林荫蔽日,草木茂盛的大道先一步走。 因为靠近兴州,道路休整得很好,沿途道路上时不时遇到一些散兵,是王全斌留下为后军修缮道路的,见他之后接连激动问好。 史从云点头,问他们王全斌前军动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发言,史从云知道个大概,随后加快速度。 十七日晚,在山里睡了一觉,昏昏沉沉醒来后在江边洗把脸,随后继续前进。 正午时候,前方看到一队一百多人的,把守住要道,穿的是周军的军服,旗子靠在路障旁的大树上,也是周军的。 见他之后立即站直,有个都头跑来向他汇报,他们是奉王全斌的命令把守这里,这里的小道可以上山,再往前五里左右就是兴州城了。 史从云笑道:“某来看看战局,这附近有什么高处能看到兴州城吗。” 都头自告奋勇,带他们从大道旁的小道上山,在崎岖山路上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山坡顶部,众人一身甲胄,都爬得大汗淋漓。 到山头风一吹才舒服过来,从这遥看过去,远处的河谷中的兴州果然尽收眼底。 “大帅,这里叫马家坡,从这下去能到大军后面,虽然有些陡峭,但不用马人勉强能趴下去,王将军就留我等守着小路。”那都头连解释。 “辛苦你们了。”史从云点点头。 “不辛苦不辛苦,打仗人都要死,辛苦算什么。”都头哈哈道,引得史从云也跟着笑起来。 从这看下去,这半山后面是葱郁树林,树木茂密,前方山坡上树林间有一些一片一片的耕地,更加远处,山坡脚下就是一片平坦河谷,三面都是高山,嘉陵江在河谷西侧,一座城墙不高的城池就伫立在那。 从这看去,兴州外围两军已经摆开阵势。 大概蜀国守将也知道兴州不是坚城,守不住,于是干脆出城,背靠城墙列阵,密密麻麻的士兵里里外外数层,围着城墙铺开。 隔着几百步,王全斌的大军也展开了,不过还有大量作为预备队等在后方几处村子外。 王全斌用的是周军最擅长的偃月阵,骑兵在两侧,步兵居中央,前沿阵线距离蜀军不过二三百步的样子,旗帜飘扬,但双方还没开打。 王全斌似乎派出使者在阵中劝说对面将领投降,不过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史从云站在山坡上,把远处兴州城下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身边众人也目不转睛,看着远处战局。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似乎劝说无效,军阵中的人回到大阵中,后方旗帜挥舞,鼓声雷鸣,开打了........ 此时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下方的战局没有出乎意料之外。 大军一动,战场沙尘漫天,双方一接触,周军的中军表现得“软弱”,比两翼前进速度慢很多,两侧士兵则异常凶悍,从两翼像尖刀一样往前突进。 因为偃月阵最精锐的士兵就是放在两翼的。 兴州城外,一里长的长长战线上,中间的蜀军并不知道两翼情况,也没有丰富的战争经验,他们只觉得,周军中军好像不经打,前面的战友在前进,好像要赢了,也就跟着往前走。 殊不知周军中军不动,两翼精锐正在凿穿他们的两翼。 交战快半小时之后,蜀国将领看出门道,连派出援军要救两翼,但已经晚了。 周军放在两翼的骑兵迅速出击,把从后方赶来支援的千人左右蜀军冲得七零八落,四处溃逃,随后配合两翼将蜀军中军彻底围住。 半个多时辰后,蜀军两翼要么被击溃杀死,要么纷纷溃散往城里跑,丢盔卸甲,旗帜兵甲丢了一地,而中军两三千人,已经被周军团包围在城外。 过了一回儿,随着外围压迫绞杀,死上百人后,包围圈中的二三千蜀兵明白境况,开始跪地投降,再也不打了。 后方的蜀军将士都趁机退入城中,紧闭城门再不敢出来了,周军迅速推平之前城外的众多壕沟拒马,鹿砦等,推进到城下。 这场仗从开打到结束,差不多就一个小时,和辽军那样数万人鏖战厮杀一整天的场面有天壤之别,与在淮南和刘仁赡打一年多的围城战也不同。 蜀军太没经验了,他们的中军不知道孤军深入的危险,以为有胜机就一股脑往里钻;他们的侧翼顶不住不先通知中军一起撤,而是自己先脚底抹油跑了,那不是把中军侧背让给敌人,送他们去死。 众人看得也有些诧异,不过回神过来连连激动的向他贺喜。 王全斌用半个时辰,就敲开蜀国的北大门。 史从云高兴得哈哈大笑,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北宋灭蜀从出兵到打完只用六十六天,他们实在不会打仗,战争经验是难以弥补的鸿沟。 立即叫来亲兵去嘉奖王全兵,同时下令,“我看城里的蜀军今晚要么跑,要么降,拿下之后让潘美知兴州事,负责安抚百姓,安排降兵,不能出现烧杀抢掠的事。” 272、汉中门户 兴州城墙不高,特别是东段外墙不到一丈,这里群山环绕,道路狭窄,山高路远,修建城墙十分困难,不能大规模借助外来人力,只能靠靠当地人,也就不奇怪了。 如果不是北方突然开打,这里成为北方边境前沿,只怕蜀国百姓很少有人会记得北面群山之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这座小城本来人也不多。 傍晚,史从云走下马家领,带兵入兴州河谷,穿过众多周军外围营帐,顿时引来众多将士围观,欢呼着向他打招呼,史从云在马背上回应,随后消息很快传到前线。 围城部队听说大帅到了,看到后方帅旗也士气大震,不少士兵自发请命,群拥着用沙土堆砌在城墙脚下,准备直接从东面的矮墙爬进去。 城外两千多蜀军被围困之后投降,放下武器,脱了甲胄之后正被往后方押送,不少人都忐忑不安,史从云虽然好色,喜欢抢人老婆,但向来有放俘虏的习惯,在南方和蜀地多有传言。 可毕竟去年周军在北方屠戮十万契丹兵,人尽皆知,现在落在周军手里,有些直接吓哭了。 不过因为史从云一直以来的不断灌输和战前交代,将士们也逐渐了也习惯史从云的作风,路边押送战俘的刘清川不满吆喝:“哭什么哭,只要不惹事,你们都没事。” 这话一开口,众多垂头丧气担惊受怕的战俘纷纷看过来,急切的问,“军爷,你没骗我们?” “骗你们干嘛,大帅说了,蜀地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之地,不能乱杀战俘,不能惊扰百姓,你们只要乖乖听话,保你们没事。” 见史从云过来,刘清川连来拜见。 刘清川是史从云的亲兵,还比较机灵,口才好,让他跟着王全斌给他混点军功。 众多战俘听说他的名号纷纷看过来,不少人吓得连跪下磕头,说着求他饶命的话,史从云杀神的名号已经名声在外。 史从云觉得机会来了,借机抬手让众人安静,随后看了周围众多战俘,看到不少年轻的面孔,看起来大概十七八的样子。 便开口:“你们都是蜀地人?” 有人点头,也有人怯生生的说:“俺是北面来的。”这样的人还不少。 这并不奇怪,只要天下大乱,大家都想往蜀地跑,特别是北面的关中,秦地等的百姓。 百姓无非求安稳度日,北面直面北方游牧民族,他们期盼过了秦岭,到了蜀地能安稳过日子,有群山万壑的保护。 大家神色不安,等候下文。 “大将军,你问这个是想分开杀蜀地的人,还是杀北方的人.......”有人问。 史从云哈哈大笑:“哪里的人也不杀,蜀地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要地,从千年前开始,秦,汉,唐以来都是,蜀地自然要纳归朝廷治下,蜀地所有百姓都是朝廷子民。 既然你们是我的子民,朝廷大军怎么会随意杀你们,若非你们抵抗,也不会有战事。” 他这一番话,把众多战俘都听得有些懵了。 “你们现在那个所谓的国主孟昶,不过是河北来的土财主,他带人来蜀地占山为王,欺压百姓,他的宫殿用玉石建筑,他撒尿的盆都是镀金的,宫里的女人有好几万,那都是你们的妻子女儿。 王师此来,就是要讨伐孟昶,解救蜀地万民,普通士兵、百姓、臣子,只要投降,既往不咎,如果能为大军开城门,能为大军带路,另有赏赐。 况且天下一家,就像之前的汉、唐,蜀地也是天下一部分,往后大家都会是中国子民,不该同室操戈。” 他说得很慢,因为人多,他要让大家听清楚,记明白。 “都起来吧,某不会杀你们,我杀的是契丹人,不是自己人;待会给你们发些粮食,放你们回去,回去之后跟你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官员说明道理。” 众多俘虏听后有些面面相觑,但很快又对着他磕起头来,史从云让人去安排,给他们每人发些干粮,放他们回去。 出于人道主义释放战俘是个好开头,这是大周区别于其它五代十国的重要原因,也是官家被称为明主的重要原因之一。 官家确实会因为战场需要大规模杀俘,也会因为生气屠城,但一般胜券在握之后,他就会放归战俘,并且给他们盘缠。 这在野蛮血腥的五代十国,可谓一盏文明的明灯,比如在山西,他就放过不少河东战俘,还给他们没人一匹布作为盘缠。 后来李筠抓了五百多北汉战俘送进京城邀功,官家察觉出他们之中有些确实是士兵,也有些是被抓来冒功的普通百姓,就给了他们每人一匹布,放了他们,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 这种作为比起之前的黄巢、梁、唐、晋、汉等,是个巨大的进步,也使得大周更得人心。 这也证明官家确实有气吞天下的志向,把天下人都当成自己的子民,才会有如此不同往常的举动。 这点史从云也学到了,自他开始打仗起,除了对辽国,其它国家的战俘他都是能放就放,除非战争正激烈,双方胜负未分,放回去可能变成对方的生力军时他才会痛下杀手。 在蜀地,在淮南,在荆楚,他都放过大量战俘,这些战俘回去必会传扬他的仁义,使人心向他,慢慢的,日久天长必然会形成一股潜在的庞大力量。 ....... 当天下午,周军准备堆土爬城的举动吓坏城中守军,傍晚,兴州守将,蜀军招讨使使韩保正,率兵从北门溃逃。 随后城中守军立即开城投降,守将都跑了,他们守什么守。 潘美带兵入城,完全控制兴州。 兴州城位于群山之中,本来就不大,如果不是六年前史从云夺取北面凤州,将周军前沿推到马岭寨,使兴州成为最前沿战场,这里只怕都没人会在意。 更多的军队则在外围河谷中扎营,没有入城。 城中投降的蜀军有大三千多人,史从云再次把他们召集过来,进行了“正义演讲”,不过没有立即放人,而是让他们帮助周军运送粮食。 往南的路越来越长,他们走的这条路就是大名鼎鼎陈仓道,比起金牛道,子午道,米仓道,这条已经是最好走的了,但依旧困难重重,越往南后勤压力越大。 当天晚上,战场安静下来,这场战规模不小,根据蜀军战俘交代,蜀国这次往北方增兵三万,全是成都的禁军。 以王昭远为主帅,赵崇韬为监军,韩保正为率军先锋,这次北上领兵七千,扼守北面门户兴州,没想到大军才赶到兴州一日,周军也到了,两军进入对峙。 结果这场战规模大,但死伤不大,蜀军总共战死一百七十六人,受伤五百多人,周军阵亡二十三人,多数人都投降或者溃逃了。 而王昭远,赵崇韬等还率主力扼守利州。 史从云点头,这种情报要是在别的战场上他或许会很高兴,可在这毫无用处。 因为穿过秦岭的大道就摆在那,没得选,就好像韩保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们会走兴州一个道理,因为兴州在陈仓道上,不走这没得走。 同理南面的利州,也就是后世的广元也是同理,过了利州就是剑门关,过了剑门关就进入成都平原了,进入成都平原那蜀国也完了八成,所以想都不用想,利州,剑门关附近,必然有大战。 蜀国将领也知道,定会屯兵在这些地方。 当晚,史从云以身作则不入城,只让潘美负责安抚百姓,清点利州府库监押,大军则在城外扎营,免得出乱子。 史从云的亲兵征用了一家外围村子的茅屋,让史从云过夜,茅屋的所有者是一个死了儿子的老人,和外孙孤苦度日,都十分害怕。 亲兵想把老人“请”去外面帐篷里住,史从云阻止了,他让亲兵搭了几块木板打地铺睡外屋,让老人和他孙子睡里屋。 见老人屋里只有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爷孙两一起用,现在还是早春,夜里挺冷的,都不知道他们一个冬天怎么过来的。 就从自己的行礼中拿来一床这个年代还比较少见和珍贵的棉被送给爷孙两。 这个年代的棉多数就是西域,也就是新疆那个方向传来的,不过棉种与后来的还不同,也比较稀有,但保暖效果毋庸置疑。 他走的时候,三个媳妇恨不能给他塞几十车的行礼,怕他夜里冷,怕他吃不好睡不暖,各种东西一堆堆的塞,最后还是他顶着压力精简之后的依旧拉六车。 不过许多都被他丢在关中了,兵贵神速,拉着几大车行礼怎么打仗。 倒是天还没黑,王全斌就急匆匆来找他了,神色有些着急,见他就单膝跪地请示:“大帅前来,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他一开口,看他神色史从云就明白怎么回事。 “哈哈哈,王将军起来吧,某只是来看看,还有安顿俘兵和百姓,指示没有,军队还是你指挥,该怎么打你接着打就成。”史从云继续笑道。 王全斌明显松了口气,连道:“多谢秦王,多谢秦王!” “快请起,王将军别忘了,某也是打仗的人,打仗的事我懂,你尽管放心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我是来安抚民心军心的,你既为前锋,大军依旧归你指挥。” 史从云一番话令王全斌又是高兴,又有些感慨,随后起身道:“大帅,此时蜀军新败,军心不稳,从此不沿河谷继续走,顺着东南山道去西县,百里地就能到汉中平原。 这一路上蜀军部署有石圌、鱼关等二十多做营寨,好几千军队,如果等他们回神过来固守,会很难打。 某觉得兵贵神速,应该立即跟在韩保正的溃兵后面,连夜直接杀过去,趁着混乱直接杀入汉中。” “你尽管去做吧,不过我让潘美跟着你,俘兵和安抚百姓你让他来,别的某一概不管,等打下西县,该怎么打你自己做决断,不用第一时间回报。”史从云道。 “诺!请大帅放心,属下绝不会让大帅失望!”对于如此放权,王全斌既激动又感激,立即出去趁夜点齐精兵,连夜往南追击。 夜色中,群山河谷里,星星点点的火把汇聚成长龙一直往南面蜿蜒而去。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打仗最怕的就是越级指挥,隔空指挥。 就像二战初期德国军队战斗力那么强,是因为其前身普鲁士军队在战斗中总结出一条重要经验,那就是打仗要充分调动基层士兵积极性,让听得见炮火的人去指挥,而高层军官只给大方向上的指挥。 结果到后来元首一微操起来,麻烦就大了,这点赵光义和东方的某个关头表示赞许。 将领最怕上级用搞政治的那套去搞军事,政治讲究平衡,控制,可军事上不行,军队必须放权让基层将领敢打;同时军事战略不能搞平衡,处处设防,等于没有设防。 这也是有人争论觉得赵光义、光头、元首这些人好像有本事啊,怎么一搞军事就烂,他们就是用搞政治的方式去搞军事,根本不明白军事和政治的不同; 搞政治,夺取权力,集中权力,他们是内行的;打仗要放权,战略要有重点不能搞平衡,调动基层将士积极性,他们一塌糊涂。 史从云学会这些很简单,他手下少有庸才,王审琦,司超,邵季,王仲,董遵诲,慕容延钊,高怀德,赵匡胤,老爹史彦超等等。 他每次打仗,只要做出战略上的合适部署,随后就让他们去打,怎么打不用自己多逼逼,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将自然知道,也明白如何快速变化应对。 久而久之作为常年打仗的人,史从云更加明白“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的意思,战场情况千变万化,战机转瞬即逝,有电话都汇报不过来,何况这样的年代,只能让将领临时决断,充分发挥才是取胜之道。 当然,也不能完全放,打仗可以放,别的事不行,史从云也在王全斌身边安排了自己的老朋友潘美,自己的亲兵刘清川。 这是他这些年摸爬滚打摸索出来的手段。 当晚,史从云睡前问了老人附近的收成和情况,老人和他孙子没之前那么怕他,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几十年不打仗,吃饱饭已经不是问题里,不过肉还是很少吃上。 这老人是陕西那片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北面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他是从北方跑来避祸,之后就在这定居下来。 ......... 第二天中午,中军大军到达兴州,随后史从云开始领军继续往南。 往南的路上,离开嘉陵江,转向东南,取道去汉中,两面依旧是山高林密,道路曲折,山间雾气还没有散尽,沿途都是厮杀过的痕迹,大道旁的草木都被踩平,时不时看到血迹和尸体。 路边丢着不少残破旗帜,甲胄兵器,走一段能见到一堆堆的蜀军俘虏被麻绳反绑,看押在路边。 随后接连又传令兵来向他汇报,正如王全斌所言,他们连夜跟在韩保正溃军屁股后面,趁着夜色和溃兵入营寨的机会,接连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攻破蜀军遍布在山谷中的石圌、鱼关、七里店、观音堂、硖口驿等二十余座营寨。 一夜一日内,击败俘虏蜀军一千二百余人,前锋已到西县。 韩保正集结溃军和西县守军,在西县固守。 史从云闻之大喜,立即下令全军急行军南下。 同时令邵季先率精锐骑兵两千,先于大队,去支援王全斌。 西县也就是后来的勉县附近,是汉中平原西北门户,只要拿下西县,大军就能畅通无阻进入汉中平原了! (祝大家国庆快乐!顺带求票,虽然更新不给力,但一个月求一次也不过分吧~) 273、老将王全斌 西县南面是汉水,北靠群山,作为汉中西北门户,此地防务显然比兴州更受重视。 韩保正逃到这里没有再逃,因为他大军被周军咬住了,汉水拦住南面通路,渡河太慢,东面被接连攻破二十多座营寨,势如破竹的周军截断。 一路上王全斌只管穷追猛打,甚至都没理会任何溃兵,没派人追杀,也没管他们会不会回来,只有原地投降的留下少数人暂时收押等候后军。 前军马不停蹄往南,一路穿过接近百里的山谷沟壑,直接将韩保正及其残部堵在西县。 西县南面是汉水,东面城外村镇已经被接二连三追来的周军占领,将士们大声吆喝着把百姓赶出去,啼哭和吵闹夹在在一块,混杂着乱糟糟的。 有人哭喊着死死护着自家耕牛不愿走,很快被粗鲁的士兵按倒拖出去,没有任何解释,如果是以前,没有大帅史从云的长久来的交代和教育,军队已经开始杀人了。 很快大部紧随其后冲进来,占据村庄中的道路,在村舍间展开结阵,以房屋的墙体为掩体,缓缓向前推进。 不一会儿,西县城外密密麻麻都是周军士兵,主要道路都被占领,三面的合围缓缓逼近。 大量骑兵卷起漫天尘土,从村庄外围向着东面迂回,整个西县已处在周军三面合围中。 周军身经百战,反应十分迅速,都不用带兵将领怎么指挥,下面的都头,伍长和多数基层士兵多数都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很快追上就困住蜀军。 相比之下,反应时间更多的蜀军就慢很多。 西县城墙也不太高,而且大量逃兵被韩保正收聚,拥挤的挤在城门口,城里不敢开门让他们进去,这么多人往城里钻,能不能进去不说,什么时候进去完都是问题。 会使得人员拥堵,让后面的周军趁机杀入城中。 韩保正于是收聚残兵,加上城外守军,集结起万人左右大军,背靠城墙和山体列阵,与周军对峙。 王全斌占据外围村镇,与其对峙,但没有立即发起攻击。 等史从云到达此地时,看到的场面就是密密麻麻的蜀军背靠山城,组成一个庞大的半圆大阵,层层叠叠,旌旗招展,人影遍地。 下方村镇中,则往前被周军占领,村里到处是周军旗帜,外围还时不时有一队队骑兵在游弋巡逻。 南面的汉江依旧平静,但江畔群山中却已经杀气冲天。 不同于之前的急躁连夜追击,这次王全斌没有选择立即发起攻击,而是围而不打,史从云没有干涉,只是令邵季率骑兵去增援王全斌,中军则没有进入战场,而是在数里外的山谷口扎下营垒。 汉水,这条横贯汉中平原的河流,对于外人来说或许没有长江,淮河,黄河那么鼎鼎大名,但一一看到她,其中沉淀的历史厚重感还是铺面而来。 因为眼前的汉水,也就有汉中,汉王,汉帝国,汉民族,汉人,好汉等等,真要追究起来,这也是条文化意义上的母亲河了。 当晚,史从云在汉江江畔扎营,简单的吃过晚饭后,王全斌主动骑马来见他了。 原来是来解释为什么不主动进攻的,怕自己这个上司以为他消极怠工。 “大帅,现在开春,夜里天气还冷得要命,蜀军困在山上那小片地方,根本展不开,他们多是残兵溃兵,铠具营帐都丢光了,晚上只能挨冻,我们的将士可以在村里住宿,也可以扎帐篷,某想冻他们几天再打。” 王全斌说了自己的想法。 史从云同意点头:“王将军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 接下来几天,周军占据外围村镇,将蜀军团团围在城下,但根本没发起进攻,而是在村镇中扎营,在前沿垒起拒马,鹿砦将他们团团围住,时不时会用弓弩,床弩等往山坡上放箭,除此之外没有前进一步。 韩保正显然和马谡有点像,摆阵他会,兵书应该也是读过的,可没有丰富的战争经验。 战争九成以上的情况都是长期对峙的过程,打仗短的几个月,长的数年,多数时候难以短时间决出胜负,所以有经验的将领要考虑的都是长期的,可持续的对峙攻防怎么办。 而没经验的,只知道纸上谈兵的则以为战争就是大家一拥而上,说打就打,然后决胜负,所以只考虑短期的进攻或防守。 韩保正把大军背靠山梁和城墙列阵就是这种情况,他估计是想靠着山不用防备侧后,周军就拿他没办法。 他根本没想过周军为什么非要拿他怎么样?周军如果不进攻呢? 他靠山列阵,周军把他围在山脚不就成了。 那么多人挤在山脚,后面的山爬不上去,士兵吃喝拉撒的生活空间没有,后方的补给空间也没有,后路也没有,他们完全被困死在那。 周军只用把他死死围着,都不用打,一万人挤成一堆,过几天光是吃喝拉撒的问题,晚上睡觉的问题就能把他的军队拖垮。 ....... 之后,王全斌接连两天没有发起进攻,山上的蜀军大概也有些懵了,第一天还能保持阵线严整,但经过一晚上的冷冻,到第二天,远远看去阵地上已经有不少人东倒西歪。 想必是夜里的寒风已经让不少人生病,之后周军继续没有动作,韩保正也有些慌,几次试图派出部队往山下反扑。 但占据下方屋舍墙壁为掩体,设好拒马、鹿砦的周军轻易将他们打退,好几次才到半山就被周军弓弩击溃。 史从云爬到村庄后方的一颗老柳树上观看,也看出了除去经验外的其它差距,蜀地毕竟几十年没打仗了,在甲胄和兵器方面都没有周军精良,着甲率就低很多。 周军因为长期南征北战,还要直面契丹威胁,大梁有大规模的甲胄兵器锻造作坊,工艺也在战争形势的倒逼下进步很大。 周军装备最多的铁扎甲,普通弓弩基本可以无视,而蜀军的甲胄就简陋多了,着甲率也低,还有一些特有的藤盾。 这种玩意在这个时代肯定是不好使的,就好比明朝兴起的棉甲,它的防御力肯定是比不上铁扎甲的,但因为它轻便便宜,工艺更加简单,和几千甲片造的扎甲相比便宜多了。 而且随着火器的发展,厚重的铁扎甲和棉甲都扛不住火器的射击,那还不如用轻的,便宜的,反正都挡不住吗。 藤盾也是这个道理,火器时代藤条盾迎来第二春大致如此,不过在这样还是靠肉搏厮杀决定胜负的年代注定是要吃亏的,一锤子一斧头下去,根本顶不住啊。 当天战斗结束之后,周军依旧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又让山上的蜀军冻了一晚上。 等第二天天亮之后,山上的蜀军很多都顶不住,不少人直接趴在自己的岗位上,许多人无精打采,连满山旗帜都有些歪歪斜斜。 狭窄的阵地上还弥漫着屎尿的臭味,也没办法,残兵加西县守军,上万人呢,地方又只有那么大,完全被周军压缩,只能差不多就地解决,草草了事。 到正午,太阳照进山谷,谷中气温开始稳步上升。 王全斌下令,让所有周军将士吃饱喝足,随后随着后方四方旗打出,战鼓擂响。 吃饱喝足,士气正盛的周军从三面进军,向着山上的蜀军发起猛攻。 史从云此时正在后方,只是听到喊杀声,看不到前方战况,就派人去看。 后方村镇外,许多被赶出来的百姓安置于此,士兵住进他们的房屋,他们自然只能靠军中帐篷抵御夜里的寒冷。 这些事是潘美安排的,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如果是其他军阀遇到这种事,能让这些百姓活着已经算仁慈。 前方开打不久后,喊杀声越来越响,隔着数里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百姓被吓得瑟瑟发抖,不少孩子扑在父母怀里害怕的张望。 村外的老树下,几只老母鸡被吓得咯咯叫着到处乱跑,中军士兵好奇的张望,有些人显得紧张,有些则跃跃欲试。 慕容延钊上来问:“秦王,要不要末将带兵上去支援?” 史从云摇摇头:“不必,再看一会儿,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你先把士兵都组织起来,准备好,要有万一立即增援上去。” “诺!” 慕容延钊领命,立即去组织士兵列队,让将士们准备好兵器,穿戴好甲胄,如果前方有变,他们顺着汉水边上的大道,往前几里地就能到达前沿战场。 史从云也没急着往前赶,而是叫来亲兵帮他披甲,随捡了支顺手的长矛上马,让潘美安抚好百姓,自己随时准备好。 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史从云正焦急等待,前方亲兵顺着大道,穿过江边林荫跑回来向他报告:“大帅,好消息!兄弟们已经冲上山了,蜀兵根本挡不住。 他们那阵势看起来有模有样,结果一冲就烂!” 史从云稍微松了口气,后方的慕容延钊等人也面露喜色。 前方的喊杀声越来越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又有传兵兵激动的从大道飞奔过来:“大帅,大捷大捷!蜀兵全溃败了,正在到处乱逃。” 史从云心中大定,身后将士爆发出欢呼,这一下,说明大局已定。 再过一会儿,又有传兵兵激动的来回报:“前面的弟兄们把韩保正抓住了,正要押送来给大帅发落!” 韩保正,蜀军招讨使,蜀军前锋,没想到一战就被王全斌给抓住了,史从云忍不住感慨:“王将军还是会打仗啊。” 身后诸将和一些随行枢密院文官哈哈大笑,随即道:“回禀秦王,王将军是老将了,当初在后唐庄宗手下就是骁将,从后晋、后汉之乱至今,也是身经百战。” 史从云随即问:“王将军在干嘛,他去占领西县了吗。” 传令兵摇摇头:“王将军没有去抓逃兵,也没有进城,收聚士兵又进军了。” 身后的慕容延钊和潘美想了想,“应该是想趁机东进,占据兴元府,现在蜀国大军新败,兵力空虚,兴元府震动,应该很好拿下。” 史从云微微点头,兴元府也就是后世的汉中市,是蜀国重镇,也是当初刘邦发家的起点。 汉中的重要自然不言而喻,北上关中,东出南阳,襄阳,南下蜀地,王全斌不去管西县,立即趁机去占兴元府算是眼光老道了。 潘美建议:“大帅,末将建议中军可以趁机往前,占住西县,让这些百姓回乡,如果前方兵力不足也能立即支援王将军。” “嗯,你说得有理。”史从云想了一下,从善如流,立即下令中军前进,占据西县。 路上,他也见到灰头土脸的韩保正,和几个蜀国高级将领,被押送来跪拜他,几个人都不敢抬头看他,史从云没兴趣去看,也不想杀人,只让人将他们收押,随即继续率军前进。 等大军到达西县城外时,西县城外到处都是逃窜的士兵,见他们的队伍逃得远的更加不敢靠近,城外旗帜甲胄兵器也散落一地,血迹和尸体却没那么多,看得出打得并不残酷。 西县城门大开,县中的官员已经捧着官印,带领撒数千百姓在城门外跪在大道两侧,瑟瑟发抖迎接大军入城。 做戏自然要作全套,靠近城门后,史从云令大军停下,自己下马,在众多武装到牙齿的亲兵护送下,亲自上前扶起几个跪地的父母官和老人,也让百姓们起身。 同时开始大声向他们宣传天下一家的理念。 也再三强调,王师此来是来讨伐从河北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土财主孟家的,蜀地军民不在问罪之列,至于官员则看表现。 随后大声宣布,大军不会入城,也不会劫掠百姓,只让潘美带数百人入城,清点封存城中府库,作为国家资产。 结果让史从云和潘美等人又惊又喜,作为西北门户,蜀国在西县屯了大量的军需物资,除了布匹不说,光粮食就是二十五万石之多! 史从云不得不感慨,蜀国不愧是蜀国啊,天府之国!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地方了,一个边境重镇,就囤积这么多粮食! 大军的补给都不用辛辛苦苦从后面翻越秦岭运了。 立即加派五百人把守看好,随后让人通知后方负责后勤补给的魏仁浦,后勤辅兵直接越过秦岭来西县,不用在山沟里运粮了。 ....... 当晚,史从云在激动中入睡,周军进入汉中。 兴奋过后,第二天早上,史从云起来不久,正等后方的魏仁浦,准备等他来了一起去兴元府(汉中市),结果传令兵又给史从云带来一个大消息。 王全斌确实在击溃蜀军大阵,擒获韩保正之后没有追击溃兵,也没有追杀逃兵,而是收拢军队继续进兵。 但他没有去潘美,慕容延钊以及他以为的东面兴元府(汉中市),而是往西直接杀到三泉去了! 而三泉的守军也是没想到,连夜被攻破。 史从云听候顿时愣住了,三泉就是阳平关,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以为王全斌在第二层,自己在第一层,没想到王全斌其实在第五层! 是了,打下三泉,就切断蜀地与汉中平原的联系,那还有什么必要去打兴元府?都不用打,迟早他们会自己投降的。 史从云不得不感慨,历史上王全斌用来六十六天一路从大梁,过秦岭,汉中,杀穿剑门关,杀入成都,这六十六天是包括千里迢迢赶路,粮食调集等等琐事的,蜀军兵力也远比他所带的多。 这不能完全归结为蜀兵菜,不能打啊,王全斌这个人打仗确实有过人之处! 274、兵临利州 嘉陵江畔,冷云微雨,山风习习,两岸密集山林如浪涛般翻滚,呼呼风声夹杂枝叶炸响回荡在山谷之中经久不绝。 细密的雨点沙沙落下,不大不小,带着一股阴冷。 王全斌没有等,史从云也不等,只让潘美率军五千,固守西县,保护魏仁浦及其辅军,自己便率剩下五千人,带着慕容延钊等将领,顺着王全斌进军的路线继续往南,作为前锋军团后备。 他们走得比前军慢很多,主要是被二十门几百斤重的炮拖慢速度,路本来就不好走,崎岖山路上只用有牛和骡子拖着走,速度自然就慢下来。 到达三泉时候,周军已经占领这里,王全斌留下两百人看守,其余人已经继续往南。 根据留守将士向他交代,在三泉之后王全斌分兵了,一路邵季带领,顺着嘉陵江北岸继续沿江边大道往西面追击蜀军。 根据蜀兵俘虏的交代,往西然后沿江折向南面,就能到达利州(广元)。 另外一路由王全斌领兵,往南渡过嘉陵江,顺着山路向南追击。 史从云又问:“他们两路各有多少兵马。” 留守的指挥使回报:“王将军率的是精锐,有十营人马,邵将军那边是主力,有二十营。” 史从云了解情况之后做出决定:“那我们顺着北岸走,去支援邵季那边。” 虽然邵季那人多,但显然王全斌只带精锐,说明他要的就是人少的效果,走的也是山路而非大道,他们大部队跟着去肯定走不通。 在山里打仗,更多的需要的是对地理,道路的详细了解,和他在北面排兵布阵完全不同,大多数道路是走不通的,各种战术都被限制,熟悉道路,知道当地情况反而成了最重要的。 史从云不了解,所以他干脆不插手。 顺着弯曲折叠的嘉陵江进军,走了一天,大约四十里路之后,嘉陵江来了一次超过九十度的大转弯,一座山梁直插江中,使得嘉陵江形成一个大弯,江边大道也因此由向西改向南。 在河湾浅滩处,史从云下令扎营休息,第二天继续进军。 在南方打仗,几乎不用担心水源的问题,但只要过了秦岭淮河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于北方人来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大概就是南方的每座山,只要稍有山沟,往里面一走就能找到水这件事。 而河谷中更是大大小小的河流到处都是。 所以大军行军,虽然被山川限制,却从来不用为水源的事情担心。 这可能也是当初马谡去北方打仗,结果毫无经验被困死的原因,他以为过来秦岭还和南方一样,随便找个山沟沟都是水。 晚上,众人围着火堆烤肉干吃,这些东西是从兴州,西县缴获的。 将士们烤肉可不像后世那样奢侈,用粮饼裹着再慢慢烘,要是里面的油水掉火堆里了,谁都舍不得。 大家有说有笑,史从云这边篝火旁围坐不少将领,大家有说有笑。 过了一会儿,有将士从江边逮到鱼来向他献殷勤,被史从云大骂一顿,大晚上的江水湍急,要是掉水里回不来怎么办。 不过骂归骂,鱼他是收下了,搞得挨骂的士兵一脸委屈:“大帅收了我的鱼,还骂我.......”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史从云把手里树枝穿着烤的肉干递给他:“用我的肉,换你的鱼,回去不准跟别人说,谁要再敢去抓鱼,老子打断他的腿。” 士兵欢喜的去了,史从云吃上了鱼,不过这胡乱烧出来的鱼味道很不好,只是洒了点盐,淡水鱼腥味很重,因为是大帅的鱼,大家都想尝一口。 史从云摇头,最后都让他们给吃了,一人一口还觉得新鲜。 众人都激动聊起这一路来的见闻,这一路打下来,周军伤亡很小,中军几乎没有打仗,大家搞得跟公费旅游一样,虽然辛苦但也激动。 符昭愿更是激动的说:“大帅这次打进成都,抢不抢蜀国皇帝的妃子,我听说他后宫有好几万美女。” 史从云无语,这是小舅子该说的话吗?说得好像他是那种人一样! 虽然心里确实有些略微意动,不过还是立即义正言辞拒绝了,“滚滚滚,说什么屁话,这次去蜀地,谁也不能抢,咱们只要国库和府库的钱,不能害人。 再说那孟昶收聚这么多美女是荼毒蜀地百姓,我们一过去就抢,那和贼首孟昶有什么区别。 小小年纪有点远大志向好不好,别老盯着女人屁股!” 史从云一副教育后辈的口气教育道。 随后借着闪烁跳跃的火光,语重心长接着说:“你们都要想长远点,天下迟早要一统。 等天下一统,就会回到当初汉唐时候的天下一家,到时蜀地臣民百姓也是本朝百姓,可别让人家记恨你们,如果害得天下人都痛恨武夫,等天下一统,武夫的日子就难过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别给后人造孽。 老想过去的事,走过去的路行不通,多想想将来,想想以后,想天下一统,安定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有空也可以读读书,看看历史。” 一说读书,在场不少将领都拉下脸来,愁眉苦脸:“大帅,那还不如让某去死......”“对啊,读书能有什么用,安邦定国,用的是长矛大剑,用不着书。” “.......” 众人纷纷七嘴八舌说起来,史从云看得头疼,懒得和他们争论。 江边的夜并不安静,但劳累一天的将士们睡得很沉,夜里史从云迷迷糊糊间想起了以前的事,梦见天下一统,他们不用在到处奔波,梦见了大漠戈壁,梦见了春风不度的玉门关,梦见了天山南北的广阔天地,冰消雪融后的戈壁绿洲......... 等他醒来迷迷糊糊出帐篷时,外面天已经蒙蒙亮,远处江边雾气还未散尽,伙头军正在江边打水造饭,准备起来之后分发给将士,随后就要继续赶路。 亲兵准备去江边打水来洗脸,史从云拒绝了,自己去江边洗脸。 冰冷的江水格外清爽,一下子就让史从云清醒过来,等他一抬头,就发现上游几十步外,有不少人正在江边潜水里脱光鞋泡脚。 气得史从云差点破口大骂,最终还是忍住了。 天刚刚亮明,白米已经煮熟,众将士们从江边扯了芭蕉叶,或者用衣服直接兜着熟米饭一边吃一边行军。 火头军则负责给路过的将士每人加一大木勺米饭。 这年头能吃上白米已经是伙食好了,就不要指望什么菜了。 等吃得差不多了,长长的行军队列又在江边唱起军歌,回荡在嘉陵江两岸高山之中。 早上吃一顿,就要一直等到下午了,这是为了中途不停下行军造饭,免得耽搁赶路。 而下午的一顿,则是由伙头军提前出发,赶路到前面,等造好饭后在行军途中分发给战士,一面走一面吃,前面可能已经在打战了,他们不能在路上耽搁太多时间。 对于周军来说,这样的行军已经是家常便饭,有些新兵还有些不习惯,不说艰苦的生活条件,也可能路边跟长官报告去拉个风景屎,回来就找不到大部队。 史从云确实遇到过不少这种情况,有些胆小的新兵直接急哭了,逮着人就问,但多来几次也就熟悉了。 这种风餐露宿,艰苦赶路的状态才是打仗的常态,所以苦中作乐也是常态之一,对于思乡情重的人来说,这无疑之最大的煎熬,但对于四海为家的浪子,说不定军队才是他的归宿。 ...... 从三泉出来之后,一直走了三天,他们终于到达利州北面。 当天下午,前方斥候回报,他们已经见到邵季的部队并且接头了。 大军顺着嘉陵江西岸走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邵季的大部队。 邵季的大军驻扎在嘉陵江西岸,这里两面山势平坦,江水平缓,江面也宽阔起来。 看过去江面宽度至少超过二百米。 大军驻扎的地方像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子,有二三十户人家,房屋都在江边平地,此时已经完全被大军占领,作为扎营的地方。 邵季很快骑马来见他,随即向他汇报情况。 “大帅,从这里往南十里地就是利州(今广元市),过了广元就能直到剑州(今剑阁),过了剑门关,蜀中就无险可守。 根据蜀兵的交代,蜀兵主帅王昭远,监军赵崇韬就拥重兵坐镇利州。 不过他们在利州北面的漫天领上设了很多营寨,其中最重要的两座是大小漫天寨。” 邵季说着指着江对岸的隐约可见的蜀军营寨和旌旗道:“大帅,那里就是小漫天寨,堵着渡河的渡口,我们过不去。 这里的百姓告诉我们,官府下令让他们把渡江船只都烧了,让我们无船渡江。 原本南面有座不宽的桥,一开始没毁,只派人把守,我们到这几天前那边也派人直接拆了。 不过有些百姓舍不得烧船,他们住在江边,船是他们吃饭的命根子,平时靠运两岸的货赚钱糊口,所以有人不尊命令拖到江边树林里藏起来,我们搜出来四条,也不够。 四条船只能一次渡过去三四十人,站不住脚,这江面两百多步,往返一次时间太长。” 史从云点头,顿时明白邵季的困境,一方面令符昭愿去安顿军队,让军队驻扎下来,同时骑马和邵季去江边查看情况。 江水并不湍急,中间甚至还有一处小沙丘,也难怪这里会成为渡口。 对面蜀军营帐外围是削尖的木桩并排建成的墙壁,旗帜招展,渡口处的河滩上摆放很多拒马等路障,势必要将他们堵死在这。 史从云看了也有些头疼,这江面太宽,两百米以上的距离,即便热兵器时代的火力支援都会因为精度问题作用十分有限,这年头更不用想从这边用弓弩支援那边。 而且因为船只有限,一次只能过去三十人左右,肯定站不住脚,船只往返送人只会变成添油战术。 史从云问:“你们想到办法了吗?” 邵季解释:“王将军和我起初觉得可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所以我们约定好的是我在这头,他从南面走山路绕远路去嘉川(今旺苍县嘉川镇),然后从那边绕过来,我们两面夹击小漫天寨,抢渡前面的渡口。” “嘉川在哪?”史从云问, 邵季招手,让亲兵把地图拿来,随后找了一下,指着一处空白的地方指給史从云看,地图上并没有标注:“在这,大致是在利州东南百里外的山谷里,是个小镇,是我们从百姓口中和蜀军俘虏那里问出来的,我们给了些钱,当地的猎户愿意带路。 从三泉走要绕山路过去,可能要走二百里左右的路,然后往西绕道,可能还要走一百多里,路很远。” “那就是三四百里山路了........”史从云点头,也逐渐明白王全斌和邵季的计划,邵季率主力在这吸引敌人注意力,王全斌领精兵走山路小道,绕远路迂回到江对面打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计划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来,崇山峻岭,高山河谷之间数百里山路的迂回,意志力不坚定的,光是爬山涉水,走路都能走到崩溃。 “那我们暂时等着,三百多里地,还是崎岖难行的山路,少说也要十多天。”史从云明白他们的计划之后,也没有干涉。 于是大军在利州北面十里处的渡口扎营,与对岸蜀军对峙,同时随行神火军的工匠们开始发挥作用,大军休息休整,他们没有休息,而是立即在江畔的树林中伐木造船,准备赶制更多船只。 这样等江那边打起来时,这边可以一次渡过去更多兵力支援。 两军隔江对峙,都没有妄动,但周军造船的举动自然瞒不住对面蜀军的眼睛,消息很快报到南面利州城中。 ...... 王昭远作为蜀国北面行营都统,此次出兵的蜀军主帅,哪怕他自比诸葛,认为熟读兵书,满腹韬略,而且出发时还曾立下豪言壮语:“吾此行何止克敌,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如反掌耳!” 但中原他能不能取不知道,周朝大军没多久就接连攻克兴州,西县,三泉等重镇,已经到利州北面十里外的渡口。 前锋韩保正万余大军战败,韩保正等将领被生擒,很多蜀军士兵往南溃逃,沿途还散布周军不杀俘虏,不害降兵,不抢百姓的流言蜚语,搞得人心惶惶。 王昭远除了痛骂韩保正等人无能之外毫无办法,现在又听说周军开始建造船只,有抢渡的迹象,更是慌了神。 275、会师渡江 “韩保正就是废物!” 王昭远砰的一声把手里的杯子摔到地上。 旁边幕僚也有些着急,连开口道:“王公的部署十分得体,扼守兴州,西县,广元,三泉,利州,这些都是要地,都没有错。 要怪只能怪那韩保正太不能打,给他一万人坚守要地,居然接连一败涂地。 兴州和西县之间有我军二十多座营寨,都设在要地,他居然这么快就守不住。” 幕僚接连把祸水引到韩保正头上,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怕,这场大战的起因与他脱不了干系,正是他劝王昭远,说他身居高位而没有功劳,难以塞时议,应该趁着大周出兵混一些军功。 他当时说这话只是想讨好王昭远,他明白王昭远也有这样的心思。 没想到王昭远真的说动了陛下,不投降了,改为和周军死战。 结果这仗才开打,周军就摧枯拉朽,都一路打进汉中,打到利州来了,这下他也彻底慌了,要是周朝杀进成都,到时问罪,陛下把王昭远顶出来,又牵扯出他来可如何是好? 所以他只好把所有过错都往韩保正头上说,也能让王公有个台阶可下。 听他这么说,王昭远脸色好了不少。 “是陛下和我看错他了,老夫这就修书一封,让人给成都说明,初战失利,实在是这个韩保正太过无能。”王昭远找到台阶,终于能把战败的责任推出去。 “最好还需监军使赵崇韬一同发书文,方能说明此事.......” 王昭远点头:“言之有理。” ........ 利州城头,赵崇韬一身戎装,巡视城防,可惜他不是主帅,只是监军,无权调动大军。 和王昭远不同,赵崇韬是将门出生。 他父亲赵廷隐是河南大梁人,也就是当今大周都城出身。 后来随先帝孟知详入蜀,立下不少战功,后唐攻两川之战中据守剑州,击退石敬瑭所率朝廷大军; 夺取利州昭武军; 继又在两川兼并之战中攻杀董璋,夺取东川。 也是先帝留给当今陛下的辅政大臣之一,晚年辞去军职时官至太师、中书令,还因是开封出身所以加封宋王。 脚下这座城池重镇利州,便是当年先父所夺,如今兵临城下,对于赵崇韬来说又是另一种心情,既有紧张,也有忧心,更多的是怕辱没父辈门楣。 当初父辈抛头颅洒热血,抵挡后唐大军,打下这重镇要地,如今要是丢在他手中,有何脸面去九泉之下见父亲呢。 他也打过仗,六年前,上一次史从云伐蜀时他就参与了,前锋的李进被杀,李延圭败退之后,他随高彦俦等人增兵。 他在兴州河谷北面击败一股两百多人的南下周军,杀敌二十多人,周军退败之后再没南下。 周军没有反扑,没有报复,于是就成了整场打仗下来朝廷所取得的的少数彻底胜利。 因此朝中对此大肆吹捧,谈天说地的也说他的事迹,说他杀敌不多,但意义重大,事关生死云云,打得周军不敢深入,不敢南望蜀中,陛下很高兴,加他为历左右卫圣步军都指挥使。 到广政末年,他的爱子赵文亮娶公主,加武定军(治今陕西洋县)节度使、山南武定缘边诸寨都指挥副使。 其实赵崇韬心里清楚,他当初的那场胜利根本是因为周军不想打了,没有南下的意图,他们占了马岭寨就没再想往南打,更别说打退周军了。 次年周军转头大举进攻淮南也证实他的想法,周军就是想把他们堵在秦岭的大山里,进不了关中,好腾出手去打淮南。 他心里其实十分佩服也羡慕周朝的深谋远虑和君臣执行能力,他们打秦岭,其实想的是要收拾淮南以图江南。 那种大气魄,做大事的远大谋略和决心,正是他们缺乏的。 朝中还在把一点无关紧要的小胜吹得天大,说他打退周军,却不敢说史从云让他们折损多少,周军为何打到马岭寨就主动撤军,想想人家为什么要打他们,潜藏背后更加远大的宏图。 嘴上说得厉害,实际没有做一点,安逸享乐之风盛行,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到了现在,当年一个小小和尚,就因为侍奉陛下做的好,居然做了北路大军统帅,让他们这些打过仗的将领反而为监军...... 赵崇韬对这场战争有着深深的担忧。 抬眼望去,北面漫天岭郁郁葱葱,看不见边,时不时能见到他们的旗帜,西面嘉陵江波光粼粼,两江交汇的城外平坦河谷平地上,还驻扎着他们的大军,利州地处要冲,卡着两处渡口,要南下就必须打通这座重镇。 此时周军已经到了北面十里外,不少士兵都显得忧心忡忡。 他一面巡视城防,一面安抚将士。 过了一会儿,他见到主帅王昭远的幕僚过来,随意拱拱手,“大帅有事吩咐?” “大帅拟写一封战报,想请监军使过目,如果没有问题劳烦监军使签押,发回成都。” 赵崇韬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韩保正没有这么不堪吧,虽然他确实不是周军对手,但接连与周军交战,没有畏战溃逃。” 周军强悍,韩保正接连战败,却一直收聚残兵抵抗直到力战被擒,没有投降,没有逃跑,这已经超过很多他见过的将领了。 战场胜负并非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能决定的,如果多数蜀军不是身经百战的周军对手,韩保正再厉害也没用。 就算他不厉害,也是尽职尽责,战到最后被擒,是条汉子。 何至于像王昭远战报中写的这么不堪,如果韩保正那么不堪,他们这些停在前线重镇三百里外,不敢北进的主力和主帅算什么? 这些话赵崇韬不敢说,不过他还是表达自己意见:“这样不妥,这场战败不全是韩保正的责任。” 那幕僚看他一眼,哼一声道:“赵监军,你可好好想想,接连大败,损兵上万,丢失兴州、西县、三泉;兴元府也不保,这样的重责谁来担当? 赵监军,这件事难不成你向成都负责?这大事你担得起吗! 既然韩保正都被周军擒了,他又没法去成都说话,都往他头上推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赵崇韬听了脸色涨红,憋着说不出话。 “监军使,为自己想是一方面,这也是大帅的意思,你可要慎重。” 赵崇韬看着他,一把夺过书信:“留下,我斟酌之后自会呈送大帅。” “那你可快些。”幕僚说完转身就走了,赵崇韬看着他的背影,一肚子窝火。 “大战临头,不想着退敌却想着搞这些!” 他身边的节度使判官也叹口气小声跟他说:“将军务恼,王帅和你是不同的,你是大将,富贵权势靠军功。 王昭远是弄臣,他的权势富贵全在陛下高兴。 将军带兵,想的是打赢战。 弄臣领兵,想的是如何讨好陛下,打仗反是次要的,他就是靠讨好陛下得富贵权势的,还能指望什么。 现在虽然是紧要关头,他首要想的是撇清关系,不失陛下宠信,将军没法理解也正常。” “现在首要是退兵.......” “对将军来说是,对王帅来说未必。”文士打扮的节度判官道,赵崇韬不在说话了,城头弥漫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弄臣做主帅,战怎么可能好打。 “兵临城下,还在勾心斗角.......若非先帝器重我家,真想撒手不管。”这种事比起外敌更让人寒心。 ........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二月底,利州城中的事情史从云并不知道,不过他曾领兵顺着嘉陵江西岸一路南下,去隔江眺望过对岸的利州重镇。 利州也就是后世的广元,从这里往西南,很快就能到大名鼎鼎的剑门关。 这里是两江交汇之地,利州西侧是嘉陵江,东面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当地人叫东山,也有人叫凤凰山。 北面就是漫天领,山高林密。 这东山的凤凰山叫法也算颇有来历,还与武则天有关。 相传唐初袁天纲南下入蜀,在端阳节这天到达利州城,碰到嘉陵江边正举行龙舟赛,利州都督武士彟一家也正好坐在官船上观看比赛。 这时从江水深处窜出一条乌龙,向西山腾空而去;同时,一只凤凰也伴着彩霞飞来,在东山顶上长鸣一声,然后向北方飞去。 这其实是象征着武则天北入唐宫的意思。 这显然是编出来证明武则天继位合法性的,当地百姓津津乐道说给他听,史从云哈哈一笑了事。 对这座大城印象很深,因为它有点三面环水,一面靠山那味了,不过险要不够,水不够宽,山的东面有缺口,城也没建在靠山的位置,东面的凤凰山不够险要,东边来的军队随随便便可以翻越。 不过也算一座大城,看到这种情况之后,史从云其实放心不少,他就怕利州是像寿州那样的。 寿州算是所有周朝大将最不愿面对的情况了,在那打一年多,死伤众多,可不是闹的。 王全斌迂回的军队到哪了史从云不知道,这个年代没有电话不能问问,所以变数很多,只能依靠将领的个人能力。 他们这边也没闲着,神火军的工匠赶造三十六艘船,加上之前的,一共四十条,还在赶造的也有,能保证一次把三百多人的部队运送过江。 三百多人,足够在滩头站住阵脚,等着下一批人往返。 到三月一日,春日天气回暖,午后大家刚吃完饭,照常有四个营人马披甲上阵,在江边等候时,北岸山林中突然响起震天喊杀,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舞动的旗帜。 史从云立即上马赶到江边查看,看不清对面什么情况,邵季,慕容延钊等人也过来。 不过他没第一时间下令,怕对面有诈,直到对面喊杀声越来越响,江边布防的蜀军急匆匆往东面去支援,也远远看到对岸周军旗帜之后,史从云知道王全斌到了! 立即下令强渡嘉陵江。 一时间,早就准备好的众多将士上船,在当地船夫帮助下奋力向对岸划去,邵季和慕容延钊披甲带头,亲自冲过去指挥。 因为后方遇袭,江边蜀军被抽调走不少,这时周军突然发起强渡,江畔蜀军守备并不严密,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向江中,多数都被盾牌甲胄挡住,船工也有专门的人护着。 弓弩没什么杀伤力,倒是有几个在船上站不稳掉进江中,一身厚重甲胄,像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没了动静,连挣扎余地都没有,基本是没救,过了好一会儿,有一个手脚快的解了一些甲胄飘起来,剩下几个都没再飘起来。 邵季和慕容延钊领队很快冲上滩头,全身铁甲,凶狠善战的周军成规模冲到滩头之后,蜀军根本不是对手,接连被排头刺死几人之后,阵线就一退再退。 周军立即用盾牌构建起一道防线,推翻滩头的拒马,放火烧了鹿砦,随后没有急着开辟纵深战线,而是掩护后续部队渡江。 后续船只往返运输,两刻钟后,已经往返几次,接近千人的队伍运送过去。 期间还送过去上一百多匹战马,战马过江并不用乘船,马儿自己能游泳,只用坐在船尾的士兵牵着缰绳,它们就能聪明的跟在船后面自己游过去。 部队数量差不多后,邵季和慕容延钊立即在对岸组织人马,放出斥候,向着纵深突击,与王全斌两面夹击。 滩头火光冲天,烟雾缭绕,蜀军顶不住,下面的人全跑了,只剩下哨塔上的几个可怜蛋被围杀,之后大军就冲上岸边,杀入小漫天寨。 随后因为烟雾和营寨木墙阻挡,史从云看不到里面具体情况,不过到下午时,杀声已经完全平息,邵季派人来报捷,说小漫天寨已经被完全占领,对岸又缴获四十一条船,大军可以渡江。 众人欢呼时,神火军的工匠们提出另一种渡江方案,他们将所有船集中到江中,用铁索链接,在上面铺设木板,架起浮桥。 史从云同意了,立即让冯继升带着工匠和士兵去干。 因为渡口水流不急,这件事进展比史从云想的快,经过一天的连续作业,到第二天下午,大军就能通过小漫天寨的浮桥到对岸,与邵季,慕容延钊,王全斌汇合。 见他过江,王全斌,慕容延钊,邵季,刘清川,高怀德等将领纷纷来见他,史从云大喜,一并道:“诸位的功劳某都记着,打完一并封赏,这一路王将军用兵如神,真令人大开眼界啊。” 众人都大笑起来,王全斌的老脸也笑成一朵花,他满脸污秽,整个人染着血污,发须乱糟糟的,浑身都是难闻的味道。 这也难为他,三百多里地的崎岖山路迂回,十来天不间断的赶路,那生活条件可想而知。 史从云于是下令让王全斌好好去休息休息,还专门给他和麾下将士送了不少西县缴获的上好大米和肉,让他带的士兵也好好休整。 随后史从云收回各军指挥权,由他统一指挥,因为南面就是蜀军北面最后的主力所在。 除了潘美率领的五千人在西县,准备接收兴元府外,两万多大军全在这利州北面的小漫天寨会师,渡过了嘉陵江。 往南就是直到利州的大道,利州城就在南面十里外而已....... 276、退敌良策 漫天岭在利州北面,是当地人对北面群山的统称,大军渡江之后,前方最大的障碍就是利州北面的大漫天寨。 相比扼守渡口的小漫天寨,大漫天寨规模更大,守在南下利州的大道上,守军也更多,周边还有其余六个小寨在山上,扼守小道,相互呼应,总兵力超过五千,是利州北面蜀军最大的营寨。 因为地理的不同,作战风格也差异巨大,北方的契丹人喜欢搞游击,搞机动作战,掌握战场主动权;南方群山之中则多是山地防守战,以营垒城寨固守各个要冲,逐次抵抗,作被动防守。 这些战法归根结底还是地理原因导致的,不过不管怎么变,打仗的主体还是人。 一路打到现在,周军士气已到鼎盛,三月初四,两万多大军渡过嘉陵江,在东岸集结。 诸多将士纷纷请战,士气高昂。 史从云知道战打到这份上,其实都不用他这个主帅干什么了,所谓人和就是如此。 前方的大漫天寨看似坚固险要,兵力充足,但在三军用命,将帅齐心的周军面前,肯定是挡不住的,打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身为主帅,如何最大限度减少将士们的伤亡依旧是他要考虑的。 当天下午,史从云召集各军指挥使,都指挥使等诸将在江边议事,大家围坐在江边沙地上商量要怎么打大漫天寨的事情。 众人七嘴八舌,不少人根本不是来讨论的,而是都觉得该自己上。 特别是之前一直没打仗的中军,这时候吵得最厉害,这都快打进成都平原了,还是没有一点战功,他们也着急。 或许是之前打得太顺,给众将士很大信心,很多人都想抢着立功。 史从云倒没生气,也好理解,又想到当年他抢着要打蜀国一个道理,又能立功又能碰上好打的敌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总比去打契丹人立功划算,也是人之常情。 众人闹了半天没个定论,史从云干脆问王全斌的意见。 王全斌想了一下:“中军一直没打仗,给中军各营也合理。” “打仗怎么能轮着来,这不公平,打仗各凭本事,能者多劳,劳者多得。 我们前锋各营先打下兴州、西县、三泉,不打下这些地方,大军能到这里吗,这是我们锅里的肉,中军凭什么抢!”刘清川因为口齿伶俐,被诸将推出来做前锋各军的代表,他还真说出一番道理来。 前锋各军的将领纷纷跟着起哄叫好。 中军也不服气,有指挥使站起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换老子来,早打到利州去了,对面本来就不经打,你们装什么大尾巴狼,换我们来一个月就能到成都!” “吹什么牛.......” “你们敢不敢!” “.......” 双方越吵越厉害,眼看就有要比划比划的架势,史从云连抬手制止他们,“好了好了,都给老子闭嘴,我知道怎么打了。” 他开口,众人才停下,纷纷看过来。 史从云抄了根棍子,在地上画起来,大家都围过来。 史从云画了一个圈,“这里是大漫天寨,这里是嘉陵江。”他有在旁边画了一个条道。 “漫天寨主体在大道旁边的山岭上,我看有三条路可以打,一条是走大道,顺着江边的路正面进攻,这里最难,但路也宽,过得去的人多。” 说着他木棍往上划了一段,“它北面有一条山路,可以从山上顺着山脊往南打。 还有一条是翻过山梁,到山东面,从东侧山坡打,这条路是平时大漫天寨运送补给的路,也比较宽阔,不过要多走几里路。” 史从云说完看着众人:“既然你们都想打,那就一起打,各军分开,都指挥使来我这抽签决定打哪路,到时候三面一起进攻,谁先打进去谁是首功。”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了,也纷纷同意了史从云的说法。 ........ 三月初六,各军准备妥当,随后史从云一身令下,三路齐发,向着南面的大漫天寨而去。 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周军人马旗帜,气势如虹的将士们嗷嗷叫着往山上冲,喊杀声响彻山谷。 史从云骑马远远看着,江边大道上的周军走得最快,但压力也最大,大漫天寨首要就是遏制江边大道敌人的,除了众多拒马鹿砦等路障,两侧高地上安排大量弓弩,还不断往大道上滚石头。 不过周军毕竟也是老油条,采取的办法是第一波人冲进去之后立即回头,后面的神射手盯着这时露头的人射杀。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来不及撤回来,被滚石砸中,倒在大道中。 很快山上也响起喊杀声,山梁上的战斗就直接多了,不像大道这样居高临下,踩着人肩膀或者搭上小梯子就能爬进去,不过外围是削尖的木栅,真爬进去就中计了。 内墙上蜀军也部署不少人,防备严密,密密麻麻的长矛也不是闹着玩的。 披好几层甲的周军勇士顶着蜀军弓弩,抬着巨斧直接砍外围木栅栏,后方众多弓弩手配合严密,互相交替,一刻不停的向蜀军城头放箭。 靠着这种不要命的莽夫打法,几十个身披好几层铁甲的猛士虽然被射成刺猬,但硬是用斧头砍倒蜀军营寨外围的木桩栅栏城墙。 随后也没急着一拥而入,而是先让弩手进去射了就退,射了就退,接连几次之后,后续大部涌入,进入内墙争夺。 内墙是砖石墙,但比起外面削尖的大木桩城墙就不同了,梯子搭上去,周军将士就能往上爬,向城头攻打。 战斗立即进入惨烈的城头争夺。 原本攻城方是及其不利的,结果史从云硬是远远看到周军将士爬上城头之后居然大杀四方,有种以一当百的感觉。 再细细看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蜀军自己不敢靠过来,几步的距离有人往后退,有人去抄弓射。 一开始不敢豁出命把敌人赶下去,很快会顶不住,越来越越多悍不畏死的周军士兵接二连三上了城头,在城头大杀四方,优势越来越大,开始追着城头蜀军跑。 随着上方突破,大道这边的战局也逐渐好转,已经有将士顺着下方的墙角摸到正面,开始砍外围的栅栏。 而东面的战局史从云看不到,但应该也差不多。 有时候史从云自己都不得不感慨,战争真是充满变数,当初他们十万人,在淮南被刘仁赡的寿州城挡了一年多。 现在这大漫天寨虽然比不了寿州的坚固,但也不至于这么不经打,如果刚刚城头那几个兵没有退缩跟他们拼命了,结局又可能不一样。 但他们害怕退了,一下让众多周军将士趁机登上城头,这些事再厉害的将领都是料不到的。 战打到下午就大局已定,半天,在周军三面围攻之下,大漫天寨被攻破,有些蜀军投降,有些翻墙往南跑,大道上到处都是蜀军溃兵。 局势已定,史从云派邵季率骑兵顺大道追杀逃兵,一直追到南面利州城下才勒马返回,此举杀敌不多,但史从云为的就是恫吓利州守军。 看着敌军追杀到城下,那种兵临城下的压迫平敢,和己方兵败不敌的恐惧感,是他想带给利州城的。 邵季很好的领会他的意图,一路追杀到利州城下,随后耀武扬威的率铁骑在城下大摇大摆巡回一番,之后才率军折返。 这番举动,对城中守军士气打击必然是巨大的。 大漫天寨攻破,当晚周边的小营寨中蜀军多数都逃了,还有一些直接来找他投降,因为听说了周军不杀俘虏的传言。 史从云当然不会杀,而直接将他们临时整编成一支新军,武器甲胄都是自带的,跟随大军作战,主要负责后勤和带路。 之后大军在大漫天寨休整一天,蜀军在大漫天寨中也囤积大量军需物资,都被周军挥霍了。 第二天史从云下令,大军南下,到达利州之后立即围城,这里往南只有五里路,一个时辰不到大军就到达利州城外,兵临城下。 黑压压的大军列队前进,从北面而来,如同缓缓流动的潮水,甲胄齐整,反射阳光,汇聚成波光粼粼的汪洋大海。 众多铁骑扬起张牙舞爪的龙、虎、仙鹤军旗,卷起尘土在外围游弋保护中军前进,进入利州城外的大片空地。 机动力强大的骑兵在两翼游弋,保护主力进入战场,列阵展开,对于作战无数的周军来说是常规操作,连新兵都必须无比熟悉这套流程。 但数万人严丝合缝的配合,有条不紊的动作,在敌军那里又是另外一种寒意。 史从云位于中军,两翼大军阵线严密,声势浩大,他身边除了秦王名旗,帅旗,指挥用的四方旗之外,还有龙、虎、仙鹤、铁马、朱雀的番旗,代表龙捷、虎捷、控鹤、铁骑、神火各军。 突然觉得有些花枝招展了....... 随行枢密院文官看到这样场面,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开口吟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史从云看了他一眼,笑道:“书生也不是没用,怕的就是死读书的书生。 你想想李谷,李公能带兵打仗,能安邦治国,官家让他带兵,养兵,留守京城,甚至黄河泛滥都让李公去治。 他也是进士出身,一介书生,同样有大作为;不用妄自菲薄,也不能闭门造车,所谓文武界限,不过大家非要加上去的,有时候不必那么较真。” “多谢大帅点醒我!”他连连道谢,又恢复了精神。 ....... 赵崇韬紧紧盯着城下黑压压的齐整敌军,一时居然有些头晕。 大漫天寨被攻破的消息昨天就到了,所以他们立即封锁城门,把城外守军调入城中。 第二天周国大军果然来了,只是下方严整的阵型,万人如一心的部署调度,看得他心惊胆寒,冷汗直冒,接连的败绩也使得将士们垂头丧气,心惊胆战,虽然没人说,但大家似乎都觉得不是周军对手...... 这种气氛不用说出口,却微妙的能察觉到。 赵崇韬远远望去,下方中军帅旗格外显目,帅旗下是一个全身甲胄覆身,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年轻人,都不用猜,赵崇韬就知道那必是传说中的秦王史从云了。 他身后的帅旗,名旗都表明他的身份,这六七年来南征北战,威名赫赫,在蜀地也算毁誉参半的军神。 推崇他的说他南征北战,运筹帷幄无一败绩,契丹人也在他手下惨败而归,而且他对蜀地,淮南,荆楚等地的战俘都是仁慈的,没有滥杀,放了数不清的人,很多人感念他的活命之恩。 诋毁的则有两种,一种自然是因为这人很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另一种是对史从云的德行口诛笔伐,说他做事丧尽天良,听说他攻占淮南,横渡长江兵临金陵之后,垂涎美色,当面凌辱南唐六皇子的王妃,还把人家抢回大梁当小妾,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总之各种讨论很多,毕竟这些年来,无论说的是好是坏,史从云注定是天下最风头无两的风云人物,也搅动着天下风云。 如今在这见面,在如此场合见面,赵崇韬都不知道他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过了一会儿,他问旁边的人,“大帅呢?” “不知道,自从昨天听说大漫天寨被周军攻破之后,大帅就没露脸过。” 赵崇韬忧心忡忡,“我要去见见大帅,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以试试,据城固守。 周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我们据守坚城,可以拖延他们。” 嘴上是这么说,赵崇韬心里想的是以之前的教训,看周军的军容,再观城中士气,出去打他们肯定不是周军对手,不过身为上级,他知道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 于是急匆匆下了城头,骑马穿过街道,去北面官府衙门中找主帅王昭远,想说服他。 他到了王昭远临时府邸外,就被人拦住,说明身份来历之后,门房进去通报,很快有人出来,不过来的不是王昭远,而是他的幕僚。 “大帅正在忙着参悟退敌良策,将军暂且回去吧。” 赵崇韬有些吃惊,王昭远还有退敌良策? 于是问:“敢问大帅参悟什么退敌良策?” 幕僚颇为得意:“你们等着就是,无需多问,大帅自有锦囊妙计!” 277、不读书 “我看要打一个月,蜀军打仗不怎么样,城中粮草充足是肯定的,咱们一路打到这,各镇所储粮食多达五十万斛,想必利州也不会少。 所以老臣以为必有一场大战,要打就不能断断续续的打,要发起猛烈进攻,一次把他们打怕。 这一路打下来,觉得他们不擅打硬仗,所以最好不要拖延磨蹭,而是一次打垮。 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让神火都修建好大量攻城器械,大军休整完毕,一拥而上,届时一次拿下。”城外空地上,外围站着亲兵,史从云和众多将领正在商议怎么打利州的事。 因为之前的连战连捷,王全斌在军中威望大增,这时发言也由他来先说。 史从云让众人围坐一圈,他最喜欢这样的讨论方式,大家慢慢也习惯了。 王全斌话说完,史从云看向众人,“有人补充吗。” 大家摇头,后来赶上来的魏仁浦和潘美也没说话。 史从云笑道,“魏枢密来给大家说两句,毕竟你可是总览军务的大臣。” 魏仁浦拱手,也笑起来,“说打仗老夫哪有诸位懂,王将军的话就很有道理。 老夫只能保证一点,大军只管打,沿途缴获军粮足够想打多久就打多久,老夫保证没一个军士会饿着打仗。” 众人哈哈大笑,魏仁浦不像范质、王朴,他本来就不是科举出身,比较不拘小节,和将士们能打成一片,当初他也接连和官家奔走。 “哈哈哈,可别把他们养胖了。”史从云也大笑起来。 那边冯继升也站起来,慷慨激昂拱手道:“诸位,我这里可以保证,不用一个月,给某十五日足矣,我神火都有许多工匠,某刚刚去看了,利州城东山树材也很好,有很多古木,只要人手够攻城器械都不是问题。” “老冯可以,从来不让弟兄们失望!”有人高声道。 众人纷纷起哄,去年在对辽国的大战中神火军得到大家的认可,这次伐蜀神火军又是一路遇山开路,遇水架桥,得到将士们广泛信任。 要得到这些五代战乱走过来的骄兵悍将认可可不容易。 冯继升敢这么大胆的保证,直接把时间缩短一半,史从云也很高兴,不过还是提醒他:“你可别一高兴乱说话,军中无戏言。” 这一说冯继升也开始犹豫了,十五天的豪言壮语太过才开口,也不好收回,只能小声说:“若是不下雨,山路不打滑的话,十五日应该没问题......” 史从云笑起来,“怕你把牛皮吹破了,还十五天,你怎么不上天啊! 给你二十天,将士们也正好好好休整。” 冯继升这时才松口气,连连点头,随后后怕的道:“大帅放心,二十天搞不定,我这颗脑袋给大帅随便拿去。” “拿你脑袋有什么用,当夜壶还嫌小呢,自己留着用。 这件事好好搞,别出岔子,否则军法从事。” 冯继升连连点头,众人也纷纷起哄笑起来,说他没种。 不过冯继升自己心里倒没在意,挠头笑起来,正后怕呢;一开始他是看大家讨论得热烈,也没太多从军打仗的经验,脑袋一热就说了个十五天。 十五天确实可以,但要保证这十五天要风调雨顺,没任何意外耽搁; 好在大帅一句话点醒他,这是军中大事,可不是吹牛的地方,十五天说得太死,到时候万一办不到,他可是要负责的。 意识到严重性后,这时松口自己面子上又过不去,好在大帅虽然骂了他,但直接一句话把期限改成二十天,冯继升现在一声冷汗呢,被大家笑也没那么在乎了。 心里对大帅是又敬佩又感激。 回神过来想,往后要慎重,不能跟着他们起哄,军中的事情毕竟事关数万人生死,可不能乱夸海口。 ....... 打法定下来之后,各军开始动作。 二十多天打下一座重镇是非常激进的计划了,何况蜀军主力都囤驻城中。 但显然现在的蜀军士气很低,利州也不如寿州坚固,而且战斗经验也不可同日而语,淮河两岸从来都兵家必争之地,南上北下都会在那开战。 如合肥,寿春,徐州等这些地面,中国人或许不知道他们在哪,但一定会或多或少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因为这些地方一次又一次决定中国命运。 南唐国主虽然软弱,但淮河两畔历经战火动荡,只要是打仗打出来的士兵,都不好惹,就像刘仁赡领兵守了一年多的寿春。 还有历史上的张彦卿,带一千多人就困守楚州四十多天,逼得周国数万大军毫无办法死伤惨重,最后一千多人几乎尽数战死,气得周世宗屠城。 南唐不是没有能打的,只是国主软弱。 但蜀军这边情况是真不一样,蜀国已经快三十年没打仗了,一路打下来,明显感觉战斗意志远不如南唐军,和辽军更没法比了。 这种情况下王全斌所说的办法就可行了,不打则已,一打直接把对面战斗意志打崩溃,就不会打成持久攻坚战。 寿州刘仁赡的那一年多的攻坚,大周不少将士都历历在目,想起来都头疼,所以大家都不想有那样的局面。 但大家又都有默契,利州不会变成寿州,可能是一路打下来的判断。 对面能不能打,有没有士气,作为交手的对手是最了解的。 大家都似乎十分瞧不起这些将士,觉得蜀兵都是鼠辈,但史从云知道这不是人选择的,这些蜀军中不少都是从北面关中,秦地跑来避难的,照样还是没士气。 这场仗打到这,几乎胜局已定,大家都信心满满,主要还是士气上去了。 蜀国历史上没有诞生过问鼎天下的势力。 唯一要说有点像的就是从楚地来的刘邦,但刘邦打天下靠的也不是蜀兵,北定关中主要是靠他带到汉中的数万楚军,靠着楚军的思乡之情,直接杀出关中。 到关中之后,刘邦靠的是秦兵,一方面刘邦入关中,还军霸上,废除苛法,约法三章,还赦免秦王子婴,甚至准备作关中王后以子婴为相,这种种做法都得到原本秦国百姓的人心。 另一方面,项羽大肆屠杀秦军投降将士,劫掠咸阳,导致秦国百姓都对他仇恨深刻,愿意跟着刘邦和项羽拼命。 刘邦就像是再把秦国统一天下的路再走了一遍。 而蜀地依旧是扮演后勤粮仓的角色,这就是这片地方的祸福所在,福气是群山保护了蜀国,祸根是群山封闭了蜀国。 天下大乱的时候,大家都想去蜀地避祸,以群山为屏,苟全自身。 但因为其封闭性,往往容易难有作为,等天下大定,外来大军来了,蜀地又没法抵抗。 其实这也挺好,对蜀地百姓是好事,但前提是没有湖广填四川那样的惨剧。 现在史从云最关心的反而是李处耘的东路军现在战况如何,他们约定的是在成都会师,但空间距离太远,联络都是大问题,根本没法协调,只能相信李处耘等人的能力。 当天,大军在城外落脚,随后忙碌起来。 全军的作战部署和总方针也定下来,大军就这么开始在利州城外大摇大摆休整。 但令史从云和众将都没想到的事情在第二天正午发生了。 第二天中午,史从云正准备和冯继升去东山看看实际情况,结果有人急匆匆了来报告,说是蜀军使者。 史从云惊讶,旁边的冯继升等人也诧异,随后道:“难道他们要投降?” 他也和众人想到一块去了,这时候派使者来,莫非是打不过,想投降了。 很快使者在亲兵的带领下进来,来者一身文士打扮,在大营中倒是神色自若,随后拱手作揖:“请问是周国秦王吗。” 史从云点头,“有事直说。” 对方从怀来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送:“在下替大帅给秦王送上书信。” 史从云接过来,直接拆开看起来。 看了一会,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递给旁边的众人看,大家看了也有些不敢相信。 因为这书信不是投降,也不是讲和,而是战书! 史从云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王昭远脑子里怎么想的,你说你好好守城就守着,至少还算稳妥,这主动出战? “你们大帅......是否清醒?”史从云委婉的问了一句。 来使者十分严肃的说:“劳烦秦王关心,大帅一切都好,我们大帅饱读兵书,满腹韬略,秦王敢不敢应战。” 身边的将领是又懵逼又生气,正要骂那使者,史从云制止了:“回去告诉你们大帅,某定会应战,让他好作准备。” 之后使者拱手,很是自得的走了,许多人都愤愤不平,史从云却没多在意。 他这些天一直在脑子里回忆王昭远的事情,他读过不少史书,偏偏没有王昭远的事,后来慢慢想起一些,才发现自己为什么没记起来了。 他以为王昭远身为蜀国知枢密院事,统领北路大军,这么说也是位极人臣,出将入相,应该单独有传,应该是名留青史的人物。 他照着这个思路去回忆,自然错了,想不起来。 后来偶然想起来,才记起历史上对王昭远不过寥寥数笔,按理说这人统领蜀国北路大军,还管过枢密院,不该这么简略而毫无印象,除非......他真的是毫无作为,史官都不知道该写他什么。 史从云也回想起一些关键词,比如熟读兵书,自比诸葛,利州三战三败。 之前他还以为自己的记忆错乱了,一直觉得自己记错了,可能把别人的事迹记到王昭远头上去了。 因为就他实际道利州考察后的情况看,利州虽不及寿州,也是坚城,王昭远守重镇利州,怎么会跟王全斌三战三败呢,他据守坚城不就行,怎么可能三战失败。 现在史从云才突然反应过来,可能不是他记错了,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王昭远自认为熟读兵书,满腹韬略,自比诸葛亮,那他肯定要秀一下自己排兵布阵的本事啊。 于是就有邀战这种让他和众多周军将领都有些懵的方式,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春秋时期吗?王昭远一主动出来打,可不就能三战三败,被王全斌教做人了吗。 史从云越想越觉得可能,于是下令让邵季明天一早把精锐骑兵带出来备战。 第二天正午,史从云带众将领兵三千到南门等候,果然看到蜀军出城,随后开始在城门前排兵布阵,远处王昭远的帅旗出现在城头,下方隐约有人影,似乎在指挥下面的士兵。 派兵布阵也是正常,只是蜀军在那慢慢腾腾的动作半天之后,摆出来的阵势越来越奇怪了。 邵季等不住:“大帅,让某去冲散他们。” “不急,再看看。”史从云抬手,他倒好奇王昭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了。 很快,蜀军那边磨蹭半天,终于弄出个奇怪的阵型,正中一个圆阵,外面各个方向上环绕六个方阵,都不是正面面对他们的,把史从云看不会了。 旁边的魏仁浦骑在马上看了半天,随后道:“这......好像是六花阵的摆法,和兵书上有些像。据说是唐朝大将李靖从诸葛武侯八阵图中推衍来的阵法.......” 光听名头,众人都倒吸口凉气,又是李靖,又是诸葛武侯,名头很大。 可在看对面蜀军摆出的阵型,着实给大家都整不会了。 “魏公,你说要怎么打?” 魏仁浦摇摇头,“老夫也......不太读兵书。” 史从云看向邵季和慕容延钊,两人也摇头,生怕丢人连小声说:“我们不读书......” “不过大帅,恕某直言,直接以两路骑兵冲过去不就成了,一下就冲散了。”邵季小心发言,慕容延钊也点头表示赞成。 史从云遥望对面蜀军布阵,一时没下令,说实话他之前在战场上从没见过这么摆阵的,现在第一次见,又听说魏仁浦说又是李靖,又是诸葛亮,确实给他镇住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对面派来使者,很自信的告诉他们,可以开战。 史从云这才回头:“那好,你们各率一支铁骑,从左右翼杀过去,王全斌去把后面大军调过来,等着。” 邵季和慕容延钊领命,立即去集结周军铁骑了,就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约战开始了。 278、生不逢时 利州城下,马蹄声隆隆不绝,甲片在阳光上闪闪发光,战马嘶鸣,尘土蔽日,骑兵两面夹击是周军常用战术。 两路骑兵直直冲向利州城下的蜀军阵地。 脚下的土地在马蹄声中震动,远处的群山回荡厮杀和怒吼,邵季和慕容延钊所率左右两路各五百余骑,直接包抄过去。 滚滚的森冷洪流还没冲到面前,蜀军左翼已经有人开始吓得逃跑了。 史从云也回想起他第一次打仗的情景,那时候也有北汉兵也不敢直面具装骑兵的冲锋,直接溃逃了。 虽然魏仁浦的话让他被震住了,又是李靖又是诸葛亮的,想必是很厉害的样子,但他的直觉依旧是准确了。 周军铁骑穿过一阵薄弱的黑色箭矢雨幕,风驰电掣的从蜀军奇怪阵型两翼袭掠而过,顿时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两翼蜀军迅速开始崩溃,几乎是一击就散了。 庞大的阵型出现散乱,等周军掠过敌阵,在后方集结,再次调转马头的时候,邵季和慕容延钊都默契的没再用保守的长列切角战术,而是直接改为横向方阵,发起正面冲锋。 这下,蜀军彻底吓坏了,阵地外围开始奔溃逃散,剩下来不及逃的很快被滚滚而来,如同浪潮般的周军冲散冲垮。 大量溃兵开始逃跑,他们的布阵,中军没有掩护,直接被周军铁骑凿穿,两翼被分割各自为战。 厮杀两刻钟不到,左右两翼也全崩溃,到处都是蜀军溃逃的士兵。 史从云远远看着,身后王全斌已经集结好大军,大量蜀兵如同一袋直接倒出来的黄豆,瞬间撒满遍地,稀里哗啦铺开,漫山遍野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全向着城门的方向冲去。 史从云立即下令,“王全斌,领兵跟上去!” 王全斌经验丰富,即刻明白他的意思,领大军跟上去,跟在蜀军溃兵哦后面,没有急着追杀,而是拉近距离,一窝蜂跟着溃兵往城里冲。 史从云紧张看着前方情况,原本战场上就已经很乱,蜀军被慕容延钊和邵季的骑兵追着到处跑,现在王全斌的大军一介入,更是乱做一团,大量的人影在数里的广阔原野上到处都是,已经快分不清周军还是蜀军,都一窝蜂往城门口去。 不过很快,史从云已经隐约看到有不少周军服饰的士兵裹挟在蜀军身后冲进城门。 城头王昭远的帅旗还立在那,但下面已经没有人影了,大量人往门口挤,城里人这时反应过来要关门也关不上了。 过了不久,城头竖起周军旗帜。 史从云笑出来,“看来李靖和诸葛亮也救不了王昭远啊。” 魏仁浦长松口气,敬佩道:“要说打仗,王昭远找李靖来也不是大帅对手。” “哎呀,过誉了过誉了,魏公说得太过了。”史从云表面谦虚一下,心里被魏仁浦的马屁拍得很舒服,甚至有些膨胀。 其实不只是他,邵季、慕容延钊等一开始虽然不懂王昭远搞的什么名堂,但都觉得不太行。 因为所谓阵法远没人们想象的那么玄乎和神话,说到底,所有阵法就是方阵,圆阵的结合变化,并没有那么神,再怎么变化也弄不出来高达来。 而这些变化,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摸得清清楚楚,那时候的兵书就记录得清楚明白了,像周军最喜欢的偃月阵,战国时候的兵书就记得清清楚楚。 所谓的诸葛亮八阵图,李靖六花阵,都是在这些基础上,根据自己本国的军队特点做的调整,说来说去也就是圆阵和方阵的组合。 但这些并不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该打不过,别人乱打都打不过,布什么阵都没用。 如果王昭远老老实实布个大方阵,说不定还不会输得那么惨,至少后面看不到骑兵冲击的士兵会顶着不让前面的士兵逃跑。 情况会变成后面的士兵强迫前面的人送死顶住骑兵冲击,也不会像现在这种花里胡哨的那么容易崩溃。 李靖敢部署这样的阵型,是因为唐军经历隋末战乱,和现在的周军很像,也是百战之师,战争经验丰富,外面的六军能够快速机动增援,中军也能顶住压力不崩溃。 王昭远来个生搬硬套,不根据自己的军队实际去部署,那不输才有鬼。 就像周军爱使用偃月阵,那是周军对自己的战斗力信心十足才会用的,偃月阵中军要顶得住众多敌人,两翼精锐要能彻底击垮敌军。 在此战术思想下,可以任意变化,比如遇到契丹人,就会把骑兵部署到两翼,中军可往两翼抽调;如果和蜀军打,骑兵多在外围游弋,找机会断后,中军要更加厚实,多部署一些人。 遇到骑兵多的敌人多用圆阵为主,遇到步兵为主的多用方阵为主,但也要随机做出变化等等。 这些都是根据情况随机变化的,还要受到交战地点的影响,哪会有什么定式,也不可能照着阵图布个阵就无敌了。 如果阵图真能决定胜负,那高粱河车神早就天下无敌了,何至于贻笑大方。 所以汉武帝想教霍去病学习古人兵法时,霍去病直接拒绝了,说:“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这也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那时候汉朝刚刚从内战转变为大规模外战,由战略防守变为进攻,由主要对付大规模步兵变为对付大规模骑兵,战略、战术思想都必须与时俱进,不能故步自封。 霍去病真按着古兵法来,而是不是根据实际情况自己摸索一套打发出来,那就不会有冠军侯,不会有封狼居胥了。 最重要的在于,战争不是一个人,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能决定胜负的事,虽然演义小说喜欢那样说,英雄主义的故事大家爱听,这样也会简化事情的复杂度,但到底还是众多基层士兵和将领决定的胜负。 唐朝要说战功能和李靖相提并论的,那必是苏定方了。 但苏定方和李靖打仗风格截然不同,很少搞什么阵型,几乎都是以骑兵快速奔袭进攻,打乱敌人部署,随后大胆出击,乱中取胜,和霍去病风格很像。 他麾下还是那支唐军,不用李靖的阵法了也没弱,各种闪击战,奔袭战等依旧是横扫四方,灭三国,三擒国主,立下盖世之功。 李靖、苏烈固然厉害,可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那支从隋末大乱一路打过来的军队,只要高层不是猪,带着那样士气高涨,经验丰富的百战之师,怎么都好打。 也像现在他麾下这支大军,史从云心里甚至想,随便王昭远怎么摆阵,摆出花来都没用,他都不用什么部署,一挥手让将士们全杀过去,对面肯定也招架不住。 “人心向背,可比什么狗屁阵图管用多了。”史从云不由感慨,“这王昭远........要说纸上谈兵我还没服过谁,他算一个!” 魏仁浦激动的看着远处城头竖起的周军旗帜,很快后续大部也开始大量涌入城门,“老夫着实没想到,这坚城就这么破了.......” 直到现在,不只是魏仁浦,身边的亲兵和符昭愿等将领都有些懵。 “别想了,你们理解不了王昭远的想法,你们要是想通了,那就跟他一样蠢了。”史从云道。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帅说得对!” ........ 当天下午,在王昭远一顿迷幻操作下,周军裹挟败军,直接涌入城中,原本计划打一个月的城池,半天告破! 后续大军史从云立即让邵季去组织,有序进城,不用一窝蜂挤了。 很快,大量周军士兵涌入城中,后续大部队接连入城。 不过利州毕竟是重镇大城,和北面西县,兴州不同,里面街道众多,房屋众多,还有蜀军在抵抗,城中依旧还有厮杀。 一直到下午,王全斌派人来向他禀报,除了城东府衙,全城都已经控制,情况也摸清楚了。 王全斌没有抓住,他们才入城,他就带兵打开北城门跑了,根本没坚守。 蜀军能够组织有效抵抗,和他们打巷战,是因为监军赵崇韬组织人手拼死抵抗,所以下午虽然入城,但打得很艰难。 打到现在,基本全部敌人都被肃清,只有赵崇韬率百余人退守东面府衙,还在拼死抵抗。 史从云随即率亲兵直接入城。 城门口血腥味浓郁,地上都被染红,凝结的血块遍地都是,在石砖上附着厚厚一层。 苍白的尸体被临时拖到道路两边堆着,还有奄奄一息的蜀军重伤兵有气无力在尸堆中低声哀求,却无人搭理,只能等死。 这些场景都无法触动史从云的心弦了,大概是见多了战争,人也变得越来越冷血,亦或是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样的伤病真没救了,大军不可能白白浪费精力时间。 城内家家户户门户紧闭,不敢开门窗,一路往前,沿途大量蜀军俘虏蹲在街角,被周军士兵看押着。 听说他来了,王全斌很快过来见他。 史从云道:“带我去看看那个赵崇韬。” 王全斌点头,带他去东面府衙,府衙门前的街道已经被周军塞满,团团围住。 这座城不愧是军事重镇,连官府外墙都很高。 众将士见他来了,纷纷高呼起来,史从云下马和大家打招呼,负责攻坚的指挥使来向他汇报。 “大帅,这官府不简单,也是为打仗准备的,里面还有好几道围墙,门很小,一层在东,一层在西,想进去只能在窄道里往前绕着走。 那些墙上有洞孔,贼兵就在后面的窄道里可以偷袭咱们,已经有好几个弟兄着了道。”指挥使一脸愤慨的说。 史从云顿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怎么回事了,“看这府衙的修建方式,利州还真是个军事重镇,里里外外都是为打仗准备的,咱们一天打进来是占大便宜了。 你们先休整休整,不要贸然进攻了、” 同时又吩咐身边的亲兵,“去把冯继升叫过来,来去要快。” 亲兵领命去了,史从云看着眼前的墙壁,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办法。 这围墙再高再多,也不比城墙,城墙多是数米厚的,好一些城头能跑马车,下方更厚,火药基本毫无办法。 可这官府的围墙就不一样了....... 不一会儿,冯继升来了,史从云直接命令:“让神火都搞火药过来,把这墙炸了,一道道炸开进去。” 冯继升看了一下墙壁厚度,立即信誓旦旦道:“大帅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很快,冯继升带来神火都的工匠,还拉来不少油布厚厚包裹的火药。 随后开始用铁锹,撬杠翘起墙边石头地砖,随后挖墙角,挖出个洞挖到墙角下方,随后开始往里面塞火药,并且让大家后退。 过了一会儿,神火都带准备好后点燃火线,狭小的巷子里这一声炸响宛若惊雷,随后便是砖石乱飞,和一片轰隆隆的倒塌声。 爆炸在墙角崩开一个一米多的大缺口,坚固的墙壁解体,上层砖石倒塌,很快轰隆隆堆积在一块,塌方出一个大缺口。 将士们欢呼起来,随后立即七手八脚将碎石快搬开,破开一处大缺口,里面的内墙也漏出来。 里面的墙壁神火都如法炮制,不过这时就需要将士们用厚重大盾堵住墙壁上的明暗小孔,防止后面的敌兵偷袭。 又一刻钟后,伴随一声巨响,第二道墙壁应声而倒,后面的蜀军一下暴露出来,还在懵逼中就被周军早准备好的弓弩射成筛子。 等天色开始黯淡时,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围墙被炸开,大军鱼贯而入,抵抗的蜀军已经被这晴天炸雷和周军让坚墙崩塌的手段震慑,这时大军涌入,更是抵挡不住。 接连被杀十余人后,剩下的纷纷往后方大堂台阶退,史从云也跟随后面的将士进来,身边众多亲兵护卫,远远的就看到众多士兵中手持长刀,甲胄最为显眼的那一个。 “赵崇韬,投降吧,只要投降,你和你这些手下还有一条生路。”史从云一开口,顿时吸引所有人目光。 “你就是秦王史从云。”满脸血污的赵崇韬道。 史从云点头:“正是,我的话你该能信吧,你看王昭远那德行,何必跟着他送死,还有你手下这些弟兄,不想给他们找个前程吗。” 赵崇韬年纪比他大很多,直直看向他,手持长刀似乎犹豫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道:“王昭远庸才废物,若听我言,何至于此.....” 史从云听他说,应该是准备投降了。 “兄弟们,某对不住你们!”不过后一句话不是对史从云说的。 话音刚落,赵崇韬怒喝一声擎着长刀单枪匹马就向史从云的方向杀来。 不过他这一下暴起并没有让院子里严阵以待的周军慌乱,史从云身边一大圈亲兵还没动,两侧众多弓弩齐发,直接将他射成筛子,身上的箭还好,他甲胄精良,可好多箭直接冲着面门去的。 赵崇韬一下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余下众多蜀军士兵也红了眼,纷纷拼命往外厮杀。 前排周军用一排排的大盾将他们死死顶住,往后挤压,红方长矛不断戳刺,弓弩齐发,一时间血肉飞溅,整个小院里弥漫血腥味,血液顺着大理石砖一角流淌成小溪。 经过两刻钟的绞杀,一百多名蜀军无一生还拼死到最后,尸体在台阶上堆成小山。 史从云看着这些心里感慨万千,这是城里最后负隅顽抗的蜀军力量了,这些人一死,他们已经彻底控制利州。 “把他们都好好安葬吧,赵崇韬啊,也是生不逢时。”史从云摇头道。 肃清残余,完全掌控利州之后,史从云立即下令,让符昭愿不要休息,带兵连夜去攻嘉萌关...... 279、剑门关 两天后,利州四面城门,全换上周军旗帜,驻扎周军守军,史从云住进城中府衙,让大军休整五天。 利州虽然城破,但因为赵崇韬组织抵抗,巷战打了一天一夜,周军损失不小。 而且俘虏的蜀兵数量也庞大,超过八千,需要消化,王昭远带人逃了,但毕竟一时间带不走太多人。 利州城里囤积大量军需物资,数量之多令周军瞠目结舌,这些也需要妥善处理安排。 如果当初周军再多这利州城中的军需,打辽国就不用那么拮据,也不用担心粮饷问题了。 也难怪赵匡胤拿下蜀国之后,搬运钱财搬了好几年,如果一开始先打蜀地,再去攻辽国,绝对不会打得那么勉强,打得国库空虚。 不过现在想那些没用,史从云心中激动不已,别人之看到钱财粮食,他看到一个光明的未来,以现在的周军,有了粮饷哪里都可以打。 但此战和之前入蜀的各战稍有不同,因为赵崇韬有效组织抵抗,蜀军在巷战中抵抗还算激烈,给周军自身也造成五百多人伤亡,其中一百五十多人战死。 是自入蜀以来损失最大的一场战,不少士兵都生气的想要杀俘泄愤,不过史从云把这件事压下去。 但众多蜀军中夹杂不少军官,但在投降的时候这些高级军官都混杂在普通士兵里,王全斌让士兵指认,结果他们都唯唯诺诺不敢开口,气得王全斌差点打大杀戒。 不少将领都来找他发牢骚,又不能杀俘虏,可那些蜀兵又不敢交代,不杀人立威,怎么把里面的大鱼逼出来。 连一向比较爱民的潘美也道:“大帅,这种时候不杀人只怕难以套出东西来,杀一儆百是好事,大行不顾细谨,大帅就算仁善待人,也不能耽搁大事。” 史从云见众人看着他,于是起身道:“你们所说的我都懂,在北面杀几万人都不在话下,在这里我会不敢杀人吗。 只是有两点你们还是不懂,第一,恶端都是开头容易,堵上就难了,做事要想好,特别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决不能摇摆不坚定;诸多恶行,有了个开头就难回头。”说着他意味深长看向王全斌。 王全斌这个人可谓一生战功赫赫,忠义两全,从跟随后唐庄宗李存勖开始,一直是能征惯战的大将,但在他身上有一个污点,那就是纵兵劫掠蜀地。 出兵前赵匡胤跟他说,伐蜀只要土地,别的都不要,他信了,六十六天打进了蜀地之后做事十分粗糙。 他大概是想,既然皇帝说了只要土地,别的赏赐给将士,那就让将士们自己去取把,看上什么了直接就去拿,省得麻烦。 结果这恶端一开,数万伐蜀大军瞬间不受控制,乱成一团,劫掠蜀地。 从他后来种种作为来看,他并不是存心想要把蜀地搞成那样,甚至他自己都被搞得自暴自弃,准备放弃认责;他就是完全没想到,开了放纵的口子,居然使数万伐蜀大军直接原地爆炸,再也控制不住。 王全斌能打是没错,不过还是五代十国乱世走过来的糙汉子,很多事没有那么精明的算计,长远的考虑,也不懂人性恶根,一下开了个口子,瞬间自己都管不了军队了。 史从云就是怕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跟着过来的,“虽然这样一来很多事十分困难,而且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更多困难,但这些困难必须顶住,不能开恶端。” 说完他特意嘱咐王全斌:“王将军,你战功赫赫,是我大周中流砥柱,朝廷的赏赐也不会少,但在处理事情上你需要更谨慎些,不能什么都是打仗那套想法,怎么便捷,怎么最快速高效怎么来。 如果有事情不懂,可以来问某,也可以问问潘美和魏公,这样将来仕途前程才能一帆风顺,老将军也打了一辈子战,要为后人,为家室考虑考虑。” 史从云这番话关怀中带着提醒,王全斌连连道谢。 随后他才接着说:“至于蜀军不交代,其实并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你们不懂蜀地士兵为什么不敢指认军官,那些军官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士兵们是不敢得罪,怕将来回去遭到报复,没法立足,这倒是很好解决。” 史从云对旁边的冯继升到,“去造个牌匾,长要三尺,高一尺,写上施恩门。” 冯继升一头雾水,但立即领命去做了,众人也多有不解,纷纷看向他。 .......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史从云命人将牌匾挂在南门城头,随后下令将所有蜀军俘虏都押送到城南空地上。 此举令不少俘虏惊恐不已,唐朝中晚期到五代十国以来,大规模杀俘的事并不少见,也算不上最残酷的,还有十几万人口的城,军阀割据守城之后人口不到三万的事,剩下的哪里去了,不是敌兵杀的,都在自己人肚子里。 现在把他们赶到一起,还是城外空地上,不少战俘都慌了,以为周军是要赶他们出来杀,惊恐不已。 过了一会儿,史从云带着数十亲兵骑马过来。 他没有下马,这样就能俯视众人,也让后面更多的人看见他,随后史从云高声下令让俘虏们坐下。 史从云骑马走到众人面前,高声道:“你们不必担心,本王不是来杀人的。 这次把大家聚集过来是告诉大家,我们朝廷大军是正义之师,王师这次来蜀地,不是来烧杀抢掠,也不是来杀人放火,是来解救你们的。 你们想想看,孟昶一家和他们的党羽,从北方带着大军来,进了蜀地就鱼肉百姓,他的宫殿用玉石建造,尿盆都要镀金,据说他宫殿里有上万美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没有人知道给某说说。” 立即有人自告奋勇起来:“回禀大将军,小人知道,我是成都的,听说皇宫有两万女人。” 操!史从云心里羡慕了一下,表面一本正经的说: “嗯,你们看看,那可都是你们的妻子女儿,这个孟昶简直十恶不赦,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蜀地自古就属于朝廷,朝廷大军来讨伐他,与普通军民无关。” 说着他侧身指向身后南门门头才挂上去的巨大牌匾,“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 上面写的是施恩门,是当朝太后亲笔写的,出兵前由本王带着入蜀,代表太后恩德,宽恕蜀地臣民。 所以你们不用怕,只要从这牌匾下过去,就算被大周摄政太后恩赦,以后就是大周子民,你们就不是俘虏,不是蜀军,是周军了。” 战俘们一听,瞬间炸开锅,有人连带头询问,“秦王,这是真的吗!” “我怎么会骗你们,这是本朝摄政太后的手笔,你不信天恩吗。”史从云信誓旦旦的说。 “周朝太后的字........” 众人喃喃自语,随后纷纷开始往南门挤,史从云让士兵在道路两边维持秩序,就由着他们去过那道门。 一时间,人潮汹涌,大量俘兵涌向大门,拥挤着往里面冲。 只要过去的士兵都如释重负,坐在地上,有些甚至如劫后余生般解脱,直接哭起来。 之后,实现身份转变的将士也陆续站出来,开始揭发混在人堆中的蜀军中高级将领官员,众多蜀军混在人群中的中高级将领都被找出来。 足足有三十多人,不少家室都在成都,而且有权有势,他们中超过八成都是当初跟着孟知详从北方打进蜀地的人及其后代。 史从云对这些人就没那么宽容了,而是直接收押在利州监牢中,准备以后处置。 剩下的蜀军则发了盘缠,随后开始遣散,周军没人手去看那么多战俘,魏仁浦也松了口气,这么多战俘如果确实不好处理,还不能拖。 众人都惊呆了,直呼大帅高明,又都纷纷不懂,为什么不就是过了个门,一下就让这么多战俘改变态度了。 史从云很得意,心里则大笑,他跟人学的啊,不过嘴上不会这么说,“你们不懂他们怕什么,人最怕没有归属之地,这些士兵中不少都是无奈才来打仗的; 如果他们在这指认自己上司,即便以后活着回成都还是蜀国人,怕遭报复清算。 到时如果蜀国不认他们,我们又没表态,那他们就没有容身之处,乱世之中最可怕的就是这个。 仪式虽然简单,但却给蜀兵新身份——大周子民,有了新的依附,心里才会踏实,才敢舍弃过去的容身之所。”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听懂的其实不多。 这就是乱世的残酷,如果在太平盛世,即便你是个宅男宅女,不与人接触也能自过自的,而且自己的小日子依旧能过。 但乱世之中,生存艰难,孤立等不堪一击。 为了在残酷环境中生存,只能报团取暖,只能依附强者,这些俘兵怕的就是指认上司之后,被蜀国抛弃,大周也不要他们,孤魂野鬼在乱世等于自寻死路。 史从云给他们新身份,他们自然就愿意指认了。 ........ 大军在利州休整三天之后,南面传来好消息。 利州并非全军休息,在城池陷落当天,史从云立即派出两支部队,邵季和慕容延钊各率两千人顺着河谷往西南。 斥候报告,王昭远出逃之后,率兵从利州西南的桔柏津撤退,慕容延钊的职责就是继续追击王昭远。 给邵季的任务则是去攻占利州西南三十里外的嘉萌关(广元市昭化区昭化镇附近)。 两天后,捷报送到利州,邵季成功攻占嘉萌关,因为主帅王昭远跑路,南边的士兵基本都跟着跑了,夺关没遇到什么阻力。 第三天,慕容延钊也派人送来捷报,他们一路沿着河谷往西南追击,攻占剑州(今剑阁),王昭远逃到南面剑门关方向去了,他们没有贸然追击。 府衙里,史从云看了战报,又递给旁边的魏仁浦看。 “王昭远往剑门关方向跑是意料之中的,让邵季拿下嘉萌关就是等着他这一手。”史从云镇定道。 “天险剑门关,只要过去蜀地再无险要可守,成都门户大开了!”魏仁浦有些激动,“从出兵到现在,才过去一个月,没想到会打得这么顺。” 史从云想了想,“不休息了,不能给蜀军重新休整部队,收聚散兵的机会。” 随后招来传令兵:“下令各军,原先休整计划取消,今日一天准备,明天早上立即南下在剑州会师,随后进军剑门关。” 传令兵得令,立即去传达。 ........ 周军是百战之师,执行力很强,第二天,除了留下魏仁浦和辅军守利州,其余大军立即南下。 顺着利州西南河谷,沿着江往西南剑州方向行军。 当天到三十里外的嘉萌关附近,邵季带人来见他。 史从云下令在此处分兵,一路走嘉萌关小路往南,这条路最终能绕道剑门关南面。 虽然都说剑门关是天下险要,但能绕过去的路其实有好几条,能让大量军队过去的就是嘉萌关起头的这条。 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所谓天险也要看守军的,天险能成倍放大守军优势,但这种放大的本身要求守军有过硬的本事。不然零的多少倍都是零。 这次,史从云思来想去,决定让最凶悍的邵季领兵去走小路迂回,同时让刘清川跟着他,因为路上可能要问当地百姓路怎么走,刘清川机灵。 大军则继续沿着大道南下,在剑州和慕容延钊汇合之后,史从云立即下令全军渡江,向南面剑门关进军。 ....... 剑门关是诸葛亮时期建造,诸葛亮任蜀汉丞相时,见大小剑山之间长达三十里的阁道,大剑山中断处壁高千刃,天开一线,是难得天险。 于是便在此垒石为关,以为屏障,称剑阁,又称剑阁关。 关城主要位于大剑山中断处,十分险要,一次过去不了几个人,而城门孔洞则十分狭小,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当然,剑门关这险关也有自己的短处,一来有其它路可以绕后,知兵的将领都知道,不是抱着一个天险剑门关就能守住敌人的,这里不能独守,还需要守住其它路,以防自己被抄后路。 二来因为山间阁道狭窄,敌人的大规模兵力展不开,己方虽借着阁楼有优势,也同样没法部署大规模的兵力。 但即便没法一下子全部署进来,把兵力留在后方,不断轮换补充,就能很好堵住来犯之敌。 从利州逃回来的王昭远逃到这第一天还在剑门关前发下毒誓,誓要在此地堵住周军。 可三天后听说史从云已经率大军南下,冲着剑门关来,他立即吓得留下部将带兵守关,自己直接领兵退到剑门关南十里外的汉源坡去了........ 280、北面兵锋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自剑州南下之后,大小剑门山之间的群山万壑,史从云第一次有了蜀道难的感慨,他是农村人,家也住在大山里,但这里的山陡峭程度依旧颠覆他的认知。 此时他们已经翻越秦岭,应该进入大巴山地界,这里应该就是大剑山,两边悬崖陡峭,几乎九十度垂直,崖壁上的葱郁树木就像用胶水黏上去的,就生在陡峭崖壁的坚石之中。 更要命的悬崖峭壁上的阁道,也叫栈道,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故事有杜撰的部分,但也早人尽皆知,也随着汉初传奇,栈道好像对中国人完全不陌生。 可这种明明很熟悉,却又陌生的东西,真见到的时候,史从云差点吓尿,脚都有些软了。 这些栈道的承重粱是在接近九十度的岩石悬崖上凿出洞来把木桩打进去,随后在上面建造框架,铺上木板的。 看起来有些路段直接就是飘山崖上,下方就是几十米深,树木葱郁的河谷,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绝对没命,而且踩在上面,史从云总生怕这些木制的栈道会承受不住他们这么多人的重量而断裂。 但经过将士们小心尝试之后,却发现这种栈道看起来挂在悬崖峭壁上,却出乎意料的牢固,大军一次往前走也没什么问题。 史从云还是很精明,让别人先走,他看会儿再走。 好在蜀军也没法在栈道上部署常驻兵力,不然光是这栈道的争夺就是大问题。 不过这种问题很快来了,随着前军沿栈道前进,到一处山崖转弯处,蜀军借着一处山梁上的峭壁建立一处卡住栈道去路的哨卡。 这哨卡立在峭壁一处凸起的大石头上,有三层之高,栈道穿过最低下那层,被一道门堵住,上面两层有人巡逻,还隐约能见到士兵的铺盖。 上面有二三十左右的蜀军样子,这二三十人,要是在别的地方或许起不来大作用,但在这陡峭山崖之间就要命了。 二三十人如果拼死堵住,能给他们造成大麻烦。 但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因为人不是机器,更不是超人,普通人厮杀一对一都要拼尽全力,体力消耗极大,再厉害也顶不住轮流进攻。 这些蜀军没有援军的话肯定顶不住他们的连续进攻,栈道阁楼再险要都没用,可那样周军也可能付出不小的伤亡。 还可能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真正麻烦的都在吃喝拉撒,如果这么多人堵在狭窄危险的栈道上时间长了,整个大军的吃喝拉撒都是问题。 史从云遥望对面的阁楼,心里顿时有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赶快打下来,死多少人都不在乎。” 前沿部队已经在前面在阁楼前停下,史从云正准备下令不惜代价死攻,前面的人突然传回来消息,说蜀军投降了。 史从云连让人把投降的蜀军从内侧送过来,他有话问。 这里投降反而反而不奇怪,不像利州丢失那样才叫莫名其妙,这楼阁虽然险要,但二三十个蜀军没有后援迟早是守不住的。 二十多个蜀军被下了武器,押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看着他。 “放心,只要好好说话,你们都会没事。”史从云安慰一句,立即接着问:“你们的大军呢,王昭远在那?” 蜀军领头的伍长一脸愤慨:“大军跑南面去了,王昭远丢下将军和我们守剑阁关和三十里的栈道,根本守不了。” “你们有多少人?” “王昭远只给我们留了两营人马,九百多号人。”说到这,众多蜀军都一脸愤懑。 史从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栈道要地上只有他们这二三十人守着。 一下子明白过来居然有些哭笑不得,也大受震撼,心里留下了深刻的教训,用人可太需要斟酌了。 “王昭远不会以为守剑门关就是真的守个剑门关吧.......”史从云感慨。 几个一脸沮丧的蜀兵将士也无奈道:“他可能就这么想的。” 根本不知兵的人来当统帅,也是蜀国将士的悲哀了。 剑门关和大剑山之间的栈道是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当年诸葛亮修剑门关史从云虽然没在场,但他们这些沙场出身的人一看就明白诸葛亮的意思了。 大剑山的断开处有三十里左右险要地带,这段路上修栈道和隔几百米一处的的拦腰楼阁,为的就是据险要的三十里栈道和山道层层层阻挡敌军。 而剑门关只是这一段路中最险要的地方而已....... 怎么可能只守剑门关呢! 这是一个长达三十里左右的完整防御体系。 所谓那些天下名关大多都是如此,都不是一个单独的关,一道门,是一整套配套的完整体系,守军要生活,要轮换,可不是机器。 战争是长期的过程,不只是考虑一时守住,众多士兵守在那的吃喝拉撒,体力消耗之后的援兵和轮换都需要能解决。 当初诸葛亮建关显然是考虑这些的,三十里的栈道山路,前方层层阻隔,后方援兵和后勤能沿着栈道和山道往前补充,前线伤员能往后运送,这样据守栈道上众多阁楼逐次抵抗,就算失守一个栈道楼阁可以退到后面,到了最坏的情况就依托剑门关抵抗。 如此就能长期将敌人层层阻拦在这三十里的险要之地中,消磨士气,消耗粮草,直到敌人没办法只能撤兵。 结果王昭远以为所谓的守剑门关,就是真的是守剑门关而已....... 外行指导内行,那真是太可怕了。 想必这些蜀军士兵也是绝望的,没有后援,没有后勤补给,让他们孤零零二三十个人怎么守栈道上的阁楼,下场肯定是死路一条,时间长短问题而已。 史从云安排这些蜀军士兵下去休息后,接下来的进军很顺利,几十里的栈道和山路组合的险要山道上,居然没有什么像样守军。 之后又遇到几波十几人,二十几人守栈道的蜀军,史从云让之前投降的蜀军去劝说,他们也很快投降了。 之后大军前锋就这么顺畅的过了二三十里的险要之地,毫无阻碍...... 没有逐次抵抗,没有层层阻击,大军就这么顺利的到达剑门关下。 休整一天之后,第二天史从云亲自去剑门关前查看情况。 剑门关两侧都是陡峭山崖,而关城十分巧妙建在坡头上,守军想要上去先要沿着山坡爬上半里左右的路程才能到达坡头上的关前,而去路则死死被关城堵死。 不说守军会如何反击,光是这一段路就设计得很聪明,战场上人的体力是十分珍贵且有限的。 爬坡披不披甲? 不披上面的守军都不用滚石,用弓弩造成的威胁就及其大。 可如果披了,披着几十斤的甲,顺着这长坡爬到关下,都累成狗了,还打什么战。 所以史从云第一天在关下看上去时,就觉得这剑门关是真难打,坚固和两边地势没法通行只是难点之一。 因为它太小,如果只是单纯坚固,那是做不到像寿州那样长久坚守的,寿州城里足够十万人生活,城头一次可以部署好数千守军。 剑门关因为地势的限制,虽然限制攻方通过,也导致其城楼狭小,没法一次性部署太多守军,这样如果能强攻守军反而吃亏。 可这险关妙就妙在它关前这一段漫长的大坡,攻方要爬到坡顶才能攻关,不说阻碍众多,关体力消耗就要命。 不过周军打到这也是士气高昂,不少猛士纷纷请战,表示愿意身先士卒去攻关。 史从云没有贸然同意,而是找了几个灵活的士兵。 “上去试试风头,情况不对立即跑,小心他们的滚石。”史从云道。 几个士兵点头,他们都没着甲,顺着陡坡尝试性的向上爬,爬一会儿就停一下。 才爬一会儿,山上想起巨大的碰撞声,在山谷里回荡,几个人立即撒丫子往回跑,山坡上烟尘滚滚,几块大石顺着山坡往下,径直冲入路边的树丛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压倒一片灌木丛。 “蜀军防备严密,警惕性很强。”王全斌做了结论。 史从云点头:“这剑门关正面还真不好打,先等邵季的消息,如果不行就只能强攻。” 冯继升在这时候站出来,“大帅,咱们可以在周围伐木造栅栏车,然后用栅栏挡石头,一步一步往山上推移。” “能行吗?” “这,臣不敢保证,但可以试试。”冯继升道。 史从云点头:“你先带人造着,实在不行咱们就用你的办法。” 说完他看向周围诸多将领:“咱们将士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某这么多年打仗下来就有一点体验,不能怕苦,不能怕累。” 众将表示明白。 随后冯继升带人去准备,同时让前锋先后退一里,扎下营垒,接应后军过栈道的同时等候南面的消息。 这条路并不是唯一的通道,从利州往南的路上,是有其它路可以绕到剑门关后面去的,其中一条就是嘉萌关为起点的小路。 他已经派出邵季走那里去抄王昭远的后路。 ....... 剑门关以南,汉源坡,原本是距离剑门关十里左右的一个小村镇,这时已经完全被大军征用。 王昭远在大帐中对手下部将道:“那史从云不讲武德,胜之不武,两军布阵决战,他居然趁机偷袭入城! 老夫今天发誓,一定要在这挡住周军,报效朝廷,希望诸位与我勠力同心,不辜负陛下盛恩。” 下面的将领纷纷点头,但大多无精打采。 王昭远很不满,哼了一声就不敢再继续了,没了当初出兵时候的威风,接连兵败士气低迷,因为他怕自己再逞威风,这些人跑去投降周军了。 有人提出:“剑门关守军太少,应该及时增援,以防不测。” “那你带兵去。”王昭远道。 说话的人立即闭嘴了,他有些失望愤怒,只好摆摆手,让众人都退出去。 此时是早上,他却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他不敢回成都,因为出兵时陛下就跟他说了,这场战因他而起,希望他奋力作战。 话里已经有了责备的意思,也是他不敢回成都的原因。 他一辈子熟读兵书,满腹韬略,说服国主不投降,找北汉结盟,也是想借机证明自己的才华,堵上朝中那些对他绯议之嘴。 没想到周军全是一群粗俗莽夫,完全不会打仗,他还没想好怎么排兵布阵,他们就一路不要命的从兴州杀到西县,从西县到三泉,直杀到利州。 他原本自信满满,十分自得,按照兵书上说的摆出了六花阵。 那可是唐朝大名鼎鼎的李靖留下的阵法,想着史书上记载李靖的赫赫战功,他就觉得胜券在握,功成名就就在眼前,留名青史就在当日。 对面那些糙汉莽夫,肯定不读书,没有他那样学识渊博,博古通今,不知道古代兵法,更不会明白李靖的不传之秘,是输定了。 结果没想到,对面的主将史从云又是毫不讲理,完全没章法的派出两路骑兵野蛮的冲过来,将他精心研究的古法大阵一下打得七零八落。 王昭远越想越难受。 好在他现在还有天险剑门关,剑门关的险要古往今来人人称赞,他也读过守城的兵书,自己的士兵守在关上,不断射箭,滚石头,他实在想不住对面怎么可能攻上来。 这些才让他又有一些底气....... ....... 三月初十,距离开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兴州、西县、三泉、兴元府、利州、剑州接连失守,周朝大军兵临剑门关的消息,即便王昭远想刻意掩瞒也是掩瞒不住的。 随着北面快马加鞭,神色惊慌的信使,陆陆续续都到了成都。 其实自从知道周朝出兵蜀地,史从云亲自统兵的消息之后,整个成都就笼罩在恐惧之中,只是即便再恐惧,再听说过周军这些年的南征北战,秦王史从云的厉害。 许多人也都想不到,这才一个月,周军怎么就接连打穿兴州、西县、三泉、兴元府、利州、剑州,打到剑门关了! 剑门关如果失守,蜀中再无险可守,成都就完全暴露在北面兵锋之下了....... 281、气氛 三月中旬,春雨绵绵,锦城成都一片阴雨之中。 不安的气氛到处在流转,街头巷尾都有人小声窃窃私语,不敢高声。 街头的青石砖被雨水溅润,点点鲜绿苔藓在墙角若隐若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成都的街头格外安静,时不时路边屋檐下,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面带忧色,话里话外都能隐约听到周国大军,战事,北方之类的话语。 只要说起,人人脸上都是忧色,言语中也多有避讳,言辞闪烁,不少人日刻意压低声音。 只是有人忧心,自然也有人高兴。 夹在这战报回来的,还有一些语焉不详的流言,有说秦王史从云不杀蜀兵,说周军前来是解救蜀地百姓,只针对皇族和贵胄。 这些消息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说,但在此风雨欲来之际,也随着大量从前线逃回的士兵而暗中流传,蜀中人心有了微妙的浮动。 其实这种气氛并非最近才有,其实早已在民间潜伏,只是近来接连的战败如同一阵狂风,吹拂之下水波荡漾起来。 孟昶本人及其亲近大臣,朝中大将,除了王昭远等少数,几乎都是外来的。 孟知详入蜀时一统两川,抵御外敌,让蜀地百姓过上几十年安稳生活,加之汉朝四百年一统,唐朝接近三百年的统一,也使得天下一家的理念为人们接受,当时百姓并没那么抵触。 可到下一代人,多数已记不得孟知祥的功绩了,已经有人开始想这些外人凭什么受着蜀地百姓的供奉。 到孟昶,其登基之初确实表现出一定的政治手腕,铲除政敌,坐稳皇位,也在这一时期为拉拢人心,施行一些有利百姓的政策。 但到其铲除政敌,坐稳江山之后,就开始骄奢淫逸,享乐成风。 逐渐由于身体发胖,孟昶外出时不能骑马,而是乘坐步辇,垂以重帘,环结香囊,香闻数里,人不能识其面。 而由于蜀中久安,皇帝带头享乐成分,上行下效,宗室贵戚,达官子弟,宴乐成风。 以至于有人长到三十岁,竟不识稻麦之苗。 每年春季,成都浣花溪一带,歌乐喧天,珠翠填咽,贵门公子,华轩采舫,共游于百花潭上。楼阁亭台,异果名花,流溢其中。 官员徇私枉法,贪赃受贿之事,层出不穷,甚至在科举考试之中,也不能免除贿赂,所谓贿重者登高科,主考官以贿赂多少,确定是否中选,而面无愧色。 有的司法官员竟然指着狱门说:“这就是我家的钱炉。” 如此环境,蜀地普通百姓中不满的大有人在,普通士卒愿意为保护后蜀而战的着实不多,战场胜负,始终是多数人决定的,短期可能存在运气问题,长久必然是人心决定胜负。 如果普通士兵不想用命,将帅如何也决定不了胜负。 见过世面的人不少心里都有数,比如丞相李昊...... 皇宫外殿回廊中,李昊正与知枢密院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伊审征谈事情。 伊审征是并州人(山西太原),其父是孟知详大将,娶了孟知祥的女儿。 他能有此高位,和他身份关系很大,他倒没有什么作为。 伊审征也是四十出头的人,因常年安逸享乐一身肥肉,满脸发福,此时神色也颇为不安,自王昭远带兵北上之后,枢密院的事大多都是他在处理,南北战报也第一时间到他手中。 “李公,你来的正好,快看看吧。”说着把战报递给他。 嘴里慌乱念叨着,“北路史从云已经接连攻破兴州、西县,占了兴元,打下三泉,利州,剑州,前锋已经到剑门关了。 韩保正被抓,赵崇韬被杀,只怕,只怕..........” 伊审征脸上慌乱之色尽显,李昊接过来一一看了,就问:“南面呢?” “周国大将李处耘的大军暂时在夔州相持。” 李昊点点头,问道:“伊相公,陛下知道这些消息了吗。” 伊审征不确定的道,“老夫正准备去见陛下,但听宦官说费贵妃在里面,便不好进去,不过昨晚就有内侍宦官到枢密院过问,陛下应该知道。 李公,事到如今该怎么开口.......” 伊审征白胖的脸颊已经急得满是大汗,他毕竟是知枢密院事,曾和王昭远共掌枢密院,枢密院是一国最高军事决策机构,如今战事失利,伊审征也怕陛下迁怒于他。 李昊想了一下,就道:“我和伊相公一起进去吧,如有必要能为相公说几句话。” “李公今日恩情,我铭记在心!”伊审征十分感激。 李昊只是点头,也有些心不在焉,他脑子里想起别的事了。 他在蜀做官前后近五十年,现在更是位兼将相,把持财政大权,每年收入财物敷以万计,家中特别奢侈,他虽然是六十八的人,但内堂拖着罗绮的年轻姬妾就有几百人。 他当初力主国主投降周国就是怕失去这些财富,如果主动投降,自然是可以讲条件,保全自身的,可等到周国大军打进来,那些骄兵悍将还会讲什么道理么? 现在听说史从云大军势如破竹,他心里也惴惴不安,只是毕竟官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比伊审征更能藏住事。 ....... 皇宫内院,朱楼雕栏,金殿玉饰,孟昶发福的身体半躺在床榻上,整个人虚脱一般,发白的肌肤时不时流出汗水,几个娇美宫女在一边伺候,有人为他捏肩捶腿,有人在一旁小心为他煮着不知名的药。 即便面对孟昶白花花的软瘫肉体,也没一个人敢露出什么异样颜色, 花蕊夫人,贵妃费氏穿着清雅,轻轻为他轻推后背顺气,这种时候连她也格外小心翼翼,不敢出一丝差错。 孟昶用手捶着胸口,气喘吁吁骂道:“为何……王昭远不是卧龙吗? 韩保正,赵崇韬不是我蜀国的大将吗,平日里朝堂上,那些人把他们说得那么厉害,说什么安邦定国,战无不胜! 现在怎么连战连败,没有一个顶用的! 那史从云都快打到成都来了,这种时候就没一个人能提朕挡住他吗。” 花蕊夫人没敢接话,她不清楚陛下的意思,其实她心里更害怕,她从来没出过蜀地,身为女人家,北方的事,天下的事她都只是听说过。 关于契丹人的凶残,周军的善战,史从云些年的连战连捷势不可挡,她也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 最近的一次也是五六年前,史从云打到北面,夺取了他们蜀国的秦、凤、成、阶四州,但那和成都也相距千里,远在秦岭群山之中。 因为陛下后宫嫔妃数千,宫女万数,以至不少人都想走后宫的路子,通过讨好陛下宠爱的嫔妃获得上位。 她身为贵妃,自然有不少人想讨好她,而且国中崇佛敬道很流行,陛下也经常请一些和尚来讲经,会接触一些江湖中的人物。 她因此也听过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比如有些游方道士见识广博,就说蜀国肯定长久不了,北方兵强马壮之类的言论。 又说这些年来史从云接连击败蜀国,侵吞淮南,吞没南平、武平,北逐契丹,大势已成,蜀国无论如何也保不住,那些道士说了也不久留,匆匆又走了。 那时她就隐约有些不安....... 没想到这次史从云真的来了,而且接连拿下兴、西县、三泉、兴元府、利州,眼见就要打到成都,出发时声势浩大的王昭远在史从云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原本还以为他是蜀中诸葛卧龙,陛下是这么想的,她也信了,毕竟她没见过刀兵之事,只觉得大家都说得那么厉害,王昭远自己也说得厉害,陛下相信他,应该确有本事。 没想到会这么不堪..... 这种时候不只是外面人心惶惶,她也十分害怕,想想那些杀人如麻,粗野暴躁的武夫如果进了成都,自己会被如何对待? 他听说那史从云是个好色残暴之徒,在南唐强夺别人妻子,在北方屠戮十万契丹大军,血流成河,人头堆得比城墙还高。 很难想如果他打进成都来会做出什么样的暴行,自己落在他手中,又会是什么下场。 心里害怕不能表现,还要时刻专心听陛下的话,顺着他的心意去说,她们这些女人就是如此。 官家还在悲戚慌乱的自言自语:“朕父子两代人经营蜀地,百姓恭顺,百官服从,这朝中,这诺大蜀地就没有忠贞之士,没有忠心耿耿为我们抵御外敌的人吗! 那史从云到底要如何才能满足........” 花蕊夫人冰雪聪明,一下就听出陛下这番话背后的意思,陛下是害怕了。 以前陛下一人可以决定她们的生死去留,决定蜀国每个人的生死。 在她眼中,陛下都是高高在上,只能仰视,陛下的意思就如天意,不可忤逆。 可第一次她发现陛下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也有惊慌的时候....... 她便安慰:“陛下心宽,朝中的大臣,蜀地百姓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的,定能将史从云挡在北面,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定会有数不清的壮士愿意为陛下拒敌。 而且朝中的百官和相公们说不定正在想办法,这种时候陛下就是国家的主心骨,是臣民支柱,陛下千万不能累坏自己。 只要上下一心,总会想到办法对付史从云的。” 陛下听了她的话,脸色好了一些,“可那史从云都打到剑州了!” “臣妾不知道兵事,但听说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陛下向来神武,只要陛下与蜀国上下臣民同心,定能够阻距强敌的。” “你真是这么人为的吗。” 花蕊夫人连连点头。 陛下恢复了一些血色,这时旁边宦官刚好小声说:“陛下,宰相李公,知枢密院事伊公等,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说有事要求见陛下。” 陛下彻底回神过来:“是了,爱妃说不错,我蜀国还有忠诚,他们都在替朕想事,心里和朕一样的。 扶朕起来。” 两边宦官连将孟昶扶着起身。 “朕去见他们,问问他们有什么应对之策。” 于是花蕊夫人连起身,和几位宫女一起送别孟昶,目送他上了龙辇,被众人抬着去往前殿。 见陛下远去,她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陛下对她的宠爱是真,可害怕也是真,害怕的不只是史从云,也怕陛下。 越到国破家亡的时候,她们这些女子也越难做,她们很多人被迫一辈子活在深宫,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风云,世道艰难等等都不懂。 但陛下和所有人都盼着若有万一,她们能深明大义,以死守节。 可所谓大义,她们没见过,也没经历过,她们多数人不过是被陛下圈养在宫中一无所知的女子,去哪里懂什么大义? 除了小心翼翼讨好顺从,保存性命之外,她们的人生再无其它东西。 花蕊夫人算是聪明的,她有一些尘世经历,但也只在成都,所以能懂人心,讨好陛下,可宫中上万女子,不少是小小年纪就被迫入宫的,怎么可能知道外面世道的艰苦险恶。 如果周军真的来了,她很难想这里会是一片什么景象...... 到时这么多人的命运可能就是史从云一句话而已,她第一次有些明白所谓“变天”是什么意思。 这些天来,她一直茶饭不香,整个人日渐消瘦,在陛下面前却还要强颜欢笑。 回到自己的寝宫,华贵奢侈的琉璃桌椅床榻是宠爱的象征,用起来其实并不舒服,但陛下喜欢,她就必须喜欢,她没立即休息,而是一直在等消息。 等到黄昏时,她有些昏昏沉沉,差点入睡,这时有宦官带来外面的消息。 “陛下出去之后镇定多了,朝中有些乱,但李昊等几位相公和陛下商议之后出来个主意。 就是让太子带兵北上援助王昭远,他们都说太子很有才能,能够接替王昭远的职务。 而且太子带兵,也能够振奋蜀地士气,让更多人见识皇家威严。”外面回来宦官将前殿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花蕊夫人听着,“陛下答应了吗。” “答应了。” “你去领赏下去吧。”花蕊夫人道,宦官便告辞了。 她心里想,太子孟玄喆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且平日里觉得他确实像有本事的人,大臣们都这么推崇他,应该能挡住史从云的吧。 282、越过剑门关 大剑山下了一场小雨,雨水淅淅沥沥,将士们不愿躲在帐篷里,都聚堆崖底的岩洞下,和蝙蝠毒虫争窝,但都把自己的被褥护得好好的,要是不小心潮了,晚上睡觉有得罪受。 而且最怕的就是阴雨连绵不散,被褥都要捂出霉来。 史从云冒着小雨,登上北面一处山坡,顺着泥泞的小道走了半个时辰,揪着路边的树枝,好不容易爬到半山,从这里看下去,剑门关城楼能看个大概。 但更加南面的情况也看不到,只见到连绵高耸的群山。 史从云原本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看到南面情况,结果上来才大失所望,邵季和刘清川到了哪里,有什么动作他一无所知,这样干等着也怪磨人的。 “大帅,我看就不用等了,让某率兵攻关去吧。”慕容延钊踩了一腿的泥,跟在他身后,有些急不可耐。 王全斌等人没说话,但差不多应该都是这样的意思。 “大帅,下雨天冷,咱们干等着有什么意思,反正弟兄们都不怕,直接打吧。”龙捷军的一个都指挥使也开口。 大家你一言我一言,大多都是觉得剑门关虽险,但士兵根本不怕,可以强攻,至于死伤是在所难免的。 史从云看着南面,一直没说话。 众人说了半天,最后有人忍不住到:“大帅要是怕了不敢打,给某五百人,拿下不剑门关就死在那,绝不厚脸皮回来!” 这话一出,顿时吵吵闹闹的山顶都安静了一下,大家脸色都有些不好看,魏仁浦欲言又止。 史从云回头,道没生气,看着身后的壮汉问:“报名号给某听听。” “某是铁骑左厢第二军都指挥使党进。”那汉子报得也痛快。 史从云听后心里还很高兴,反笑道:“你怎么打,拿头把城墙撞个窟窿。” “某......自有办法,反正他们也不敢打。”党进道,语气弱了不少。 这时龙捷军的都虞侯匆匆站出来拉着党进单膝跪下道:“大帅,他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请大帅恕罪!” “恕什么罪,起来吧。”史从云道:“军中人人都像党进这样悍不畏死,敢打敢拼,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史从云指了指山下的剑门关:“本王不是不信你们,就像党进说的,他不怕死,也信你们总有办法攻下这关门,大不了死五百个人,再死个党进。”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咧嘴笑起来。 “但你们敢为我赴死,作为主帅我也要为将士们考虑,这叫各司其职。 等邵季那边打起来,我们再上,说不定你党进就不用死了。” 史从云笑道,“你舍得这条命是好事,但就因为你舍得,我这主帅也不能辜负你,随随便便就让你去送死,明白这意思么。” 党进挠头,闷声道:“知道了,大帅说了算......” 魏仁浦笑道:“秦王的话真是入木三分。” “大帅,你说怎么办。”老将王全斌开口,众人也都等他吩咐。 史从云踩了踩脚下的地,“在这搭个岗哨,让人盯着南面的动静,一旦城楼那边有变化我们就发兵。 可惜南面的情况看不见.......” “现在是三月中旬,再等十五天,等到三月底如果南面还没有动静,我们就用冯继升的方法,推着栅栏车强攻。” 史从云最后做出决定,众将立即应诺,顿时有了方向和计划,军中因为等候和阴雨连绵而带来的不安也逐渐消解。 下山后,小雨停了一会儿,魏仁浦跟再他身后,魏仁浦年纪也不小了,下山时候史从云时不时出手扶他,生怕因为路滑摔坏了。 因为两家联姻,小妹史从梅和魏仁浦的儿子定亲,所以魏仁浦对他显然亲近了很多。 越是身居高位,这种血缘上的连节和联姻也越发为上层人士重视,或者说是一种重要政治手段。 就像当初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霸占他哥哥的和弟弟的妻子。 或许却有好色的本能驱使,男人嘛都差不多,但也有可能有别的考虑。 因为他那嫂子和弟妹是陇西大族出身,他发动兵变,朝廷动乱,这时候强行“联姻”,至少可以给当时的陇西大族传递一个信号,我们是一家人,虽然发动兵变但不是针对你们,没有侵害你们的意思,也能起到安定天下的作用。 李世民当时到底是色迷心窍,还是有别的考虑亦或者二者都有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越是权势在握,反而越不会被世俗道德束缚,只有利益权衡。 多数时候道德约束的一方都是底层百姓,而这种约束是一种互相的妥协,为了大家共同利益的妥协。 等到权势越来越大,史从云也能感受到,他现在想做什么很少有人能约束他了,更多的是利益的考虑。 朝中不少这样的事,比如官家和符太后之间就差了十几岁,而且符太后是个寡妇,官家心很高,有唐太宗那样的志向,但他也娶了符太后为正妻,这其中肯定是利益的考量更大。 而朝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将老臣,五六十岁娶十多岁的妻妾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风气就是比起家族安全和利益,牺牲一个女人根本不算什么。 有时候史从云想起这些事,也越发感觉紧张和孤独...... 让小妹去嫁给魏仁浦的儿子时,他其实就有负罪感,至少他没法像这个年代的人那么心安理得。 等下了山,魏仁浦走不动,史从云就随他在一块大石下避雨,同时歇脚。 魏仁浦感慨:“老夫曾经想过,大帅为什么能领住这些骄兵悍将,这些兵将当初官家也镇不住,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我就是打仗的粗人,他们脑子里想什么最明白,自然管得住。”史从云道。 魏仁浦摇头:“秦王过谦了,高平之战老夫就在官家身边,淮南之战也历历在目,当时的危急形势,全因为官家也难以约束那些兵将,当时官家就是怕他们闹出乱子才御驾亲征,没想到御驾之前,还是出事了。 那时老夫就在官家身边,官家其实很生气,对李筠那些人也是,但都没办法,赵晁,白延遇那些人,官家也只能放纵。 秦王手下是不同的,不同在哪老夫也说不上来。” 史从云哈哈一笑,他也不知道,或者是他个人魅力吧,这该死的魅力,总是挡都挡不住啊。 唐中晚期到五代以来的边地节度使,就好比汉初的异性诸侯王,有独立兵权,财权,就是地方土皇帝,其实就是实际的分裂政权,只是名义上听命中央政府。 官家虽然有作为,但他没法做出根本上的改变,依旧是五代的老路子,因为他只有六年时间。 史从云突然问道:“魏公,你说如果我来执掌天下会如何?” 他原本想好了,就是随便试试口风,如果魏仁浦犹豫他就是哈哈一笑说开玩笑的,反正他脸皮厚。 没想魏仁浦居然毫不犹豫,立即回答:“那是天下百姓的幸事啊!” 史从云心里顿时明白了,天下百姓幸运不幸运他不知道,但嫁小妹是真嫁对了。 史从云突然想,自己要是多有几个妹妹就好了....... ....... 三月二十一日下午,天气晴朗,山谷中还飘着如薄纱般的雾气,山梁上的哨岗突然急匆匆回报,关楼上的蜀兵比昨天晚上少了,而且似乎动乱。 史从云一开始没有做出反应,只是让他们继续观察。 等到下午些,上面又报,关楼上人又少了。 史从云也察觉出事情不对,立即把党进叫过来。 党进很快到了,史从云看着这虎背熊腰的汉子,直接道:“剑门关那边有动静了,很可能是邵季袭击了南面,这边开始抽调人手。 你不是想死吗,今天本王不拦你,任命你为先锋都指挥使,虎捷左厢第一军精锐归你带领,给我拿下剑门关。” 党进立即道:“不拿城,某就死在上面不回来了!” 说完立即回去调兵去了。 史从云也亲自披挂,准备去前线观战,不过这次他没有着厚甲,因为山道上厚重甲胄反而是累赘。 他们的大营距离剑门关城快两里路,等史从云带着亲兵到前线时,党进也带着大军开始在剑门关前集合。 冯继升带领神火都工匠赶制的的栅栏车也推了上来。 令史从云遗憾的是二十多门大炮全留在了利州,没有带着南下,因为山道难走,特别是大剑山的栈道,几百斤的大家伙根本没法带着走。 史从云本想打几炮试试,结果一路来北面势如破竹,南面带不过来,一炮不发,心里也很遗憾。 很快,党进已经带着大量虎捷军精锐聚集在剑门关下,栅栏车被推到前面。 大家缩在栅栏车后整齐排列,齐声喊着号子往山上出发,前排推着栅栏车阻挡滚石箭矢,后排是刀盾手,再后面是举着攻城梯的后备部队。 这些在休整的日子里周军已经演练过,而且因为剑门关的地势,大型攻城器械毫无用武之地,只有简陋轻便的梯子最好用。 党进直接不披甲,**着浑身肌肉的身体在最前沿,腰间挂着一柄短锤子和几把短斧,背着横刀往坡上冲。 众多将士也都觉得在这样的地形打仗,甲胄就是累赘,除了最前排的几十个人穿着甲胄,后面的人人不披甲,都准备光着膀子硬干! 看得史从云十分担心,这些军汉勇猛是勇猛,万一中了冷箭呢? 周军气势汹汹,高喊着整齐向山上推进。 一时间声势十分浩大,山上的蜀军先用弓弩连射,随后滚下许多滚石,一时间山谷里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滚落之声和箭矢呼啸在回荡。 巨大的滚石从斜坡滚下,很多撞在周军的栅栏车上,随着一声巨响,木屑飞溅,有些士兵被震得手掌发麻,却依旧死死顶住。 也有磨盘大小的滚石顺着栅栏之间的空隙滚下山去,周军全缩在栅栏后,并没有损伤,可也有些直接砸在地上跳起,飞过两米多高的栅栏,栽倒入后面人群中。 瞬间有人头破血流,如炸开的西瓜,红白洒了一地,惨烈无比,还有些被城头弓弩射中,当场倒地。 周军将士赤裸上身,毫无退缩的意思,前面的人怒吼着全身赤红,青筋暴起,沉重的栅栏车推得飞快,拼命往上冲。 而蜀军城头箭矢稀疏,显然是人手不足。 等到半坡,党进直接带人越过栅栏车,怒吼着向城头冲去,后方的士兵也纷纷放弃厚重,行动缓慢的栅栏车,一涌而出,几十步的距离一下冲到剑门关下,把云梯纷纷搭在城头。 后方有人不断放箭,射城头的蜀军,蜀军被周军不要命的拼死打发打得有些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想往下掀滚石的人接连被周军射死好几个,党进用一手扶着梯子率先往上爬,一手拿出腰间的短斧,城头守军刚刚露头直接丢上去,砍在守军脑门上。 史从云远远见他接连用短斧飞死两个守军之后,拔出背后的横刀冲上了城头,不要命的东杀西砍,蜀军被他逼得纷纷后退,俨然混世魔王,身后周军接二连三跟上,势如破竹。 所谓的雄关,根本挡不住悍不惧死的周军。 蜀军城头的守备也没想象中那么严密,第一波被杀退之后,就好像没有援军一样,再没有反扑,史从云立即让慕容延钊带人补充上去。 慕容延钊领命,立即带人上坡去关顶。 小半时辰后,剑门关北面大门打开,慕容延钊的军队鱼贯而入,很快控制要道。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浑身是血,受了好几处伤的党进回来向他汇报,说不辱使命,还擒获了蜀军的守关将领。 史从云大喜过望,高兴的夸奖道:“某这些年南征北战,见过的猛将不在少数,你党进也是数一数二的。 今天的大功我给你记着,赶快带领受伤的弟兄们下去医治。” 党进听他这么夸奖,咧嘴露出大白牙笑了。 史从云则审问起蜀国守将,一问之下果然,剑门关只有五百人在守,剩下的全去南面了,因为南面来消息,蜀军汉源坡的中军遭到周军袭击。 汉源坡可是在他们的后面,剑门关南面十里处。 有些人吓得逃了,剩下还坚守的也人心惶惶,所以无心作战。 史从云一听,立即明白怎么回事。 二话不说道:“邵季和刘清川绕道汉源坡去了,所有骑兵为前锋,立即越过剑门关,直取汉源坡,某亲自披挂带队。” 说完对一旁被绑着的蜀将道:“你来带路,到时算你一件功劳,给他松绑。” 蜀国将领愣了一下,连连点头。 283、神化 史从云披着一身甲胄,骑马带头往南走,身边亲卫环伺,带了一把弓,一长一短两把横刀,平时最喜欢用的长矛这次没带。 山路两旁树木茂密,张牙舞爪的树枝经常伸到路上来,白天还好,大晚上带着长度三米左右的长兵器骑马赶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树枝挂下去了。 “大帅,你慢点走!”后面的亲兵呼喊。 史从云没停下,回头大声道:“说什么屁话,现在不能停,马上赶到南面去,那边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再说屁话老子抽你。” 一时间,行军的速度更快了。 山里风声呼啸,夜里星光点点,山谷间的大道过了剑门关更加好走,众多骑兵排成连绵数里的长队,正沿着山间的道路往南。 大量士兵冲过剑门关,后方依旧是沿着谷底往南的山路,但走一二里地后,两边的山逐渐不那么陡峭,夜光下能看见大道两边山梁上时不时有田地和小路。 这些田地和河南河北那种平原上大片相连的平坦田地不同,它们多是小片的梯田,以水田为主,夜光下田间闪着粼粼波光,虫鸣鸟叫汇成一片,恍如伴奏,即便在隆隆马蹄声中也能听清。 比起易惊的鸟雀,虫就迟钝多了。 史从云的马顺着大道一直往前,主帅带头,全军士气异常振奋。 他已经好久没有亲自跃马驰骋,冲锋陷阵的感觉了,这次亲自披挂上阵,史从云也感觉浑身热血都燃起来,迎着夜风往前驰骋,身边亲兵将领环伺,身后千军万马。 说来他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但因为这些年来总是坐镇后方,统筹全局,搞得好像他是个少年老成的老狐狸一样,以至于众将和他交往的时候都会忘了他的年龄。 亲自领兵除了跃马驰骋,也有鼓舞士气的用意。 所谓正奇结合,正兵永远是最重要的,历史上王全斌到剑门关下时,属下给他出主意说问蜀军战俘得知东面的来苏小路可以把有限兵力绕道到剑门关后方。 王全斌毕竟是悍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带兵去抄小路,却被手下将领劝阻,说蜀兵畏战,直接发起攻击就可以,主将不应该行奇兵。 于是王全斌自己带兵正面进攻,派部将带人们走小路去抄蜀军后路,王昭远知道宋军出现在背后十里左右,自己率军回去阻拦,留部将守剑门关,结果被王全斌攻破,随后两军汇合,又把王昭远打得落户流水。 这就是非常典型的正奇结合,奇兵能有奇效,但身为主帅,正兵才是王道,奇兵只是一种辅助。 所以正兵要强要能打,才能保持长久的胜利,奇兵就相当于赌博,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奇兵需要合理规划成本,不能影响正兵,因为奇兵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生效。 史从云时刻都希望自己手下的大军保持战斗力,这是他的立身之本,权力之源。也时刻记着无论是个人,组织还是国家,想要摆脱困境,最重要的是壮大自身,自身的强大才是破除一切困难利刃。 阴谋诡计必不可少,但只是一些辅助手段。 这次他们比王全斌顺,大军才到利州,史从云立即派人攻占嘉萌关,从嘉萌关南下是有绕到剑门关后方的小路的,邵季绕后会比当初宋军顺利更多。 所谓雄关要道都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剑门关光是史从云知道的就有两条路可以绕过去,一条从别面嘉萌关南下,到达剑门关后方十余里外的汉源坡。 一条是从东面的来苏小路也能绕到剑门关后,历史上王全斌派兵的路,更远的就像当年邓艾,直接从西面绕。 而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山海关,巅峰时城墙长达十余里,高超四丈,数个关城相连,能在关城屯兵数万,同时供士兵家属生活,可依旧能绕过去。 关是死的,人是活的,守将不知兵,不知道怎么守,给什么关都没用。 光五代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北方大军越过剑门关了,上次河南人建立的前蜀灭亡大致三十多年前,更是离谱,大军才到利州,剑门关直接投降。 这几乎就像魔咒,一方面古往今来人们总是不遗余力的称赞蜀地的险要,关城坚固,亲自经历栈道、秦岭、大巴山的人也感同身受,但几乎每次只要南北大国下定决心要灭蜀,大军一到,几乎都能打进来,然后蜀地政权灭亡。 史从云在星月下跃马往南,大道已经越发宽阔,他带头,将士们士气振奋,越来越多的人从后面赶上,将他护在中间。 党进、王全斌、慕容延钊、潘美等纷纷争相恐后,军中大量骁勇将士也纷纷跟上来,力争前沿,不耻在后。 史从云被这些愣头青搞怕了,逐渐放缓马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达战场呢,可不能浪费马力。 很快,当大队人马穿转过一处林木茂密的山谷,眼前瞬间豁然开朗。 远处山坡平缓,大道从平缓山坡脚下穿过,月光下两侧山上的茅屋成排,但不见一点灯火,下方大道里火光冲天,喧闹明亮。 大量营帐和火光在大道上,喧闹嘈杂。 东面是数不清的人影火把,后方则是大量营帐,全在西面的山坡和山脚。 而东面的山谷情况被缓坡挡住视野,史从云停马,大家很快都猜出情况,“邵季他们可能在东面!”有人说道,声音杂乱,他一时间听不清谁说的。 但即便不说史从云也猜到了,这里距离前方蜀军大约三四里左右,蜀军大量兵力不面对北面而是堵住东面山谷显然是惧怕东面威胁。 这里距离剑门关至少八里以上,能威胁蜀军的自然只有绕后的邵季,刘清川所部。 史从云二话不说,拔出长横刀,高声道:“没有阵型,全军杀过去!杀敌立功就在今日!” 事到如今,再搞什么阵型和命令都没用了,此时他们的位置在蜀军侧翼,距离蜀军很近,夜色是他们的掩护,如果等蜀军斥候发现他们,战反而不好打了。 夜战因视野受限,交流沟通困难,最考验部队的纪律性,精锐度和士兵的经验胆气,但这种考验是双向的,对于周军是考验,对于蜀军也是考验。 史从云一声令下,随后率先打马顺着大道往南走,不过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影纷纷越过他,越来越过的马蹄声将他抛在身后。 黑色的钢铁洪流在月光下向南奔涌,史从云在冷风中跑了半晚上,却没有遇到什么敌人,距离敌人最近的一次大约二十多步,但士兵环伺的亲兵早比他动手,弓弦一响,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敌人已经倒地。 而前方的将士在众将带头下也比他这个主帅快太多,虽然史从云确实在最后关头有意无意的放慢马速,但不得不说,周军将士求战意愿太强。 他还没完全从大道到达蜀军营地,周军的骑兵已经趁着夜色,顺着大道和两侧冲到蜀军跟前,顿时前沿一片大乱,山谷中声音嘈杂,因为距离太远,夜色掩护,史从云也很难看清发生什么。 但他着实不理解王昭远的思维,他留两营人马,九百多人守剑门关,自己退到南面就敢这么列阵,他不会以为剑门关是鬼门关吧。 史从云骑在马上感慨:“唉,想当年老夫年轻的时候,在河东一个人杀了上百个北汉贼兵,在淮南更是千军万马之中取地方上将首级,没想到现在都跟不上将士们了。” 众多亲兵满是崇敬看着他,有人道:“大帅还年轻着嘞。” “大帅可不能有闪失,不然弟兄们怎么办。”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关于史从云年轻时在河东一人杀了一百多北汉贼兵,在淮南万军从中一枪挑死南唐北面行营都部署刘彦贞的光辉事迹,早随着他的功绩,在这么多年的传扬之下人尽皆知。 民间朝堂,几乎只要说起他都会提到这些事,表明他既又将帅之才,也有个人勇武,简直是个完人,不断将他完美化。 这就是中国文化特点之一:假的神灵崇拜,真的真人崇拜。 如周公、孔子、张良、李靖、关羽、孔明等等,民间的偶像都会被不断神话,美化,不断添油加醋的神化他们。 最典型的例子如关羽,关羽只说战绩在整个中国史上并不显眼,曾经还被请出武庙,因为当时的皇帝认为他的过失太大(丢荆州),他受推崇是因为“忠义”。 但到明朝、清朝,特别是清朝有政治需要,也顺应民间崇拜,突然被加到“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这期间有一大堆关于关羽的故事冒出来,什么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投降约三事等等,美化他的战绩,帮他摆脱道德困境。 正是这种风气在不断强化史从云的权威,美化他的形象。 现在吹起这些牛来,史从云都没什么心理负担,因为多数人都以为是真的了,大家也因为对他崇拜得不得了。 大家都以为他真的一个人杀了一百多北汉兵,真以为他是千军万马中杀了刘彦贞的。 其实杀刘彦贞这件事还有可信度,至少战场混乱,虽然机会难得,说不定有空挡,但一个人杀一百多北汉兵.......除非他开的高达。 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王仲,邵季,他们两肯定会把自己往好了说,于是这就是假的也是真了。 通俗的讲,史从云第一次发现他已经变得不像人了,已经开始被神化,至少在很多人心中如此,有人把他当成信仰,当成信念。 就像党进,虽然说话冲撞他,但那糙汉却真的愿意为自己赴死,那已经不仅仅是服从命令能说得清的了。 这种事有好有坏,需要自己能把握尺度,不过史从云毫无经验,只能靠直觉盲目往前。 史从云长呼口气,远处的战斗似乎有了分晓,喊杀声越来越弱,火把熄了大半,月光下隐约能看到人影在山梁和谷地中向南奔走,黑压压大片。 他感觉自己肩膀上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就如面前的黑夜,他还不知道自己将会带这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们走向何方。 他最后还是没冲下去,那些热血(怕死)的岁月已经回不去了,众多亲兵环绕着他,紧紧保护,现在他的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不仅仅是对他自己,对于全军将士也是。 他没有添乱,而是一直在一里外等候前方的战果,直到天色逐渐明亮,远处大地上能看到昨夜留下的尸体和甲胄兵器,残破旗帜。 过了不久,大量周军士兵开始陆续回来,他们大多是和大队在夜色中走散的。 第一批成建制回来来见他的是邵季和刘清川率领的骑兵。 向他汇报了情况,他们被蜀军堵在东面山谷已经两天,大小打了三场仗,虽然颇有斩获,但蜀军人多,一直没法冲出山谷。 昨晚他们在发现中军袭击蜀军侧背后,也立即发起猛攻,正面之敌被很快被击溃,之后邵季收聚部队,没有深追,只是封锁东面道路。 因为他怕晚上大家分不清敌我,和主力部队发生冲突。 史从云认同他的考虑,并道:“如果不是你们这里分王昭远的兵,也让剑门关那边知道腹背受敌,我们说不定还打不过来,众将士辛苦了,你带他们下去休息吧。” 邵季、刘清川和他们身后的将士都是灰头土脸,有些满脸血污,山道绕后路可不好走。 过了一会儿,王全斌派人来汇报,在前面的山谷里俘获了两千多蜀军。 史从云于是和众人骑马翻越山岗,王全斌和他手下的士兵已经在那等候,山谷中还有大片被看押的俘兵。 路别则堆着好几座兵器和甲胄堆叠起来的小山。 王全斌和潘美骑马过来,潘美向他汇报:“昨晚一打起来,蜀军溃败的很快,因为他们主帅先跑了,我们就是冲着西面那些帐篷去的。 王将军组织人手去抓人,慕容延钊和党进一直追着蜀军的主帅和将领往南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随他们去吧。”史从云毫不在意的说,他心里已经激动万分:“过来剑门关蜀国已经算亡了,他们去哪都没危险。” “就怕.......”潘美有些忧虑。 史从云没说话,知道潘美怕什么,他怕党进和慕容延钊纵兵劫掠。 他策马来到众多战俘前,许多蜀兵俘虏看向他,眼中甚至有期待,毕竟这一路交手下来,周军不杀战俘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也难怪这么多蜀军士兵愿意投降。 “把你们之中指挥使及以上的军官指认出来,只要指认完了,剩下的人全部可以回去,回去告诉亲戚家人,父老乡亲,蜀国已经完了,王师已过剑门关,不要惊慌,安心等着改朝换代吧。”史从云说完招来潘美,让他把高级军官扣下,剩下的战俘全放走。 潘美已经轻车熟路,立即去执行。 虽然一天一夜没睡,史从云却兴致高昂,因为过来剑门关,蜀国基本再无抵抗之力。 于是就想到朝中那个很听话,战战兢兢的年轻皇太后,这种时候她想必比自己还怕,于是找来身边的文官:“写封战报,七百里加急送回大梁去。” 文官得令,立即去起草战报了。 “不知道东路军如何了。”王全斌道:“如果东路军也进展顺利,两路大军会师成都,那三个月内蜀国必能拿下。” 看着他欣喜的表情,史从云恨不得对他道:能不能有点出息,什么三个月,你原本六十六天就拿下的。 随后,大军前军继续往南,后军跟上,越过汉源坡往南,兵锋直指成都...... 284、两开花 三月底,春风明媚,万物生发,大道上红旗招展,轻薄旗帜迎春风飘扬在山间,连绵不绝的队伍连续四五里地,不见首尾。 而旗帜之所以轻薄,在春风中飘舞,是因为多数军旗都是用珍贵丝绸缝制的。 中军是有二十多辆华贵车马,跟随大军北上,若非前后军士众多,还以为是权贵出游。 话这么说也不错,这正是蜀国太子孟玄喆的车队,他此次出征阵仗很大,除了敲锣打鼓的乐队,戏子,还带了爱妾随行,以丝绸作军旗,宝玉镶饰剑柄,虽蜀中盛产丝绸,也是蜀地主要经济作物,但如此还是太过奢侈,看起来反而不像去打仗的。 前线的接连失利之后,皇帝孟昶和群臣商议决定让太子亲自带兵北上救援,同时挑选了万余禁军精锐,让他带领北上。 孟昶和蜀国高层也微妙的察觉出了蜀地将士不愿为国用命的事,但他的身体不可能御驾亲征,就让太子领军威慑各地。 另一方面,太子孟玄喆幼聪悟,善隶书。 十四岁封秦王、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是个聪慧人,大家把他当成最后的希望。 但孟玄喆出成都之后却没立即北上,而是带着爱妃,一路吹吹打打,游山玩水,大军行进缓慢,将士们毫无战心可言。 都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本性如此,晃晃悠悠走到三月底四月初,大军才到绵州(绵阳),结果大军入城当晚,孟玄喆刚刚陪着爱妃下榻,突然门外传来纷乱声,他的近侍宦官不断敲门将他惊醒。 孟玄喆睡眼朦胧起来,推开门不耐烦问:“大半夜什么事?” “殿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北面连夜来了消息,周军攻破剑门关,前锋已经快到绵州了!” “什么!”孟玄喆一下跳起来,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真的假的!” “真的,是北面逃回来的人说的,他们说那史从云亲自带兵冲阵,攻破剑门关,王昭远跑到梓州被周军抓住了!” 孟玄喆二话不说,立即道:“赶紧去备马,我要回成都!” “这.....连夜吗?”宦官小声问。 “你简直废话,现在不走更待何时,等天亮周军入城把我抓了吗!”孟玄喆立即催促:“赶快去!” 宦官点头,还是有些忧郁:“那,大军呢?” “你是猪吗!”孟玄喆更加不耐烦:“你不会以为这一万多人能挡住周军?痴人说梦!事急矣,别的顾不上,立即回成都才是正道,否则小命不保。” 宦官点头,立即打着灯笼去准备的马匹,孟昶则回屋三两下穿上御寒的衣物,准备连夜跑路。 床上婀娜多姿的爱妃也听到刚才的话,楚楚可怜的拉着他的衣角:“殿下,求殿下带妾身一起走,不要把我丢在这!” 孟玄喆看着光着身子的爱妃,直接道:“现在哪里管得了你,我听说史从云不杀人,还好美女,你投靠他,到时他会好好待你的。” 说完一把挣脱泪眼朦胧的美人,转身毫不犹豫走了。 当夜孟玄喆直接抛下大军和他带着的戏子爱妃,连夜从绵州逃回成都。 也正如他所料,第二天,周军前锋就到了绵州城外,下达最后通牒,要求绵州刺史及守将五日内投降,周军攻破剑门关南下的消息彻底传开,一时间城内乱成一团。 城中的大军想要组织抵抗,这时才发现主帅居然跑了! 于是原本就军心不齐的大军很快一哄而散。 之后传说中的周国秦王史从云率主力一路南下,沿途绵州,梓州等纷纷望风而降。 四月初周军中军到达时,沿途州县没有任何抵抗,刺史和守将捧着斧钺和官印告身,带领当地官员在城外迎接周军入城。 史从云到绵州时,已经是四月初,天气回暖,万里一片青绿,山清水秀。 随后也知道蜀国太子孟玄喆到达绵州后弃大军而逃的事情。 史从云没有着急南下,他可没忘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搞钱粮的,过了剑门关,成都已经无险可守,这时候进军就不必像打仗时的兵贵神速了。 沿途安置好投降州县,封存各州县府库,清查财产,准备带回大梁,随后大军不着急南下。 他们一路从兴州,西县,三泉,利州,嘉萌关,剑州,剑门关等南下直到绵州。 若说直线距离,从兴州到绵州大致五百里,但其中秦岭、大巴山等阻隔,路是绕着走的。 从兴州向东绕到汉中,从汉中往西到三泉,从三泉往南到利州,又从利州往西到剑州,到了剑州又要南下穿过剑门关,过剑门关向西南到绵州,梓州等。 这一路曲折早超过千里,两个月不到,上千里山路奔袭,而且大小数十战,一刻不停直接杀到绵州。 这已经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主帅指挥得当,调度有方就能说完,多数周军将士都表现出极强的战斗意志和吃苦耐劳的本事。 到了这,史从云不急了,一方面让将士们休整恢复,一方面等候走散的各军,恢复军队组织度。 打进成都周围的丘陵区之后就不用可以强调兵贵神速了,因为从这里有的是路去成都。 随着几路追击军队陆续回归,也带来好消息。 慕容延钊和党进一路追击数百里,直接从汉源坡,一路追到梓州,抓住了王昭远及其随从官员将校二十七人。 史从云在绵州官府衙门里弄了几个菜叫党进过来吃饭,同时给他汇报情况,慕容延钊则去安顿麾下军队,党进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激动的跟他说了当时的情况。 王昭远在汉源坡逃跑后一路往绵州方向,但半道转梓州去了,他们是抓住俘兵问了才知道消息。 之后改变方向往梓州那边追,还没到梓州,王昭远跑到城外一处农户家里藏起来,他的亲兵扣押了那户人家的夫妇两。 那家夫妇的儿子放牛回家远远在大道上发现家里情况不对,不敢回去,遇到他们就跟他们哭诉家里进了坏人,党进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带人过去把屋子团团围住,把王昭远和随行的二十多人全逮住了。 史从云问他:“那户人家呢,你没害人吧。” “哪会!”党进一脸正色:“大帅教的某都记得,走时我还给那小鬼留了两串钱,给他们家留了一袋肉,他不报信我们也抓不住王昭远。” 史从云大笑,党进这人给人感觉就是打仗猛又没太多心思,他很喜欢这样的人。 “王昭远被抓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他接着问。 “他怂货一个,一大把年纪哭得满面鼻涕眼泪,还骂我们,要不是随行的枢密院文官拦着,手下弟兄差点动手揍他。” “他骂你什么了?”史从云好奇问。 “他骂我们粗野,说他熟读兵书,结果遇上我们这些不读书的莽汉,说他自己输的冤,还说我们不会打仗......反正就是胡言乱语。 大帅,某就想不明白,他都被我们逮了,某杀他比杀只鸡还容易,他怎么还说我们不会打仗?”党进有些懵的问。 这种问题对于党进这样的粗人来说确实太过高深了,“他那叫精神胜利法。” “某还是不明白。” “你能明白就有鬼了,那你岂不跟他一样蠢。”史从云大笑,随后道:“你就当他傻子吧,不过这次你和慕容延钊做得很好,既抓到了王昭远,也没伤及无辜。 梓州那边大概也是看到你们的兵到了城外,吓得派人来找我投降了,这件功劳也记在你们两头上。” 党进一听这,咧嘴笑了,连单膝跪下有模有样的行礼,然后道:“多谢大帅!” ....... 之后,等大军安顿好,府库封存交给潘美清点管理之后,史从云才见了一些蜀国太子孟玄喆留在绵州的亲近人物,了解了一下孟玄喆。 绵州官员几乎众口一词,都痛斥他们原本的太子,说他是个草包,花枝招展,带着戏子,爱妾出兵,以锦绣作军旗,带着大军到了绵州,结果一听说周军来了,立即丢下大军自己独自逃回成都。 而周军将领和官员几乎都把他当笑话说,说他是草包。 史从云了解了一些事之后倒觉得这孟玄喆草包归草包,也有不错的一面,比如他要逃走时居然说让爱妾来投靠自己。 当热,史从云绝不是贪他的美妾。 只是历史上很多位高权重的男人面对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把爱妾也杀了,免得被敌人玷污吗,自己的占有欲也得到满足。 孟玄喆逃跑归逃跑,草包归草包,却让他爱妾投靠敌人求生,至少说明这人本质上没那么不堪。 蜀国的情况可不是一个太子带兵就能改变的,长久不打仗,没有思想准备,和平太久都只是第一层的原因。 史从云一路的见闻越发验证他的想法,根本原因就在于蜀地百姓不愿为后蜀政权作战。 蜀地大体都是这样,唐末的前蜀,后蜀,明末的张献忠,汉末的刘备等,都是外来人带兵进入蜀地建立政权。 一开始外来政权兵强马壮的时候还可以威慑、镇压当地百姓,可日子久了谁也不傻,凭什么你骑在我们头上受供养? 如果臣服朝廷,回归天下一家,那是天下各地共同供养一个朝廷,蜀地割据就是蜀国百姓单独供养一个朝廷。 蜀地就那么大,外面又打不出去,日子久了百姓肯定不愿意,这种时候要蜀地百姓为孟家拼死抵抗,那怎么肯。 这不是孟玄喆一个人能解决的,所以他说一万人没用也有一些道理。 无论如何,大家都把这皇太子当成笑柄,史从云只觉得他有趣。 就在绵州等候的时间里,南面也来了信使,送来大好消息。 是李处耘亲笔写的信,写信的日期在五天前,四月初一,书信是用蜡封防水的,内容不少,有三页之多。 详细讲述这两个月来东路军的作战。 李处耘在江陵集结各路军队,随后水陆并进,大军开入三峡,连破三会(今四川巫山东北)、巫山等蜀军军寨,斩杀蜀将南光海等,抓获蜀国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弘。 此阶段作战中一共斩杀,俘虏蜀军水、步军一万二千余人,夺得战舰两百多艘。 到三月初,乘胜向夔州急进。 夔州(重庆奉节)是蜀国东面咽吭,山势险要,江水湍急,蜀军于城东设锁江浮桥,上置木栅三重,夹江列石炮,防御森严。 李处耘和诸将进至横江铁索东三十里外,商议后觉得水上防备严密,难以取胜,为避实击虚,命部分水军舍舟登陆,直接在江畔和蜀军陆战。 靠着将士勇猛夺取浮桥,控制铁索,随后水军也发起攻击,水陆配合,一举攻破蜀军防线。 但之后大军遇到困难,夔州节度使高彦俦认为宋军涉险远来,利在速战,当坚壁固守,于是固守不战,而且布防很有章法,加之夔州险要,不能越过不管,一时大军受阻没有进展。 就在李处耘他们被阻夔州城下,十六天没有进展时,夔州监军武守谦不高彦俦,觉得被周军围着不敢出去,每天被周军辱骂,是大丈夫的耻辱。 于是率所部千余人贸然出战,被李处耘亲自带队大败而归。 随后早有准备的董遵诲,罗彦环率军跟随蜀军败兵突入城内,高彦俦领兵和他们在城内力战,身受十余创,最终失败自焚而死。 周军顺利占领夔州,随后沿江西上,收降万州(今四川万县市)、开州(开县)、忠州(忠相)、遂州(遂宁)等州,直逼成都,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预计四月中旬前后大军将到成都城下。 看完战报,史从云立即让符昭愿去把战况昭告全军,让全军将士知道东路军也快打到成都了,振奋士气,同时鼓起大家的好胜心,毕竟他们这里距离成都也不远了。 同时心里唏嘘不已,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高彦俦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花蕊夫人曾做诗“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来嘲讽后蜀的军队,大体上前半句算合理,但后半句不对。 至少在史从云这一路打下来,虽然整体没有战斗力,但战斗意志强的如力战被擒的韩保正,战死的赵崇韬,东面死战到底的高彦俦等,还有少数的将士,有没有本事暂且不谈,但拼死到底的血性是有的,都算好汉了。 这份信送到,正可谓是南北两开花了,这下两路大军逼近成都,蜀国已经没任何希望。 史从云便将自己这边战报,整合李处耘送来的战报,亲自写了一封,把两路大军形势让人加急送回大梁去,也给家里的几个媳妇写了家书,一道往回送。 接下来就是去成都了。 四月初八,史从云下令整顿之后的周军全军开拔,正式从绵州向二百多里外的成都进军。 而他们北路军,从一开始出散关的两万人,打到现在反而有了三万人出头,这是因为沿途收编不少投降的蜀军将士。 大军向成都进军的路上,沿途州县纷纷投降,毫无阻碍。 285、宫中厉害 “母后,我不想读书了,那陶谷太严厉。”七岁的郭宗训在大殿里对着符皇后发牢骚。 垂拱殿侧殿,摄政太后日常处理奏疏的地方,大殿的黑色屋檐外,风声正贴着瓦片呼啸,时不时传来了隆隆的雷声,哗哗的雨在雷鸣之后滴答敲打瓦片。 宫殿里光线黯淡,都不像白天,倒像傍晚的昏暗。大殿外时不时有凉风灌进来,把挂在各处的帷幔吹得飘荡,多了一些不安的气氛。 符皇后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郭宗训叫他。 “母后?”郭宗训又叫了一声,他毕竟还小,七周岁的孩子后世也就小学一年级,很多事并不懂。 符皇后这才回神:“宗训下去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郭宗训不太懂的往外看了一眼,虽然外面昏暗,但这是才是午后,小皇帝正充满不解,眼里已经积蓄了泪光。 旁边的奶娘立即明白,走过来拉着孩子道:“陛下,我们回宫去玩吧。” “我想跟母后......”小皇帝还有些不不情愿,还是被奶娘带着走了。 官家在世时很忙,多数时候都是符皇后照顾郭宗训,她自己又没有儿女,所以小皇帝很粘皇后。 但此时符皇后却毫无心思去想那些,连以前总觉得可爱的郭宗训,恨不能时时带在身边的太子,这时候也觉得有些烦人。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不会觉得是宗训变了,变的也不是她,而是情况变了。 以前紧紧抓着太子她才会觉得安心,才会觉得安稳,所以不管太子烦人不烦人,懂事不懂事,她都会觉得亲近。 但后来不同了,父兄不敢入京,基本表明她被抛弃,史从云以绝对优势掌控朝堂,这时要抓紧的人也从太子变成史从云,这时候和太子关系太近,反而可能殃及自身了。 皇子还是个孩子,但隐约也能感受到宫里人对他态度冷淡了,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变化....... 符皇后心里关心的是前方蜀地的战事,因为朝中并不安宁。 史从云不在,外镇节度那边有不少动作,前段时间,李筠又上书提出今年给朝廷的赋税要减,因为河东开春造了旱灾,收成不行。 这已经不是李筠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自唐中晚期到现在,各节度使都是自己收取所辖地方赋税,克扣自己的用度之后剩下的才上交朝廷。 这其中可以做的文章就太大了,交给朝廷多少几乎全是节度使说了算,也是节度使能够做大成为实际的土皇帝重要原因,掌控地方财政赋税,就可以用来大肆招兵买马,养私兵。 各地节度距离京城近的,朝廷掌控力强,派个监军过去就能弄得清楚明了,远一些的,实力强大的即便监军使过去了也不敢如何,都是他们想给多少给多少。 而像李筠那样的则更加跋扈,官家在世时派过去的监军使他敢囚禁,官家在南唐用兵他就提出因为连年战乱,昭义军地盘上百姓流散,每年上交给朝廷的赋税要减。 那时他的时机就抓得及其准,朝廷大军几乎全在淮南作战,这时候他提那样要求,官家只能咬牙答应。 结果这次又是! 这次也是朝廷大军赶两路出发去蜀地作战,秦王史从云走没多久,李筠就上书提这件事,当时李谷等朝臣十分生气。 因为当年李筠趁着官家在淮南用兵时威胁减赋税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又来一次,当时在垂拱殿就怒斥李筠。 有人当时就提议,拒绝李筠的无理之请,因为他的昭义军几乎每年都不上交多少赋税给朝廷了,多数都被他用来养私兵,现在还想再减! 符皇后一时没有做决定,这是件大事。 李筠的昭义军拥兵数万,而且距离京城很近,如今秦王不在京城,她不敢轻易做决定。 晚上夜不能寐时突然又想到秦王临走时的吩咐...... “某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朝中就靠太后了,你主内,我主外,把这天下打理好。” 每次想来都有异样的感觉,她都不知道秦王是不懂措辞还是如别的莽夫军汉一样口无遮拦,居然说那样的话。 可正因为那些交代,让她没法对朝局大事坐视不理,是惧怕秦王淫威吧。 所以她再三思索之后,决定同意李筠的请求,虽然令人气愤,但史从云在外,伐蜀大军远在蜀地,这时候和昭义军翻脸对朝廷十分不利。 为了此事,李谷还颇有微词,但也没顶撞她。 结果她这一退让,就引来接连恶果,先晋州建雄节度使杨庭璋同来上书,说为了防备北汉,要增强晋州守军,所以今年上交朝廷的赋税也要按分减。 镇州成德节度使郭崇则上疏说镇州上次大战中城池有损,需要修复,今年会少交一些赋税,明年恢复。 这些事中,大家都觉得只有郭崇的奏报却有其事。 符皇后十分生气又无奈,李筠、杨庭璋都是看准了史从云不在,朝中只有她一个女人家坐镇,才敢上这样的奏疏,如果史从云在,他们岂敢! 但偏偏因为她之前的对李筠的一次软弱,后面的便不好拒绝了,因为口子已经开了。 这下李谷再忍不住,委婉的说了她两句。 同时朝中各部那些官员多数都是历经数朝的老油条,史从云不在,他们也不怕摄政太后,办事拖沓起来,自己这里下去的政令,有时候十多天都出不来皇城,这还是李谷,闾丘仲卿等人帮衬的结果。 符皇后更觉委屈,心里也越发期盼史从云赶快回来,她怕自己掌控不了局势。 这些压力让她总是心神不宁,也第一次明白总理一国之政要会如此之难。 另外外面的事情也让她担心,史家那边史从云的爱妾赵侍剑有了身孕,但六妹却没动静,以往她就和赵侍剑有过节,现在赵侍剑先怀上孩子,更令她不安。 种种事情堆叠一块,让她心力不济,人也消瘦一些,只能努力做好史从云交待给她的事,同时日夜盼着西面的消息。 此时所有人都越发明白史从云的重要,他越早一天回来,局面就能早一天安稳下来,也把那些蠢蠢欲动,暗地里因官家去世磨刀霍霍的节度使镇住。 ....... 下午,在垂拱殿处理了一天的奏疏,符皇后额头都是细密汗珠,面色有些泛白,美艳脸颊透着疲惫,她揉了揉太阳穴,抬手就有宫女端着铜盆送到她面前。 用白色丝绢手帕沾水拧干,轻轻为她擦去额头细密汗珠。 “太后,要不要换温水,凉水容易着凉。”宫女建议道。 符皇后摇头,“不必,这样醒脑。” 她心里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赵侍剑的事,但又放不下面子,毕竟两人之前就有言语的不合,那时候她还是皇后,说话自然高高在上,让她受了不少委屈,那小姑娘也聪明能忍,为了史家的事从来没顶撞她。 可现在形势变了........ 越想这些她越是不安,赵侍剑是史从云喜欢的女人,她毕竟不是,虽然史从云给她保证过,可男人都是善变的,谁说得清。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也没有借口,只好将此事作罢。 回到后宫就寝。 ...... 第二天,中书门下送来的奏疏依旧不少,多数都是北面的,去年随着对辽国作战大胜,周军也扩地不少,边境线直接推到幽州南面四五十里了。 加之又是边地,很多官员安排调度,边地设防的内容很多,北面的节度使也以此事为由向朝廷开口,有了李筠的教训,她处理起这些事也慎重起来,不会随意决断,而是让李谷,闾丘仲卿等人讨论,之后才下决定。 正午草草吃了点甜的东西,到下午些时候,阳光穿过正殿大门,斜斜撒入殿中,在古朴砖石上散开,整个大殿也在昏黄光线里柔和起来,她看得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是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她抬头,发现是枢密的官员来拜见,已经等在殿外和宦官说话。 “直接进来,不用通报。”符皇后抬手。 外面的宦官立即领着官员进来,因为她是太后,官员远在十几步外停住行礼。 “禀报太后,大捷,秦王大捷!有两份战报,隔了几天从蜀地发出,几乎同时到的枢密院。”下面的官员激动汇报。 符皇后呼吸一沉,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紧紧捏住椅子的握把,还是镇定下来:“什么样的大捷,直接报上来。” “是!”枢密院官员直接道:“秦王自出兵之后一路攻克兴州、西夏、三泉、利州、剑州、梓州、绵州等。 东路大军也一路攻破三会、巫山寨,占领夔州,随后沿江西上,收降万州、开州、忠州)、遂州等州。 秦王说了,本月中旬就能到会师成都,暗时间算,这时候两路大军应该已到成都城下,蜀国只怕快亡了。” 符皇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盼的不只是蜀国灭亡,还因为这样史从云就能回来坐镇大梁,到时外面蠢蠢欲动,朝中不服的人才会安分。 心里也感慨万千,史从云年纪轻轻,却有如神住,这些年来追南逐北,每次他一出兵,事情就成定数,似乎只要他领兵出征,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这几乎成了一种大家都习以为常的惯例。 有时她心里都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么大本事的年轻人,以前她觉得父亲能和同僚一同打败契丹人入侵的大军,已经是当世少有的英豪,官家能够亲征高平,亲自去淮南打仗也是英主。 可相较之下,在史从云的盖世之功面前却显得黯淡无光了,又想起他“你主内,我主外”的嘱咐,不由有些心跳加速........ 想到自己身份,瞬间全身冰冷,便冷声问:“秦王还有别的嘱咐吗?” 下面官员犹豫一下,“还有是给太后的嘱咐,亲王说朝中诸事托付太后,李公,若有人不尊法令,懈怠政事,请太后和李公记下,待秦王归朝,自然会处置。” 符皇后一听就明白,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专门说给大臣们听的,如若不然就不会公开写在给枢密院的战报上。 心里感到一丝暖意,也感激不已,想到史从云在千里之外辛辛苦苦打仗,还想到她在朝中困难,所以故意写了这样的战报,这已经不单单是战报,也是给朝臣的警告。 告诉他们大军已经得胜,秦王随时会携得胜之师回京,警告那些不把太后和李谷的命令放在心上的朝廷老滑头。 符皇后立即道:“战报原封不动的高布出去,东华门,西华门专门派出官员去给百姓解释宣读,一天不能停。 后天大朝时把战报念给百官听。” 官员犹豫一下,“太后,整日不停的话会不会太耗费人手,枢密院那边人手本就不多了。” 这次符皇后没说话,大殿沉寂了一下,那官员很快反应过来,连跪地磕头:“下官该死,不该质疑太后的话,枢密院那边闲散官员还有不少,一定会照太后口谕去办!” “下去吧。”符皇后道。 那官员才惶恐退下去,临走还再三保证一定会按照太后的命令去办。 等他走远,殿外没了声音,符皇后一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许久没这么畅快,这么轻松了。 她知道自己是狐假虎威,占的就是史从云那猛虎的威风,枢密院的官员也反应过来了,伐蜀大胜,秦王就要回来,如果自己把他记住了,史从云回来一告状,他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她可不是狐媚...... “哼,让你们都不听话!”符皇后在心里有小得意,她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一想后日朝堂之上把秦王战报宣读,知道伐蜀进展如此神速,史从云就要领兵回来,又直言支持她,朝中那些滑头,老家伙会是何种反应,她想想就觉得痛快。 不过很快她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史从云千里之外一句话就能把他们镇住,自己却忙得焦头烂额。 慢慢沉下心来想了其中的利害,招手叫来亲近宫女,“你这几天替我准备些给怀胎妇人的礼物吧,有时间去秦王府一趟......” 286、南唐惶恐 四月中旬,伐蜀大胜,兵临成都的消息接连入京。 而史家也在这时候三喜临门。 前线史从云的大胜;京城史彦超亲自主持,史从云的二妹史从梅与当朝枢密使魏仁浦的儿子魏咸信订婚。 这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文武百官几乎都到了,连太后也亲自下教令祝贺,足见史家煊赫。 另一件事就是史从云的两个妾氏,周宪和赵侍剑都有了身孕。 赵侍剑早一些,史从云出兵前就有不适,但因为那时候史从云来去匆匆,忙碌于大军整备,家里的小老婆比较懂事,自己不舒服忍着不说,怕他出兵之前还分心,打仗是生死攸关的事,谁都怕。 到后来才表现越来越明显,找郎中来看才发觉,而周宪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唯独有正妻符金铃没有反应,众人不知道,但史从云和符六私下是知道的,是因为史从云每次都很注意,这年代卫生条件不好,医疗水平更不用说,发烧都只能听天由命,生孩子就是鬼门关。 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生孩子太早,很多女孩都是十五到十八岁前后就生孩子,盆骨发育还没完全,很容易要了命。 史从云怕符金铃年纪太小,生孩子会要了她的命,对他而言孩子可没老婆重要,所以对年纪小的符金铃一直很注意。 赵侍剑还年轻的时候他也很小心,他想的就是怎么也等过了二十再生孩子,家里的老婆会安全很多。 但外人并不知道,这给符六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连她宫中的摄政太后大姐也为这件事过问过她,可见无论是哪,什么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嚼舌根的人。 符六心里也打起小算盘。 京城和史府都一片喜气洋洋,过了大梁往南,气氛又完全不同了。 ....... 春夏交接的江南,正是大好风光,养育万物的大江波光粼粼,滔滔不绝,江上船只往来频繁,江畔稻田水波荡漾,反射天光,往来年轻人劳作其中。 时不时田间小道上传来一声吆喝,引四处笑声,一副安宁模样。 一条大江东到海,串起了青藏高原,西蜀、南平、武平、南唐、吴越,真是养育天下的老父亲了。 相比西面西蜀、南唐、南平、武平,东面的吴越更加繁盛安定,这些多半归功于吴越王钱镠。 吴越王钱镠在中国历史上并非如民间那样籍籍无名。 其在位期间,于血腥厮杀的五代十国乱世中采取保境安民的政策,经济繁荣,渔盐桑蚕之利甲于江南,文士荟萃,人才济济,当时吴越文艺也著称于世。 在满地战火,昏君庸主遍地,到处吃人的五代十国中算一股清流。 其在位期间征用民工修建钱塘江捍海石塘,有了钱塘富庶盛于东南的局面。 还在太湖流域,普造堰闸,以时蓄洪,不畏旱涝,并建立水网圩区维修制度,由是田塘众多,土地膏腴,有“近泽知田美”的称赞。 他在乱世中斡旋,在两浙地区鼓励百姓扩大垦田,相比土地大片荒废的的五代各国,两浙地区境内无弃田,岁熟丰稔,米粮满仓。 当时两浙百姓都称其为“海龙王”,民间为他立庙供奉,也是其在唐末乱世中的经营,加快了经济重心难移,只要研究中国古代经济走向,都是个避不开的人。 虽然他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吴越王的态度就是无论中原谁称皇帝,自己都上表臣服,也正因如此,吴越国几乎成了乱世中的桃源之地。 相比起功绩,人们更记得的大概是他写给自己糟糠之妻的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到了其子继位,依旧执行吴越王治理国民,奉中原为主的国策。 吴越王和南唐、后蜀国主不同,是非常有战略定力的人,认准了国家要走的路,就坚决执行下去,长久经营才能出成果。 两浙太小,不足以与中原,河北,关中,齐地等争雄,那干脆就称臣,不去想争夺天下的事,专心治国理民。 所以在他治下,百姓富足,国家安定,千年之后人民还记得他的功劳。 相比之下,地域广袤许多的南唐,国主却摇摆不定,要争天下又不敢彻底和大周翻脸,要保守退让又舍不得自家皇位。 以至于往往做出很多前后矛盾的举措。 一开始李璟觉得自己是唐朝皇室之后,不甘偏安南方开始扩张,一扩张周军打过来了,吓得赶紧派人去慰问周军,表示愿意割地求和。 求和时又不愿放弃淮南偏安;等前线打败了问怎么反击;等人说了反击之策他自己不敢亲征;等败势无可逆转时候开始问大臣怎么办;大臣说没办法,天下大势已经定下;他把说话的大臣流放了。 南唐国主并不是能豁出去做事的人,想扩张却犹犹豫豫,不敢放开手脚;想偏安又心有不甘,觉得还可以努力一下。 结果两头做不好,到处得罪人,原本国力与周国相当的大国,两代人被折腾没了。 吴越王和大周皇帝就是豁得出去的人,一个想好了要一统天下,就敢举国之力御驾亲征,敢豁出去打。 一个想好了偏安一方,就不想其它,专心治国理民,造福百姓,直到天下一统,顺理成章归顺,不流血回归中国。 国主的摇摆对一国来说是致命伤。 而在此伐蜀之际,李璟又一次摇摆起来。 大周才出兵没多久,蜀国使臣几经辗转到达金陵,南唐国知道周军两路大举进攻蜀国的事。 因为东路走了长江,众多战舰船舶就差从他们脸上开过去了。 蜀国来使也算不辱使命,巧舌如簧,以汉末三国时的曹魏、东吴、蜀汉为比,说明唇亡齿寒的道理。 来使的身份也不简单,是蜀国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司空、赵国公李昊的儿子李孝连,他娶了蜀国国主孟昶的女儿凤仪公主,既是高官,也是驸马。 派出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也看得出蜀国很急。 其实蜀国和南唐一个在长江上游,一个在长江中下游,同时挨过大周的胖揍,原本就有联系。 六年前史从云打蜀国的时候蜀国派人向南唐国主求援过。 不过两家毕竟是表面兄弟,南唐表面答应,其实只是派兵在淮河边上巡逻了一圈,国主当时犹豫,不敢和刚刚打败北汉的大周开战。 李璟一犹豫,次年大周收拾了蜀国,掉头就举国之兵来揍他,那时南唐反过来给契丹和蜀国求援。 蜀国也算地道,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和长江上下游哥两好的坚定友谊,同样派兵在汉中北面巡逻了一下了事,算是回礼。 总之两国的关系不说难兄难弟,也算表面兄弟吧。 原本是被史从云打怕的南唐国主之所以动心思是因为沿江巡检林仁肇上奏疏。 说:史从云和周军在蜀地,山高路远,这时是大好时机,如过给他三万人马,他愿意带兵往北,去夺回当初被史从云夺走的江北十四州(淮南)。 但这并不足以让李璟动心和安心。 最重要的是林仁肇想必是完全摸透国主既想占便宜,又怕事的性格,在上疏中说了令国主动心的话。 林仁肇说这次他带兵去打江北,如果打回来了,南唐就可以恢复淮河防线,再次与大周抗衡。 淮河沿岸的寿州,濠州,楚州等坚城足以和周国对抗,当初周国十万大军,打寿州都打了一年多,这次如果守好肯定能和北面抗衡。 淮河也比长江湍急,而且中间没有大山阻隔,沿岸诸多重镇连成一体,互相照应比守长江好守。 最重要的是,林仁肇保证,这次他去北面打仗,打赢了国家享受成果;如果输了,就说他带兵叛乱,让国主诛灭他的三族,给史从云一个交待。 林仁肇把责任也完全揽在自己身上,这点是最令李璟动心的! 所以李璟动了心思。 可偏偏李璟不是个有决断的人,他不像郭荣,不像钱镠,优柔寡断,于是徘徊不绝,想要江北,又怕惹怒史从云的后果,于是下不了结论。 便又找来朝臣讨论这件事,结果满朝大臣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李璟更没主意。 ....... 彰武元年四月十五金陵大朝之后,李璟把一些老臣重臣和太子李从嘉留下,再次商议要不要援助蜀国,出兵共同对抗周国的事情。 他已经被迁都和换太子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有这样的大事,更加难以决断。 昨晚和老友周宗一起吃饭时,白发苍苍的周宗委婉提醒他,这种大事不能拖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周宗已经年纪大了,这几年来,因为史从云和他女儿的关系,想讨好周家的人反而更多,前两年他差点就去了,后来吊了半条命挺过来也不理朝政,专心养病去了。 这种时候还能开口委婉提醒,李璟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太拖沓,已经商议了半个多月,决心在今天议出个结果。 可话头一开,朝堂上又是分成两派。 金陵人才不少,一些是江南才士,一些是天下大乱时北方避难来的,当年鼎盛时国土疆域不比周朝小,人口和富庶来说更超周朝,如此大国朝中有识之士其实不少。 “当初汉末,天下三分,魏国占长江之北,吴国据长江之南,蜀国据蜀地汉中,与如今何其相似耳。 吴蜀联合对抗北面,才得以长期与魏国相抗,拒敌国门之外。 现在周国就是当初的魏国,史从云兵发蜀地,就是为了解决蜀国,好专心一处来对付江南! 如果这时坐视不理,等史从云拾辍蜀国兵戈一转,剑指江南,我们如何能单独据敌?”吏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门下侍郎兼光政院辅政陈乔接连发声,他面容枯槁,三角眼看人十分有压迫感。 陈乔是宰相之一,也是主战的强硬派代表。 不过很快主和派的礼部员外郎,知制诰(写圣旨的)张洎立即站出来反驳,“陈公所言混淆视听了。 当初蜀国自汉昭烈帝兵败身陨之后诸葛孔明力挽狂澜,整备内外,是时蜀军五十载内能与魏军一较高下,不落下风。 可看今日蜀军能抗北军么? 当初后唐庄宗(李存勖)大军入蜀不过三十年前的事,北面出兵之后所击者破,所过者降。 北面大军没到剑门关,降旗就已经沿途举到成都城,你觉得他们挡周军?能挡住史从云,史从云的厉害当今谁还不知! 亦或是陈公认为蜀国的王昭远还是李昊能比得上诸葛武侯?” 张洎步步紧逼,这一句句说得陈乔答不上来,周围不少朝臣都默默点头。 这时翰林学士徐铉也心平气和的说了几句,“陈公为国为民,是为了天下大计,我等无不钦佩,可看蜀国如今实在不像能作为盟好抵挡周国的样子,反而可能给史从云落下话柄。 蜀国不说国主,文武大权在李公(李昊)和王昭远手中,王昭远原本不过是个受蜀国国主宠爱的和尚。 李公自不用说,与我国交往密切。 当初李公(李昊)与我江南通好,派起属臣赵季札到我江南,买了李绅在武宗朝时作宰相的制书(朝廷的任命书)。 李公在成都搭起彩楼把它放在里面,召来成都全部的歌妓,穿着朝服前去迎回到私宅,大会宾客设宴聚饮,花费的钱财无计。以二千匹帛感谢赵季札。 若说名士风流,奢华宴乐,李公或许却有风范,但御敌的才干只怕难说。” 徐铉的话已经说得非常委婉,因为蜀国宰相李昊和南唐国关系不错,和国主李璟也有交情。 徐铉这么一说,陈乔脸色也绷不住,缓和下来,叹口气道:“徐公的话也有道理,老夫也想过,如今的蜀国没有卧龙,别说对抗北方数十年,史从云一出兵,他们能顶一年都谢天谢地。 可史从云改元彰武,南吞江北、南平、武平,北败契丹,西吞蜀地、汉中,其饕鬄之口绝不会停,今日不举兵,来日他也必会刀兵相加。 所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今日也是同理,陛下,诸位,万望三思啊!” 陈乔也说得十分入情,一时间朝堂上也有些人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史从云的野心只要是聪明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的蜀国没有诸葛亮,没有魏延,没有姜维等等悍将,抵挡不了北方几十年,但江南没有选择,队友拉胯也总比没有队友强。 双方的话都有道理,上面的李璟又陷入两难之中,于是看向下方的太子李从嘉。 李从嘉见父皇看过来,犹豫一下吞吞吐吐道:“事关重大,请.......请父皇圣心独裁,儿臣定会鼎力支持,鞍前马后。” 这下大家的目光又汇聚道国主李璟身上。 李璟正踌躇难决时,大殿侧面突然急匆匆进来个宦官,面色惶恐的低头在李璟耳边说了几句。 上首宝座上的国主李璟面色大变,脸色发白,唇腮有些轻微颤抖,抬手制止下方闹哄哄讨论的群臣。 颤声道:“不必再议了.......” 众大臣和太子不解,看向面色不对的国主李璟。 “刚刚西面来了消息,史从云已经打到成都了!” 国主的话声音不大,在空旷大殿中却格外清晰,一下如一声惊雷炸得所有人脑瓜嗡嗡直响,心神不安。 “这........史从云出兵不过两个多月,何至于.......”户部侍郎韩熙载话到一半停住了,大殿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震惊,不安的气氛在无声中蔓延。 反倒是年纪大,方才还主战的陈乔最先醒悟过来,连拱手道:“老臣请陛下立即驱逐蜀国来使,同时分别派人去大梁,向史从云说明情况,我朝没有接纳蜀国求援,而是立即驱逐他们的使者。” “对对对,陈公所言极是!”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众人纷纷开口,原本还吵成一团的大臣这些瞬间团结一致了。 李璟也反应过来,不优柔寡断了,立即到:“准奏,按陈公说的办。” 那边韩熙载也顾不得太子在场,提出道:“陛下,据说周公(周宗)之女周宪很受史从云宠爱,就在大梁,请派周家人去大梁走方便之门,说不定拉近和史从云的关系,也更好说上话,不然万一解释不清,事情便不好办了。” 李璟连连点头,也顾不得周宪曾经是他儿媳妇的事,立马准奏,准备亲自去周家一趟,一时间南唐的朝廷也忙碌起来。 287、山民 四月中旬,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白天原本温吞和煦的日头如今一天比一天咄咄逼人。 朝阳在西边洒下炫目的的,横贯天际,斜斜的割裂天地。 山的阴影,光的明媚,把脚下大地也分成光暗两个世界。 东面大片的树林,平缓群山丘陵淹没在漆黑阴影,西面曲折大道和半山村落沐浴朝阳,熠熠生辉,将士们的甲片反射着晨光,随着长长的队伍晃动,恍若山间游龙。 史从云站在路边,身后的山脚有一段石墙,长满青绿苔藓,墙角草尖的水珠还没完全散去,远处就是落差很大的河谷,山间怪石嶙峋,他心想如今周国大军,也该如朝日当空,缓缓生起吧, 不过很快自己都都笑起来,太一厢情愿。 或许对于蜀国来说,他就是个魔头吧,别说什么旭日朝阳,只怕是让他们瑟瑟发抖的凛冽寒风,至少对于蜀国皇室来说是的。 是就是吧,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怎么说,战打到这,已经有拨云见日的景象。 史从云诗兴大发,这次却不知道该抄什么来应景了,毕竟才学有限,而伐蜀虽不简单,比起和辽国的大战,伤亡以万计,伐蜀一路只算毛毛雨了。 这一路来北路军细碎的伤亡总计千人不到,战死者不会到三百,虽然依旧残酷,可相较去年的大战,那就小巫见大巫了。 东路军可能更加惨烈些,因为高彦俦的据守抵抗,遇到不少阻碍,但想必之下也算低烈度战争。 如果翻开史书会发现古代打仗屠城几乎非常普遍,只是规模大小的问题,以前史从云也不理解,那些人都没脑子吗?怎么打个城老屠,怎么得人心? 但真正经历过惨烈的战争后他才明白原因,每个士兵并不是只会服从命令的机器,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很多时候经历惨烈的攻城战后,将领不允许屠城没法平息士兵的愤怒和仇恨。 攻城战是十分惨烈的,死的也格外凄惨,一旦杀红眼,打下城后面对袍泽惨死,朝夕相处的战友殒命,士兵的仇恨、愤怒已经积蓄到极点,要让士兵们放下仇恨愤怒难上加难,毕竟是人之常情。 这种时候很少有将领能够约束,或者将领自己也杀红了眼。 就像去年他在北面杀了几万契丹人,对他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但对于周军将士来说,人人高兴,杀人的时候都很痛快,因为战场上契丹人也杀了他们不少士兵,那些愤怒、仇恨一旦积攒过多,只有血债血偿,以敌人之血方能洗刷。 在这样情况下还要能约束士兵,就十分困难,太考验统帅的理智和在军中威望,而威望是会耗尽的。 像伐蜀这样的战争史从云最高兴的就是这点,伤亡小,敌人抵抗不激烈,冲突也不激烈,约束成本低,他就能更好的约束士兵,整肃军纪。 史从云看着路过精神饱满的士兵,高声道:“大清早的唱个歌。” 路边将士靠近他,听他的话大吼大叫起来,不过稀稀拉拉不整齐,带队的指挥使制止,随后领着他们唱起来,这里一唱,前后各处都开始跟着唱起来。 与其说唱,不如说吼。 古代的军歌繁杂,没有统一规制,但相同点是更在乎押韵和词句气势,反倒不那么讲究韵律。 后方刚刚被史从云整编为剑南军的蜀军也不甘示弱,跟着高声唱起来,不过他们才改编,唱的不是周军的秦时军歌,而是延续唐时军歌。 两方较劲,都在比谁嗓门大,一时鬼哭狼嚎,嘹亮军歌回荡山间,悠悠群山丘陵似乎也在颤抖。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戈后,便是太平秋.......” 听着悠远的唐时军歌,史从云一时有些入神。 秦朝的军歌更像战友兄弟间并肩战斗的素朴,唐朝的军歌则是一个时代的壮阔回声。 魏仁浦在他身边,见他听得入神,便在一边说:“如今蜀地、汉中已算平了,辽国新败,南唐,南汉,北汉,吴越也非秦王敌手,只要专心经营,想要恢复故土只是时日问题。” 史从云回神点头:“魏公说得有道理,只是听了有些感慨。 那词句里好像有数代人,数百年基业的沉淀。 我们才刚刚起步,大周建国不到十年,而我打仗也只是打了六七年,一想这些就觉得脚下的路太远太长了,远得都看不头,怕自己会坚持不住。” 魏仁浦抚须笑起来,“正因为长远,所以艰难,才为世人铭记,千古流芳。世上的盖世功业多是如此,秦王能想到这些其实心中已经有打算了吧。” 史从云看向远方霞光,河谷山川间的崎岖道路,东面天穹下还有大片黑压压看不见的黑暗,在山那边蠢蠢欲动,他这边是站在朝阳里的,于是想到一句名言,也第一次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有雄心壮志可能不难,报仇初心,不被苦难和时光消磨才是最难的吧。” 魏仁浦愣了一下,拱手:“大帅高见。” 他所说的艰巨,可能比魏仁浦想的还要艰巨,魏仁浦所说的故土就是唐中晚期的疆土,现在还有南汉、北汉、南唐、吴越、十六州、辽西不在手中。 但史从云所想的还有河西走廊,以及汉朝开始控制,已经丢了快两百年的西域,如果现在不能控制西域,等下次就要到一千年之后的清朝,那时又是沧海桑田。 感慨一会儿之后,史从云很快将那些烦恼抛之脑后,路很长,长到看不见尽头,那低头别看不就成了。 大道旁半山有处小院,安置了二十多名周军的伤兵,史从云半道去看了一趟,发现随军的医师们召了当地的一些人来帮忙照料。 这里靠着北面群山,和成都不远但也不近。 这一段到处是山岭河谷,郁郁葱葱,和外界比较隔绝,山中村寨里不少人都是以兽皮,粗制麻布为衣裳,更没中原那么讲究。 这些村寨也几乎是独立的,史从云和当地老人聊过,他们每年按时派人给的几十里外的官府上贡,官府就不会为难他们,而且官差也不敢过于深入这些地方老为难他们。 四川盆地表面上看中间是一片平坦,但其实多数都是大大小小的丘陵,河谷,山头林立,交通困难,真正的平原只有成都附近那一片。 从剑门关南下之后,这些山勾勾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独立村寨,因为地理环境问题,官府也不好管,也不敢派人深入村寨盘踞,遍地山头河谷的复杂地带。 只要这些村寨的山民每年按时纳贡,官府也不管,他们与外界联系因此并不紧密,比较独立,更显野性,少有中原的繁文缛节,对所谓蜀国朝廷也没什么忠诚的概念。 也正因如此,这些山间百姓不在乎帮不帮周军,并不不排斥他们。 周军不杀人,不抢东西,这些村寨的百姓就愿意为他们指路,给他们送水,有偿的干活,比如班助军队打柴,修路,带路,借家中的院子给军队伤兵用等。 这给周军带来不少方便,史从云也越发强调军纪。 看望伤员出了小院之后,史从云见到远处来了几个年轻人,亲兵把他们带过来,说是当地村寨长老的邀请,请他到半山的一处大寨里赴宴。 一开始史从云没准备去,因为这邀请很可疑,对方怎么能知道他身份,直接找上来的,数万人队伍延绵好几里地,找人可没那么简单。 他身边的符昭愿这是才一拍脑门告诉他,这件事是投降的绵州刺史做的中间人,几天前和他说过,是绵州刺史的人告诉这些山里的百姓找他的,因为平时官府也不太管,周军来了要变天,新的秩序只能山民们自己和周军谈去。 只是当时小舅子符昭愿没当回事,觉得只是些山野村夫的事罢了,何必搅扰他,就没说。 史从云听后把小舅子大骂一顿,还告诉他以后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报告,再小也要说,小舅子理亏,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坚决改正。 史从云便同意了,提出带着八十多名亲兵过去吃饭。 但显然这不是简单的吃喝,山民的寨子设在半山,易守难攻。 半山有一处栈道,穿过去的门是一处天然的大树洞,只能一人通过,史从云的身高还要弓腰,后面就是一些带着猎弓和长刀的猎户把守。 他是让亲兵先过去的。 到了寨子,外围是木质城墙,并不高,里面汇聚了不少人,至少上百,还有一些帮忙的煮饭做菜的妇人,大多数年纪不小。 见到来目光汇聚过来,或许是因为山民的朴素,这些人眼中的畏惧,不安等情绪显露无遗。 随后史从云被请到寨子大堂的主桌落座,里面都是一些年纪很大的老人,他没有放松戒备,是带着亲兵进去的,几个亲兵一直站在他旁边,也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剩余的亲兵则熟练站在大堂门口,大门门口,栈道入口等地方,当地人也没反对,只是时不时瞄几眼。 史从云顿时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大军的人数当地百姓看在眼里,这些位高权重的长辈见识更多,但他们平时就不怎么受官府管辖,这时外来大军来了,肯定很害怕不安。 于是在众人不安的眼神中,他起身,并直接走出大堂,几个老人也连起身跟着他。 史从云到了大堂外,对着外面落座的众多各村各寨来的代表,举起酒杯道:“这里坐着的的父老乡亲,我们是北面来的,来讨伐成都那边的皇帝,你们放心,不是来和你们为敌的。” 他慷慨激昂开口后,在坐着的人都安静下来,又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大概是听不懂....... 这时候蜀地的方言和后来四川话还是有差别,成都是后世史从云最喜欢居住的城市之一,如果不是没钱,他曾想过移居成都,所以四川话也听得懂。 但和现在还是差别很大的。 知道四川历史的人应该都明白,因为这些现在的蜀人,在明朝末天下大乱时几乎被杀绝了,那是另一段血泪史。 后来的四川人,九成以上都来自五湖四海迁居,重新融合。 史从云便耐心下来,一字一句的向众人解释,最终还是有些一知半解。 史从云突然想起来,问有没有识字的人,虽然他们相对独立,但既然他们和刺史还有联系,那应该有识字的。 年纪比较大的老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找来笔墨和木板让他写。 这下即便方言不通,靠着差不多的文字,很快就明白互相的意思。 史从云心里感慨秦始皇统一文字的巨大的贡献。 虽然秦始皇其实并没有办到,因为他选择好看但难以书写且复杂的小篆来统一文字,加之秦朝十五年就亡国,在当时没有实现,不过理念是好的。 到汉朝真正统一了文字,用隶书统一,从此之后哪怕天南地北,方言各异,但只要写字大家就能交流了。 史从云和几个长辈一面写,一面夹在语言交流,终于把他的意思传达过去。 互不相害,互帮互助,同时希望他们回去告知各个村寨,不要阻拦他们的大军通过,以免引起误会冲突。 明白他的意思之后,在场所有人无论是年轻人还是长辈都松了口气,年纪最大的长辈连连向他表示谢意,不过他不太懂礼仪教化,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两手紧握,向他跪拜磕头,反倒像是祭祖的意思。 史从云赶紧把老人家扶起来。 之后双方交流也越发顺畅,山民们杀了鸡,双方喝鸡血酒盟誓,表示互相不相害,有如兄弟。 其实一开始他们是准备杀人的....... 山民们认为以人血盟誓是最牢靠的誓约,甚至已经选出了一名幸运的年轻人,准备杀了放血,被史从云厉声呵止,才改为杀鸡的。 等喝鸡血酒之后,外面又有人急匆匆进来惊恐汇报什么,不过情况很快搞清楚,原来又是符昭愿那憨货小舅子见他上山几个时辰没下去,着急之下居然带兵把山脚围住了。 史从云只得出面让他撤围。 当天山寨里的几个长辈壮起胆子,亲自送他到军营,以表示信任。 史从云没有拿他们怎么样,只是建议他们,往后祭祖或者盟誓不要用杀人,可以用鸡或者羊之类的代替。 几个长老连连点头。 双方就这么愉快的定下了约定,到第二天,各处村寨都派人来为大军带路。 当天史从云正准备出发全速往成都赶,那天主持大事的山民长老居然带着三四十人,用扁担挑了一些东西来路边大帐见他。 史从云让亲兵放行之后,起身出去迎接,心想山民见他要走,给他送土特产。 结果等环绕的众人逐渐散开后,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居然是一个忐忑紧张的娇滴滴小姑娘。 史从云立即心领神会....... 288、列寨成都 山民的长老确实送来一些土特产,但他无论如何都要求让寨子里年轻的孙女跟史从云走。 史从云当时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并慷慨激昂的给他们讲了,自己不是什么坏人,不是来抢他们的,不用给他送孙女。 没想到长老再三请求,无论如何都要让孙女跟着他走。 这次他还带了一个能听懂当地方言也会说官话的城里人来和史从云交流。 经过再三交流,长老甚至直接放出狠话,如果史从云不收留,他们也不要这个孙女了。 史从云一脸为难:“唉,你说你们这些父老乡亲,怎么都这样,本王一向个正直清明的人,私德无损,你们非要逼我!” 那边山民们不说话了。 旁边的符昭愿小声道:“大帅,他们敢逼你!要不要某带人赶他们出去。” 这时魏仁浦上来,咳嗽两声把愣头青符昭愿支开。 然后拱手严肃道:“大帅,这也是百姓们的心意,是王师和当地百姓情意的象征,再说长辈都发话,如果大帅不接纳她,就不让她回去,这是陷她于不义啊!” 史从云摩拳擦掌:“魏公啊,你也知道某立了规矩,咱们南下不能抢百姓东西,更不能抢别人子女,我作为大帅带头破坏,不好........” 魏仁浦义正言辞,神色肃然:“大帅这哪是抢,大家都听着,父老乡亲说了,大帅不收留,他们就让这可怜小娘自生自灭,大帅是救她,实属无奈,不算坏规矩。” 周围众亲兵连连点头:“对对对,魏公说得太有道理了。” “大帅,你就救救这可怜小娘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史从云最终十分无奈,也难违众意啊,只好答应了父老乡亲的请求。 不怪他不做人,实在是小娘太漂亮了。 皮肤白皙娇嫩,好看又不明显的瓜子脸白中透着粉嫩,娇小的身材玲珑可爱,琼鼻小巧规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格外迷人,额前乌黑秀发浓密,下意识离人群好几步,站在那低头不安,时不时悄悄看他两眼。 这哪个干部能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还好他技高一筹。 随即也让父老乡亲们不急着走,让伙头军造饭,请同来的兄弟们吃了饭再走,还给父老乡们送了一些腊肉,好米等回礼,伐蜀大军如今可是富得流油。 期间才知道原来这次来充当中间人的是附近县城的主簿,平时就是他和这些村寨的百姓打交道的。 从他的讲述中史从云更了解到,在剑门关以南一直到成都这一片的崎岖山岭之间,特别是挨着北面横断山脉的大片郁郁葱葱大山中,们知道的就有二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村寨,大的可能有上千人,小的只有十几人, 而更靠近西北面的群山里可能还有官府不知道的。 与世隔绝的村寨会更加排外,加上道路困难,官府不敢深入。 史从云算是长见识了,不多并未惊讶,现在的世界可不是后世那样人口众多,高度开发的世界,加之中晚唐到现在两百年来,战乱不断,人口锐减,耕地荒废,很多地方的人要么死光了,要么迁走了。 他去过大江南北打仗,别说在靠近横断山脉的川蜀深山,就是河北现在也有大片大片的树林和人迹罕至的地方。 而这主簿也告诉他,为了让这二百多村寨给官府交税,其实是打过战的,二三十年前,后唐攻入蜀地之后,发现这里有不在管辖之内的蛮族。 后唐派兵将冒险入山,和山中的蛮族打过战,杀了好几百人,之后各村寨才开始向官府交税。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服从官府的管辖,村寨里出事不会报官,也不用官府裁决,他们的长老自行决定惩处,山里的人也很少和外面通婚。 而后唐大军虽然镇压这些蛮族,但山高林密,他也有不小损失,所以后来官府也不敢多管,只要这些村寨每年按时交一些税便不过问。 史从云听了算是明白这一带的情况,而且也对这些被后唐大军称为蛮族的本地人有了笼统了解。 他们的人口可能有两三万的样子,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太多且零散,与外界封闭,难以组织,地理环境决定了特殊生态。 封闭对于文明是件很危险的事,不只是在世界范围内,在中国这片土地局部也同样。 越封闭的地理单元越容易被落后抛弃,如果不保持交流,互相取长补短,在竞争压力下不断鞭策前进,而是在封闭中故步自封,不图进取,一旦遇到强大外敌就没法阻挡。 不过即便如此,村寨的那几个长老也算人精,老道狡猾。 他们见这么多外来大军心里肯定是怕了,看他们年纪,二三十年前后唐大军入蜀,之后和他们的开战,逼迫他们纳贡的时候这些老人肯定经历过,知道外来人的厉害。 所以即便歃血为盟,史从云开口保证了他们也不放心,都是人精,明白所谓结盟的事靠不住,硬是把自己孙女送到他身边才安心。 史从云心想,为了让父老乡亲们安心,他也只好牺牲一下自己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安定地方,各族百姓和谐相处,他这个大帅真是操碎了心。 于是又耽搁了半天,等史从云中军行辕上路时,前锋潘美估计已经快带兵到成都城了。 这段路,史从云没有再骑马,而是去车里和小姑娘一起坐车,他主帅的行辕马车是十分宽大的,只是道路有些颠簸。 史从云迫不及待问了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紧张坐在他旁边一时回答不上来,可能没太听懂。 为了让她不紧张,史从云试了试,把轻盈娇小的的小姑娘轻松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重新耐心交流。 如果是外面那些军汉或者军中大将竟敢连他的命令都记不住听不清,史从云早就破口大骂了, 可面对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就不一样,史大帅的耐心瞬间翻倍,甚至耐心的教她说大梁官话。 毕竟只要是为了下半身谋福利,男人的耐心超乎想象,且冲动而不计成本。 反正去成都的路上也没事,史从云干脆开始认真教她说话,和她交流。 小姑娘很紧张也很顺从,没有摆脱他的怀抱,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慢慢在好看的桃花眼也慢慢抬起来,敢于直视他。 那漂亮的眼睛恍若一汪春水,淳朴中荡漾迷人光色,若非史大帅南征北战,纵横驰骋,也算沙场老手,差点把持不住,毁了一世英明。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整个大梁城最帅的男人,大概也是他的美貌和亲和力,慢慢小姑娘也没那么紧张了。 经过他一路教导,两天后逐渐可以顺畅交流。 小姑娘说村寨里都叫她“花娃子”,因为大家都说她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花。 史从云觉得太俗,问她姓氏,她说姓黄,不过她才十四岁,爷爷还没给她取名。 史从云大喜,随即条件反射似的脊背发凉,但很快想到这里没有警察,便又一次狂喜起来。 “那我叫你黄花?不好听,先叫你小黄花吧,等你十六岁,我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小姑娘点点头,史从云感觉她在往前蹭,低头才发现她轻轻用手支撑着马车的坐板。 “怎么,怕我嫌你重。”史从云逗她。 小姑娘很诚实的摇头:“不是,怕阿郎腿坐疼了,我坐好久了。” 史从云与小黄花漂亮纯真的桃花眼对视一会儿,突然觉得什么花蕊夫人的不重要了,看一眼就算了,虽然他伐蜀本来就是为了天下大事,从来没想什么花蕊夫人之类的。 ....... 四月十六,大军距离成都不到四十里,史从云下令停下重整,恢复组织度,同时强调到成都之后的纪律。 还派人和东路军联络,又派出使者去成都劝降。 成都和之前他到过的所有城市都不同,天下太平时绝对是很多人的梦想之地,因为地理决定整个蜀地,都是为了捧出一颗明珠,那就是成都。 整个蜀地,外面崇山峻岭,再往里大片丘陵和少量高山,真正的平原唯独成都及其附近。 同时那里有三条江在成都附近汇入长江。 上天似乎是不太在乎公平的,整个蜀地所有的天时地利都汇聚成都,而其外围多是丘陵和崇山峻岭。 秦朝兴修水利成就了成都平原,注定其只要发展起来,成都都会受整个蜀地滋养,成为一座富庶的大城市。 自汉朝到唐朝、宋朝、元朝、明朝,成都都是天下富庶前列的大城市。 直到明末,整个蜀地几乎被杀得没人,后来清朝鼓励百姓移居,五湖四海的百姓大量汇聚到四川,但人几乎全没的伤痛和对发展的破坏不是一两代人能弥补的。 五湖四海来的大量新四川人在蜀地也没根基,需要漫长时间磨合,在那之后四川就没落了,用了几百年时间才开始恢复元气。 史从云格外重视成都,因为蜀地的精华都在成都。 这里的地理环境不像长江、淮河中下游那些地方,那些地方各有优势,宜居平地很多,几乎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竞争力。 而在蜀地,除开东面各江交汇处的渝州(重庆)还稍微可以和成都竞争一下,其它地方在地理区位,地势,宜居度,交通等各方面完全没法和成都竞争,导致成都必然会汇聚整个蜀地的财富,资源,人口。 如果成都遭到毁坏,那半个蜀国也算没了,如果半个蜀国没了,他伐蜀就算失败一半,以后也没有充足粮饷去打北汉,打契丹。 所以史从云顾不得教育他的小黄花,给她穿了一身自己的干净衣服,把她安置在自己大帐中。 随后亲自带着亲兵骑马巡逻各营,北路军现在加上扩编的蜀军,已经有八十二营人马,做起来很累,不过他还是孜孜不倦。 再三强调靠近成都后的军纪,这也让刚刚投降整编过来的蜀军士兵更加拥护他。 其实士兵有没有战斗力多数是整体环境决定的,蜀兵在蜀地的表现十分拉胯,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但历史上赵匡胤拿下蜀地后,把很多蜀兵调去戍边,有防止蜀地叛乱的考虑,到了边境磨炼之后照样能打起来。 所以史从云不怕蜀兵菜,菜可以练,关键是要得人心,只要士兵像党进那样愿意为他悍不畏死,谁还不是两条胳膊一个脑袋,只要给把刀,发了疯不要命的普通百姓也能让老爹那样的大将害怕。 而且这一路史从云发现因为军歌不同,还有意外好处。 周军和刚改编的蜀军因为一路斗歌,比谁嗓门大,居然莫名其妙的处出一些感情来,隔阂消解不少。 想想也是,大家来自天南地北,方言不同,写字不会,没法交流自然紧张,紧张之下就本能想抱团取暖,排斥口音不同的,隔阂可不就出来了吗。 如果大家一起唱歌,一起比嗓门,那是一种另类的,消除了方言隔阂的交流。 史从云于是专门召集各指挥使和枢密院文官,专门开了一次会,要求枢密院的文官多教将士们背点歌,指挥使命平时没战打要多组织士兵们斗歌。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理解,不过史从云要求强硬,直接道:“你们懂个屁,都给老子执行就是。” 众人就答应下来。 ........ 成都不只一个城,还是以成都城为中心向外发散的巨大聚居地,外围有众多市镇,村落,如果说城市及其周边村镇规模,金陵、大梁城这时候也不是对手。 大军向成都开进后,史从云让从蜀兵改编过来的剑南军打头主力大军在后,以此安抚外围百姓,告诉他们不要惊慌。 也因为这招,原本蜀国还在成都城外驿站,桥梁之类的地方部署一些负隅顽抗的抵抗军力,结果见自己人过来,也都纷纷投降让路。 于是到四月十九日,周军北路三万多大军,已经毫无阻碍的推到成都主城墙三里处,列寨满野,旌旗遍地,把成都城团团围住。 外围靠近城墙的一些村镇也变成周军的后勤营地和战地医院,神火军的工匠开始传统艺能,伐木造攻城器械。 用不用得上先不说,会给守城方和城里的蜀国皇帝造成巨大心理压力,同时有备无患。 当日东路李处耘大军主力也从遂州(遂宁)北上,而且已经派出人来拜见联络他,前锋潇湘军(长沙驻军)和荆南军(江陵驻军)很快就会到达成都城下,与北路大军汇合。 史从云激动万分,打马带着数百亲兵驰骋靠近成都城去看看,遥望远处高高的成都城墙,旗帜都能看清,城头往来慌乱的人影,已经胜券在握。 比起历史上的王全斌,史从云慢了。 主要在于他大权在握,能决定这场战的方针战略。 所以他不想把成都打得稀烂,把蜀地打得遍地烽火,这次出兵和以往都不同,打仗用的时间不多,却花了很多时间在安抚地方百姓,招降蜀军上,以至于进展没那么快。 而对成都城,史从云心里也有了规划。 他不想打,最好孟昶能识大体顾大局,把成都完好交给他,如果真逼到他要攻城毁城,史从云绝对会把孟昶的脑袋剁下来。 反之如果他识相,自己不在乎他去大梁做个安乐公。 ....... 289、大理寺 成都外围建起羊马城,做出要守一下的样子,大军并没有急着攻城。 所谓羊马城是守军在大城城墙外再建的临时城墙,攻这种大城并不是一蹴而就,一下就能冲到城下,守军会以外围的壕沟,护城河,和羊马城,层层抵抗,组织防御,所有的都打过去,才会到城墙下。 不过这些都不能仓促,要早有准备,当年寿州作为大城外围的羊马城就几乎没怎么建,周军直接打到城下,因为李谷作为前锋打得太突然,刘仁赡来不及。 成都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但建起的羊马城也有明显赶工的迹象,东面几处的木质框架有摇摇欲坠的嫌疑。 羊马城上士兵数量也不多,可以看出城中抵抗意志没有那么坚决。 史从云心里有些遗憾,他的大炮因为太沉重,被丢在北面没拉着南下,不然这时候可以对着外围的羊马城打几炮,试试威力。 里面的城墙肯定不用试,但外围羊马城可以打打看。 这是他比较放松了,比起一路的奔波,到了成都城外颇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成都和他后世印象里的成都天差地别,唯一不变的是一到这里下意识就像安逸下来,每天去公园里吹吹牛,下下棋,泡壶一壶茶水可以喝到傍晚。 天下太平,万事无忧,这里就是天堂。 但史从云很快摇摇头,他见识多,历史知道的多,赶紧告诫自己,不能有这种想法。 如果天下四分五裂,蜀地的悲剧肯定还会重演,富饶的蜀地在战乱时代就像一个没法保护好自己的绝色美女,谁都想伸手。 碰上刘备、诸葛亮、王衍、孟昶这样的,蜀地算运气好。 孟昶懂孔孟教化,前期也为百姓谋福,再怎么坏不过是骄奢淫逸,盘剥财物,腐败成风; 清末、民国时四川百姓被盘剥得骨头都快没,修铁路的税收两百多遍铁路没个影,交税交到九十年后,跟外国借的贷款被宋家吞了,万幸至少大多数人还在....... 如果遇到明末那样大规模屠杀的情况,人没了。 史从云看着面前的成都古城,一时间思绪万千,心里想之后要如何处理蜀国的问题。 小黄花换了他的衣服,女扮男装,戴着一顶竹斗笠,乖巧跟在他身边。 她很很勤劳,史从云让她在大帐里待了一天,等回去的时候她把整个帐篷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原本散乱的衣物都被叠好放在箱子里,平时乱丢的书籍和笔记也被整齐收拾好放在旁边的书架上,桌椅擦得一尘不染。 平时那些臭烘烘的衣物都被小姑娘拿到附近的溪水里洗个干净,全晾晒在外面。 史从云顿时觉得自己的中军大帐,一下就像野外小别墅了。 平时他不愿待在大帐里,喜欢出来溜达,开会也是天气好就在野外就地开,就是因为自己这个大帅的中军大帐实在太乱太脏。 平时行军艰苦,那么多东西要带,多数时候都是符昭愿带着一伙亲兵负责帮他带东西,等到了地方立即搭帐篷。 不过一群打仗的大老爷们有个屁讲究,战事又忙又紧急,什么都是将就,脏乱,汗臭味脚臭味混在一起,只要晚上能睡觉就成,大家都觉得正常,史从云也不是个讲究的人,也觉得无所谓。 结果小黄花一来,反倒变样了,连符昭愿来见他都一惊一乍,生怕自己靴上的泥把干净的大帐弄脏了,连去溪边洗了靴湿漉漉的才敢进来。 史从云也第一次打仗有了旅游的感觉,心里对蛮子小姑娘更喜欢了,就时时把她带在身边,教她骑马。 由于没有受到礼乐教化的熏陶,小黄花更加直接纯真,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像赵侍剑的傲娇就是知书达理给她惯的。 小姑娘就直接多了,史从云问知不知道她爷爷为什么非要她跟着自己,小姑娘直接说,“爷爷说你是个天大的人物,如果不能让你高兴,我们两百多个村寨就有天大的灾祸。” 史从云觉得这些老头说得太过了,不过想想他们的遭遇又表示理解,他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带善人,可别人不知道啊。 这时候潘美,党进,王全斌分别骑马过来向他汇报事情,马蹄子踩得泥草翻飞,在他二十步外停下,随后亲兵引着三人过来向他汇报事情。 史从云给三人安排了不同的任务。 潘美负责安置外围百姓。 党进则率兵招降或者击败外围还在还在抵抗的零星蜀军。 王全斌负责全部攻城军队部署 史从云让潘美去赶成都附加的百姓暂时离开。 这没办法,他不可能约束三万大军的每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最靠近成都城居住的一千多百姓暂时远离军队,给他们时间带上短暂生活用度,去亲戚家或者安置道外围的营帐中去。 同时也让潘美去周围各个村镇巡回游说,告诉百姓不要惊慌,生活继续,不要靠近成都城就行。 如果真起抢掠百姓的事,从唐中晚期到整个五代十国这一两百年来,吃亏的九成还是百姓。 直到赵匡胤才做出改变,赵匡胤有一次因为士兵抢百姓的女儿妻子,一次性斩首一百多个兵,下了狠手。 史从云心里也已经下了同样决定,他在六年前伐蜀时就杀过,但很少。 如果这次还出事,他也要拿得出魄力才行,不然中晚唐到五代以来的风气不会改。 当年唐朝皇帝请党项人帮忙平叛,条件就是让党项士兵劫掠洛阳;郭威黄旗加身建立如今大周,条件就是让麾下士兵劫掠大梁三天;官家发兵打淮南,前锋悍不畏死力战破敌,条件是让前锋大将赵晁等人带兵劫掠当地百姓;历史上王全斌六十六天灭蜀之后放纵士兵劫掠等等数不胜数。 风气早就在,百余年来已成惯性,没有魄力,不杀人肯定是改不回来的。 百姓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实那不可能,世界很残酷....... 烧杀抢掠无数的赵晁现在年纪大了,依旧好好的坐着高官,富贵荣华在河阳养老,因为他能打。五代的很多吃人狂魔都是善终,这些事大家习以为常。 史从云心里其实也不希望有人撞到他刀上来,大家都是为他拼命的兄弟,但这次他心软了,往后只会约束不住。 “大帅,咱们要不要打一下,使者都去两天了还不给点反应,我看对面毫无战意,咱们至少把羊马城打下来,让他们知道厉害。”王全斌建议。 史从云想了一下,看向潘美和党进,“你们两有什么建议?” 党进摇头:“某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大帅要打叫我就成,哪知道那么多狗屁事。” 潘美则看了一眼远处的成都城:“某同意王将军的说法,外围的羊马城可以的打,而且看起来很好打,不过不能干打。 某建议先再派使者去,告诉城里的蜀国皇帝,咱们两日后攻城,这样能逼一逼他,而且外面的羊马城好打,最能吓人。 如果真打城墙,万一狠话放出去,一时拿不下反而会增长他们坚守的决心。” 史从云点头:“你们说得有理,再派个使者去吧。” 使者是有大风险的,不过也是能立功的职业,史从云手下有一堆文官,既有随军的枢密院官员,也有他王府手下的文秘类官员,还有朝中随行官员。 史从云召集他们过来,下令让找个使者出来,结果一时间大家都犹犹豫豫,没人敢站出来。 随行大军的朝廷大官员其实很多,宰相级别的如枢密使魏仁浦,中书侍郎王溥,之下的还有一些翰林院学士和各部候补官员。 史从云的意思是让他们跟着大军见见世面,别读书读傻了。 后周和宋初的很多文人都是能文能武,既有学识又有本事和魄力的,原因就是很多人都跟着皇帝或者大军打过仗,见过世面,知道世间残酷。 现在他有些失望,虽然现在进入成都确实危险,但没想到这些读书人中没一个敢站出来。 “罢了,我看你们也就这点本事。” 史从云说罢转身就走,准备从军中找一个去传话,军人不会说话,但敢进去的肯定不少。 就在这时有人在身后道:“回禀秦王,下官愿前往。” 史从云回头,站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他身材有些干瘦,山羊胡须,现在天气逐渐开始炎热,史从云都换了一身楚服,他却还是长袖官服,一丝不苟。 史从云知道这个人,判大理寺事窦仪。 大理寺大体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 窦仪原本还是工部尚书,但官家去世后,史从云想扶持工部以对抗军头,所以就把他的工部尚书去了,让他专心管大理寺的事。 这次让他随军,是怕军中出违法乱纪的事情,而史从云已经下了杀心,普通士兵还好,如果是中高级将领都是朝廷官员,需大理寺随时裁决。 “你不能去,我有别的事要你做。”史从云立即否决。 没想到窦仪没有退下也没有让步:“秦王身为三军统帅,既然已经下令怎么能转瞬更易,下官愿意去,请秦王准行。” 史从云想了一下,或许他是文人要面子,自己刚才的话伤了这些文臣的自尊,不过他没脸皮,也不怕什么。 于是给台阶:“某收回刚才的话啊,我那是一时口快,你们中还是有朝廷的股肱之臣的,敢于担当,这件事到此为止,窦少卿你不必去了。” “大帅!三军之前,说话岂能如此儿戏。 身为三军统帅,号令既出,就不能轻率更易,这让下面的人如何执行? 何况数万人在此,若上面说话无定数,下面就有成千上万的人疑惑不知所措,就会方寸大乱,进退失据。 大帅既然下令,就是逼,就是杀人也该强令一人进去! 臣为本是以身全秦王,奈何负我,今日无论如何请答应入城。”没想到窦仪不但不同意,还把他批评教育一番。 史从云一时愣住。 旁边官员方才不积极,这下倒是连忙出来批判起窦仪来,说大帅是为他们考虑,窦仪不识抬举等等。 旁边的几个武将也不开心,党进直接急吼吼道:“哪来措大(对穷酸书生的侮辱叫法),敢对大帅指手画脚!” 史从云抬手制止党进,心里也诧异,可又一想这窦仪的话其实有道理。 再想他是主持大理寺的,主管全国刑狱的事情,有这样的品质反而更舍不得他去了。 史从云便道:“窦仪,你说得很有道理,批评的也很到位,我会考虑改进;不过你是个人才,本王还有重要的事让你去办,你去不合适。” 没想道窦仪还是不让步,挺直腰杆拱手立在那:“秦王,法不容更,令不轻改,如此才能上下通顺,各司其职,令行禁止。 有规矩才成方圆,话已经出口,令已经下了就不该轻率,今日我不入城,往后谁听号令。 秦王有宽仁之心是好,可要分时候!” 这下话说得更重了。 几个武将都皱起眉头,旁边几个文官都吓得不敢开口了,有人小声嘀咕:“秦王做事,容你指手画脚!” 史从云恼火,不耐烦道:“你们可给老子闭嘴吧,我和窦少卿说话,你们插什么嘴,谁再说话谁去成都城。” 这下全闭嘴了,史从云转头看向窦仪,他还杠在那不愿走。 史从云算是有些了解窦仪这个人,不愧是管大理寺的。 无奈对窦仪说:“看来本王拦不住,那你去吧。 告诉孟昶赶快投降,某不等他,这样他能去大梁做个安乐公,孟家和百官都可以保全。 如果不投降大军三日后开始攻城,城破之日他们都是阶下囚,再想别的就痴人说梦。 如果他对你有歹意,告诉他若敢动你一下,某让他们孟家鸡犬不留!” 史从云说了句狠话,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这窦仪他着实看得上,偏偏这人又头铁。 窦仪点头,随即和党进一起去准备了。 孟昶敢动使者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他不想活了,但毕竟还有风险,万一孟昶吓傻了呢。 ........ 成都城内皇城大殿,金子纹饰的廷柱熠熠生辉,白玉石砖铺的台阶依旧明亮,蜀绣锦缎的大量帷幔帘子精致漂亮,连上方的宝座也是有金玉龙纹饰的。 不过朝堂上这时候却没几个人,孟昶肥胖的身躯挤坐在上方,大殿里弥漫一股说不出的气氛。 光看下面的朝臣就稀稀拉拉,这样的紧要时候,不少人居然请了病假或以各种理由不来上朝。 孟昶脸上的肥肉发颤,悲恸怒斥:“你们这个说自比诸葛,那个说有退敌良策,如今才两个月,史从云怎么就打到成都来了!” 290、投降之后 大殿里一片安静,为数不多的群臣和太子无敢言,风吹过大殿,众多轻纱帷幔缓缓飘动,更显凌乱凄惨。 “你们谁有退敌良策,谁能为朕分忧!”孟昶高声质问。 结果下方一片死寂,安静得让人害怕,从绵州逃回来没多久的太子颤颤巍巍低头不敢说话。 孟昶面色苍白,发白的指节紧紧捏着宝椅被扶手说不出话了。 “朕以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奉养你们,事到临头左右就没有一人有用么!”孟昶怒气冲冲的说。 又沉默一会儿,老将石頵出列,拱手道:“陛下,事到如今老臣以为只有两条有用,其一是固守,周军远来,势不能久。 这时应该把剩下各州应当聚兵坚守等待东兵疲惫。 同时以重金收买死士,事到必要时候老臣愿亲自带兵与周军拼个死活!” 这时白发苍苍的侍中李廷圭想要站出来,上方官家期许看向他,不过李廷圭最终也没站出来。 陛下脸上失望之色显而易见,甚至专门开口道:“李公有无对策?” 李廷圭犹豫一下,缓缓摇头:“陛下,老臣有心杀敌,然年老力衰,回天乏术......” 陛下的脸一下更加白了。 李廷圭见陛下落魄模样,在心里想:我已经老了,何况不是陛下心腹。 六年前,他在北面与周军大战,最终虽然败了,但那场周军也打得不简单,四州之地的争夺,战事僵持接近一年。 史从云和他斗智斗勇,最终蜀军败了,但周军也有不小伤亡。 那次大战之后,人们还对李廷圭这个主将颇有微词,成都一些文人士大夫甚至联名上表请求官家追究他战败的责任,说打不赢周军都是他这个主将指挥有误。 李廷圭很害怕那些弹劾,他心里知道自己不是陛下心腹,陛下喜欢的是诗词文墨,喜欢花前月下,喜欢美人,王昭远、李昊那样谈天说地的读书人,而不是他这样一辈子只会打仗的粗人。 加之他原本是河东太原人,是后唐大将,跟着蜀国先帝杀入蜀地,他怕被新君猜忌,于是顺应当时舆论,主动交出军权,承认自己的错误。 陛下安抚,给他加了侍中的高官,但也就此将他闲置,启用王昭远、韩保正等一批新人掌管军事大权。 其实李廷圭心里明白,陛下那时哪怕嘴上说不怪他,也只是场面话,整个成都都觉得战败他难辞其咎,心里肯定也觉得是他这个主将无能,才导致战打了一年,和周军在崇山峻岭缠斗,最后还是丢了四州之地。 但现在回头来看,有是种莫大讽刺,六年前史从云带着周军从他手中用一年艰难拿走四州。 如今还是史从云,带着周军只用两个月出头,蜀地两府四十八州一军,二百三十八个县都要丢光了。 到现在,想必国主和成都的大多数都明白究极谁才是能打仗的了。 李廷圭也五味陈杂,既是欣慰,又是悲悯。 如果让他来打,有兴州,西县,三泉(阳平关),利州,嘉萌关,剑州,大剑山三十里栈道,剑门关等天险逐次抵抗,再怎么也不至于两个月就到打到成都来。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是打仗的,最熟悉蜀地的地理形势,大军过了剑门关,成都就没法守了,成都周围四面平原,剑门关往南到成都的路太多....... 见他不说话,陛下长叹一声道:“朕与先帝以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面临中原大敌,竟不能为朕向东放一箭,虽然想坚守,谁能为朕去守?” 朝臣尽皆不吭声,大殿里除了风没有半点动静........ 这好这时,外面宦官神色紧张,匆匆进来道:“陛下,周军派来使者,说要见陛下。”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连孟昶也不例外。 朝堂上下无心抗敌,即便想抗敌也无人敢去,这种时候谁都盼着和史从云说上话,因为身家性命,生死存亡都在史从云一句话了。 没等孟昶开口,宰相李昊已迫不急待说:“快去请上使进来。” 孟昶脸色不好看,但对李昊不臣之举也没说什么,都到这样关头了,大家心里有数,除了心中悲愤又能如何。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素朴官服,腰杆笔直的文士在宦官带领下进来。 蜀地盛产蜀锦,蜀国的蜀自带虫,就是因为与当地自古盛养蚕有关,蜀锦出口自秦汉以来一直是蜀地的经济支柱。 加上孟昶奢侈享乐,宫殿里各种帷幔帘子大量使用锦缎丝绸,连他的黄袍和百官官服也艳丽华贵,用料上佳,花鸟鱼纹到处都是,看起来格外显然夺目。 而进来的周军使者一身整洁朴素的暗红官服,腰间带剑,一条方正腰带束腰,腰杆笔挺,仿佛和这华丽秀艳的大殿格格不入。 进来之后也不行君臣礼,对朝中众多大臣视而不见,只停在皇座十来步之外,拱手对上方孟昶道:“蜀国国主,某乃大周判大理寺事窦仪,今为周军使者来见诸位,有事传达。” 旁边众臣见他礼节不周,说话也不留情面,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上方孟昶憋红了脸,但最终也不敢做什么,仿佛被窦仪的气势镇住,只得点头:“你讲,朕听着。” “我军大帅史从云限你们三日之内投降,若三日内开城投降,国主可以去大梁做个安乐公,百官也能获全。 但若三日之后不降,我天朝天兵将开始攻城,到时抵抗到底者,或有意损毁成都城,以及盗取城中太仓国库者,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窦仪的话说得不快,也没有刻意加上婉转的语气,光是念出来就已经令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战,有人面露愤色,但也不敢出声。 孟昶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最后憋出一句来:“若朕不从,你不怕死吗。” 没想到窦仪轻蔑一笑:“某本大周臣子,为国事死也是尽忠,何况以上所言都是大帅亲口交代,但大帅还另有交代,若某回不去,待他入城时会尽诛孟氏。” “你!”孟昶气得一下想站起来,但他太胖,脑门青筋直冒,居然没有一下站起来。 “窦上使,你的话太过了!”这下终于有大臣敢站出来说了一句不知是软是硬的话。 没想窦仪根本不理会满朝文武,继续拱手道:“孟国主,某劝你三思,我们大帅向来说一不二。 当初在淮南,十余万唐军尽末大帅手中,盖因其国主守信,交出南唐,将士安分也规矩听从安排,大帅放归南唐士卒数万。 南平、武平敢于顽抗,大帅手中剑往南指,一年既灭,盖因高保融,周行逢两王识抬举,顾大局,十万荆州兵得以获全。 再到去年,关北之战,辽国铁骑五万,精兵十万,在大帅手中不堪一击。契丹人蛮夷也,野性难驯,违背大帅,十万辽兵血染三关。” 说着他这扶着剑看向上方孟昶,眼中都是杀气,大周的很多文官自官家时就跟着大军南征北战出谋划策,到史从云时也是如此。 那战场上和死人堆里磨炼出来的锐气并不是承平日久三十年蜀的地君臣能比拟的,一下竟让国主孟昶说不出话,不敢直视。 “国主可见过杀十万人的景象,大清河水染成血色,数月不清,契丹兵的头颅堆起来比你这成都城墙还要高!” “啊!”孟昶一声惊呼,浑身惊颤,手边琉璃盏被打翻在地,面色发白,白皙额头汗如雨下,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窦仪见此,拱拱手道:“国主请快些考虑吧,大帅只给三天时间,过时不候,某告退了。” 说罢拱手,示意宦官带他出去,宦官不知所措,上方的皇帝不说话,他一时拿不准主意。 好在这时旁边的宰相李昊点头示意,让他把周国使者送出去。 ........ 周国使者走后,大殿里又是一片死寂,群臣没有发声,上方的皇帝似乎找了魔一般呆呆说不出话来。 大臣们都紧着看着上方的皇帝。 过了许久,孟昶无力的道:“李相,你们什么意见?” 问出这句话,李昊立即就明白了,他是老油条,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不是问他意见,而是意见想投降了,只是又独自难以承担丢到祖宗基业的骂名和罪责。 问他们意见其实是希望有人分担这个责任。 李昊心想,都到这时候了,刀架在脖子上哪能管别的,先活着再说! 何况方才那周国上使的话也已经把他吓得肝胆剧烈,想想史从云这些年的威名和他干的那些事,李昊都觉得那肯定都是真的。 万一惹怒史从云,像杀契丹人那样杀他们可怎么得了! 于是连道:“陛下,老臣与同僚百官都觉得事已至此,不如就降了吧,原本当初就是准备归顺大朝的,若非王昭远妖言惑众,也不会有今日兵灾。” 孟昶不再说什么,无奈抬手:“李相公替朕写好降表吧,明日送到朕......我宫中来,看过之后太子带我出城,给史从云送去。” 事情决定下来,朝堂上不少人松了口气,随后纷纷跪地,大声哭起来,声音盖过朝堂,孟昶见此情景,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 前殿乱糟糟的,后宫更是。 孟昶后宫有宫女两万,嫔妃上千之多,其中被封花蕊夫人的其实不只一个,但贵妃费氏是最受宠爱的,皇帝孟昶甚至为他修建了水晶宫。 花蕊夫人看着纷乱的人影和乱像,心里一片恐慌凄凉,其实想想这皇宫奢侈程度也就明白蜀地百姓为什么没有一人愿意为孟家抵抗外敌了。 两万多宫女,数千嫔妃,当初的唐太宗,唐高宗时期唐朝皇室也不过如此,甚至嫔妃数量还远没这么多。 可这只是两府四十八州之地的蜀国而已,不是天下供养的大唐,这样的奢侈程度,蜀地百姓怎么可能长久供养? 宫里已经一片乱像,很多宫中侍卫要么不来上直,要么已经直接找理由跑路了,起殿的消息也不传到后宫,因为当时不少宦官就在那。 相比皇城禁卫,宫里的女人和宦官则更加惶恐害怕,因为她们是完全依附与皇帝的,有一些有家世的嫔妃已经开始急匆匆离开皇宫,想回娘家去避祸。 谁都知道如果周军入城,皇宫肯定是首当其冲。 这时皇城守卫已经跑得差不多,也根本没人阻拦,乱糟糟一片。 水晶宫后的院子,一片乱像,平日在这伺候的宦官和宫女一半都没来,来了的都是神色惶恐的求她庇护。 费氏毕竟是风尘滚打过来的人,她除了得皇帝宠爱,也知道人情世故,平时很多嫔妃宫女和宦官都和她关系不错,出了事她也会像皇帝求情,所以人缘好。 如今一乱,大批人来找她哭诉,求她庇护,多是一些六神无主,也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兵祸的嫔妃和宫女,还有些宦官。 外殿的宦官向她们讲述周国使者在朝堂上的跋扈和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如何威胁,如何讲史从云杀人的故事,更是把一群人吓得梨花杏雨。 花蕊夫人也心惊肉跳,心乱如麻,她也没见过兵祸,揣摩人的心思她是擅长的,但如何杀人,如何大规模杀人的事,她不懂也没见过。 但光听说契丹人的头颅堆得超过成都城墙高,几个月都不会清的河水就觉得脊背发凉。 加之史从云的事已经天下人尽皆知,根本没人怀疑,都觉得是真的。 史从云在她们心中俨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比青面獠牙的恶鬼还恐怖,光说起他的名字就能吓得人不敢高声,想起来她在心里甚至想不出什么人的样貌来才符合史从云。 他的名声太太,太恐怖,太高山仰止,以至于花蕊觉得如果把他是人的样貌都不合适,恐惧已经根植心底。 “姐姐,求你救救我们吧!”平日里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嫔妃泪流满面,害怕的拉着她的手。 “平日就姐姐最有主意,我们不想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边几个宦官和宫女也跪下接连磕头:“求求娘娘,看在奴婢们品日精心服侍的份上,也想个法子救救奴婢吧!” 花蕊夫人一时有些怅然又无奈,她当初孤身入宫,就是靠着这些人才在宫中立身。 因为陛下身体不好,总有喘气(哮喘)的毛病,所以后宫中争宠反而没那么激烈,这几个嫔妃也都是她的好姐妹,平日里大家关系很好。 可心里也是万般无奈,平时她确有主见,有办法,那是因为她能猜透陛下的心思,知道陛下的喜好,顺着陛下去说去做,陛下开心事情也就办成了。 可事到如今,大难临头,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291、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 到了黄昏,宫廷里一片纷乱,平日热闹的宫廷清清冷冷,墙角踩踏过的残破芙蓉奄奄一息,东倒西歪的器物凌乱,丝绸帷幔于晚风中飘摇...... 这样破败的景象,看着也触目惊心,令人心神不宁。 花蕊夫人安抚住众人,让剩下的人各司其职,生活还要继续,这么多人要吃喝拉撒,再乱也不能停。 为让大家安心,她也只能答应会想办法。 于是嫔妃回到宫中,宦官和宫女各司其职,厨子也开了伙,她甚至亲自下厨帮忙才让大家吃上饭菜,因为人手已经完全不足。 即便再恐惧,再不安,人还是要吃喝拉撒的。 待到傍晚,突然有宦官来报,说陛下来了。 花蕊夫人连出去迎驾,陛下神色有些憔悴,被两个宦官扶着进来,她请安之后陛下只是点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却一直没说话。 她不明白,但觉得肯定有事。 于是以给陛下添茶为由离开,还示意陛下身边一个宦官跟过来,私下一问那宦官才难为情的说出缘由。 原来御膳房的厨子收拾行李跑路了,找不到人伺候,他们和陛下已经饿了半天,陛下身边还剩下的宦官和宫女不多,都是近宠,十指不沾阳春水。 花蕊夫人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也明白陛下为什么不好开口了,连叫来自己宫里的宦官和宫女,去厨房忙活起来。 过了一会儿给他们弄出来吃的。 饿了一天,陛下也不好矜持,吃完之后花蕊夫人让陛下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过来一块吃,几个人吃得狼吞虎咽,想必也是饿了一天,国主却突然哭起来。 众人吓得纷纷停住碗筷。 花蕊夫人连奉上茶水,然后道:“陛下怎么了,我们都在呢,大家都在。” 孟昶今年已经四十一,眼泪根本停不住,摇头道:“朕和先帝父子两代,养了他们四十年,结果大难一来,竟人人弃朕而去,连口饭也吃不上!” “陛下,我们都在,我们都在为陛下想办法呢,有我们在这,陛下别说吃口饭,我们会一直服侍左右。”花蕊夫人连安慰。 “你们真的不会离朕而去!”孟昶紧紧握着她的手问。 花蕊点头:“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弃陛下,臣妾心里虽然害怕,但对陛下的恩宠一直记在心里,我原本只是个低贱歌妓,沦落风尘,陛下不仅让我入宫,还在摩河池上为臣妾修了水晶宫。 臣妾的尊贵身份,享受和荣华富贵,都是陛下给的,恩情犹再生父母,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弃陛下。” 花蕊夫人一番深情的话让孟婵动容,也安心不少,便开口:“朕已经让李昊去写降表,明日就会送到周军大营中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花蕊夫人心里松了口气,她甚至发现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 即便她感激国主,也说了要不离不弃的话,心里也想过若有万一只能一起赴死,但死并不容易,天下很少有人真有去死的勇气,多数不过嘴上说说罢了,特别是活的越好的人越舍不得。 花蕊夫人这才试探性的问:“陛下,周军会杀人吗?会放我我们吗,听说史从云杀人不眨眼,在江南也做了很多坏事.......” 问出这句话后,花蕊夫人明显看到国主眼神中的一丝慌乱。 不过他很快道:“定会没事的,周军的使者已经保证,他说史从云绝不杀一人,也会保全皇族,只要不抵抗,不动国库。” 但其实国主肯定是明白,她问的不只这个,她还说了江南的事。 天下人都知道史从云是个杀人如麻的好色之徒,他打南唐的时候直接抢了唐国的王妃;六年前打蜀国也受了王昭远的美人贿赂而退兵,如果他和他手下的虎狼之师真的冲到皇城来,宫里的嫔妃宫女还有上万,在她宫里避祸的就有一百多人,还有她,她们要怎么办? 会遭受什么样的罪和折磨?以后可如何做人,只怕再无法立于世间,被世人接受,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传闻史从云不是好人...... 陛下闪烁言辞,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花蕊夫人心里凉了半截却不敢戳破,她冰雪聪明,心里也明白了。 她喜欢诗词,知书达理,读过很多书,其中就有史书。 以史为鉴,知道到了这样的时候,君王不会管她们的。 就像后晋皇帝,被辽国人掳掠到北方,辽国人要他的妃子,要他的爱妾,要娶他的女儿他都给了,没敢一句异议,那还是中原大国的皇帝,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 当初燕王,为自己活命连太子的头也能送给秦王,她们这些女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过她没有在心里过多苛责陛下,只是完全看清了。 陛下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他也是人,他也和自己和所有宫里的宫女、宦官、嫔妃一样怕死,也不敢忤逆史从云。 见她不说话,陛下又连开口说:“我们孟家无论如何也立国三十多年,天下人都知道名声,他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嗯,有陛下的庇护,臣妾也安心了.......”花蕊夫人强颜欢笑行礼答应。 国主点点头,之后没停留多久便匆匆带着宦官走了,也许是怕她们问出更加让人难堪的问题来。 待陛下走后,宫里不安的气氛反而加重了。 陛下并没有给准话,所谓不太出格的事是个令人心慌害怕的模糊保证,大家更加不安了。 ........ 第二天,宫里的人更少了,乱成一团,花蕊夫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几个宦官和没走的宫中禁卫,登上成都西南角的城楼。 从这里看去,成都城外的情景尽收眼底。 不远处的羊马城和主城墙之间空地上不少士兵慢悠悠往返,长长的羊马城头往来的士兵不多,许多人直接懒洋洋半躺在城头,零零散散,还有三五成群聚在一块说话甚至赌博的,根本不像打仗。 再远处,周军营帐整齐林立,目光所及黑压压的军帐和往来人马从天那边的群山脚下,像一片方方正正的规整黑云,一直蔓延到城外数百步。 大量的鹿砦拒马等罗列前沿,外围众多整齐列队的士兵往返巡逻,不少骑兵队伍在四处游弋,一切井然有序,充满难以阻挡的力量感和森严感。 北面还有不少旌旗和人马在移动,是周军的士兵还在源源不断从南面来,人越来越多。 只看一会儿,心里就生起一股莫名绝望和畏惧,就觉得成都肯定顶不住那样雄师的进攻。 “东军太厉害了.......”她身边的禁卫忍不住感慨。 即便不感慨,大家心里也有这样的感觉,蜀国已经三十年没打仗,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军队,和羊马城上的蜀军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这一下更让花蕊夫人害怕,如果周军随便就能打进来,那城里的人更没有谈判的资格,史从云会更加肆无忌惮。 她慌乱的扪心自问,自己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让史从云东西放过她和她宫中的宦官、宫女和嫔妃一马? 她原本指望陛下能保护她们,能为她们在史从云面前开口,但从昨晚的对话中她就明白,陛下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很明显,孟氏皇族能够保全,但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陛下没法保护她们。 花蕊夫人心里凄凉痛苦,思来想去,她恩宠隆重,华贵的水晶宫,为她种下的满成都的芙蓉,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没有一点作用,保全不了她宫里那一百多人,整个皇宫上万宫女。 遥望远处周军大营里数里外可见,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帅旗,她心里凄苦发现,事到头来,她或许能让史从云感兴趣的,唯有自己的姿色.......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在大军入城之前见史从云一面。 她真是天下最恬不知耻,不守妇道的女人,往后会受万人唾弃吧,花蕊心想,想着想着,竟不由得落下泪来,旁边的宦官见状连问她怎么了。 花蕊摇头,只道:“城头风大,迷了眼;我会想法子让史从云放过大伙,等周军放人,有机会你们就快些走吧,别再回来了。” 随即对身边的禁卫道:“你们知道李昊相公家在哪吗,带我去见见他吧。” ........ 皇城里的恐慌史从云并不知道,他自有自己考虑的事情。 党进气哼哼的跟他说还不如让他去,怕窦仪吓不住人。 史从云大笑,告诉他要说忽悠人,十个党进也比不了一个读书人,党进还是不服气,史从云没跟他争。 之后,东路军的董遵诲,罗彦环带着潇湘军和荆南军来向他汇合,并立即来拜见他,向他汇报一路的战况,围困成都的大军再次增兵到四万人左右。 而剩下的则还没有到,从遂州到成都有一段路。 史从云让小黄花给他擦了皮靴,亲自骑马去检阅两支部队,和将士们打个招呼。 潇湘军是长沙的驻军,荆南军是江陵的驻军,都是当初他灭了南平武平之后建立的驻军,除了一些骨干,士兵招募的都是本地人。 这两支军队建设他很重视,因为荆楚也就是后世的湖南湖北,汉代荆州,是天下之中,控制四方的要道。 循长江水道行进,可西上巴、蜀,东下南唐、吴越;向北溯汉水而至汉中,往北通达关中,而往南则直到南汉,后世广东、广西。 史从云在这里设军,不只是冲着蜀国和下游的南唐,还为将来跟长远的对付南汉,收复广东、广西、海南岛、越南北部等地作打算。 除去中央禁军,他最重视的就是这两处自己亲自下令成立的潇湘军和荆南军,还派了两个大将,李处耘和李汉超去管这两军。 而且因为湖南、湖北这地方是天下交通枢纽,四面八方的人,无论南下北下,东进西出都容易路过,广泛的交流带来开阔的视野和见识,也使得这片地方自古以来就人才辈出。 史从云亲自骑马检阅部队,慰问两军士兵,同时也亲自跟他们宣讲来蜀地作战的纪律和注意,同时也给他们讲了自己对两军的重视,他们以后的使命。 史从云发动巧舌如簧,这是他的天赋技能了,很快获得人心,鼓舞士气。 他确实也不是吹牛,这次来蜀地打仗,只是把这两支军队拉出来训练训练,见见血,往后南汉、南唐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下午,史从云巡视一圈大营,去冯继升那看了一下攻城器械建造进度,和冯继升聊了一会,两人都为大炮没拉来打两炮遗憾万分。 下午些时候,史从云回到大帐休息一下,小黄花用铜盆给他打来清水,洗了脸然后吃了伙头军送来饭菜,太阳也开始西斜,他兴致冲冲的在大帐里一面给老婆写信,一面和蛮子小姑娘研究人体构造,为这个时代的科学发展做出一点微小贡献。 不过正当他兴致冲冲不亦乐乎,忙得满头大汗时,外面有人回报,说蜀国派使者来了。 史从云脸色不快的出去,接见成都城里出来的使者,是一个文士,说是翰林院学士叫韩保升。 他十分紧张的说的说明天蜀国的丞相和太子会亲自出城送来降表,如果他接受,后天一早成都会打开大门投降。 史从云心里正因为被打断科学研究十分不快,便随便摆手道:“就这么办吧,还有,你的名字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那翰林学士一下吓得手脚发软,直接跪在他面前道:“请上国大帅恕罪,下官不敢隐瞒,家兄韩保正乃蜀国前锋大将,不知天命抵抗上军,实在情非得已.......” 史从云这才反应过来,也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怕,原来这韩保升是韩保正的弟弟,韩保正就是他们在西县抓住的那个蜀国前锋大将,难怪他突然这么害怕。 史从云火气还没消,不过不是气韩保正跟他们打仗,而是打扰史大帅和小黄花的好事。 随意道:“起来吧,本帅没怪你的意思,你哥还活着,某关在西县,他虽然不识时务,也是个力战到底的汉子,好过你们蜀国九成九的兵将,这件事不用担心。 回去告诉你们那宰相和太子,就约好明天送降表,后天开城投降,做事麻利点。” 韩保升惊异看他一眼,连拱手谢恩,随后才退出去。 等他走后,史从云心里大喜,这就是说两天之后成都就是他的了! 一高兴他突然想念诗,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一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只觉得很想念......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 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292、饲虎(上) 李府在成都皇宫南侧大街,因为靠近皇城,是最好的地段,成都的达官贵人多数都住在这。 李昊在蜀地做官五十年,前蜀、后蜀都是大官,而且到后蜀更是位至将相兼任。 蜀中久安,宗室贵戚达官子弟,宴乐成风,有三十岁不识五谷。每年春季,成都浣花溪,歌乐喧天,珠翠填咽,贵门公子,华轩采舫,共游于百花潭上。官员徇私枉法,贪赃受贿之事层出不穷,甚至在科举考试之中也贿重者登高科,主考官以贿赂多少,确定是否中选。 这样的风气之下,李昊身为宰相也是激流勇进,不甘落后。 他的相府也奢侈无比,正门看去白玉石的石狮,朱红厚重大门足有两丈左右。 李昊平时行事也十分奢侈,不说钱财珍宝,光是他府中妾氏和侍女就有数百人,外人都是不知道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怎么受得了。 也正因家财万贯,富得流油,在蜀国五十年聚财无数,李昊也是最先劝说蜀国国主投降那批人。 因为周军一打来,能保留多少财产就不是他李昊说了算了,还不如先奉表投降,才能保全自身。 不过现在他怕了,大军已经到了城外,成都肯定守不住,周军会不会真的放过他们,他心里一直打鼓。 如果当初剑门关、利州、夔州等险要之地还在手,和周国谈判还有资本,人家现在都打到成都来了,不杀已经是开恩。 基于如此,李昊十分惧怕,怕自己的家财没有着落,也怕哪里不小心惹怒史从云,自己小命不保。 因此他不只连夜写了降表,同时还在自己家中爱妾和侍女中挑选出最漂亮的三人,准备送给史从云。 史从云好色天下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也准备了不少家中的金银珠宝准备贿赂史从云。 等他写好降表,让下人准备了轿子进宫去见陛下,结果一出门,发现外面等候的下人神色不对,一回头才发现自家的朱门上竟写着几个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每个字如斗大,写的也不工整,肯定是夜里有人悄悄写上去的。 李昊顿时大怒! 他出身并非名门,所以发迹之后十分注重家世和别人议论,曾派他的大臣赵季札到江南,买到李绅在武宗朝中作宰相的制书,之后搭起彩楼把它放在里面,召来成都全部的歌妓,穿着朝服前去迎回私宅供奉,大会宾客设宴聚饮,花费的钱财无计,用二千匹帛感谢赵季札。 只为了证明他李家是名士之后,结果有人在他门口写了个李家世代写降表,街上往来的人见了无不憋笑,气得他满头青筋。 连叫人来擦了,这才无奈乘轿进宫,向官家展示降表。 那话令人气愤,但却偏偏令他没法反驳,因为三十年前后唐大军攻入蜀地,蜀地投降后唐也是他写的降表...... 李昊压着火气到了皇宫,陛下没有上朝,宫里乱成一片,最后是陛下身边宦官将他的降表送到御前,陛下加盖玺印,随后太子带着玺印和他一起出来,准备一起去献降表。 陛下则根本不想理事,只知道喝酒。 待两人出来,准备走的时候,李昊向太子孟玄喆行礼,说了两句客套的安慰话,没想到他反而看起来不像国主那样悲戚,而是道:“李相公,待会出去我们带上几个美人,好好讨好上国大帅,你要是不想说话就别开口,可千万别顶撞了东面来的人。” 一时连李昊都诧异了,今早有人在他家门口写了“世修降表李家”,连他都开始心里反省,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不要脸,太卖国了,要不要说几句硬气话,冒着凤险好歹也坚持下。 没想太子竟然比他还卖得彻底? “殿下.......可别太过伤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连说。 太子看他一眼,反倒像不是他家江山似的:“也没什么好伤感的,只要东军不杀我,那就是解脱,这是早晚的事。” “这.......”李昊愣住了,太子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太子像是教育他一般侃侃而谈:“李公,你也是读书多见识广的人了,要识得大体。 这千年来咱们蜀地就不是进取的地方,还不如趁如今周军不准备赶尽杀绝,早点投降还能保全。 等到积重难返,蜀地百姓把咱们恨死的时候,投降能不能保命都说不定。 某为了讨好史从云,在绵州把爱妾都留给他了,他要什么我都给,只要不要我的命,所以待会李公你说话也注意点,别惹怒人家,别说那些酸腐话。” 李昊一时被太子教训得有些懵了,只能连连点头。 等两人一路准备出宫,突然有宦官跟上来,小声道:“李相公,请等一下。” 李昊和太子一起停住脚步,还以为皇帝又有什么吩咐,结果发现来的不是皇帝身边的宦官,反而是贵妃身边的宦官。 宦官小声说:“李相公,贵妃说等相公回来请帮忙想个办法,见史从云一面,娘娘想保护宫里数千口人。” 李昊是老江湖了,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如果贵妃同意他当然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主意! 贵妃费氏的名声整个蜀地都知道,如果她能出马摆平史从云,讨好史从云,那蜀地所有人都又安全一分,当然他也安全了,他就是送几百个小妾也顶不上一个花蕊夫人费贵妃啊。 反而是担心的看向太子。 太子连点头:“好好好,你快去回报,就说我们回来就找人告诉贵妃情况。” 这下连李昊都觉得太子这是不是有些太...... “这,会不会不妥?”委婉试探。 太子一边和他快步往外走,一边道:“有什么不妥,贵妃是我爹的妃子,怎么说也是我名分上的小娘吧,如果事成,那史从云也算我名分上的父亲,就有靠山了。 再说我爹妃子好几千,他平日看都看不不过来,也不差一个两个的。” 李昊点点头,一时间突然觉得这太子还真是......人间奇才! 想事情比他想的高了好几层楼。 等了一会儿,他们的人马都汇聚过来,翰林院的韩保升等官员也过来聚集了四人的队伍之后。 人到齐之后,几人有的坐轿子,有的坐马车到城门口,准备去见史从云,送上降表,商量投降的事情。 ....... 城外,史从云很快收到蜀国使者来送降表的事情,便让小黄花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着了请便的皮甲,带了魏仁浦,窦仪,王全斌,邵季,党进,符昭愿,慕容延钊,潘美等等人在大帐中等候。 到了大帐,史从云坐在上位,手下文武自觉的站在两侧。 文臣一边魏仁浦打头,之后是判大理寺事窦仪,以及许多枢密院官员。 而武将那边则以官职最大的邵季打头,之后是王全斌等着甲带刀的威严武将。 之后才开口让人带蜀国使者进来。 门口的亲兵先按着名刺念了来使的身份让他知道,随后才让人进来。 这次蜀国来了四个人,太子孟玄喆,宰相李昊,侍中李廷圭,翰林学士韩保升。 随后几个人见来,看到分列两侧雄赳赳的文武,再看上座如小山一般的史从云,连纷纷下跪。 史从云的身形也和老爹差不了,十分有压迫感。 便道:“免礼吧,起来说正事。” “多谢秦王!”几人连忙起身,穿的都是素服,没有再穿花枝招展的官服。 那边太子太子孟玄喆捧着降表,上前跪下,双手呈上:“臣等有眼无珠,偏地小国不知上国广大,天威强盛,劳烦王师远道而来讨伐。 今日臣代表父亲,代表蜀国奉上此降表和蜀国玺印,祈求秦王宽恕,饶恕我们抵抗王师的罪过,绕过我们一家,以及成都城中百姓和百官。” 随后他旁边的人也再次跪下,李昊还捧着一个精美盒子,应该是蜀国的玉玺。 史从云见他们卑躬屈膝,也说了投降的话,心里得意痛快,抬手道:“起来吧,降表念来听听。” 孟玄喆连打开降表念起来:“臣生自并门,长於蜀土,幸以先臣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纂承。 只知四序之推移,不识三灵之改卜。伏自皇帝陛下大明出震,圣德居尊,声教被於遐荒,庆泽流於中夏。当凝旒正殿,亏以小事大之仪。及告类圜丘,广执贽奉琛之礼。盖蜀地居遐僻,路阻阙庭........ ........ 臣复辄徵故事,上黩严聪。窃念刘禅有安乐之封,叔宝有长城之号,皆因归款,盖获全生。顾眇昧之馀魂,得保家而为幸。庶使先臣寝庙,不为樵采之场。老母庭除,尚有问安之所。见今保全府库,巡遏军城,不使毁伤,将期临照。臣昶谨率文武见任官望阙上表归命。” 孟昶抑扬顿挫念了许久,说实话,即便史从云已经来这个世界六年,已经打仗之余努力的在赵侍剑,周宪,符金铃等老婆指导下一步步熟悉字体,学习文化知识,可听了这降表也只能说......听懂五六成吧。 古文并没有后人那么想当然的简单。 一方面是书写工具昂贵,必须越精炼简短为越好,另一方面故弄玄虚也少不了,这样高门大户才能垄断知识文化。 这就是他要孟玄喆当场念的原因,旁边站着窦仪等一批读书人呢。 便一本正经道:“窦少卿,你觉得任何。” 窦仪拱手,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禀大帅,臣觉得孟家的降表可以接受,他承认自己的错误,说封存了府库和军械,等待大帅入城,归附我大朝。 他以陈后主为例,是想请我朝给他个体面加封,给他俸禄以奉养老母,身为国主也不是过分的要求。” 窦仪说得通俗易懂,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史从云一下明白这降表的意思,又看向魏仁浦。 魏仁浦也点头,史从云就道:“好,这份降表本帅接受。” 下面几人长松口气,孟玄喆连把降表双手送到他面前,李昊也把手中的盒子送上,符昭愿上前接过,放在他的案桌上,一丝不苟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玉制的蜀国玉玺。 史从云点头,起身走到下面,对着几人道:“你们回去,明日正午开城门,某派军接管四处城门,成都暂时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同时看向他有些感兴趣的太子孟玄喆,“回去告诉你父亲,朝廷同意封他为国公,也会给他俸禄奉养老母和家人,不过必须到大梁去。” 孟玄喆连忙谢恩。 史从云点头,毫不客气的说,“你们回去吧,太子留下。” 几个官员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点头道:“我敬仰大帅已久,你们回去,明天别忘开门,我这性命可在诸公手中了。” 李昊这才带人离开。 史从云见他们离去,心里剩下的话他其实没说。 史从云的想法不只是孟家要去大梁,蜀国所有中高层官吏都要到大梁去。 不过现在大军还没入城,他不能说,怕激起变化,等大军入城他才会下令,到时官员反悔也来不及了。 这个决定是他和魏仁浦,窦仪,潘美商议许久的。 这是蜀地政权的特殊性决定他们如此。 蜀国山高皇帝远,同时都是外来政权称王称霸这两点决定他们这么做。 无论是汉末魏国灭蜀之后,还是唐末赵匡胤灭蜀之后都有一个相同举措,那就是将蜀国官员大量调走。 一方面是换中央官员来更好掌控这偏远之地。 另一方面,这也是争取蜀地人心的举措。 可能有人不理解,为什么强制官员离开蜀地还会得到蜀地军民支持,这就和蜀国的政权情况关系很大。 前蜀、后蜀都是外来的,靠武力上位,这些外来官员随着军事征服在蜀地立国,几十年来受着蜀地百姓供养,独立成国,这么点地方养一个朝廷,当地百姓肯定是不堪重负的。 无论是汉末蜀汉,还是唐末前蜀、后蜀,到灭亡的时候,当地人要么充当带路党、投降派,要么是完全不怎么抵抗。 因此古今来很多人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抨击当地人,无论是汉末还是唐末宋初,说蜀地官员百姓道德败坏,不忠不义等等。 却少有人去关心过蜀地百姓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为什么“不忠不义”。 要史从云看来就是屁话,蜀地就那么点,养活一个庞大的朝廷,然后中高层官员八成以上是外来人,整个皇族全是外来人。 当地人上升机会少,还被人骑在头上,而外面又打不出去,整体蛋糕做不大,只能不断对内盘剥,时间长了富庶的蜀地开始不堪重负,让当地百姓怎么支持?怎么拥护? 是不是要蜀地百姓扒了自己皮,拆了自己的骨喂到统治者嘴里才算是“忠义无双”? 简单的就像一个蜀国宰相李昊,他从河中府来,入蜀之后在这么点地方,做到家财无数,六十多岁的人妻妾就几百个,更不说皇宫里的奢侈那更是。 这种时候把这些外来官员全强制调走,不让他们回来,反而能得到当百姓的支持,减轻百姓压力,同时能让蜀地更受中央控制,是一箭双雕的法子,史从云已经下定决心。 但让谁去做这件事是个学问,因为必须熟悉整个蜀国的官场。 等百官走后,史从云才问他有些好奇的孟玄喆:“对于蜀国之亡,你怎么看。” 孟玄喆小心翼翼,一脸卑微的说:“是我们偏远小国不自量力,请大帅恕罪。” “不是问你这个,我听这里的人说你自小是个神童,聪明伶俐,读书很多,应该知道天下大势之类的,从长远看。”史从云摆手。 孟玄喆和他年纪差不多,所以像是两个同年人交流。 他愣了一下,重新组织言语道:“大帅,我们蜀国灭亡是大势所趋,我其实早想向东跪拜,投降上朝,不过是王昭远蛊惑父亲,所以我觉得顺理成章,迟早有这天。” 293、蜀国亡国 史从云听他说完,觉得孟玄喆不愧在蜀地有神童称号。 便让众将和官员下去休息,给孟玄喆赐座,坐下来问了他一些问题。 一开始史从云是不相信他有这么高觉悟的,无论如何国破投降,丢了江山,身为太子怎么都该伤感一下吧,不说多的这可是他们孟家的江山。 只是没想聊了一会儿,觉得这人真是识时务,知道蜀国灭亡没法阻挡。 史从云扣他下来自然是作人质,他不可能单纯到相信蜀国一句话,一纸降书就保证会交出成都城。 史从云想既然他这么看得开,或许有些事可以让他帮忙,便问他对蜀国朝中百官是否熟悉。 孟玄喆不只是熟悉,立即就请求史从云给他笔墨,他把当下把朝中从大到小的位置都写出来,还积极主动的说:“如果大帅不嫌我话多,我可以多说几句。” “你说,随便说。”史从云转变一开始的态度。 他开始给史从云介绍:“大帅,我们国中也有实官有虚官,有些人有钱,有些人没钱。” “你他娘的真上道!”史从云忍不住拍拍他肩膀:“我就想听这个,你给我说说谁家有钱谁家没钱!” 孟玄喆连连点头,讨好的说:“大帅,国中除去皇室,官职大的有王昭远,被大帅杀了的赵崇韬,李昊,李廷圭........” 接着他一个个说了这些人,史从云找来身边的书记官记下。 “李廷圭是侍中,身居高位,不过不管事; 虽然他当年跟大帅打过仗,有大罪,却真是个清廉的人,身居高位家里也不奢侈,只有老妻连小妾都没有,整个成都的达官显贵独他一家。” 史从云点点头,李廷圭他记忆犹新,“嗯,李廷圭确实是个会打仗的人,当年若非本王英明神武、技高一筹,差点着了他的道。” 孟玄喆连连点头接着说:“国中最有钱的大臣肯定是李昊莫属,那老家伙别说金银珍宝,光是他府上的美妾就有数百人,他一个六十八的老头也不怕闪了腰。” 史从云当场就怒了,拍案道:“这李昊成何体统! 想我大周英明神武的先帝,南征北战,保境安民,后宫妃嫔不过二十多个。 想我大周忠臣,大军统帅,堂堂秦王,家里也不过两个爱妾,他一个人竟敢霸着几百个,不是盘剥百姓是什么!这不是鱼肉苍生是什么。” 孟玄喆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帅说得都对,大帅完全可以把李昊家里那几百个美妾收了,反正他一个老头也无福消受,只有像大帅这样功高盖世,为国为民的人才配。 再说父亲宫里也有几千嫔妃,若是大帅不嫌弃,也可以一起接纳了。” 史从云看了他一眼:“平时不怕你爹?” “往后蜀国也是大帅的,不是我们父子的,这理所当然。”孟玄喆一脸讨好的说。 史从云越发觉得这家伙脸皮真厚,不过话都说到自己心里去了,颇为喜欢高兴,这小兄弟,可以处,虽然孟玄喆可能比他大一两岁。 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人上了酒菜,一面请他吃饭一面说话:“后宫的事某自有安排,不过你干嘛急着把你爹那些小老婆送人。” 孟玄喆道:“大帅劳苦功高,当然是为孝敬大帅!这是他们的福分。” 随即双手给他倒酒,小声补充:“再者宫中数千妃嫔,很多都是小小年纪就强......选送入宫,什么都不懂,就像被圈养长大的,有些还有亲戚朋友,有些是贫寒民家长得好的,十几年过去估计连家都找不到。 我爹去大梁,养不活那么多人。 届时这些妃嫔里有亲戚朋友,在富贵之家的还好,可以回家去。 剩下那些让她们自生自灭?那就是要她们死! 或者随便找个愿意接纳她们的汉子做牛做马,日子肯定不会好过,所以某觉得她们如果能跟着大帅回去是最好的福份。” 史从云大笑:“屁话,老子家里塞不下那么多人。” “皇宫里可以啊。”孟玄喆张口理所当然道,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惶恐的闭口不言。 史从云也没在接着说,而是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招手找来亲兵,让他们给孟玄喆安排帐篷住下。 等他告退,符昭愿带亲兵收拾碗筷的时候突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姐夫,我多嘴说两句,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你又不是不可以住到皇宫里去,等蜀国灭了天下人还有啥好说的.......” “滚滚滚。”史从云一脚把他踹出去,“少在外面乱说话。” 符昭愿识趣闭嘴了,带着亲兵收拾碗筷出去,夜里并不安静,大帐外巡逻士兵的整齐脚步声,远处时不时有不知名的虫鸣鸟叫。 史从云被孟玄喆和符昭愿说得大半夜睡不着。 小黄花见他这样,给他批了貂皮斗篷,搬了小凳子乖乖坐在他身边陪着,史从云伸手,用斗篷把小姑娘也裹进来,她就安静的靠在肩膀上。 远处的大营灯火阑珊,头顶的夜空星光点点,同一片星空下,成都城在阴影里淹没,只漏出闪烁的光点。 ....... 第二天,史从云把邵季找来,让他同时把麾下最精锐和心腹士兵带过来,随后让符昭愿带着自己麾下言听计从的亲兵也过来。 这些亲兵很多都是当年在高平和他同生共死的那批新兵,跟着他打仗五六年,大江南北出生入死,全都对他言听计从,他们的军饷都是史从云自己发的,而且十分丰厚。 史从云对这一千多人有新的任务交付,他把昨晚和孟昶交谈把蜀国的官场弄清楚得差不多,进了城有些大员家是要封家的,比如李昊,大军都打到城下了,他家财不计,小妾数百,还想保留家财想都别想,留他的命就算宽大为怀。 如果孟玄喆的说法是真,那光李昊家财就够他军至少十个营,更别说其它那些蜀国高官权贵。 史从云认真交代了这件事,之所以派出心腹和亲兵,是因为这些官员家里大多数都跟李昊差不多,家财万贯,妻妾成群,普通士兵哪经得住这样诱惑,只有心腹才能保证执行自己的命令,封锁充公,不会乱来。 随后,史从云命令邵季为这支临时部队的统帅,符昭愿和孟玄喆为副手,孟玄喆为向导。 孟玄喆非常吃惊,他昨天还是人质,今天就变成敌方军官了! 史从云只是说:“你那爱妾还绵州,我没动她,你知道让她投靠我保命,还知道为后宫那些无辜女子谋求生路,是个不错的人,也看得清天下大势。 如今形势变化,你们往后都是我大周臣子,如今就是本王交给你的第一件事,好好干,干好了算你一功,回大梁有加赏。” 孟玄喆连跪下谢恩,史从云点头,让他起身,这样一支精锐部队就临时成立了。 当天正午,蜀国没有负约,史从云令三军列阵等候,蜀国百官和国主孟昶穿着素服,从白马拉的素车上下来,在脖子上挂着白布条,打开成都城大门向他投降。 这种投降仪式是秦王子婴开创的,之后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万众瞩目之下,史从云接受蜀国旧国主和百官跪拜,随后让孟昶和百官起身,接着令潘美率领的三千前锋精锐入城,直接去接管皇宫府库。 随后下令刘清川,董遵诲,罗彦环,慕容延钊每人率两营人马接管各门城防。 自己则率中军和王全斌,魏仁浦,窦仪等入城。 入城之前,史从云十分谨慎,趁着文武百官和皇帝在他拿捏,大军控制城门的情况下要求城里的属国禁军和守军出来受降,放下武器。 随后史从云自己一直没有入城,一直等到当天下午,等所有的蜀国守军和士兵出城投降,放下武器之后才开始入城。 从宽大的门洞踩着青石砖穿过长长的黑暗,等眼前视野开阔,天地变亮时,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屋檐瓦舍络绎不绝的成都城终于全部铺开在眼前,史从云停下脚步,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深吸一口成都的空气,哈哈大笑道:“往后这里就是我大周成都府!” 身后将领和官员纷纷祝贺,旧蜀国官员和末帝孟昶默不作声。 随后史从云下令让人立即把蜀国投降,兵入成都的消息回报摄政太后,同时看了孟昶给他的名单之后,还让太后那边下令八作司,在大梁城外修建三百多套房子,他等着用来安置蜀国皇室和百官。 对于成都城,史从云当即命令封城十五日,查抄府库,期间任何人不得出入离开,随后才往皇宫的方向去。 当天,史从云进入蜀国皇宫,下令封锁皇城,让孟昶和他的家属带搬到皇宫西北角侧宫去住,剩下的区域派兵封锁,要查末充公。 孟昶一脸悲戚却不敢违背他的命令立即照做。 史从云让百官除了几个宰相和枢密院高官都回家,之后就来了一招狠的。 立即让邵季带兵派人封锁百官住宅,同时颁布命令,伪蜀国官员六品及其以上需要全部跟随大军去大梁做官。 按照品级给了个额度,三品以上官员准许保留至多一万二千缗家财,六品以上的准许保留至多六千缗家财,剩下的要充公。 这道命令一下当天就不少蜀国官员反对,不过周军已经入城,他们只敢嘴上说说,不敢武力顽抗。 而有些官员则根本不在乎,比如李廷圭等,家里本来就没多少钱,侍中虽是一品,但他根本就没一万两千缗,这可不是小数目。 不说现在战乱年代铜钱值钱,就算到了大清末期,物价飞涨,像左宗棠那样的封疆大吏,不贪污不腐败,一辈子也只能攒一万多缗。 史从云给的其实非常宽泛,但即便这样,很多人闹着要见他,要说理,因为他们肯定不止一万两千缗。 史从云统统不见,下令告诉邵季,必要时候为了震慑他们可以见血。 当天史从云和他身边的官员将领都住进成都的皇宫里。 史从云差点把眼睛看花,一直跟着他的小黄花更是,她一直生活在山里,根本不知道距离她们山里五六天路的成都居然这样富丽堂皇。 宫中到处都是花坛和花盆,种着大量的芙蓉,仿佛走进了一片花的海洋。 史从云啧啧称奇,下意识感慨,“这些好土好地用来种粮食多好。” 虽然他见多识广,也听说过孟昶为他的爱妃修建水晶宫,靡耗无数的传闻,心里有准备,但蜀国宫殿的华丽程度还是超乎他的预料。 地砖上雕有祥云花鸟纹路,所有的栏杆都是白玉石堆砌,雕刻精美花纹,这可不是后世的工业时代,都是工匠纯手工干,大量这样的石板地砖十分耗时耗力,大梁皇宫都用不起。 大殿的柱子老远就能闻到清香,史从云不用看就知道是贵重的檀香木,因为大梁的宫殿也是檀香木,不过大梁只有垂拱殿里那几根是,平时上朝充充排面,这里几乎所有柱子都是,外面还镶嵌金纹。 窗户门框都有精致雕花,细致无比,屋檐上的鸱吻居然都是玉雕的,各处宫殿帷幔帘子都是精致丝绸,很多还有好看细腻的各种图案,是绣上去的。 不过蜀国宫殿建筑群没有大梁那样大开大合,整体更加精致细腻和奢华。 前殿这时候几乎看不到宫女,听说都在后殿,孟玄喆跟他说过,皇宫里宫女加上嫔妃有两万多人,即便跑了一些只怕也不少。 史从云下令先不要让士兵往后面走,自己明天再决定如何处理宫里的的嫔妃和宫女。 夜里,他暂时留宿侧殿,士兵和随他进来的将领百官也在外围宫殿和厢房中度夜,蜀国那边史从云让孟昶回去把家人集中到侧殿,却要求李昊、李廷圭等蜀地要臣跟着他,向他说明情况,同时防止他们这些有能量的的重臣干扰自己的计划。 当天夜里,史从云住在一处侧殿,小黄花跟着服侍他,也好奇的东看看西摸摸,史从云不管,自己激动得一直睡不着,因为今天他彻底灭了蜀国,掌控蜀国皇宫,这是他第一次住在皇宫里。 过了一会儿,小黄花正服侍他舒舒服服的洗脚,外面有人来了,外院门口的卫兵进来通报说是蜀国宰相李昊有要事见他。 史从云好奇,这老头大半夜的来干嘛?不会是求情自己不抄他的家吧。 想想点头让他进来,结果老头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人,卫兵站在左右。 殿里靠蜡烛照明,光线不太好,有些昏暗,但史大帅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李昊身后裹得严严实实,带着面纱的是一个身材婀娜多姿的女人....... 美人计!三个字立即涌上心头,顿时觉得这李昊简直离谱,他以为自己会中招吗! 294、斯虎(下)+风雨欲来(一万字) 史从云脸色不好看,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他是那样的人吗? 当初刘邦怎么得人心的,就是退出秦宫,还军霸上,约法三章嘛,他是熟读历史的人,什么都懂,这些道理也早就懂了。 之所以驻扎在这也是没得选,要控制成都城,这里是中央好做事,而且成都可不是长安,成都的平原就成都附近这一片,成都城规模不是最庞大的,皇宫占地面积巨大,只有这里能住下大量的人。 再说天下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连江南国色美人周宪都被他抢了,还怕这色诱? 便冷冷问:“李公大晚上来见某何事。” 李昊连道:“大帅,不是老夫,是有人想见你,乞请告退。” 史从云明白他意思,心里冷笑,点头让他退出去,老头连告退。 身后的女人便露出身形来,蛮族少女小黄花虽然纯真,但大概是女人的直觉,下意识双手捏着他的衣袖略带敌意看着对面女人。 “你站着干嘛,既然来了就过来,面纱拿开让我看看。”史从云招手,大大咧咧的说,他什么没人没见过,做个汉高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以后肯定也要在史书上大书特殊书的。 对面的女人解开斗篷散落在地,轻轻摘下自己的面纱。 她的动作缓和而优雅,却不做作,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不过关键还是人....... 昏黄烛光下,女人云鬓乌黑,明眸如水,在烛光中反着柔和的光,恍若泪眼朦胧,唇红肤白,五官美艳。 最令他看直眼的是美人的身躯,她披着轻薄纱衣,光滑肩膀和锁骨若隐若现,曼妙身姿朦胧可见,她的肌肤不是一般的白,而是仿佛晶莹剔透,反射点点光芒。 史从云后世就知道蜀地的妹子很白,皮肤好,特别是重庆一带的,简直令人羡慕,令人神往。 可面前的美人却不是光皮肤好就能说清的了....... 她羞窘的微微避开自己目光,看着远处一言不发,曼妙身姿若隐若现,紧张得一时好像要站不住脚,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美的……. 史从云死死盯着她,突然道: “今天老子不作汉高祖了,谁爱做谁做去吧。 小黄花,你去侧殿睡觉吧.......” ........ 花蕊夫人羞愧万分,心中的愧疚和无奈让她无地自容,进入大殿前她就做好最坏打算,曾无数次幻想过,传说中的史从云是个什么人的人? 后宫都觉得应该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可她觉得天下应该没有人长那样的,或许是个满脸横肉的凶恶之徒。 但见到之后却和所想的大相径庭,史从云没有满脸恶相,也非青面獠牙,反而长得端正,高大威猛,浑身上下都像打仗的猛将。 个子比甚至她高出快一个头,以至压迫感十足,即便面相不恶,可光站在他面前,想起关于他的种种事迹,就有些胸闷喘不过气来...... 最出乎意料的还是对方的年龄,传言史从云比太子还年轻一些,可她从来没信过。 毕竟那么年轻的话,怎么可能有如此盖世的作为,结果见面之后,完全没想到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心中震惊许久。 而对方嚣张轻蔑的态度也让她羞愧又无奈,事到如今,国破家亡,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她下意识置气般的解下面纱和斗篷,她对自己很有自信。 只是后一刻,她立即后悔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就像一个荡妇一样勾引男人吗?哪怕被逼无奈,至少也该矜持一下,抵抗一下吧....... 待回神只听到史从云说了粗鲁话,“今天老子不作汉高祖了,谁爱做谁做去吧。” 她饱读诗书,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高祖入咸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的故事,他居然明目张胆的说不做汉高祖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恨不敢开口顶回去,自己贪色无能,说得好像是我祸国殃民一样,害他做不成汉高祖。 不过她不敢说,她今天是来求人的,国破家亡,她没有资格为自己辩解,后宫万余人的性命和出路都在他手中,得罪他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心想就当被恶狗咬了一口,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对方毫不遮掩赤裸裸的欲望,一伸手将她揽过去,嘴里还在骂她:“妈的,老子的一世英名,千秋名声啊,今天居然败坏在女人身上。” 花蕊夫人忍着嫌恶和害怕,心扑通扑通乱跳,心想你有什么英明和名声,到处都是恶名,真是不要脸,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不过来了,他太直接,太激烈,强壮的身躯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 很快她就咬不住牙了,因为咬牙也挺不住。 她心里告诫自己,自己是被迫,被逼的,可很快那些东西都在脑子里碎成碎片,被搅动得如浆糊一般。 思绪到了九霄云外,那恶贼虎背熊腰,太强壮,太年轻,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漫长的拉锯战中,很多东西早被汹涌的潮水淹没。 浑身瘫软的她只能顺从的听着调遣,“你趴在窗边”“转过来”“到那边去”“抱紧我.......” 很多细碎的话音她听得零零散散,她只知道迷迷糊糊的照做,等回神过来,一切都晚了。 我本该反抗的,面色酥红的她在意1乱1情1迷中偶尔羞愧的想,心也慢慢冲化成了水........ ......... 等天蒙蒙亮,光线从外面洒进来,花蕊夫人软软躺在床榻上,冰肌玉骨在微光中透出红润,乌黑发髻凌乱得披洒在光滑洁白的背上,整个人黏糊糊的,有些湿润,脸上的酥红还未散尽。 一些凌乱青丝黏在嘴角,她羞愧难当,不敢正脸看身后得意洋洋的年轻人,她甚至不能完整想起来这一夜自己都做了什么,只觉得在恍惚间在云端仙境遨游,待回神已经丑态毕露,心灰欲绝,没脸见人。 这样的经历她从未有过,她教坊出身,后来成了歌妓,之后小小年纪就被陛下看重纳入宫中,但陛下年纪不小,而且养尊处优身躯肥胖,有喘气的毛病,所以她从来不知道男女之间还能到这种她从未体验过的程度...... 我该反抗一下,应该优雅些,不该那样没出息,不该乖乖的什么都听他的........各种各样的思绪萦绕心头,心乱如麻。 置她于如从窘迫境地的男人却很从容,似乎在欣赏她的丑态,嘲笑她的处境。 她越想越难过悲伤,眼泪滚落下来,连避开不让他看见,准备开口求他。 “说说你是谁,是李昊安排你来的还是自己有事,说来听听。”他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原来他早猜出来了,花蕊夫人更觉得史从云年纪轻轻却奸诈无比,便收拾情绪,悄悄擦去眼泪,拖着疲累和满是春痕的身躯,披上轻衣起身,跪在床榻前道:“贱妾是原蜀国贵妃。” “蜀国贵妃,花蕊夫人费氏?” 她大惊,连点头,没想大梁和蜀地相距数千里,史从云居然知道她,也验证了史从云好色的传言,心里害怕起来,他早有准备。 “说说看。” 对方只冷冷说了三个字,态度也一下淡下来,顿时让她警觉,这人方才还对她那样,叫得亲热,结果一........回头,瞬间便毫无情面可言。 心里有些愤懑,也明白这人不好对付,好色却不会让美色左右。 “大帅,后宫中尚有宦官宫女嫔妃众多,她们不懂事,也从来没有与王师作对,入宫多是迫不得已,请大帅发发慈悲,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若要把她们赏赐给将士也成,至少求大帅不要放纵兵士糟践她们,留条活路.........”花蕊夫人低声下气道。 “就这?” 她连点头。 “起来吧,搞得多大的事似的,我答应了,来来来,天还没亮,陪我睡一会儿。” 花蕊脸色酥红连连摇头,她想说天还没亮,自己要赶快回去了,如果这件事暴露她再没法做人了....... 不过又怕史从云毁约,只能不安的陪他睡下。 ....... 史从云舒舒坦坦的环抱美人,闻着美人幽香,他算是真见识了什么叫“冰肌玉骨清无汗了”。 不过所谓无汗是假的,花蕊夫人一整晚都香汗淋漓的,人很水润。 十有八九是孟昶自己没本事,还写出这种句子来,严重偏离客观事实,要批评。 他确实没想到会送上门来,不过他是不打算放手了,到了他手里,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大家见怪不怪,周宪都抢了,也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过女人家吗,脸皮薄,也最容易被道德攻击。 在中国古代,男人出轨可以当风流逸事来吹牛,女人出轨那就要遗臭万年,在有些地方甚至直接要命。 所以他决定自己来摆平,道德负担他来,身为二十一世纪新人类,史从云很少用道德来衡量问题,因为对道德的本质看得比清,在他看来这是利害成本问题,让女人来担成本太大,危害太大。 等进入贤者模式之后,史从云又想作汉高祖了。 再次醒来,已经正午,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精疲力尽的花蕊夫人还在熟睡,在侧间里睡了一晚,不过显然没睡好的小黄花起来服侍他洗漱。 神清气爽披甲准备出去时,小黄花好奇的问他和那个漂亮姐姐做什么,史从云捏捏小姑娘的鼻尖:“你还小,等你再长一岁我就教你,今天我出去办事,你帮我照顾好这个姐姐,饿了叫门口的卫兵给你们送饭。” 小黄花点头认真记下了。 到了门口,史从云跟卫兵交代了一下,同时告诉他们不要让屋里的女人出去。 ....... 正午,史从云开始派潘美登记造册,接手皇宫府库,同时找来皇宫里的主管宦官,让他们找来宫女嫔妃的名册,照着去点点看还有多少人,回来向他汇报。 一百多宦官吓得纷纷照做。 结果当天下午些时候,史从云去视察就发现问题,有些宫女以为他登记造册是要害人,害怕不敢登记,贿赂宦官以求不登记在名册上。 史从云大怒,立即下令彻查,最终将靠贿赂逃过登记的二十六名宫女揪出来了,每人打二十鞭,同时直接将收了贿赂的宦官当场处死。 他身边亲兵杀人如麻,麻利将宦官按在地上,一刀血浸当场人头落地。 顿时吧所有人吓住,后宫里再不敢乱来,都纷纷按照他的吩咐去做,随后他把这件事交给魏仁浦去处理。 原来准备让人去后面的侧殿里通知孟昶,他贵妃被没收了,结果一忙给忘记了。 中国历史上除了清末有一段时期,一直是一夫一妻多妾,从来没什么平妻的说法,一个妻别的都是妾,因为古人不傻,多一个妻,继承问题,遗产问题就成了说不清的问题,会导致兄弟反目,家庭分裂,国家分裂。 皇帝的爱妾则更有身份地位,就是各种妃,名义上算皇帝家人,身份比妾更高。 其中贵妃的封号是仅次于皇后的最贵地位,可以算作孟昶的家人,按理说她可以随孟昶一起去大梁,继续作为一家人。 一开始史从云以为花蕊夫人就是给封号,结果孟玄喆跟他讲了之后他才知道孟昶有多丧心病狂。 他在蜀地到处搜纳美女,后宫妃嫔数千,宫女两万余,孟昶又把这些妃子分成十二个等级,由他自己评选。 十二等中最高的一等叫花蕊夫人,花蕊夫人有一群而不是一个,贵妃费氏是花蕊夫人中最受宠幸的。 好家伙,史从云算明白为什么蜀军十四万人齐解甲了,虽然秦始皇也有数万宫女,但人家有天下啊,地盘广大,这一个小小蜀地,他居然搞成这样,百姓还活什么。 历史上孟昶到达大梁没多久就病死了,之后花蕊夫人就成了赵匡胤宠爱的女人,所以民间就传言说赵匡胤看上花蕊夫人,所以谋杀孟昶。 关于这种观点,史从云十分同意有些历史学家的说法。 孟昶要么是病死,蜀地养尊处优四十多年,跋涉几千里去大梁,舟车劳顿也正常。 要么被赵匡胤害死,但不可能是因为花蕊夫人,而是宋军保持五代军队习气,打进蜀地后烧杀抢掠,导致蜀地军民起义造反,义军打了复兴蜀国的旗号,所以赵匡胤把他杀了。 如果赵匡胤真只为一个女人,完全用不着杀他坏名声,一开口他老婆、女儿、小妾都得恭恭敬敬送过来,这种事历史上可太多了。 人们常说军事是政治的延续,但这句话有前提,前提就是你得军事上站得住脚,然后才有资格讲政治手段。 像蜀国这类军事上就站不住的亡国之君,别说送老婆,要活命亲儿子也得舍得杀,否则就剩下自己找颗老歪脖子树去。 所以史从云很霸道,再说也没要他皇后嘛,只是要个贵妃。 当天下午,史从云又去街上巡视,去各军强调军纪,安民的告示已经粘贴出去,但街道依旧冷冷清清,没百姓敢出来。 ....... 随后等到李昊府上,抄家队正把大量的金银珍宝和珍贵古玩往外搬,邵季在指挥人马,史从云过去问他情况。 邵季又激动又咬牙切齿道:“大帅,这老贼家里都不知道有多少财货,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光是金银已经拉了数万两,车走了三十多辆还没完。” 史从云也大骂,随后道:“他家里的妻妾呢,有多少。” “他妻子和子女都隔开安置在侧院,老头家里有一百六十三小妾,年纪不到三十的侍女有三百五十多人。” 史从云直接道:“问问她们,愿意留下来继续服侍李昊的让她们留下,以后去大梁,不愿意的给她们每人发十个缗钱,让她们回家吧。” 邵季点头,随即问:“大帅,有年轻弟兄还没娶媳妇,能不能带走一个?” 史从云刚想答应,不过很快摇头:“不行,虽然听起来合适,但不能开口子。 想在成都有数万大军,万一别处效仿,往后管不过来,直接变成抢了,告诉那些毛头小子等着,过几天给他们发大钱,回去想娶谁娶谁去。” 邵季和将士们得了保证,高高兴兴接着去做事了。 ........ 当晚史从云回到宫里,魏仁浦来向他汇报,说整个蜀国后宫还有宦官二百八十人,宫女和嫔妃一万三千六百零一人,原本更多,有两万多,只是很多因为兵乱已经逃了。 史从云点头,有些烦恼,便对魏仁浦道:“魏公,你说后宫这么多女人怎么安排,如果每人都给钱让她们回去那可是一大笔钱。 如果赏赐给将士这里距离大梁两三千里,山路崎岖,她们能不能回去都是问题。” 人可不是东西,可以随便搬来搬去,强行让这些宫里生长的女子带着行李跟大军走两三千里路回大梁,路上要死多少人还说不清,吃喝拉撒更不方便。 魏仁浦想了一下,“大帅,可以许给剑南军中还没婚娶的将士。 剑南军本就是蜀军投降改编过来的,多数家都在蜀地,加之他们没有立功,和大军同等赏赐不合适,正好把宫里的女子许给剑南军中小伙也好,奖励他们归顺我朝。 至于大梁和荆州来的大军则以钱财赏赐。” 史从云听了魏仁浦建议,觉得有理,干脆就道:“这件事魏公去办,明天首先挑第一批,年纪二十八以上的每人给十缗钱,让她们离开。 其次问她们愿意不愿意去大梁皇宫做活,愿意的留下,剩下的许给剑南军的将士吧。” 魏仁浦的令,随后准备去执行。 ......... 结果当晚回侧殿的时候,史从云才知道花蕊夫人居然跑回后宫去了,卫兵一脸愧疚,说是中午带小黄花去伙头军那里拿伙食的时候费氏悄悄走了。 史从云把几个人大骂一顿,不过没任何惩罚,小黄花也骂了一顿,不过没那么厉害。 只要打仗他一般不会单独开小灶,和亲兵营的伙头军那一起吃。 随后就懒得理会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心里也没那么在乎,随便,她要跑就跑,自己还省得少养张嘴。 ....... 第二天,魏仁浦把处理后的结果告诉他,愿意去大梁的只有五十六人,毕竟路太远,史从云也不在乎,让她们过来这边和自己住着,暂时和亲兵营火头军搭伙。 经过一轮挑选,除去遣散归家的,还剩下六千多人,还是很多。 史从云干脆再下令,二十五岁以上遣散回家,这样到下午就只剩四千多。 另外一边,在官员的抱怨中,抄家军也完成了对成都城中大多数官员府邸的查抄,真刀真枪面前,这些人都很感动的哭了。 除按额度留下的,别的都放在城外大营仓库中去。 结果第二天,潘美给他带来一个既然令人高兴又令人烦恼的消息,蜀国国库清点完毕,里面的钱财和珍宝太多了! 就算他们这次五万大军全部当劳力,也不可能运完。 潘美说按他估计,这些东西即便走水路,入长江走、淮河、汴河去大梁,绕开北面崎岖山道,估计也需要运好几年! 史从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幸福的烦恼,他打仗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 于是直接命潘美判成都府事,让他管理经营蜀地,同时也负责在接下来几年,把蜀国留下的国库财富全运到大梁去。 潘美领命,本来想判成都府事这样封疆大吏级别的差遣只有天子才能任命,但史从云一开口,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 随后史从云让窦仪去统计各军功绩,准备赏赐诸军,铜钱太重,史从云准备在成都赏了,让将士们自己的自己扛着回去,节省运输成本。 这次赏罚依旧和上次打契丹一样,以营为单位(二百到五百人不等),有一个保底赏赐,剩下的打仗次数越多,立功越多的营地赏赐越多。 突出表现的格外加赏,比如党进在攻剑门关时第一个冲上城头站稳脚跟,先登之功直接赏一千缗。 ....... 下午,费氏把自己打理一番,满怀愧疚的回道孟昶一家所在侧殿。 史从云准许孟昶带全家去大梁,老母亲,女儿,儿子,还有他的皇后,还可以带妃子五人,他自己挑选,其中就有费氏。 除此外有侍女十人,宦官五人,家财给他拉三马车,多的不许。 孟昶的母亲一开始不是皇后,只是贵妃,是孟昶登记后加封皇后的,这时反而平静。 花蕊心虚,想起昨夜史从云对他做的那些恶事,便没脸去面对丈夫,好在孟昶自从被软禁侧殿之后每日喝得大醉,根本不理事....... 李太后原为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妾室,后被赐予先帝孟知祥,参跟随先帝南征北战,见识多广。 她便去给母亲请安。 母亲年纪大了,但一双眼睛却有光一般,仿佛一下要把她的心虚完全看穿,她说完话后,准备赶紧离开,没想母亲一下叫住她。 “今天去哪了,平日你最关心我儿,今天整日没见。” 面对这质问,她一下慌了神,不过连镇定下来,回答道:“回禀母亲,去整理一些衣物。” 李太后点头,看她一眼:“去休息吧,现在形势不好,外殿能别去就别去了。 不过.......事到不得已也没办法,谁让我这儿子不争气,护不住你们,如今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能怎么办。” 她听完觉得太后话里有话,但又不明白,便点点头。 回到自己的狭小厢房,她很快瘫软在床榻上,身心俱疲,很快沉沉睡去,只是梦中突然又回到令她神魂颠倒的夜。 ........ 接下来几天,因为周军军纪良好,丝毫没有烧杀抢掠的迹象,也没人在街上纵马,军队路过的时候只要让开路就成。 同时在成都南门,周军打开府库,开始发放奖赏,士兵们排着队来领赏,很多士兵的铜钱多得要用麻袋或箩筐才能放得下。 虽然蜀国的货币和周国新币都是铜钱,样式不同,但并不影响,因为这个年代的货币不是信用货币,而是价值货币。 简单的说一个铜钱铸造它的铜本身就值钱,不会因为形状变化,样式不同而贬值,大不了融了重铸,和后世靠国家信用保证价值的纸币是不同的。 很多士兵激动万分,却发现自己装不下自己的赏赐,开始向百姓买麻袋,锅,竹箩筐之类的东西来装自己的钱,一时还给成都的不少编制匠带来好生意。 有些编制匠趁机专门为周军士兵定做一种竹条细密,可以背在背上,上小下大的箩筐,生意做的红火。 百姓们也发现这些兵居然真的会用钱买他们的东西而不是直接抢夺或者杀人夺货,真是活久见。 于是周军在城中更受拥戴,成都的生活也逐渐恢复。 ....... 之后几天,潘美开始逐步接管成都府,各州刺史也来成都,史从云要他们要么去大梁做官,要么就地卸任,回家养老。 早在几天前,史从云已经发书信回去让符太后把翰林院和吏部,户部司的官员调过来一下,补充官吏空缺。 接下来的事情有条不紊,遂州的李处耘部也到成都外汇合,之后周军各军得了赏钱,各个喜笑颜开,但改编过来的剑南军没打仗,所以没什么赏赐,只能羡慕的看着周军。 直到几天后,史从云让剑南军以都为单位,统计还没有娶妻成家,没有未婚妻的,报上来之后把他们带到皇宫外,史从云亲自给这些年轻士兵交代。 “孟昶老贼荒淫无道,自己年老体衰没本事,还在蜀地抢了两万多年轻女子,她们都是你们的同乡或是姐妹,今天我王师所到就是为了解放蜀地百姓,解脱你们的痛苦。 这些无辜女子自然也要放归,你们可有福了,她们都是美人,今天都赏给你们,作为你们归顺我大周的奖赏,领回去好好对待。” 史从云还开了了浑话玩笑:“你们也放心,孟昶老贼没那本事,顶不起来,可不像你们,连他那些妃子有些都是雏儿,跟别说这些宫女,都是清白姑娘。” 下面的年轻士兵大笑起来。 史从云又出了个招,除了让士兵每人领走一个,还让他们上来就报家在哪,如果有同乡也愿意跟着走的就不由魏仁浦分配了。 将士们都叫好,忐忑不安的宫女们许多也松了口气。 说实话,看着成千上万的美人,史从云自己也看得眼直了,甚至巴不得全弄回府里去,就算没那本事也养眼啊。 不过他很快打消这种想法,他心底是理智的,明白这种想法还是想想最好,作为美梦是最美好的,真要去做只会鸡毛一地,梦碎当场。 ...... 蜀国灭国后的安置事情稳妥推进,到四月二十六,史从云让刘清川带人马送第一批蜀国官员及其家眷二百六十多人上路启程去大梁。 宫中的宫女也几乎全部遣散,随后开始查抄皇宫内室的财物。 后宫的奢侈更是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地步,他也见识了皇宫传说中的水晶宫,真是用琉璃和白玉石砖瓦建的,在一处池塘边上,晶莹剔透,奢侈无比。 这时的琉璃就是不够纯的玻璃,若是在后世这样一座水晶宫或许不值多少钱,但在如今这琉璃可比金子还贵,史从云下令小心一块块拆下来,这可都是军饷。 至于孟昶的后宫奢侈到什么程度,他都说不过来,最简单的例子,孟昶的尿壶是金子做的,有匠人雕刻的花纹,在开口处还镶嵌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 成都皇宫里的太监叫这玩意“七宝溺器”,史从云差点想把孟昶脑袋摘了,别的不说,光他这尿壶就要盘剥多少百姓,给他打仗足够一军粮饷。 史从云越想越气,下令去吧孟昶叫来,大骂了一顿出气,之后把费氏也叫过来骂了一顿,丝毫不讲睡了人家的情面,毕竟这水晶宫是为她修建的无可争议,花蕊夫人被骂得梨花杏雨。 当天她很晚才回到软禁孟昶一家的侧殿....... ......... 史从云有自己的忙碌,城外的诸军将领会师后也有自己的忙碌。 除了会师之后的欣喜和吹牛,自然还有争功和吹牛,他们中不少都是跟着史从云南征北战的老将了,也有新面孔。 不过大家聚拢一处,讨论的事情也开始逐渐有些微妙起来。 特别是李处耘、王全斌等要么聪明,要么历经数朝的人。 ....... 当天下午,邵季和符昭愿,孟玄喆领兵回到城外大营,安顿人马后,正准备去宫里汇报。 他们这一千多人的“抄家队”任务也完成了,抄末家财十分巨大,笼统估计已经超过五百万缗,还没算那些他们不知道怎么估价的古玩珍宝,这可不得了,也足见蜀地官员的腐败。 东西都拉到国库里统一封存,之后送往大梁,拉东西的马车络绎不绝,都不知道拉了多少车,一开始邵季还数着,好回答大帅问话,后来直接放弃,数不完。 正当他们聊着天,走向中军大帐,准备去汇报一下今天做的事,大帅让窦仪暂时为掌书记,在他的中军大帐办公,所以各军每天干了什么都必须在他那汇报,不然不计功劳。 三人一进大帐,顿时愣住,因为大帐里黑压压都是人。 邵季环视一下,王全斌、慕容延钊、司超、李处耘、董遵诲、罗彦环、党进、高怀德、申知义、王环、潘美、榆程、窦仪等等众多军中文臣武将都在大帐里。 邵季、符昭愿和孟玄喆都愣住了。 邵季便好奇问,“诸位在这干嘛。” 大家欲言又止,慕容延钊刚想开口被李处耘打断:“邵将军,战打完了,蜀国皇帝也抓了,我等在商议和论功行赏的事情呢。” 邵季道:“大帅自会定夺,你们商议也没用。”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如今的邵季可不是当年的一个小小无名亲兵了,他跟随史从云几乎形影不离,在高平之战中救过史从云的命,两人是生死之交,只要是史从云打的战,邵季都有参与,都有大功。 到如今史从云水涨船高,邵季在军中也是水涨船高,威望隆重。 “不过咱们说说开心也可以啊。”李处耘笑着说:“咱们这些人中,要说大帅心腹,非邵将军莫属。” 这点邵季倒是颇为得意,嘴角忍不住上扬。 “只是邵兄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已经是两司高官了,回去还有什么封赏,毕竟大帅也只是殿前都点检,咱们总不能比大帅高吧。” 邵季不是傻子,微微皱眉,他也听出一些意思来,“你们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难怪你们都在这.......” 符昭愿还有些懵,那边孟玄喆瞪大眼睛,连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了。 李处耘再次开口,这次话更直接:“大帅打败过北汉,夺了淮南,平南平、武平,如败契丹,如今收了蜀地,让咱们国家南北无患,开疆拓土,让大周疆域多了一倍。 这是多大的功劳,功高盖世也不为过吧。” 众人纷纷点头。 “某是说,这样的功劳,怎么能.......怎能屈居点检,做个秦王......... 邵兄,你是大帅最信任的人,要不你跟大帅说说,咱们这些人都在愿跟着大帅........”李处耘道,大帐里几十个将领也纷纷点头。 李处耘的话很直白了,邵季自然也明白,但他从来都只是听从大帅的命令,做大帅让他做的事情,何况这件事太大,大得他有些一时难以消化。 就在这时,旁边的孟玄喆弱弱道:“诸位将军,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大家恶狠狠看过去,把他吓得顿时不敢说话了,毕竟他不是“自己人”,在外人看来,这种事轮不到他插嘴。 只有潘美道:“让他说。” 孟玄喆连道:“大帅劳苦功高,功劳盖世天下人都知道,理应不只做个秦王,诸位的前程也要考虑。 大家都是劳苦功高的人,不只诸位将军和各位大夫,还有南征北战的将士,这些功劳苦劳只有大帅明白,只有大帅知道,一个什么都不懂,天天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哪会知道前线的危险,打仗的艰苦。 再说我家是当过皇帝的,我有一些小小心得,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将来等小皇帝长大,他会视诸位开疆拓土,守夷四方的文武为功臣吗? 我敢断言,非但不会还很可能视为心腹大患,只有大帅才知道记得大家,才知道诸位的劳苦功高啊........” 孟玄喆的话更加直接,大帐里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这些道理聪明的将领未必不懂,只是身为周国大将他们不好说,孟玄喆一下全帮助他们说出来了。 周围大将看向他的目光都柔和许多,窦仪道:“你是亡国太子,没想到说话却很有道理。” 言罢,大家的目光都再次汇聚到邵季身上。 连符昭愿也终于明白过来,一脸期待看着他。 邵季见此,也动了心,便道:“你们都支持我去说,愿意的举手给某看看。”结果齐刷刷的,大帐里的十几个文官和几十个中高层将领的手都举起来了,连孟玄喆也悄悄混进去,只是他说了那番话,大家都觉得没什么不妥。 邵季见此,便道:“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某就去找大帅说说看,不过到时万一要是大帅骂人,你们可不许退。” 李处耘环视众人,起身拱手像是对邵季说,又像是对所有人说,声音洪亮: “这关乎国家的未来,大帅的荣辱,大家的前程,平日里大帅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帅怎么说我等就这么做,可这件事我们必须坚持到底,可不能后退半步,诸位敢不敢今天就赌咒发誓,谁敢在这件事上退后半步,不得好死,天诛地灭!” 慕容延钊立即站起来:“这还用你说!我慕容延钊发誓,上苍为证,某若背叛今日之事,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大帐中无论文武都开始赌咒发誓。 见他们这样,邵季心里大喜,同时也方心很多,也跟着赌咒发誓,随后道:“好,这件事我去跟大帅说,探探口风,等时机到了你们随我去见大帅,把事情说清楚。” “那是自然!” “........” 中军大帐外,张牙舞爪的帅旗高立正中,众多各色藩旗环绕,迎风缓缓摇摆,四月,蜀地的风不大,但席卷天下的狂风骤雨似乎隐隐欲来。 (求票,一个月求两次不过分吧) 295、长远考虑 “我恨不能把这里每一块砖瓦撬走,带回去。”这是史从云对成都宫殿的意见,他已经命人把宫殿柱子上的金沙刮下来,屋顶的玉制鸱吻拆了,水晶宫拆了,名贵地毯,古玩珍宝,连吃饭用的象牙筷子,玉碗,银壶等等都打包带走。 不过他还是不满意,十分可惜的说,“这宫殿木料里有很多贵重的檀香木,要不是怕宫殿坍塌,某都想砍了拖走,这些白玉石雕花要是在大梁都能卖大价钱.......” 魏仁浦在旁边笑道:“运回去更花钱,还不如就地变卖。” 史从云点头,“这座皇宫拆了可惜,还费时费力,留着又占地太多,影响成都城的发展。” 魏仁浦想了一下,“可以留作蜀地行宫,往后若想来此还可以居住,也可以安置一些临时需要用的亲戚朋友。” 史从云想了一下,觉得有理,“拆了也劳民伤财,丢着看吧。” 随着史从云一项项事情推进平稳,十几天后,史从云下令撤掉所有成都城门口的的哨卡,成都的所有封锁解除,百姓的生产和生活恢复正常。 大家欢喜雀跃,奔走相告,成都街头逐渐恢复往日繁华,百姓也没那么怕周军了,对军队大为改观。 整个蜀国过度得十分迅速,很快就回到以前的状态。 史从云也开始考虑起治蜀的问题,因为这是一个难得的真空期,他把很多官员强行迁走,这些官员多数都是兼顾官员和当地豪强的身份,蜀地进入权力真空,这时候是最好动手的。 军队的威慑,权力的空白,这时候他的政策最容易推行。 中国作为农业国,农税几千年来一直是大头,也是底层百姓最大的负担,朝廷主要收入,直到新中国成立几十年后才废除,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但作为农村的孩子,史从云是记忆犹新的。 他又回想起在河北打仗时,河北土地兼并,豪强军阀霸占土地宁愿荒废也不让百姓耕种的情况。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官家,都不敢动,因为河北是前线,是抗击抵御北汉、契丹的前沿阵地,如果把人逼急了,有些人直接投降契丹,或者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可蜀地没有那么多顾虑,蜀地远离北方边境。 史从云最先想到的是摊丁入亩,这个雍正力主推行的政策之一,它的意思直白的说就是废除中国数千年的人头税,按照土地多少交税,而不是按人口。 数千年里无论如何变化,古代中国农税一直是人头税。 但世界上只要有人的地方都会发生“马太效应”,既“强者愈强,弱者愈弱”,随着时间推移,必然是豪强地主做大,兼并土地。 到时百姓没有田地依旧要交人头税,豪强土地数万亩依旧只用交那点人头税。 雍正的办法就是让地多的地主土豪多交税,田地越多交的越多,而地少的、没地的穷苦百姓要么少交,要么直接不用交税。 但显然这是和全国的官员、地主、大商户、豪绅、读书人(有功名的)作对,所以他可惨了。除了各种编段子扣屎盆子,连后来读书人说“康乾盛世”都要故意把中间的雍正给去了。 史从云很想在蜀地实行这种政策,因为这样在农耕社会显然能有效阻止土地兼并,保护底层农民的利益,也能刺激生育,壮大人口,使国家强盛。 时机也很重要,因为此时蜀地的主要豪强,那些大小官员被他强行迁走,同时大军压境,没人敢跳出来反对,他也不怕蜀地因此动乱,因为这里不是前线,乱能镇压! 他心里是想在蜀地试点推行。 何况蜀地在他心里就和当初秦、汉时的地位一样,是国家的后方粮仓钱带,不用打仗,这种地方可不能慢慢让豪强掌控了。 因此他花了好几天了解查看蜀国户部档案,问了小黄花许多问题之后发现现实十分复杂。 首先土地所有权是变动的,时不时会产生变化,还有新的土地会开垦出来,也不如人头好登记。 二是其中操作空间很大,比如一群土地多的约好要避税,完全可以通过频繁的土地交易来避开征税。 三是蜀地情况复杂,山里还有很多官府没法完全控制的山寨村落。 但最重要的还是交通和通信技术的限制会导致地方的大地主完全能忽悠住中央,只要敢想,总会有办法。 所以这也是史从云非常反对过度或者极端道德化看问题,做事必须正视人性而不是空谈误国。 天下没什么圣人,不能指望或强求手下的人是圣人,也不要把谁臆想成十全十美的圣人,他们都不犯错,不自私,那根本不可能,除非不是人。 基于这种思维,还没开始做,史从云就想到这些可能。 不过困难也难阻止他的决心,慢慢他也想到个办法。 土地自然可以变更,可以开拓,蜀地全境耕地信息也难以全部掌握,但他可以在成都及其附**原最肥沃的区域实行此政策!也可以在各州、县城周边最肥沃的土地上试点推行。 至于外围山区里细碎耕地就不去管,照例按人头税收。 至于山里的各种山寨,他们本来就没怎么交税,一直是给多少看心情的状态。 这些肥沃土地是粮食收入的大头,税收大头,还距离城池近,便于清查控制,骗不了人,能快速掌握情况。 如果有人想在其它地方开荒避税,那就让他去开,这样反而加强蜀地开发。 这些事他想好了,也下了决心,便把事情都一一写下来。 而且正好,这时所有蜀地官员被他强行迁走,成都城里的大户大多都是官员,有七八成被抄了家,剩下的瑟瑟发抖,也没能力阻止他。 于是史从云决定等新一批从大梁派来的官员到了之后,自己亲自培训他们,同时也要选一个人坐镇成都,推行他的政策。 当然,这些要一步步来,首先就是丈量蜀地的田地,登记是谁家的,有多少,这些就需要时间,所以没几年是搞不定的,只能派得力官员长期驻扎蜀地去干。 任何大事都是这样,光叫两句骂两句没用,也不可能速成,做起来必须脚踏实地,一步步去推行。 史从云在脑子里盘算过,这人首先要是亲信,其次要有从政的本事,而且最好是平民出身,或者知道民间疾苦。 不过人选他一直没有敲定下来。 当天下午,史从云正和魏仁浦在皇宫西侧的一个小亭里一面吃饭一面说事,吃完饭喝茶时。 史从云让亲兵端着个木盘上来,他从孟昶皇宫里挑了几件丝绸制的轻薄衣服送给魏仁浦,因为天气逐渐炎热,魏仁浦却还穿着出兵时的厚衣服,现在已经不合适了。 魏仁浦连谢恩,之后摸了摸精美的丝绸,老眼中竟然有些泪光。 史从云不解。 魏仁浦连拱手坐下:“老夫失态了,让大帅见笑,见这精美的上好锦衣,想起一些陈年往事。 老夫年幼时生在大名,家里贫苦,父亲早死,母亲苦苦种地支撑。 冬天冷得晚上睡不了,母亲四处奔走,借到一块粗布给我赶制了衣服,她自己忍着冻,没几年就去了。” 说着他摇摇头:“老夫如今是有锦衣穿了,可惜等不到......” 史从云听了也有些伤感,没有插话,过了一会儿,魏仁浦跟他说起更多小时候的事。 这个时代是很苦的,兵荒马乱,物资匮乏,乱世中也给底层百姓一些机遇,如赵侍剑的爷爷赵莹位至宰相是贫苦出身,魏仁浦也是。 ....... 下午些时候,史从云照着地图和户部记载,把蜀地的肥沃耕地分布摸了个大概,在地图上标了一些大小圈,在盘算蜀地各州县的耕地面积会有多少。 不过他只是大概按着户口登记推算一下,具体的需要一个个州县去量,之所以如此是想看看哪些地方田地最多。 不过他这举动把身边的亲兵和被他叫过来骂的费氏都搞蒙了,一个将军不打仗,在图上画些什么呢? 到傍晚,他吃过饭后,邵季和符昭愿、孟玄喆来见他,汇报了城里还在的豪门情况,这些多是商户,地主,而且家里没人做大官的。 史从云看了名单,这些人他不准备为难了,商贸乱了,蜀地也要乱,蜀地的经济支柱是蜀锦出口,把他们拔了很多养蚕的百姓也要卖不出东西。 不过等汇报完后史从云见邵季犹犹豫豫,立即就明白他有话想说。 “你们有话就直说,不说我睡觉去了。”史从云道。 没想到邵季不知道是紧张着急了还是不会说话,突然扑通一声单膝跪下,拱手大声道:“大帅,你一定要作皇帝啊!” 这下不只是史从云被吓一跳,旁边的符昭愿,孟玄喆,门口的亲兵都愣住了。 296、要三次才成 史从云一时间觉得脑壳疼。 虽然他知道大家都没什么文化,不可能说出什么高明的话,但邵季这番话还是令他大跌眼镜。 差点开口就骂出来,你这不是废话吗!你让我怎么接! 如果说当初是因为李重进大军在外,韩令坤大军不在掌控之中他不敢立即篡位,事到如今,做皇帝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实力问题,能力问题,而是有道德包袱的问题了! 虽然他平时好像也不怎么要脸,但这毕竟是天下大事,关乎人心稳定...... 就好比赵匡胤黄袍加身类似的事,之前就有不少,他都不是原创,为什么后世老盯着他说事,因为他比起那些前辈太成功,太强大,对后世影响力太大,大家都盯着挑刺,像他前面的黄旗加身之类的,谁都不知道、不记得。 现在的大周已经有了一统天下的势头,自己肯定也要被人盯着看,挑刺的。 而且他心里已经有数,这件事不能拖,不能慢。 再拖几年等小皇帝长大,开始懂事,他就是鳌拜。 所以必须趁着小皇帝还不懂事,没有影响力,当机立断,这样对他来说没有危险,对国家来说避免权力斗争所带来的动荡。 可这些糙汉子也太不会说话了,让他怎么接....... 他最终还是忍了,毕竟是邵季,让他们这些人想这样的问题实太为难他们。 不过史从云也知道,邵季敢说这样的话,背后定不是他一个人,于是脑子一转便有主意。 一本正经的说:“说什么话呢,我是大周的忠臣,这么做不合适。” ....... 城外大营中,众人一脸焦急的问:“后来呢?” “后来大帅就让某退出来了........”邵季一脸无奈的说。 他话一出口,大家都急了,党进抓耳挠腮道:“你怎么能就出来呢,你再说两句啊!” “对啊,这种大事怎么能一下就退了呢........”有人附和。 大家七嘴八舌,都十分焦急,反倒是李处耘和孟玄喆没那么着急。 孟玄喆可是人精了,开口道:“诸位将军,诸位将军,听我一言。” 不过基本没什么人听他的话。 李处耘开口,“诸位,先安静一下。” 这下大家才安静下来,李处耘接着说:“大帅确实没表态,可大帅也没拒绝啊!” 众人纷纷看过来:“你什么意思?” “你们懂个屁! 大帅说不合适,可大帅没说不能啊,如果大帅铁了心宁死也不从,就直接断然拒绝,甚至邵将军都成乱臣贼子,哪会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邵将军回来。” 李处耘一番话把大家都说住了。 李汉超也有恍然大悟的说:“有道理啊!是这个理!” 李处耘毕竟是西北边境民族形势复杂,情况复杂的地方摸爬滚打出来的人,除了狠,也很聪明,在那样地方光人狠是不够立足的。 不过这话让中军的许多大老粗摸头不着脑,不过比较聪明的几个已经反应过来,窦仪等文臣也明白过来。 窦仪率先道:“懂了!咱们不能让邵将军一个人去。” “为啥?什么意思?”党进一脸懵逼的左顾右盼。 孟玄喆终于插话进来,“大帅没说不能,只说不合适,不合适就需要个合适的理由,这是臣子需要想的办法。” 大家纷纷看向他,好几个文官一拍脑袋,“你这么一说,我等明白了! 明天我们找机会再去,这次我们一同去!诸位今晚回去,感慨把想写的话都写好,想说的也说好,要把大帅的功绩都说清楚。”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约定,第二天早上在此汇合,再次向大帅劝谏。 ....... 宫殿里,史从云没有解衣,没有脱鞋,躺在床上想事情。 小黄花帮他拖了鞋和衣物,很自觉的脱了鞋爬上来为他暖被窝,虽然现在夜里也不冷,不过史老爷习惯了,奢靡堕落了,不然他睡不着。 脑子里想着白天的事,史从云也思绪万千,其实走到这一步,他什么都不缺了。 六万大军在他手中,朝中的军队一部分在王仲手中,一部分在王审琦控制,驻扎河阳防备李筠,李重进去了扬州,张永德被加高官厚禄闲置。 南方的镇淮军在司超掌控,潇湘军,荆南军和剑南军都在他掌控之中。 形势完全没有悬念,当初赵匡胤黄袍加身时,河北由他最信任的韩令坤等人掌控大军,但京城的军队并不全在他掌控之中,至少他没法随意调动,因为枢密院和两司衙门中还不全是他的人,他就不同了...... 而且就算他肯等,手下的那些人也等不了了,事到如今他代表的已经不只是自己的利益,还有身后所有人的利益,包括众多士兵,将领,官员,从上至下少说数十万人,如果再算上他们的家庭,家人那则更多。 这些人的希望都托付在他肩头,所有有些事他也没法任性,任性就会失去人心,将士们不会在乎他抢几个别人老婆,睡多少女人,但肯定会在乎他做不做皇帝,能不能给他们加官进爵,更高的封赏。 “阿郎还不睡吗。”过了一会儿小黄花突然问。 史从云捏捏她的娇俏脸蛋:“我在想事情呢,你先睡,明天早上记得叫我起来。” 小黄花点点头,自己睡了。 史从云却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心里想了很多事,也下了决心,除此之外还有点小激动,毕竟他和没当过皇帝啊! 特别是想想官家当年多拉风,还可以在后宫养萝莉,想当初唐太宗后宫也有数万女子,如果他当了皇帝就没人说他了吧........ 虽然没出息,但这确实是史从云第一时间想到的事,这么一想,他突然又很像当皇帝了,甚至做起美梦。 ...... 第二天起来,小黄花侍奉他穿戴好,准备去做事。 蜀地的善后事情已经差不多,接下来只等着朝廷派来的官员到达蜀地,接管蜀地,随后安派驻军,这场灭蜀之战就完美谢幕。 同时另一方面,还需要把孟昶一家安全送回大梁,给南唐,南汉,北汉,吴越,静难军,归义军等其它所有割据政权做个榜样。 所以当天他隆重着甲,第一次去后宫侧殿看完孟昶一家。 听说他来,孟昶连领着自己的老母,皇后,五个妃子和一干子女,数十侍从宦官出来迎接拜见。 费氏站在人群中微低着头,脸色微红,避开他目光不敢看,其余人对他也都十分惧怕的样子,连孟昶自己都不敢太抬头,只是微低着一些。 反倒是他母亲李太后敢于直视她,老人家白发苍苍却没有害怕的意思。 史从云做了个姿态,亲自把老人家扶起来,然后才让众人起身免礼。 “孟国公收拾准备得如何。”史从云道,他已经承诺封孟昶为楚国公,他开口事情基本等于坐实。 孟昶连道:“一切都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去大梁面见太后。” 史从云点头:“原本想让国公和某一道走,但这几天来事情颇多,我看还是请楚国公先行,回大梁面见太后。 我看国公和老母都不适合长途跋涉,走陆路舟车劳顿,长途跋涉,不适合。 便让水军护送,走金堂江南下到长江,在走长江到庐州,往淮河入汴水,直接就能到大梁。” 孟昶连道:“全凭大帅安排,大帅的恩情没齿不忘。” 史从云只是点点头,看向李太后,这李太后并非孟知详的皇后而是贵妃,皇太后是他儿子孟昶登基之后给她追加的。 “老人家不会晕船吧。” 李氏道:“谢大帅关心,老身身体硬朗,不怕坐船。” 史从云点头,环视孟昶所有家眷和侍从:“这一去大梁数千里地,你们谁做不得船就提前说来,和大军一起走陆路,否则数千里奔波会要了你们的命。 到了大梁,某自会送你们归国家府上,不过可能要慢上十天半个月。”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孟昶。 孟昶连道:“就按大帅所言。” 这下才有五六人站出来,说他们晕船,没法长时间坐船,之后又接二连三走出几个,男女都有。 众人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史从云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费氏身上停留了一下,她似乎感受到了,有些慌乱。 史从云沉声道:“还有人吗?某最后问一次,你们可别寻错了,去大梁的路很远,可不好走,别到时丢了性命。” 安静了一小会儿,费氏终于害怕的迈出一步,低头不敢看人,史从云满意了,便让他们收拾行李,坐船的后天开始启程。 ........ 通知和安顿好孟家之后,史从云从侧殿出来,随后骑马出城,准备去中军大帐吩咐事情。 成都的街头已经恢复往日繁盛,战争的影响迅速远去。 很多百姓见他和众多亲兵过来,纷纷让开道路,站在路边下跪。 史从云骑在马上,看着沿路黑压压的人头,高声道:“不用跪,你们往后都是我朝子民,该怎么就怎么,继续吧。” 百姓们这才起身,目送他远去。 出了成都,官道上也热闹起来,往返进出城中的人没有以前多,但正逐渐恢复。 史从云带着亲兵骑马往中军大帐赶去,准备让司超安排水军护送孟昶一家去大梁。 但等他下马,让亲兵去照看他的战马,进入中军大帐后立即被眼前的情况镇住,大帐里密密麻麻有接近百人,都快没什么空地了。 他何其狡猾,瞬间就明白他们要干嘛,他还没开口,以窦仪,魏仁浦等文臣为带头,大量武将都纷纷跪下。 随后窦仪便开始道:“大帅!唐朝神器更易以来国难不断,天下分崩离析,后及黄巢作乱,天下纷扰,百姓不得安宁。 中原短短数十年,已经历经梁、唐、晋、汉、周,皆没有大帅这样的攻击。 刘旻僭逆,肆于河东,慑惮君灵,连北方夷狄扰乱中原,是大帅父子奋勇前驱,先败贼兵于巴公原,再逐契丹于忻口,乃抱住社稷。 蜀国不尊法纪,不奉宗主,是大帅击败他们收回关中四州。 待到淮南之战,大帅剑锋所向,江南十余万兵将不堪一击,横渡大江,兵临金陵,取得江北十四州。 大帅高风亮节,精贯白日,奋其武怒,运其神策! 兵发荆州,南平、武平悉数荡平;挥师北上,辽国十万大军授首,收取关北数州。 如今剑指西南,三月之内蜀地两府四十八州一军镇尽数归附,这样的功劳自古以来难有人能和大帅相提并论。 天下又有谁能和大帅想比?天下还有谁比大帅更有资格作为万民之主呢? 请大帅听从臣等建议,答应臣等请求,进位大宝,隆登至尊,是臣等和麾下百万将士,千万百姓的心愿啊!” “大帅就答应我们吧!”窦仪说着便隆重下拜,手下众多文武也纷纷规规矩矩的齐声道:“大帅就答应我们吧。” 好家伙! 史从云心里忍不住叫了声好家伙,他手下还是人才多啊,就军中这些大老粗,如果不是彩排过,他都吧不信他们能干出这么像模像样的活来。 不用看也明白,带头教他们的就是窦仪,魏仁浦等几个文官了。 不过要说演技,他史演帝向来没怕过谁,顿时一脸为难痛苦的说:“这这这,你们说的是什么话!” 说着面向东面拱手,满脸真诚:“我史从云向来是大周的忠臣! 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虽然确实有点小小功劳,可你们这是逼我啊!让我回去怎么见太后,怎么见官家?” 魏仁浦立即道:“秦王有定天下之功,明德重礼,班叙海内,勤教万民,恤慎刑狱,吏无苛政,民无怀慝。 即便上古明君也不如,功劳之大天下人有目共睹,所谓天子有德有能者居之,开疆拓土,平定祸乱,安定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就是天子,这些都和大帅完全相符啊! 老臣相信当今官家和太后也是饱读诗书,通情达理,知晓明白世间道理的人,等到大军凯旋时,他们定会同意的。” 众人纷纷附和。 史从云心里盘算着,差点就答应了,这牛逼吹得,让他都有些飘飘然了,不过很快想到这才拒绝两次呢...... 连又一脸伤感无奈:“你们说得或许有理,可仙君(郭荣)对我有知遇提携之恩,如今坟土未干,如此行事,唉.......” “秦王何须担心,只需对当今官家礼遇,保郭氏一脉不断绝,也不算辜负先帝。 再说当今天下纷乱,四方云绕,往后还有很多大事需要处理决断,只有秦王才能让四方臣服,百官安分守己,百姓安居乐业啊! 即便秦王不为自己想,也改为朝中文武,天下百姓的福祉着想啊!”这时候孟玄喆也连出来抢话说了。 史从云听后缓缓点头,终于一脸不情愿的说:“此言也算有理,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文武百官,某也是迫不得已啊!” 297、安排 (六千七百字,求票) 大帐中气氛热烈,很多人炙热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史从云也早褪去许多当初青涩,变得老奸巨猾起来。 推脱不只是作秀,也是一种政治手段,他必须推脱,必须让众人求他,如此才能制衡诸文武,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些圆滑和狡诈他其实学了很久。 在众人期待目光中,史从云“十分不情愿”的点头同意,然后顺理成章接话:“你们的要求某答应,不过你们也必须答应我几件事,否则我宁死也不从。” 众人纷纷点头答应,嗓门大的已经开始喊起来:“我们全听大帅的!” “对,大帅说什么就什么!” “大帅尽管说吧,我等定会肝脑涂地,全力执行!”会说话的文化人则说得更漂亮些,意思都差不多。 见众人如此,他心里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没让众人起身,而是半跪或跪在地上听他说话,以彰显接下来的话及其重要,让后排的人也能听清。 “首先,此事事关重大,不能操之过急,我们现在远在蜀地,距离大梁二三千里,必须回到大梁才能举事,谁也不许透露半点风声。”史从云道。 此举其实并非必要,但他向来谨慎胆小惯了。 虽天下兵权尽在他手,大梁有王仲执掌内外大军,大梁外围要地河阳三城重镇也有王审琦掌控,黄河往北,天雄军节度使手掌重兵却是他老丈人,亲儿子还在自己身边,大梁城里里外外数层都是他的人。 可他还是怕消息过早透露,会有意料之外的变数,对大梁城的家人安全不利。 众人纷纷表示答应。 史从云才接着说第二条:“其次,此事需要缜密筹划安排,绝不能操之过急,首要是把大军安全带回大梁,你们都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这条更是没有异议,王全斌等老将带头纷纷保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违背大帅命令。 于是便到了最后一条:“历来这种时候最容易发生兵乱,很多人想趁乱打劫,浑水摸鱼,到时决不许发生这种事情。 你们必须保证到时不能杀一人,不能害一人,也不可抢掠百姓,趁火打劫。” 众人再次保证,史从云才终于缓缓点头,随即对窦仪道:“你草拟一份誓言书,把今天我所说的都写进去,我与在场所有人签字画押。 你们都是某的心腹,也立下汗马功劳,如果到时有人负约,某怕自己心软下不了手,今天签字画押之后,谁敢违背某绝不留情!” 在场文武神色都严肃起来,窦仪立即领命,随后按照他的要求写在羊皮纸上,随后几个文官立即过来签字。 有些武将一脸尴尬,大老粗不会写字,史从云便让窦仪代笔,随后让他们按上手印。 小半时辰后,一张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数十人的名字。 史从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仪式感,他自己知道这不管用,但现在的人们比较相信这个,而且这个隆重的仪式加他们的名字也是为加深这些人的印象,让他们记得更牢也更重视。 史从云见众人神情严肃,排着队一一签字画押之后,他也松了口气。 约束军队是非常重要的,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和威望不能因为权力交接而丧失,主次他分得清。 如果不足以约束军队,那他宁愿不当这皇帝,虽然几千人的后宫诱惑力很大,可也不至于让他史某人晕头转向,轻重不分。 郭威黄旗加身,赵匡胤黄袍加身,中间相隔不到十年。 但郭威入大梁只能放任大军劫掠大梁,赵匡胤却能约束三军,秋毫不犯,差距就在军中的威望。 郭威打的胜仗和大战比赵匡胤太少了,威望远远不够,如果不许士兵劫掠大梁,可能结果就是兵变,直接反水。 而赵匡胤是一步步大战小战打过来的,在军中威望很高,能够约束三军。 这才保证陈桥兵变时没有发生兵祸,几乎是中国历史上死人最少,代价最小的大规模权力交接。 历史上其它这种时候,不杀个血流成河不可能。 他再三推让也是为了和将士们谈判,保证他们能够做到像陈桥兵变那样,不扰民,不大规模流血冲突。 史从云心里有个估计,他对军队的约束也能做到陈桥兵变那样,但蜀地太远,如果事情提前公开,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混乱中长时间约束全部军队,所以必须把大军带回大梁再说。 等事情结束,他也立即做了安排。 “这件事要做就要做的缜密,也必须尽量少扰民,不流血,不杀人。所以某要做些安排。”史从云一面说一面走到上座,众人习以为常让开条道,等他坐到上座之后自觉分列两侧。 因为之前的义正言辞和郑重仪式,大家都一脸严肃起来,听候他的差遣。 “明天要送孟昶一家人走水路入京.......”史从云想了一下,“这是个好机会。” 便直接点名最机灵的刘清川:“刘青川,我给你了两营人马,你负责送孟昶一家人去大梁,到大梁之后把这件事秘密通知李相公(李谷),闾丘副使,还有王仲,让他们做好准备。 特别是王仲,告诉他京城里内外大军,必须在他手中,大梁和皇城内外防务不能松懈。” 刘清川领命 这时魏仁浦在旁边小声道:“太后那边要不要透露消息?” 魏仁浦是知道他和太后的微妙关系的。 史从云也颇为为难,一方面符太后确实是他的得力合作伙伴,而且很聪明,大动作只怕没法完全瞒住她。 另一方面他心里对符太后并不完全信任。 不过兹事体大,他并未长久纠结,立即道:“不必透露,她是个聪明人。” 但很快又想到,万一事情急了,怕宫中反应过度,害了符太后,毕竟事情没发生谁也说不清会是什么走向。 又想那小女人听话的乖巧模样,兢兢业业工作的勤恳,便道:“罢了,符昭愿,你和刘清川一道回去,到时你以探望的名义入宫秘密告诉你姐,不过让她别往外声张。” 符昭愿大喜,连出来拜谢,并保证定会完成任务,毕竟是他姐。 随后史从云又对李处耘道:“李都使带十二营人马,护送第一批金银钱币走北面山路回去,路过河阳时去和河阳三城的王审琦说明情况,让两营人马护送钱帛回大梁,你带剩下十营人马留在河阳。 让王审琦整备兵马,随时防止北面李筠有变,如果大梁起事时河东有变,你协助王审琦对抗北面。” 李处耘立即拱手道:“请大帅放心!” 史从云点头,随后对司超道:“你明日立即把镇淮军带回淮南,一方面监视李重进,一方面防备大江南面。” 司超出列拱手严肃道:“诺!” 随即史从云接着道:“潘美接管潇湘军,明日开拔回潭州(长沙),监视南面南汉国举动。 王环接管荆南军,把大军带回江陵,和司超、潘美相互照应。” 潘美和王环出列领命,郑重领命。 史从云随即看向慕容延钊,“慕容将军带两营人马,带着我的书信和斧钺,走北面大路,去关北接替赵匡胤的职务,防备北面契丹。” “诺!”慕容延钊领命。 安排好这些,史从云在脑子里又复盘一遍,觉得没有疏漏了,随即才开口:“各位,这次的事不能耽搁,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所有人必须到位。” 说着史从云看向李处耘:“到时朝中有变,最可能有所举动的就是李筠,所以河阳的压力很大。 昭义军向来兵强马壮,人马众多,李筠早就不服朝廷,收养很多死士,只要有个借口他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必须时刻戒备。” “大帅,给某两营人马,某去摘他狗头给你!”党进大声道,不过没人理会他。 李处耘呵呵一笑:“大帅放心,某定不会让他过山南来,更不可能让他到黄河边上。” 史从云点头,随后看向慕容延钊:“慕容将军,北面也需要谨慎,契丹虽然伤筋动骨,可他们如果知道朝中剧变,说不定也会想着趁机捞一把,当初官家才登基时他们就有过先例。” 慕容延钊拱手:“大帅尽管放心,绝不让契丹狗贼往南一步。” 史从云这才点头:“散了,记住我说的,立即去执行,今日之事谁都不能外扬,等到事成人人有功。” 众人连激动供水退出去。 史从云长呼口气,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激动,到了这一步话已经说出去了,命令也下了,他就没有退路。 等众人走得差不多,大帐里却还剩下两个人没走,魏仁浦和孟玄喆。 史从云不解看向他们,魏仁浦拱手:“大帅,还有一件事忘了。” “什么事?”史从云不解的问。 魏仁浦咳嗽一声:“大帅是奉天命,承德运,呃.......天出帝王,地生祥瑞,自然需要些预兆、祥瑞,以安人心,这......这也是惯例啊。” 史从云一拍脑袋,是了他差点忘记这事,但这也是不好公开明说的事。 于是道:“那这件事就劳烦魏公走一趟吧。” 魏仁浦点头:“老臣就是这意思,明日和刘清川一道回大梁,到时候便有分晓。” 史从云点头,看向同样没有的孟玄喆,开玩笑道:“太子不走,是不是也想到这事了。” 孟玄喆慌乱道:“不敢不敢,陛下......大帅可别这么叫我,下官确实是想说这件事,大梁有大梁的祥瑞,蜀地也需有蜀地的祥瑞啊,大帅如果不嫌弃,这件事我可以代劳。” 史从云觉得他有趣,也是个聪明人,便道:“行,那你去半,我给你钱财和人手。” 孟玄喆激动得连连感谢。 随后两人才退出去,等他们走后,史从云长呼口气,瘫坐在上首的宝座上,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复杂形势和可能的种种变数。 自唐中晚期开始,局势已经非常像汉初时候的局面,朝廷控制的地方有限,节度使就像那些掌握一方财政大权、有独立兵权的异性诸侯王,皇帝要调他们的兵必须付出代价。 比如最后刘邦要求韩信,彭越等诸侯王合兵灭项羽时,他们根本不来,只有加封封地地为条件他们才来;后来刘邦平叛,调彭越的也调不动。 其实当时的形势已经非常危险了,和酿成如今这样局面只有一步之遥,是内外交困。 当时刘邦年纪六十,万一他突然一死,他那十几岁的儿子根本不可能管得住连刘邦自己都调不动的异姓诸侯王,局面很快会变成唐末到如今的模样,天下再度分崩离析。 安史之乱逐渐安定下来后的唐朝情况也和那时非常像,节度使有各自兵权、财权,就相当于汉初的异姓诸侯王,有的地方甚至更过,皇帝想调用他们的兵要付出很大代价。 唐中晚期有不少皇帝也想努力收回节度使的权力,但他们都没做成。 越发往后,情况越发严重,到了晚期甚至更加积重难返,加之朝廷也昏招频出,更是一步到位,直接把大唐帝国送入坟墓。 唐末几个皇帝的作为影响不只是在当时,乃至如今已过百年后都非常明显。 有人说辽国是仿效唐朝,是继承唐朝,可人家自己是不认的。 他们的皇帝直接说自己要做汉高祖。 赵匡胤想迁都也说要效仿周、汉故事,跳过了唐朝。 这些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唐朝末期作实在太丢人了,不得人心。 唐朝的辉煌在后人看来是距离产生美,后人看到的那张巨大无比超过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地图,是唐高宗李治时期的疆域,持续时间短,武则天时代就快速大幅缩水,在当时影响力没那么大。 后人对唐宋的向往和憧憬更多是因为唐诗、宋词的流传,以及对唐朝的辉煌时刻的定格。 但在这个距离唐朝还很近的时代,面对刚因各种丢脸操作覆灭的大唐王朝,其实人们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好....... 历史是需要沉淀的,正因为相距遥远才会产生美。 唐末真的干了很多令人没法原谅的事,为调动外部兵力来平定内部叛乱,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比如唐末皇帝为调党项人来平叛,条件是让党项人自由洗劫都城洛阳及其周围百姓,让洛阳遭受重创,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惨遭毒害; 比如调沙陀人和鞑靼人平叛,条件是把河东大片土地都赏(卖)给他们。 这些行为本质上和大清药丸的时所做的那些割地、卖国等没什么区别;如果理解后人对大清的情感,也就明白刚从唐末走过来的人们对大唐的情感了,绝不是像后人那样充满憧憬和敬佩。 而这些作为不仅是降低唐王朝权威,也让天下还抱一丝希望的人对唐王朝失望到底。 影响也一直持续到现在。 很多兵强马壮的节度使也还沉浸在唐朝末期的状态,自己不造反已经是给皇帝面子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要登基安抚四方,整合天下是很难的,外部压力,比如北汉,南唐,南汉,辽国等的压力只是其一,更大的压力还有内部的节度使们。 所以史从云在心里不断谨慎思考,必需做好万全的安排。 ......... 当天晚上,他回到宫殿里,小黄花服侍他睡觉。 第二天,刘清川负责护送孟昶一家从水路顺江而下,到达大江,准备走大江去大梁。 令史从云没想到的是,当孟昶一家数十人在士兵护送之下登上齐云战船后,沿岸居然有密密麻麻的百姓哭着沿江送他。 孟昶自己也大为感动,趴在栏杆上哭起来。 史从云骑马远远在江边山坡上看着,眉头逐渐皱起来。 孟昶登基前期确实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他的奢侈腐败是中年后才开始的,有人感激他不算奇怪。 不过史从云看着江边那么多人送他,足有上万人的样子,青葱江畔都是攒动的人头,大量百姓沿江东岸一路往南延伸,在江边林木下若隐若现,心里顿时不快起来。 立即对身边的小黄花道:“你回去,去侧殿把费氏叫到我那。” 小黄花已经会骑马了,骑着她的小马点点头,又问:“阿郎叫她做什么。” “我想骂她!”史从云十分不快的说。 ........ 到了正午,刘清川带兵走后,军中也开始忙碌起来,北上和南下的大军按照他昨晚的吩咐纷纷行动起来,但对外只说是按照计划分批撤退。 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中,可就在当天下午,亲兵一脸为难的来见他,带来了一个连令他差点破口大骂的消息。 老将李汉超因为居然抗命抢了城外村子里的年轻寡妇! 史从云顿时大怒,问李汉超在哪,亲兵说百姓来军营告状,已经被邵季带人拿下,在中军大帐里看押着。 史从云顾不得大殿里被他骂得衣衫不整的费氏,骑马就往城外赶,一方面生气,一面想着如何处理。 他想过别人出事,可从来没想过李汉超会出事。 因为他已经五十出头!这么大的年纪他还抢寡妇,差点把他气得冒烟! 而且李汉超是很难打的,一路来跟他立了很多功,这次伐蜀也不例外,既要严明军纪,又要考虑他的功劳,这可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史从云怒气冲冲的进入大营的时候,李汉超已经被反绑,老脸涨红跪在地上不敢见他,旁边一个二十七八的少妇哭哭啼啼,捂脸不敢见人。 女人看不见脸,不过身材曼妙,特别是胸肌比较发达,都快爆开的样子。 周围除了已经带兵走的,不少人都在。 史从云没等人开口顿时大怒,破口大骂:“李汉超啊李汉超!我想来想去,想过无数人会知法犯法,为什么偏偏是你! 某哪点对你不好,给你的军饷不够,还是赏赐不多!你他娘的也是老将了,打仗几十年,连军中的规矩都不懂吗!” 李汉超登是惭愧,无言以对,只能低头不看他。 “老子给你的赏赐,给你加的官,你那些官俸呢,少说也有数万缗吧,你就是去嫖,去买老子都管不着,你偏偏去抢!”史从云越说越气,周围人纷纷不敢开口。 “大帅,老臣一时色迷心窍,求大帅饶了我吧!”李汉超这下也清醒过来,连连叩首认错。 史从云冷着脸直接问:“窦仪,按军法如何处置。” 窦仪没有犹豫,“按大帅的军法,当死。” “拉出去砍了!”史从云怒吼道。 这些李汉超吓得面色发白,周围将领也纷纷跪地道:“大帅,李将军有功,李将军有功啊!虽然犯了军法,可李将军当年破南平、武平,如今伐蜀,治军江陵,有大功劳啊!” 监军曹彬也出来为李汉超说话,历数伐蜀路上李汉超立下的功劳,请求史从云饶他一命。 等大帐里十几人跪下为李汉超求情之后,史从云才恨铁不成钢的说:“老子当然知道他有功,知道他能打! 某让王环去荆州领兵就是为调他回京,让他去侍卫司做副帅!” 其实史从云是吹牛的,李汉超的功劳做不到侍卫司副帅....... “你太令我失望了,太令我失望了!”史从云连说两次失望。 听了这话,李汉超更是老泪纵横,后悔不已,一个劲的拜他,嘴里还喃喃自语:“某辜负了大帅,管不住自己这祸根......辜负大帅........” 他长叹口气道:“罢了,你的功劳某都记着,你不争气但某也不忍杀你。 即日起革除李汉超都指挥使,防御使的之职,把这件事告示全军。 某给你一百人,北上去找慕容延钊,去关北抵御契丹人,你好好干,等朝变化,某在让你回京,这次千万别再出事,否则对将士,对百姓都没法交代!” “多谢大帅,多谢大帅!”李汉超连连叩首,涕泪纵横。 这个惩罚非常重,都指挥使,防御使已经是高级将领,直接一下全给撸没了;历史上即便王全病劫掠四川那样的重罪,也只是降为都指挥使。 史从云这一棒子给得很重,足毁了他大半身奋斗。 不过他也给了一刻甜枣,既没没收李汉超的财产,还让他去关北防御契丹人,给他机会。 他早想好了,为了这件事杀李汉超这样的良将是不可能的,以后谁帮他一统天下,谁帮他打仗,但对将士需要数里榜样,百姓也需要交代。 所以李汉超必须重罚,但重罚之后要给他留起复的门路。 只要到时朝中一变,李汉超关键时候守边有功,就可以重新调回京城重用。 这样既然平息民愤,又给将士做个榜样,还能让李汉超长长记性,多大的人了,以后别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至于那个寡妇,其实很惨,她没太多选择,毕竟她是女人,还是寡妇。 史从云让她要么干脆跟了李汉超,要么李汉超陪她一百缗,让她回夫家去。 那寡妇想了一会儿,哭得更加凄凉,哭诉不敢回去面对夫家那边还有村里的人,选择跟着李汉超走。 史从云让李汉超把钱赔给她夫家,随便交代一句,既然事都做了好好照顾人家吧。 他也只是随便一说。 虽然寡妇是受害人,但在这样年代,她已经两边不是人了,留在李汉超这边可能会被报复,回去她也没法做人。 这种事即便身为大帅也没法管。 随后这件事全军告示全军。 李汉超一个镇守江陵的大将,堂堂荆南军都指挥使,防御使,就因为抢了一个寡妇差点被杀;在众将死保之下活命,可还是被罚革去所有职务。 此事震动之大是不言而喻的,毕竟李汉朝的名号军中都知道,全军都在议论纷纷,连周围百姓都知道了。 普通士兵则更加收敛,周军的严明军纪和爱护百姓的名声也在蜀地传开了,口碑越来越好。 甚至成都城里有文人写诗来称赞他。 在这样的气氛中,几天很快过去,大梁那边派来的第一批官员也终于到了....... 298、江中黑龙 五月初,蜀地下了一场大雨,很多江河涨水。 夜里哗啦啦的雨声不停还伴随电闪雷鸣,大殿外雨声盖过一切,空荡荡的大殿里声音在回想。 原本数万人的宫殿被清空之后,显得格外空荡,史从云裹着薄薄的蚕丝被,怀里抱着冰肌玉骨的费氏没有睡觉,而在想一些事前。 四月底,第一批朝廷派出的官员一共六十九人,已经到了蜀地。 这些人是这两年来科举考试考中读书人,还有少数是按史从云要求选拔上来的工匠。 关于把谁留在蜀地总览大权,为他经营蜀地,史从云经过再三考虑也有了人选。 往后还有很多战要打,江南不在手,蜀地的经营就显得格外重要。 但史从云也知道,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战争的长久,只有蜀地是不够,蜀地很富,但地理限制了它,龙泉山往西的平原只有一小片,比不了江南。 唐朝时经济重心往南移的现象就已经非常明显。 最初的开端是东汉时期大量建造水利工程,控制洪涝灾害。 到东汉覆灭后,孙吴对丹阳、吴、会稽、豫章、庐江、庐陵六郡的深耕,对太湖流域的开发则将这一趋势推向高潮,孙权曾经亲自把拉自己车架的牛拿去耕地来作为表率。 孙吴的深耕细作使得整个南方逐渐从古书中蛮荒之地成为沃土,也是后来永嘉南渡后宋、齐、梁、陈的主要经济支持。 到了隋唐的继续发展,江南已是全国主要赋税来源,而唐末之后,北方遍地打仗,江南特别是东部沿海的吴越在钱氏手中依旧保持安稳,几乎是全国打成一片的环境中保持了经济发展。 到现在,蜀国已拿下,他不知不觉又想到江南,周宪那么想家,不能老让她没法回家啊。 不过事情也不能着急,他最怕的还是自己政变,北面节度使有各种动作。 他慢慢也想起六七年前,曾经让他帮忙报仇的新兵,他现在都记得那人的名字,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手下的指挥。 只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即便是官家,也很难从李筠那样的地方军阀手中要个指挥使过来。 他心里盘算着,李筠必须打,他如果跳起来自不用说,如果他不跳起来,自己也必须打,为的是杀鸡给猴看,借机消除其他节度使的威胁。 现在的节度使,就像汉初的异性诸侯王,那可是军权、财权、政权一体的土皇帝,越往后危害越大,只要他们存在,朝廷就没法集中力量对外,时刻要担心会不会被背刺,节度使听不从调遣。 如果打仗的时候还要考虑手下士兵和将领会不会听从调遣的问题,那结果肯定是十分惨烈的。 史从云这几天在蜀地问题解决后,已经开始想自己当政后的道路,兵变这件事反而是最简单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让地方税收先统一交到中央,然后再由中央给各个节度使分配,而不是各节度使想要多少自己扣留,剩下的再给中央。 这样首先剥夺各节度使的经济权力,就能限制他们的军事能力,接下来的事就好做了。 可这种举措肯定是动了节度使根本利益的,一旦实行,会群起而来,武力准备是必须,也要有策略。 他想了好几天,有时候在城外交代事情的时候想,有时候在和费氏深入交流的时候想,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杀鸡给猴看。 先杀个鸡,把所有猴给震慑住,然后再推行,尽可能没有军事冲突的情况下推行下去。 以他现在的军事实力,不说十成把握,至少有八成能把所有边地手握重兵的节度使打趴下,不过那不行。 因为这样会让国家陷入内耗中,好不容易积攒的国力被损耗,外面北汉,辽国,南汉,南唐,静难军,吴越等可都还看着呢。 最好的办法是政治手段为主,军事为辅,尽可能小代价的解决这件事。 而这件事也迫在眉睫,比消灭割据政权还重要,或者说有些节度使本质上已经是割据政权了,只是名义上还臣服朝廷。 待他回神,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时不时有电闪雷鸣。 费氏脸颊酥红,低头不敢看他。 “把头发扎起来,去窗户那边,我要抓你头发。”史从云不容置疑的说,费氏二十七八的年纪,皮肤如冰似雪,白得不可思议,秀发却粗壮而乌黑如瀑,形成一种奇异的视觉冲击。 每次看了都令他东山再起,停不下来。 所以常常喜欢走后面回温暖的家。 费氏楚楚可怜:“那......那你不要骂我了........” “我骂你两句怎么了,还不是为国家百姓骂的,快过去。”对费氏史从云可没那么客气。 给她修的水晶宫,给她种的满成都的芙蓉,那都是劳民伤财的,都是蜀地百姓的血汗啊!他替老百姓骂两句怎么了。 费氏一脸委屈,还是按他的吩咐做了。 ........ 第二天正午,史从云在城外大帐中接见了曹彬,并让他坐下。 曹彬比他大不了几岁,在军中非常年轻,给他的印象就是一直谨小慎微,处世十分低调。 ....... 曹彬心十分紧张忐忑,特别当得到亲兵通知,大帅让他去大帐中单独相见之后。 紧张害怕并非毫无缘由,只因他自己的身份。 他是皇亲国戚,说起来是过世的官家郭荣的表哥,他的姨母张氏是大周开国之君太祖郭威的妃子。 正因如此,即便他参与了那天的会议,也签字画押,表示支持大帅兵变,可他身份摆在那,依旧令人不安。 也正因为他深知自己身份的独特,所以自小就谨小慎微,做事谨慎,平时庄重,尽量不让人挑出一丝毛病来。 因为他饱读诗书,深知自唐末起来,皇权交替,神器更易之频繁,如果自己身为外戚,还嚣张跋扈,留下许多把柄,待到下一次变天,绝对会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他心里知道大帅的为人,大概不会为难他,他自小就在地方节度身边任职,等到后来因为是皇亲国戚,还被官家派出去监军,在很多节度使手下做过事情,见识多了就觉得大帅和以往他见过的军阀和将领都不同。 秦王在他看来似乎到处都有缺点,做事缺德,贪图美色,爱骂人,爱撒谎,怕死等等。 但做事却有三个长处。 一是豁得出去;平时大帅看起来很谨慎胆小,是惜命的人,但事到关键他就能一咬牙豁出去拼命了。 其二就是看事情也更长远;很多事别人只想到当下,大帅总会想得很远,特别是在打仗上很突出,包括他和麾下许多将领想的是怎么打赢眼前这一场,大帅想的似乎总是怎么能彻底赢得战争,这也是大家愿意跟着大帅打仗的重要原因。 其三也是他个人最看重的一点,心系天下;大帅有时候残忍,有时候仁慈,残忍的时候他能在阵中屠戮降兵,能下令屠杀数万投降军队,仁慈的时候为了保护百姓不惜杀人以正军法,把军粮发给普通百姓。所以很多将领都不懂。 曹彬是聪明人,他心里有自己的判断,秦王所作所为,并非以善、恶,仁慈或残忍去划开界限,而是有目的的。 一切都为天下重归一统,只要有利于天下一统,杀人还是放人,救人还是害人大帅都敢去干,而且从不手软。 也正是这些一直让他愿意跟随秦王,他把秦王视为自己的偶像和明主。 只是事到如今,事情只怕已难两全。 秦王如果兵变登基,他就是前朝旧贵,再难得以重用。 当然,以秦王作风,他觉得自己富贵不用担心,至少张永德,李重进虽被剥夺兵权却都享有富贵,甚至连摄政太后秦王也不准备下杀手。 可他想的不只是富贵....... 步履沉重进入大帐行礼后,大帅示意他坐下。 曹彬心事重重,想开口为自己争取,表明自己立场,以争取重用,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他向来谨慎惯了。 没等他开口,上方大帅先说话了。 “曹监军,东面的官员已经到了,过不了多久大军就要开拔回朝。” 曹彬只能谨慎小心的附和:“大帅英明神武,安排妥当,所有事都井井有条。” “哈哈哈,你说得有理,不过今天找你来不是讨论这个。”大帅说着站起来,在他前方踱步,曹彬连不敢再坐着,也跟着站起来,等候下文。 “大军要走,但蜀地还需要有人主持大军,剑南军一万人要驻扎蜀地,维持这边的秩序,需要有个人来替我坐镇成都。” 说到这,大帅突然回头,高大的阴影将他遮蔽,“这件事我想交给你来做,某想任命你为剑南军都指挥使,东川七州巡检。” 曹彬一下惊呆了,他原以为大帅叫他来是因为他是前朝皇亲,所以准备免去官职,没想到突然把这么大的重任交给他,还直接从监军转任独领一军的地方大将。 震惊之余连单膝跪地:“末将定会肝脑涂地,不负大帅所托。” 大帅点头,强有力的大手一把将他扶起来,随后接着交代:“东川是蜀地门户,剑南军要负责剑门关及大剑山之间的栈道,也要负责利州到汉中的防务。 东面有荆南军,潇湘军,镇淮军,王环、潘美、司超在,北面还有汉中,压力不会大,主要还是保证蜀地的安稳。” 曹彬还在这巨大冲击中没有回神,只知道连说:“末将谨记!” “剑南军是从蜀军改编过来的,战斗力不行,你要多操练他们。” 曹兵再次点头。 大帅接着跟他交代:“除此之外,我还给你找了个助手,染院使康延泽,是个猛人,我把他留给你。” 曹彬向来心细谨慎,他知道康延泽,原本是沙陀人,在晋朝做过供奉官,到了本朝是染院使,听说他是军中猛将。 只是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大帅,某......某是前朝亲贵,大帅把如此重任恐怕不合适,万一军中有人不服.......” 没想到大帅丝毫不以为意:“等你做出成绩他们自然就服了,某看重你这个人,你的能力,至于你的身份我不管,也不会追究。 你向来做事谨慎,也知道军事,爱护百姓,立下不少功劳,这是我提拔你的原因,好好干。” 曹彬心中感动,一时间竟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跪下叩首,再三表示绝不会辜负大帅的期盼。 ........ 安排了曹彬,史从云才终于松口气,他对曹彬说得大义凛然,自然有那方面的原因,他看重曹彬的才能。 但另一方面,曹彬虽然是皇亲国戚,但和张永德李重进不同,人还年轻,在军中没有崇高威望,这也是他放心使用的原因。 两天后,他钦点的的郭廷谓也乘船顺江到达成都。 而郭廷谓是带着制书来了,朝廷任命郭廷谓知成都府事,直白的说就是成都府知府,总理蜀地的政务。 这当然是史从云钦点的,摄政的符太后只是按他的意思任命和派遣。 郭廷谓到达成都后,史从云立即召他入宫,随后秘密谈了一天,既告诉他准备兵变的事,也告诉他将来在蜀地的计划,第一步就是逐步查清和统计蜀地的田地,登记人口。 当然这只是其一,另一件大事就是稳定局势,同时把成都的国库不断往大梁运,这些都需要他这个知府来组织。 之后他又自己牵头,让郭廷谓和曹彬见面,他们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个掌管蜀地政务,一个掌管蜀地军权,军阵大事必须通力合作。 并跟他们交代了蜀地的总体方针就是稳定发展,恢复秩序。 随后几天里,第二批朝廷派出的官员到达蜀地,带着三省制书(任命书)到成都拜见了史从云,郭廷谓和曹彬,之后前往各处上任。 到五月初九,蜀地四十八州两府一军镇二百多个县,官员空缺已经补充得七七八八,再次重新运转起来,史从云便知道,差不多可以班师回朝了。 数万大军在蜀地耗着也是不小的消耗。 随后召来剩下的将领,开始安排起大军撤军的安排事宜。 大家都心里有数,这次撤军事关重大,并非一次简简单单的撤军,不少将领都激动不已,随行文官也都摩拳擦掌,想着要如何立功。 就在他们准备撤军时,利州方向突然兴起一个传言,甚至传到成都,大街小巷都有人讨论。 说凤凰山边的嘉陵江里,有渔民早上起来打渔时看见一条黑龙从江里腾空而起,翻起浪涛,江水瞬间暴涨,随后向东面腾云驾雾而去,当天早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当时的奇异景象........ 299、坤宁宫的愁绪 五月中旬,天气回暖,史从云也准备回京了。 数万大军将士各个都盆满钵满,不过要带回大梁也是件辛苦事。 史从云则准备乘船走水路回大梁,费氏对此事坚决抵制,死也不愿和他乘船,因为她本就被以不敢乘船的理由留下的,这时候如果乘船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还让天下人疑心。 史从云则很强硬,要求她一起走,反正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就是逼费氏的,逼她留在自己身边,逼她自曝,好断了她一直想回孟昶身边的念想。 那些送行孟昶的百姓也好,这老是想着回孟家的费氏也好,都令他很不爽。 费氏自然没办法,哭了一场也斗不过他,只好乖乖上他的大船。 陆上的撤军则由邵季负责,带领一万七千人的主力走北面陆路退回大梁。 一切都因周密的安排而井然有序。 在他走之前,蜀地关于黑龙出江的传说已经非常广泛了,史从云没问也知道是孟玄喆散布的。 心里想,这孟玄喆脑瓜真是好使,这传言编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地方选得很讲究,凤凰山畔嘉陵江,当年武则天、唐高宗就在那闹祥瑞的,又是龙又是凤凰的,当地人和蜀地人多少都知道,信不信且不说,那地就有玄学的氛围和基础。 再者一个好的流言要能传播开,就要让参与传播的人有共情,而不是干巴巴的硬去推。 孟玄喆这点上就很高明,五月初江里出来龙,导致江水暴涨,巨浪滔天等等。 这话一说出去,不少人都会觉得有理,即便没真见到龙,但感觉水确实涨了,那几天风浪也大,就会下意识觉得可能是真的,津津乐道,越传越玄。 至于涨水和恶浪,五月初整个蜀地大多数地方都下了大雨,那可不得涨吗...... 孟玄喆抓住这个机会,一下就把流言非散布出去了。 至于如何解读,那可太多了,这年头娱乐单一,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人们最大的娱乐。 不过整个成都只要稍读过书的,都知道是冲着他来的,议论纷纷,不绝于耳,甚至还有和尚道士或者一些隐士神秘兮兮的来求见他,说是看破天机,想与他一谈。 他们打得主意史从云也清楚,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五好青年,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个,再说这事都是他手下人去办的。 不过史从云也是老油条了,不相信归不相信,但并没有拒绝,一一接见让他们神神叨叨说了半天,然后赏赐一些钱财打发走,他需要这些人帮他舆论造势。 这个异像大家都各说各的,但其实都根本不用怎么解读,有学识的人都明白这事的意思。 黑龙出水,飞向北面,黑、水、北方,任何人都会想到秦朝。 古代讲究五行学说,所以便衍生五色,五方位等等。 秦崇尚五行中的水,五色属黑,五方属北,黑龙从水中而起向北飞去,都在指向秦王,现在天下大名鼎鼎的秦王只有他一个。 一些读书人,百姓乃至士兵都议论纷纷,觉得这是上天在预示着什么。 古代的国号是有定数的,除了皇子一般以封号地名来继承,汉朝因为刘邦封在汉中为汉王,便建立汉。唐朝因为李氏辖地位于古唐国,封唐国公,立国就为唐;宋朝因大梁附近原本是古宋国,赵匡胤拜宋州(归德军)节度使,立国号为宋。 即便是汉朝之后的南北朝乱世,五胡南下,这个规则依旧被遵守。 后来的辽、金、元等因为是北方南下,并没有封号,只能自己取,而随着金、元等王朝崛起,这套规矩才被完全打破,特别是元朝之后,明、清都是如此。 这个过程也是传统中国对北方影响力逐渐减弱,甚至被压制的过程。 但那至少是三四百年后的事,此时天下人依旧对这套从汉朝开始逐步构建起来,通行千年的神圣价值十分认同,大家心里都是默认的。 史从云目睹这些天的变化,心里很高兴,事情进行的比他想的顺利。 而且因为距离产生美,秦在这个时代所代表的意思也在逐渐改变。 就好像汉朝反思秦朝的教训无论是史书还是文章,九成以上都是批判; 如今的人反思唐朝的教训十有八九也是批评。 人是无法跳出时代看问题的,需要时间的沉淀。 历经汉,魏晋南北朝但到唐朝,五代,人们对秦朝的看法也开始改变,开始逐渐肯定秦朝的贡献,变得臧否不一,觉得秦朝的罪孽毋庸置疑,但他们的不少思想也是可取的,贡献需要肯定。 也像千年之后的人们,也开始回溯唐朝的辉煌和成就一样。 自从黑龙出嘉陵江的事情出现之后,坊间也有不少人开始议论,如今秦王会不会如当年的秦王一样一统天下,结束乱局...... ....... 他走的那天早上,成都大小官员和不少百姓都到江边送他,这下史从云心里平衡了,叮嘱他们在蜀地要勤政爱民,注意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之后便山川了。 随后带着小黄花,费氏上了船。 从蜀地要到大梁的水路很远,但走起来并不费时。 李白就写过“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来形容三峡水道行船之快。 不过史从云之所以不敢耽搁,还有自己的考虑,那就是手下将士的积极性太高,史从云为了兵变让他们去各要地驻守准备。 原本向着给他们一个月时间,结果没多久,各地都派人来回信,表示已经按照他的安排到达指定位置扼守要地。 出来北面的关北(益津关以北)之地还没动静,因为太远,其它地方都派人回信了,动作之积极,令他大呼意外。 五月中旬,刘清川,李谷,闾丘仲卿,赵侍剑,王仲,符昭愿也连名给他来了书信,说大梁已经准备妥当,王仲已经控制京城内外驻军,让他可以方向东归。 如此他也不能拖下去了,这种事越快越好,最好干净利落。 ......... 坐船的日子还算舒坦,第一次见到周军高大的齐云战舰,小黄花完全惊呆了,兴奋的在上层甲板来回看。 她在山里长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家伙。 史从云也不是第一次乘坐周军的这种战舰,不过也感慨这个时代的工匠实力。 这种大木船能做到六七百吨左右的排水量,在如今肯定是世界上最大的船,而且远远拉开世界其它地区。 战争能催动技术的发展,这个时代也不例外,上百年的战乱也让工程技术得以加速发展,除了这种大战舰,宋初有很多工程上的创举,比如历史上第一座长江大桥,历史上第一次将火药军事化应用等。 费氏这几天不敢再哭闹了,她大概是听到什么风声,毕竟是饱读诗书的人,蜀国后宫又很多花蕊夫人,唯独费氏很出名。 原因之一就是孟昶写诗赞美过她的美貌,她自己也有很多诗词流传于后世,是个才女。 史从云这时才发现他家里好像有不少才女呢,周宪自不用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赵侍剑也符六妹差一些,但也是饱读诗书的,他简直就是才女收割机啊。 看着两岸青山不断从眼前掠过,江中兰涛声哗啦啦不绝于耳,史从云招手让费氏过来:“听说你是才女,来表演个七步成诗让我看看。” 费氏不敢违抗走过来,一脸为难,想了一会儿这些天来被欺负的情绪终于压抑不住,泪眼婆娑趴在他肩头哭泣起来,一面哭一面用手捶他的胸口,不过她那点力道,给自己松骨都不够, “你知道自己打的是谁吗?”史从云问她。 她一边哭一边还在捶打他的胸口:“当然知道,天下最大的恶人,想要谋权篡位的贼子!你让我做不成人,没法做人了....... 你杀了我罢,我不想活了!” 她一边哭一边骂,似乎真豁出去了一般。 史从云吹着江风,搂住她的肩膀任由她无力敲打,得意哈哈大笑,等她终于不哭了,冷静下来才一把拉住她的手:“别在跟我说什么回孟府了,等到大梁就去皇宫,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费氏不哭了,眼眶通红,安静的蜷缩在他怀中,两岸崇山峻岭,时不时传来鸟鸣和猿猴啼叫。 “快点想,想好了点头。”史从云毫不留情的催她。 费氏被逼到墙角,无奈说了一句:“你是天下最大的坏人.......”随后便点头了。 史从云一把把她抱起来,“老子大,那是你的福气,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孟昶。” 花蕊夫人脸全红了,连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那......那以后不许再骂我了。” ........ 周国大军攻陷成都,蜀国灭亡的消息早在上个月就到了大梁,之后河北,淮南等地也都传得沸沸扬扬。 大梁的百姓自是欢欣鼓舞,除去周国将士打仗立功各有封赏,家人高兴之外,随着接连的对外战争胜利,对内的各种爱民举措,如今国家也越来越有凝聚力,人心向背开始体现出来。 前方战事胜利,举国上下与有荣焉,大梁城里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气氛热闹。 相比起以前,百姓对国家的战事也更加关心了。 大家都对秦王史从云议论纷纷,茶楼里讲故事的又有了新故事可以说,他们这些人说书卖唱的可爱死秦王了,这几年来秦王史从云夺淮南,伐关中,灭南平,平武平,败契丹,如今又灭了蜀国。 先后收回江北十四州,关中四州,南平三州,武平九州,关北五州,蜀地两府四十八州一军镇,提供了大量说也说不完的故事。 如今秦王的威望在国内已到达一种前人只能瞻仰的状态,哪怕是先帝也无法比拟,不仅是朝中,连普通百姓都觉得不管是收复失地,开疆拓土,还是外族来犯,抵御强敌,只要秦王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如此勾栏酒肆里自然到处都在说秦王的传奇故事,当然秦王的桃色趣闻也不少,毕竟这最能抓住大众的口味,再者秦王自己确实也是以身作则,就没掩饰过自己好色的事。 不过这些在盖世之功面前就不足挂齿了,毕竟秦王还年轻嘛,可以原谅。 只是最近不知从何时开始,勾栏酒肆中,也开始流传起一些流言,据说最初是军中传出来的,但到底哪里来的,坊间也搞不清,大家都不敢声张,却都在窃窃私语,私下讨论。 ....... “凯旋之日,策秦王作天子.......”空荡荡的坤宁宫,周围太监宫女都被屏退,符太后反复念着这句坊间传言,她昨天去二妹府上听到的,她知道是谁散布的,是她弟弟和宰相李谷等人。 官家已死,父亲想到二妹回河北去,另找一户人家嫁了。 二妹为了等官家,一直没有出嫁,如今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纪,她和自己说不想回去,她也害怕再会被父亲嫁到别的地方去,这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因为秦王在,大梁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明白二妹的苦,便替她回信,家里人或许也是觉得对不起二妹,就让此事作罢,二妹继续留在大梁,同时嘱咐她给二妹安排门婚事。 家里人大概以为她是摄政太后,权势很大,什么样的婚事都能安排,只是哪里知道她的难处。 听说秦王已经开始班师,再过十天半个月,她这个摄政太后就要到头了,到时会是如何她也不知道。 别说摄政和权势,只要能保全性命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王居然让弟弟符昭愿把这件事提前告诉她,那就是说秦王对她是信任的,这种信任让他颇为感动,其实当初官家都没信任过她...... 她长呼口气,把心里的不安和郁抑都呼出去,随后就见二妹穿着她的华服,高兴光着脚丫跑过来。 “大姐,你这些衣服真好看,你平日都不穿吗,多浪费啊。”她高兴的穿着有长长裙摆的裙子在大殿里绕圈。 “这裙子可以拖地了。” 符太后好笑的看着不知世间烦恼的二妹:“什么拖地,这是皇后祭天大典上的礼服,你在这里穿穿就成,可别让外人看见,否则要有人弹劾了。” 一个人在宫中无趣,如今宫里没有男人做主,也没那么讲究了,她有时便会找二妹进来和她一起住。 “在外面求我穿我也不穿,会绊自己哩!”二妹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在她身边坐下。 “大姐,听说妹夫要回来了,六妹可高兴了,说这月十八请我们去她府上赴宴,你去不去。” “你干嘛叫他妹夫,他是秦王。”符太后连道,二妹天不怕地不怕的活泼性子从来没改,可现在的妹夫已经不能乱叫了。 “我不,我和他有仇,叫秦王觉得他和父亲一辈份,他压我一头;我叫他妹夫,他就比我小,我压他一头!”二妹神气的说。 符太后哭笑不得,“你就为这个....... 罢了,再过十天半个月,你也叫不成秦王,叫不成妹夫了。” “为什么?”二妹不解问她。 她勉强一笑,随即认真叮嘱:“到时你就知道,不过这两个月你不能乱跑,不要出城去玩,尽量少出门,要么待在王府,要么来宫里和我住,可别乱走,否则会危及性命。” 见她严肃,二妹也认真点头,“出什么事我护着你,我在魏州和父兄偷学过武的。” GET /u/178/178371/70213646.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54.23.190.177 X-Real-IP: 154.23.190.177 Connection: close 300、天下大势 五月下旬,天气逐渐炎热,史从云的船走得很快,计划从成都顺江南下进入长江,从长江顺江而下,在江陵接上宰相王溥,随后进入巢湖水域,到达庐州,北上淮河、汴水回京。 路上史从云在江陵停留一天,迎接为东路军筹备粮草的王溥上船,然后检阅了荆南军,和王环交代一些事。 王环原本是河东人,曾是后唐、后蜀大将。 史从云第一次打后蜀关中四州时被俘,当时他死不投降,后来被他俘虏送到京城。 官家对王环的事很感慨,没有杀他,而是评价:“三州已降,王环独自坚守。数次以书招降,而环不答,至于力战就擒。虽不能死,亦忠其所事也。用之可劝事君者。” 随后加官右骁卫将军,之后在淮南之战中与司超一同领水军,在史从云麾下立下大功。 王环的骁勇史从云也很欣赏,所以知只要打仗就会调他到麾下,跟随他南征北战,立下很多功劳,如今已是独领一军的军镇大将。 王环这人年纪不小,已经五十四,没什么谋略,就突出一个骁勇不怕死,还和当初在秦岭大山里第一次交手一样。 曾经的对手,此时也是他最信任的骁将之一,所以史从云才在这种关键时候,换下李汉超,让王环替他镇守江陵。 白天检阅过江陵的荆南军,当傍晚史从云在江陵城外一处江亭中和他喝酒,屏退左右,两人一边喝一边说事。 “这次事很大,江陵之地放在谁手里某都不放心,只要让你来。”酒酣,史从云看着对面滚滚长江,对王环道。 “某定不会辜负大帅,大帅尽管放心,南边哪里都翻不了天!”王环信誓旦旦的说。 史从云点头,“如果有情况,可以问问南面的潘美。 王将军年纪不小,这些年到处东征西讨也辛苦你了,等这次事情过了,如果你想安享天伦就找人来和我说,某把你调回大梁享福,如果还是喜欢沙场,便继续替我镇守江陵。”史从云道,王环的年纪确实不小了,而且像他们这样的骁将,因为常年冲锋陷阵,身上伤也不少,年纪大了很容易顶不住。 所以像赵晁等人,年纪差不多了,官家就给他们安排个高官,不再让他们打仗了。 王环连拱手跪下:“大帅,我那点功劳都是跟着大帅来的,当初我在伪蜀国,打仗再厉害,再不怕死,同僚早投降了,怎么也没用。 跟着大帅才有了这些年的功劳,我是老了,力气还在,还能跃马驰骋,上场杀敌。” 史从云点头,伸手扶他起来:“那自然好,某还舍不得你退,如果你能坚持是最好的事。” “老夫儿孙不少,也不怕死了。”王环认真的说。 史从云点头,“那江陵就托付给王将军!” ....... 在江陵停留一天,史从云和王溥交谈一番,随后率军继续顺江南下,从长江到达庐州,又检阅当地驻扎的镇淮军,见了司超,嘱咐他要注意大江南面的动向。 随后北上淮河,到达正阳和寿州,这地方史从云印象深刻,当年他的发家之战,也是第一次指挥大战就是从这开始的。 同时也想起了一直在京城做闲官的刘仁赡。 心里想着等回大梁,一切尘埃落定就去见见他吧,如果刘仁赡还有出仕的心思,可以启用,是难得的良将。 大周十万大军兵临淮南,他困守孤城守了一年多,还主动带兵出城反攻李继勋大营,大获全胜,如果蜀国有这样的人守剑门关或者夔门,那他们只怕进不了蜀地了。 官家不用刘仁赡自有道理,因为刘仁赡对周军的打击很大,当时李继勋报上去的伤亡不多,但真实情况很惨。 虎捷军是周军最精锐的部队之一,数倍兵力围困城池结果被刘仁赡带兵偷袭,死伤惨重,将士的仇怨也在,所以官家即便惜才也不敢随意起用刘仁赡。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当年的事过去五六年,等他上位所有事可以重新翻过,到时就是机会。 五月下旬,大军转涡口北上,进入汴水,过了宋州很快进入大梁地界。 到了五月底,大军已经到达城北大营,距离大梁城只有五十多里。 史从云却没有急着回大梁城,只是派人把小黄花和费氏送回府里,同时派人入京去告诉朝廷,自己在此安顿大军,等候走陆路的大军到达安置好,再回京见官家,汇报战果,交接兵权。 这样的举动并未令人起疑,毕竟大军需要安顿,不能进城,每次打仗回来都是常规操作。 不过另外两支军队的异动却还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首先是京城巡检王仲陆续将原本分布在大梁城各营地中的士兵向北大营聚拢。 普通人没看出有什么,但聪明人已经觉察异样,这动作毫无道理....... 大梁周围有好几个大营,不少是陆续增设的。 大梁不像长安,周围一马平川,唯一险要就是北面黄河,所以平日需要重兵把守,城外各方向都有好几个大营。 像长安,要拱卫京都代价很小,东潼关,西散关,南武关,北萧关等,西面黄河阻隔,渡口稀少,派少量兵力就能保护京都安全。 潼关一带被称赞“百二秦关”,意思就是一百个人进攻,只用两个人就能守住。 依靠山川险要就能大大降低成本,少量部队就能保护京城安全。 但大梁不行,开封四周除北面的黄河不结冰的时候还算险要,周围无险可守。 黄河也因为渡口太多没法长久守住,五代以来北方渡河战争不少,没有一次黄河最终能守住的。 黄河上能过的渡口多,流量也远不如长江,这时候冬天还会结冰,简直防不胜防。 这种情况下要安全防线只能靠兵力堆,在京城周围到处设大营,驻扎大量军队。 北宋被拖垮的一个大原因就是“冗兵”,北宋一朝光京城附近的驻军几乎就是汉、唐全国常备兵力总和,有些时候甚至还要多。 这样大规模养兵财政时间久了肯定要被拖垮,而这样的冗兵最重要的就是其首都地理位置造成,没有山川之险,只能靠人堆。 此时大周已开始逐渐有这样的趋势。 比如五年前先帝要打南唐,第一件事不是出兵,而是征发十多万民夫大修开封城墙。 当时是官家有气魄,他肯定也明白其中危险,如果大军不在京城,万一契丹人借机往南打,那大梁无险可守十分危险,只能先加修城墙,然后赌一把。 这代价很大,十多万的劳力,劳民伤财是肯定的,但没办法,大梁的地理位置决定它根本不安全。 而契丹当时也趁着周国打南唐出兵了,只不过其南京留守萧思温并无武略,胆子也不大,趁机夺了大周几个北边的县向辽国皇帝交差,便草草退兵。 如果当时契丹人真狠心往南大举用兵,大周主力都在淮南是十分危险的。 不过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抓得住。 之后大周更加重视京城附近防守,接连在周围增设大营,在各个方向囤驻更多士兵。 这些大营是用于保卫京都的,此时却都往北大营汇聚,根本不利于京城防务,京城巡检王仲为什么会做处这样的事来? 王朴忧心忡忡,他秘密向太后上奏这件事情,觉得王仲的调度于京城防务不利,但并没有任何让他解除疑心的回应。 太后只是把他叫到侧殿,回他道,这是她的意思,京城各军需要换防,所以干脆集中到北面大营,让秦王史从云趁机重新安排防区,免得以后麻烦。 这样的话他根本不信....... 心里已隐约察觉异样,加之前几天他家里的厨妇早上回来啧啧称奇的说街市上都在传,五月初嘉陵江里出了条黑龙,腾云驾雾。 五月中旬的时候郑州黄河边上的渔民捞起一块奇石,通体黝黑有龙纹,上书小篆“点检作”,官府找有学识的人来看居然是千年前的东西。 这些奇事在大梁传得沸沸扬扬,王朴听后却眉头紧皱。 ....... 第二天他在酒楼和老友喝酒时,听到楼下有人小声议论什么“凯旋之日,策秦王作天子”之类的话。 他大惊失色,追问那几个年轻人从哪里听来的,结果他们说是茶楼里听来的,大家都在说。 登时手脚发凉,这样大逆不道的流言居然茶楼酒肆间都能说! 他正要发怒,老友却颤抖的拦住他,拉着他出了酒楼,苦口婆心劝他“这话既然街头巷尾都再说也无人告官,早说明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时议已是默许,与天斗不得好死.......” 老友的话说得他面色发白,一时也没敢开口了。 只是这些天的种种怪事越发让他明白,秦王有太祖之志!只怕很快就要变天了...... ....... 王朴是最为为难的,他向来性子倔强,刚烈不群,仙君郭荣提拔他,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愿背弃。 可秦王史从云是最理解他的,无论是他先南后北重在契丹的策略,还是对天下局势的看法,是他难得的知己。 偏偏事情走到这一步,此时两难相顾,无论如何都令他难过..... 之后几天,王朴在家日夜辗转反侧,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竟然大病一场,告病不朝,人也消瘦许多。 直到六月初,老友李谷带着一些礼品来看他。 王朴在床榻上与老友见面,屋里光线不太好,他半躺在窗边,让家里服侍的下人都出去,见李谷自己找来凳子在床边坐下,也没急着说话。 屋里安静一会儿,王朴咽口唾沫润喉,才开口沙哑道:“秦王是不是要动作了。” 老友并未掩瞒,轻轻点头。 王朴长叹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李公全知道吗。” 李谷再次点头。 这下王朴眼里的光都少了许多,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谷低声对他说:“老夫听说你告病不朝,就知道以你的聪明肯定看出来了,其实天下的聪明人很多,不只你看出来,很多人都猜到了,但他们都不说,就是默认了。 有几个翰林学士,甚至早就偷偷写好禅位诏书,只等秦王入京,好邀功领赏.......” “竟到这样地步,臣节何在!”王朴忍不住斥责。 这次轮到李谷叹气:“老夫知道你性子急,向来刚烈。 但事到如今秦王也没有退路了,你想想,京城内外,全国各地诸军,都是跟着秦王打天下立功的,他即便不想,还有退路吗? 关北的慕容延钊、李汉超,河阳的李处耘,王审琦,淮南的司超,南平的王环,武平的潘美,蜀地的郭廷谓、曹彬。 乃至京城的两个领军大将,史彦超是秦王父亲,王仲是秦王嫡系;而秦王身边那些人,王全斌,邵季,刘清川,符昭愿,高怀德,董遵诲,罗彦环等,哪个不是跟着秦王这些年打天下的大将? 魏公的儿子娶了秦王的妹妹,大理寺卿窦仪,宰相王溥等都与秦王随行有功。 即便秦王愿意恪守臣节,他们愿意吗? 这些人镇守天下要冲,手握天下兵权,打下大周半壁江山,守着四方疆土,各个骁勇善战,若他们闹起来,这诺大的国家也会顷刻亡国,四分五裂。” 李谷并没用个人感情说事,而是缓缓道来天下大势:“这是天下大势,你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用如此为难自己。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官家虽有雄才,可秦王之功远胜官家也是不争的事实。 大梁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却也没人站出来反对,人心向背你我无法左右。” 老友李谷躬身,打开一些窗户,让太阳照进来:“你便再刚烈,能与天争吗?秦王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又有什么好让你迟疑? 你王文伯不是向来就多智多略,当年还上书官家说过天命既人心,得天命者得天下,得人心者得天下,如今事到临头,自己怎么糊涂了。” 王朴一时被老友说得说不出话来,这确实是当初他给官家上书时的话,话很大胆,天命既是人心....... 一时间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竟有些迷糊了。 待到傍晚,李谷与他一起吃了些羊肉羹,喝了两盏酒才离开。 ........ 第二天,王朴的病好了,开始入朝处理事情。 到了第二天,他正在垂拱殿处理奏疏,见太后的弟弟从宫里出来,和枢密副使闾丘仲卿在侧殿说了几句话。 王朴便刻意停下手中事,靠过去隐约听到“万事俱备”“请大帅入宫”之类的话,心里顿时一突。 GET /u/178/178371/70223625.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54.23.190.177 X-Real-IP: 154.23.190.177 Connection: close 301、流程安排 城北大营,外围高墙外的空地上外扎满营帐,只漏出中间板实的大道用于过往,这里的大营不同于行军大营,而是常驻大营。 所以主体建筑并非是临时的布幔、皮革等帐篷,大多都是永久性建筑。 外围是高两丈左右的砖石墙体,隔一段有木质哨塔,里面的军营也全是整齐排列的瓦房,正中有木质点将台,以及几座更高大宽阔,给将领及其家属居住的院子,东面是厨房,粮仓,马厩等。 整个大营南北有五里多长,东西超过六里,是大梁周围最大的常驻军营。 如今各营人马都陆续靠过来,在北大营外的各处要地扎下营帐。 之所以如此,最重要的是方便控制,制造声势。 有很多事并不是史从云一个人能做的,而且也不可能靠一个人做,比如发动全军,这需要他手下的众多将领以及众多中低层将领去做。 老赵说陈桥兵变前他喝醉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后人都不信;要他看来,他确实可以睡,但肯定不会不知道。 可以睡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是众多中低层,高层士兵和将领的功劳,历史的进程从来不是一个人推得动的,他睡不睡影响不大。 那么多军队一起拥护,一起发动,靠一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大量的中高层将领都是他的朋党,大量的底层士兵跟他打过仗,这是基础。 就如现在的史从云,他住在北大营中军的院子里,已经好多天没有出去,期间李谷、王仲、闾丘仲卿、符昭愿、邵季等人也每天陆续来见他,跟他说内外的安排。 事情早就由众多中高层将领逐一传达给士兵,士兵们私下几乎全都知道,他们来北大营就是要拥护大帅作皇帝的。 所以外面的士兵士气很高,一天到晚总能听到嘹亮军歌响彻四方。 而和他一起从蜀地回来的孟玄喆暂住大营,每天一起来就如跟屁虫一眼跑过来,他倒是脸皮厚,但嘴也利索,读书多,能说出很多趣味十足的故事,史从云不讨厌,就随他了。 闾丘仲卿已经好几次来,跟他说京城里装备妥当,将士们都人人争功,伐蜀的北路大军已经到了外围,随时可以动作。 但史从云还是让心急如焚的众人稍微等一下,他想再等两天,现在全国禁军尽在掌握,篡位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在这期间保持国家稳定,威慑外敌。 他向来谨慎,是在等北面的消息,等慕容延钊和李汉超的消息,北面没有消息,他不安心。 就好比赵匡胤兵变时候,功劳最大,奖赏最大的并非跟着他入京那几个,而是在河北领兵的几个心腹大将。 所谓从龙之功,有实的也有虚的,只要人心在,没那么重要,实实在在的军事控制才是实质。 关北不在手中,史从云并不安心,他不能全赌辽国和北汉没有胆子,历史上也有前车之鉴。 七年前官家郭荣才登基他们就联合大军南下,若非官家有胆,顶着压力打赢高平之战,很可能契丹又要南下中原了。 虽然他挫败契丹一阵,但契丹毕竟是大国,几十年前他们在阳城之战中被符彦卿等人大败,损失数万人,没几年又重整旗鼓,集结十万大军继续南下。 国家体量一旦大了,辅以中原的帝国制度,战争潜力和持久力就会被迅速发掘出来,这是辽国留给后来金国、蒙古等曾在他治下各部的政治遗产。 大国和小国区别非常大。 最简单的解释就像曾经的两个超级大国,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一直挑着小国动手,体量稍大就碰一鼻灰,连科技和经济都没法弥补,更何况是古代。 古代的灭国战除那些割据一方的小国,只要是体量大,几乎都是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的打。 更多的情况是打了几十年上百年,双方依旧谁都消灭不了对方,最后的胜负手多是自身内部矛盾。 所以在这样的时代,能够整合众多势力,本身就已经非常了不得。 像辽国这样整合完毕,已经稳固下来的,第一个草原上的真正帝国(在此之前只算部落联盟,国家形态松散),想要彻底消灭很难,而且势必是漫长的拉锯,史从云对他们也始终抱着戒备。 没有慕容延钊和李汉超的消息,他不想动手。 赵匡胤毕竟不是自己人,当初留他在关北是因为他是张永德嫡系,有削弱张永德好让自己夺权的考虑。 如今情况不同,大梁要变,北方必须稳固,所以他派了慕容延钊和李汉超。 慕容延钊在历史上是赵匡胤所谓“义社十兄弟”之一,但史从云并不怀疑他,因为他到这个世界后才发现,这样的武将抱团在乱世中自保的或者留后路的现象太多。 比如老爹和向拱,高怀德等。 赵匡胤的义社十兄弟也是一种抱团手段之一,只是后来赵匡胤成功了所以才出名,实际联系一开始远没那么紧密。 而且这些人中慕容延钊因为年纪大,资格老,一开始地位就远在赵匡胤之上的,后来赵匡胤也没一路飞黄腾达,实际上就更疏远了。 真跟赵匡胤是有兄弟之义的大概只有韩令坤,因为他们是发小,已经被他闲置。 慕容延钊曾是龙捷军骁将,跟随老爹史彦超手下打仗立功提拔,后来就在他手下打仗,肯定是亲他们史家的,甚至都和邵季、王仲一样可以算史家的亲兵。 ....... 六月,天气炎热,史从云骑马到河边上泡水,符昭愿和闾丘仲卿等人又出城来见他,讲了一番道理,大概就是不能再等,将士们都盼着,再拖下去会伤了人心,宫里也准备好了,长久恐有变数。 史从云考虑之后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告诉他们,再等一天便可举事。 随即把闾丘仲卿、王仲、邵季、魏仁浦、符昭愿、孟玄喆、王全斌、申知义、刘清川等还在身边的文武心腹招来,给他们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要向军士说明,不得入城,不得伤害百姓,烧杀抢掠等。 同时也给他们低声交代:“举事当日,某不好出面,很多事都劳烦你们,但先帝对我有恩,百姓对我史家有恩,宫中的人,京城的人不得害一个。” 众人拱手答应。 史从云便和他们对了一下流程,几个人早分工明确给他说了整体的计划。 众人约定十五那天早上,因为那天是大朝,百官都在。 王全斌、申知义、刘清川几人领诸将集结大军,负责发动士兵起事,黄袍加身,然后约束军队,大军不入城。 王仲是京城巡检,掌握京城内的兵权,负责领内殿直士兵打开城门,保护史府,让开封府衙役维护京城秩序,让史从云顺利入城。 符昭愿领着皇城内诸班直(皇城的禁军),负责打开皇城,迎接史从云入宫。 邵季领亲兵精锐五营,护送史从云一路从北面走陈桥驿,封丘门入皇城,从东华门入宫,然后向西一路直接到达垂拱殿,魏仁浦,闾丘仲卿,李谷等人随行。 随后在朝堂上逼迫当今天子禅让。 这件事的流程差不多如此,众人早安秘密排好了分工。 史从云听后很满意,这个计划比较周密,大梁附近的各军都在他控制中,把各处驻防军队集中到北大营也是为方便控制。 当天下午,史从云便与众人高别:“这种时候某不能留你们,就按你们说的办。” 众人激动点头,随后等他们离开许久,史从云才自己骑着马,装作一个人出去泡水,回到大营。 不过他还没回中军,亲兵就急匆匆过来汇报,原来老爹和向拱来找他,已经在中军等候半个时辰。 向拱就是向训,因为去年幼帝郭宗训登基,为避名讳,便改向训为向拱。 史从云急忙下马,让亲兵拉着他的马去照料,心里一下紧张起来,刀爹肯定是听到风声了,可这事要怎么说,老爹不会大义灭亲吧....... GET /u/178/178371/70257764.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54.23.190.177 X-Real-IP: 154.23.190.177 Connection: close 302、禅位 “爹.......”大堂里,史从云干干巴巴的叫了一声,老爹和向伯父坐在上座,见他进来,老爹依旧坐在那,向拱却悄然起身往旁边挪开。 这小动作没逃出史从云的眼睛,但也没人说什么。 老爹已经四十五六的年纪,曾经的大周第一猛将,如今已经有些佝偻,高大的身躯依旧威武,却也显得没以前那么壮硕了。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王仲跟我说的。”史彦超道。 “他那破嘴就管不住事.......”史从云不满嘀咕。 “不关他的事,某逼他的,这么大的动静,你当全京城的人都瞎了聋了。”老爹大声道。 史从云连上前,坐在老爹身边的座椅上解释,这原本是向拱的位置,“爹,我现在没退路了,走到如今这步,我往后退,所有将士们都不会答应,我们史家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再说我们史家的功劳都摆在这,如今天下有多少是我们父子打下来的,有多少强敌是我们父子挫败的,没人跳出来就说明大家都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那有什么好说的。” “哼!”老爹瞪他一眼,“你是打仗打出来的,但某当初是太祖皇帝(郭威)提拔的,太祖黄旗加身的时候,某从龙有功,无论如何这都是恩情。” 不过很快话音也软下来,“你从小就有主见,本事也比某大,某和你娘一生漂泊,没什么大本事,对你最大的恩情就是把你养大,除此之外都是你的本事。” “爹,哪能能,生养之恩大于天啊,没有你和我娘,我都不知道在哪呢。” 老爹不跟他嘴滑,直接道:“你的事某不管,你比我懂,想做什么肯定有你的道理,某除了会打仗没什么本事。 不过爹有一件事求你。” “爹,有事你直说,什么求不求的。”史从云连道。 老爹很认真:“宫里郭宗训是太祖一脉的孙子,不是血脉至亲,也是郭家人,你不要杀他,给先帝留下血脉,至于你要怎么安排他都可以。” 史从云点头,跪在老爹面前:“爹,我在你面前发誓,绝不会害他性命,让郭家血脉延续下去。” 老爹长呼口气,点头道:“某出城见你就这件事,别的事和我不相关,这就走了。” “儿子送你!”史从云也松了口气,老爹没有大义灭亲的意思,连起来拍拍灰准备送老爹回去。 “不用,事情多自己忙吧。”老爹说着便要出门。 等送老爹出门,旁边的向拱欲言又止。 老爹开口,“你向伯父有本事,让他留在身边帮你吧。” 史从云点头,顿时明白向拱为什么会跟着老爹来了,原来也是走老爹的门路,想来混个从龙之功劳。 ....... 风沙在夏日狂风在中盘旋黄河之南,扶摇直上数千丈,飘摇天际,无拘无束。 夏日的风里里外外都有一股狂野的气系,十四日夜,在呼啸夜风横肆河南的焦躁中,史从云终于等到从黄河北面来的信使,送来关北已在慕容延钊和李汉超掌控之中的消息。 慕容延钊在书信里说,他们到时遇上契丹人小股游骑袭掠边境,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史从云松口气,终于不惧夜风叨扰,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四下安静,没有小黄花在史从云有些不习惯,自己起来稀疏之后,穿了厚衣服,心里紧张万分,坐在桌边等候。 这样的大事即便计划再周全,事到临头依旧会紧张万分。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起来早了.......于是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直到他被大营中苍凉号角声吵醒,迷迷糊糊睁眼,旭日朝阳已经从门缝里照射进来,他一下清醒过来,听到院外有脚步声,远处隐约能听到四面八方的号角声。 史从云顿时明白,外面已经有动作了,事到临头,他反而紧张起来。 他强压着好奇心没有出去,而是在里面静静等候。 史从云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虽然年纪二十出头,心里却早是老狐狸了,他知道黄袍加身的戏码并非简简单单的演戏,也是一种无形的政治博弈。 史从云哪怕装也好,请愿也好,不情愿也好,他都必须表现出我不想做,是将士们推我上去的。 这样一来可以摆脱一些道德负担,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道德批判没法阻止他夺得权力,而且历史上比这难看的可太多了。 重要的还是约束军队! 到了这步,皇权根本不是阻力,道德也不是阻力,军队才是。 皇权是虚的,军队才是实的,所以没必要考虑当今皇帝的事,而是要考虑如何和军队讨价还价。 史从云就突出一个都是军队逼的。 这样一来功劳依旧要赏赐,但反过来也能和军队谈条件,因为无论是中高层将领还是底层士兵有很多人盼着他上位,是你们逼我的,不听话我就不干。 如果直接入宫,让当今官家禅位,把事情做实,那自然能轻易做到,但政治上的主动权立即不在他手中。 事情一旦坐实有结果,就不是军队求他,而是他要反过来求军队的支持,不然皇帝坐不稳! 如果那样麻烦就大了。 到时军队要什么就得给什么,五代的骄兵悍将最会的就是以下克上,挟持上级。 如果给不了怎么办?很简单,如周朝太祖黄旗加身时那样,放纵军队自己去抢掠开封的百姓。 这种政治博弈看起来不经意,但产生的后果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今时代,军队就是一切,摆平军队就摆平所有障碍,最重要的是搞定军队,而非皇宫里的工具人摄政太后和没什么用的小皇帝。 所以史从云即便心里紧张得扑通乱跳,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忍住好奇心,不出去看外面的情况,任由号角连天,鼓声密集,大量军队集结的脚步声,战马嘶鸣交织,还是装作睡着了,不知道。 直到孟玄喆来请他,说将领和官员们求见他,他才带了宝剑,和孟玄喆一起出门。 结果刚出中军大院的大门,众多将领和官员纷纷簇拥上来,王全斌从一旁给他披上一件黄袍,然后众人簇拥着他往前走。 事到临头,史从云反而一下不紧张,仿佛又回到千军万马陈列于前,镇定自若不动如山的沙场。 都没怎么想,立即本能的“惊慌失措”起来,一边半推半就往前走,一边如被非礼的小姑娘惊慌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给我披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本王是大周忠臣,是官家的忠臣啊,你们这是大逆不道........快放开我!” 众人自不会回答他,只是里里外外数层,簇拥他往大营中央走,北大营中旌旗半卷,密集成林,列寨盈野,人头攒动,大量将士分列两侧,将他簇拥其中。 大周禁军十余万,很多已经被他派到关北,河阳,关中,淮南等地防止不测,如今在汴梁附近各营加起来还有八万余人,今天几乎全汇聚到北大营内外。 整齐列阵一眼看不到边,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旌旗和人影,史从云一面半推半就被众人簇拥着往前走,一面听着四面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呐喊,“万岁!万岁!秦王万岁.......” 声音响彻原野,经久不绝,在耳边嗡嗡炸响。 不一会儿,众人终于到了中军点将台前,众人簇拥着他走上高台,下方将士在点将台四方列阵,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 他看到大营的墙外还有士兵排列,甚至很多有趴在围墙上看向他这边。 他领兵打仗多年,也曾经指挥过十几万大军,但八万多人在一个地方集中列阵,这是第一次,比起和辽国大战时的规模还要大很多。 四面八方都是将士和旗帜,连远处被高墙遮挡视线的河边也是,一里外的外墙那边也到处都是人影。 看着这么多人,这么多将士注视,史从云即便不演,心里也忍不住心潮澎湃,热血上涌,不由自主自己把系带结好,穿好黄袍。 王全斌等将领跪在他面前,大声道:“大帅,这也是将士们的意思,也是天下百姓的意思!求大帅不要推脱! 这么多年来大帅带着我们东征西讨,开疆拓土,保家卫国,彰显德行! 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外族蛮夷不敢往南窥伺中原,皆是大帅之功。 保护国家,安抚百姓者既为天子,这些事都是大帅在做,大帅既是天子!” 王全斌说了一大段很可能是李谷等人教他说的话,士兵太多,远处的人可能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并不碍事,因为申知义等人已经带着士兵们高呼万岁。 声音一传开,数万人激动的高声呐喊,一下如惊涛骇浪,层层铺叠,嘹亮的声浪一阵阵袭来,让台上的史从云都切身感受到那声浪的澎湃。 “万岁!万岁!........” 此起彼伏的声音持续很久,史从云才按捺中心中的激动,连抬手让众人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等所有的声音平息之后,他才大声开口:“某是官家的忠臣,你们非要这么逼我! 事到如今,某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从了你们。 但你们要某做天子,某答应,但既然尊奉我为天子,就要听我的! 今日如论如何大军不得入城,不得害人,不得抢掠百姓违反军纪,否则我死也不做!” 史从云声音很大,掷地有声,很多人都听清楚了。 这时最机灵的刘清川连下跪拜道:“谨遵官家圣谕!” 他这一开口口,李谷、王全斌等人也纷纷跪下,高声道:“谨遵官家圣谕!” 随后众多将士也跟着单膝跪下高喊起来:“谨遵官家圣谕!” 后面的士兵太远,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见前面的人跪,便也跟着跪,随后跟着喊起来。 ....... 当天正午,史从云在众人簇拥之中根本搞不清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周围如何,只知道上了一辆华贵马车,随后被大量骑兵簇拥,从北面城桥门进入大梁外城,然后走安远门进入大梁内城。 北门进去官署很多,所以外城百姓人家不多,但早知道城外动静,跑来围观的人却不少,只是开封府的衙役和内殿直士兵早在王仲率领下站在大道两旁开路。 史从云在众多文武簇拥,邵季率领的具装精骑护送下畅通无阻,直接进入大梁城,随后往东绕过殿前司府衙,去往东华门。 路上众多殿前司官员根本没有惊讶,而是成队在路边等着,等他一过就高喊“恭迎官家。” 看来李谷,王仲,闾丘仲卿等人在城里做的工作比他想的还要深入。 很快,邵季护送着他从东华门进入皇城,符昭愿早带着东西班直等皇城禁军打开皇城东门,在大道边恭迎,随后也加入他们的队伍。 众人一路往东走了一里左右,沿途的宫女太监吓得纷纷避让,很快就到垂拱殿前。 今天十五,还是大朝日,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垂拱殿里百官,所以等史从云在垂拱殿前下车,在众人簇拥中到达垂拱殿前时,已经有不少官员站在上方看着他和身后众多文武,士兵。 这次不同上次,刘清川上前抽出腰间的宝剑,大声呵斥:“三军将士同心同德,今拥立秦王为天子,谁不服站出来,老子剁了他狗头!” 一下把众多朝臣吓住,纷纷跪下高呼万岁。 到最后只有范质和王著还在那倔强站着,不过他两也不敢说话,王著曾骂过他,但这次也不敢开口了。 史从云一步步走上台阶身后文武和披甲的具装甲士随行,气势汹汹。 眼见要到跟前,范质终于也顶住,下跪拜道:“官家万岁.......” 史从云满意点头,目光锐利看向王著,王仲也扑通下拜:“官家万岁......” 史从云很满意,不过他也没经验,只能学者当初官家的样子道:“众爱卿平,随我进殿说话吧。” 百官连忙起身,跟随他进入大殿,顿时只有上方紧张惊慌的符皇后和不知所措的郭宗训被隔绝在另一边。 见到太后和郭宗训,史从云一脸无奈的道:“唉,太后,某的忠心天地可鉴,本来也不想如此,是众将士逼我的啊!” 太后自不会信他的鬼话,连到:“既然如此,也是天命.......”然后拉着还不太懂什么情况的小皇帝从上方宝座上下来,走到他面前下拜。 史从云伸手,拉着符太后的小手将她们母子扶起来,然后道:“你们放心,某保证你们不会有事。” 事到了这步,已经没什么可以逆转,其实搞定了军丢,宫里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不过随即就有尴尬的事情。 事情尘埃落定,满朝文武无一反对,孟玄喆机灵的上前,说请当今天子下禅位诏书禅位秦王,随后文武百官纷纷跪下请求。 慌神的太后和吓得六神无主的郭宗训连忙点头,背后黑压压的甲士已经堵住大殿门口,这时禅位也是委婉的给郭宗训和太后活路。 但一时匆忙,大家都没准备禅位诏书。 这时,旁边有两位大臣急匆匆站出来,帝师陶谷,翰林学士卢多逊,他们都往袖子里一掏,就不约而同的拿出一份已经写好的禅位诏书双手递上来,随后顿时绑愣住,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连史从云都被他们搞得老脸火辣辣的疼....... 303、光速登基 若非不合时宜,四下目光全在他身上,史从云恨不能一脚一个把两人踹出去,但最终还是忍住,只得摆手让李谷两份诏书都接过来。 李谷点头,打开看了两眼,随手挑了一份看起来更好的,看来是翰林学士,帝师陶谷的那一份,陶谷也因此颇为得意,不由向前半步。 随后李谷便代替郭宗训正声念起来: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以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 ........ 咨尔殿前都点检、秦王史从云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伐,厥绩懋焉。 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讴谣狱讼,附於至仁。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得负,予其作宾。呜呼钦哉,祗畏天命。” 李谷念完,文武百官和众将士都跪下高呼万岁。 史从云没有着急让众人起身,而是一步步走向前方的皇帝宝座,呼吸也急促起来,皇帝的宝座啊....... 心里紧张,其实也是短短几步路而已,以史从云的个子一下就走了上去。 当屁股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一刻,反而所有的紧张都烟消云散,一切尘埃落定。 从这看下去,所有人都低了一头,拜俯在前,大殿外的蓝天白云依稀还能看见,其实就像普普通通的桌椅,甚至还没那么舒服,有些咯屁股。 可这个位置千年来不知道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就好像是这片土地,这个庞大组织,团体的正中,根连五湖四海,掌控千万人命运。 基座下堆积多少尸骸血肉,冤魂白骨,数千里河山尽在脚下,万里日月明照心头,一切都仿佛被他牢牢踩在脚下,捏在手中..... 他恍惚回神,这就是权力啊,至高无上的权力啊........ 文武百官再次高呼万岁,史从云缓了缓心神,开口道:“都起来吧,给太后和宗训搬把椅子来,坐在朕身边。” 旁边的宦官连忙照做,符太后和郭宗训惴惴不安坐下。 他表现得极为淡然,丝毫没有谋权篡位的尴尬。 毕竟史从云看过数千年的历史,很多事的本质反而看得很清楚,特别是身在二十一世纪,接受过高等教育对他影响很大。 他直接坐下,随后便高声道:“中书门下。” 几个宰相连站出来“臣在!” “朕今封郭宗训为郑王,符氏仍为皇太后,享受太后一切照料和待遇。 往后郑王移居郑州,郭家宗庙祭祀依旧不变,先帝太祖每年依旧受百官祭拜。 皇太后符氏就居京城魏王府,宫中侍奉人等一律随行,供奉由朝廷出。” “臣等领命!” 符太后也连拉着还懵懵懂懂的郭宗训下拜,跪谢圣恩。 很多事,史从云早就想好了,所以事到临头他根根本不慌,才能井井有条。 下方众人也早有安排,等中书门下的宰相退下,李谷率先站出来:“官家既得天命,应该顺承天意,更改国号,另立社稷。” 史从云点头:“李公言之有理,我父亲乃华州节度使,朕受秦王,便改国号为秦,仿效当年秦王故事,尊顺水德,一统六合,重拾河山,整御天下!” “官家万岁!”众人再拜。 “朕在蜀地的时候听说利州凤凰山畔,嘉陵江中,有黑龙出水,驾雾腾云,向北而去,是祥瑞之兆。 立国后明年需要改元,翰林院的学士们博古通今,你们集思广益,每人想一个呈上来给朕看看吧。” 翰林学士纷纷出来领命。 随后,史从云接着做了一些部署。 擢闾丘仲卿为参知政事,加赐李筠为首的一批边关节度使等中书令,同平章事之类的虚官,为的是安抚他们。 至于实际的,跟随来的文武都有封赏,但着重赏赐的还是在京城变动时,在外为他守四方要地的几个大将。 蜀地的郭廷谓,曹彬;河阳的王审琦,李处耘;关北的慕容延钊,李汉超;淮南的司超;荆州的王环,潘美。 这几个人都加官,除了犯错误抢寡妇的李汉超,都加到节度使一级,而像是王审琦,司超,郭廷谓这三个史从云心腹大将,他加得更多。 王审琦直接加殿前副都点检,司超加殿前都指挥使,郭廷谓加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同时史从云格外提出李汉超戴罪立功,调他进京重新听用。 余下的人加赏庞杂,史从云没有一时间全说,只是加了几个重要的,剩下的要之后慢慢安排,因为他现在实在太忙。 史从云计划把所有改朝换代的事情是三天之内做完,因为时间太紧,加上很多节度使虎视眈眈,他不能耽搁。 如今的形势容不得他拖泥带水,就像赵匡胤兵变之后,两三天把所有事情搞定,之后立即备战一样。 他的处境会好一些,但好不了太多,北面契丹依旧强大,北汉很可能狗急跳墙,南唐实力尚在,南汉并不老实屡屡挑衅,辽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镇州成德节度使郭崇,陕州保义节度使袁彦,晋州建雄节度使杨庭璋等节度使手握重兵....... 蠢蠢欲动的人不少,登基篡位在外人看来是变天,是天大的事,威风八面,君临天下,其实反而是他面临的所有困难中最简单的那一个。 所以他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多废时间,他还有更远大的志向,更艰难的事情要去做,曾经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史从云,如今至少也是超过官家郭荣,打下大周半壁江山的雄主。 他的野心也在众人匍匐,万众俯首,齐声高呼中开始蔓延,并且越来越远,越想越多,因为他的屁股坐在了龙椅上。 史从云当着百官的面,迅速做了很多安排,叫礼部,中书门下的人出来,让宦官送上笔墨桌椅。 当场加自己的父亲史彦超为太上皇,母亲顾英为太上皇后,妹妹史从梅为安庆公主。 史家往上就没法追溯了,因为老爹是个孤儿,被人捡来养大的,当年养他的军汉连名字也没留下,于是再往上就没法追封。 随后册符金铃为皇后,赵侍剑为贵妃,周宪为淑妃,费氏为德妃,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孟昶有没有意见。 改国号为秦,尊奉水德,以鼓乐为祭祀乐器,昭告天下。 所有诏令当堂写好,随后中书门下,三司,六部都在,逐一审核签章,政令麻利的当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出去,随后执行。 史从云这么干就是怕这些官吏磨洋工,现在可容不得耽搁。 随后命令礼部准备郊祀大典,他明天要祭祀宗庙,社稷。 宗庙是史家自己的宗族祭坛,其实根本没什么可祭的,史彦超往上史家就找不到先人,史从云便让礼部以祭天代替,至于祭祀社稷则是可简单理解为带着百官去郊外祭山。 这些史从云并不看重,但世人看重,流程要走,一切从简,他不想浪费时间。 之后下令王全斌安排各军回营,邵季领兵退出京城。 众多事情一直持续到下午,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史从云才让百官散朝,往后一切照旧。 一天时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事情做了大半,兵不血刃,市不易肆,直到下午,京城官府衙门贴出告示,大量官吏快马从京城出发,奔向全国各地,百姓们才知道原来已经改朝换代了。 很多人都在心里庆幸欢呼,甚至不少人当街哭起来,不是因为怀念大周,而是为庆幸而哭。 唐中晚期至今二百年,兵祸不断。 改朝换代家常便饭,每次都是血流成河,杀人盈野,无数底层百姓担惊受怕,忧心忡忡,终日惶恐度日。 最近的上上次改朝换代,十多年前,契丹人兵入大梁,沿途烧杀抢掠;上一次改朝换代,九年前,大周开国,周太祖纵大军兵随意劫掠大梁十日....... 数不清的底层百姓一生积蓄被抢,家破人亡,妻女受辱,命丧黄泉。 很多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兵祸之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这次改朝换代,没有喋血宫门,伏尸遍野,更没有烽烟四起,兵连祸结,奸淫掳掠,那些诡谲疑云百姓们不懂,他们只知道这次秦王做皇帝,没有害他们。 秦王史从云以高超的政治手腕,巧妙瓦解所有隐患,与众多骄兵悍将斡旋,成功控制和压制了军队。 大梁城里很多百姓反应过来之后激动得哭起来,既是庆幸,也是劫后余生后怕。 开封府衙门派出众多官吏到处巡游大梁城,告知改朝换代的消息,京城里格外稳定无人反对,百姓们都觉得秦王做皇帝更好,秦王能打仗,能保护他们,还不会让士兵抢他们杀他们。 至于秦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是高尚还是卑鄙,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知道,也没人在乎。 他们不像那些士大夫,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叫忠义,什么是仁义礼智信,只知道谁对他们好,谁能保护他们,谁就是好皇帝。 当天下午,京城二百多快马陆续从各个城门出城,从四面八方奔向天下各地,带去改朝换代,秦国立国的消息。 这样的大事,轻易便能搅动天下风云,引起四方关注....... 而史从云,他很忙,忙着去后宫看看,他不装了,皇帝后宫是怎么样的,他确实好奇很久了。 304、轮到太后跪朕了 万岁殿就在垂拱殿后方,需要穿过一道朱色木门,往北走,后方则是长长的回廊和宽阔的院子。 和他家相比,这里哪里都宽阔。 大梁的宫殿没有成都那么精致,全透露一股质朴大气之感,占地更大,院子也更加宽阔,往往有大片空地,而非被草木山石填满,阁楼雕花也不多,方方正正,格外森严。 这是环境造就的,如果说有钱,蜀地再有钱,肯定比不上大周,毕竟地盘小,人口限制。 但外部环境全然不同,过了淮河往北的国家,连年征战,几乎没有心思和精力放在享乐上,这么干的人无论是当初后梁朱温,还是后唐庄宗等等,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所以即便官家在宫里养萝莉,但他已经过的比绝大多数皇帝俭朴,特别是和南方和蜀地的那些皇帝比。 坐拥最大的割据江山,生活的奢侈程度却不到蜀地孟昶,金陵李璟和南汉国刘氏的十分之一,除去大周天子都有雄心壮志,很多时间耗费在御驾亲征,处理大事上,还因为大周周围危机四伏,容不得享乐。 史从云让众多臣子散朝之后,叫宦官先带郑王郭宗训回侧殿安置,同时照顾好剩余的郭家宗室成员,随后让太后带他去后宫看看,点清宫里的宦官宫女。 他已经迫不及待,摩拳擦掌了。 大臣们都懂,纷纷告退,也没人找他说事,献殷勤,怕触霉头,史从云的性子大家都懂。 李谷在退出去之前突然来了一句:“官家,明日还有郊祀大典,可不能耽误事。” 史从云觉得他说得莫名其妙,自己一个棒小伙,还会起不来不成? 于是嘱咐:“李公,你去操劳中书门下的事,这几天事多,不能耽搁,辛苦你了。” 李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终于是没说话,只行礼道:“老臣遵旨。” 等他远去,史从云感慨,他一坐上皇帝的位置,很多情况就变了,李谷肯定有什么话想跟他说,要是以前会直言不讳,如今却有忌讳不敢直说。 随后,史从云在符太后带领下穿过垂拱殿后方的宽阔广场,进入万岁殿前门。 当然,他还没心大到不带任何人,符昭愿依旧带众多禁军亲兵跟随,扼守各处门户。 等他穿过一处南北数十步的院子,进入后方万岁殿前的广场时,众多宫女和宦官已经被集中到大殿前来。 万岁殿前方是大片空地,足以容纳数千人,远比宫殿本身还要宽阔很多,整齐的砖石地面上,众多宫女还宦官分开两侧,都跪在他面前,密密麻麻一大批人。 符太后落后小半步小心的说:“回禀官家,所有的宫女,宦官都在此,宫中有宫女五百六十七,宦官一百二十。” 史从云皱眉,心里想怎么这么少? 蜀国那宫殿里宫女加妃嫔可是有两万多的,唐太宗的宫殿里宫女也有数万,如今他的秦国无论如何也是天下最大的割据政权,怎么才五百多宫女。 而且他兴致冲冲的来,原本以为可以随心所欲的干一些想了就让他开心的事,结果扫视一圈发现,这些宫女看上去年纪都不小了,就没怎么见年轻漂亮的....... 旁边的符太后脸色微红,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开口道:“前朝太祖(郭威)开国之后提出要节约宗室开支,所以裁剪不少宫女和供奉,同时还减少每年选入宫中的女子。 去年剩下不多的后宫妃嫔又去守陵了,所以只剩这些人。 官家若不满意,可以下诏选拔天下俊秀好女,以充实后宫。” 史从云点点头,也没在乎符太后一下看穿他的心思,这女人本来就聪明,只是遗憾的摇摇头。 他想起史书上曾记载,赵匡胤在位时候,后宫只有三百八十多个宫女,后来还被他放归一百五十,可以说是宫女最少的皇帝。 他当时还不理解,一个小小蜀地都有上万宫女,历朝历代皇帝也宫女不少,怎么到了宋初那么惨。 看这情况他突然明白了,郭威,郭荣,赵匡胤都是有雄心壮志的人,也因为北临契丹,北汉,静难军等,深知从唐中晚期到五代末,接近两百年的战乱已经把国家打得稀烂。 如果再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往后后晋就是教训。 蜀地,南汉,南唐等自然可以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上称王称霸,荒淫享乐,因为他们不用直面辽国的压力,没有居安思危的危机意识。 就像秦国一统天下,秦王嬴政顶多有两成功劳,其它是“奋六世之余烈”,是他前面六位君王的功劳。 这非常恐怖,连续六代明君,代代都是雄主,历史上这样的例子除了秦国几乎找不到。 之所以如此,很大原因因为秦国所处的位置,起家时地处偏远,环境恶劣,被其它诸侯看不起,加上蛮族肆虐,最强的晋国,后来最强的赵国,都堵在秦国家门口。 内外交困之下,不进取变革就等着亡国灭种,外部环境塑造秦人,也使得秦国国君无论怎么上位的都非常具有使命感和紧迫感,一刻不敢安享太平,各个都有雄心大志。 反观当时最富庶安逸的齐地,在战国七雄中表现可谓拉胯,最终也是唯一毫无抵抗被秦国吞灭的国家。 这些往事在他脑海中中闪过,看着面前这几百个多数都过三十的宫女,他突然觉得就如郭威和郭荣对赵匡胤的影响一样,他心里也有不同的感悟。 “不用选来充实后宫了,这些足够,某家中也没多少人需要伺候,天下未定,将士们还在流血流汗,宗室开支确实需要缩减。”史从云道。 “你们都起来,各自退下,各司其职,朕要个名册,宫里宫女宦官都要,太后你找人编造送我。”史从云道。 符太后点头领命。 随后史从云好奇的把万岁殿转了一圈,宫殿很大,符太后一面走一面给他介绍,“前方是大殿,平日官家处理事情的地方,所有东西物件都齐全,如果官家不想也可以改在别处。” “侧殿里有床铺,和胡床,官家若累了可以休息,若是乏累就让嫔妃宫女们来服侍,往后就是寝宫........”符太后一面说一面给他介绍。 史从云连连点头,随后让符昭愿带兵退下,去把史府的人接进来,还特意嘱咐,快点把小黄花带来,他宫里需要人照顾。 符昭愿领命,带兵去接人,史从云则被符太后领着,往后面的寝宫走。 皇帝的寝宫比史从云想的要简单很多,没那么金碧辉煌,四面都是台阶,外围终于有了一些园林装饰,东面还有一个池塘和小亭。 正中就是皇帝睡觉的地方,六开门的大厢房,朱红雕花到处都是,里面则是一层层帷幔,正中的大床也有蚊帐一样的帷幕,可和家里的床榻不同,十分宽大,是四四方方的正方形。 看到这大床的第一眼,史从云便笑了:“好好好,大的好,大的最合朕意思!” 符太后脸一下红了,连退后小半步:“官家还要看其他地方吗?” “去后宫看看吧。”史从云直接道。 皇城的正中布局其实很简单。 南面多是办公区,中书门下,各部府衙等多数都在南面,而过了东华门、西华门连成一线的中线,往北就是广义的后宫区了。 后面只有一个垂拱殿是平日大臣们上朝的地方,垂拱殿往后是万岁殿,皇帝的寝宫和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再往后就是坤宁宫,皇后的宫殿和平日众多妃嫔的居所。 从万岁殿北门出,过了一个大院,从回廊里走过,很快就到后方的坤宁宫,皇后的寝宫。 太后很不好意思,“这里是我平日寝宫,待会就搬出去。” “那倒不用急,太后可以慢慢来,六妹来了也不会赶你走,我看这地方怪大的,你要是习惯就住着吧,反正到时我叫她们来前殿,后宫也空着的多。” 符太后看他一眼,被惊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史从云的话不是客气也不是乱讲。 一方面宫里很多事他不懂,他觉得最懂的莫过于摄政太后。 另一方面,史从云这一路看过来突然想明白了。 他才因为没什么漂亮到让他鸡动的宫女可以干点令人愉悦的而事十分扫兴,于是也开始想起天下大事来,心里重新充满抱负,考虑往后的路。 如今天下并不安定,四方云扰,危机四伏,就像赵匡胤继位之初立即亲征,留下他弟弟监国一样。 史从云发现他十分可能面临这样的困境,他可没臭弟弟。 他麾下那些熊虎之将,虎狼之师,需要他御驾亲征才能驾驭。 可如果他走,一来没有儿子可以监国,亲属中老爹还算有本事,可留老爹监国画面太美,他都不敢想...... 这种时候如果太子还小或者没有,一般让皇后监国,当然也有例外,如成吉思汗铁木真西征时是让他的公主监国。 但一般都是皇后坐镇,就像当初官家要去高平打仗,第一件事就是立即立如今的符太后为皇后,来稳定朝局。 可他的几个妻子中,稍有点监国样子的恐怕就赵侍剑,不过赵侍剑只是跟着她爷爷学了很多,属于理论家,实际操作根本没经验。 要说能替他坐镇宫中监国的女人,思来想去只有符太后还有本事....... 就像官家征高平立皇后意思就是让她坐镇宫中,自己征蜀地也是她坐镇宫中,统领群臣一样。 他虽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或者符六来监国最放心,可偏偏他太年轻,没儿子,六妹乖巧,如果天下太平让她监国,让李谷,闾丘仲卿等人辅佐也没问题。 可现在不是太平盛世,打仗充满风险,他也不能保证必胜,一旦前方不利,后方能不能得当处理就是重中之重。 老赵登基后去打仗,就交代好如果他败了,立即让赵光义派赵普带兵占据河阳,然后扼守太行山的要塞,再商对策。 他是很谨慎的人,打仗讲究没打先考虑方方面面,甚至想好败了怎么办。 恰好,在怕死这点上,史从云觉得他可以和赵匡胤一较高下,越想未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必须要有个能替他监国的人,至少在他儿子长大之前都需要。 符太后是自己老婆的姐姐,就是他的妻姐了,如果自己不在,她可以教着六妹处理很多事啊....... 越是这么想,史从云越发觉得符皇后更加眉清目秀,吸引他的目光。 心里也开始为自己开脱,她当初嫁给李崇训,官家娶她是为了稳定政局,那自己也可以娶她接着稳定政局啊。 想当初李世民玄武门之边后立即强娶他的嫂子和弟妹,也可能因这两人是陇西贵族出身,通过强行联姻来稳住天下。 史从云脑子里给自己找来很多理由和借口,越发觉得自己自己理由充分,再者来都来了,不干点什么总觉得吃亏....... 于是目光更加火热,脑子里想起当年自己跪在符太后脚下,偷偷看她的情景,兽血就沸腾起来。 符太后似乎感觉到什么,连连加快步伐,准备早完事早走人,都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 太阳西斜时候,史从云把宫殿走了个便,最后又回到了坤宁宫,比起万岁殿,坤宁宫装饰更加精致,四面都是屏风,屋顶更矮,有许多精致的装饰物,正中的床小了一些,外围有粉红色薄纱帷幔,依旧比普通的床要大。 “朕累了,要休息。” “官家应该在万岁殿就寝.......”符太后连道。 “你在教我做事!”史从云不满:“朕现在是天子,天下都是我的,想在哪睡就在哪睡。” 符太后只好连连告罪,然后去门口叫人,十几个年轻的宫女被安排过来,等候在殿外,随后进来服侍他洗漱,看着这么多年轻女孩,虽说不上姿色上好,却看得他食指大动。 随后有人送来丰盛饭菜,史从云让府太后陪着他草草吃完,随后让人收拾走。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进来跪下向他请示,要不要安排人侍寝。 史从云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十几个年轻宫女有些失望的退了出去。 “那我也告辞了,官家若需服侍只需去门口说一声,夜里也有人值守。”符太后起身想一起退出去,这女人很会看时机,可惜史从云年轻,但不是愣头青。 “你去哪,这是太后的寝宫,你就在这就寝。”史从云一脸严肃。 符太后顿时再也装不了淡然了,又是惊诧又是满面红霞,“官家,这......”后方的宫女们听到这话,方才还依依不舍,小步退出去,这下连匆匆忙忙退出坤宁宫。 “过来,跪下。”史从云命令道。 符太后脸色涨红,不知所措,可如今史从云是天子,她不敢不从了,最终还是走过来,跪在他面前。 史从云伸手,轻摸符皇后微微抬起的美艳的脸庞,坏笑道:“当初在淮南朕就偷看过你,你坐在天子身边,我心想天下还有这么美艳的女子。 后来朕对你毕恭毕敬,又跪又拜,你还害怕,现在好了,你跪着,我们算扯平了,往后就不用怕,这样公平吧。” 符大美艳的脸红得快滴出水来,根本说不出话,泪眼朦胧。 他命令道:“给朕张嘴!” ....... 变天的第一夜,宫中灯火通明,很多宦官宫女都战战兢兢,所以不敢松懈,夜里也有许多人来回巡守,而坤宁宫大殿外,更是数不清的人连夜等候。 新天子入宫第一天下榻坤宁宫,大家都低着头,闭着眼,当看不见,不知道,其实也没人会说什么,只是都议论纷纷觉得符家是烧了高香,当初符大一个寡妇能嫁给官家,如今新官家才进宫,结果又看上她。 原本官家妃嫔本来不多,比起孟昶那种几千人的妃嫔,官家那十几二十个,简直就是帝王楷模,而且多数都去给官家守墓了,等回来还要去后面的后苑清居,为官家守节。 所以后宫很多厢房都是空着的,以坤宁宫为首,往两边还有众多厢房和院子,就是给各种各样的妃嫔们住的,现在很多都空着。 虽然郭威、郭荣父子不铺张浪费,特别是郭威,特别勤俭节约,裁剪很多宫女,但大梁的宫殿修筑是五代来一直持续的事情,当初的朱温等皇帝可都是穷奢极欲的,宫殿修得很大,住上万人都成。 所以也就显得空旷,如今有了主人,才重新热闹起来。 ....... 夜深后,惊慌的符六妹终于进宫,第一件事就来坤宁宫见他。 等六妹到时,史从云已经正襟危坐,和符太后谈笑风生,讨论国家大事了。 半年没见,六妹也顾不得大姐在场,一下扑进他怀里哭起来,随后又在大姐怀里笑。 史从云一本正经的和爱妻说往后他是天子,六妹是皇后,要住在大姐的宫里,她很多事不懂,让大家姐教她。 六妹很高兴,在他怀里乖巧的说起路上她还在担忧以后可怎么办,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皇后,现在大姐也在她就高兴多了。 史从云嘿嘿笑道,他也高兴,无论是哪方面的,随后便把时间留给她们姐妹说话,自己回去万岁殿睡觉去了。 等他到万岁殿,被众宫女宦官簇拥,紧张到不知所措,东张西望,脸色发白的小黄花已经等候在那,见他一下扑过来,紧紧搂住他的粗腰。 对小黄花来说,跟随他后这些天来经历的事,几乎刷新了她的三观,脑子快要当机了,只有见到他才能心安下来....... 304、火急火燎 当晚,发生了很多事。 史从云让宫女给小黄花找了一些保暖的衣物,问她吃饭没有,小姑娘点头,然后告诉他赵姐姐带她去吃了,安排她和费氏族住在一个院子里。 史从云点头,有赵侍剑帮他安排,家里的事他根本不用担心,他弄多少小老婆回去,都能养得好好的。 过了一会儿,赵侍剑也来了,史从云连让人请她来万岁殿和自己睡,等赵侍剑一到就亲热的上去道:“媳妇,来来来,快坐,夫君给你揉揉腿。” 半年不见,赵侍剑的小腹已经隆起明显,他在前线就知道赵侍剑和周宪有身孕的事,如今再见,赵侍剑原本清瘦的脸蛋也圆润一些,透露母性的光辉。 赵侍剑没说,瘪了瘪嘴,泪光闪闪的钻进他怀里,一边抽泣一边委屈巴巴的说:“我还不知道你,因为安顿好费氏,才说好话给我听。” “哪会,你才是我的心头肉啊!”史从云脸不红心不跳,张口就来,这句话他说得很熟练。 过一会儿相思之情依旧浓郁,赵侍剑不哭了,史从云把轻轻抱起来,放在大腿上,大手抚摸隆起的小腹,“好像有动静,这里面就是咱们的血脉啊。 我现在是天子了,他们都说天子是龙,里面就是条小龙,可能正在游泳。” 赵侍剑被他逗笑,面露红霞,“不许说怪话。” “这怎么怪了,你说说看,朕是不是龙。”史从云哈哈大笑,又凑到她耳边坏笑道:“本来想给你看看我的大龙,不过现在不行了,这小东西占着他爹的窝,让他爹不痛快,等将来长大了,非多打几顿解气不可。” 赵侍剑被他气笑,“哪有这样当爹的......”就和他笑闹起来。 其实史从云心里是虚的,他刚刚在府符太后那腾云驾雾,早没了龙腾虎跃的威风。 之后夜色已深,他让王秋带着宫女去整理赵侍剑带来的东西,把赵侍剑留下,在万岁殿里和他睡觉,小黄花在侧殿睡。 他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老实的觉,没有动手动脚,反而小心翼翼。 第二天一早,史从云起床,早在外面等候的宫女要进来服侍,不过小黄花更勤快,史从云让她们照顾赵侍剑。 宫里也是有官僚制度的,只是官吏多是女人。 总体来说就是唐朝延续下来的“六局二十司”制,其中六局的首官女官都是正五品,有正经俸禄。 尚宫局,管司言, 尚仪局,管司籍, 尚服局,管司玺, 尚食局,管司膳, 尚寝局,管司设, 尚工局,管司制。 其中和史从云接触最多的就是尚宫局,因为她们是随时跟在天子身边,有什么事需要随叫随到,很多时候都是天子吩咐尚宫局的女官,然后再传令让其它各局照办,和他接触最多。 进宫一晚他就已经感觉到了,一面让宫小黄花伺候他洗漱,一面问更在旁边的女官,“你叫什么?” “回禀官家,下官姓林,单名玉。” “林黛玉.......”史从云下意识道。 “官家说什么?” 史从云笑道:“朕给你赐个名,往后你叫林黛玉吧。” “多谢官家!”女官林激动的跪下、 他恶趣味的点头,让她起身,这女官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应该是从哪家勋贵家子女中选上来的。 “林尚宫,往后你要注意,有些事如果拿不定主意就问贵妃如何处理。” “是!” “林黛玉啊,会写字吗。” “禀官家,不只写在,写文章也成。”林尚宫急忙道,目光中充满期待。 史从云点头:“好,你把宫里的吃穿用度,比如平时吃几个菜,大体有什么,每天的花销有哪些等,一一都写写,可以去问其它各局,尽量写详细些,等哪天闲暇,朕要看看。” “遵旨!”女官非常激动,连领命。 进入皇宫事情很多,史从云也不急着去看周宪、费氏,他还没被冲昏头脑,这两天主要还是把一些事情走一遍流程。 太阳刚起来,史从云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林尚宫来汇报,礼部官员,中书门下的宰相们已经求见。 史从云便让林尚宫找人去坤宁殿请皇后来万岁殿。 不一会儿,早就盛装打扮的符六妹在众人簇拥下到了万岁殿。 六妹其实年纪还小,哪怕现在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可爱漂亮的脸蛋上稚气未尽脱,穿着皇后的华服,曾经她姐姐的凤冠戴在头上有些显大。 史从云伸手拉住她,六妹很激动。 她身后身后还有众多两列宫女随行,当然太后也在旁边,这是史从云昨晚上一边推车,一边跟符太后交代的。 六妹第一次当皇后,不知道礼仪,让后宫的女官教她需要时间,可事情不等人,不如让亲姐姐跟着她,到时指点一二,马马虎虎就混过去了。 当天,史从云到垂拱殿和百官汇合,随后天子仪仗摆开,满朝文武随行,天子和皇后辇驾从宣佑门往北,出拱寰门,到达内城,随后往东到五丈河仓附近,往南又走数里,从朝阳门出。 队伍漫长,阵仗很大,车马连绵不绝,自然引来众多百姓围观。 史从云在辇驾中把玩六妹的小手,时不时往外面看一眼,感觉拉风极了。 出大梁城后往南,随后一路都是礼部官员主导,登山祭拜山神,上天,就是一路走很累,有一段上山的石阶,山上已经到处是王仲带的士兵护卫,但台阶是实在太多,六妹走到一半多有些走不动,不过她还咬牙坚持。 史从云干脆把她背起来走,六妹的体型和他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轻飘飘的,不过皇后害羞得不敢看人。 周围那些文武大臣见状有些老流氓哈哈大笑,有些则不好意思的避开目光,也没人说什么。 很快到了山顶,祭祀的牺牲已经昨夜连夜送上来,随后按着礼部官员的安排,整个流程十分顺利,翰林院的官员们出来读了一些他听不太懂的文章,随后就是到处烧香,又有礼部官员把一些祷词恭敬送到他手中。 让他告诉上天,告诉先祖自己的功劳与业绩,已经开庙立国的事情。 结果史从云有些懵了,这些祷词里有很多生僻字,古人就是这样,觉得词句越生僻,知道的人越少越高大上,所以在这样场合的词句可想而知。 好在这件事在李谷提醒下,由于六妹代劳,按李谷的说法,皇后也是一家人,可以向上天先祖汇报。 之后各种仪式其实都不累,就是站得腿麻。 到太阳西斜,浩浩荡荡的队伍才陆续下山,所有事情都草草的来了一遍简易版,虽然隆重,但也简单。 原本史从云需要在山上住一天或者几天,不过他拒绝了,要求立即回宫,第二天举行登基大典,一刻也不耽搁。 第二天,皇宫里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史从云昏昏欲睡的任由礼部那些老头摆弄,感觉比上战场还累人。 熬了半天,终于到下午,史从云车架游街,穿过了大梁的几条主要大道,告诉京城百姓,新皇帝上位。 路边到处都是百姓,挤着想看一看皇帝的样子,还有小孩被父母放在肩头,好奇的看向他。 百姓们们见皇帝车架过来,都纷纷好奇张望,也没什么跪拜,但欢呼声确实不少。 王仲也问过他,要不要路边的内殿直士兵等车辇过来就让百姓跪下,那样更威风些,史从云摇头拒绝,告诉他不用,他就喜欢看人多热闹。 其实越是站得高,看得越清楚,对那些框框条条,各种东西也没那么重视。 再者现在还不是明、清,很多东西是很宽松的。 看社会风气首看法律刑罚,因为一朝的法律刑罚残酷不残酷是塑造社会风气的重要原因。 宋代的刑罚比唐朝还轻,是古代封建帝国中最轻的,这本来正常,就像唐朝比汉朝轻,汉朝比秦朝轻一个道理,社会是要往前进步的。 可等宋之后反而看起来不正常了,就像来个大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特别明、清,不但没轻,反而越来越残酷,什么灭三族不爽灭九族,灭九族不爽灭十族,腰斩,凌迟等等各种酷刑肉刑要么被重新启用,没有的就自己发明出来。 这样的刑罚下,社会风气也越发保守、森严和死气沉沉,这就是后来多数人对古代社会的理解,因为明、清距离最近。 但现在其实是不同的,而且非常不同。 如今即便战乱连连,很很多事是十分宽松的,大家也没那么“讲究”。 特别是在忠孝节义,纲常伦理,称呼,名号,以及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都没那么斤斤计较。 且不说普通百姓,皇帝都没那么多讲究。 赵匡胤篡位后仍对郭荣遗孀叫太后,叫太后的父亲还是叫国丈;叫前朝驸马张永德依旧叫驸马;叫他的一些爱将之类的还是老样子,基本都是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 批示奏疏的时候也会脏话连篇,连登基大典,设宗庙社稷,祭拜天地的大事都是抓紧时间草草搞定了事。 文武百官也没人觉得不妥,天下也没人说什么。只有窦仪有次批评赵匡胤,别见大臣的时候老是随随便便的,衣衫不整,身为皇帝,少说穿戴整齐点。 这个时代,乃至之前的汉、唐,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明、清及其之后闹出来的那些森严风气,以及各种瞎讲究,社会风气也比较随性,开放。 像赵匡胤和李世民等开国皇帝都差不多,至于刘邦就更不用说了,他简直是一朵奇葩。 要说不循规蹈矩,刘邦干出来那些目无岗纪,不守规矩的事都能写本书,而且绝对是让人忍俊不禁的书。 这种开放的风气,从汉朝就已经定下,之后一直延续发展。 很多人只知道汉朝打仗很多,打仗很猛,但不知道跟随卫、霍建功立业封侯的人好几个都是匈奴人,率先进军西域的先锋将领也是匈奴人,甚至汉武的托孤大臣中有一个也是匈奴人,他当初是被霍去病俘虏的。 再比如赵破奴率七百骑兵出玉门关攻破车迟,楼兰,围困中亚两个国家;还有那场“虽远必诛”,在今咸海附近杀了郅支单于的大战等,这些大战中远征的汉军其实数量不多,大头是西域各国派出“协从军”。 汉朝继承秦朝很多东西,其中广博开放,吸纳天下人才这点也是。 所有人不会因为出身而区别对待,也不会抱着自己的东西不放,兼容并包,对外族杀归杀,打归打,也一直秉持开放态度,只要有本事,愿意效忠,不看出身,不看是哪里人,有功就赏。 这也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如果统观历史会发现一个有趣现象,无论是汉人自己,还是外族,用“汉”为国号的国家,割据政权等,多到离谱。 以致历史上都写不过来,只能给他加别名来区别。 如西汉、东汉、季汉、南汉、北汉、后汉、玄汉、盆汉、成汉、汉(赵)、刑汉、侯汉、朱汉、王汉、郝汉、陈汉....... 乃至现在,北面的辽国很多人一厢情愿的说他们是继承大唐,可他们自己是不承认的,他们的皇帝直接就说过,想做汉高祖。 某种程度上,辽国算是成功了一些,因为自汉朝立下规矩后,之后无论是魏晋北朝,还是隋、唐,乃至到如今五代十国,众多无论哪里来的人,多数都想着要做汉高祖,一旦立国也遵循汉人的规矩,以夏、商、周,春秋战国的古国名为国号,这样无论怎么变,都以示同源。 但辽国打破这千年来的规矩,并且没有受到惩罚,于是规矩就变了。 之后在辽国治下女真人,蒙古人等纷纷立国,他们立国就不再如当初他们的祖先那样,依旧循序汉朝的规矩,而是跟着辽国。 金国的金,就是仿效辽国,辽国以镔铁为国号,女真人就以黄金的金为国号,而蒙古人起初的蒙兀王也是辽国封的。 等到蒙古人彻底用武力吞没所有南面的山河之后,通行千年的规矩彻底被打破,由汉朝留下的规矩变成了辽国为开端的规矩,也标志着农耕民族在在政治,文化,军事上占据千年的主导地位丢失。 这点来说辽国确实差点成为他们梦想的汉高祖,制定新的规则,可惜他们始终没法往南,没把自己那套推行出去,最后还是靠蒙古人。 ........ 短短两天,从立宗庙社稷,到登基大典,史从云快马加鞭,草草走了一遍,等第三天,朝议已经正常开始,庞大的国家机器再次运转起来。 而此时,史从云篡位,改国号为秦的消息,差不多也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天下各处........ 305、是件好事 河东北部向来四季分明,冷的时候根本不讲情面,热起来也不含糊,夏天很很热却不是南方的闷热,没那么难受。 晋阳城的宫殿里放了一些冰盆降暑气,冰块用得却不多,皇帝刘钧正好自己的宰相郭无为讨论国家的事。 郭无为,字无不为,原本是齐地(山东)人,曾经投靠过大周,但却被随便对待,在官场很不得志,还被上官百般刁难。 乱世中官场贪腐联结,堕落腐败之风更盛,周国也不例外,郭无为一气之下弃官而走,之后北汉皇帝听说他的才能,以三顾茅庐的诚意将他请到朝中。 郭无为却有本事,整顿朝纲,操练军队,很快成为独揽大权的宰相,北汉能撑到今天,有他很大功劳。 不过此时两人脸上都有愁容,话里话外都透着无奈。 这些年来北汉很不好过,国家穷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而且感同身受。 北汉开国皇帝是延续被周国篡夺的后汉名义,依靠北面辽国立国。 几乎是与南面周国一同开国,而且视周国为敌寇,一直觉得周国是夺了他们刘家的江山,这也是为何当初大周一换皇帝,北汉就迫不及待联合契丹发兵,想要夺回大梁的原因。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周军于高平大败北汉军,围困太原,若非辽军救援得力,只怕北汉早就亡国了。 而当初高平一战,国中精锐几乎全部损失殆尽,数万青壮战死,对于国小地狭的北汉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如果不是辽国撑腰,只要周国敢发大军,他们就敢亡国。 所以为拉拢讨好辽国,刘均对辽国皇帝不只每有事必请示,而且隔三差五就要上贡,同时辽国给他的诏书中称呼他为“儿皇帝”,他虽觉得屈辱,也只能毕恭毕敬,向辽国请罪时甚至说了“父为子隐,愿赦之”的话。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当儿子,可刘钧心里也有数,高平一败之后,北汉其实就已经要亡国了,只要辽国不出兵救,周国灭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之所以久久不出兵,只是忌惮辽国,这种情况下,即便辽国皇帝叫他孙子他也得答应,否则就会亡国灭种。 但从去年起,情况更加严峻了,杀神史从云在关北大败辽军,听说杀了五万左右的辽军精锐,打得他那爹皇帝在幽州城里龟缩不出,如果不是周国皇帝病死得及时,只怕辽国皇帝早被史从云擒了。 而周国大将李重进又于太行山口大败他们派出的援军。 国中上下震动,如果只是本国战败,尚且不至如此,但他们的靠山,曾经以为天下无敌的大爹辽国也狼狈至极,损失惨重,连皇帝也差点让那史从云捉了。 这些不只自己被打,自己的爹也被打了,辽国能不能保护他们?在所有文武乃至百姓心中都成问题。 于是朝野震动,人心浮动,举国上下都透露出不安的气氛。 恰逢这时,麟州刺史杨重勋趁势投降了周国。 刘钧大怒,派出兵将征讨,战争持续将近一年,终于有了分晓,他派出去的众多兵将居然不敌杨重勋被打退,损失六百多人。 战报前几天才到太原,这也是他和郭无为忧心忡忡的原因之一。 南面大周虎视眈眈,北面的大爹辽国被狠狠打了一顿,如果南方再次出兵,契丹人敢不敢冒险救他们就是问题,如果契丹人不救,他们小小的北汉绝无对抗整个周国的可能。 所以这一年来刘钧愁得几乎夜不能寐,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这些事就怕不知哪天南面大军就会兵临城下,将他们刘家灭门。 “杨重勋吃里扒外,亏先帝如此看重他们家。”郭无为颇为不忿的说,“先帝还给他的弟弟杨业赐名刘继业,带在身边视为心腹爱将,领了保卫指挥使,乃至建雄节度使,他们杨家就这样对先帝的恩遇么!” 刘钧摇头:“刘继业不同他哥杨继勋,对朝廷忠心耿耿,也是骁勇之将,不用怀疑。 我担心的还是南方,那史从云今年两三个月便收拾了蜀国,实在是个凶狠的人。 他夺了淮南,夺了荆州,去年败了辽国,今年又夺走蜀地,吾所惧怕者在明年后年呢......他会打哪里? 是江南还是北面,如果万一他兵锋往北,史从云亲自来了,北面的契丹人还敢不敢出兵助我?” 说到这个问题,郭无为也沉默了。 若是以前他能肯定,契丹人绝对会出兵。 有他们的汉国在,契丹人不但可以收供奉,还能让大军轻易越过北面的雁门关等险关,翻越太行山,从西侧进入河北中南部,或者直接往南到达黄河边,避开正面攻击周国腹背。 如此任何时候契丹人的大军都可以长驱直入,对周国有着压倒性优势。 那都不是能不能打的问题,而是天大地大有的是路,只要绕开关键的几处要塞,辽国的军队可以不交战就直接威胁周国腹地,让周国没法好好打仗,一开战就立于不利境地,被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之前他给陛下出主意时笃定只要南方发兵,辽国必会救援他们的原因,河东对于辽国太重要。 可如今情况不同,去年史从云在关北把辽国打得太惨,辽国可能也开始怕了,他们怕插手河东,一伸手史从云就给他们剁了,之前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 这些连他也说不上,只能叹口气,接着道:“陛下,臣还有更担心的事,我听说周国国主郭荣太子年幼,就怕那史从云挟军功武威自己上位,篡夺江山,到时候再发兵.......” 听了这话,刘钧反而眼前一亮:“如果他真篡位,周国国内岂不是要大乱! 说不定到时还有机会,即便不能也可以给我们更多时间,他一时难以顾及....... 朕听说我们南面的李筠早有不臣的心思,如果中国大乱,说不定能拉拢他。” 郭无为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微微点头。 他有一种直觉,他没敢说,他觉得以史从云这些年来的行事方式,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如果到时李筠真跳起来,史从云会打李筠,顺便把他们收拾一顿....... 毕竟李筠在河东南部,他们在河东北部,相距不远,而且一旦史从云拿下李筠就进入太行山内,已无险阻限制他的大军到达太原。 不过他没说,因为国主已经够可怜了,三十多的人,这几年来心力交瘁,眼窝深陷,两鬓斑白,几乎像五十多岁,还是让他睡个好觉吧,有时候往好处想想也是好。 正在两人接着说时,外面的宦官匆匆进来,将一封书信交到国主手中。 陛下接过去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失声说:“史从云果然篡位了!他在大梁改国号为秦.......” 郭无为心中咯噔一下,手中酒盏没拿稳,掉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只能忍着强烈的不安安慰国主道:“如按国主想的,这......是件好事......” (冷得要死,打不动字) 306、调转矛头 六月二十前后,史从云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各种事情,朝廷已经迅速安定下来,重新运转。 郑王郭宗训以及他的兄弟姐妹,在当天被护送去往郑州安顿。 然后就是提拔和封赏,把他的心腹都提拔上来。 其中,孟玄喆一下从亡的太子变成了左骁卫将军,宣徽南院使者,成了天子近臣。 而在宰相班子的调度上,史从云以闾丘仲卿为枢密使;王朴加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窦仪为大理寺卿;魏仁浦加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溥加参知政事;范质依旧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谷为左仆射,平章事。 此外加卢多逊为户部侍郎,枢密直学士;这是比较大的调动,已经让卢多逊开始试着接触核心的国家军政大事,如果做得好,也为以后拜相打下基础。 而陶谷则加礼部尚书,仍然充任翰林院承旨,因为史从云对陶谷的印象是写文章有本事,读书也多,但不是能做事的人。 而武将这边的调度则比较微妙,其中邵季、王仲、王全斌三人在武将中奖赏最高。 但官阶还在外镇的几个大将,如李处耘、王审琦、郭廷谓、慕容延钊之下。 这也是首次在他手下,王仲和邵季的官阶被其他人超过。 大家都没怎么在意,只以为这是论功行赏,这次外镇诸将功劳更高,其实史从云从屁股坐上龙椅那一刻已经开始想了。 如今武将的权力是肯定要削的,唐中晚期到现在接近二百年战火不断,天下纷扰,血流成河,原因就是武将权力过大,中央根本控制不了。 他肯定是想削弱武将实力的,但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搞不好就是皇帝被削,这种事多了去了。 人们都知道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但那是到司马光时候才加入史书的故事,历史读多了的人肯定都不信的,因为这么大的事情,整个中晚唐,五代十国乱世的根源,根本不可能那么简单解决。 几句漂亮话就解决了唐朝皇帝数代人都没能解决的事,那接近两百年的战乱也太蠢了。 这就是中国多数历史记载的局限性。 历史多是文官记载的,而史官多数是根本不可能掺和到核心权力角逐中去的,所以就有很多文人以己度人,或者是想当然的揣测和臆断,这在中国历史记载中非常常见,以致后来的一些皇帝,大将或真正的权臣看了都觉得好笑。 但这没办法,至少他们记了,所以后人读历史是要带脑子的。 在司马光等史官看来,削弱武将大权就是皇帝说几句大义凛然的皇就能成事。 但在史从云看来那是不可能,不然天下也不会乱两百年,那必然是长期政治、军事斗争累积的结果,短则数年,长则十几年,几十年。 史从云也从史书中看出蛛丝马迹的,军事上的不用说,收拾李筠,李重进等节度使就是敲山震虎,但政治上的手段也很重。 所以他一上位就准备干了,他确实是学赵匡胤的。 办法很简单,也是阳谋,把禁军两司前几的几个高官加给手下心腹大将,然后派他们去外镇,而留在京城领兵的大将则不加那么高的官职。 这样一来,外镇大将有禁军高官的头衔,会感激他的恩情,更加卖力干事,能收买他们人心,可又因为他们都在外镇,人不在京城,根本控制不了禁军,只是个空官。 而京城领兵的虽然有实权,但他们并不是两司最高军官,皇帝指挥控制起来更加方便,久而久之武将的权力就不知不觉的被分化削弱了。 这就是史从云从史书缝隙中看到的赵匡胤的操作,时间久了,军队就会越来越好控制,等到军队可以控制时候,五代十国的乱世才会落下帷幕,控制不了军队,这样的乱世还会延续。 至于完全控制军队后要怎么制衡武将则是另外的考虑。 所以史从云这两天在符太后那里想了好久,他表面上说去了解宫里的情况,大家以为他去和符太后深入交流,周宪和赵侍剑还因为这件事吃醋了。 其实她们不懂,格局小了,他史从云是怎么样的人物,他是垂涎人家太后吗?是去想国家大事的! 最终想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安排,而且开始不着痕迹的付诸实施。 ....... 六月二十二那天,大梁下了一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空气中的灼热涤荡一空。 史从云在朝中设宴,宴请百官,新朝立国,既让百官来见面,也和大家交流感情,让他们见见自己这个新天子。 史从云本来就很随性,大臣们喝高了几个武将带头也开始大说大笑,说起峥嵘往事,这些年来打的战,甚至高兴的哼起军歌来。 大秦宫里的宫女不善舞乐,但从蜀地跟他回来的几十人会,于是上来献舞,奏乐,气氛越来越好。 差不多大臣们都有些微醉时,突然有人大哭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翰林学士王著喝得大醉,趴在桌上哭起来,一面哭还一面大声嚷嚷:“你们都是先帝的旧臣,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还喊着故去官家的名号。 瞬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诸多大臣无不变色,连挨着王著做的几个人也连忙挪开屁股,吓得有些发抖。 王全斌、邵季、王仲等几个武将更是怒目瞪着王著,空气都如凝滞一般。 王著却还仗着酒意喋喋不休,怒斥众人忘恩负义,甚至指着上方的史从云骂........ 大家都倒吸口凉气,都觉得这王仲是死定了! 史从云勃然大怒,他确实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也想着万一出现了,自己要装一下大度,争取人心,表现自己的胸襟。 结果没想到这老头居然当着百官的面骂他,而且说话还很难听,一下火气压不住,差点窜下去揍他一顿。 人直接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怒气冲冲到了王著跟前,百官无人敢发声。 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见这老头居然真的哭了,一面哭一面骂,还振振有词,含糊不清,都不知道怕。 再看老头那不够自己打一拳的身板,顿时怒火也消了大半,心想自己跟他发个屁的火! 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来人把他拉出去醒酒,我看他就是喝多了。”外面的禁军连进来,将老啊、头架走。 那边几个御史坐不住,准备起来参他。 史从云抬手:“你们也不必参他了,他就酒喝多了乱说话,别理会,大家继续吧。” 众多大臣松了口气,宴会才继续进行下去。 史从云坐在上面心里也有一些警觉,不过并未多想,过了一会儿,酒醒的王著也进来给他磕头认错了,只是劝他一句:“年纪大了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老头连连跪谢:“多谢官家关心。”随后又坐回去了。 这次宴会过后,朝中的气氛又轻松不少,大家也不再像刚变天那几天战战兢兢了,都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就如往常。 之后几天,全国各个地奏报纷纷传来,都是各州县送来的表示祝贺,同时表面愿意臣服大秦的奏疏。 这些并不例外,史从云关注的始终只有边地那几个节度使。 二十三日,符太后坚决要搬出宫里,去魏王府住,史从云为此专程放下手中奏疏,过去看了一圈,颇为不满的道:“你们女人家就是脸皮薄,睡都睡了还怕什么,大不了以后朕给你封个妃。” 符太后面露红霞看了他一眼,连避开他赤1裸1裸的目光,“请官家不要开玩笑了。” “官家做的那些事,不合礼法,要给世人留下话柄的.......” “他们有什么话柄,随他们说去,朕不再的时候你摄政做得很好,很多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光这点就够了,哪天我把史官叫来,让他多写点。考虑一下,别走了。” 符太后还是摇头,“官家的好意我心领,不过还是住魏王府吧,官家天天往坤宁宫跑也不好......求官家成全。” 史从云也懒得和她扯,点头道:“好好好,随便你,魏王府又不远,搞得好像我没腿,不会出宫似的。”史从云毫不在乎的说,“去外面也好,宫里确实闷,等东西搬完了把魏王府的大门钥匙送一把给我。” “这......”符太后车彻底拿他没办法,面露红霞,“这样对陛下的声誉不好。” “你别啰嗦,这是命令。”史从云不容置疑的道。 “是......”符太后没办法,只能领命。 史从云正想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她身后站着一个很漂亮,身材高挑的女人,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 符太后连道:“这是家中二妹,二妹快见过官家.....” 对方脸色很不好,行礼也看得出不情不愿,不过史从云更好奇的是:“她一直住在你宫中?” 符太后连解释:“官家回京之前,我一个人在宫里无聊,便让二妹来陪我。” 史从云点头,突然想起个问题,那自己和符太后鼓掌的时候,符二妹在哪? “你挑几个贴心的宫女去魏王府服侍你吧,朕还认你是太后,不能太寒酸了,你的供奉自己找人去太仓领,我给他们交代过。 有时间进宫来多指导指导六妹。” 符太后连拉着二妹再次下拜谢恩。 ........ 之后几天,史从云一直精神紧绷着,也告诉王全斌和邵季,随时练兵备战,因为此时天下各处的态度还不清楚。 到二十六日,扬州来了奏疏,淮南节度使李重进请求进宫面圣。 当时史从云正在垂拱殿侧殿和几个宰相处理奏疏,范质看到之后顿时觉得非同小可,第一时间直接递到他案桌前。 史从云问了几个宰相的意见,这里不到十个人,是整个大秦的权力核心,大家说话也没那么遮遮掩掩。 宰相魏仁浦直接道:“李重进乃前朝皇亲贵戚,军中颇有威望,功劳很高,臣以为不宜让他如今,否则容易生出变乱,养虎遗患。 往后直接找个理由,兵发扬州去之为上策。” “朕曾答应他保全他们一家......”史从云有些为难的说。 “此一时彼一时。”李谷也眼神坚定。 史从云看向范质,范质拱手:“老臣觉得魏公、李公言之有理。” 史从云点点头,起身思索起来。 历史上赵匡胤不敢让李重进进京,老赵容下了很多人,但唯独李重进他不敢,因为大周众多皇亲里,李重进是最有本事,最有战功也是最有威望的那个。 高平之战,淮南之战,和契丹的大战,他都有大功,特别是打契丹人的时候,史从云在北面击败辽国大军;李重进独领一军,在太行山口击败北汉大军,是功劳最大的两个人。 他们两谁要出了差错对方都得完,李重进不击败北汉大军,史从云就会被北汉抄后路;史从云不击败辽国大军,李重进也会被两面夹击。 从这点上来说,击败辽国李重进大军至少有四成功劳,也使得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战友。 他确实舍得不得李重进死,想他们这样的武将,能有个靠谱的队友是非常重要的。 但几个宰相说得也有道理,李重进的威望和军功很大,不除去可能会有变数。 不过他的威望也不是陈桥兵变时的赵匡胤可以比的........ 想到这些史从云道:“先让他来吧,到了京城再看。” 几个宰相见他做了决断,只好点头。 ........ 第二天,吴越王上表称臣的奏疏也到了,还派使节送来不少贵重的金银财帛,祝贺他登基,这点史从云并不意外,吴越向来奉中原为主,无论中原是谁当家,他们都上表称臣,而把精力用在内部发展。 局势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去河东加封李筠的使者一直没有回来,南唐也没有表现对于秦国的态度,所以史从云也没放松。 ........ 当天,批阅好奏疏后,史从云与众宰相到垂拱殿侧的花园里散步,庭院中花草正好,空气清醒,众人都一下从批阅奏疏处理政务的头昏脑涨中回神过来。 史从云一面走一面道:“如今我大秦新立国,得益于文武百官奉公守法,很多事也逐渐走向正轨,如今四海未定,多事之秋,朕一刻也不想停歇。 诸公觉得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往下走。” 他说着放缓脚步,几个宰相也停下,思索一会儿,王朴首先道:“以老臣之见,总体来说之前的先南后北依旧可行。 契丹败了一阵,但要彻底打败他们还为时尚早,不过伪汉国已经可以动手了。” 魏仁浦也点头,他以前一直是主管军事的官员,说起打仗他向来有发言权:“此前不敢轻易出兵北汉,无非是怕背后的辽国再出兵援救,到时大军长途跋涉却功亏一篑,劳民伤财,费时费力不合算。 如今情况不同,去年官家大败契丹,他们精锐损失惨重,如果来年发兵北汉,辽国敢不敢南下与官家争锋还是两说。 如果有了河东北部,往北防线至少能推到雁门关,防备契丹人南下更加方便,而且节省开支。 同时西面有保障,东面下次出兵幽州时就不必大费周章。” 魏仁浦侃侃而谈:“去年打幽州,举国之力三路出兵,十余万人马,四十多万民夫,只有大帅的五万多人去对付辽国,就在于河东北部不再手中。 前面打仗后面还要防备河东方向的贼军,首尾都顾及去打仗,靡耗太大,一战打得国库亏空,实在太险。 但只要拿下河东,别面防线推到雁门关外,打幽州就毫无后顾之忧,十几万大军可以直接兵发幽州城下,到时辽国就是再有本事,也难与我大秦争锋!” 魏仁浦说完史从云连连点头,他确实说到点子上来,如果山西在敌人手里就去打北京,随随便便就会被抄了后路,去年如果李重进不给力,他们很可能就无功而返。 而且最重要的是,往北打不像往南打,往南河流纵横,后勤压力小,而且一个个富得流油,打下一个就发财。 而往北打,水运用不上,只能靠大量人力,劳民伤财,就像汉武帝出兵漠北,主力是卫青、霍去病每人五万大军,但后勤补给兵团却多达到五十万! 和去年他们十几万大军动用四十多万民夫补给一个道理。 很多时候即便打下都是亏钱,而且别说打输了,只要是无功而返就是大亏,多来几次国家都得拖垮。 所以魏仁浦说的先取北汉,把太行山以西的防线推到雁门关去,减少防守开支,再出兵太行山东面的幽州,是非常成熟而且有见识的考虑。 史从云大为赞赏,魏仁浦也颇为得意的抚着自己的胡须。 这是李谷开口补充:“动北汉还能收拾李筠,如果他识趣自去兵权入京养老,或者把他儿子派来也好,如果不成只怕也是一场战。 而国策既然暂时变了,如今老城觉得首要便是安抚好南方诸国,这样才能腾出手来。” “李公言之有理,吴越王朕倒不担心,主要还是南唐和南汉.......”和众人商量了一会儿,对接下来的国策史从云也有了数。 ....... 到了二十八日,南唐也来了使者,而且还送来大量金银财帛,祝贺秦国开国。 史从云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心想终于来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准备做点事情,让鸿胪寺的官员通知南唐使者,明日在宫中宴请会见他们....... 307、安排 六月底,大梁接连下了好几天的瓢泼大雨。 殿外风雨交加,大殿里史从云正看着奏折,费氏换了一身暗红宫装,在一边研墨。 花蕊夫人听着屋外风雨,安静看着身边的年轻人,一时心绪复杂。 孟家她已经回不去了,她处处都被拿捏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进京之后,更是一下被送到史府,然后就是宫中。 她心里愧疚,也怕人们的非议,可偏偏毫无办法,“我是身不由己的”她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静静看着身边冷峻严肃的年轻人,花蕊夫人一时有些迷乱,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绝对是个武威雄壮又漂亮的年轻男儿。 只怕没见过的人绝难想象,此人居然是如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大秦的皇帝。 有时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他那么年轻,那么无赖,那么.......好色,怎么看也不像九五之尊,反而像是市井无赖...... 想当初自己还把他想成青面獠牙的恶鬼,想想也觉得可笑。 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啊........ 她不由得有些呆了。 “怎么,我脸上长花了?” 花蕊夫人被吓一跳,连不敢去看他,想起她对自己的欺负,又是心惊又是害怕。 “今晚朕在你这睡。”他说着放下手中奏疏,颇为不满的说:“我去别处睡觉她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唯独你不说话,这不行,你快求我。” 见他坏笑的看着自己,花蕊一下心乱如麻,他知道史从云的坏,见识多了,只得低声道:“妾身求官家。” “求我干嘛。”他继续追问。 “求官家在这留宿......”她咬牙说,结果对方还是摇头,不满的看着她:“重新说,不说今晚不许睡觉。” 花蕊脸全红了,她当然知道对方想逼她说什么,他的坏自己早就明白,只能轻轻咬牙,脸色通红的说:“求官家留下.....睡我......” 对方哈哈大笑,把她很抱起来,塞进被窝里,然后自己三两下脱1光钻进来,抱住她道:“妈的,前两天蜀国第一批东西送到京城来,里面有孟昶的吃穿用度,居然有一件七宝溺器,朕看了就生气,想来骂你。” 花蕊满脸愧疚,所谓溺器就是尿壶,可孟昶光是尿壶就是用黄金打造的,还镶嵌七种宝石......... 这一路到大梁,她第一次出蜀地,见识了很多,大秦的广大远是蜀地数倍,江北和中原也不下蜀地的富庶繁华。 可如今的大秦也好,之前的大周也好,宫殿中几乎没有奢华装饰,后宫里只有数百宫女,节省开支以利百姓,多数的钱帛都用于修缮城池,养备雄师,欲吞天下。 而他们在小小的蜀地,奢侈享乐,宫中女子两万,不休兵戈,安乐不图进取,不知时变...... 曾经她为陛下为她修靡耗无数的水晶宫而感到高兴,因为那是天子宠爱的象征,如今她才觉得羞愧不已。 也难怪蜀军在史从云的大军面前不堪一击....... 以前官家骂她她觉得委屈,如今反而不觉得了,而是一阵愧疚,也觉得自己该受那样的责难..... “官家想骂就骂吧。”她轻声说,她觉得自己是活该如此的。 “朕不仅骂,还要打你屁股。” 花蕊一软了,“那......官家轻点。” ........ 事后,她软绵绵在说不出话,汗水把她乌黑的秀发粘成一缕一缕的,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你才来,什么都没有,明天我让人给你送些东西过来,你宫里的侍女都换成蜀地跟过来那些,她们不少你都认识。 如果有事就来找朕,或者告诉林尚宫,你有什么东想要告诉我,某派人去找孟昶要,直接说,别害羞。” 说着他又道:“你要是在宫里闷了,想出宫也可以,不过要跟朕说。”其实唐朝以来后宫管理没有明、清朝的森严,后宫妃子能不能出宫几乎全看皇帝,皇帝开明妃子们日子就好过,像中宗朝更是,出入皇宫是常见的事。 皇帝的心态好理解,怕被绿了,如果真是像孟昶那样,后宫妃嫔数千,自己又不行,那还真要时刻操心,他敢让妃子出去,绝对会被绿的。 史从云没这样的担忧,也不怕,在他看来,他哪天要是倒霉死了,老婆该改嫁就改嫁了吧,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不必抱着那些虚伪的东西不放。 现在生活好了,当皇帝了,情况变了,也没那么在乎,毕竟王朝兴衰不过又是一个几百年轮回,于漫长历史中微不足道,能干则干,干不了拉倒,肯定还会有后人来。 所以很多事他反而看得开,毕竟他是先读地理再看历史的,所以目光总归不一样,很多事看得更开。 “后妃为官家守节,怎么能独自出宫呢,即便官家大度,朝中大臣也会有非议的。”花蕊连连摇头。 史从云没跟她争辩,大梁的皇宫确实大,但久了总会闷的:“有空我带你们出去吧,从蜀地来大梁也该到处看看,不然就白来了,天天把你关在宫里生孩子也不成,抢都抢了。” 花蕊夫人不说话,悄悄伸手搂住他粗壮的腰间,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官家对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以前就明白,无论女人曾经如何得宠,在男人眼里多是物件一样的,所以必须事实顺着男人,必须小心翼翼。 可现在总觉得官家待女人有些地方不一样,却总说不出来,突然觉得官家其实骂她打她的屁股也挺好的。 ........ 第二天,史从云上午先宴请了孟昶一家。 孟昶和他的皇后,以及母亲李太后到宫中赴宴,本来对于孟昶这样的亡国之君是有一套完整的献俘仪式的。 先是用绳子牵着,在朱雀门前的大街上,于大庭广众之下交给天子,让百姓和百官围观,然后还要宣读诏书,把孟昶骂一顿。 随后要带到太庙,告慰列祖列宗,再把他的罪行列举出来。 这些无疑是及其羞辱人的,史从云下诏,介于孟昶是主动开城投降,就不举行献俘仪式了,而且孟昶的儿子孟玄喆拥立有功,所以免去这些仪式。 直接让孟昶的家眷住在汴水边上给他们修好的房子里,同时大批蜀地来的官员也都安置在那一片。 不过前蜀国宰相李昊因为年纪大,受不了奔波病死在来大梁的路上,史从云给他加了太傅的官。 宴请孟昶时,他们全家都在,孟玄喆也在,不过他如今是左骁卫将军,宣徽南院使,是天子近臣。 宴会上史从云直接跟孟昶说了要费氏的事,孟昶丝毫不敢忤逆他,表示费氏能得天子宠幸是她的荣幸,就让她入宫服侍官家。 史从云很满意,又让人把一张单子给孟昶,是费氏想要的东西,混在孟家的车队里了,史从云看过,是几样乐器,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连首饰也不要。 孟昶连信誓旦旦保证,回去就让人送到宫中来。 因为孟昶的求生欲,接下来的宴会也算愉快,孟昶的母亲李太后是个有见识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但她曾经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侍女,后来被赏赐给孟昶的父亲,曾经的后唐大将孟知详。 之后到处奔波,等到后唐大军灭了前蜀,随后进入蜀地,孟知详自立,就立她为贵妃,生下如今的孟昶,继承皇位。 史从云听了也颇为感慨,这样动乱时代连个女子也不容易,跟着后唐大军到处征战,经历建国,亡国,也是很有见识。 说起过去的岁月,李太后的话比他儿子多太多,孟昶毕竟没有父辈那样的四方征战,精彩的经历。 最后说起太原故乡,老太太也是泪眼浑浊,说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回太原去,落叶归根。 史从云倒挺喜欢这位经历吩咐的老人家,便开口道:“等王师北上,收复太原之日,定会送太后回去。”史从云对孟昶早不叫国主了,不过对李太后依旧叫她太后。 李太后连连感谢。 史从云也感慨:“说起来庄宗李存勖也算一世英豪,如今却只能在太后话语故事了听他的故事,不能见一面。” 孟玄喆在旁边道:“庄宗李存勖确实英雄人物,但论功绩也不及官家啊。” 史从云听了心里有些高兴,点点头:“孟将军说得也有道理,但不是功绩大笑的比较,前人有前人面临的难处和情况,今人有今人面临的难处和情况,不过若说风流人物,确实要看今朝。” 此话一出,孟玄喆自然连连叫好,连带着他爹也跟着叫好,众人都是吹捧,又各有异色。 下午,史从云将他们送走,并告诉孟昶,给他放假半个月,处理好家里的事。 如今孟昶也是秦国封的楚国公,需要上朝的。 ........ 下午,史从云召见蜀地过来的官员,多数都有中书门下商议出来,给了安排,都是普通官员,不得归蜀地。 史从云最看重的只有李廷圭和韩保正,韩保升。 李廷圭和他交过手,是一员有水平的将领,不过李廷圭年纪大了,不想打仗,只想安享晚年。 史从云便同意了他,给他加了个闲散官,右千牛卫上将军,负责管理宫廷禁军的一些仪仗用具和兵器,是个闲官,每天点卯,时不时清点器械就能领俸禄。 韩保正、韩保升两兄弟史从云一起召见。 同时下令给韩保正赏赐袍笏、金带、茵褥、鞍马和甲第,并立即擢用为内殿直都虞侯,毕竟韩保正是北路军中与他们力战到底被擒的,其它的蜀军兵将都不堪一击。 而韩保升则是因为他在草药学上很有造诣,在蜀地就比较出名,还编写过记录药草的书,所以史从云擢他为翰林学士,让他继续研究他的草药去。 两兄弟都感激下拜,告谢天子不杀之恩,同时感念赐官的恩情。 至于其他蜀地官员,史从云没什么看得上的,就让中书门下那边安排,主要是补中低层官员缺漏,年纪大了的给点钱养老。 八座司在汴水河畔建了四百多座房屋,就是用于安置被他从蜀地强行搬迁来的官员和孟昶一家,如今一下人大批人入住,也热闹起来。 ........ 处理完蜀国的事情,史从云已经准备好去见江南使者。 当天他又召集军中两司高官,中书门下的宰相和尚书的仆射,三司首官等拢共二十多人,在垂拱殿侧殿郑重商议接下来五年内的规划。 史从云让官员们依次发言,有很有见解的,也有说屁话的,还有根本搞不清状况的,各种都有。 等大家说完挑出统一度比较高的意见来商议,最终的结果还是差不多的。 大多数人都觉得要趁着去年把辽国打怕了,打得精锐损失惨重的空挡,在接下来三年之内,把北汉灭了,夺回河东。 如果时间拖长了,辽国缓过来,恢复得差不多再出兵河东,契丹人很可能会插一手,到时就不好办。 史从云也认同这种说法,于是当晚在垂拱殿侧殿,接下来五年的战略史从云一锤定音,“向南防御,向北进攻”!这件事是很有必要的,一个国家只有总体目标明确了,事情才好办。 向南防御,向北进攻的战略定下后,接下来的外交,军事,政治准备也将有中心,有重心,就不会乱套。 既然要先收拾北汉,那对南唐、南汉就必须是安抚的态度,稳住他们。 所以史从云也有了接见南唐使者的准备,想好了该说什么话,往什么方向引导南唐,计划第二天就和他们见面。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第二天,史从云带着小黄花刚出万岁殿门口,符昭愿急匆匆来告诉他,有一对衣着褴褛的母女在宣德门前跪了一夜,引来很多人围观。 禁军去问她说是从兴州(陕西略阳)来,有天大冤屈,来见天子告御状的。 有了上次在蜀地的教训之后,符昭愿这个小舅子也不敢擅作主张,有什么小事都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史从云也很惊讶,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告状,那肯定是有天大的冤屈和不甘吧,他瞬间重视起来。 于是让符昭愿去带母子来万岁殿。 等到了万岁殿,刚好百官和南唐的使者都到了,史从云让他们先别说话,随后让符昭愿把母子带进来。 百官都不解的看向母子两。 母子进入大殿后有些紧张,史从云看她们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浑身褴褛,脚上都是老茧,还有血迹,显然是走了很远的路,不是装的。 便道:“我就是皇帝,你们要告什么说来听听,我给你们做主。” 母女两扑通一声跪下,瞬间哭出来,一面哭一面操着一口陕西那边的方言,说他们遭受的冤屈。 史从云听完顿时勃然大怒! 308、江南有人才 原来母子两是兴州人,本是普通农家,家里的羊丢了,于是便报官。 兴州刺史赵彦韬亲自审理此案,问她的丈夫,丈夫说可能是邻居偷的,随后衙役在农妇邻居家没有搜出丢的羊。 刺史赵彦韬认定农妇的丈夫是诬告,随即当场徒手扼死她丈夫,用手掏出其心肝。 ...... 史从云听了这件事后脸色铁青,心里的怒火压也压不住,这就是五代的兵将! 赵彦韬是兴州人,原本是后唐将领,后来跟着孟知祥就成了后蜀将领,今年初后蜀王昭远想联合北汉进攻周国,便派赵彦韬等人带着孟昶书信去联络北汉。 结果赵彦韬带着书信来大梁投诚,给了史从云出兵的理由,为奖赏他的功劳,打下兴州之后便任命他为兴州马步军都指挥使。 后来灭了蜀国,因其在镇守兴州期间没有乱子,而且官员空缺,便提拔为兴州刺史。 史从云万万没想到,这才一年不到,他居然干出这种事来! 唐末五代以来,因为战祸不断,确实有很多惨无人道的事,比如以百姓充军粮那都不是个别案例,但到后周以来,虽然还有劫掠百姓,但以人为军粮这丧尽天良的恶习已经杜绝。 只是事情一旦发生了必然会有影响,最大的影响就是唐末道五代十国的兵将是格外暴虐和残忍的,他的兵还好,史从云长期约束和严明军法的管理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将士。 但地方和藩镇的军队不是,很多人还保留着以吃同类或者折磨同类来炫耀自己勇武的想法,这不只是武人,连有些文人也以自己吃过1人为荣。 这些恶习史从云向来深恶痛绝,没想到现在冒出一个手段残忍,乱杀无辜的赵彦韬! 百姓出了官司不细加查证,随便断案,对普通百姓任意杀戮,手段残忍! 他还是一州刺史,影响之大,影响之恶劣可想而知! 史从云怒道:“窦仪,你说说看,这该如何处理!” 百官都看出来他生气了,顿时严肃起来,窦仪连站出来,拱手道:“回禀官家,赵彦韬是朝廷官员,应该由于中书门下或御史台定罪。” “朕让你说!”史从云不满,语气很重,朝堂也震了一下。 窦仪想了一下,道:“可去职、仗责,刺字发配远恶之地。” 这对于官员是很重的惩罚了,仗责,刺字,发配边远之地,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他想了一回儿,心里还是十分恼火。 他又问李谷,李固出列同样道:“老臣觉得窦少卿所言有理。” 史从云没说话,心里快速思索着如何处理这件事,想着想着,他踱步下来,不顾脏臭,把跪在地上的母子两扶起来。 随后一面踱步一面道:“自唐末以来,天下大乱,兵戈不断,所以不少文武都养成了暴虐成性,滥杀无辜的习惯。” 说着他目光严厉,环视大殿中所有文武,随后高声道:“可如今天下形势变了! 我大秦已吞江北,败契丹,并南平、武平,兼并西蜀,天下大势已经日趋明朗....... 所以朕在此告诫百官,你们也需与时俱进,转变自己的作风和思维,否则将来出事,正绝不饶恕! 你们那些破毛病,破习惯,该改的赶快给老子改! 否则今日赵彦韬就是个例子!” 随即下令道:“赵彦韬身为地方官员,不爱护百姓,秉公执法,反而随意杀戮百姓,违法乱纪,立即派人缉拿押解京城,处死示众!” “卢多逊!”他高声喊道。 “臣在!”卢多逊立即出列。 “你写篇文章,将今天朕说的话大意都写下来,写完拿来给朕看,之后分发天下百官,让他们警醒!”史从云一字一句的道。 大家都看出他生气了,卢多逊也不敢废话,连忙领旨。 之后陶谷出来建议,应该把今天的事写成公文粘贴出去,也鼓励百姓如果蒙受冤屈,可以来京城告状。 史从云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如今天下,想来大梁告状可没后世那么简单,就如这母子从兴州千里迢迢而来,能到京城没死已经是福大命大,加之有百折不挠的大毅力。 如果这样都能坚持来京城告状的,那肯定是有天大冤情了,史从云便也同意了陶谷的说法。 随后史从云叫来林尚宫,让她派太监给这母子两安排衣物和吃住,等案子结了再给钱粮送他们出宫。 ....... 当天散朝之后,他原本的大好心情也因为这件事歇火一半。 也意识道如今唐末五代的风气还是没变,这还只是有人千里迢迢来告状的,那没人来的呢?或者直接被杀人灭口的呢? 天下州县众多,肯定有不少这样的事,因为唐末五代这段时间,不少人都是以吃1人杀人为荣的。 他记得比较出名的一个将领坚信吃什么补什么,杀人吃了很多胆,结果胆子还是没变大,投降麻利得很,最终也是善终。 还有赵匡胤的小舅子王继勋圈养杀害食用年轻女子,多达数百,事情败露后赵匡胤大怒,惩处了他的小舅子,但顾念妻子的情分还是没杀,只是发配。 这种例子还不少,唐末五代就是这样,这种风气到宋朝经过好几个皇帝的不断努力整治才开始平息。 现在,史从云也开始面临同样问题了。 当天下午,他有些烦躁,便吩咐鸿胪寺官员,改在城东的皇家园林里会见南唐使者。 史从云让宦官准备了马车,随后让小黄花上车,在符昭愿禁军带领的禁军护卫下出东面水门去城外皇家园林。 这园林史从云以前去过,是避暑的地方,那时候官家宴请他们诸多将领,如今再去他自己却是主人了。 城东的园林有很多古树和清澈溪流,景色秀丽,确实是夏日避暑的好地方。 到了之后小黄花好奇的想要下去玩水,随行的林尚宫觉得不礼仪,好几次欲言又止,他看出来直接道:“不必管她,随她去吧。” 小黄花从小在山里长大,没见过这样的园林,自然充满好奇,史从云也卷起袖子裤腿想下去一起玩。 林尚宫小心翼翼道:“官家.......待会唐国使者就要到来,又没带换的衣物,会不会......不好。”说完连害怕的低下头。 史从云听她一说,开玩笑道:“林尚宫说得有理,朕今天就听你的命令,去给小黄花准备点衣物,别让她着凉,朕去前厅等候唐国使者。” 说着便走了,留下一脸震惊的林尚宫。 ........ 前殿中,史从云等了一会儿林尚宫就出来了,给他奉上茶水。 史从云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林尚宫改了茶水的喝法。 “低头干嘛。”史从云一面喝茶,一面从怀来掏出一本他藏着的兵书看起来,他觉得自己也需要看些书了,就算不懂也能用来装逼啊。 至于怎么打仗,他是比较认同霍去病的看法的,打仗靠随机应变,有自己的见解,读古人的兵书有屁用。 林尚宫吓得连忙抬起头来。 “你怕什么?”史从云不解的问,林尚宫连摇头。 “算了,待会你就站在我旁边,壮壮声势。” “是!” ....... 不一会儿,符昭愿带着南唐使者进来,带头的居然是一个他认识的人。 对方递上文书,史从云接过表示接待来使者。 随后带头的使者才下拜道:“见过陛下,臣乃江南唐国户部尚书冯延鲁。” “平身,赐座。”史从云道,同来的除了冯延鲁还有好几个人,都纷纷入座。 “冯公,没想到时隔三年又见面了。”史从云笑道,冯延鲁连忙供手,表示感谢中国的宽仁恩情。 冯延鲁确实是熟人,当初周国打淮南时,他作为南唐官员就戍守扬州,之后被周军擒获,送到大梁。 官家还给他封官,在大梁做了几年的給事中,还在刑部做过官,是三年前才放归南唐的。 没想到这次南唐的李璟又派他来出使,大概是觉得他了解中原的情况。 冯延鲁也不怯场,先起身行礼,然后郑重道:“老臣此来见大秦天子,也带来国主的意思。 我国主命老臣恭贺官家隆登九五之位,开宗庙社稷,恩威广布天下,呈送金银玉器以恭贺上朝。 同时也向官家表明,我唐国对昔日周国的供奉和礼仪,由大秦承袭,江南依旧向北奉中国为宗主,年年上贡,岁岁称臣,不敢怠慢。 也期望官家秉承仁德,广博胸襟,恩施四海,容纳我等小国,继续遵循之前与周国定下的盟约,不以兵戈斧钺加江南。” 史从云听了点点头,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南唐承认他的秦国就是好事。 他之前想过以李璟和李昱父子的胆略大概率不敢忤逆他,不过事情没有定下之前心里还是有些疑虑的。 “你们国主的意思朕都同意,你们所言的条件朕也答应,我秦国承袭周国,自然会接纳这些,不过有些事朕还是要问你们。” 史从云话锋一转,语气顿时严肃起来,他可不是老好人,南唐臣服固然好,但该有的恐吓和威慑不能停。 “官家请讲。”没想到冯延鲁还是很镇定。 史从云道:“朕今年刚刚伐灭蜀国,听说蜀国曾经派使要求你们出兵,你们国主为何与叛逆之贼交通?” 史从云厉声道,他就是想借这件事威慑一下南唐,吓吓他们,同时也告诉南唐,自己有他们的把柄,老实点,不然出兵的理由有的是。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冯延鲁听完没有惊惧也没有恐慌,而是反道:“陛下光知道我国主与蜀地交通,不知道其实国主已经参与其中了吗?” 史从云顿时心里吓了一跳,周围的符昭愿等人也面色不善起来。 冯延鲁自顾自的说:“当时蜀地使者就在朝堂侧殿与国主密谈,老臣也参与其中。 国主对蜀使言,一国想要奋发图强图谋天下,历史上也是有的,并非坏事; 可图谋天下也要看时机,当初周国北伐契丹,南面空虚之时你不出兵,如今时机已经过。 国主说:陛下(史从云)剑锋所指,辽国惨败,荆州平定,我唐国也甘心俯首称臣,世代向北称臣侍奉; 麾下雄师南征北伐所向披靡,莫敢有当者,今天下大局已定,神器更易天数已显,天命人心皆在中国(中原之国),这种时候居然敢对抗王师,便是不合时宜,逆天而行。 所以我国主立即遣还蜀使,不发一兵一卒以助蜀,反而清空长江水道,让王师舰船畅通无阻。” 冯延鲁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而且软中带硬,既恭维了他的兵锋之盛,兵威之强,又提出南唐不支持是蜀国速亡的原因之一,为南唐表功。 一时间居然让史从云有些高兴又生气,高兴在这马匹拍得高级,他听了舒服。 不爽在自己原本想吓吓他的,没想到没吓住! 于是便道:“朕今有数十万雄师,你觉得足以渡江吗?” 冯延鲁拱手:“以陛下军威,秦国三军之盛,天下谁能抵挡,若出兵江南,我等必亡国。 但江南数十年经营也有底蕴,金陵有侍卫数万,均是祖上亲兵,斯养数十载,誓与国主同死生,至少也是一抵一的好汉。 两军交兵,大国折损数万人马在所难免。 何况大江天堑,风涛无常,若城池久攻不下,粮草难以为继,此事也是北朝忧患。” 史从云听他说完,顿时说不出话来,感觉很没面子! 不过他本来就是不要脸的人,很快摇头大笑道:“好个冯延鲁,没想到江南还有你这样的人才,朕说不过你啊。” 这反应确实把冯延鲁惊住了,任他伶牙俐齿,思维敏捷,居然一下接不上话。 史从云站起来,从台阶走下去,到他面前道:“你这些话都有道理,但朕也知道,若我手中的剑往南一指,你们金陵没有数万死士与国同死生,有数千人能死战到底就算不错。” 冯延鲁想说着什么,史从云直接野蛮的抬手打断他:“你是个人才,可你们国主不是。 你回去告诉李璟,朕可以保证不发兵江南,让他在位期间能够好好做他的江南国主,准许他修缮城墙,不过向我朝的供奉要翻三番。 否则蜀国已平,荆州已定,我大梁附近还有雄师数十万没处施展,将士们都想赚取功劳。” “这......陛下,翻三番会不会太多了。”冯延鲁小心说。 “那看在你的面子上翻倍吧,这是朕最大的让步了,不过同时要开放两国商贸往来,不许阻止我大秦百姓在江南买卖,盐铁你们可以不卖,别的若敢阻拦就视为背约,到时朕就亲自领兵去看看你们国主的死士。” 见他已经让步,冯延鲁只得先答应下来,随后说回去请示国主。 史从云点头,随后道:“正事说完了,说点轻松的,你这人不出错,某看得上,今天请你吃饭,给我说说江南的事情吧。” 冯延鲁受宠若惊,随后史从云在园林中宴请了江南的使者,和冯延鲁谈了很多事,他确实很欣赏这人的胆识和思维敏捷。 而他要求不得阻挠大秦百姓在江南买卖的要求也是预谋已久的,他从蜀地和各国贡品中获得大量钱财,这些钱财很多流向众多打仗立功的将士。 将士们和他们的家人有钱了,但有钱不代表生活水平上升,还要买得到东西才可以,如果供不应求只会造成物价疯长。 如果国内的商品不够,那去哪买?自然是去富庶的江南买。 他们的茶、米、油、盐、布匹等都能改善秦国百姓的生活,所以开放经商是必须的,否则那么多钱就白要了。 到时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自然会越来越有凝聚力,从而支持他...... 309、打炮 时间飞逝,七月,很多事情都落下帷幕。 主要的是两件,一是立国处理外交;二是安顿蜀国皇室及众多官员。 蜀地的官员很少有得到重用的,他看重的也不多,即便看中,如韩保正等人,也每只给了中层将领的职位。 不是史从云小气,只是他很有悟性,不少事看出门道了。 他平时不拘小节,随随便便,但不代表他没没脑子,很多事情是需要抓大放小的。 就如刘邦,平时根本不讲什么规矩,吃饭都要抱着自己的爱妃吃,骂起来大臣里没一个是他对手,闹起来还能骑到大臣脖子上去,人家骂他是像夏桀、商纣王一样的暴君、亡国之君,他也哈哈一笑了事,根本不在乎。 这样他手下的众多臣子才敢说话,敢施展自己的才华,一遇到事各个都上窜下跳的出来发表自己意见和看法。 因为他们知道顶撞刘邦没事,说错了没事,和皇帝吵架都没事,随便吵,所以朝廷气氛轻松,氛围活跃,人人可以踊跃发言。 可在处理重大问题上是非常精明而且心狠手辣的,就像诛杀异性诸侯王。 皇帝是一国之表,周围的风气,甚至全国的风气都需要皇帝去带动引导的。 所以史从云在处理小事时尽量宽松,不必太讲规矩,时间久了风气有了,大臣们才敢开口,踊跃发言,建言献策。 但核心利益问题是不能随便的,这点上必须脑子清楚。 后唐庄宗李存勖,很多人认为他就是被唱戏的还有皇后害的,连史书上都那么说。 可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的崩溃哪有那么简单,唱戏的和他的皇后只是诱因,史从云从他的人事调度中就看出了天大的隐患。 李存勖或许是出于爱才,或许是出于想展示宽容姿态,他居然在灭后梁后不考虑政治因素,全凭个人主观意愿和喜好,把不少后梁旧臣提拔到高位,掌握大权。 这是犯了大忌讳的,这让他曾经手下的文武重臣怎么想? 老子们跟你打下半壁江山,结果对面投降来的,在我们这没什么功劳的一下平起平坐,甚至骑到我们头上? 这完全损害了跟他打天下,拥护他作皇帝的旧臣利益,内部矛盾已经大到可以把后唐撕开,为后来的政变埋下巨大隐患。 可李存勖还不自知,显然他是个军事家,但不是政治家。 他以为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却没想过“自己为什么是皇帝”“皇帝的权力来源”等问题。 也足见刘邦的白马盟誓中“非功不候”是非常高明的,如果李存勖知道这点并遵守了,就不会有惨烈的下场。 史从云别的不行,可他个头高,也大,悟性很好,所以想事很清楚,就是利益关系。 一些小事他没那么在乎,随便点。 大臣嘛,可以骂,不爽了叫过来骂一顿出出气;可以打,也可以杀; 可触及他们的群体利益时就该小心行事了。 所以他即便觉得韩保正,李延圭是人才,也只给韩保正这个曾经蜀国高层权臣一个中层军职,李延圭给了个养老的职务。 孟玄喆他很喜欢,但也只是封为近臣,不加实权职务。 以后要封赏提拔,至少要让他们去战场走一遭,或者有了什么功劳再说。 展示自己爱才,容人的胸襟是可以的,但不能乱展示,平时言行举止上可以展示,不关紧要的事上可以随意,塑造轻松的氛围让大臣敢说话,但涉及核心利益就该谨慎了,否则就是要自己的命。 ........ 到七月底,几乎所有事都处理得差不多,各州县藩镇的奏疏也都到了,全国局势稳定下来。 随后赵彦韬押解到京城,在御史台监押,史从云没有插手,让窦仪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人去处理这件案子,那母子也在宫中还没放归。 每几天窦仪就把案件卷宗交到他的案头,基本无缺漏,和母子说得一样,他们还审出另外一点,赵彦韬掏出死者心肝后,切片蘸盐生吃。 窦仪和刑部,御史台依旧觉得应该是仗责、刺字、发配边疆的好。 史从云依旧坚持要处死示众,昭示天下。 窦仪为这件事还和他吵起来,因为唐末五代以来,有权势的人吃人并非少见的事,他们远没有史从云那样深恶痛绝,窦仪觉得才开国,应该宽仁处理,以安人心。 史从云却十分痛恨这种恶习,非杀了以昭示天下不可,两人在万岁殿前殿吵了一架。 史从云只知道这窦仪连赵匡胤都敢顶撞,没想道他还这么刚,最终吵得面红耳赤。 不过面红耳赤的是窦仪,他个子高,嗓门大,在军中那些糙汉子中间锻炼出来的祖安大能,窦仪一届读书人哪是对手。 最终还是维持原有判决,杀赵彦韬告示天下,不过原本他想在街口斩首示众,改为在狱中赐死,然后昭告天下。 当天他气哼哼的出宫去魏王府留宿,找符太后安慰,太后胸肌比较发达。 第二天散朝之后气不过,又把窦仪叫来骂了一通,结果窦仪还是不让步,他说是根据《大周刑统》定罪的。 这是周国法律,曾经官家让范质等人修订的。 史从云让不服气,让窦仪把法律条文拿来给他看,看了一回儿发现里面果然有规定,按照法律,仗责已经是多出来的处罚了,只有去职,刺字发配。 史从云觉得很没面子,但也没办法,白纸黑字的,只能拉下脸来道,“好好好,你说得都对。但我看这刑统还不全,需要补充。” 窦仪也是个好官,知道给领导台阶下,也不吵了了,借坡下驴道:“这是仿照唐时律法编造的,其中有不少已经过时,也有很多空白。” 史从云想了一下,让人去把范质,御史台官员和刑部官员叫来。 便道:“我大秦立国,也需要一部完整的法统,之前的大周律是仿效秦朝,当时官家也忙着战事,来不及精细打算。 现在朕想要重修一部《秦律》,规范天下刑罚和官吏,约束万民。” “官家英明。”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官员几乎都激动的道,这是功劳啊。 史从云就道:“既然如此,这件事由范公(范质)主导,窦仪为佐,从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中各选记名懂得刑律的官员协助,编写新的《秦律》。” “遵旨!”范质和窦仪连拱手道。 “嗯,新的律法要尽量详细些,这次也不用赶,之前的刑律还可以用,要做到尽量完善,适应当下。”史从云吩咐道。 当年官家修大周刑统的时候是因为周国立国,根本没有法统,只能先仿照唐朝的弄一套,暂时用着,维持天下秩序,解决有无问题,所以十分赶工。 现在他们可以暂时用着周朝的刑律,慢慢去制定和完善新的刑律,也就不用如此赶工了。 要使天下步入正轨,一国的刑律也必须完善。 “这件事很重要,等选完人后,你们都到垂拱殿东殿办公,朕要时时视察,别偷懒啊。”史从云道。 众人连拱手,表现会竭尽所能,尽力办好。 ........ 当晚,史从云到了六妹那里,林尚宫把宫里的用度和天下各处进贡之物统计清楚了,都送到他手中,虽然相较蜀国宫廷那种穷奢极欲已经俭朴很多,但在史从云看来还是奢侈了的。 比如尚食局给他定的是各种菜肴加起来每顿至少二十八个菜,皇后和他一样,贵妃二十,其余诸妃十六,是延续官家郭荣的标准。 这其实已经很节俭了,以皇宫的标准来说。 宋太祖时候有宰相为接待他,宴会上光记录下的菜就超过一百多个,还有没记录的; 而清朝皇帝的标准是每顿一百二十道菜,有些皇帝为彰显节俭削减过,还是有六十多道左右。 这样一比,他这一顿二十八道已经算楷模了,可还是太多,根本吃不完,太浪费了....... 史从云没有随意做改动,而是问了之前宫里的用度情况,年纪大的宫女告诉他,其实在周太祖郭威时期,宫中开支更少,一顿标准是十二个菜。 如今很多贡品也不要求上贡,到了世宗郭荣之后,又加了一些。 史从云点头,确实郭荣比郭威有作为,但郭威也是难得的以身作则之人,他在的时候更加节俭爱民,还经常自己到大梁外的农田里去视察百姓耕种情况。 到了世宗郭荣,在节俭爱民这方面是不如郭威的,官家虽然一边打仗,一边也修建了宫殿,生活也更加奢侈些,但在军事的作为上远超过太祖郭威。 史从云想了一下,他一顿吃二十八个菜也吃不完,纯属浪费,便道:“往后让尚食局那边恢复周太祖时的惯例吧,朕每顿十二,皇后和诸妃和朕一样。” 林尚宫立即记下,随后又把各地进贡的名单给他看。 看了之后很疑惑,因为他这些日子来闲来无事,把之前史官记录的后周太祖郭威和世宗郭荣的实录看了一遍。 发现很多东西早被周太祖下令不用进贡,因为劳民伤财,怎么现在又开始进贡了,也可能是觉得改朝换代,规矩也要跟着变吧。 于是史从云让六妹去把他的太祖实录拿来,对着郭威的曾经的诏书,把贡品中一些劳民伤财的东西去掉。 就让六妹代笔,他念着,写了一道诏书。 “天下州府旧贡滋味食馔之物,所宜除减。 两浙进细酒、海味、姜瓜; 湖南枕子茶、乳糖、白沙糖、橄榄子; 镇州高公米、水梨,易、定粟子; 河东白社梨、米粉、绿豆粉、玉屑凡子面,永兴御田红粳米、新大麦面,兴平苏粟子; 华州麝香、羚羊角、熊胆、獭肝、硃柿、熊白,河中树红枣、五味子、轻锡; 晋、绛葡萄、黄消梨,陕府凤栖梨; 襄州紫姜、新笋、橘子,安州折粳米、糟味,青州水梨,河阳诸杂果子,许州御李子,郑州新笋、鹅梨,怀州寒食杏仁,申州袭荷,亳州萆薢,沿淮州郡淮白鱼。 如闻此等之物,虽皆出于土产,亦有取于民家,劳民伤财,率皆糜费。 力役负荷,驰驱道途,积于有司之中,甚为无用之物,今后并不须进奉,亦不得以此为由扰民。 诸州府更有旧例所进食味,其未该者,宜奏取进止。” 史从云一一对照,把很多东西都给剔除了。 他也是老油条了,可太明白这些东西最容易给地方官拿着鸡毛当令剑盘剥百姓了。 比如绿豆粉这种东西,他这家强征一点那家强征一点,要了五百斤,上贡一百斤来大梁,说是精选的,剩下的私吞那也没办法。 查不清楚,也不可能为了几百斤绿豆粉派御史去费时费力的查,可对普通百姓来说这损失就是要命的。 这点郭威早就预料到,所以当初立国之后很多东西都禁止地方上贡,结果这些年来又开始了,史从云发觉之后也下旨禁止,那点享受不是必须的。 皇帝放开享受,下面遭殃的百姓就数不清了,而且在交通通信不发达的年代,这几乎是无解的难题,只能靠统治者自己克制。 处理完这些,当晚六妹脸红红的说想要个孩子,史从云答应了,毕竟她如今是皇后了,如果一直没孩子,往后只怕会处境尴尬。 只是年纪确实不大,史从云让小黄花回万岁殿睡,自己就留宿坤宁宫。 六妹当了皇后,性格还是一点没变,乖巧得不得了。 他这些老婆真是性格各不相同,六妹就是其中的乖宝宝,什么事都会顺从他。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中秋前后,随着南唐被迫开放,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 秦国随着这些年的战争无论是各国进贡赔偿还是从蜀地,荆州的宫廷府库中搜怪来的东西,都大发横财。 而这些东西大量流入普通士兵和他们的家人手中,可光有钱还不行,还要能买到东西才成,随着南唐被迫开放贸易,秦国的物价也开始下降。 不少江南商人沿着水路跑来大梁做生意卖东西,大梁及附近的商人也沿着汴水,淮河等水域往南去往江南买卖。 短短两个月,大梁一些关键的生活物资就有小幅度的降价趋势,百姓的生活也比以前好了不少,这是战争的福利之一。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百姓们对朝廷更加拥护,而士兵们也更加盼着下一次打仗发财,不少人也赶来大梁参军,希望能发家致富。 中秋时,史从云带着六妹,身着红黑龙袍,登上宣德门城楼时,下方都是大梁的百姓,好奇王城头张望,高呼官家万岁。 一时间大梁城内张灯结彩,灯火阑珊车水马龙,乱了百余年的大梁也慢慢有了繁荣安宁的景象,看着众多激动的臣民和脚下江山,也是心潮澎湃。 翰林学士们也商议出结果来,取黑龙出水,腾飞天际的祥瑞,改元腾龙并且当着众多百姓宣布,昭告天下。 其实史从云一开始想用“神龙”的,因为听起比较拉风....... ....... 不过***庆之后,麻烦事很快就来了。 八月,河东那边回报,李筠拒绝了秦国给他的加封,除他之外,各节度使都同意了。 史从云没有立即动作,而是想了想,派出使者亲自去辽州给他加封。 派出使者的同时他也已经开始做军事准备了。 ........ 八月中旬,史从云在汴水畔的试验营地中与机要司的众多工匠试验了改良后的第二版射石炮。 这一版总体变化不大,主要是改良一些工艺,使得炮管更长,更坚固,提高射程和精度。 之后接连打了几十炮都没事,史从云很满意,工匠们的技术超乎他的预料。 其实中国古代的冶金技术自汉朝开始是非常领先世界的。 他记得后世有段时间有人不断吹罗马冶金技术如何如何,理由是罗马境内表层铁矿储量多。还假装客观的说汉朝什么什么厉害,但冶炼技术不如罗马等等...... 真就是研究历史靠想象,完全不看实物考古。 其实完全不用想象鬼扯,汉朝留下的制式武器环首刀实物不少,同时期的罗马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搞科学的成分分析就成,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早就有学者做过这类实验,分析成分后发现汉朝中后期的环首刀已经达到高碳钢水平!同时期的罗马就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这种技术优势是汉朝对周边民族一直保持巨大军事优势的重要原因,这种优势也一直保留到唐朝,唐末,以至现在的工匠们在冶金方面的造诣确实超乎他的意料。 这种射石炮的炮体比他想象的要坚固。 冯继升等工匠经过这几个月他大量的资金支持,不断的试验,打废了好几根贵重无比的炮管,也做出一些改变,如在炮管底部用比较柔软的铜能够有效延长火炮的使用寿命,减少炸膛几率。 将炮管口径在原来基础上稍微径缩小一些,反而能增加射程和威力。 种种进步都令史从云十分高兴,又给机要司加了一笔十万缗的巨款,没办法,才打完蜀国,财大气粗,就是有钱! 上次去蜀地因为地理原因他没能打上几炮,十分不爽。 这次冯继升向他保证,等到明年,至少能造出五十门射石炮来,而且把旧的二十多门都做一些改装,增强性能。 到明年,他的秦国就真的可以组建一支颇有规模的炮兵部队了,想想就觉得拉风! 310、爱民如子史从云 到了八月,史从云一直密切关注河东的情况。 李筠原名李荣,官家登基时为避名讳改为李筠,履历他也看了不少,能如此骄横并非没有理由。 他资历老,已经是数朝老臣,最早是后唐的将领。 后唐,后汉,后周,乃至如今秦朝,他都是大将,但飞黄腾达还是在太祖郭威时跟随攻打大梁,击败还是后汉大将的慕容延钊。 之后他也好几次击败北汉,夺了辽州等地,其人并非庸才,至少在打仗这件事上,他是有本事的。 所以史从云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或者说所有蠢蠢欲动的节度使都是有本事的。 ........ 金秋九月,史从云坐着马车出宫到了魏王府。 当然,他不是冲着符太后来的,虽然太后确实伟岸,胸襟宽广,可他史皇帝可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日理万机的,并不是天天只想着打洞的人。 下了车之后,门内的护院已早就熟悉,连跪拜随后去告知。 史从云制止他,直接走进去了,也没人敢拦,身边跟着小黄花和几个护卫。 到了内院史从云让侍卫等在外面,自己去后院。 不过还没进门,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 “大姐,他在宫里欺负你,我在侧殿全看到了,那混蛋.......” 史从云干咳两声,就走了进去,后院石桌前的两个女人都吓了一跳,慌忙拜道:“见过官家!” 他连拉着符太后的小手,让她们起来。 这两人其中一人是符皇后,另一人是符二妹,两人差了没几岁,而且长相上区别也不大,大概是一个娘生的缘故,六妹和她两个姐姐相差就多了,都有十岁左右。 符二妹见他坐下,下意识往后挪开些距离。 符太后美艳端庄的脸颊有些微红,便道:“官家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大白天来魏王府,定是有事吧。” 这小女人很聪明,一开口想堵他的话。 史从云哈哈一笑,他有那么不正经吗?是真有事........ 有时史从云甚至想给符太后封个官,让她留在垂拱殿里,这样自己处理事情,批阅奏折的时候就可以问问她,很多事他现在死完全没经验的。 其实以前是有女官参政的先例的,只不过因为武则天的影响,到唐末及其之后,对女官越来越警惕,除了后宫的女官之外,基本不会再设。 他一本正经的让符二妹下去,说自己和太后有正事要谈,结果一抬头,发现符二目光闪烁,好像不信他的话似的。 这把他当什么人了! 史从云十分不爽,天地良心,他就是来说正事的啊! 随后他真的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和符太后说起正事,说着说着就坐到符太后那边,手不老实的的搂住了她的纤腰,史从云觉得没什么,反正也不碍事,不妨碍办正事嘛。 其实到秋天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了一大堆,令史从云头大。 如今他是皇帝,要处理的就不只是军事上的问题了。 这么多繁杂事情,他一直想问问符太后的意见,没别的,都是正经思想,符太后是摄政过的,总理过国家,很多事她熟悉。 其中他最重视的主要是两件,一是漕运,秋收之后过冬之前,全国各地很多东西都要往京城运输,这是因为京城不只有宫廷百官,八万多大军驻扎,加上他们的家眷,人口密集众多。 光靠当地产能肯定是不够的,无论是皇家的供养,百官的俸禄,还有大军的给养等等,都需要漕运从天下四面八方送来。 这种情况下,漕运就很重要。 交通运输是足以改变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命运的,甚至开启新时代。 就像中国历史上唯一一次北方,朱元璋北伐,有人总结原因时要么说经济重心南移,要么说元大都空虚,或者元军主力陷在陕西等等。 这些或许都有,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交通运输的便利,运河每朝每代都修,但元朝的运河直接修到连通江南和北京,贯通南北,彻底改变中国地理格局。 如果康朱元璋大军进军路线,他就是沿着运河一路打到北京去的。 这样一来,后勤补给这个最大的难题就不是难题。不用像现在一样,十万大军北伐,后勤补给人员四十多万;也不用像汉武帝那样,十万大军出漠北,五十多万后勤补给兵团。 元朝为获得南方的财富,自己给自己挖好了坟,直接都躺进去了,就差有人填土。 足见交通运输的改革,是能左右一个国家命运的,所以史从云对漕运的问题也十分重视。 漕运就每年都需要征发百姓疏通河道,而且是沿途众多百姓,动辄数十万人,是巨大的负担。 在古代,百姓帮国家疏通河道是义务,而且是强制义务,百姓必须自己带粮食,自己带衣物,鞋子和铺盖去帮国家干活,没有任何报酬,不去就犯法。 这种情况历来如此,秦、汉、唐都一样。 直到赵匡胤登基之后,才下令所有为国家干活的百姓,由国家提供吃住,衣物和鞋子,百姓只用来干活就可以,这是开历史先河,随后成了惯例的大事,也就不难怪民间百姓为什么那么喜欢老赵,还给他编了很多故事。 史从云觉得他毕竟是把老赵拍死在沙滩上上位的,不能开历史倒车,这件事得由他来实现。 这是其一,其二就是眼下兜里有钱! 而且今年河北还传来好消息,河北又是一年大丰收,这是相继去年和前年之后的第三个大丰收年。 但大丰收也造成一个非常不好打额影响,那就是河北的粮价非常低,所谓谷贱伤农。 这样的粮食价对河北是巨大打击,史从云便想他刚从蜀国搜刮那么多钱,江南和吴越收了很多上贡,就用这些钱平价收购百姓的粮食,然后一些囤积起来,一些可以用来养给国家做事的百姓。 这是他想了两天的大构想,李谷等宰相他问过,众人都觉得他简直是天才,他自己也这么觉得的。 但李谷等人能为他解决操作层面的问题,而实际发号施令,发出合适的政令又是另一回事,他便来找符太后了。 原则上,翰林院承旨等官员就是为他把旨意写成旨意,但翰林院的官员多数都是读书人,他们主要作用就是用辞藻装饰,写成文书各式。 最初从皇帝口中出来的政令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兹事体大,需要周密的考虑,他才会想到问问符太后。 符太后听他把所有来龙去脉听完之后也忍不住张大小嘴,随后道:“官家心系天下百姓,是万民之福。” “唉!这也没办法,谁叫朕爱民如子呢,从登基以来就夙夜忧叹,纷争百年,兵戈不止,百姓太苦了! 朕自登基以来,睡都睡不好,天天想着天下百姓啊.......”史从云听了很高兴,习惯性的顺势装了个逼。 符太后脸红了,要不是某人在她身边睡得跟死猪一样,她说不定就信了。 不过也懒得跟他争论,这些天的相处以来,她已经知道官家的脸皮有多厚了,在大事上她也不敢耽搁,开始思考起来如果自己摄政,会如何下各种政令。 一面想一面说,官家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或问她问题。 说着说着,史从云已经不知不觉间把符太后抱坐在大腿上,没办法,他这人就这样,晚上睡觉不抱点什么东西都睡不着,少说也要抱个枕头。 坐着的时候也喜欢抱点什么,符太后耳根红了,不过没有反抗,依旧给他讲事情。 史从云记了一会儿,又让符二妹送来笔墨,把一些记不住的东西写下来。 符二妹见他好不知廉耻,大白天把大姐抱在怀里,手也不老实,神色不忿,但不敢说什么。 史从云一面听她说,一面让她帮自己记下来。 听她说得井井有条,处理老道,史从云则感慨道:“李筠没有接受朕的封赏,十有八九是要闹起来的。 北汉,南唐,南汉,吴越,辽国都在,往后兵戈不止死肯定的,即便这些都被吞并或臣服,还有静难军,党项人,羌人........” 有些不爽又无奈的道:“朕是做不了太平皇帝的。” “官家.......”符太后欲言又止。 “所以我想,如果我在外面,朝中有你这样的人摄政是天大好事,也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史从云颇为恼怒,见识了皇帝的为所欲为之后,他最不爽还是自己不是太平天子。 要是天下太平多好啊,就符太后,他能玩好几年,家里的老婆各个千娇百媚,然后他还能搜罗天下美女,后宫佳丽不说三千,弄个三百总行吧! 生活也不用勤俭节约,天天想着军费哪里来,天天考虑百姓吃不饱怎么办,他也可以山珍海味,酒池肉林,可以游览天下,看看别人的老婆,反正他是皇帝麻,也没人敢说,那才是他渴望的生活啊! 可惜现在根本没那条件,真是越想越气,最后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三天之内把天下那些割据势力,还有北方的辽国骨灰都给扬了。 听他这么说,符太后连道:“妾身没有那样的本事,请官家不要再说了。” 史从云不说了,他怕符太后太操心。 忙了一天,见天下逐渐暗淡下来,便道:“唉,天黑了,回宫的路又远,朕准备在这留宿了。”其实魏王府在大相国寺对面的大街,距离皇城可一点不远,不过他是皇帝,他说远那就是远了。 符太后哪会不知话外之音,再说都抱了好久了,虽说是天气冷抱着取暖,可现在都火热起来了。 府二脸色更不好看,可他是皇帝,便不敢说什么,咬牙跺脚退了出去。 史从云把早就如软泥的太后抱起来,“待会你自己使力气,朕日理万机,操劳国事都累一天了。” 符太后不说话,紧紧把脸埋在他肩头。 ....... 秋天,秦国天子史从云先后颁布两道重要的诏令。 其一是河北接连三年大丰收,导致粮食价格暴跌,朝廷将让各地官府以过去年份的价格收购百姓手中的粮食,卖不出去都可以卖给官府。 史从云对此事很重视,所以他直接派了年轻的王溥和军队一起押送朝廷拨款,去河北监督执行此事,直接派一位宰相去坐镇。 其二则是徭役改革,以往历朝历代,百姓为朝廷疏通河道,修建运河,都是需要百姓自己带衣物鞋子和粮食去给朝廷干活。 现在改为所有给朝廷修河道的百姓衣服和鞋子由朝廷提供,吃饭也由朝廷提供,当然是没工资的。 两条政令一出,一时间天下震动,百姓欢呼雀跃,纷纷都高呼当今天子是圣君明主! 特别是河北和大梁周边在运河附近,汴水附近的百姓,更是欢喜雀跃。 原本别的年份,到了差不多要疏通运河的时候,不少人都是愁眉苦脸,乃至有些直接想办法逃离故乡,去别处避祸。 这样的乱世,有些普通百姓原本已经吃不饱,如今还要自带粮食和衣物去给朝廷干活,日子根本没法过。 可不去又斗不过官府,斗不过军队,被抓住了后果更严重,还有些直接杀了,都没被抓的机会。 现在好了,只要去朝廷给吃喝,不少本来就吃不饱的百姓也踊跃的想要给朝廷干活。 “今年终于不用东躲西藏.......” “老天开眼,菩萨保佑啊!” “真是圣君啊,几百年了终于出圣君了!”有些短短几十年历经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到秦朝的老人,纷纷都热泪盈眶。 在村子前后的山上或者村口大树下给天子立庙,天天膜拜。 这种现在在河南,河北由为明显,为新建立的秦国获得了空前的人心。 ........ 十月,不少地方官员上表,说百姓自发请求为他立庙,这既表达民意,也讨好皇帝,地方官何乐不为。 慢慢的还起了跟风的浪潮。 史从云批示,不准地方任何官府给他建庙,因为鬼知道会不会有人以此为为借口敛财和压榨百姓。 百姓的心思是好的,感恩他的仁政,不过皇帝的脑袋要清晰,千万别把手下官员都想成好人,要时刻明白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十月初,还有另一件事,洺州团练使郭进上奏,说李筠的昭义军似乎有招兵买马的迹象。 因为他手下有人偷偷把军中器械偷出去卖,被抓获后交代说给他大价钱买军械的人没有透露姓名和来历,只知道他是从东面来的。 洺州东面就是昭义军李筠的核心地盘了....... 史从云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警觉起来,他不知道郭进说的是不是真,但大概率可能是,因为李筠之前拒绝了新朝廷的封赏,他派出去的使者也还没回来。 至于这个洺州团练使郭进虽为武将,却像个心细的人,史从云在心里记住了这个人。 第二天散朝后,他开始召集枢密院和两司诸将来讨论李应对筠的事情了....... 311、阴云密布 九月,碧云天,黄叶地,北风斩百草,万里晴空送秋雁,澄澈天地间,几匹快马往南飞驰,席卷大片黄沙....... 再往南就是潞州西北的太平驿。 驿站楼建在河边,控制后方桥梁,过了五丈长的桥往南就是秦国昭义军的地界。 所以太平驿往北一直是北汉与中国交战的前沿,驿站便也与其它的不同,驻守有一营人马,设置大量鹿砦拒马,前沿挖满壕沟,时不时就有冲突。 每天驿站都会派出五人一队的骑兵往北探查北汉那边的情况,而北汉国也默契的将自己的前哨设在距此地二十里外的山口,将中间的平坦之地空出来,作为两家缓冲区域。 这也导致中间这二十多里宽上的数百户百姓遭殃,这样长期对峙的情况下,中间地带意味着两边都不当自己人看。 遇上些性情不错的边将还好,可能会安排退到后方控制去,如若不是下场会很惨。 显然李筠并不是良善之将,夹在中间的百户河东百姓也很惨,除一些人家连忙搬走之外,两边的交战,趁乱的劫掠,奸淫掳掠的,没跑的几乎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还只是小规模战争对百姓的损害,一个州的战争。 去年李筠攻占辽州之后,兵锋直达太平驿北面九十里的武乡县,因为李筠还被当时的周国摄政太后加封武乡王。 到了今年年初,北汉趁着史从云出兵蜀地,趁机发起反扑,重新往南打了数十里,夺回武乡县,李筠军一路撤退,一直到太平驿附近,据守桥头和北汉江相抗。 两军在此对峙厮杀将近半年,接连对峙下来,双方都死了超过百人,最终听到史从云已灭蜀国,大梁的主力大军回京之后,顿时不敢再有动作,连往北撤退,脱离对峙,退到数十里外的武乡镇及其外围山口。 就这样,其实争夺辽州的战争持续接近两年才落下帷幕。 去年李筠突然发难,几乎把辽州几个县全部拿下,而北汉因为迫于辽国的命令,主力必须走北面镇州去救辽国幽州,没法管南边战事。 后来主力在土门村被周国大将李重进大败,随后辽国主力也被史从云打得几乎全军覆没。 反倒是北汉主力只是被击溃,并没有被围歼,所以实力保存下来,之后听说史从云那个煞星去了蜀地,立即发起反扑。 起初李筠几乎占据辽州全境,但战争并没有那么容易,打下来的地方要受得住才行,北汉腾出手之后立即开始反扑。 夺回北面武乡县,榆社县和泌县,夺回大半个辽州。 这场战争的结果,经过前后两年,最终李筠夺得和控制一半不到的辽州,而太平洋则是两家分界最前沿。 而北汉不敢再反扑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史从云率主力从蜀地回来了。 总体来说还是李筠赚了、 过了一回儿,几匹快马对了口号,急匆匆冲进驿站前的院子,然后带头伍长来不及去马房,就连道:“某要见指挥使!有大事相报。” 很快,他便见到太平驿的指挥使李管。 李管六七年来一直是指挥使,因为其为人狠辣,立下战功,虽然如今还是指挥使,但已从昭义军外镇指挥使变成外牙军指挥使,内牙军指挥使。 如今因为太平驿关系重大,所以驻扎在这的都是李筠心腹内牙精兵。 一营人马一般是五百人,但多数时候马军只有二百人左右,步军如果常年打仗也会不满员。 但在太平驿站驻扎的这一营精锐,足有八百多人,因为这里是战争前沿,要时刻防备北汉。 “什么事,伪汉贼兵来了?”李管一脸络腮胡,皮肤黝黑,身形高大。 “不是,那边的人给咱们送了蜡丸,还说要給咱们节帅!”回来的伍长连禀报,然后小心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 李管不是没见识的人,他自己是乡里豪强,从小就有见识,知道这玩意是大人物之间用来交换书信的手段,用蜡封了就不怕水,里面藏的应该是书信。 随即顿时大惊,伪汉国主给他们的节帅送信! 两家可是敌对,而且偏偏秦国刚刚立国这样的节骨眼上,稍有脑子的人都该察觉其中问题。 他也不敢打开看,便吩咐:“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去,快去交代你的手下。” 说着让左右备马,来不及换行装,只叫来副手交代他统领兵马,拿了手边木桩上的牛皮水带,去后面马房边水井灌一带清水便上马往南赶去,往北八十里便是武乡王牙兵所驻扎的潞州城。 ....... 潞州府衙,大厅坐北朝南,装饰非常简谱,还有大量威武甲士在外围警戒。 李筠不喜欢奢侈,但喜欢聚养天下死士,很多犯罪的人,穷凶恶极的朝廷逃犯都在他麾下效命,得到庇护。 李筠如今是武乡王爵,但依旧只是节度使,他手下有些文官,但核心权力核心却是他最信任的几个武将。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的长子李守节,牙将刘继冲,以及去年投靠过来的牙将李继勋。 李继勋的大名他早听说过,李继勋与如今的秦国皇帝史从云有矛盾不合,去年他原本在镇州李重进手下,听说史从云掌控京城之后不敢回京,便跑到李筠这来。 李筠自然不怕史从云,他是节度使的时候,那史从云连毛都没长齐呢! 当初官家他都不怕,官家的监军使他都扣了,如今一个毛头小子他更是不怕,自然就收留了李继勋,也不怕惹怒史从云。 李筠这几十年,唐、汉、晋、周一步步走来,比谁都看得明白,这年头谁手下有兵,谁就能坐皇帝! 他心里自然也是痒痒的,他这一路,打败了慕容彦超,打败了北汉,连年为国守边,战功赫赫,手下兵将数万,都是打过仗的。 如此权势和兵马,又见多了王朝更替,兵马夺天下,心里自然颇有想法。 但他是忌惮郭荣的,特别是淮南之战的大胜,让他更有戒心........ 只是没想官家英年早逝,结果却让史从云那毛头小子得了好处! 特别今年,史从云发动兵变篡位,他心中十分愤恨,最多的是不甘!他觉得自己无论是资历地位,都远超过史从云,自己是一方节帅时,史从云还不知在哪呢!结果如今史从云那毛头小子居然爬到他头上来,要他下拜称天子! 这是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于是拒绝了秦国派人给他的赏赐,又迟迟不见秦国派来的使者。 可他心里是犹豫的,要说打仗他并不怕史从云,因为史从云战功赫赫,他也不是吃素的,半生几十年一路打来,败了后汉,败了伪汉,几乎没什么败绩,手下也有一大批精兵悍将。 问题在于兵力,他曾经敢和郭荣叫板,就因为太祖立国时,让他在北面抵御北汉、契丹,因此给予他极大宽松,之后的近十年内,他招兵买马,收聚各路亡命之徒,如今手下兵将已有五万! 其中大部分还是跟伪汉国打过仗的。 可偏偏如今的秦国经过史从云数年来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国土大了一半,据说禁军也从原来十万左右扩充到接近二十万。 他估摸着即便不少要驻守广袤边地,防备周边辽国,南唐,南汉,羌人等,剩下的可用之兵也该在七八万左右。 即便还要留一些守大梁,史从云也能调动五六万人来打他,加上周边藩镇出兵,绝对不少于八万。 到时他若举兵,兵力肯定不如史从云,所以他一直举棋不定。 可就在今天,北面的汉国国主刘钧派人送来蜡丸秘信,信中说愿意和他一起合兵,趁着史从云刚刚篡位,脚跟不稳,联合发兵对付秦国。 李筠听后大喜,他不敢动作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兵力不足,如果北面汉国原因发兵,到时他根本不惧史从云。 便召集手下幕僚牙将和自己的长子在这商议此事。 李继勋当即起身表态:“某早想和史从云决一死战为官家报仇,当年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可惜官家看错他了,若大王举事,某愿为前锋!” 见李继勋的表态,李筠十分高兴,“好,老夫也正想为官家报仇,复辟大周,杀了窜国贼子!” 麾下心腹牙将刘继冲也连道:“某愿随大帅一道,为民讨贼,为先帝报仇!” 李筠更高兴了,哈哈大笑起来。 待他一转眼,看向自己长子李守节时却颇为不悦。 李守节皱眉,颇为犹豫,好一会才说:“父亲,这件事我觉得不可行! 史从云不是好对付的人,再说这些年来,史从云吞灭江北、南平、武平、蜀地、关北,早已今非昔比。 况且这人不是庸才,我才听说他上位不到数月,就颇有爱民的举措,在河北人尽皆知,不是昏聩暴戾之主,这样的人哪有那么好对付的!” 说着他不顾自己父亲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接跪地道:“再说那伪汉国,在高平,在镇州接连为周国所败,根本就不是中原对手,他们敢和中原叫板,无非是因为有契丹人撑腰,去年契丹人被史从云和李重进杀得大败,伪汉国哪是能够依靠的盟友!” 他这一番说,说得十分认真,却让李筠十分恼火。 大骂:“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枉为老子的儿子,诸将都觉得可行,偏偏你胆小怕事!” 严罢不理会长子李守节,直接对爱将刘继冲道:“你带几个人,带着我的话去北面和刘钧说,老夫可以和他联合举兵。 不过他必须出兵三万以上,同时不得请契丹人为外援!这次你要记清楚,不写书信。” 刘继冲领命,立即出去了,周围的几个心腹文官也没说反对的话。 “你们给老夫写讨贼的檄文,就说史从云是篡位谋逆,我们为大周天子报仇,为大周复辟江山。” 几个文官连忙领命。 只有他的长子李守节还跪在地上,竭力反对,甚至哭出声来:“父亲,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这是天意,咱们斗不过秦国的!” 李筠大为恼怒,骂了儿子几句不再理会,带着众人出了厅,只留下李守节还在那痛哭........ ........ 大梁垂拱侧殿,史从云正和枢密院以及两司武将讨论李筠的事情。 从种种迹象来看都能推断出,李筠是压不住了....... 众人各有说辞,但主要集中在两点。 第一点是卢多逊提出的,朝廷不能先动,如果朝廷在没有李筠确切把柄的情况出兵,会让其它手握军权的节度使不安,造成四处起火的局面。 这点史从云认同,他打李筠还有杀鸡儆猴,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节度使的考虑,如此就必须是李筠自己跳起来。 其二则是翰林学士李昉在朝会上提出的,如果李筠打出为官家报仇,复辟周朝的旗号,可能会收拢一些人心。 当时此事在朝堂上引起轰动,史从云倒没在乎,因为他知道世上的问题远没那么简单,大家也不可能被一个复辟周朝的口号挑动。 本质上周朝的政治框架和之前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没有太多区别,并没有脱离五代十国的惯例。 若说武功,李存勖、朱温等人都是比官家厉害的,也不见谁要复辟他们。 李筠顶多能以此作为借口,但绝笼络不到人心,周国要是有忠臣,早在去年就跳出来,何至于如今才摇旗呐喊。 至于当初骂了他的王著,史从云也没为难他,派他去给官家加修陵寝去了。 当初为了伐蜀,他连官家坟头的钱都克扣了,但实在没办法,现在蜀地打完了,怪不好意思的,就派王著去加修一下,也是合情合理,并不是记仇。 所以他更多是听却向拱、王全斌、魏仁浦、高怀德等人军事上的建议。 王全斌和向拱的看法一致,都觉得他英明神武,早早派人堵死河阳,只要河阳堵住,李筠大军到不了洛阳,他就没法成事。 另外,魏仁浦也建议往河中方向增兵,若到时开战,河中节度使靠不靠得住也是问题....... 史从云深以为然,毕竟蠢蠢欲动的节度使肯定不只李筠,李筠只是其中最跳脱,最有资历有兵马那个,如果到时局势对他不利,说不定不知有多少人会跳反,谁赢他们就帮谁。 于是在九月末,史从云下令,以向拱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率军五千,到河中府驻守。 又下令,提拔之前给他报信的洺州团练使郭进为洺州防御使。 ....... 很快,年关将近,大梁城一片喜庆,十年的和平,让大梁城恢复很多生机,加上今年史从云上任之后的诸多举措,使得百姓对新朝廷的拥护上升一个台阶。 城中载歌载舞,热闹非凡,但数百里之外的河东北部却阴云密布,山雨欲来,不过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 312、优势在我 年前,大梁下了雪,屋檐瓦舍,在白茫茫天地中若隐若现。 往来客商少了很多,从阁楼看去,两畔路边依旧时不时能见一个两个在冰雪中挨冻的乞丐瑟瑟发抖,只怕是很难挺过这个冬天。 这样的人不少,特别是出了龙津门的外城地区内。 等他们冻僵死去,很快会有青衣巡街的用麻布捂着口鼻,拿着扁担和箩筐过来将人抬走,丢到城东外墙外的乱葬岗,十有八九成了野生动物的食物。 这种情况年年都有,这些年来已经少了不少。 史从云就站在阁楼看着,花蕊夫人和周宪都充满怜悯,想要派人赏赐些钱,赵侍剑却没有那么多伤感,小黄花也只是看着,便没有多说。 他知道,如果符六妹和府太后在此,她们也会和赵侍剑一样的态度,她们这些年都见惯了生死,也明白这样的人多到救不完,救不了。 六妹正在宫中,史从云让符太后进宫去教她,因为他又预感,用不了太久,自己又要御驾亲征,国中要有皇族的人摄政。 史从云格外惆怅,秦国的情况越来越好,但和后世他所经历那些习以为常的事,相差甚太远,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他救不了所有人。 他原本是借着好不容易的空闲,带着两个怀孕的媳妇出来散散心,同时让花蕊来见见大梁的世面,没想到反把她们搞郁抑了。 周宪和花蕊都是在和平环境中长大,又受到佛教影响比较深,不能接纳这些惨状也正常。 史从云想了想,这是个得人心的好机会,便道:“今年河北大丰收,朝廷有很多粮食,过两天让开封府张贴皇榜,开个粥棚吧。” “夫君,臣妾为天下百姓谢过官家!”周宪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花蕊夫人则更含蓄些。 史从云道:“唉,毕竟朕心系万民,看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心里感同身受的难受啊。 不过很多事情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今天你便是发善心救他一命,明天、后天,大后天呢?再过十天,整个冬天,乃至明年后年.......你也救不了。 即便救得了一个,大梁城里还有不少这样的苦难人,救了大梁的,天下各州县也救不完。 你们想救他是你们的善意,但身为官家,朕不能这么想,要想着如何息弭天下战祸,如何治世理民,造一个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到时天下多数的贫寒之士也就得救了。” 史从云发挥起来,巧舌如莲,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得几个老婆满脸崇拜。 没办法,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就是天命之子....... 做皇帝的第一年,新鲜感一过去,各种繁杂的政务就铺面而来,理论上他是皇帝,如果真想吃喝玩乐可以都丢给手下大臣去处理,但如今时局,他敢如此就是嫌命长了。 ........ 年前,史从云带着小黄花到了汴水边上神机军的大营,在此,已经有四十二门炮投入使用,而邵季也带来了控鹤军精锐,配合神机军演练一种史从云安排的新战术。 校场上炮声如雷,众多将士的喊杀声混合一起,想彻汴河两岸。 同时还有大量骑兵部队在史从云的要求下轮番被安排到外围训练,主要目的是让各部骑兵战马适应火炮的声音,在战场上不会因为因火炮声音而惊慌。 这在后的脱敏训练,是战马的必备训练之一,去年辽国骑兵就是吃了这个大亏,那时火箭杀伤其实有限,最重要的还是巨大的爆炸和火光惊了契丹人大量马匹,导致阵型混乱,互相踩踏。 契丹人为此付出代价,史从云也不能让自己这边的骑兵吃这样的大亏,所以很早便想进行类似训练。 只是那时候火炮数量有限,而且火药产量也少,因为大的硝矿产地在汉中,去年还掌握在蜀国手中。 今年就好了,射石炮多了,火药也因为占领汉中,硝石矿产出增加,一下翻了好几倍,这种情况下,神机营也能经常训练打炮了。 史从云看了一圈,邵季过来向他汇报:“官家,这战法某看能行,可问题还是在这些炮太重了,就是加了轮子也不好推着走,到了战场排兵布阵的时候,可能还会更麻烦。” 他想了一下,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这东西一件几百斤,在战场确实不好立即布置,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加上轮子,用牛马拉着。”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给咱们时间把阵势摆好,我看没什么敢和他们正面交锋!”周围几个都指挥使纷纷道。 “官家,以前你说这些神机军的人能抵千军万马,某还不信,现在开始有些信了!” 说完众人笑起来,一旁随行的冯继升也颇为得意。 史从云只是拍拍众人肩膀,鼓励他们好好训练:“往后这些火器越厉害,咱们的弟兄死得就越少!” ........ 太原的冬天其实很冷,甚至比远在更北面的幽州等地还要冷。 皇宫里消耗的木炭柴薪也不少,多数都从周边各地进贡,年前刘钧又派人往辽国送了不少贡品,地方特产,金银物件和粮食等。 但却远没去年多了,道理也很简单,辽国去年被史从云大败,元气大伤,自己这个侄皇帝也没那么怕他们了。 而且去年为救援辽国,他们可是发兵了的,最后被李重进打败,折损千余人在太行山口,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要算在辽国头上的。 于是国内君臣都觉得,今年不必如往年一样给辽国方面太多贡品,可以减少。 这主要还是宰相郭无为的建议,郭无为身为齐地人,对北面辽国是有抵触的。 年关时,刘钧和近臣出汾水边散心说事,两岸草木枯黄,远处田地中看不见一个百姓,只能见汾河对岸山脚,隐约有炊烟袅袅。 刘钧心情不错,便道:“我看那边都是炊烟,百姓安居乐业,心里便安心多了。” “这都是陛下父子历年来的劳苦之功,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啊。”身边的官员立即道。 刘钧很高兴:“朕不敢当这样的功劳,这都是先祖的贤德,我只是兢兢业业遵守祖辈的教训罢了。” “陛下圣明啊!”大臣们又是一阵夸赞,刘钧心情也更好了些。 随后便开口:“朕也没敢忘记先祖的教诲,当年我汉国立国,就是为光复中原,周国郭威乱臣贼子,篡夺我刘家江山,如今他又被史家篡去,也算是报应! 但无论如何,中原乃我刘氏故土,都是当年的汉国江山,这先祖嘱咐朕至今难忘。” 六年前:“先帝为光复中原往南出兵,在高平不利,往后我国一直休养生息。不轻易举动。 如今机会终于又来了!” 身边的官员和将领都反应过来,原来皇帝把他们叫来河边说是看看风景散散心,原来是为说这件事。 只是不少人脸色都不好,六年前高平的大败如今还历历在目。 当时大将战死,枢密使被抓,众多官员和将领丧命高平,数万将士埋骨南面,这样的教训他们都还记得...... 不过此时也没人敢出声反对。 刘钧看着他们,便道:“朕知道你们的顾虑,南军强盛,天下人都知道,史从云不是易与之辈也是人尽皆知。 不过这次不同,秦国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早不服秦国国主,与我们联系,愿意一起举兵,已经派牙将刘继冲来递交书文。 如果李筠倒向我们,就等于打开太行山缺口,我们大军联合起来超过十万!能直接走潞州出河北。 如果战事有利打到大梁去,如果战不利,也能侵吞河北诸地,再谋变化。”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陛下敢出兵并非毫无准备,原来是联合李筠! 顿时不少人都松口气,脸色也缓和些,开始考虑起来。 在北汉臣民心中,李筠是非常厉害的,常年把他们压着打,所以印象深刻,如今居然和他们联合,他们都知道李筠的实力,顿时不少人信心大增。 刘筠见众人反应才接着说:“不过李筠有个条件,不得向北面辽国求援,这也合我的意思,这些年来国中越发困苦,请辽人要花大价钱。 到时我国出五万大军,李筠也说他有兵将五万,无论如何都能得到好处,也正好趁着史从云篡位不久,立足未稳的机会!” “陛下英明,这是千载难逢的胜机,臣觉得胜算很大,如果等到他站稳脚跟,坐稳屁股,以其本事再谋对策就难了,史从云不是个庸碌之辈。”宰相郭无为道。 众人纷纷同意,刘钧的义子刘继业,拱卫指挥使王超、散指挥使元威、侯霸荣、宣徽使卢赞等纷纷上前请命,说愿意带兵支援李筠,与秦国打仗。 李筠见此十分高兴:“有爱卿等这样的忠臣猛将,朕不惧中国矣!” 于是想了想道:“朕便亲自带兵前往太平驿与李筠相会,届时便与他合兵,共同谋中国。” 义子刘继业出来道:“陛下,李筠其人也不可全信。” 拱卫指挥使王超也支持其看法:“陛下,李筠这人狂傲自大,何况他手下兵将和我国打了这么多年,仇怨已深,一时半会怎么可能就这样一笔勾销。 某觉得该派人去监军,或者直接派些精兵猛将到他军中去,这样两家打起来才放心。” “可先加封其为西平王,再派监军!”平章事赵文度建议。 刘钧深以为然,“这是好办法,给了他恩赏在安插监军.......” 那边说了一会儿,也有人犹犹豫豫插话:“秦国尚强,史从云这些年接连南征北战,手下都是虎狼只是,熊虎之将,兵戈所致难逢敌手,这时出兵会不会草率.......” 刘钧还没开口,宰相赵文度便道:“史从云即便厉害又能如何? 他谋逆篡位,不得人心,如今必定是内外交困! 李筠是秦国最大的节度使,拥兵数万,戍边数年,现在李筠一叛,其国中自乱,其国主也定会手忙脚乱,左右难以顾及!” “这时我们不出兵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若真到史从云荡平李筠,稳住国内,到时才叫毫无机会。 老臣敢断定,现在出兵南下,合兵之后大军汹汹,优势在我! 即便不能打得秦国落户流水,夺回大梁,也能东出太行山,夺得河北之地!” 赵文度一番话,顿时让犹豫的大臣说不出话来。 道理就是这样道理,如今是最好时机,李筠反叛,不止意味秦国内乱,还意味着他们难得的机会,此消彼长之下就是大好时机。 这么一说,在场不少人都觉得此战应该是胜券在握了,毕竟他们中不少人是没有真打过仗的,也没真面对过秦国的军队。 仆射赵华曰和少数人则没说话,只是在众人商议中低声叹气。 待到下午,陛下回宫,众人散后细致勃勃想着建功立业,和众臣商量半天如何联李筠取秦国的长子在回家路上不解问他, “父亲为何唉声叹气?我看官家诸公卿将相都有见解,这次举事必能功成!” 见儿子兴高采烈的样子,赵华日摇摇头训斥:“你还年轻,不懂事理,打大仗那是那么好打的! 李筠暴躁少谋,举事轻易,诸公卿兴兵不仔细规划如何进兵,只说空话,国库空虚还要兴兵,这一仗凶多吉少........ 往后关于战事你少去掺和,也不轻易请命往南,老夫这是为你考虑!” 随后也不理会儿子的不解,抬头便看到远处一堆骑兵大约三十多人,举着汉国旗帜,正穿过板桥,渡过汾水,卷动尘土往南疾驰而去。 赵华日一下就认出,那是国主的义子刘继业,国主大概是派他去和李筠商议联络见面的事情。 刘继业....... 赵华日叹口气,国主是有容人胸襟的,刘继业原本姓杨,他的哥哥是麟州刺史,已叛国投了秦国,即便如此对叛逆的弟弟国主还是看重。 在这点上,国主是非常有胸襟,也令他们服气的,可为何偏偏到了军事,国主就没了那样的才能! 事已至此,他无能为力,也只能盼着事情真能如诸多公卿和国主希望的那样发展了。 ....... 313、打破常规 年前,史从云十分关注北面局势。 同时李汉超、李重进和赵匡胤也前后到了京城。 李汉超再次被擢用,因其兵变时守边有功,领铁骑左厢都指挥使。 赵匡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见他。 史从云没有为难他,不过也没再重用,只说他守边有功,加检校太尉,但没有给具体差遣,相当于当初郭荣对张永德处理一样。 给予高官厚禄,但不再重用。 赵匡胤谢恩接受,这个结果大家都不感觉意外,因为当年史从云曾邀请过赵匡胤和自己一起伐荆州,但赵匡胤拒绝了,跟随张永德去关北。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从那时起他就注定没法成为心腹了。 “官家,臣.......” 史从云起身要离开时赵匡胤忍不住出声,还跪在地上,求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史从云见此心想,要怪就怪你叫赵匡胤吧,虽然到目前为止,老赵表现都没什么僭越的地方....... 便道:“赵卿于国有功,是国家忠臣啊,这些年奔波四方也让你辛苦了,好好在家休养休养,享享福。 朕准备再给你些钱帛赏赐,到时会派人送到你府上。” “多谢官家.......”赵匡胤最终不多说了。 史从云也不再多说,转身便离开....... 至于李重进,这次再见更加恭恭敬敬了,而且他把自己一家都带来过来。 史从云对李重进没有太苛刻,与他私下于殿外花园中谈了很久,他那张大黑脸还是没变,只是挂上了身不由己的笑,看得史从云还怪别扭的,太丑了....... 最终他给了李重进两个选择,要么他全家留在京城居住,要么他儿子留下在京城做官,他依旧回南方扬州去,作为淮南节度使。 李重进想了一会儿,终于问了一句比较大胆的话:“官家还是不放心臣下么.......” 史从云停下,用脚扒了扒脚边积雪,“有时候朕宁愿有你这样的战友,不过有些事并非一厢情愿就行,你好好在京城或扬州待几年吧,到时如果你还有雄心壮志,还远远刀口舔血,我就给你个机会。” 李重进不说话,想了好一会儿,才拱手道:“臣愿留在京中.......” ....... 到了冬月,神火军的射石炮装备量达到五十门! 史从云十分高兴,准备从机要司提拔冯继升进入枢密院。 这件事他考虑很久。 一来是开一个先河,借机提高机要司的地位; 二是为扶持工匠势力; 三来是想借此分走军人权力,慢慢实现三足鼎立的权力局面来破局,而不全像原本的宋朝那样完全通过扶持文人来削弱武将,等压制了武将,稳定局势后才发现文人又一家独大了。 但这件事很难,整个冬月,还没做史从云就在符太后那里做了周密的思量,还去费氏那里做了深入的交流,还去六妹那里咨询了不少内部意见。 这件事属于碰了文武官员的群体利益,无论文武都有理由反对.......以前也没有这样的先例,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万事开头难,他只是装作不经意的开个头,等有冯继升这个头,往后做起来就容易多了....... 而提拔的人冯继升也有考虑,他功劳很大,接连跟着他打了不少战,做出的贡献文武大臣都看在眼里,也能堵别人的嘴。 冬月初九,史从云以赏雪为理由,请了宫中的几个宰相,两司高官和枢密院官员,在城东园林中吃烤肉。 当天史从云还兴致大发,自己上马去城郊雪地中猎兔子。 平时不出手,大家都以为他箭法不行,结果这次接连射了好几只兔子,官员们一个劲的拍马屁,史从云很高兴。 虽然是雪地里野兔找不到吃得,饿得跑不快了,不少都呆呆的跑不动,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夸他箭法了得,百步穿杨。 史从云颇为高兴,当初在战场上丢的脸面,今天终于找回来,还特意对身边跟随的林尚宫道:“关于朕百步穿杨这件事,要传扬出去。” 之后,众人就在林苑外的雪地中扒开一片,找柴烧起来烤肉,皇帝带头大臣们也不好嫌着,常年南征北战的武将们当然没有顾虑,纷纷动手,文官们就要矜持一些。 过了一回儿,随行的仆从搬来地毯和凳子,大家都围着火堆坐下,史从云随便惯了,众人也就不讲什么规矩,都吃喝玩闹起来。 史从云把小黄花和林尚宫叫过来,每人给了她们撕了半只蜜烤兔子:“来,尝尝朕的手艺!” 随后又把他打来,自己亲自烤好的夜兔一一用腰刀分了,给身边的文武大臣。 众人一个个受宠若惊,史从云则直接道:“不必行礼,咱们君臣之间随便一点,你们都知道我不喜欢那些,随便点。” 大家受宠若惊,也随意很多,随后开始谈天说地起来。 史从云一面平易近人的和众人说话,一面时不时把自己手里的肉食和美酒赏赐给身边文武,场面一都十分融洽,很多人受宠若惊。 史从云心里在奸笑,他自然是有意引导这样气氛的........ 酒酣,觥筹交错,宴饮正欢,大家都其乐融融时,史从云像是有些醉了,把身边的小黄花拉过来放在腿上抱着,让她喂自己喝酒。 他一面高兴一面似不经意的道:“朕准备让冯继升担任枢密副使,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正在高兴的吃酒吃肉,一下没反应过来,像高怀德,王全斌,邵季等武将高官,卢多逊,窦仪等文臣要员直接开口。 “一切官家做主。” “这是官家圣心独裁的事。” “........” 也有些聪明而身居高位的人愣了一下,肯定是明白其中利害,如向拱,王仲,李谷,范质,王朴等人。 但刚刚才吃了官家亲自射的兔,喝了官家赐的美酒,一时都不好开口了。 最终还是李谷轻声道:“官家,这......此前没有这样的惯例,冯继升既非武将出身,也非科举着第........怕不合古法,乱了规矩。” 向拱也道:“官家,或许可以先让冯继升去地方为防御使,或提拔其到两司........” 史从云心里一笑,他要的就是直接从他的机要司提拔到枢密院去!以此来分军权,如果还是老路子,等于把冯继升送进老的军队系统,那还有什么意义! 史从云抱着小黄花,接着酒劲直接摆手道:“这件事朕意已决,诸卿很多人都跟冯继升打过仗,知道他的本事和功劳,让他进枢密院不为过。” 众人一想,不少人也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 且不说几年来在灭南平、武平,伐契丹大战中火器的起的重要作用,在今年年初伐蜀大时候,神火军即便火炮没用了,可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造攻城器械等,都立下重大功劳。 这些冯继升是有大功的。 顿时也不好反驳,只能点头:“官家所言有理。” “冯继升的功劳不小,破例也行.......” “.......” 慢慢的,也没人反对了,史从云很满意,他今天请这么多人了来射兔子吃肉,为的就是这件事,他提拔冯继升为枢密副使,也不是因为看重其才华,为的就是这个“破例”,要的就是这个开头。 ....... 到冬月十五大朝会上,史从云隆重公布要提拔冯继升为枢密副使的消息。 朝堂上引起巨大方向。 因为权力能够稳固是有固定框架的,死亡并不能破坏权力结构,因为有人死了就有人会顶上。 文臣是科举或推荐,然后走地方,中央,到各部,进入翰林院再到宰相班子的路子。 武将则是地方和中央禁军,然后都是各级指挥使往上,到团练使,防御使,节度使这样的高官,再到两司,枢密院的路子。 这些权力结构是数百年来君臣之间不断适应和相互妥协的结果,文武百官和皇帝默许的,即便皇帝再喜欢某人,这些程序也要一步步来,否则就会让官员们不满。 这是君臣之间的默契,所以先帝郭荣想要把魏仁浦从武将系统的枢密使变成文官系统的宰相时才会引来满朝反对。 而如今史从云更是重新开了一条路子,不走两个权力框架,直接把冯继升从他的机要司近臣,一下提拔进枢密院。 这一下自然引来很多人的不满,所以当天朝堂上,不少官员都站出来说了不少道理,希望他收回成命。 这些官员文武都有,但多数都是六部官员,大多数都官职都不高。 史从云安静看着,心里明白他们的心思,大概是想自开个口,到时侍卫司,殿前司,枢密院和中书门下的那些大员就会跟进吧。 毕竟这是涉及全体文武利益的事情,如果皇帝可以直接把一个自己机要司的近臣提拔为顶层高官,而不走原先的程序,对现在的所有文武官员都是威胁,这原本该是属于旧官僚体系的位置。 不过情况很反常,有人开头之后,侍卫司和殿前司的高级将领,枢密院和中书门下宰相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而是都默许了。 这下可把一开始站出来说话的几个官员吓得不轻,站在大殿上都抖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别的。 史从云在上面看着心里暗爽,同时再次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还好他想到这背后的利益关系,早早设法把两司,枢密院和中书门下全搞定了。 否则看今天这架势,有不少人带起话头,到时两司、枢密院和中书门下的高官和宰相们出来站台,他是皇帝也不敢违背这么多人,既丢了面子,失了权威,也堵死了他以后这么干的路。 现在好了....... 看着下面站出来挑头的几个官员,他心里恨不能全杀了! 妈的,跟老子作对....... 不过他毕竟是老油条了,各种意义上的,明白这些人不能杀。 两司,枢密院和中书门下都向他让步了,给足他面子,他也不能咄咄逼人,政治不少时候都要相互妥协。 便道:“你们说得这些道理只是小理,朕心中自有大考虑,你们退下吧。”他其实就是胡说的,随便找个理由给他们台阶,说什么不重要。 几个人见出来挑头之后没大佬站台,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双腿颤抖,连谢恩之后退了回去。 于是毫无悬念的,冯继升直接提拔为枢密副使,打破了之前默认的升迁规矩。 当天大朝之后,史从云十分激动,兴致冲冲去找符太后探讨人生去了。 符太后毕竟摄政太后,也很聪明,更明白他今日所为的意义和难处所在,所以对他满是崇敬,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样大家交流起来才有成就感。 ....... 之后,冯继升被提拔担任枢密副使的消息也在机要司中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冯继升一个工匠居然做到这么高的位置!而且不是走文官的路,也不是走武将的路。 要知道秦汉时工匠也能有很高的位置,但那时是因为军国体制,国家为打仗服务,为打仗工匠和技术自然也受到重视。 但自隋唐至今,伴随科举制度,文化崛起,也让工匠的地位一落再落。 首先就是文臣崛起不可避免的分走权力,其次则是杀敌立功不再是底层上升的唯一通道,对军事的重视就不如汉朝了,军队权力的衰弱,那么多数时候为战争服务的工匠和技术的地位也就不可避免的下降了。 如今官家的举措,可谓直接给他们开了一道新大门,就如同文臣的科举,武将的杀敌立功,如今工匠也看到了机要司这个上升途径。 当然,距离变成常规还遥不可及,但至少让工匠们看到了门路。 一时间,机要司的工匠们越发努力勤勉,人人都想着弄出点新东西来讨好官家;天下各地,国内国外的能工巧匠都闻风而动,涌向大梁,想要加入机要司谋求前程...... 到了年底,这件事的影响才逐渐扩散开来。 史从云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春节前后,今年过年,因登基第一年,所以史从云召集百官赐宴。 宫中比往年热闹不少,欢庆的气氛中也有不好的消息,年前几天江南来了人,带来一个消息,周宪的父亲周宗来世了。 这个消息让周宪伤心了好几天,后宫不少人都去安慰,史从云也陪了她好几天,不过周宗去世时已是七十多高龄,也算是福分,所以周宪没有伤心多久。 来报信的是周宪的表哥,还带来家书和一封南唐国主李璟的信,已经带来了今年过年给秦国进贡的金银和财帛,让周宪的表哥来,也有拉近关系,希望周宪能为南唐国说点好话的意思。 314、朕恨不能替你生 “陛下,家妹.......淑妃为我们说了不少好话,秦国天子让臣带话回来,说国主的恭顺他都知道,让我们放心,只要国主还在,秦军不会过大江。” 金陵望江楼,国主李璟听着周宪表哥的回报,心里许多担忧终于放下,也顾不得旁边的儿子脸色不好看。 毕竟所谓秦德妃曾经是太子李从嘉的王妃,但事到如今,也没人去管那些事了。 见国主面露喜色,不少人也松了口气,宰相陈乔却暗自叹气,抬眼一看,远处滚滚长江尽收眼底,众多白帆错落有致...... 往北看,千山万水,江河茫茫,隐约见旌旗连江,人影错乱,他心里知道那是秦国大将司超手下的精兵强将。 只怕他们在那边的虎狼之师日夜望着富庶安逸的江南,虎视眈眈吧...... 只是....... 自江北一战,国中士气和锐气全被打掉了,自那之后,国中上下,如断脊之犬,畏北朝如虎。 国主和多数大臣如今只想着如何讨好秦国以讨偏安,可史从云的野心哪会容得下他们偏据江南! 他曾在殿上老泪纵横的跟国主和诸大臣说,“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当时朝廷颇多触动,不少有识之士也认同他的看法,不过令他气愤的事情是,过了几月,史从云篡位,咄咄逼人,要求进贡财货要翻倍时,举国上下包括国主在内,顿时又无人敢硬气起来,纷纷想着如何讨好史从云。 曾有沿江巡检林仁肇上书,愿在史从云伐蜀期间,出兵江北,夺回丢失的十四州之地,将防线重新推回淮河沿岸,也被拒绝。 国主只是想尽办法,想着讨北面欢心,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便不在说话了。 他喝了口苦茶,便听那边国主国主直接提拔周宪的表哥周谨为翰林学士,此举不仅是破了惯例,也不成体统,因为周谨本无才学,也非进士出身,原本在鸿胪寺为小官就是蒙受长辈的荫庇,如今居然直接入翰林....... 可偏偏无人反对,大家都觉得周谨与史从云的妃子周宪是同族亲戚,听说在大梁,史从云十分宠爱周宪,周宪还有了天子的骨肉,如今地位更高。 国主乃至群臣都是盼着通过周谨和周宪攀上关系,然后在大梁那边能说话,才能讨好史从云。 这原本可算是国与国之间交通谋略的一种,古来不少人都在用,可偏偏这次却令他十分难受!因为这并非交锋,也没谋略,更像是摇尾祈怜。 那边周谨得也颇为得意,下巴抬高了几分,国主甚至拉着他的手说:“江南有淑妃,是本国的福分,但无论如何你们也要记住,周家是江南之人,我国于淑妃也有养育之恩,故土之情,这些不能忘啊........” 官员们也纷纷上来,说了一番动感情的话,场面一时间竟有些滑稽的感人。 陈乔看不下去,便回身问身边同样没有加入众人,只看江景的翰林学士徐铉,“韩公今日为何不来?” 徐铉看过来,拱拱手道:“禀枢密相公,韩兄这两日身体不适,在家养病,来不了。” “韩兄要多注意身体啊,若有空,老夫定会亲自去府上探望。”陈乔道。 “在下代韩兄谢过枢密相公了。” 他点头,有些愧疚的道:“也是老夫无能,让韩公等才学之士受了委屈,这件事也是我的过失啊。” 徐铉看着他,有些不懂这话里的意思,都不知道如何接了。 ....... 陈乔不再多说,官场沉浮大半生,他自然明白韩熙载不是生病,而是怕了,故意的。 随着北方的压力越来越大,史从云咄咄逼人,国主除极力讨好北面之外,居然也惧怕国中北方之士倒戈....... 对北方来的能人才士这些年来越来越不信任乃至提防排斥。 韩熙载原本就是北方来投靠的才士,这时更不敢说话,只能要么称病,要么宴饮家中,装作无心国事的样子。 这件事也让陈乔气得不行,曾还写了奏折,以当初秦时名相李斯的《谏逐客书》为例,劝谏国主应当兼容并包,广纳天下才士,才能使国家壮大昌盛。 奏疏中他以过去的秦汉唐为例....... 秦能一统六合,历代贤能宰相的功劳很大,百里奚治国教民奠定秦国霸业;范雎制定远交近攻国家战略;商鞅、李斯变法强国;张仪破除合纵;吕不韦经营强国等等,可这些人都非秦人,而是六国之人。 六国不能容人,而秦国广纳天下之士,不问来处,才有后来的强盛。 到汉时更不用说,随卫、霍建功立业封侯的沙场猛将不少是外族人,武帝托孤大臣是契丹族人金日磾等等。 汉承天威,秉承海纳百川之广博,尽皆天下忠直之士,无论来自何方,为汉朝布施威德,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 待及唐时,亦仿汉法,四海贤德之士归附,天下人杰效命,才能有盛世威德。 国之度量能丈量四海,则天下效命;若抱着保守排外之心,冷落排挤北方才士能人,唐国必有大祸! 他当时上表,就是为韩熙载等北方及天下各地来江南避难的有才之士说话。 没想每过几天,国主竟给他写信,以安史之乱为辩,为自己作为开脱,说若他不对付北方人,到时人人都是安禄山该如何办?这些类同外族,不可信。 .陈乔依稀记得那日差点把他气出病来,也不知国主是被北方吓傻了还是真稚嫩无知,竟说出如此话来....... 当即便上奏疏反驳,安禄山叛时,麾下文武心腹有汉人,粟特人,同罗人,奚人,契丹人等等,岂能是一以盖之? 这岂是一个类同外族能说明的! 这是国策的错吗?难道不该想想是不是唐玄宗的过失? 况李光弼,荔非守瑜,荔非元礼,白孝德,李报玉,高仙芝,哥舒瀚,仆固怀恩等,哪个不是外族,哪个不是尽忠守节之士? 这难道不该是好好反省天子的过错,而把这些归咎于外族,归咎于国策? 他当时十分气愤,说话也有些重了,看起来说天子乃指唐玄宗,其实稍聪明都知道他是在骂国主冷落排斥北方的能人才士。 他当时也是急了,言语太过犀利。 江南如今本就不如中国,如今还要这样让天下人寒心,让有才有能之士不敢来投靠,就等于自掘坟墓! 结果国主一言不发,此后更是对他不闻不问,有事也不找他商议了。 ........ 陈乔看着远处欢闹,众人正围着周谨讨好,觥筹交错之间,国主和太子还在赏江景风光,有人说太子才高八斗,让太子写诗词,又一片热闹。 他身为枢密相公,此时有些落寞,背也佝偻了一些。 唯一的能令他宽慰的事大概是前天看有叫卢绛的青年才俊来金陵投靠,上书说江南危在旦夕,畅言此时江南的危险局面和见解,希望国家找机会消灭东面吴越,安定后方,才有机会自保对抗秦国。 他看后觉得年轻人目光长远,有大志向,便把奏疏扣押,不让国主看,自己推荐了年轻人到军中任职。 他是能做一点是一点,只盼着军中有了林仁肇,卢绛等人,能在将来北军横渡长江时起到作用。 而再看远处大江,到明年只怕也很难看到了。 国主惧怕史从云的兵锋,当年兵临城下,把他吓得不轻,已下定决心要迁都洪州避开北面兵锋。 无论他和朝中的韩熙载等人如何劝说,国主都不从,下了决心要走。 数年前已派人去洪州修建宫殿,准备行宫,如今完工,过了年就要迁都去洪州。 他不由想起当初汉末时吴主孙权也曾不顾国人反对,强硬的从今日金陵附近迁都西面武昌。 但那是为靠近三峡,把首都迁到战争前线,直面蜀兵,方便兵员调度,粮食补给,以求与敌决战,如此才有了后来的夷陵大捷大败蜀军。 可今日国主不顾反对硬要迁都洪州,却全是为逃离秦军,避开敌人兵锋,远远的躲到西面去....... 两下对比更是气人了。 他都恨不得如韩熙载一样闭门不问事。 这一日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在觥筹交错,吟诗作赋中到了黄昏,大江波光粼粼,染成红色。 讨好了史从云,和淑妃周宪说上话,有了关系,让国主和不少文武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都安心不少,觉得秦军不会南渡了,只要恭敬安分,按时进攻,史从云应该不会为难....... ........ 大梁皇宫,虽刚刚过年,但气氛却异常紧张。 赵侍剑怀胎十月,已经临盆。 这几天也把史从云紧张得坐立不安,生怕出了事,也跟早候着的产婆再三交代,如有意外,千万要以保护母亲为优先。 这个交代确实令人她们都惊了,不过天子的话哪里敢违背。 史从云则不管,在他心里儿子女儿哪有老婆重要!大不了再生。 不过文武大臣们都急切的盼望着天子的后宫中能诞下皇子,虽然史从云还年轻,可再年轻也要有了皇子才能让他们放心。 老爹和老妈那边也问了好几次,老妈甚至一个多月前已经进宫了,天天陪着两个怀孕的儿媳妇。 而宫里也有大量人手分出来去照顾两个孕妇,如掌上明珠般捧着,甚至有时史从云想去看媳妇都要叫半天,人太多了,都昼夜不间断候着,灯火通明。 到了初三晚上,史从云模模糊糊从梦中被林尚宫从梦中叫醒,一脸喜色跟他说:“官家,贵妃生了,贵妃生了!” 史从云一愣,随即连鞋也来不及穿,直接下床,直接往西面去。 一路上林尚宫和几个宫女为他掌着灯,周围树木洒下的阴影婆娑,他跑得飞快,周边的人好几次差点没跟上。 等到了贵妃的寝宫门前,守门的宦官和宫女一时间没让出他这个没穿鞋子披头散发的官家来,直到林尚宫呵斥才连跪拜让开道路。 史从云也来不及多想,不去管他们,几大步进了内殿,上了台阶,众多等候的宫女宦官纷纷下拜。 史从云又激动又着急的问:“情况怎么样?贵妃有没有事!” 里面的产婆连出来跪下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贵妃娘娘母子平安,是个带把的,是天下的福分!” 史从云激动得道:“起来,麻溜起来,还不快去照顾好贵妃。” 说着就要迈步往里走,结果被产婆拦住,“请官家静候一会儿,里面还需打理,现在不能进去,贵妃娘娘绝无大碍,奴以人头担保。” 史从云这才耐下性子,觉得不去添乱。 这是才突然回神,打了个哆嗦冷得要死,他刚刚一路奔来,没有穿外衣,没有穿鞋子,是踩着积雪跑过来了,方才太兴奋没注意,一下回神开始冷了。 好在这时,林尚宫从后面来,给他披上手里拿着的厚厚貂皮斗篷,原来刚刚他走得太快,到了寝宫人又太多,林尚宫手里拿着斗篷想给他披上却一时没跟着他的脚步。 不过上面暖和了脚下还冷,林尚宫也忘记了拿鞋。 一个激灵的宫女突然趴在冰冷地砖上道:“官家脚冷,奴婢愿用身子给官家暖脚,请官家踩在身上暖脚吧。” 史从云十分不喜,道:“起来!你脑子不好使,随便找个地毯来给朕裹脚不就成了,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那宫女吓得连起身低头不敢说话,旁边两个宫女机灵的找来几件平时穿的衣裳,放在地上让他踩着,然后把脚裹起来,有袖子系紧,慢慢也不冷了。 之后宫女们不断往里面以铜盆送热水,送纱布等,十分忙碌。 接生婆说这是污秽之地,可能让官家染上邪祟,请他去侧殿等候,也被史从云拒绝了。 邪祟个屁,他杀了那么多人,要是世上真有鬼神邪祟还能活到今天? 过了许久,接生婆终于来恭请他进去。 史从云二话不说带着林尚宫就进去了,殿中还弥漫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腥味,他则来不及管那些。 几步窜到床前,赵侍剑原本有些虚弱,才是见他用衣服裹脚,披头散发,不穿衣服只批了厚厚斗篷的怪异模样,忍不住笑出来,露出好看的浅浅梨涡。 史从云握住她的小手,开口就道:“朕恨不能替你来生!免得你受苦。” 315、《讨史檄文》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赵侍剑最了解他,哪会不知道他满嘴跑火车,不过还是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 骗人的鬼,女人也爱啊。 “不愧是老子的儿子,长得就是帅,像你爹!” 史从云已经小心翼翼的接过裹好儿子,高兴的说,如抱着稀世珍宝,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小家伙褶皱的脸还看不出一点像他的模样,不过他说是就是了。 旁边的林尚宫和宫女,接生婆们都只能一阵附和,纷纷说像他,这里像,那里也像。 赵侍剑一脸温柔看着他们父子两,没跟他顶嘴,史从云抱着儿子凑过去,“不过还是你娘漂亮!” “我姓史,你叫史进,等你长大爹再给你取个九纹龙的诨号!”史从云哈哈笑着说。“怎么样?” 赵侍剑不解:“哪有给儿子取诨名的!” 又柔声说:“官家是天子,当然你说了算.......” “今晚我不回去了,在这留宿,你们去给我找些铺盖来,我在床边睡。” ........ 不过事情没过了几天,到了正月十五,史从云又把这些话都说了一遍,大差不差,不过这次是对周宪说的。 老婆多了就是经验丰富,都炼出来了。 一番感人至深的话说得周宪感动不已,泪流满面,在他怀中不愿出来,整个人全依附在他身上。 毕竟周宪还是比赵侍剑单纯些,也不如赵侍剑一般了解他。 周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史从云高兴的给她取名史敏。 因为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和他一样是个小机灵鬼,还给女孩取了个元宵的小名,她刚好是元宵诞生。 这次希望女儿别像他了,和她娘一样美美的,周宪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光说姿色,无论是赵侍剑,六妹,费氏,符太后都比不了。 看着自己幸福的美美老婆,和不知道美不美,但肯定是小公主的女儿,史从云很是畅快得意。 这些天不少事把他弄得焦头烂额,头晕脑胀,登基以来才知道想作好皇帝很不简单。 但两个孩子来到世间,令他精神一震,责任感更强,也越发有动力了。 ...... 之后几天里,消息快速传出,百官文武也纷纷祝贺,来自朝中和全国各地的朝贺奏疏络绎不绝。 史从云很高兴,宴请百官,同时准备大赦天下。 不过这件事被范质阻止了。 范质私下求见与万岁殿,当面向他提出,改元是可以大赦天下的,但皇子公主降生不合适。 因为改元是天子的意思,由天子意愿来控制,大赦彰显天子仁德,但更重要的是适用于一些紧要时候。 如灭了敌国,许多人成了战犯,但如果战争激烈,不杀人不足以平军民之愤时可先定罪以安天下,然后大赦来拯救人才,安稳新国土的人心。 如遭了天灾,大量流民、饥民为活命犯了法度,坏了人伦,事情平息后许多都是罪犯,但他们也是被迫无奈,为了活命,这时可以大赦等等。 但皇子公主降生是没法控制的,不该在这种事上因为自己的喜爱开了口。 何况这次为了皇子公主一高兴大赦天下,那以后再有子女降生呢? 以官家习性不知还要生多少吧? 范质毕竟是宰相了,官场摸爬滚打,有治国理民的很多经验,一番话把脑袋发热,喜不自胜的史从云说得冷静下来。 虽然总觉得这老家伙最后一句是在变着法讽刺他。 但确实,自己这下要是脑袋也一拍,随自己高兴乱搞,以后说不定会出大事。 便同意范质的说法,取消大赦天下的想法,还赏赐了他二十匹绢帛以示褒奖,同时把一件旧衣服赏赐给他,说是自己穿过的。 随后史从云打消了因自己喜怒随意乱做事的念头。 ...... 十七日,他在殿里和周宪道:“你一个人在大梁难免思乡,现在有了孩子,可以写家书回去,让家里人过来住住,和你说说话,照顾你也好,朕会派人去淮南接送的。” 周宪早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听他贴心关切,更加感动,也觉得有了孩子,亲人却不知道也不好,于是修书回江南。 史从云自然是为她好的,这种时候谁也替代不了家人。 再说如今江南也算老实,也没有太多对抗中原的资本了。 历史上真正成功的北伐只有一次,朱元璋北伐。 这还跟元朝开了从江南直达北京的运河有很大关系,而那运河也不是元朝一朝修成,而是从春秋战国开始,历朝历代都在断断续续修,是将近两千年积累导致质变的结果。 也因此自元朝后,北京才有作为国都的条件,因为交通方便了,南北运输大动脉贯通。 而其它时候都是北方吞并南方。 江南想要较长时间自保,北面必须把防线北推到淮河,西面必须控制湖南、湖北,也就是荆州。 北不能丢淮南,西不能把长江中上游丢了。 特别是荆州,丢了淮南还能靠长江勉强守一些时间,不长久也有挣扎的实力。 可荆州一丢,北方军队直接顺江而下,长江下游基本就没有抵抗能力了。 如今这两个关键,淮南和荆州,都在秦国手中,已经把江南拿捏得死死的。 六年前,史从云大败南唐,夺了淮南十四州;三年前,他又灭了南平、武平,夺了荆楚十二州;去年,他灭了蜀,彻底解决可能从三峡东进,威胁荆州侧背的西面之敌。 到了这步,没有淮河防线,没有荆楚防线,江南西面和北面已经完全暴露在秦国兵锋之下,南唐注定长远不了,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如今史从云不怕江南人来大梁会泄露军机之类的了,对江南的忌惮也远不如以前。 他现在想的反而是加强与江南的交流,特别是文化、商业之间的交流,到时兵加江南,阻力会小很多。 ......... 十八日,史从云正吃饭,翰林学士李昉向他谏言。 李昉说他和一些江南士大夫交好,知道江南那边国主李璟开始排斥、畏惧北方士人,不少有才学之士受到排挤冷遇,都想北逃。 史从云听了他的话,顿时明白李昉话里的意思,是希望他接纳庇护这些人。 不过有之前的教训,他没随便拍脑袋决定事情。 便让李昉第二天再来,他则找了好几个宰相和卢多逊等人来问这件事,询问他们的意见。 李谷等人大致都是反对的,话说得比较隐晦,但道理史从云很快明白他们的意思,他是很有悟性的。 他们的意思其一就是自己才刚刚篡位,这时应该提倡忠诚,接纳从别国叛逃过来的人不好,怕时议对他不利,要接纳也等过几年,风头过去再说。 其二就是此举可能会与南唐国交恶,今年和往后几年要集中力量对付北方,最好不要冒险跟南唐翻脸。 其三,他们都没说,但史从云也明白,如果南唐国的一些官吏或者有才能的人跑来大梁,肯定会让百官不高兴。 不得不说,秦国的宰相们大多都历经数朝,这种事上经验丰富。 他想了很久,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万一几年后人家不愿意来了呢? 他自己其实没有负罪感,他见多识广,几千年的历史都看过,三观也和现在的人有差异,他可不觉得天下该是谁谁家之类的,也不在乎什么得国正不正浅薄批判,他想要的是人才。 可之前范质的教育也让他明白,自己不能凭着喜好乱搞,还得考虑如今现实。 另一方面,在他心里,江南人也是中国人。 他概念中的中国和现在人认为的中国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虽然现在的秦国,之前的梁、唐、晋、汉、周也常被别国称为中国。 思来想去,这件事上他选择不听几个丞相的,但他也不准备立即就把这些人全弄到大梁来。 不是怕被道德批判,最重要的考虑还是利益考虑。 秦国可能因此和南唐交恶,之后他要对李筠和北汉动手,最好别在南面分心。 等他收拾了北面,大军回京,再把那些人名正言顺弄到大梁来,南唐也不敢如何。 于是他找来李昉,换了个办法,让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和亲笔书信,出使吴越国,在吴越收留从南唐国出走或者说叛逃的南唐人才和官员。 吴越和其它割据政权不同,是十分可靠的盟友。 临走前,史从云亲自给吴越王写信说明情况,还找来李昉谈话,将这次的事情和目的告诉他。 李昉受宠若惊,同时激动不已,表示定会按吩咐做好事情,不让他失望。 史从云鼓励几句,还给他赏赐了一件自己穿过的旧衣服。 李昉更加激动,再三拍胸脯保证。 他这么激动也不是没有原因,李昉如今是翰林学士,就是预备的宰相班子,但能不能出任宰相,真正执掌大权,还需看运气。 如果被天子指派做事而且做的很好,以后就很有机会出入宰辅之列,这种情况下李昉自然十分激动,也盼望这次表现的机会。 ....... 一月底,天气逐渐回暖,腾龙二年春,风越来越大。 史从云除了陪老婆孩子,处理政务,还经常去汴河边的大营中看神火军和各军的配合训练。 一月底,王溥完成在河北的任务,成功回来,从河北百姓手中收购大量粮食,然后存储在黄河边的国家大仓中,也有一部分押运回来,存储在大梁城东南的永丰仓中。 开封到洛阳一段及其附近的黄河,因为靠近河边,自身是战略要地,从汉朝到唐朝就有不少国家仓库。 当初东汉末十三路诸侯讨伐董卓,主要的几路大军聚集酸枣,就因为黄河边上有当时国家的大粮仓敖仓,能为大军提供粮草。 作为农业国家,古代中国的粮仓制度早在周朝就开始不断完善,到秦朝发展到新的高度。 到隋朝,出现了义仓。 义仓号称是一种朝廷调控的手段,就是官府设仓,平时百姓丰收年吃不完就上交粮食给义仓,官府记录好,谁交了多少粮。 等饥荒或者欠收的年头官府再按上交多少给百姓返粮。 听起来美好得不得了,但结果不用说都能想到。大量义仓粮食被朝廷,被官员侵吞,贪末;义仓成为引发隋末大量农民起义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谓隋朝能宏观调控粮价的吹嘘是根本不存在,因为隋朝不是出钱收购百姓的粮食,而是百姓吃不完粮食自愿上交,是记账,不给钱的。 一旦百姓毫无保留的交出自己的财产又没获得相应报酬,只有一张空头支票,结局就已经注定。 既然能白得,谁愿给钱?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 这和秦国在河北用钱收购粮食控制粮价完全是两码事,河北百姓立即就能拿到卖粮食的钱,而非朝廷的空头支票,这样他们也不用担心隋朝那样的惨剧。 这次根据王溥回报,从河北百姓手中拢共收购粮食九十二万石。 史从云下令,其中五十万石不需要动,就存储在黄河北面的一个转远大仓中,剩下的四十二万石,顺着水路运回大梁,存在永丰仓。 同时蜀地打仗时府库中也缴获大量粮食,顺着水路运回来,半年多运了六十万石左右的大米,剩下的史从云下令不再运输,因为成本太高。 这几年来,河南,河北,淮南,山东等地都开始恢复起来,就像今年的河北,已经是接连三年大丰收。 国家的元气正在恢复,因为契丹人已经很久没有大规模往南用兵,烧杀抢掠对百姓生产和生活大规模破坏的事快十年没有发生。 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家正在持续恢复。 转远仓并不是永久仓,但史从云放五十万石在黄河以北,还是在转远仓中,是因为他很快要出兵北方,并不准备长期存储。 计划已经定下,接下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解决李筠问题,北汉问题。 史从云对王溥一番褒奖,赏赐他十万钱,同时把一件自己穿过的旧衣服赏赐给王溥。 ...... 史从云登基半年之后,大臣们都慢慢发现,几个宰辅高官,都越来越喜欢穿旧衣服了。 百官不解,纷纷猜测其中玄机。 有人觉得是官家喜欢节俭,喜欢穿旧衣服的人;有人觉得是宰相们提倡节俭;无论是哪种,效仿者越来越多,百官逐渐开始已节俭为荣,兴起一种新风气。 这件事自然是史从云的阳谋。 贪腐是秦朝建立后面临的另一个巨大问题。 如果说历朝历代的贪腐是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五代十国以来的贪腐就是成惯例了....... 因为改朝换代太快,所有上岗的官员想到的都是趁着还当官,赶快捞一把走人,谁知道这国家还有几年? 这种风气给百姓和国家造成了非常大的困境。 赵匡胤登基后杀了很多大臣,但他杀的不是旧臣,也不是功臣,而是贪官。 史从云这招阳谋也是跟老赵学的。 老赵也想过招,自己带头俭朴,用周世宗留下的旧轿子,皇宫只有两百多宫女,经常穿旧衣服,连吃饭也要省,可大臣们不愿意啊。 所谓上行下效,虽然不能做到水至清,但如果多数大臣都做出表率,时间长了肯定能一定程度改善五代十国以来贪腐成风,敛财聚财的官场风气。 除了杀,老赵又想了一个又损又高明的阳谋。 就是经常把自己的旧衣服赏赐给大臣,还要一脸认真的交待,这是朕穿过的。 大臣们纷纷觉得受宠若惊,加之是皇帝赏赐的,怎么能不穿呢,以后经常穿旧衣服了。 慢慢的,发现很多高官都开始“俭朴”了,下面的官员或是跟风,或为讨好上级,纷纷也有样学样,朝廷的官员如此,等他们去了地方,地方官员也开始学了。 好多年之后,官场上开始以徒步去上任为荣,去地方当官以只带个包裹,显示自己财产少为荣,风气都为之一变。 这确实是个好阳谋,对于改善风气,抑制贪腐而言。 不过他史从云可不像老赵那么节俭,他从来都有钱,没当皇帝的时候小日子就舒服得很。 家里要漂亮老婆有漂亮老婆,绫罗绸缎也不少,日子滋润,可没那么多旧衣服。 都是跟老爹,跟邵季、王仲要来的,不过他说自己穿过那就是穿过了。 果然没几天,除了正式上朝,好几个宰相都穿上了他赏赐的“皇帝穿过的旧衣服”,而且开始有官员效仿了。 史从云在大殿上看着很满意,这种风气如果延续几年下去,那肯定会大有改观。 ........ 二月初,史从云正在后院看孩子,林尚宫匆匆进来,说枢密使闾丘仲卿和枢密副使冯继升在外面求见,很着急的样子。 史从云便穿着常服出去见他们。 在垂拱殿,两人面色紧张,最后还是将一份前方枢密院官员送来的情报递给他。 史从云看两人一眼,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汇报。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两人为何不好开口了,因为这是一份“西平王”李筠写的,昭告天下人的《讨史檄文》....... 艹!好家伙...... 316、态势 “.......史家小儿,窃国之大盗耳,口称莲花,心则虎狼,谋不臣倡乱吴楚,图社稷割据晋秦。明为天下公邦,阴图帝王私业,荼毒生灵,何止百万千万;蹂躏神州,岂止十年八年.......” “......秽乱庙堂,荒湎于宫闱,俾昼作夜,召良家子,行荒唐事.......” “外寇来侵,藏于旁骛,一分出力,七分做大.......” “践法制如儿戏,视臣庶如家奴.......暴戾生民,残酷成性,杀戮无辜......” “.....” “停停停!“史从云连摆手,叫停正在小心翼翼念檄文的林尚宫:“算了算了,别念了。” 林尚宫连忙停下,闾丘仲卿和冯继升也没开口。 史从云非常生气,生气的不是这讨贼檄文,而是李筠抓了他的使者,可怜的使者十有八九是死定了...... 至于这檄文,倒是完全符合李筠的风格,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算在他头上,好像他就是董卓似的,他史皇帝哪有暴戾生民,哪有行事荒唐,哪有不抵御外寇,哪有践踏法制,欺榨臣民,哪有秽乱宫廷....... 等等,秽乱宫廷.....好像这一条没法反驳。 不过也没办法,像符太后那样的美艳娇花,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岂不可惜,他身为天子也是为人着想,普度众生啊。 总之檄文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重要的是如何应对。 因为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军事上的,心里开始紧张,所以立即派人去叫两司二府的高级官员过来商议此事。 不过叫他们来之后,只是草草交代此事,让大家好好想想,在大殿里讨论,并没有急着拿出个方案。 二府是枢密院和中书门下,二府的叫法是平常大家的说法,并没有这种正式称呼。 既枢密院掌国家最高军事决策权,中书门下掌国家最高政事决策权,所以叫二府。 到了宋朝是二府三司,二府没变,依旧是枢密院,中书门下,中书门下也叫政事堂,但三司就不再是掌军的部门,而是度支司,盐铁司,户部司这三司,掌控国家财政,和现在有很大不同。 现在的两司自然是侍卫司,殿前司,这样的权力解构也能看出,如今军队话语权之大。 如今经过先帝郭荣六七年的经营,加上他的重重改编,侍卫司和殿前司已经大有不同,神火军也正在崛起。 侍卫司多是老一辈精锐战力的代表,有大量沙陀精骑,曾是郭威亲军,是五代遗产,所以侍卫司的精锐骑兵是禁军中最厉害的,特别是龙捷军为代表。 而殿前司则是新的中坚力量,先帝郭荣和他都投入很多心血,当初郭荣整顿殿前司就有用来制衡侍卫司的用意。 经过七八年的发展,殿前司已经是禁军主力,侍卫司总体实力已经比不上新崛起的殿前司。特别是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控鹤军,是殿前司的中坚力量。 另外,神火军也开始崛起,虽然名义上神火军是隶属殿前司,但谁都知道,神火军是直属官家指挥调度,别人调不动的。 权力就是这样相互制约,动态平衡的状态。 而史从云又用了另外一招,以前侍卫司首官是李重进,后来成了老爹史彦超,如今老爹成了太上皇,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还是老爹。 老爹如今是太上皇,自然不会再管了,但也没谁敢觊觎老爹头上的侍卫马步军军都治指挥使的位置,就等于慢慢将侍卫司首官闲置了。 而他之前是殿前都点检,登基之后没有卸任,也没有再任都点检,等于默认不再加殿前都点检,也没人会反对。 这是阳谋,等于慢慢削弱军队权力。 很多事已史从云都记在心里,不过这件事他并没有着急,这些布置和安排,至少要推行数年乃至十多年之后才开始慢慢出来成效。 这不是一件能着急的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长久的经营。 ....... “官家,老臣觉得这次出兵不能轻慢,李筠敢率先举兵,必有后援。”垂拱殿里闾丘仲卿发言道。 大家早随便惯了,这时也不讲什么,都围在他身边,看着前面一张巨大的地图,不断有人发声。 闾丘仲卿如今是枢密使,他最先说话。 “臣看来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其他节度使,要么是李筠北面的伪汉。” 冯继升跟着说:“照枢密院的信报看,李筠的昭义军内外牙军大约有三万左右,即便算上其他外镇兵,州兵,顶多能有五万人。 靠这些实力,他应该不敢和官家叫板。” 史从云点头:“你们说得有理。”闾丘仲卿所说的内外牙军,外镇兵和州兵,都属于节度使的武装力量,这也是五代十国节度使穷兵黩武,占山为王的一个缩影。 节度使在所辖区域首脑城池驻军叫内牙军,是精锐心腹,驻扎在治所外围保卫治所的叫外牙军,依旧是主力。 一般来说内外牙军就是一个节度使最精锐的部队。 外镇军就是听命于节度使,镇守治下其他州县的军队,州兵是节度使治下各刺史的军队,属于地方民兵武装。 李筠治所在潞州(今长治市附近),因为长期抵御北汉,契丹,所以一直保持庞大的军队。 但大周有禁军十八万,还不包括地方军队,即便除去他派出去戍守各方要地的部队,保卫京城的部队,他也能随时调动至少出五万精兵。 这就是大国的好处,一个小国如北汉那样,要出兵五万,意味着必须放弃多数防守,放弃很多普通百姓的生产生活,还需要长时间准备。 但秦国不同,只要号令一下,京城周边随时有庞大精锐的部队可以立即开拔,投入战斗。 辽国也是同理,当初他们在幽州遇袭击之后,短短一个月内派出五万大军,奔袭千里救援,后续还有陆陆续续的部族军,如果僵持半年,他们可能就集结出十万大军来了。 如今秦国也是同理,如果真要举国拼命,只要五万精兵能抵挡或迟滞敌人半年,后续各部队陆陆续续投入战斗,半年之内他还能集结起超过十五万部队。 这就是大国的底蕴....... “李筠也是老将了,心里应该有数.......,若和别的节度使勾结应该没那么大的底气,如果和伪汉国交通只怕更麻烦些。 伪汉贼兵应该也有数万,如果两家联合起来不可小觑啊。”王溥开口,去年先去江陵筹备军粮,再被调去河北办事回来,这个三十多的宰相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 他开口之后,卢多逊等几个文臣也点头:“官家,若他们交通合兵,确实是很大的隐患,只怕蜀军也不能比。” 王全斌立即插话:“蜀军数十年不知兵,不善战,徒有其表。 号称十四万,实则死战到底的不过千百号人而已,北军也就西县一战韩保正稍有像样抵抗。 东路除夔州高彦俦战死,随后降旗一路直举到成都。 而昭义军常年与北汉,契丹等作战,这些年来大战小战就没停歇,要某看,李筠手下必然比伪汉军强。 放倒是伪汉贼兵常年不过靠着叫契丹老子,做个孝顺儿子才得以保全,不然当初周世宗时就把他们的脑袋带回大梁来了,要说打仗还常年打不过李筠。 如果是他们联合反而好!” 王全斌和王溥,卢多逊等人看法完全不一样。 王溥等人认为李筠联合北汉是麻烦,联合其它节度使可能情况更好。 王全斌则认为李筠联合北汉是更好的情况。 双方互相辩了几句,脸色都有些不好。 史从云抬手打断他们争论:“在朕看来,北汉注定是仇敌,如果他鼓动其他节度使反而是麻烦。” 他看着地图,接连指了好几个边地节度使,他心里也希望李筠的外援是北汉,而不是国中的其他节度使。 当天,史从云立即下令,让高怀德和邵季立即出城去整兵备战。 同时让冯继升去集结神火军,同时让孟玄喆跟着冯继升去,有让他学习的意思。 让军队做好打仗的准备,同时再次下令,让洺州防御使郭进派人给李筠送信,说朝廷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自己进京来做官,保他荣华富贵。 这是史从云最后一次外交尝试。 毕竟上兵伐谋,即便概率小也可以试一试,如果李筠怕了,乖乖交出兵权来京城,既能威慑其余节度使,又能减少很多伤亡和靡耗。 但同时,军事上的准备史从云一点没有放松。 而且这次他更加重视和紧张。 这是立国之后的第一战!无论如何只能胜不能败。 这和之前所有的战都不同,这场如果输了,新建立的秦国就会岌岌可危,因为不少节度使要镇不住了,他们肯定是在观望的。 这种关键时刻,他也不敢下令让那些节度使进京,万一逼急,跟着李筠一起起兵,能要了他的老命。 ....... 所以这次,史从云格外重视。 接下来几天,他不仅在朝堂广泛征集大臣们的意见,也亲自骑着马去汴河边大营里巡视三军,鼓舞士气。 同时也开始考虑,谁能代替他摄政。 多数节度使都是谁赢他们帮谁,这开国第一战就显得生死攸关。 历史上李筠联合北汉反叛时是赵匡胤是亲征,留他弟弟赵光义摄政,可他没有那样的臭弟弟。 最好的选择是皇后摄政,可他不在,六妹没有打理好一个国家的才能。 所以最后他干脆不管了,二月初,他也不在乎别人说他什么秽乱庙堂了,直接强硬的把符太后从魏王府弄到宫里住,和六妹住在坤宁宫,并且嘱咐六妹,等他不在京城时,所有的事情让符太后来处理。 随后也和李谷,魏仁浦,范质,闾丘仲卿,王朴,王溥等几个宰相交代了这件事。 他们倒是见多识广,毕竟各个都是数朝老臣,什么场面没见过,镇定得很。 做好这些安排之后,史从云几乎天天都去军营。 除了鼓舞士气,就是监督训练新战法。 这种战法就是步兵,骑兵和射石炮配合的新打法,一种新的战术。 因为是他发明出来的,军中将士们都称这是“万岁阵”,史从云觉得老土,再说重要的不是什么固定样式,重要的是战术思想,但来不及跟他们计较那些了。 他虽然对此表现得信心满满,但心里其实还是忐忑的,没试过谁知道好用不好用? 何况如果接下来要打,那就是立国第一战,决不能搞杂。 昭义军毕竟是常年和北汉,契丹人打仗的边军,和之前打的蜀军,武平军,南平军的战斗力肯定是有云泥之别的。别看蜀军动则十几万,好像很吓人,但九成以上都是直接投降的。 而昭义军只要超过一万,就令他感到压力了,何况他们很可能有三万以上。 所以这些天经常奔波在汴水边上。 几个老婆心疼他却也没办法,权力和物质享受是有代价的。 ......... 二月初六,北面洺州防御使郭进来了奏疏,说派去送信的被李筠赶走了,但送信的很机灵,在李筠的潞州见到了北汉的旗帜和骑兵。 说明李筠这次反叛,背后联合的就是北汉。 这个消息让史从云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北汉原本就是仇敌,如果李筠联合的是他们而不是其他节度使,说明国内压力会小很多。 同一天,向拱也给他上书,说河中节度使表示愿意去京城拜见天子! 这是大好事,河中护国军节度使也是毗邻北汉的节度使,史从云之前还担心,年前派向拱领兵五千去河中就是防备李筠和北汉图谋河中,关中,同时怕他会倒向李筠和北汉,因为那里临近。 如今河中节度使主动请命来拜见,意思就是主动示弱,交出兵权,愿意臣服! 史从云自然高兴,激动之后立即找来翰林院承旨写了嘉奖的诏书,准备让他来京城,连玺印都加盖好了。 就在要发出时候,又冷静下来,如果这是试探呢? 旁边的李筠和北汉正准备起兵反叛,护国军压力很大,如果这时是一种试探呢....... 史从云立即压下兴奋,踱步思考。 想了一会儿,他撕了诏书,让翰林院承旨重新起草,大意是天子对护国军十分信任,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国家需要护国军,节度不用来京,若真想来可以派家中子弟来,好好保卫地方就是对天子的最好支持。 做完这些之后,他心里越发察觉到四周的暗流汹涌。 当晚去坤宁宫留宿,交代了六妹和符太后很多事。 ......... 到二月初八,高怀德,邵季,冯继升,孟玄喆陆续向他汇报,城外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史从云立即任命卢多逊为判三司事,为大军筹备粮,随后也昭告天下,李筠勾结伪汉作乱,祸乱天下,是乱臣贼子...... 317、昔时闻有云中郡 “官家,三军已经准备完毕,控鹤左厢都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第五军随时可以开拔。 虎捷右厢第六军,第七军,第八军,第九军,第十个军也随时可以出发。 水军大船三百艘,已经离开汴水,进入黄河水道,随时可以转远粮草。 神火军那边有六十六门炮,三司粮草足备,都已运到黄河边,随后可以渡河。 邵季已按大帅命令,率龙捷军十营人马先行,去抢占太行山中要塞。” 万岁殿外的小院中,闾丘仲卿正向他汇报军队准备情况。 “官家,粮草方面也准备充分,黄河北岸大仓还囤积军粮五十万石,大军无后顾之忧。北面的几个防御使也按照命令开始集结。” 史从云点头,旁边的小黄花并不懂他们说什么,只是好奇的跟着他。 “你们觉得这次需要调动多少民夫来保障军队后勤补给。”史从云道。 卢多逊没有急着说话,闾丘仲卿是他的老臣近臣,直接拱手说:“官家,臣以为这次调集十万民夫足矣,主要运输都沿着黄河走,而且还在北岸大仓,这次没有前年那么难。 关键还是洛阳那一段,以往那一段常年有人修缮,漕运顺畅,可自从官家唐末洛阳荒废之后,洛阳附近的漕运开始荒废,走那一段可能更加费时费力,否则五万人足矣。” 史从云默默点头,随后道:“卢翰林,这些事你要多操劳,不能出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军粮草供给是重中之重。 当年汉高祖说萧相国首功,因给养三军而为首功,朕也是常年打仗的人,知道粮草之重,这件事交给你,必须做好。” “臣生当陨首,死当节草,绝不辜负官家赏识!” 史从云点头,伸手扶他起来:“去吧,早做准备,朕不听你说,要看你做。” 卢多逊起身,随即退下。 小院中只剩下史从云和闾丘仲卿。 闾丘仲卿是他的老臣,从一开始就跟着他,跟邵季,王仲也差不多,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他一上任就让闾丘仲卿担任枢密使。 只有两人,闾丘仲卿直接道:“官家留老夫,是不是有要事交代。” 史从云点头:“是关于国中的事,这次朕必须御驾亲征,国中由皇后摄政,但皇后毕竟年轻,也没什么人在京城,所以朕希望你帮衬着她,特别是李公,范公,魏公,王公等诸位相公。 他们固有见解,说得有理,但朕不在,未必就会信服皇后。” 说完他转过身,沉声道:“先生和他们始终是不同的,你在京城,要多帮衬皇后。” 闾丘仲卿拱手:“官家放心,老臣明白官家的忧心。” 史从云点头,闾丘仲卿向来是有见解的聪明人,“这样就好。” ........ 皇后的权力是比许多人想象中还要大的,因为她是皇帝的妻子,皇族除了皇帝之外的代表。 虽然他史从云没做过皇帝,但他脑子好,悟性好,所谓脑袋跟着屁股走,屁股一坐上去,凭着生存本能,他就仔细想过皇族和大臣的关系。 理想的状态就是皇权不下场,只当裁判员,让大臣们当球员,让他们自己去打球,打得好的提拔,打不好的罚下场。 可偏偏现在是他迫不得已要下场的紧要时刻。 他吸取了先帝郭荣的教训,历史上的周世宗,在他死前曾交代让王著之类的忠臣入宰辅班子,可等他一死,范质等为首的现任宰相完全不执行,直接无视了皇帝遗命。 在五代那个文官权力如此没落的时代,居然出现这种情况! 出现这种情况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郭荣每次出征都让亲近的大臣宰辅摄政,而非让皇族的人监国,特别是伐南唐时,皇帝、皇后、李重进、张永德等皇族都走了,把整个朝局交给手下大臣。 这不是让大臣自己既当裁判又当球员吗?慢慢的,皇权肯定会被架空的,等他死后遗愿大臣不执行,政变除了王著哭两句没人出来顶赵匡胤,除了风气和政治上的失误是有很大关系的。 郭荣在军事上是大胆的,但在政治上确实没有大略。 像成吉思汗铁木真,他可不只会射大雕,去西征时把东面军事大权交给木华黎,但他同时让自己的三公主监国,自己亲族掌管新政大权,木华黎等将领还需向监国公主请示行动,这一手是十分高明的! 对于大臣,可以给他们权力,可以给他们决策的自由,但最终裁决权必须握在皇族手中。 但他现在面临的也一个尴尬问题就是,自己的亲族中没有铁木真的三公主,也没有赵光义那样的人。 要皇族监国,只有皇后可以,可六妹又没有太多经验和本事,赵侍剑才生完孩子,身体虚。 符太后倒是合适,只是他虽然和符太后有了深入交流,但说不上完全的信任。 ....... 当晚,他留宿坤宁宫,符太后,赵侍剑和六妹都在。 这次他没干什么,而是认真的给六妹交代,让她跟符天后学,以及自己要出征,有一段时间要她摄政监国。 其实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六妹紧张得手足无措,她一直只是个乖乖女,自己这个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不忤逆他。 如今突然要她自己做主,还是国家大事,心里肯定会紧张害怕。 史从云将他抱在怀中安慰,“我这次去几个月就能回来,下面我也交代过,到时闾丘仲卿他们都会帮你。闾丘先生你知道,他当初还住在我们史府上呢,老熟人了。” 六妹紧张又乖巧的听他说,头顶顶着他的下巴,“如果外面朝中的事情不懂,你就问你大姐,宫中的事不懂就问赵侍剑,她们两要是不听,朕回来问罪。” 符太后安静听着,没有说话,赵侍剑稍有不满的哼了一声,不过立即开口:“六妹放心,内府的事没有那么麻烦,你吩咐林尚宫很多都能办好。 如果还不懂我肯定帮你做好,不过外面朝堂的的事我一个小女子就不懂了,得问太后!” 宫里现在的主要人员还是从史府来的,在史府就是赵侍剑管家。 才生完孩子的小女人把太后两个字咬得很重,以前符大还是皇后的时候就与赵侍剑有过节,现在又听宫里人说史从云和太后的奸情,赵侍剑和符太后两人更不对付了。 符太后听完脸色不好看,又有些微微发红,她自然知道赵侍剑在嘲讽她,不过确实理亏,没有反驳,只能不理赵侍剑。 而是转头向他保证:“官家放心,臣妾定会好好教六妹的。” 他看着两个不太对付的美人,便道:“我不在,你们两不许闹,这是国家大事,不可以像以前一样轻慢。” ....... 第二天,他又调符昭愿领京城巡检,支持皇后; 二月初九,史从云发诏书,调动东面的洺州,魏州,博州,相州,滑州等各州州兵,由地方马步军都指挥使或防御使统帅,于二月十五日前在洺州集结,调河阳的李处耘东面行营都统,带着自己的人马去统帅各州兵为东路军。 东路军顺着固镇,潞州方向进军。 随后以王审琦为南面行营都统,率河阳三城兵和禁军往北,翻山进入河东,往泽州方向进军。 邵季率龙捷军为前锋,抢占河阳三城北面的太行山中要塞,堵死李筠麾下军队,让他们没法出太行山。 河中的建雄军,保义军等固守,向拱所部帮助建雄军固守晋州。 向拱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监视,建雄军,保义军史从云并不放心,但也不能让李筠进入河中。 诏书接二连三发出,从京城飞驰而出,去向天下各地的额快马络绎不绝。 汴水大营里邵季也率先带着前锋龙捷骑兵开始往北面疾驰。 中军还在准备,这次史从云准备亲自率领中军,以控鹤军和神火军为主力,打好这开国的第一战,同时震慑那些还在观望的节度使,为以后削藩打下基础。 十一日朝廷破例大朝,史从云宣布要御驾亲征的消息。 当场朝中一片争论,有人反对,有人赞同,但史从云不是让他们来讨的。 他让众人说个想法,是表现自己的气度,随后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大家的意见都发表了,才开口定论,“朕意已决!这次必要亲征。” 这样一来,既给大臣们发表自己意见的机会,也不会应自己独自裁断让他们面服心不服,毕竟意见已经表达了。 于是到十三日,后宫和和礼部给他准备了三十多车的各种行礼和仪式用具。 看得史从云头大,最终只选了六车留下,除了表明他身份,让将士们看到的华丽鸾纛,剩下的多数都是给随行的小黄花准备的的。 他那辆六匹马拉的巨大行辕龙辇,也主要是给小黄花坐的,骑马虽然颠簸,但他习惯了,带着小黄花是让他照顾自己的生活,同时放松放松,她太会照顾人了。 当天下午,史从云亲自骑马去汴河边上检阅即将出征的神火军,将士们士气高涨,高呼万岁,数里黑红相间的旗帜在春风中猎猎作响。 史从云骑马走过,在前排发现一个身高几乎和他相当的壮汉,而且比他还壮,十分欣赏,便好奇道:“汝叫什么,从哪里来。” “禀官家,某叫荆嗣,冀州人!”壮汉说话声若洪钟,看他那架势,双手之间只怕有数百斤的气力。 史从云很喜欢这样的猛士,连旁边的党进都看得有些诧异。 “怎么想到来当兵的?” “同乡里当兵的跟着天子打蜀国,都发财了,他们都说官家了不得,某就来了。” 史从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荆嗣、荆嗣.......朕记住你了,要富贵就好好杀敌,富贵肯定少不了!” 他一说,周边众人都高呼万岁起来。 ....... 下午,中军杀羊祭旗,随后天子鸾纛打出,汴水边上的大营随着苍凉号角打开营门,大军开始开拔。 史从云在大营旁的一处小山上被众将环绕,远远看着一队队人马整齐有序的从营门中出来,汇入长长的长龙之中去。 大道上各种各样的旗帜在缓缓飘扬。 女扮男装的小黄花俏丽站在他身边,好奇张望远处的壮观景色,大大的眼里都是震撼。 神火军的后队是用马拉着走的六十六门炮,在大军的后方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第一次神火军的炮真正有用武之地,之前打蜀国,炮是拉着去了,不过没打成。 小黄花好奇的看着那些大炮,小声问他:“阿郎,那些大铁管是什么?” 史从云连正经的给她解释,“那是炮,等哪天有空,我教你打炮。” “好啊!”小黄花高兴的点头。 史从云看着远处那些缓缓移动的炮,心里想可得给老子争气啊! 这是一次生死攸关之战,是立国第一战,也是新战术实验的第一战,关于炮兵和步骑兵的配合后世有很多的例子的教训,特别是在欧洲战场上。 史从云看得多,他很能明白这种炮的优势和劣势所在,也能明白那些战场上厉害的炮步骑兵结合的战术核心思想是什么。 所以他这半年多一直在训练神火军和控鹤军的配合作战。 但那些都只是训练,管不管用不知道,只有真到了战场上才能见分晓..... 河东,山西...... 这个叫法很多,在中国历史上向来生死攸关的地区,他不得不拿下,否则就是掉在头上的一把利剑,让他睡不安稳。 他心心念念的雁门关,将北面辽军抵挡在太行外的美好愿景....... 这些在远处林立的军旗中摇曳,都将由这次大战决定。 老爹原本听说要打河东,无论如何想要随行,史从云没让他来,知道他想云州,想快些打回北面去,可老爹如今是太上皇了,在军中不好。 北面,春风卷动云彩,军旗飘摇猎猎....... 史从云遥望北面,不由自主吟了一首唐人的诗:“羊马群中觅人道,雁门关外绝人家。昔时闻有云中郡,今日无云空见沙。” 318、联盟利害 二月中旬,春风卷动枯草,新生的绿意隐约可见。 风吹过山口,原野上的砂石夹杂尘土到处乱跑,奔走跳跃,打得人马睁不开眼。 等风沙过去,站在野地中的众多将领官员多是灰头土脸,拍打头上的尘土,一时间有些狼狈。 “约好不来,让咱们在这干等,什么意思!”有人吐了口满是黄土的唾沫咒骂。 “他想摆皇帝老子的谱!”刘继冲不满的道:“老子去晋阳,他就到处摆谱,找了几十个穿金甲的接我,想唬住老子,可有些兵都漏脚趾(鞋子是破的),我看伪汉国不行了。” 他的话说得大声,在场数十军官将校都听得清楚,后方太平驿那头则是密密麻麻昭义军精锐,甲片在日光下闪烁,队列整齐,旌旗笔直林立。 “这话不好,别让他们听见了,咱们求人。”李继勋道。 李筠回头,哼了一声:“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怕兵力不够,史从云那狗贼人多,某也不愿请他们。” 说着李筠一张黑脸恶狠狠的道:“还不知道他们听话不听话,如果他们敢出尔反尔勾结契丹狗贼,老子就是死也不跟他们合兵!” 众将纷纷点头,他们这些边军,常年和北汉,契丹人作战,加之唐末以来,契丹人经常大规模南下劫掠,上下很多人中都对契丹人有着敌意。 李继勋也不好说话了,只能点头。 李筠黑着脸,盯着北面大道尽头,那边还是不见北汉人的踪影。 直到他快发怒,准备掉头走人,远处地平线上几棵发新绿嫩芽的老树后面,才隐约见到大量旗帜露出尖角,正向这边移动过来。 很快,黄色的天子鸾纛十分显眼的出现在大道之中,众多旗帜分列两侧,缓缓从大地那头移动过来。 众人都激动起来,虽然话说得义愤填膺,又骂了史从云是乱臣贼子,是篡国大盗,祸国殃民,但不少人心里都是没底的。 史从云的威名太盛,不紧张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见北汉人多,他们自然高兴。 可慢慢的,待到远处地平线上北汉兵将逐渐露出全部面貌之后,不少人都皱起眉头往后张望,希望后面还有人马。 不过很快他们便失望了,太平驿北面的北汉军大队,除前面的二三千人外,后方空空荡荡,再没更多士兵。 李筠盯着北面看了半天,大失所望,手紧捏着缰绳,一言不发,脸色难看。 左右生怕他突然调转马头,便连劝解:“节帅不可,他们只怕是故意的,故意不把精兵带来,咱们要忍,否则他不出兵怎么办?” 李筠大怒,但也无可奈何,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冲动,如果当初不把讨伐史从云的檄文发出去,而是先和北汉讨价还价,肯定会好很多。 可如今檄文已发,他和史从云不死不休,这种时候北汉要威胁他也毫无办法,因为变成他求人了! 无奈之下只能压下一肚子火,下马走路过去见刘钧,他身后诸将也随行。 刘钧被人八抬大轿抬着过来,李筠等众人上前,却只是拱手道:“拜见国主!”却无一人下跪。 刘钧身边的宣徽使卢赞正想斥责,却见太平驿站后方,数万整齐列阵的昭义军士兵,顿时闭上了嘴巴。 刘钧脸色不太好看,还是挤出笑来:“不必多礼,朕次来是和西平王商议大事,讨伐贼首史从云的,我们就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了。” 此举既表现自己大度,有掩饰方才尴尬。 “还是国主痛快!”李筠抱拳,“不过国主啊,某听说汉国有不少精兵强将,就是国主身后这些么,看起来人不多啊,还有些无精打采......” “身为臣子,如何跟国主说话的!”刘继业不满道,李筠的态度变得很快,见到他们身后只有几千人后,显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国主刘钧正声道:“朕自有精兵十万就在晋阳,今日匆匆赶来是见西平王的,大军很快就到。 天下最大的贼首乃是史从云,若是西平王有心抗贼,朕的大军立即就到,若不是为公家为天下,大军就来不了了。” 李筠不说话,盯着李筠看了一会儿,终是拱手:“国主言之有理,是某急了,我也是为了讨贼,希望国主不要见怪。” 刘钧见他让步,也点点头,双方又说了一些合作的细节,比如几时合兵,各自负责从哪里出兵。 双方商议了好一会儿,最终终于达成大致的共识。 “我们走西面河谷,攻晋州,拿下晋州之后继续南下,攻掠河中诸地。西平王走东面攻掠泽州等地,我们将河东彻底夺回。 若史从云来攻,很有可能走河阳往北,向泽州进军,所以朕令卢赞领三千骑,助西平王破敌,后续援军也会陆续到。”刘钧缓缓向李筠阐述合作的计划。 李筠看着对面的国主,心里越发后悔,他就不该联络北汉,这些人全然没有全力助自己的意思,只想趁乱进攻东面晋州,河中等地。 他咬牙道:“三千骑太少,某要一万,至少马步军万人,否则东面顶不住秦军,你们也别想好过!”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都算慢慢说开了,说是联盟,其实各有算盘。 李筠想借北汉兵击败秦军,但北汉国主并不想和秦军死磕,而是想趁着李筠也秦军打仗时候夺取东面的河中诸州。 双方各各有算盘,所以这一见面并不愉快。 双发又各说自己的道理,越说越激烈,一时难以达成共识。 李继勋看着急了,他是及其害怕史从云的,当初他就是怕史从云才叛逃到河东来,这次要是输了,落在史从云手中,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便着急的大声道:“别吵了! 某最知道史从云,他是天下最歹毒,最难对付的人物! 国主最好仔细想想,如果潞州被史从云夺了,他的精兵六七天就能到晋阳,你们还能高枕无忧吗? 到时候就算拿下晋州,你们又能如何?还盼着契丹人来救!”他这几句说得很重,也很着急。 “唇亡齿寒,前年契丹人的皇帝都差点被史从云活捉了,如今他们还敢来,他们不来你们拿什么抵御史从云! 我看国主这时惜兵,想坐山观虎斗,只怕也要被那史从云活活俘虏,抓到大梁去!” 北汉宣徽使卢赞大怒道:“放肆!” 场面却安静下来,众人都不说话了,太平驿外的空地上一时间安静了一会儿。 刘钧想了许久,最终看着李筠,看着李继勋道:“朕出三万精兵,不过要派监军使!” 李筠大喜,“只要三万兵能来,国主爱派多少便多少!只要兵多,某就不怕那史家小二!” (这几天要考高低压电工证,可能更新晚一些) 319、马无夜草不肥 正月十八,天空万里无云。 河东新绿,表里河山的山河之间,大队人马沿着踩结板实的黄土大道前进,两边的山上有不少新绿。 路边刚从枯草中冒尖的新绿,如今又被踩成烂泥。 大队的人马从山那头疾驰而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在山口,连绵不绝。 远处一座城池数里在河边,东面是巍峨高山,靠山环水,便是潞州。 城不少百姓惴惴不安在大道边送行,还有人嚎啕大哭,送别亲人。 李筠骑着马,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城墙,对来送行的长子李守节道:“你好好守着潞州,为父此去数月可归,等某夺了大梁,杀了史家小二,你就派兵往南,去接管泽州。” 李守节忧心忡忡,只能改了口气,“父亲,秦国尚强,不可轻也,依我看不如往南,打通太行山,控制河阳,图谋洛阳。 等站稳了脚跟再图谋大梁也行,不必这样急匆匆进攻。” 李筠不满的看了自己不成器的长子一眼,“你懂个屁! 老夫是周朝的老辈大将,与周朝世宗皇帝柴荣如同兄弟,如今秦国皇宫禁卫军的官兵,都是老夫很熟悉的人。 一旦听说我军到了,肯定会响应某,不必担心不成功。” 说完也不再多说,开口道:“你记得,好好守着潞州,等我功成回来。” 李守节当即在路边磕头,“儿子恭送父亲。” “搞这些婆婆妈妈的做什么,起来。”李筠道,随后调转马头,带百余将,正要往西汇入大道新军队列之中。 突然又停住脚步,独自骑马回来,看着自己的嫡长子,下马扶着他的肩膀:“你已经大了,事情要自己做主。 你爹我一把年纪,但有三件事气不过,无论如何也要了解。” “第一,老子这辈子最恨契丹人,这次让刘钧出兵,就不许他联络辽国,往后你也要记着,万一事有不利,身为大丈夫怎么都行,就不能往北去投契丹狗贼!” 李守节正中点头,李筠接着交代自己的儿子:“其二,周朝的太祖皇帝于某有恩,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的江山被篡,某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 其三,史从云那小二你爹不服,老子做节度使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现在居然骑到某头还是那个来! 所以这件事谁说都没用,老夫跟那史家小儿定是你死我活,你别说那些丧气话。”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婆婆妈妈,老子这辈子就这样,当年要不是豁出命也没如今我家的富贵。” 李筠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李守节在原地一直目送父亲的帅旗消失在远处天边,长长的队伍不见首尾,身边的官员安慰:“王子不必担心,这次我们出精兵三万,北面汉国出三万,六万精兵,即便不能取胜,缓缓后退以求自保也不在话下。” 李守节没有多说,终只是点头,“但愿如此.......” ....... 天下风云变化,每次中原变动,都会搅动四方。 如今史从云篡位,周国易主,李筠联合北汉,秦国出兵...... 各种消息传开之后,面对这样的天下剧变,不少人都面临艰难抉择。 麟州刺史李继勋便是如此,他的治所在麟州新泰县,城池是夯土的老城,位于河谷之中,一片苍茫,多数时候这里都是一片黄色的世界,山上的草木稀疏,远处时不时能看见放羊娃赶着羊在陡峭贫瘠的山上漫不经心唱着歌。 李继勋穿着一身圆领红色官服,领子上都是尘土,他的脸上也坑坑洼洼,一脸土色,丝毫不像什么大官,要不是他一身官服还有些贵气,都不会有人信这是一方刺史。 但麟州就是如此,别面随时面临契丹人的威胁,东面的北汉十分不屑。 北汉国主对契丹人的低眉顺眼,甚至叫爹让他十分不爽,身为臣子,身为汉人,他受不了那样的窝囊,而且他更觉得北汉国积贫积弱,国运不长了。 而中国不断崛起,蒸蒸日上,他即便远在北方,也接连听说过史从云四面出击,攻城拔寨,吞并土地的事情。 所以一上任刺史之后,他立即叛变,向着周国送去奏疏,表示愿意称臣。 此举得到不少官员和百姓的支持。 可偏偏他们这地方距离北汉很近,距离大梁太远....... 北汉国主知道此事后接连派出数千人的军队越过黄河向西,进攻麟州,虽然北地之民自古接壤北方外族夷狄,常年与契丹人作战,民风彪悍,妇女都能挽强弓作战,所以接连几次在东面山谷中杀败北汉军。 可麟州这地方贫瘠艰苦,人丁稀少,而且城池普遍残破,有些城郭甚至是汉朝时和匈奴人争夺河南地(河套地区)建起来的,修修补补用到现在,根本顶不住北汉国源源不断的长期进攻。 而周国的国都远在大梁,已经不是汉唐时候的关中了,鞭长莫及,加之又是和南面打仗,又是和契丹人大战,根本无法支援他们。 最终他无奈之下只能和北汉国讲和,再次臣服北汉,但北汉那边也因为损失惨重不敢逼他。 他利用这些时间不断养兵,修城,然后在去年再次反叛北汉,投靠周国。 北汉国主大怒,派来两千多人的部队渡过黄河,打了半年,这次他不再主动出击,而是一改以往的战术,以修筑起来的夯土城墙消耗和抵御北汉军。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边人本来就少,死不起。 结果打了快一年,北汉兵被杀几百人后不得寸进,等粮饷补给不济之后只能撤兵,这次他成功抵御了北汉。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正准备派人写捷报去大梁要些赏赐时,突然传来噩耗,周国没了,史从云篡位,建立秦国取代周国。 这一下,李继勋又陷入困境,他好不容易反复横跳,机关算尽,为的就是投降朝廷,不做契丹人走狗。 结果等他好不容易打了好几年,经营了好几年,能够守住自己,不借助朝廷的力量,一回头,朝廷没了! 当时他就大病一场,好在手下幕僚提醒他,秦国也是中国正统,也是朝廷。 他这才缓过来,这样的事太多了,如果秦国不对契丹人卑躬屈膝,那么其实投靠秦国也没差。 但之后北汉联合李筠反叛的消息传来,又让他犹豫了。 李筠的威名在河东,在北面非常大,他和北汉联合,天下形势会不会又有变化,万一他站错了呢,那一个小小麟州哪里是北汉和李筠的对手,难不成到时他去投党项人么....... 种种事情萦绕心头,他好几天都睡不着。 城下,几个士兵正给他的马喂水,城门前的大道不到两丈宽,随着往来的人和牲口踩踏,到处都是黄色尘土。 不过大家似乎都熟悉了这样的环境,往来的人大多蓬头垢面。 杨继勋也一身尘土,远处的河水哗啦啦的流,露出不少干枯的河床和光滑石头在太阳下发亮,看着看着就看呆了。 回神过来就咬牙道:“马无夜草不肥,等打完了才出来说话,肯定落不得好下场!” 喂马的士兵抬头一脸不解。 ........ 二月,史从云的大军开拔,往北到达黄河边,沿着黄河西进,随后渡过黄河,继续往西前进。 走河阳三城的方向,东路军交给李处耘。 史从云心里对这才大战已经有了构想,走南面,主力翻过太行山,直捣泽州,潞州,这样可能又是在高平附近与敌人决战,态势与七年前可能如出一辙。 如果没有遇上敌人,就继续往北,直接去李筠的潞州寻求决战,但他最担心的还是李筠据城死守,打攻城战谁都不愿。 好在潞州、泽州都不算特别坚固的城池,七年前的高平之战,周军北上河东是他就见过。 敌人的行动不在他控制,最好的办法是先堵住太行山各处隘口,逐步往北推,史从云在地图上比划着,心里构想着整体的战略。 一身男装的小黄花站在一边,安静的看着他,好奇的大眼睛在地图上扫来扫去,可她什么也不懂。 过了一会儿,史从云揉揉太阳穴,拉着她的小手:“走,出去透透气,太闷了!” 小黄花点头。 河阳的风光正好,春风落日里,大片大片的平坦田地一眼也看不到头,如果往南看,一片平坦大地上,冒尖的只有一些田地间的百姓,和田地间的树林。 这样大片的平原,小黄花在蜀地根本没见过,不过如果往北看,就是远处高耸的群山了。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要地,史从云最怕的就是李筠动作迅速,翻山往南到达河阳,威胁洛阳,好在他没有,动作还没自己这边快。 而且随着他亲征出兵的消息传开,天下局势居然越来越好,很多情况他之前都没想到。 ....... 这几天消息已经完全明确,北面来了大量的书信和消息,确定了李筠联合北汉出兵的消息。 之后好消息也接二连三,战还没开打,就有好消息,这点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渡过黄河的第一天,就有了好消息。 他的天子乘舆是跟随后卫部队过河的,才在众人簇拥中上岸,刘清川便激动的给他带来情报。 说府州的德扆再次攻破河东沙谷寨,杀敌五百余,从河东西面打击了贼军。 为什么说又,因为去年史从云打蜀地时,折德扆为表忠心入朝中拜见摄政太后,他的弟弟折德愿暂时代理事务。 折德愿代领州事时又出兵歼灭北汉军五百余人于沙谷寨,杀北汉守将郝章、张钊等,上表请功劳。 当时符太后朝中摄政,自然明白折家千里迢迢来大梁除了表忠心,必也有所求。 折家和党项的另外一大分支拓跋李氏向来不合,关系紧张,还要面对东面北汉,北面辽国。 加上党项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概念,其中主体是生活在青海一代各种羌族,还夹杂其他各族,被唐朝迁到河套地区,在当地没有太多的根基,他们想求一个安身之地,所以向中原归附。 考虑到当时大军在蜀地作战,同时府州路途遥远,土地贫瘠,不便于管理控制,于是符太后就准许他们折家世世代代在府州安家世袭,但必须效忠中原。 当时折德扆激动不已,再三表示愿意为中国肝脑涂地,世代守边,之后符太后赏赐他一些东西便回去了。 现在看来,折家是献礼了,一听说他们秦国要打北汉,立即就从东面出兵袭击北汉,是想纳投名状啊。 这样的态势史从云十分高兴,就如符大的判断一样,他也觉得府州(后世府谷县附近)太远,靠朝廷派官员不合适,中间还夹着北汉,北面还要面对契丹的压力。 如果朝廷此时直接控制,费时费力。 看起来直线距离一千多里,可中间是太行山,吕梁山和黄河,走路去至少有两千里左右的脚程,地方贫瘠,可能还会被契丹报复,那还不如让折家先顶着,等收拾了北汉,摆平了辽国再去考虑。 不过史从云也没忘记党项人中还有另外一支,那就是后来建立西夏的拓跋李氏,而现在他的官职,地盘和势力都比折氏大多了。 早在周朝世宗郭荣时,就加李彝殷守太傅、兼中书令,封西平王。 这次秦国立国之后,他也送书信来表示忠心。 对于李彝殷史从云就没折家那么放心了,说到底因为他们地盘太大,人口太多,不是折家能比。 于是史从云思虑之下,渡过黄河之后就派人去北面,加他为秦国的守太尉。 不过好消息还在继续,当天晚上小黄花正给他洗脚,史从云舒适的大帐里躺平时,又有消息来报,说麟州刺史杨继勋上表称臣,同时表示愿意出兵配合朝廷攻打北汉。 史从云又喜,麟州(后世神木市附近)原本是北汉国的,后来刺史杨继勋上表投靠周朝,之后又投靠北汉,再投靠周朝。 因其在黄河西面,距离北汉国土不远,但距离大梁却很远,至于麟州刺史杨继勋史从云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后来才想起来,杨继勋那不就是刘继业他哥吗,刘继业也就是杨继业,就是杨业了。 不过他高兴倒不关这什么事,主要是杨继勋在这关键时候上表称臣,看来他是做了一番认真考虑的,如果还墙头草也不急着在这即将开战的时候表态。 这样一来,他虽然看不到陕西北部的情况,可一旦折家、麟州都倒向他,那么在陕西最北部,已经对北汉形成包围,整体局势大好。 第二天,后卫炮兵部队六十六门炮到达,史从云等的就是他们。 同时前面传令兵回来报告,邵季已经率前锋精锐越过太行山,向着泽州挺近。 史从云没有阻止,只让邵季有消息立即往后面报,同时要求大军前进,必须与神火军的炮兵部队保持一定距离,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保持三里之内的距离。 显然这次史从云是想围绕着第一次上真正战场的炮兵了来打的...... GET /u/178/178371/70561167.shtm HTTP/1.0 Host: www.biququ.com X-Forwarded-For: 157.55.39.84 X-Real-IP: 157.55.39.84 Connection: close Cache-Control: no-cache Pragma: no-cache Accept: */*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From: bingbot(at)microsoft.com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bingbot/2.0; +http://www.bing.com/bingbot.htm) 320、郭进 正午,史从云在小黄花服侍下吃了一些爆炒羊肉,肉汤和米饭,随后中军开始有序开拔,但乘舆依旧没有往北,因为他在等人。 小黄花把他照顾得很好,乖巧的像个小跟屁虫,山里长大的孩子也吃得了苦,行军的舟车劳顿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史从云没有急着走,因为他在等北面的人,准确的说就是洺州防御使郭进。 此人最先向他汇报了李筠有作乱动机,也是为朝廷提供不少情报,因此史从云将他从洺州团练使提拔为代领洺州防御使,领洺州的州兵。 “等他到下午,如果到不了,就不等了。”史从云对小黄花道。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头。 史从云骑上自己的高大战马,伸手拉小黄花上来,带着她在营地周围骑了一会儿马。 小黄花很高兴,下了马依旧抱着他的腰不愿放手,微微抬头看他眼里都是光。 不过史从云现在没有太多心思,大敌当前呢,揉揉她的小脑袋打发她去收拾东西。 ...... 下午,北面来了人,来的人是个大汉,穿着一身铁扎甲,身后跟着不少骑兵。 不一会儿就到达他面前,外围的禁军拦住,随后进来汇报:“官家,防御使郭进到了。” 史从云抬手,让士兵放他进来。 不一会儿,郭进便进来了。 对于郭进这个人,史从云早在大梁时就让他手下那帮子翰林学士帮忙查过,所以才敢让他作洺州防御使的。 而且郭进这类人正是他需要的人,如今朝中不少武将都是有庞大背景和家族的,如高怀德,董遵诲,符昭愿,郭廷谓等等。 所以做了皇帝,他下意识更喜欢提拔那些背后没有势力,贫贱起身的武将,如李处耘和在的郭进。 这是博弈的结果。 郭进少时贫贱,在巨鹿(今河北巨鹿)富户家做佣工。他身强体壮,结交豪杰侠士,嗜好喝酒赌博。他所在的富家少年认为他是祸患,想谋划杀他。妇女竺氏暗中把这事告诉郭进,郭进逃到晋阳,投奔驻守晋阳的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刘知远很欣赏他的身手,便留在帐下当了侍卫。 后晋开运三年,辽国皇帝耶律德光统军大举南下,很快攻陷开封灭亡后晋。次年正月,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建立后汉政权,为后汉高祖。恰逢耶律德光死在行军途中,刘知远准备进入汴京,郭进主动请缨,率领一支奇兵间道先期收复洺州(今河北永年以西),对抚定河北诸郡立下头功,因此获封刺史官衔,成为刘知远麾下一名勇将。 后来,郭进累次升迁至乾、坊二州刺史。 到周太祖政变黄旗加身之后,先后改任,到了登州刺史。 当时恰逢群盗进攻抢劫居民,郭进率领镇兵将其讨平,郭进治军清明严肃,百姓官吏千余人到朝廷请求建立“屏盗碑”,得到了朝廷的同意。 显德初年,也就是他跟着官家去山西打仗那年,郭进改任卫州(今河南汲县)刺史,卫、赵、邢、洺诸州之间因战乱影响,多亡命之徒,凭借当地依山而被黄河围绕,经常出没,等候时机武力剽掠百姓,官吏捕捉他们就逃走躲藏,所以多年不能诛灭,甚至发展到超过千人的地步。 郭进得知情况后设计派人挑动他们,安排兵力部署,几个月就把这批亡命者剪灭无余,该郡百姓又请求立碑记载他的事迹。 后来郭进改任洺州团练使,正式转为武将,也很有政绩,其治下百姓又有人到朝廷请求为郭进立碑颂德,世宗特下诏命当时的左拾遗郑起撰碑文,赐予洺州百姓。 这就是中国文化的好处,虽然改朝换代不断,但朝廷的卷宗档案其实一直保存,史从云想要了解一个历经四朝的大臣作为,只要找来他卷宗和奏疏一看,立即就明白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也正因为看过郭进的作为,他才敢直接将这个人提拔到防御使的位置,这次也趁着打仗特意叫他来见面。 因为觉得他是个人才。 不一会儿,郭进有些激动,想看他有不敢太过抬头,行礼拜见完毕起身,史从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郭将军,你给朕说北面形势,你的看法。” “诺!”郭进一脸严肃认真,还有些紧张,有点像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官家,已某的见解,如果李筠聪明,就该立即抢占河阳,堵住东面太行山山口,但到现在官家的大军已经进驻河阳,他还没动作,不是有什么大谋略的人。” 史从云点头,“郭进,你领了多少兵过来?” “回禀陛下,臣带了洺州州兵五百余,尽皆着甲,是某手下的精兵,曾经也杀过贼寇,都见过血!”郭进连表现自己的实力。 史从云点点头,他心里不在乎郭进带来的五百人,只是看看他态度端正不端正。 于是道:“郭将军随我中军一起。” “诺!”郭进拱手。 随后,史从云下令,大军开拔,开始往被去往泽州。 路上史从云让郭进随驾,骑马在他旁边,问了不少河北的事情,郭进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初还被富人害过,所以史从云有些问题可以和他谈。 比如河北的大族的土地兼并问题,河北百姓这几年来的民生问题等等。 两人说了许久,史从云对河北的情况有了更加具体的了解。 到下午些时候,大军正通过山口,山上的山花正好,还有些山花冒出了花骨朵,因为火炮走得不快,大军速度也不快。 小黄花看了很高兴,想要去采,史从云见山两边的山坡有些高,便问身边亲兵:“有没有善爬树的,去采几朵话下来!” 亲兵都笑起来,踊跃报名,随后史从云挑了个子子小的,他还颇为敌意,利索上山爬到树上折了几枝山花下来。 史从云接了递给小黄花,小姑娘很高兴,那禁军的小伙子也颇为得意,他便笑着夸奖:“你这本事,我要给你封个上树都指挥使!” 众人都笑起来,唯有郭进脸色不好看。 下午些,因为射石炮沉重,走得不快,今晚只能在山里过夜,前方的传令兵激动回报:“官家,邵将军的前锋在泽州南遇到李筠的前锋,双方打了一场,贼众溃逃,斩首三百二十。” “让邵季不要太过深入,与后部神火军保持二十里的距离,这次和以往打仗不同。”史从云吩咐。 传令兵领命,立即去了,旁边的郭进有些不解。 (这两天弄到个机会,去电站工作,但要考高压电工证,低压电工证,登高证,和我以前学的完全没关系,只能死记硬背,有些头皮发麻。这几天为考试可能会断更或少更,等考完之后再恢复正常,吃饭的事也不敢马虎,提前跟大家说一下。) 321、史从云的炮兵战术(一) 高平,草长莺飞天,春风拂面,万里无云,表里河山之象的河谷群山气势雄浑,往北群山万壑迎面来,河谷中的平地上,炊烟满地,林地稀疏,阡陌纵横。 山西的山史从云早不是第一次见了,这里的山自带一种雄浑苍凉,无论是东面的太行山,中间的中条山,西面的吕梁山,自古都是南北内战,外族入侵的最前沿战场。 而南上北下的军队,不可避免又会在长平附近相遇。 史从云嘘唏不已,地理决定历史,有些东西他不用看历史都能想到,比如中国古代战争最频繁的城市会在哪里。 除去几个首都城市,长安,洛阳,开封,北京等,最多的肯定是淮河沿岸的重镇,如徐州,合肥,寿春等,因为南北要打仗,无论人是怎么想到,最后大概率肯定会在那打,这是地理决定的。 如果说蜀地,战争最多的肯定不是成都,因为敌人打到成都就没救了,北面是汉中西面的西县等隘口,以及利州(广元)重镇,南面的重庆,夔门。剑门关都排不上,敌人要是打到剑门关,就说明丢了汉中,丢了汉中蜀地长久不了。 而河东这片地区就比较特殊了,它居高临下,北面过雁门关连通草原游牧民族,东面俯瞰河北平原,南面过河南直接能到洛阳,西面过黄河便是关中长安,往西就是陕西河套。 除去太原,山西这地方哪里都有大战,东面也好,西面也罢,秦赵长平之战,汉初韩信北逐,汉朝出兵匈奴,唐朝起家,李世民夺河东,金朝灭北宋等等,所有的大战小战都遍布山西。 因为山西的板块天生更高俯瞰河北,中原,河中,控制山西,就像一把悬在中原,关中,河北头上的剑,随时可以居高临下发起攻击。 而又因为其地理位置,使得山西北部,自春秋战国起,就长期成为抵御外族战争的前沿。 常有人说哪哪为了抵御外地也是抛头颅洒热血的,也是奋战到底,杀得人头滚滚的...... 这话要是放在太原以北,陕西北部去说,估计百姓都一脸茫然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因为对于这一带的百姓来说,别人以为的浴血奋战,几代人遇到一次的血战,对他们来说很可能只是家常便饭。 史书上记载这一带自秦汉开始,最惯用的描述就是妇女小孩都能挽强弓上阵杀敌。 正因为这些,史从云始终对北汉这个小国保有戒心,如果边地百姓支持刘钧,那战不会那么好打,如果离心离德是最好的,离心离德的军队没什么战斗力。 这次兜兜转转又回到高平,也就是古代的额长平附近,又是要在这里堵国运,这和七八年前官家初登基时如出一辙,甚至和一千多年前秦赵大战如出一辙。 或者说和历史上很多时候如出一辙。 他们都只是在大地母亲的安排下,又一次在这里相聚。 当然,史从云心里清楚得很,这不是什么宿命,也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冥冥中自有天命,而是地理塑造历史的结果。 史从云遥望北面,身边旗帜招展,金戈铁马,大军环伺,数不清的人马黑压压在两侧展开,大量亲卫骑兵随行。 原野上的大军配盖大地,和上次他来高平时已经完全不同。 远处,白水河后方的泽州城已经隐约可见,起伏的丘陵挡住一些视野,不过依旧能够目视。 “有多远?”史从云问。 “十四里!”随行的郭进利落答应。 史从云点头,前方是几座不高的山挡住视野,他之所以在这停下,是因为昨天邵季率前锋五百余骑向北试探,在前面山口击败李筠军的前锋,斩首数百。 随后一路往北追击,一直越过白水河,越过泽州城追到北面。 之后泽州城中大军出动,他们立即往东迂回,往东面饶了一个大圈,才摆脱泽州城的大部队回到中军。 既然李筠军已经发现他们到了泽州附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同时邵季也探查到一个重要情报,李筠的大军已经南下到达泽州,这样一来史从云也不敢冒进。 史从云用马鞭指着前方两处几百米高的山坡中间山谷,隔着五六里地的样子,说到:“山里可能有伏兵。” 众将随着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大军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小村庄前,前方是大片空地,往北是大片平坦的田地,堆着不少冬天留下的麦秆,田地里有些新绿,不过大多不是早苗,而是杂草,这附近的百姓早避祸去了。 往北空荡荡的平地延绵数里,过一条不到膝深的小溪,就是北面的两处小山,山上是密集的林木,正中一条大道,直通北面泽州。 党进骑着马有些急不可耐的开口,“官家,让某为前锋吧,去试探试探。” 他摇头道:“不用,再等等,你进去他们堵了山口怎么办,北面李处耘等人的大军应该快到潞州了,不急一时。” 王审琦和王全斌两个大将同时拱手道:“官家,要在这下寨吗?” “等等看,看李筠过来不过来。”说完他看向身边的邵季,王全斌,党进,郭进等诸将,笑道:“咱们中军只有三万,李筠要是带着昭义军和北汉军前来,少说是咱们两倍人马啊。” “大帅,他来再多也人也没有,区区狗贼何足为惧!”党进倒是勇得很,引来众人大笑,大家都知道他勇。 “那是肯定的额,党将军光着膀子就敢爬剑门关,贼军中定找不到这样的勇士!”王全斌抚这胡须道。 众人也纷纷回想起去年的事来,说起这壮举,党进也颇为得意。 但郭进面色却不太好,他认真的开口:“官家,打仗不能儿戏,如果对面是我们两倍必须小心,臣建议还是先设营垒,遍挖壕沟设鹿砦。 如果贼人大军来了,先避战据守,等后方大军动作,再南北对进,夹击贼兵方为取胜之道。” 史从云还没开口,那边刘清川等众将面色不悦道:“大胆!哪里轮到你教官家打仗,官家打的胜仗比你过的桥还多,轮得到你来教打仗!” “哼,某只说自以为对的,却和那些无关!官家爱听不听罢。”没想到郭进一个防御使,脾气却很硬。 众将不忿,还要和他吵,被史从云抬手制止了。 毕竟在他们心里,这么多年一路打来,史从云的威望在军中早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如今这郭进居然敢质疑,众人当然不爽快。 不过史从云不傻,心里虽然舒服,却也明白,郭进是理智的。 打仗风险很大,可不是开玩笑的,况且正面战场上敌人的数量可能比他们多,这时先立于不败之地,探亲敌人虚实,再发起进攻是有经验的宿将的做法,这也证明了郭进打仗的那些奏疏十有八九是真的。 史从云看了下方阵地前沿,众多神火军的士兵正将齐声高喊一二三的号子,把六十六门炮拉到前沿村子外围挖好的炮坑里,场面十分忙碌,干得热火朝天。 “郭将军的话很有道理和见地,是打过仗的人。”对于郭进的顶撞他没在意,“不过我自有我的打发,今天贼兵要是来了,你看朕给你破敌就是。” 郭进看他一眼,眼中明显是不信,不过他还是道:“那臣就在这和官家共存亡。” “放心,亡不了!”史从云哈哈大笑。 他敢这么干,明知道正面之敌可能是比他们多,还在泽州城南摆出要决战而非固守的架势,自然是有底气的。 底气在于他的炮兵,但这样的射石炮其实射程不远,精度感人,虽然威力大但要靠这六十门炮打败数万大军简直天方夜谭。 但他靠的主要也不是炮,这些日子以来,神火军和控鹤军在汴水畔大营训练几个月的战术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炮上刺刀”。 这种战术成就了拿破仑,是拿破仑手下第一大将的战术,而这种战术中,炮不是持续输出火力,也不是后方的火力支援或者持续远程杀伤敌军为目的。 而是直接将大炮推倒阵前,密集使用,发射霰弹。 目的不是持续杀伤,不是火力支援,而是短时间内为后续步兵和骑兵打开一条通道,让步兵和骑兵能突破严密阵型阵中,将敌人敌人分割,让他们两侧受敌,搅乱阵型。 这种新颖的炮兵使用方法让数量占优的敌人猝不及防,被打得溃不成军。 显然秦军的射石炮因射程做不到远程支援,因为玄学的精度也做不到持续的输出,但集中使用,在阵前突然为秦军轰开几处缺口,让周军的铁骑和悍勇甲士杀入阵中,从侧面夹击敌人肯定是能做到的。 线列阵时代的战术如今同样是有用的,因为其战术原理通用,都是牺牲火炮持续火力换取瞬间的爆发,一下子打开敌军阵前缺口,为后续步骑打开通路。 失去阵型的士兵不堪一击,打乱敌人阵线,或者形成“L”形包围,让敌人两面受敌。 这就是史从云的底牌,这也是他选择在这寻求与敌军决战的原因。 远处村口大道前的田地里,六十多门炮正在士兵的忙碌中逐步就位,分成五处密集阵地,后方装备精良的秦军步骑正按照训练的开始进入位置。 大炮后方堆放弹道,两翼是精锐铁骑兵和步兵,前沿是众步兵组成的严密阵线,还要超过炮兵阵地十步左右,他们多数都在天地中找着自己的位置。 史从云遥望远处,他之所以在这停下,一来这里距离泽州只有十里左右,李筠大军很快能知道他们的动向和消息。 如果知道他们人数不多,而且已经到泽州城外,如此挑衅,李筠很可能会主动出来决战,机会是难得的。 二来这里靠山,前方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有利于秦军新战术的实施。 所以其实他心里是希望李筠出来决战的,好过他们追着敌军打,那样射石炮的威力很难发挥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北面一直没有动静。 史从云在村庄里一处农户中休息了一会儿,小黄花被他留在后方补给营地,距离这有五里地。 过了一会儿,有士兵急匆匆来报:“官家,北面有动静了!” 史从云立即起身,在众人簇拥中出门,小院的土墙还没他高,史从云穿着一身甲,低着头出了摇摇欲坠的木院门,外面亲兵已牵马等候。 他上马往村外前沿阵地赶去,很快到了阵地后方一颗老柿子树下,前方是密密麻麻,错落有致的秦军大阵,众多正在休息些士兵也纷纷开始起身。 他抬手放在眉前远眺,远处山口,几匹马快速从树林后方披着银子疾驰出来,打着不同的各色旗帜,随后向着东西两面分开,慢慢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每匹马之前隔着百余步的距离。 一面面各不相同的旗帜,写着不同的字,就这么影影绰绰的立在远处溪水那边的原野上,接着立定,再也不动。 大家都是打仗的人,知道那是什么。 不一会儿,整齐的马队从山谷中匆匆出来,轰隆隆的声音在山谷中回想。 出了谷,他们一队往东,一队往西,一队接着一队,伴随更多的旗帜,苍凉号角声,纷纷分列在两翼的各面旗帜之后。 越来越多的骑队从山谷出来,轰隆隆的马蹄声隔着老远还能听到。 随后就是步兵,他们都纷纷按着一东一西的顺序,快速的汇集到每一面旗帜后面。 史从云和周边的将领都明白,那每面旗帜代表一军的人马,代表每一军的都指挥使,一般来说,骑兵一军有千人左右,步军一军有两千人左右。 对面有序进入战场,纪律严明,丝毫不乱的样子,一看就令人心头狂跳。 不过再到后面出来的就开始拉胯了,动作缓慢,队列松散,慢吞吞的列队在后方。 史从云遥望对面列阵,隔着四五里的距离,心里盘算着他们的人数,很快就发现敌人肯定是超过他们的三万人的,东西阵线都拉开好几里了,后面还有扬尘和动静,似乎还有敌兵进入战场的迹象。 “多少?”史从云问。 王审琦直接答应:“超过四万了。” 郭进脸色很不好看,众将也神情严肃起来,连党进也不例外,开玩笑归开玩笑,可打仗不是什么便宜事,要死人的,如果输了更不得了....... “按照之前训练的,去领兵吧。”史从云道。 “诺!”诸将拱手,随后打马越过大道,向村前方田地中秦军的阵地赶去,而王审琦和郭进则留在了史从云身边。 (爆发留在十五号,编辑说十四号给大推,十五号爆发) 322、优势又在我 太阳刚过头顶,史从云看着数里外刚出山口,正在集结的大军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受。 不紧张是不可能,寻常人考个试都能紧张得要死,睡不着觉,何况千万人生死攸关的大事,在这样紧要关头。 即便他打了那么多战,赢了那么多,在天下人眼中俨然是不败的神话,可每一次生死攸关之时的紧张,不仅是心理上的,还让他心跳加速,浑身紧绷乏力,头昏脑涨到头疼难以入睡。 有时大战前的几天,或者打得焦灼的时候,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那些胜负的算计和胡思乱想,甚至一天半睡半醒间睡三四个小时都正常。 当了皇帝,经历了那么多,他反而有些理解历史上不少李存勖为代表的那些半生神武,眼看大功将成,却沉迷声色享乐,没了雄心大志的皇帝。 打仗太累了,压力太大,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长久坚持,或者说能坚持下来的人本来就很少。 “你带人从那边牛棚后面绕过去,去西面看看他们有没有人。”史从云一面注视阵地前方的变化,一边开口对身边的亲兵吩咐。 亲兵领命,带了几个人从村子后方,往西面去,越过远处的一处茅草牛棚,随后向后方去探查。 远处,大兵团正在展开,数万人的阵型漫山遍野,村子前方的大片田地,从西面的小路,一直往东穿过几条田地间用来灌溉的水沟,到达东面一小片桃林处,延绵数里。 这还只是秦军的前沿阵地,对面的叛军阵线更长,隔着四五里的样子,双方都默契的只是列阵,没有率先发起攻击。 这时候之前话多的郭进也不敢说话了,他是能臣不假,带兵剿灭过好几次土匪不假,可这样数万正规军的大规模作战,郭进完全没讲过,只能看着不敢说话了。 王审琦则表现得很阵定,他跟随史从云南征北战,这样的场面见多了:“官家英明,李筠不是战场庸手,这样的大战肯定在某处留着后备。” 史从云笑道,“嗯,东面不顺手,西面最可能,看那座山最好,刚好能挡住我们的视线,那边也平。” 他抬起马鞭,指着西面在叛军后方只有一两百米高的山说。 王审琦看了一会儿也同意点头:“官家,现在看贼军前沿,只有四五万人的样子,我猜那边可能放了不少人。” “如果是你,你放多少?”史从云一面看着叛军排兵布阵,一面问,对方的动作开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大量的人马在缓缓移动,但看样子不像是传统的阵型。 “至少放五千,能有一万最好,如果从西面出来走那边。”王审琦指着村子东面的一处缓坡,下方就是东面的道路,过了牛棚就能到大军阵地侧翼的田地里,一马平川。 “那样能威胁我们侧翼。” 史从云很欣慰,王审琦不愧是跟着他打了那么多大战的人,看得十分透彻,郭进等官员这时在旁边也插不上话了。 像他们这样打过大规模兵团作战的将领,首先想到的就是留预备队,因为这和少量部队绞杀完全不同。 人一多东西首尾难以相顾,战线随随便便能拉开数里地,打起来想着靠其他地方支援完全不可能,这时就需要预备队,哪里出了问题,战线上哪里扛不住立即支援。 而这种支援部队,以机动能力强的骑兵为最佳,能做到快速支援战线各处。 而骑兵中以轻骑兵为最佳,因为支援兵力讲求灵活,要能四处补漏,灵活作战,不仅要求能够进入战场,在稳住战线之后个还要能快速撤出,准备支援别处。 而轻骑兵注定擅长突袭敌人左翼,这是人的生理特征决定的,就像步兵阵列中,精锐兵力会部署在右翼一样。 所以叛军的预备队很可能在西面,李筠也是和辽国,北汉常年作战的宿将,不可小视。 过了一会儿,斥候回来,急忙向他报告,西面山后的树林边里发现有大量敌军的骑兵的动静。 史从云立即道:“王将军,你领着铁骑军两个军的骑兵,先去西面把牛棚后面那山坡占住,如果他们从西面来,你就截击。” “诺!”王审琦领命,史从云给了令旗,他立即打马去领人了。 这时他才发现,对面的大阵到底哪里不对了,对方的大阵居然不是进攻性的阵型。 原本他以为对方人多,会搞偃月阵,或骑兵雁形阵之类的,呈整体进攻的态势,结果他们居然也谨慎的摆出防御阵势,也没有率先发起攻击的架势。 前年老子打契丹打得太漂亮了,看来李筠狂归狂,心里也是虚的,史从云心,心里也得意了一下,紧张的气氛散去不少。 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对面连绵的大军也列阵完毕,旌旗满野,漫长的阵线如黑色潮水,在远处山脚下拉出一条长长的线。 双方都在观望,史从云直接骑马,在众多士兵簇拥之下穿过大道和农田,到了阵地前沿,他那华丽的大纛也跟随他移动,让全军将士都能看清他的位置。 鸾纛所到之处,将士们士气高涨,高呼万岁,史从云挥手示意,亲去巡视了炮兵阵地。 两军此时相距五里左右,虽然都摆开架势,但这么远的距离完全不用担心。 他正想着,从对面阵地上远远跑过来一名骑手,手持旗帜作为对面的使者靠近到阵前,众人见只有他一人,也没有警戒,只是派人去把他接过来。 来者是文官打扮,见他之后直接道:“平西王邀国主阵前一见,不知国主可敢。” 史从云看他一眼:“回去跟李筠说,我们阵前那条溪边见,他最多带三个人,不准带弓弩,我们也一样。 如有违背,立即作废。” 来人也不啰嗦,拱手之后立即跳上马回去了。 双方相聚很远,史从云并不担心他们会怎么样,这年代没狙击枪也没炮,几里地的距离绝对是安全的。 说完他立即找来党进,同时让神火军那个新兵壮汉荆嗣也跟着他,随后准备去会会李筠。 身边随行的文武都很担心,觉得皇帝去见一个平西王不妥,随后郭进请命要和他一起去,史从云同意了。 他意思已决,众人好说歹说没法阻挡,他也做了安排,刘清川就带了数百骑兵送他出阵,随后留在阵地前沿,距离中央那条小溪二百步的后方接应。 他带着郭进,党进,荆嗣三个猛将保护,去见见李筠。 李筠也遵守诺言,带了三个随从来见他,护送他来的上百人骑兵同样留在后方数百步处。 双方双方在在两军中央,隔着一条膝盖深浅的小溪见面。 这溪水自然阻不了人马,但双方都默契停下,跟着十步来宽的小溪没有往前。 史从云第一次见对面的李筠,一声戎装的老头没他想的强壮,反而有些枯瘦,和他身边的三个护卫相比更是。 史从云此来很大的动机之一就是想见见李筠是个什么模样,毕竟他也算个人物,见过之后有些失望,就是个普通的老头模样。 便在马背上先声夺人,“李节帅,何苦而叛,今王师已至,朕给你个机会,投降,免你死罪。” 对面李筠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莫以为老夫见你是来降的! 只是想看看这些年来来风头最大的小儿是个什么模样罢了,看你还能风光几时。 实话告诉你,某有精兵六万,优势在我,今日你走不了。 我看你顶多二三万人马,狂妄自大开到泽州来,我大军近你五里以内,你走也走不掉,这话还给你,投降饶你不死!” 323、刘继业 史从云看着对面发须半白的嚣张老头,心想人们常说李筠易怒少智,但现在看来他还是颇有手段的,毕竟常年和北汉、契丹打仗。 等他说完,史从云直接道:“别说无用废话,你不是对手,让你投降亦不是怕你兵多,只是可伶你。 你年纪不小,为国守边有功劳,即便起兵你还知道不勾结契丹人,算有气节,所以朕准你投降。” 此言一出,李筠脸色很不好看,反倒他身边的两个大臣有些神色闪烁。 “狗屁,你兵将少,还敢大言不惭!”李筠大怒,他一开始直接报自己有六万大军,除了嚣张的性格,还有恐吓的意思,没想到对方非但不怕,还大话满满,劝他投降。 “哼,老子不用你教,自有决断,请契丹帮忙,老子还要脸皮!也不是狼心狗肺不知廉耻的东西!”李筠大声道,说着还看了一眼左边的武将。 “你不知道好歹,那就不要怪我!” 那武将脸色难看,侧开头不说话了。 郭进在身边小声道:“李筠是侮辱他,那人是刘钧养子刘继业。” 史从云顿时心领神会,北汉国是认契丹皇帝为爹的,自当儿皇帝,侄皇帝,那北汉国主的养子岂不是契丹人的孙子。 李筠这是讽刺北汉的将领。 看了这盟友之间的小动作,史从云突然放心不少,内部不齐,战就难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刘钧把自己信任的养子放在李筠军中,显然也是对李筠不信任,有监军的意思。 那边李筠认真的说:“老子这辈有两件事不服! 其一就是让你这小贼篡了大周江山,你凭什么。 其二就是契丹狗还没收拾了,等败了你,重拾江山,明年老子就带着大军数十万,往北踏平幽州,把辽国的皇帝也逮来中原枭首示众!” 李筠说得气势很足,而且十分认真,似乎真的要这么干,所以他坦坦荡荡的说。 史从云却嘘嘘不已,因为历史上,乃至古今中外的很多暴君,他们中有不少人在心里都是想致力于改善国家和百姓生活,干一些事业的,只是自己并无韬略,做事也不知道轻重缓急,有理有利有节,说白了脑子不够用。 以至于常常朝令夕改,做事主观冲动,感情用事,意气用事,以致国家混乱,百姓不堪其苦。 善心是好的,但普通人的善意值得称赞,而上升更高的高度就没那么简单了,李筠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都说他易怒做事轻率,但这阵前一会儿说下来,史从云发现这人是有着自己朴素的是非观念,而且十分坚持的。 比如他即便造反,即便联合北汉也要求北汉不得求契丹援助,否则两家联盟拉倒。 但仅仅凭借这种朴素的是非观,或者说简单的道德伦理,李筠注定难以成就大事,别的不说他若是国主,肯定不会是什么明主,而是暴君。 这样他也明白了,自己是没法说服这样的李筠的,并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史从云看着对面饱经风霜的嚣张老头,就直接道:“好,任你怎么说吧,你我各自回营,半时辰之后开始厮杀,成败自有定数。 半个时辰之内想投降就过来,只要你去大梁做官,不会为难你的家人,我劝你早点投降,你不是对手。” 说完根本不理会他们,打马转身而去,随后数百步外,众多精锐的秦军铁骑纷纷更上,伴随轰隆隆的马蹄声有序的向着后方撤退。谷 秦军连退却也是逐批往后,分批警戒,井然有序,竟然看得李筠和身边的官员一时间有些愣住。 遥望秦军缓缓退到南面阵中,身材高大的刘继业脸色复杂,心中五味陈杂。 李筠的冷嘲热讽让他十分难堪,再想想自己大哥的事迹,更让他觉得心里难过,一时有些恍惚。 方才短短两刻左右的相会,也让他对如今中原的主人,秦国的皇帝史从云印象深刻。 只觉得其人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传说他得百战百胜的事迹,如今看来也更显得真实了,是了,这样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国主,反倒更像这些年接连开疆拓土,南征北讨的传说人物。 “只是太年轻了.......”他这么想。 又有些担忧的一面骑马陪着李筠往回走,一面和旁边的李筠心腹刘继勋说:“秦国主的兵看起来顶多二三万,他不怕吗,看起来反倒信心十足。” 他心里其实也十分不解,关于史从云的传说太多,但他的兵确实少了很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可偏偏生不出一丝轻视的心来,反而令他更加紧张。 连刘继业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因为史从云威名赫赫,或许是因为他从容的表现,君主的气度让自己折服,无论哪种,他居然有些紧张乃至担忧,担心自己这边的六万大军非其敌手。 冷静的想,这种担忧有些莫名其妙,甚至不合时宜,可他就是有这样的担心。 刘继勋看他一眼:“我看是他故作镇定,也可能后面还有后援。” 刘继业摇头,开战前他们早派出斥候,周边数十里内的大体情况都知道,没见到其它秦军,人一多动静是瞒不住的。 “不可能,他们的人马就那些。”他们说着已经回到本阵,西平王李筠带人去鼓舞士气,部署人马去了。 双方约定半个时辰之后开战,这次是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决,后方大军开始调度起来,大量的人马缓缓移动,开始向着秦军那边的大阵靠近。 刘继勋摊手:“那鬼知道,反正咱们人多,这场已经赢了大半。”说着骑马跟着李筠去调集人马去了。 两军相距四五里,显然不是合适的交战距离,一般开打前会接近到一里地之内。 秦军人少,没有动作的意思,所以李筠很快下令,大军往南推进。 随着响彻四野的鼓点和苍凉号角声,前阵缓缓向前,主动接近敌军。 这是个很合理的决定,他们人多势众,主动靠近光是靠着数量就能给秦军造成巨大心理压力。 因为人多势众,而军官和将领们也到处大肆宣扬他们有六万人,而对面秦军只有两万! 刘继业见识多,他明白对面秦军绝对不止两万,可能有三万出头,而他们这边正面兵力有四万七千左右,剩下的是预备队,在西面的山后等候,不可能有六万。 但多数人是看不出来的,没个数,特别是普通士兵更不可能一眼看出来对面多少人马。 身在阵中,也不知道自己这边到底多少人,只能听大概,将领们这样做是鼓舞士兵,消除士兵的恐惧。 一时间敌军两万,己方六万的说法纷纷传开,军队前沿阵线上士气高涨,不少将士叫嚣着要杀入阵中,宰了秦国皇帝。 这法子很管用,前沿的大军更快开始士气高昂的想着南面秦军前沿推进,大家都信心十足,因为将士们觉得相当于六个打秦军两个,胜券在握,打不赢都没道理。 (没想到考完之后还有体检,各种材料和程序等,还要去很远的山上上班,很麻烦,有些忙,更新速度暂时依旧没法保证,稳下来一定会努力的) 324、史从云的炮兵战术(二) 风卷黄沙,大量的飞沙走石裹挟枯草败叶而来,打在脸上令人睁不开眼。 刘继业为此担心许久,天时对打仗影响很大,其中风更是,战场上的风能吹得人睁不开眼,找不着北,很多时候更是能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 七年前高平那一战,他们大汉败给周军,很大的原因就是战斗最关键的时候,凤向变了,对着他们的阵地吹,前沿追击困难,放走周军溃兵,之后又被吹得睁不开眼,被周军杀穿。 否则他们不一定会败! 为此事,先帝气得在大病一场,周国退兵没多久就驾崩。 所以人算不如天算,经历过那一场大败的他格外的在意这些事,好在当前锋趟渡小溪之后,风开始变小,完全平静下来。 他放心不少,他带的是汉国的精锐,位于大阵左翼,位于西侧,对面的秦军在一处山脚下的村子外围列阵。 李筠并不全信他们,所以他们在左翼,而靠近援军的位置都留给了他的心腹。 而他也非此次他们汉国派出援军总指挥,而是国主派的宣徽使卢赞。 卢赞与李筠不合,卢赞几天前面见李筠,和他商量事情,李筠对他不理不睬,卢赞很生气,一甩衣袖就离开,之后国主听闻此时事,还派宰相卫融来调解。 他明白李筠的心思,李筠及其自负和看不起他们北汉国,不希望他们干涉军事指挥。 原因无外乎两点,其一李筠非常痛恨契丹人,他本来是并州太原人,在燕王麾下献策抵御过契丹人,而这些年契丹人南下的烧杀抢掠,北方边地的人都看在眼里,李筠也不例外。 也正因这点,让刘继业自己也感尴尬,连李筠都知道家国大义,知道不能与契丹勾结,可他们北汉国却是靠契丹人才能存在的...... 其二就是这么多年来他们间打得战,多是李筠赢得多。 “我们打村子东头,我看那边田埂比较高,骑兵要迂回一下,走更东面的路。”随着靠近,刘继业对前方的情况看得更加清楚。 他们的正面是周军右翼,东面是缓坡,地势有些高,骑兵直接爬上去不太可能。 “要派人挖道吗?”卢赞问。 刘继业点头,“派人跟在刀盾手后面,一路挖出平地去。” 卢赞点头,派人去安排去了。 很快,大军阵型开始推进到二里之内,前沿能看到秦军部署。东面的阵线有些落后,他立即下令前锋减缓速度。 如果在数里长的整体阵线上过于突出必是危险的,而且前锋都是甲具精良的重步兵,他们行动过快难以保存体力。 刘继业越发看清远处严阵以待,巍然不动的秦军大阵,便问身边的卢赞:“监军使,你觉得秦国主是有恃无恐还是傻了。” 卢赞没说话,看他一眼脸色不太好:“刘将军,都到这时候,贼兵就在数百步外,还是想怎么打仗吧。” 刘继业顿时醒悟,“末将失职了!”他醒悟过来大战当前,哪是想那些的时候,可心头的疑虑却是挥之不去的。 秦军正面兵力劣势,大可不必和他们决战,打仗很少有这样直接对决的,多是断粮道,抄后路,胜算很大才能行决战,局势不利大可退守山口城寨要塞。 可偏偏秦军没这么做,而是直接找他们决战。 数万人的大战,众人信心满满,前沿将士跃跃欲试,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们人多。 待前方甲士缓缓到了一里之内,刘继业就明白来不及想了,立即定神,将所有的想法都抛在脑后。 他读过兵书,也打过仗,但他打仗不是照着兵书来的,他最喜欢的打发就是带重骑兵冲出一个口子,让后续步兵进去,打乱敌人的部署,因为他这种悍勇不讲理的打法,国中也有人叫他“杨无敌”,而他三十左右的年纪,也正是壮年,敢打敢拼。 大战之中,只要阵型不乱,左右士兵配合得当相互照应,匹夫之勇很难起什么作用,再多的对手也难以突破,可一旦打出缺口,大乱阵型,穿插进去,就能两面夹击敌人。 他仔细观察周军阵地,同时带着身后的数百精锐铁骑,缓缓从正面到达侧面,准备看看待会从哪里突入敌阵。 不过他也十分谨慎,因为他看到周军也有骑兵在东线游弋,他们占据村子东面的大道,能更加快速支援前方,他们如果过去,很可能会被拦截。 东面不适合,他想着目光转向阵线前方,发现周军前沿有几处地方磊起土堡,可又不像土堡垒,太矮了些。 土堡上堆着一些大铁管,他一时有些不解,秦军意欲何为? 想把铁管当滚末用?可前沿阵地上除了东面他们的地势稍高,别处都是平地,怎么可能滚得起来,再说当他们是傻子么?会上这样的当。也有可能他们是另有用途,比如用来盛放鱼油之类的,可那也不通,那么大的铁管好几百斤,费时费力图什么...... 秦军的意图他不知道,也不再多想,监军使所言有理,大战在即,想那么多反而令人分心,他开始带着自己麾下的精锐骑兵,寻找空隙。 不过看了好一会儿,他有些心惊,秦军不愧是史从云手下的百战精兵,排兵布阵严密,井然有序,毫无空挡。 东面这一段看起来没什么机会,即便他被称杨无敌,这时候也不敢贸然上去,他是勇不是傻。 于是便想,等两军前阵接战再说,两军接战,敌军人少,时间一长肯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他再动作。 他便下令众多人下马等候,不要白白浪费马力,因为这是场接近十万人的大规模决战,这样的大战他其实也没什么经验,但有一样可以肯定,如果攻势最猛烈的第一波没打下来,今日之内不能分出个胜负,让秦军坚守,情况就会变了。 到时打个几天乃至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秦军背靠山梁和村子,里面肯定有他们的辎重,只要他们没法突破外围杀入后方村中,这场战就会一直打下去。 好在村子外围没什么天险,只要兵力足够,打进去应该不成问题,他就等着秦军在前阵冲击下露出破绽,到时再带骑兵突破。 很快,前方的前沿已经接近到一里之内,密集的箭矢开始第一轮试探,以确定射程和位置.......谷 ....... “他们大概以为我们兵少,会坚守为上,其实老子一开始就准备进攻的。”史从云站在后方山坡上,远远看着两里外前沿阵地上黑压压靠过来的叛军。 东西阵线拉开四五里地,到处都是旌旗和人马,漫山遍野,席卷黄沙直冲元宵,如拉开一道宽阔的大幕。 这样的决战机会其实是很少的,也不会草草开战,何况他们是人少的一方却主动寻求决战,对面求之不得。 所以别看李筠好像没什么智谋,但他本能力却有一种粗犷的精明,他大概是发现自己主力暴露而且不动之后,立即集结大军来决战,因为机会难得。 李筠肯定知道他不只三万人,如果此时不打,等时间长了秦国集结十余万大军来围剿他都是有可能的。 叛军仗着集结早,兵力多,急于求战,而他也有自己底牌,双方各有算盘,谁的能打响就看接下来的战了....... 史从云紧紧盯着远处,眼睛干涩也没眨,生怕漏过对方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他是最擅长打总体战的。 对方的兵力大致分为三个大部分,东面,正面和西面。而各部又由不同的方阵组成。 正面的正对村子正面的田地,地势平坦,几乎没有阻碍; 东面是小缓坡,他们有些居高临下,对面的重步兵爬到阵前困难,骑兵要冲上来还要往东面绕。 西面有不少柿子树和草垛,大道前还有牛棚,稍有阻碍而且遮挡视野,但整体也是平坦,李筠大概是觉得西面反而没那么空旷,可以掩护部队。 到了这种时候,史从云心头狂跳,表面却云淡风轻。 郭进和其他随驾官员都在这样的大场面面前说不出话了。 “正面大阵虽然打的是李筠的旗号,但着甲不多,不是主力精锐,李筠想骗我。”史从云看了好一会儿,直接道:“西面才是主力,西面看起来人少,但甲胄齐备,反光得刺眼,他们山后面还有预备队,他肯定是想骗我一手,声东击西,集中兵力和后备兵力出其不意从村子西面杀进来。” 史从云看了好一会儿判断到,立即开始做出安排,这时周围的文武官员都纷纷不再多言语,认知的听候指挥若定的少年天子差遣吩咐。 这样的打战场上光靠人多是没用的,甲胄很重要。 一个身手好的,武艺好的肯定打不了几个,士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再高的高手都给你剁成肉酱。 但如果甲胄好,顶着顶对面箭矢刀枪,那是真能一个打好几个,如果一群甲具精良的放在一块,那更是威力巨大。 李筠在西面放了不少着甲的,一看就是精锐,再联想到之前斥候探查的他们的预备队在北面山后,史从云立即想到这一手。 声东击西,帅旗在正面,正面看起来人多,但把精锐放在西面,到时候配合西面隐藏的预备队,一波杀进来。 这么想着他立即对身边的党进道:“你去调人,从中军抽调两营步军,补充道到村子西面去,走村里的路。” 党进领命,立即去执行,而后方还有刘清川领的预备队十二营人马没有动作,依旧等候在村中,从村子里可以快速支援到各处去。 做完部署,史从云看到阵地前方双方已经开始试探,大量的箭矢如同飞鸣的蝗虫,黑压压的向双方阵中扑去。 战术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越发注重远程火力了,一般一营人马,四成是刀盾手,长枪手,剩下六成都是带刀弓弩手。 只要接敌先发弓弩几乎成了打仗的铁律,几轮远程交锋,双方互有死伤但都没有太大影响,因为这样的杀伤是有限的。 但打仗就是这样一件谨慎又比耐心的事,士兵在阵中,有前面的队友保护,可一旦贸然冲出阵线,很可能立即被射成筛子。 这种时候,双方一般会打到箭矢消耗得差不对,对对方尽可能造成杀伤之后才进入近身战斗环节。 但那样的鏖战往往持续数个时辰乃至数天,只是对面的李筠应该清楚,他们最不能拖的就是时间,一旦拖下去,秦军的数量,秦国的底蕴就不是他们能比的。 所以贼兵利在速战,这就是他敢发动决战的理由之一。 说实话要是对面铁了心和他打消耗,慢慢磨,他的炮反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因为精度有限,射程有限。 但那样他也不怕,李筠主力只要和他耗在这,北面李处耘的大军就能顺着固镇方向抄了李筠的老窝,而且他们后续确实还有兵力。 河阳三镇等各镇兵力还在路上,史从云是只带了主力禁军就往北到泽州的,如果拖下去,他们的兵马会越来越多。 退一万步,就算战事不利,从这里往后退,后方的山中要塞还在他们掌控之中,也能层层抵挡。 其实对他而言,无论哪种情况都不算最坏,他史某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当然赌是敢的,但不能赌命。 看着下方的形势,双方弓弩手互相开射,喊杀声不绝于耳,箭矢在村头阵地前沿如一阵阵黑色的雨幕,周军接着在村口修筑好的工事,用鹿砦,挡板,土墙等作为掩护有优势。 叛军作为进攻方就没那么从容了,只靠前面的重步兵挡也不是长久之计,前沿士兵想要用锄头铲子垒起几个土丘,立即被秦军床弩重点照顾,死了不少人临时土墙也没垒起来。 不过很快,对方就暴露出意图来,村子正面的叛军没有接着对射消耗,而是缓缓向前推进,前方的具装步兵举着大大的排盾缓缓往前,后方的士兵跟进。 而一直在后面的骑兵也开始从两侧空道中往前方移动。 见这架势,大家都紧张起来,身边的神火军官员有些激动的看过来。 那意思史从云明白,是询问他可不可以动用火炮了,史从云见正面和东面之敌都开始靠近,准备放弃消耗,而是直接攻打阵地。 唯独西面之敌还没有动作,史从云便不为所动,没有下令的意思,出其不意的东西只能用一次,他不能提前暴露底牌,即便可能要死不少人也不行...... 325、前程 前沿的喊杀如同浪潮,一阵阵扑向四方,如春雷炸响,人声如沸。 到了这个地步,谁都知道前方已经打起来了。 后方帅旗之下,众多旗帜林立,文武大将们都紧张的往前眺望,不过从这里看去,很难看出什么来。 西平王李筠高站八匹马拉着的木做帅台,身着铁甲,周边武卫环伺,在高处自然更能看清些。 他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显得镇定自若。 “那小儿自以为有几招,可他那点道行哪是老夫的对手!”李筠得意道,说着不等旁人发问说话,他自己便开始自顾自的指着西面的旗帜说:“你们看那,老夫早设了玄机!” “我帅旗在正面,让他们以为我大军主力在正面,其实老夫早把精锐放在村子西头,山后还有伏兵,不用太久就能从西面杀进去! 老子这手就叫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哈哈哈哈!” 众人夸赞:“西平王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啊。” 随后纷纷追捧,面对众人称赞,李筠颇有些志得意满,目光却始终在战场的西面不离开。 从这里看去,那边的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大量的士兵在碰撞,时不时能听到凄厉喊杀和惨叫,众多旗帜摇摆,具体的却情况却很难看清。 人头攒动,人影纷纷,数里的漫长战线,只能靠着旗帜来判断当前的形势和人员,更运的地方,很多东西完全看不清,看不见。 对于主帅而言,能看懂旗帜就是重中之重,所以李筠一直紧紧盯着南面,他可以说大话,却不敢大条。 南面的战局将决定天下的形势,李家存亡,看着远处纷乱人马,招展旌旗...... 对于自己的得意安排,他很有信心,他曾经靠着指南打北,预备队突然增援,重点突破的打赢了好几次北汉军。 这是他发家立足的本事! 打到现在早就轻车熟路,自有一套。 随着时间推移,正面上双方已经杀成一团,血肉横飞,但他的关注点却一直在村子的西头,最好的状况就是史从云应付不过来,西面直接被精锐杀穿。 只要攻入山脚下的村子,敌人就已经输了。 可等了将近两刻钟,西面依旧没法有突破...... 李筠皱眉,低声喃喃自语,“难道那小贼识破了,也在西头增兵?” 这样的想法让他颇不爽快,如果真是那样,说明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了,不过他并未气馁着急,他还有后手。 便叫来身边亲信,“你立即去西面看看,问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打进去,来去要快!” 亲兵领命,连忙骑马向着西面疾驰而去。 作罢这些,才定重新回头去看南面的战局。谷 再等一会儿,很快就能冲破阵线.......李筠心里这么想着。 可又过一刻钟,西面的旗帜依旧灭有丝毫移动的迹象,没有向着村子中央移动,依旧在村口纹丝不动,远远望去,众多旗帜摆动,显得格外扎眼。 李筠气得想要大骂,这时亲信回来了,向他着急的道:“西面贼众,兄弟们损伤不少依旧冲不进去,秦军在西面有重兵。” “什么!”李筠更怒了,只是这次的怒气中带来一些其它的情绪,吃惊?害怕?或者兼而有之。 “你确实没看错!他们在西头有重兵?”李筠又一次质问:“不会是攻伐不利,打不过秦军,就找个理由来骗老夫吧!”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那边真的人多,光是村口那块就都是秦军,李继勋将军领的打头阵六个营,已经死了半数,村口那里都是尸体,人都进不去了! 我们的人想要往里面打,只能爬过自家兄弟的尸体才能进去,进去了不一会儿就被杀!实在太惨了,太惨了,某没有胡说八道啊!” 李筠这才全信了,脸色铁青,心里及其不爽又惧怕,因为这说明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他的想法很可能被史从云知道了。 史从云看破了他的部署,看出他以帅旗为诱饵,正面少兵,而在西面布置重兵的计策。 已经增兵村子西头,完全把他的部署看透了。 挫败感和危机感与胸腔中汹涌,李筠当即有些慌了,随即立即想,自己还有后手,还有后手! 便下令:“传我命令,让预备步骑全增援西面,不要再等了,立即投入阵前!” 传令兵得令,丝毫不敢耽搁,带着令旗就往西面的山后跑去,准备去调集后方的预备部队投入西线战斗。 “或许可以走正面......”有人怯声提议。 “你懂个屁!”李筠大骂,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他有些急了,后备援军多为轻骑,轻骑兵入阵最难打的是敌人右翼,正面次之,而左翼是最好打的,也是轻骑兵最理想的打击角度。 这样一来其实李筠可以选的方向不多,何况西面最靠近援军位置,横穿战场风险太大,特别是秦军背靠着山。 骂完之后,李筠死死盯着西面的情况,关注战事的全局发展。 很快,西面山后大量烟尘冲天,哒哒哒的马蹄声汇聚成轰隆隆的平地惊雷,气壮山河,几面方位旗后,番旗,军旗,名旗,营旗等在风中招展,即便隔了数里看去依旧格外显眼,直冲冲的就想着西面的秦军阵地冲去。 李筠眼睛一下不眨,从后方看去,距离远加沙尘滚滚,那边具体的个人很难看清,但旗帜是清楚的,旗帜清楚,对军队的移动和人数就有较为清晰的把握。 他见一条五色旌旗打头,黄沙尘土为身的长龙,缓缓越过了几颗老柿子树,向着更加南面的方向绕去,准备从村口后侧直插入秦军阵中。 李筠一大把年纪,这时也忘记了呼吸屏气凝神随着那长龙在地平线那边游动向前,身边的众人说什么他早是充耳不闻,诺大的沙场厮杀似乎也寂静下来...... 正面的干戈和厮杀还在继续,数万人的浩大战线上正血肉横飞,血流成河,厮杀不断,声若炸雷,但此时的关键无疑一下变成了漫长战线上的西北角落,前程和胜负,李筠眼里所有都在那小小的角落。 (两天的跋涉终于到了广西省的某处乡下山里的电站,暂时安定下来,今天天黑才到山上,赶着码了点字,车坐多了受不了,要睡觉了。 稳定下来会持续更新的,不会太监,生活不易,希望大家都有个好前程,不用奔波吧。) 326、反击 有时候希望的破灭来的也格外迅速,西面援军刚从山后出来,还没到达山前,突然有众多旗帜出现在山梁那边,随后大队人马倾泻而下。 拦腰冲向骑兵队....... 一时间,西面尘烟滚滚,喊杀四起,援军被突然杀出的秦军拦腰截断,乱成一团....... 李筠紧紧捏着车辕,手上青筋暴起,面色阴沉如水。 “西面哪来一支伏兵......”他声音有些沉重,远处,被秦军居高临下,拦腰截断的援军开始散乱,然后逐渐混乱,双方人马缠斗,卷东沙尘,形成庞大旋涡在西面天空扶摇直上。 双方旗帜卷成一团,厮杀起来一时间混乱不堪,你来我往之下,依旧没有分出胜负的痕迹。 “这......”旁边的人已经看呆了,不少人东张西望,又不知道如何发言,在这样的宽广战场上,没有经验和天赋的人是很难看出关键所在。 浩大的阵仗就能把人看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该关注哪。 李筠没说话,还是关注西面的绞杀,一直没出声,也不理会身边众人的焦急和迷茫。 过了许久,西面的局势逐渐清晰,事情向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被突然拦腰冲击的援军首尾难以相顾,双方纠缠两三刻钟,秦军彻底扰乱他们的阵型,不少旗帜正向西面移动。 李筠气得脸色铁青,以他多年经验来看,那是溃逃了! 即便他心里有些明白众人的苦处,知道他们是被拦腰截断,知道他们形势不利,心里还是忍不住大骂,就不能再拼命一下吗!就差一点了....... 可他来不及开口,也来不及派人过去监督,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反应过来,那边早溃逃了。 又过一会儿,西面的旗帜陆陆续续要么倒了,要么开始掉头往西,大部分被秦军冲垮拦截,完全没法到达村子西头的位置。 李筠顿感喉头一干,顿觉失了力气,车辕上的手也抓不紧了:“老子半天的算计落空了......” 西面难以突破,战却还在打,李筠脸色垮下来,没了之前的锐气和锋芒,也不骂人了。 旁人诧异,却不敢多问。 远处的大战还在继续,双方都僵持在前沿,在严密的阵型面前,北汉军和昭义军始终没有杀进村子里。 外围的栅栏和秦军完全将他们挡住,秦军借着村子外围的严密阵型防守得当,配合缜密,加之秦军是百战之师,经验丰富,当初契丹精锐大军的进攻都能抵挡住,这次凭借地势和早修造好的工事,完全抵挡住了敌军。 即便有人数优势,可就是久久没办法攻入村中,一直在外围。 “派人去催,三面都要尽力,尽快打进去,不卖力的老子剁了他脑袋!”李筠发狠道,西面的计策不成功,眼下只有一条路,靠着人多强打进去! “绝技不能拖......”李筠咬牙,又接连派人催促,急不可耐想要攻进去。 双方战斗越发激烈,一时间前沿喊杀如同炸雷,进入白热化。 李筠再三催促,要求强攻。 “派人去告诉各军,半个时辰谁打不上去,让都指挥使提头来见!” “.......” 再三催促之下,前方战事越发吃紧,秦军前沿阵线依旧坚固。 李筠不顾众人反对,命人把帅台往前拉,赶马的打着八匹马,前方有士兵带着铁锹锄头挖平道路,缓缓向前。 前沿的战斗也在目视下越发清晰起来,昭义军接连发起攻击,可都被秦军严密的阵型逼退,始终难以前进。 不少阵前都出现双方对峙,不敢往前的局面。 而随着时间推移,双方依旧在前沿对峙,阵前已经慢慢脱离接触,变为更加缓和的弓弩互射,双方前沿排盾手死死顶住,挡住大量箭矢,双方互刺的也多被挡住。 又僵持半个时辰,眼见百日西斜,依旧没分出胜负的迹象,前沿阵地久攻不上,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前沿越来越多士兵有了往后退的情况,他再派人督促都没用。 特别是北汉兵负责的东面阵线,这时丢了一地的尸体,已经完全退出半里左右,隔着老远射箭开弓,根本不敢再去冲秦军阵线。 李筠恨铁不成钢,想骂人已经觉得嗓子冒烟,开口无声,只能叹:“秦军不愧是百战的兵,看来老子今天是速胜不了.......” 慢慢的,不只是北汉那边的阵线,连昭义军前沿也开始畏战,纷纷往后退开,改用弓弩等与秦军消磨。 看战况听声音只有西面的精兵还在强打硬攻,不过前线不断报过来的都是死伤惨重,依旧打不进去的消息。 李筠虽然急躁,但也是打了不少战的老将,这时心里想着,再打半个时辰,若还没见分晓只能暂时收兵,等休整完毕再反攻。 再打下去,打到伤亡惨重,人心涣散才退就有危险。 好的是那史从云兵少,他这时候退肯定也不敢反攻,只敢坚守,否则今天这一场打得更难了。 “等老子喘过气来再要你命.......”李筠说了一句底气不足的狠话,他心里明白史从云可能有援兵,但也没办法。 正当他有这想法时,阵前突然传来一阵炸雷般的巨响,差点把他吓得掉下帅台,刚刚回神还未站稳,接二连三的巨响开始响彻天地间,炸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李筠一时反应不过来,正在这时,拉着帅台的八匹马扬起马蹄嘶鸣狂奔起来,李筠年岁大了,反应也迟缓,一下跌倒滚落下去。 顿时天旋地转,脑子一阵晕眩,眼前几乎黑了过去,尚有一丝清明,努力保持清醒,待到终于缓缓回神,隐约觉得有人在搀扶他,有人在他耳边惶恐惊呼,却只能听个大概,脑子一时组织不起来到底发生什么。 “秦军反击了!” “秦军打过来了.......” “见鬼了!他们还敢反攻!” “........”谷 嘈杂声中,李筠迟钝的脑子终于半知半觉,下意识拔出腰间的剑便带着满身狼狈要往前冲,摇摇晃晃才走几步,却被人按住....... 等脑子终于慢慢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被身边的人架着往后方后退。 “敌人在前面!你们做什么!”一抬头,顿时瞳孔紧缩,便见远处秦军旗帜,居然飘摇在他的大阵之中! ....... “这一次史从云还会赢吗?那狗贼好像每次都能赢......” “不知道,我不想他赢。” “谁会想,大家都不想,可他太厉害,叫人不放心,如果老天有眼,就该让他夜里被野狼叼走吃了。”小姑娘明眸皓齿,骑在高头大马上,以她的个头和胯下战马想衬,反差极大。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头顶剃光,发髻随意扎在一起,身材高大,年纪看起来大她很多,却甘心为她牵马,受其驱使。 这时为她牵着马:“我看难说,但史从云确实是个大问题,就算他这次输了,我不信刘钧能在他手里捞着好处。 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多少契丹的男人死在他手里,但抛开那些不说,他利害很,就像草原上的狼,又狡猾又凶狠。 现在只要说起他,幽州城里还能吓得普通人家大白天不敢开门。” “还是头狼!”小女孩补充,“那些仇恨大家都记着,忘不了。” “他们自相残杀我是愿意见的,可刘钧无法无天,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向我大辽国汇报,他忘记了当初周军北伐是谁救了他! 要不是南院大王出兵救他,他的汉国早没了。”女孩显得有些生气,可说起南院大王,众人免不了又一阵尴尬气愤,因为辽国的大名鼎鼎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现在还关在大梁,死活不知,就是被史从云抓走的。 两人只能默契不再说这件事,因为大辽实在丢不起那样的脸,便移开话题。 “我劝爹爹早该派人去训斥刘钧,他是条不听话的狗,有了反咬主人的心!” “都是前年开的恶头.......那一下就像狐狸咬伤了狼,狼受伤了他们就有各自的心思!要不是史从云,刘钧连个屁也不敢放。”年轻人有些愤懑。 “越是受伤越要凶狠,陛下和爹爹还是太软弱!”她说完颇为不满的一字一句认真说:“如果他们赢得了史从云还会作我辽国的狗吗?如果他们输了史从云趁机兵入河东要怎么办? 根本避不开,那就越早插手越好,和前年的惨败有什么关系,可爹爹和陛下就是不敢出兵! 再等几年,等史从云收拾了河东,平了江南,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 年轻人不说话,心想可能陛下和南京留守根本就不想把史从云当对手....... 她这样的年纪还是个小女孩却说着这样的话,本身就有些滑稽,但无论是陪同牵马的青年,还是不远处的众多侍卫,丝毫没有谁觉得这滑稽,因为女孩的身份觉得了这些。 辽国虽然推行汉化改革,主体文化依旧是和汉人不同,带着游牧的习气,女性的话语权更高,萧家与皇族耶律氏族向来通婚烟,是相互联盟的关系,萧思温是萧家嫡系,燕国大长公主的驸马,也注定了萧绰虽然年纪轻轻,将来必定会进入政治中心的。 她的丈夫十有八九就是耶律皇族中的某位嫡系皇子。 这点只要是明白辽国高层的潜规则的人都知道,那样她将来的权势肯定有保障,这从她出身时起就已注定。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人想要攀附在她身边,不少契丹族的青年才俊都来投萧思温账下,既是攀附萧思温,其中不少也是冲着萧绰来的。 年轻人牵着马,没有再出声。 “你放开缰绳,我自己跑。”萧绰突然说道。 “啊........”年轻人犹豫难断,萧绰却自己夺过缰绳,策马跑起来,后面的人追不上,运处侍卫见了连忙匆匆上马,开始疾驰追赶。 萧绰沿着大道往南,后面是着急高喊的侍卫,身边草木纷纷向后退去,路上的砂石如流水般向后流淌,风迎面而来,她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心里想,如果自己连骑马都要人牵着,以后怎么能找史从云报仇! 这么想着她拍打战马,跑得越发快了,跨下的马儿飞驰,沿着大道好几次差点撞到路边的行人,还吓得有人慌忙跳进路边树林避开她的快马。 萧绰不以为意,不知不觉冲出很远,马也慢慢慢了下来,因为再往前说不定会遇上秦军岗哨。 后面焦急的侍卫和近臣终于追上来,将她围住保护起来。 “可不能往前了,前面有秦军!”侍卫也有些生气了,连大声的劝阻。 “现在出了家门就贼兵,他们却还想着过舒服日子.......”她撅着小嘴十分不满,“迟早把他们赶出去!” 她的狠话没有任何人在意,大家只是继续看着,过了一会儿有侍卫提出该回去了, 风越来越大,幽州城外多了许多萧索,秦军已在南面数十里的固安扎下营垒城寨,造起坚固城池,再往南说不得会碰上秦军巡逻队。 自从去年秦军把北面的守边大将换成慕容延钊之后,北面的情况也变了,慕容延钊不是个安分的人,比起之前的赵匡胤,他更加好战,时不时会派出骑兵队往北袭击辽国的哨岗和军队。 萧绰终于是没再往南,只是摇摇看着南方,南面打起来的消息早就到了幽州,她觉得必须趁机发难,否则以后就没机会对付恶贼了。 但陛下和父亲都没有插手的意思,前年的惨败让他们畏首畏尾,亦或是他们已经害怕和南面交锋了。 她心里很怕,那是一种懵懂还未成熟的想法,那就是这次如果史从云那恶贼又赢了该怎么办? 如果赢了,北方稳定,他能收拾江南,等收拾了江南幽州怎么办?她和父亲怎么办? 她其实很聪明,但她的聪明里还带着稚嫩,所以很多时候她并不明白大人们的选择,而大家会因她的身份看重她,她的前途看重她,但对于她的见解和见识,却少有人在乎。 所以萧绰觉得很苦恼,她本能的觉得,现在的转态不对,大辽国不该这样,但对前路其实很迷茫,既得不到他人的同意,也无力改变现状。 于是只能默默不说话,看着南方的天空一筹莫展。 327、史从云的炮兵战术(三) 秦军的反击伴随轰天炸响,遍地惊雷。 史从云一直咬牙,没下开火的命令,因为他在等对面靠的更近,靠得更前,全部投入战场。 特别是李筠寄予厚望的西面,史从云先后增兵两次,还设伏兵,为的就是把局势完全稳定下来,放叛军靠前。 东面的低矮山坡成了北汉军的阻碍,他们的骑兵好几次在攀爬矮坡道的时候被长矛刺倒跌落下去,始终没法上来。 战争的胜负并非他和几个将领能够决定全部,再精妙的战术没有一个个士兵的配合执行就毫无用处。 王侯将相的故事固然动听,但根本的基层支持才是历史的洪流和强大动力,就像刘邦打败项羽,人们只道英雄故事,霸王美人,把功劳归给一个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但其实双方胜负早就决定了,刘邦用的是秦朝郡县制,配合军功爵制,普通士兵和百姓都有机会上升。 而项羽依旧是春秋战国的贵族政治,看他的心腹亲信要么是亲族要么是朋友恩人,普通人根本没机会,不少寒门出身的人,无论是陈平、韩信等都是从项羽那投奔刘邦,因为在贵族政治下,上升渠道是锁死的,寒门子弟难有作为。 刘邦一边,市井平民出身的将相文武多得不得了,他身边一大堆,从项羽那边跑来一大堆,因为在那普通人是有机会。 这才是成功的秘诀,即便没有韩信,彭越,曹参,灌婴等,依旧会有其他人站出来。 不是他们跟着刘邦所以刘邦成功了,而是天下多数普通人跟着刘邦,反而成就了刘邦。 任何时代都不缺人才,关键是要有施展才华的政策土壤,而任何时代都只有普通士兵百姓的拥护,才是一支军队强大的根本。 史从云一直强调军纪,不断强化纪律数年如一日,也不断优化对军队的奖惩,尽量做到公平,连自己穷得叮当响也砸锅卖铁发军饷。 同时继位之后接二连三退出惠民的政策,又是朝廷出大钱平粮价,又是自己给漕运百姓出吃穿住钱等。 当士兵和百姓愿意为他而战的时候,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 他想的只是把叛军放过来,然后用火炮反击,结果将士们直接是把叛军放过来,然后在阵前大量杀伤! 最好打的东线战线甚至往前推了几十步,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打得北汉军节节败退,现在已经脱离不敢交战。 若非史从云怕他们过于深入,与中阵脱节突出而被包围,派人叫停,说不定还能更往前打。 而村子西头的战场最为惨烈,因为李筠将精锐和援兵都放在西侧。 不过那里的守军依旧在王审琦,党进,李汉超等人的组织下打得十分漂亮,敌兵损失惨重始终打不进来,后方援军还没进入战场就被王审琦领精锐骑兵侧冲懒腰截断,随后搅乱杀退。 而正面的敌军一开始占着人多士气很高,可交战半个时辰,第一波被秦军精锐如砍瓜切菜杀退之后,就完全脱离接触,变成退后的弓弩消耗,很少再敢上前。 他们的士气只来源于人多,觉得可以以多欺少,一波被打之后,立即没有再次大规模进攻的勇气。 严密的阵线,高昂的士气,构筑了铜墙铁壁,效果远超史从云意料,居然没有一处在数倍敌军面前后退。 所以他也一直没有下达开火反击的命令,直到敌人士气越来越低,己方将士越战越勇。 他终于觉得反击的时刻到了,随即才下令出朱雀旗,全军反击! ....... 橘黄烈焰突然在大地上闪烁,灼眼光芒让战场变色,天地无光,瞬间伴随青色烟尘冲天而起,一下遮挡前沿的视野。 前沿叛军反应不过来,突然血肉横飞,如遭雷击,如割麦般大片倒下。 火炮的威力在于强大的动能,而这些和其速度密不可分,出炮膛瞬间所有的石块几乎都被加速到接近音速飞行,肉眼难以捕捉。 在这样的动能面前,几乎所有的甲胄都如一张白纸,不堪一击。 那些放在前沿保护三军的精锐,身披坚甲,这时却如同豆腐一般,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每阵线前沿二十多门射石炮集中开火,瞬间呼啸的石块大量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打向前沿士兵,大量前沿精锐来不及反应就已倒地身亡,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后面的人也直接被打懵了,原本躲藏在后的众多弓弩手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后方和侧翼众多马匹在响彻天地的炮声中嘶鸣,惊得踢腿撒泼,四处狂奔乱走,混乱一片。 只是秦军没有给他们机会,这样的演练在汴水只畔已经训练过无数次。 史从云的令旗刚出,下发阵地后早准备好的突击队边已经越出前阵,向着三处被射石炮轰开的缺口冲去。 前方数百铁骑开道,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敌阵,后方大量步兵跟进,增强兵力,撑开缺口,防止反扑。 缺口中大量倒地毙命或受伤来不及规避的叛军被第一波风驰电掣冲进去的重装铁骑踩踏,死得不能再死,后续兵力持续往前,一下在敌军大阵中撑开三个大口子。 对方军阵顿时混乱不堪,火炮集中使用瞬间大量杀伤打开的缺口,对面根本反应不过来补充兵力重新结阵,就已经被撕开。 史从云心中激动,从山头看下去,能清晰看到三条长龙顺着火炮轰开的缺口,往北一路凿穿敌军大阵,后续兵力立即更上,不断往两边冲杀,把三道缺口一点点撕开。 北汉军和李筠军虽人多,担被这样的打法瞬间打懵,大阵一下就乱了。 随着秦军突然杀入纵深猪突猛进,四面砍杀,对面的阵型越来越乱。 突破着甲率高的前沿精锐之后,后方许多士兵多是不着甲的预备兵,以及辅军,甚至有充数的情况。 冲远处看去,后方的敌军都在慌乱中想要避开冲入阵中的秦军,于是纷纷往中间挤,可很快发现没地方可逃之后,便变成了本能的向后逃窜。 短短两刻钟不到,这样的趋势便愈演愈烈,随后如缺口的坝堤,再也止不住汹涌洪水,后退变成溃退,逐渐变成丢盔弃甲的逃命....... 大量旌旗倒地,敌军大阵开始逐渐往后崩塌。 史从云在山上看得清楚,立即下令:“传我将令,全军追击,捉了李筠!” 身边文武和传令兵此时也激动不已,看着天子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始终稳如泰山,举手投足之间顿时数万大军土崩瓦解,众多贼寇亡命奔逃,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却不知史从云已经差点站不住了,虽然他演技向来是演帝级别的,但这样的大战压力还是太大,紧绷的神经一松,差点丢脸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过碍于他是皇帝,于是只好“优雅”的盘腿坐在地上,然后开口道:“朕坐在着,往北看往后都是我大秦的江山!” 众人高呼万岁,都觉得官家说话真是霸气无比,意思深长...... 战局全线大好,西面红日西斜,秦军立即抛弃阵地,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如潮水般从各处涌出,向西面追击进攻。 远处田地原野间,只有零星的敌军还在负隅顽抗,更多人的人如黑压压的蚂蚁般往北逃窜,从田间地头和大小道路想着泽州方向奔逃。 战打到这,胜局已定,这次的火器再也不是之前大战那样是决定胜负的配角,而是成了主角,主宰了战场。 江山北望,秦军还在太阳的余晖中奋勇追击....... 328、得寸就要进尺 白日西斜,天空的光景逐渐黯淡,远处大地上亮起火光。 史从云收聚身边亲军,还有三千人左右,便让他们护卫,连夜也不休息,举着鸾纛顺大道向泽州开去,身边众多文武随驾。 天色黯淡,旁边随行亲兵从辎重中找出用瓦罐存储的鱼脂涂抹在麻布上,然后缠绕绑扎在木棍一端,用明火点燃,闻起来一股子不好闻的味道。 史从云骑马,沿着大道往北,道路两边方才还是主战场,到处是死尸残肢,还时不时有哀嚎挣扎的伤兵。 不少旗帜和甲胄兵器被丢在路边,零零散散,浓郁的血腥夹着硝烟,十分难闻。 几个随军文官忍不住大口呕吐起来。 一路上,大军挺进迅速,史从云骑着马其实也不敢走太快,这时天已经黑了,他怕迷路,北面还有多少残敌情况不明。 他所要做的就是做出皇帝正在和将士们一同前进的姿态。 但具体行动中他可以放缓马速,若有前方战报回来,就会停下看一会儿,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一看就是许久。 前方传回的也确实是各种好消息,因为全军追击,部队相互之间的挟制也松散,很多战报直接报到御驾前来。 夜色中,各路部队都没有停止追击,火光闪烁汇聚长龙,蜿蜒向北。 走了半夜,史从云干脆令人在山口下营,不往前了,随后停下发号施令。 当晚,前方快马不断来回飞奔,随行官员忙得不可开交却激动无比,因为报回来的几乎都是捷报。 到了后半夜,史从云放松下来,安排好人后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左右,然后立即惊醒。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亮明。 随行的宦官小声进来向他汇报,说外面有前沿回来报信的,已经等候多时。 史从云连起身,来不急洗涮便道:“让他们全进来汇报。” 等他到大帐中坐下时,已经等了十几人,史从云叫来军中掌书记在旁边记录,随后逐一问他们情况。 众人面带喜色,纷纷向他报来。 “官家,我军已经追到西面,天快亮的时候都指挥使赵彦派某回来汇报,杀了多少已经记不清了,少说五百以上,沿途俘获贼兵其七百余人,都指挥使还在带人往西北面追击。”史从云点头。 “你们军的功劳朕记住了。”旁边的掌书记奋笔疾书,连将这些全记下。 很快又有人上来向他汇报战果,说明部队的方位。 接连几个后,有人上前拱手道:“大帅,我军擒获伪汉军监军卢赞,已经押解到帐外,前锋昨夜已经到了泽州城下。” 史从云十分高兴:“拉进来让我看看。”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中年人被两个军汉一左一右押解进来。 不过看他衣料较好,现在虽然吓得脸色发白,可皮肤光滑,一看就是富贵人。 卢赞进来后,倒没什么气节,接连磕头,磕得碰碰作响,却完全不敢抬头看他。 史从云不快,他又不是什么魔鬼,用得着怕吗。 “好了好了别磕了,再磕我把你脑袋剁下来,看你拿什么磕头。”史从云不耐烦道。 卢赞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求饶道:“我国不知天高地厚,胆敢纠结人马对抗天兵,如今果然兵败不敌,只求天子宽宏大量,饶无知小人一命!求天子开恩,可怜可怜老夫!”说完都流出眼泪哭起来了。 史从云俘虏的人多了,没骨气的见的也不少,卢赞这样也见怪不怪,他见过被俘虏后还有骨气的只有少数,比如说辽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 史从云对他的人不感兴趣,而是对他的可能知道的情报更感兴趣...... 于是直接道,“饶你性命也成,朕问你话,你据实回答,以后若对不上,拿你喂狗。” “天子尽管问,小人定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你们那伪汉国中尚有兵力多少,告诉朕布防图。”史从云质问。 卢赞立即着急道:“回禀天子,我北汉国中兵马这次派出了大半,晋阳附近约莫还有万余,几个节度使......似乎不太听命。” “你们国中布防图你该知道吧。” 卢赞连道:“只知道团柏谷及其附近的,都城周边只有太原巡检才知道。” 史从云大喜,立即下令,“给他纸笔,让他画出来!” 又道:“卢赞,只要你老实交代清楚,朕非但不杀你,还会赏你,你那逆天违命的汉国老子迟早收拾了,现在是你少有的机会,可别犯错,世上机会难得。 笔墨在这,把布防图画出来。” “是,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君罔上!”卢赞再三保证,随后旁边随行的官员给他送来笔墨,卢赞略一思索开始画起来。 史从云目不转睛看着。 布防图是一个国家的军事机密,就像大梁的布防图,都是国家机密,在大梁的时候是枢密院制定,皇帝过目同意,随后下发给将领,主副将在场的情况下才能一起打开。 兵力部署如果泄露,会造成能以挽回的损失。 最简单的,辽州往北要北上太原,一般是过团柏谷往北,但那只是一般,天大地,几千几万人在茫茫大地上根本算不得什么。 所以其实可选的路还有很多,只是都有风险,而且团柏谷里也不是只有一条道可走。 可一旦知道对方在团柏附近的兵力部署,完全可以避实就虚,避开北汉重点防守的位置北上,直接断了他们的后勤粮道。 再广为人知的例子,官渡之战曹操打败袁绍,并不是他一开始想不到袭击袁绍粮仓的做法,在战争中这是常见的手段,问题他不知道袁绍的兵力部署,不知道粮仓在哪,而随着许攸叛逃,部署一泄露战局也就扭转了。谷 所以他最关心的就是北汉国的部署,大胜之后,他有了更大的野心,想要趁势北上,夺取太原,灭了北汉国。 这并非意气用事。 历史上为了灭占据半个山西的小小北汉国,后周和北宋两代王朝,先后大大小小的战打了二十多年。 大规模战役就有四次,才终于将其灭亡。 一来因为山西北部靠近游牧民族,是抵御北方入侵的前沿,像是雁门关,往北的云州等等,因为长期受战争锤炼,自古以来就能征善战。 其二就是辽国的支持,郭荣第一次大规模征山西打赢了的,可到后来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领兵南下支援立即被打得损兵折将,慌乱退出河东。 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历史上老爹就是死在那时候,死在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手中,不过现在好了,耶律挞烈被他抓了。 后来除了小规模战争,赵匡胤两次征北汉,每次都兵临太原,然后辽国大军立即南下支援。 不过赵匡胤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两次虽然担心两面夹击没打下太原,但都在给辽国的援军造成大的杀伤。 所以到最后一次赵光义出兵,辽国不敢再派援军,辽国不救援,那北汉半个山西的地盘和人口根本撑不住。 而如今史从云觉得自己已经达到赵匡胤两次太原大战之后的效果了。 其一,北汉精锐尽损,北面的折德戾,杨继勋先后投诚,已经战略上南北对北汉形成包围。 其二,辽国经历前年大败大概率不敢出兵,他一战已经打出赵匡胤两次北伐太原的效果。 其三,山西中北部很多百姓是不愿意跟国主那样为辽国走狗的。 百姓对此十分不满,七八年第一次高平之战时,那时他是个无名小卒,就记得当地百姓很多希望周军取胜。只可惜那时官家根本约束不住军队,烧杀抢掠的事时有发生,加之强征粮食,让山西的父老乡亲大失所望。 其四,天下节度使需要震慑,北面新归顺的折德戾,杨继勋等人立场如何并不好说,如果此时强硬能起到震慑天下的作用。 其五,河北粮食连续三年大丰收,能够支撑更长时间军事行动,这样的机会可难得,必须抓住。 有了种种理由,史从云心里已有决断,打败李筠,乘胜北上,一举解决北汉,将防线北推到雁门关附近去。 那边,卢赞已经大体标画了位置,然后跪在地上解释:“陛下看这里,过了太平驿是泌县和武乡县,兵力主要部署在泌县西北十里左右的梁侯驿。 粮仓在往北山谷二十里外的上曲村,附近各县的粮食都集中在这,是为守军准备的。” “而更加北面的武乡县其实没什么兵,国中都觉得那里不好守,夺回来迟早还要被李筠夺去,所以没设重兵。 从梁侯驿到团柏谷这一段山路险峻,中间有不少军寨,守军都不多,最重要的分水寨,时常驻扎有四个营的兵力。” 卢赞指着他画出的泌县与太原之间的一个点向史从云道,旁边的书记官奋笔疾书,将这些话全记录下来。 “再往北,是团柏附近原本有一处大营,但如今都被调集南下了,其实是个空的,团柏附近几乎没有守军,只要出了山就能直到太原。 至于太原的部署我也不知道,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句句属实,若有半点假话,就令我全家不得好死,天打雷轰!陛下信我!” 史从云让人把他画的图小心收起来,又亲自拿过书记官的笔记,看他记全没有,随后才道:“做得不错,朕免你死,待到王师功成,会给你记功行赏,带他下去休息吧。” 卢赞大送口气,连连拜谢,才被带下去。 史从云也松口气,知道这么多军事部署,对打北汉绝对是天大的助力,当然这些情报真假尚且未知,还需验证。 接下来,他听完所有捷报,让人一一认真记录,准备回朝论功行赏,随后继续往北开拔,目标泽州。 因神火军的火炮移动缓慢,史从云的中军行辕移动不快,接二连三的战报从前沿传来。 秦军接连又在泽州十五里,羊马城,泽州城东山脚等地击败北汉军,李筠军抵抗。 到下午,新的战报转来,李筠逃窜进泽州城,王审琦,李汉超紧随其后,已率主力包围泽州城。 史从云听闻之后立即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泽州城下。 这是个大好消息,他最怕的就是李筠战败后逃回老巢潞州,现在看来李筠是来不及跑路,不敢再往北怕路上被追击,只能慌不择路的进了泽州。 可泽州远不如他老巢潞州坚固,一旦入城被围死就危险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跟在他身边的郭进惊喜的道:“李筠是昏头了!” “他确实昏头了,不过也没办法,陛下的大军势如破竹,他不往泽州逃还能去哪里?” ....... 沿途,史从云遇到不少三五成群用绳子栓成一串,被秦军士兵看守的俘虏,还有成堆堆放在路边,被剥得精光的尸体。 这场仗看起来人多,但却没那么惨烈,李筠和北汉的军队死伤其实不多。 史从云已经非常有战争经验了,在他目测杀死的敌军不会超过三千,俘虏会更多些,但远不会像前年打辽国那样。 一来他没下令赶尽杀绝,二来许多士兵都是河东的百姓的丈夫、儿子,他们一逃都会想逃回家躲起,躲过追杀。 史从云也不打算去把他们揪出来,对于山西的百姓他是宽容的,心里也有愧疚,第一次周军北伐时,他无能为力,辜负了百姓们的厚望。 沿途一路穿过尸骸和两旁不断行礼的秦军,哭诉的战俘,到了下午,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目光穿过一片桃树林和一条不宽的河,远处的的泽州城尽收眼底。 城外,到处都是周军的营帐和婆娑人影,不大的泽州城已被四面重重合围,水泄不通,大营中却比较寂静,没什么动作。 旁边官员立即道:“臣去告知前军,官家到了!” “不用。”史从云立即抬手制止,“营帐里安静,说明将士们都累了,打了一天追击一夜,让他们休息吧,敌军也是如此,不用担心。 我们在这下营,明天一早再去泽州城下,朕亲自监督攻城,把李筠捉住!” 329、黄花 朝日初升时,天子鸾纛已到泽州城下。 泽州城外大量营帐密密麻麻,更多的将士是席地而睡的,铺盖一卷,在路边草堆田地里直接睡了,还有些更是铺盖卷也没有。 这样的情况史从云在熟悉不过,打仗就是这样,拼了一天,追了一夜,到了这不少人都是倒头就睡,还好天气还可以,不然夜里冻坏了都不知道。 很快,负责巡逻警戒的军官就打马过来,下马刚要跪拜他直接道:“免了,朕来看看,暂时不用惊动将士,让他们睡吧,李筠跑不了,等太阳完全升起来再集结军队,巡逻警戒不能放松。” “诺!”军官面色红润激动,连连大声应道,随后打马回去了。 他不没有急着让将士们起来,他们确实太苦了,行军打仗的痛苦,他十分明白。 史从云让让随行亲兵生了堆火,随后弄了点后方木桶里存着的肉干,就着朝阳蹲在旁边用树枝穿了放火堆上烤,后面的文武官员站在那有些尴尬。 “想吃自己烤啊。”史从云道,百官连连尬笑,还真没人敢上来跟他这个皇帝一起烤肉,只有几个习惯跟他一块的亲兵连搓着手迫不及待上来,军人不会那么拘谨。 封装运输的肉干有一股子怪味,有木头的味道,轻微的霉臭,还有一些分辨不出来,总之闻起来不好,不过战场能吃到,那是天大的福分了。 咀嚼干柴一样的干肉,他其实没在乎什么味道,自己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全是事,小黄花也没来,一班大老爷们哪会伺候人。 史从云想着想着,便开口道:“等泽州拿下,派人去接小黄花过来,多派几个人人,护着她安全。” 随行文武官员连答应并郑重记下,互相交换了眼色,眼中神色各异。 ...... 魏敏小心翼翼从皇帝身边退下,周围兵荒马乱,时不时有人骑着快马从路边飞驰而过,马蹄溅起泥点,旁边的一不小心就成了花衣裳。 魏敏见时不时有人向他投来好奇,鄙夷的各种目光,嘴角带讥讽的笑,心里气恼愤恨,明白这些大头兵打量什么,他又没法还嘴,只能低下脑袋,用宽大衣袖遮住脸匆匆走过。 他是官家身边的宦官,可现在天天打仗呢,是天下武夫最得势的时候!他也不敢和武夫起了冲突。 而且官家这个人见识多,对身边宦官也没那么重视。 只能将屈辱的避开他们,有宽大衣袖遮住侧脸,路也走得很快。 等他回头时,却迎头撞上几个朝中的随行官员,这些官员多是枢密院的掌书记,三司的官吏,甚至有翰林院那边的人,官家待带他们出来是想让他们多锻炼锻炼,官家向来不喜欢只会说话不会做事的人。 其中职位最高,带头的就是判三司事,翰林学士卢多逊,那都是半个宰相了。 他负责调集粮食,为这次大军出征提供后勤,后来官家北上他立即就从河北跑来汇报,说是汇报。 魏敏觉得这位大人物很机灵,他说是汇报,其实是来随驾,为求得在官家面前露脸。谷 他不敢怠慢,连躬身行礼让开道路。 没想到这些大人物却没有让开的,而是一脸和气的说:“魏执掌天天伺候官家,着实辛苦了。” 魏敏吓了一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且对方对他的称呼也十分蹊跷,这“魏执掌”完全就是说好听话,其实就是掌灯的太监,哪是什么魏执掌。 可对方半个宰相,这么多官员不会平白无故抬举他,魏敏还算聪明,连说:“诸位相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小人只是个掌灯太监,也不一定你能帮到诸位。” “魏执掌不用谦虚,我等是想向你打听件事,你在官家身边知道的不少吧。”众人跟着他一面说一面往前走,若是以往,不少读书人向来是看不起他们的,见了面鼻孔朝天,说话也不好听,但今天却有些诡异。 “我们就是想问问,那......黄花美人的来历。” 魏敏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黄花美人?” “就是.......”几人欲言又止,随后连低声道:“就是官家今早还心心念念的小黄花啊,从蜀地带回来的美人。” “官家的性子大家都知道,以前打南唐的时候兵锋之锐,气吞山河,兵临城下,结果什么都不要,就夺了金陵的皇妃。 去年打蜀地又临幸孟昶的贵妃,这些大家都是知道。”众人说着嘿嘿笑起来,纷纷露出一副你懂的含蓄又暧昧的表情,以官家的习性,大家都明白了,想要讨好官家,需要从女人身上下手。 “这这位黄花贵人,我等都没听说过来历啊,只知道是从蜀地来的,官家十分宠爱,连御驾亲征都要带在身边。 可她娘家是谁,家世如何却一概不知,也没什么可靠的说法,我等就是想问问。” 魏敏立即明白了,今早官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黄花贵人接过来,还特意嘱咐要多派人,保证安全,足见官家的重视。 这些大臣当时都在场,官家这样重视他们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下来之后立即开始在其它地方想办法。 明白之后魏敏也十分激动,他觉得这是次机会,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也不知道黄花贵人的来历,只知道她是官家从蜀地带回来了。 但他也有自己的方便,他知道尚膳司那边的宦官,大家平时也有来往,知道不少事情,于是想了想,就道:“黄花贵人喜欢甜食,也喜欢酸的,平日几乎不离官家,官家去哪都是她服侍的。 虽然官家没给她加妃子的名号,但大家都知道她的尊贵。”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接着又问了一些,但主要还是关心黄花贵人的家世来历,家里有没有在朝堂为官的。 这些他就完全不懂了,面对卢多逊这样的人物,他也不敢说谎,只能摇头。 但他之前的话显然说对了,众人走前态度和善,还说以后还有事请教他。 魏敏大喜,不由自主捏紧拳头,这就是难得的机会啊! 330、泽州城破 春日的桃林生机盎然,树下石块上青绿苔藓湿润,林中杂草水珠未散,很快被细碎马蹄声震落,树林里烟雾缭绕,早晨的雾气还没全散。 大队人马打着五色旗帜,衣着各异,缓缓穿过树林。 郭进骑马跟在行辕后方,心情复杂,其中最多的是羞愧无地自容,历经昨天那样的大战,再想想之前自己对官家用兵的指责,顿觉无地自容。 郭进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蠢:“郭进啊郭进,你在官家面前显摆什么本事”。 想起昨天官家的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大败众多贼兵,又想官家之前的威名和那些大名鼎鼎的战役,顿时觉得越发无地自容,哪里轮得到自己来指手画脚。 当时官家没责备他是多大的宽厚了....... 这么想着,队伍已经出了桃林,不远处的泽州城沐浴晨光之下,尽收眼底,远处,喊杀声震天,将士们正从四面向泽州城发起攻击。 因为天子鸾纛就在城下,官家亲临前线,将士们备受鼓舞,士气高涨,奋勇前驱,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攻城,神火军的工匠一夜不睡觉,就地取材,建造起大量的攻城器械。 此时一下齐发,郭进已经看到好几处有秦军士兵杀上城头。 “寿州,江陵,成都尚且不在话下,这样的小城根本挡不住官家麾下雄师,我看半个时辰之内就能破城。 那李筠狼子野心,居然妄想一触官家神威,简直不自量力。” 旁边有官员上来搭话,他看起来文士打扮,一身朴素官服,年纪比自己大。 郭进皱眉,他向来不喜欢和读书人打交道,却在这时旁边亲兵中有人小声提醒:“这位是判三司事,翰林学士卢多逊,官家很信任他。” 一听说官家信任,郭进脸色变了很多,“相公说得有理。” 卢多逊听了脸上露出喜色,相公一般是对宰相的称呼,而他现在只算半个,郭进却这么叫他令他心里舒服。 郭进其实没多想,他就是随口一说,对方便靠上来,带着一些教诲的口气说:“官家向来是爱才的,不过官家喜欢能做事的人才,而非夸夸其谈。 官家既让郭使者留在身边,肯定是看重你的,别人可得不到官家另眼相看。” 郭进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感动,可他嘴笨不知道怎么说,想想之前官家对他的宽厚,对自己的顶撞也没有生气,还将他留在身边,又一时有些欣喜起来。 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官家的厚爱和看重,连道:“多谢相公提醒我!” “也不算提醒,只是让你明白官家的良苦用心。”卢多逊抚须:“郭将军是打过仗的,官家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郭进有些尴尬,又十分自责的说:“我这点本事算不了什么,昨天那样的大战面前,我连个主意都没有,不像官家那样厉害。” 卢多逊打马走几步,遥望远处格外显眼的鸾纛,哈哈笑道,“郭将军何须介怀,老夫说得不是讨好官家的话,就实话实说,当今世上多少人比得官家? 官家这些年来功绩作为想必郭将军也是知道的,自唐末以来数十载,谁能做到,就是后唐庄宗也不及也,将军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郭进也一下醒悟过来,连道:“是某木头脑子了,多谢相公提醒我。” “嗯,我等比不了官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官家虽然爱骂人,有些好色,但平时是宽仁的,只要专心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好。” 郭进点头,两人正说着,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 回头看去,不远处的泽州城头守军旗帜已经变换,成了秦军旗帜,将士们已经完全占领城头,欢呼雀跃,随后下方城门打开,四面大军鱼贯而入,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泽州城破了! 郭进吃惊之余又突然觉得正常了。 想起卢多逊的嘱咐,拱拱手说:“官家让某看运辎重粮草,某不能有半点闪失让官家失望,不敢耽搁,这便去了!” 随后也不多说,利索调转马头,打马向北面而去。 身边的不满人道:“这人真不懂礼数,相公好意提醒,他却这样无礼。” 卢多逊没赞成也没反驳:“好好做事。”谷 ....... 泽州城下,众多秦军正在涌入城中,四处都是秦军人马和旗帜,人影纷乱,旌旗招展。 秦军攻破这座本不坚固的城池,连一上午的时间都没用,经历昨天的大战,守军早就精神崩溃,畏秦军如怕虎狼,还有不少俘虏甚至见他们就跪,说南军有天雷相助,是老天保佑,不敢和他们打。 秦军还使出心理战的老办法,派俘虏去城下大声劝降,说他们不杀俘虏,告诉城中守军俘虏都还活着,能放回家。 一番操作下来,守军完全士气崩溃,战无战心。 随着史从云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大军投入作战,城头守军不少都畏战不敢死拼,史从云见一个壮汉身披薄甲,带人从城正面登墙,随后在城头立足稳住一会儿,为后续等车部队打开通路。 史从云在不远处看了大声叫好,虽然敌军畏战,但靠一己之力能在城头支撑好一会儿,是个猛人。 史从云立即给身边人道:“记着那猛士,等战打完了带他来见朕。” “官家见他,他可有前途哩!”有人大声道,众人纷纷笑起来。 史从云看着他们:“说个屁,你们谁要这么猛,老子也用,你们哪个去爬个城试试!” 众人讪笑:“我们誓死保护官家!” 运处,城头完全拿下,大军已经陆续入城,城南的王审琦部,城东党进部,城北刘清川部,城西李汉超部,都陆陆续续攻入城中。 结果并不意外,不过意外的是打得太快了,就好像将士们卷起袖子一拥而上,一下就把这泽州城拿下了。 大家一窝蜂往里中,大叫着“投降不杀”“抓李筠领赏”之类的话,气势汹汹。 泽州城一破史从云关心的反而不是李筠了,李筠和他的党羽已经彻底失败,现在他是个拉风的胜利者! 史从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人去南面把朕的小黄花接来!” 他心里早就想小美人了,之前为打仗的事忧心忡忡,所以没有精神,小姑娘主动贴过来他都没理会,现在好了,大战胜利,心头大石放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了就痛快,以痛快就像干点欺负欺负小女孩的事,这么想想,史从云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像变态怪叔叔? 小黄花被他安排等在河阳北面山中城寨里,哪里是防守河东的重镇,怕打仗时候不安全,也来不及顾及她所以不敢带她北上。 安排好去接小黄花从南面城随后有叫来传令兵,“去吩咐各路军队,今天落日前务必完全控制此城,朕要入城。” “官家,城里的美人要不要留着!”突然有人高声道,他们自然知道史从云的规矩,当初李汉超抢了寡妇差点被杀,但大家又熟悉他的作风,就是开个玩笑。 史从云大怒:“滚滚滚,老子要你个头,军法面前你们可都给我小心点,出了事我饶你们法也不饶,快去。” 众人连领命去了。 史从云在城外看了一会儿,外围是里里外外好多群的士兵守卫。 等着城里的消息,他不急着进去,心里盘算北面的情况。 不知道李处耘军和向拱军现在的位置在哪,不过李处耘的大军应该对潞州发起进攻了吧。 李处耘领的北面军人数不少,但多是北面个节镇的军队,不像他们这里的主力,几乎全部都是中央禁军。 等两路大军汇合,兵力至少会超过六万,到时候继续北上进攻北汉肯定是足够的,他考虑的是还要不要增兵。 秦国家大业大,完全还可以继续增兵,十八万禁军除去戍守四方的,还有不少在京城,必要时把大梁守军调来也可以。 而且西面和南面的节度使军队在他大胜之威下,应该可以调动,危机已经解除了...... 如果他们不动,自己又有杀人的理由了! 331、全都想要 正午,白日高悬。 史从云与二十多位随行官员将领正在城外一颗大树下等候。 卢多逊正带人向他汇报量草辎重的情况,这次是由他负责后勤转运的,这样的事情史从云倒是希望李谷来,不过李谷年纪也不小了,怕他吃不消,也需要培养接班人才。 卢多逊做事还算细致,不过史从云也听得出来,他始终还缺些经验。 等他说完史从云便训斥:“卢翰林,你做得不错,但有些地方要改,比如你写着昨日前军耗粮一千二百余石,什么叫一千二百余? 到底多少石?一个数也不能多少,要写实,这不是吟诗作对,不是诗歌词赋,要实实在在的数字,半点也不能差,事情不能马马虎虎,也不能模模糊糊,要细致具体。” “是,臣定会改正?”卢多逊额头冒出细密汗珠,立即答应。 史从云则道:“不只是你,还有你手下官吏,做事的都是,再出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朕就要追究了。” “是!”卢多逊连忙惶恐道。 史从云点头,又语重心长对身边一大堆文官道:“朕在诗词上也有些造诣,水平至少好几层楼那么高。 但诗词这东西,打仗是不管用的,做事的时候就别给朕卖弄你们肚子里那点墨水。 除了不能精简含糊,要明确具体之外,也不能遣词造句追求华丽,弄得词不达意,这公文是为了让人看懂,又不是考状元,卖弄什么文墨。 往后要以说人话,让人明白为上!” 这话说出来没人反对,连忙点头应是。 虽然他史从云的词作不多,但无论是“战地黄花分外香”,还是“两情若是久长时”亦或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都是极高的水平。 坊间和民间已经有许多传唱的,伴随战功也传得很远。 大家都觉得官家是天纵奇才,文武双全,只是不太喜欢文学,不少人还对此觉得十分遗憾。 史从云自然十分得意,差点都忘了他是抄来的。有了这样的身份,他教训这些文臣众人也没什么人反驳的。 除数字模糊外,史从云这次带一些卢多逊等翰林院等各部文官出来,确实发现不少问题。 这些文人写公文,特别是翰林院出来的文官,平时写点公文什么的老爱卖弄文采,喜欢用一些生僻稀奇的辞藻显示自己的才学。 这公文又不是高考作文,搞那些干嘛?再说行军的时候这些东西不少是要给军中将领看的,这么搞军中大老粗哪里看得懂。 他这边刚教训完众人,那边就有传令兵被众人簇拥着过来,匆匆跪地向他汇报:“官家,大军已经攻入城中府衙,擒获伪汉国主养子李继业,李筠大将李继勋,李筠自己领着家眷放火烧了府衙,自焚了!” 周围文武立即高兴的议论纷纷,史从云点点头,“先将两人看押等候朕审问。 让王审琦将城里军队拉出来,留一军人马负责城防,战俘都集中到城东去,卢多逊立即入城,在泽州主持事务。 让郭进赶快把后面的粮草和辎重运上来,今晚庆功,让将士们吃饱,还要吃上肉。 刘清川负责打扫战场,所有甲胄兵器都要封存造册,登记好了,暂时存在泽州府库,之后再做处理........” 史从云十分熟练的下达一道道命令,战打了这么多年,他也轻车熟路了。 众人尊令,传令兵带着令旗立即去传达他的各种命令。 随后史从云在众多亲兵簇拥中亲自入城,穿过低矮门洞,路边是众多官吏和百姓瑟瑟发抖在那跪拜,有些胆小的直接吓哭了。 见百姓这样惧怕,便吩咐手下亲兵把百姓和官员都聚拢过来在他身边,泽州城人本来就不多,加上战祸逃难的,这城里投降的士兵,文武官员加上百姓,拢共有一两万的样子,还有不少应该听说打仗早就逃了。 等把人聚到身边街头,史从云在马背上高声道:“朕知道你们都是我大秦的子民,李筠作乱起兵你们跟随他不是心里也想造反,而是力不从心,没法反抗他。 所以朕不杀你们,也不记你们的罪,但要记住这次的教训,记得你们都是我秦国子民。” 听他说这么说,众人纷纷开始跪地,高呼万岁,不少人喜极而泣,觉得保住了性命,还有人高声歌功颂德。 史从云没理会,只带着亲兵和随行文武往府衙方向去。 路上,卢多逊跟着他的马,一面走一面小声开口说:“官家,我看这些军民并非全是被胁迫的,唐末以来敢造反的人多如牛毛,特别是河北,河东之地,向来刁戾,他们作乱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杀人只怕吓不住他们。” 史从云没有反驳他,五代以来造反确实是家常便饭,那是从上至下的乱,他没有正面回答。 “叛军将领自然要清算,但若再往下是杀不完的。” 是的,再往下是杀不完的,这个道理非常简单,如果叛乱一次,就要把所有参与叛乱的地方,无论男女老幼都杀光,那只会是仇恨的恶性循环,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首恶必诛,协从不问,团结大多数,打击小部分。”史从云在心里想,这就是政治的秘诀。 所以入城之后,他赦免军民,只下令将十七个抵抗到底的指挥使和都头斩首示众,悬首泽州城头,同时出安民榜单,安抚人心。 不过城中府衙已经被李筠一把火烧了,李筠及其部分家属葬身火海,他估计是怕家属遭到史从云的侮辱,便要家人陪他去死。 史从云到的时候火还在烧,旁边的士兵也没有救火的意思,这时代没消防车,灭火只能靠手提肩扛,从远处运水,十分辛苦,于是大家干脆放弃了,让他烧吧。 “等火过了,抓把灰,给李筠一家立个坟。”史从云在火场看了一眼,就留下这么一句话。 “诺!”旁边的将士答应下来。 很快,在府衙旁不远处的空地上,皇帝的御帐就落下了。 下午些时候,史从云草草吃了点东西,还有一条新鲜的鱼,味道很好。 随后,他正对着大帐中巨大的地图思索下一步动作时,宦官魏敏通报,北面来了战报。 史从云召人进来,来人一声尘土,蓬头垢面,风尘仆仆,见他便跪拜道:“禀报官家,北面已经有消息了。” “李将军领大军从固镇往西,沿涉县向黎城谷,往潞州,准备直袭李筠老巢。 大前天我们在黎城谷遇敌,前锋打了一战,贼军溃败,杀敌三百余。 随后前军连续追击,当日下午在潞州城北追上李筠军,再次击败,杀敌二百余,后续大军挺进顺利。 李将军一面下令磁州马步军都指挥使领兵往北,攻占太平驿,自己率主力往南围困潞州。 到某昨天南下时,北面太平驿已经被我军拿下,潞州还在围城。” 史从云点头,李筠率主力南下,北面必然空虚,这时李处耘率数万藩镇军队,从东面杀入,一路摧枯拉朽也在意料之中,潞州周围就没多少兵。 “回去告诉李处耘,他做得很好,北面太平驿拿下了就无论如何也要守住。 如果潞州之敌坚守反而不急,等我中军北上,合力去打,关键还是太平驿。” “诺!” 史从云点头:“来人,带他下去,好好吃一顿,休息一会儿立即出发。” ....... 不会儿,下一个传令兵进来,进来拜道:“官家,向将军(向拱)领兵北上,攻伪汉国的晋州,在晋州城西杀贼千余人,随后往南又在汾河边击败援军,杀敌二百,之后继续北上,越过晋州往北。 将军说伪汉主力尽在官家面前,北面必然空虚,所以领兵北上了,说要顺着汾河河谷到汾州,太原一带截杀贼兵,与官家呼应。 派某来汇报军情,也问官家是否准行。” “准!”史从云十分高兴:“回去告诉向伯父,他想怎么打任由他自己去,朕准了。” 史从云之所以十分高兴,因为这就是他理想中的打法,只不过因为通讯技术手段受限,他也没办法隔着几百里指挥手下将领,只能靠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他心里理想的打法就是以中条山为界,自己在中条山以东的高平(长平)附近牵制北面主力,随后一军从中条山以西的河中出击,取晋州,沿着汾河北上,直杀汾州,太原。 一支从固镇往西,走涉县进入河东,随后从泌县、团柏谷北上攻击太原。 这样就能达到避实击虚的效果。 只是现在情况更好了,北汉主力在他这几乎全军覆没,这样北面更加空虚。 向拱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即顺着汾河行军,长驱直入,所以史从云很高兴。 向拱是诸多将领中最有战略眼光的。 当年打淮南,官家和不少将领都急功近利,初战连胜之后立即天女散花的分兵去各处占地,结果大好开局之后局势便开始僵持。 只有向拱提出,不该分兵,应该集中兵力拿寿州,拿下寿州剩下的周边州县不成问题,拿不下寿州,周边州县拿下再多南唐国也可以占着水军之利反击。 结果也如向拱所言,等他接管淮南之后,集中兵力拿下寿州,一下局面就打开了。 而从政治上考虑,李处耘,王审琦的功劳已经很大,史从云如今身为皇帝,自然不希望他们的功劳有一天会到赏无可赏的时候。 皇帝希望的都是手握多个球,有多种选择,让手下去争功,手下人才越多,皇帝越不会有必须杀功臣的困境。 而向拱的功劳并不多,因为他以前是官家近臣,很少跟着自己打仗。 如今他也有意给向拱机会,何况向拱和老爹的关系也好。 史从云起身,在地图上标记了向拱军和李处耘军的位置, 等安排了另外两支大军,向拱军和李处耘军之后,史从云心情舒畅,急不可耐的催问了两次小黄花到哪了。 到下午些时候,又有人进来,这次不是战报,而是奏疏,随行的翰林院学士刚刚念两句史从云摆摆手:“不用念了。 老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那些墙头草开始倒了,几个节度使上疏请求出兵,为国尽忠之类的鬼话。” “官家英明神武,不看就知道了!”翰林学士连道。 史从云想了想:“你替我代笔回他们,出兵不必,区区李筠和伪汉,朕翻手之间就能将他剪灭,他们若有心,等朕班师之日去大梁拜见。” “是!”翰林学士答应,随后就要退出大帐去写回信。 “你出去把传令兵给我叫进来。” “是!” ........ 很快,史从云让传令兵召来泽州城四面驻扎防守的王审琦,刘清川,李汉超,党进等几员大将,吩咐接下来的进军路线和计划。 同时想他们交代了自己的计划。 “李筠已死,北汉主力大多覆没,朕想趁此机会一举北上,直接夺回河东,攻下太原。” “官家,某也是这么想的,正想向官家说呢!”党进激动道。 王审琦依旧冷峻:“官家,末将也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主要是辽国肯定怕了官家,不敢派援兵前来。 而且我们在固安还有重兵,离幽州不过几十里路,如果契丹人敢派兵南下,末将觉得可以让慕容延钊将军从东面发兵,攻打幽州,两路配合让他们东西难以顾及。” 听了他的话,史从云眼前一亮:“不错,你这是好主意,逐利之兵适合并出,如果辽国在太行山以西有动作,我们就在太行山以东也发难。” 随后便指着帐中大大的地图开始规划起进军的路线来。 “党进率精锐骑兵五营为前锋,你走江猪岭,直接去太平驿支援,不必去潞州,沿途若遇贼兵,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诺!”党进激动道,他最喜欢打前锋这种事。 “李汉超也领五营骑兵,急速北上从西面去潞州,汇合李处耘,他那边毕竟都是地方上的军队,打不了硬仗,你带禁军精锐过去,以防有变。”史从云做了一个稳妥的安排。 “诺!”李汉超拱手,这次被起复之后,这五十的老头也稳妥了很多。 “王审琦领中军,刘清川领神火军,逐次北上,尽快到达潞州与李处耘汇合。” “诺!”两人齐声答应。 “兵贵神速,今天明天休整,后天一早全军出发,党进部明天一早便出发。” ....... 做好这些部署之后,史从云便让他们出城,各自去领兵安排去了,他则在城里继续等小黄花,经过一番调度,城里还有东西班等禁卫军大约千余人,全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史从云出大帐透口气,看着古朴的泽州城,心想这只是个开始,从这里往北,他全都想要....... 332、荆嗣 当晚,小黄花在大队骑兵护送下,乘着好看的马车,天快黑的时候到达泽州大帐。 人一到就泪眼朦胧的扑进他怀里,史从云也很高兴,抱着小姑娘转了两圈,一落地,小黄花又紧紧抱紧他的腰肢。 粘着他道:“官家,我想你.......” “谁教你叫官家的。”史从云心情舒畅,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问。 “外面的那些大官。”小丫头很诚实的告诉他。 史从云坐下,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你还叫我阿郎,听他们的屁话干嘛,我叫叫什么你就叫。” 小姑娘点头,高兴道:“阿郎!” “诶!哈哈哈哈,小老婆,来来来,我也想你了!”史从云说着高兴把她往床榻上抱。 小老婆这种话前世他要敢说,要被打断腿,现在好了,可以痛痛快快的说,真是太爽。 “阿郎,要做什么。”小黄花抱着他,紧张中透露期待。 史从云嘿嘿坏笑,“我来教你,你要乖。” 小黄花点头。 “虽然你还小些,不过也差不多了,反正老子现在是皇帝,犯法没人敢管的!”史从云激动的说了一句像是安慰自己的话。 小黄花不懂,只是紧紧抱着他,“阿郎想怎么样都行!” ........ 第二天,泽州城来了一场雨,雨水哗啦啦的下,白色雨幕在天空拉开,遮天蔽日,从远到近,原野上到处回荡雨点和流水的声音,如同连绵起伏的交响乐。 一场大雨打乱预定的行军计划,只有党进和李汉超的前锋冒雨出发了,后续部队不得不推迟出行。 泽州城南荒泽旷野上的战场也在场雨冲刷涤荡过后血腥味散去大半,就像从没有几天前的血腥大战一样,再过个三五月,说不定就要被人所遗忘了。 这时文字就有用武之地了,一份份战报,一个个文字记录下这场大战。 史从云难得在打仗的时候没有起个大早。 战报统计是正午前才送到天子案前的,因为此前大家都不敢打扰,小黄花来了,众人心里都有数,不想去触官家霉头。 史从云起来的时候,累坏的小黄花还在熟睡,小姑娘还小,他不敢太嚣张,到后来都是让她吃鱼的。 所以昨晚其实睡得不晚,只不过没了打仗的巨大压力,神经放松下来,抱着小姑娘他睡得很香。 起来之后,外面已经等了不少人,有些站后面的已经淋个半湿。 先有人向他请奏,说雨太大,中军能否延缓出发。 史从云出大帐看了一下,又问雨下了多久,北面道路有没有山洪滑坡之类的。 刘清川立即汇报,“官家,雨已经下了一夜,派出去的斥候说北面五里处有两处桥被水冲垮,神火军工匠正在抢修,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 滑坡塌方大道上只有几处小地方,也已派人去清理了,不会耽搁大军北上。 只是神火军的炮和火药还是要等等为好。” 史从云看了一会儿雨,随后点点头,决定准许大军中军和神火军延后一天出发。 主要是北面的情况并不着急,前锋已经出发,中军后军这时慢点无所谓,如果战事吃紧,那就等不得了。 随后他看了案桌上的战报,泽州南和泽州城中两战初步统计杀贼兵两千二百六十,俘四千六百余,后续还在统计核算,不过大致就是这样。 而秦军的伤亡共计一千二百九十一,其中战死三百七十一。 史从云看完之后找来卢多逊和王审琦,让他们协调一下,给每个战俘发一些粮食,把他们放了。 战俘也是不能乱放的,如果把一群身无分文,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战俘一股脑放出去,很大概率就是逼他们落草为寇。 所以之前官家在放俘虏的时候也会给他们每人发一匹布,作为回家的钱资。 而在河东放河东的战俘情况还会好些,因为多数人有家可回,就不敢胡作为非怕连累家人。 随后他换了身正式的龙袍,要见战俘刘继业,以及昨天夜里被秦军从农民家里搜出来的卫融,李继勋。 最先被带进来的是蓬头垢面的李继勋,被亲兵踢了脚弯,强压着跪下。 李继勋还是一言不发,怒目相视,没有半点服软的意思。 他和李继勋的仇怨算是很久了,他都记不得自己怎么被这家伙恨上的,但对在寿州城外被刘仁赡以弱势兵力大败,又在撤军途中逃离去投奔李筠的李继勋没什么好印象。 李重进与他有仇怨,但至少大家还是战友,并肩作战过。 “你求朕饶你,我就饶你一命。”史从云道。 对方不回答,而是看着他:“只求一死!” 史从云缓缓点头,“朕成全你,拉出去斩首。” 外面等候的士兵很快进来,将人拖出去。 李继勋倒是条汉子,自始至终没说什么求饶的话,过了一会儿,亲兵又用木盘托着血淋淋的人头进来,让他确认。 史从云点头:“把他安葬了吧,其子李守恩,李守元等刺字发配。” “诺!” ...... 第二个带进来的是北汉国主的养子李继业。 他进来之后被亲兵按着跪下,也没求饶,又是一句:“只求一死。” 但与李继勋不同,他的脸是避开的。 史从云是老狐狸了,虽然他还年轻,瞬间便明白刘继业为何求死而不敢与他对视。 “你想死朕可以成全,不过你是刘钧的义子,刘钧被辽国称为儿子皇帝,侄皇帝,那你就是契丹人的孙子了。 死了也好,朕给你写个墓碑,就叫契丹人之孙刘继业如何。”史从云阴阳怪气道。 这话一出,下面跪着的刘继业果然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我看你哥比你有骨气,他占着一个小小麟州就不甘受辱,敢和刘钧对抗数年,领军归顺我朝,你们是兄弟,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刘继业已完全说不出来,头低得更低了。 “你下去好好想想道理吧,朕不缺你那点粮食。”史从云说着对旁边的亲兵道:“带他下去,单独看押,吃喝不要少。” “诺!”士兵领命,将他带了下去,刘继业从头到尾羞愧得低头不与他对视。 从他一开始的神态史从云就明白他的心理了,加之他大哥杨继勋宁愿以一州之地在北面死扛北汉也要投奔中原,史从云就隐约猜到,他们杨家可能确实比较抵触认契丹为父的事情。 他就拿这个来压刘继业,也就是杨继业。 杨继业的名号想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史从云自然也想看看,他是不是有真材实料,杀了可惜。 随后,另一个北汉的大将卫融被带上来。 没想到这卫融骨头更硬,居然上来就破口大骂:“你不过一毛头小孩披挂龙袍,僭越谋逆之贼也,今日老子落在你手里,不必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 史从云大怒,一下抓起手边茶杯丢下去,碰的一声砸得卫融一声惨叫,头破血流,殷红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 “我得死,是大好的事!你杀我吧!”卫融不顾头破血流,又爬起来,丝毫不惧。 史从云差点动手,不过最终还是忍住冲动,“你给刘钧写信,让他放了周光逊等我秦国使者,你只要写,朕留你的命。” 周光逊等人是当初他派到李筠那里去的使者,后来李筠反叛,就绑了他们,送给北汉以换取援军,如今他们很可能还在太原。 这下卫融不求死也不说话了。 “带他去写。”史从云摆手,卫融主动起身,和两个亲兵下去了。 等把这些人安顿好,史从云才开口:“那天第一个登城的好汉给朕带来,我要见见。” 不一会儿人来了,史从云一看居然是他认知的,就是那天汴水河畔见到的,神火军的新兵壮汉荆嗣! 333、飞来的秦军 荆嗣身上的伤还没全好,赤裸上身上还横七竖八才包扎好的绑带,沾着不少血污。 史从云看了一眼立即担心起来,这么生猛的人,要是感染死了怎么办?以后哪还有猛士替他去打仗啊! 现在他又有些后悔了,他其实早想过搞一个能酿高度酒的蒸馏酒厂,用于将士们的战场消毒,因为现在打仗受伤的永远是阵亡的数倍之多,一旦受伤就要经受伤口感染的风险。 每次打仗都有不少人是因为伤口感染溃烂,发烧发热而死的。 可惜后来他忘了,蒸馏酒已经是他知道的为数不多技术性的活计,因为本身并不难,小时候村里父亲就是酿酒卖的,村里会搞蒸馏酒的也不在少数,要的是经验,技术本身不复杂,头一拨能到70度左右,已经是非常高的纯度了。 可惜他懒,后来给忘了。 便叫住荆嗣:“身上有伤,不必下跪。 那日朕在城下见你先登泽州,勇不可当,是条汉子,朕叫你来见面是为赏赐你。” 随后摆手叫来身边随行的书记官员,宣道:“朕以先登之功,赏荆嗣钱十万,马鞍一副,赐锦袍,到控鹤军去做个指挥使吧。” 随后起身走下来:“有些人自己不怎么厉害,但能指挥千军万马,有些人以一当十,但指挥不了千军万马,有些人两种都是能手。 你是哪种朕还要看看,好好干。” “诺!”荆嗣激动下拜,又被史从云制止:“身上有伤不必行礼,先下去好好修养。” 荆嗣退下。 ....... 中午,史从云特意让随行的厨师弄了点清淡些的饭菜,清蒸的鲜鱼,还有小黄花最喜欢的甜点。 他平日没那么奢侈,小黄花来了,日子又过好一些。 正午小黄花起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小姑娘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服侍他洗漱,史从云哈哈大笑,让她再休息会儿。 小姑娘幸福的抱着他的手臂,就是不愿离开。 史从云哈哈大笑,给她披了一件好看的雪白貂皮斗篷,然后让她跟着自己,“下雨了,外面冷,你披着。” 小黄花高兴的跟在他身后,小姑娘更加纯真,没有扭扭捏捏的羞涩,经过深入交流,小姑娘亲密了很多。 史从云闲着没事,就让宦官打伞,带着她去泽州城中转转。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街道上时不时经过队伍严整,全身披甲的巡逻士兵,纷纷向他行礼。 走了一会儿史从云觉得麻烦,自己拿过伞撑着,带着小姑娘逛街。 少男少女细雨中打伞漫步,颇有诗情画意的意味,若非后面跟着一大堆宦官护卫,确实有初恋那感觉了。 史从云回想一下,他有初恋吗?好像有,好像又没有,记不得了。 ....... 往北,雨越来越大,三天三夜不停的雨,让汾水涨了不少,河堤的沙滩乱石都没在水中,没了踪迹。 哗哗的水线沿瓦沟滑落,顺着墙角水沟流入白玉石栏两边河中,在顺着低下暗道,排入城外汾水。 白玉石桥上,不少人冒雨匆匆往北面大殿而去。 赵华日年纪不小,这时也带着一众人等往前,他虽然尽量迈步,但也走得不快,总是小步的走,后面的人也只好压着步子跟在他后面,淋雨不少。 远处的宦官见了,连出来撑开伞为他们遮雨,免得一群年纪不小的老人淋雨害病。 等众人匆匆到了屋檐下,一股子药石的浓烈味道铺面而来。 赵华日不解,佝偻身体问:“怎么这么大的药味?” 旁边的宦官小声说:“昨天一早,陛下就害了疾,头疼难止,吃不下饭,起不来床,御医们都过来了,今天也不见好转。” 赵华日听完并没有太惊讶,陛下身体本就不好,至今膝下无子,只有一些养子,国主刘钧本是沙陀人,正如当初的后唐李克用一般,收养子是沙陀人的传统。 而且这种传统伴随唐末沙陀人的强势和入主中原,也影响了汉人,汉人中如周太祖郭威就让养子柴荣继位。 不过这次的病只怕也没那么简单,因为他已经得到消息,昨日就有战报到了太原。 史从云御驾亲征,于泽州南以少打多,挫败他们和李筠的六万联军,随后攻破泽州城,李筠自焚身亡,数万大军灰飞烟灭。 而他们汉国中派出去的大将兼国主养子刘继业被擒,两个监军大臣卫融,卢赞也被抓了,国中精锐几乎尽散...... 八年前,先帝想趁周朝世宗皇帝郭荣新登基,立足未稳联络辽国进攻中原,结果在高平一战被打得损兵折将,还被围了太原,最终靠着辽国援助打退贼兵,可数万大军没多少能活下来,先帝在周国撤军后也郁闷而终。 陛下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就是为让岌岌可危的国家缓过来。 好不容易经过七八年的休养生息,终于又有兵甲钱粮,青壮男丁,拉扯起三万人的大军来,结果这一仗就没什么人回来...... 这无疑雪上加霜,让本就不阔绰的国家越发困难。 而且最恐怖的在于史从云,那杀神大破联军,逼死李筠之后,会不会继续挥师北上,直取太原,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办! 这样的局势由不得人不发怵。 赵华日想了都觉得腿软,虽然是他不同意陛下出兵,但那是出兵之前,现在到了这个局面,他还有什么办法? 他心里清楚得很,只要过了这个门槛,陛下必会问他如何是好的问题,到时他该如何作答....... 这些种种,他并不知道。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雨水肆无忌惮敲打在白玉砖石上,声音很大,在房梁屋檐下回响动。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门打开了,一个宦官出来,“陛下请赵相公进去。” 他装作没听见,只当雨声太大...... “赵相公,陛下让你进去!”宦官加大声音。 “啊?哦.......老臣有些耳背。”他道,然后才无奈迈步进去,一脚下去,竟有些走不动,用了力气才提起后脚来。 大殿里,十几个御医焦急分列两侧,不少正用小炉煎药,众多药石味道浓烈,让他忍不住咳嗽几声。 上方床榻上服侍喂药的不是皇妃也不是宦官,而是国主的养子兼外甥刘继恩。 刘继恩是国主最宠爱的养子,今年才十六,将来很可能继位,如果江山还能到他手中的话...... 刘继恩见他进来,行了礼随后退下,年轻的刘继恩颇为魁梧,可惜上长下短,骑在马上十分魁梧,下了马就像侏儒。 刘继恩也是皇族,本姓薛氏,父薛钊是普通士卒,当年先帝把女儿嫁给薛钊生了刘继恩。 后来先帝刘旻发家立国,薛钊一下从普通士兵变成驸马。 就除其军籍,置之门下。 可惜薛钊无材能,先帝衣食之而无所用。 可其妻却因一下成为公主,越来越看不上当初那个当兵的丈夫,不想见他,就以先帝女儿的身份常居宫中,薛钊罕得见妻子一面,心里十分不快,越想越郁闷。 一天喝醉了入宫拔佩刀想杀自己的妻子,伤而不死,薛钊知道自己犯了伤害公主的罪,当即自裁,之后公主也改嫁了。 刘季恩便成了孤儿,被舅舅刘钧收为养子,他也十分孝顺,常常侍奉床榻左右,十分讨国主喜欢。 想着,他已经到了榻前,刘继恩站在一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赵华日看了床榻上的国主,国主无言,算是默许,他明白陛下心思,便不多问。 病榻上的国主形容枯槁,面色发黄,干瘦的手掌抓住他的手,眼中含泪:“不听公言,才有此难。失了继业、卫融、卢赞,他们都要恨我啊。” 赵华日无言,想宽慰但局势到这样竟找不出可以宽慰的话来,最后还是只有无言。 这样的沉默持续好一会儿,让殿中气氛略微尴尬。 “朕知道你为何不说,不过你今天非说不可,你说局面到了这样的地步,要......要如何是好.......”国主死死盯着他,枯槁的双手拉着他不放。 赵华日心中慌乱,六神无主,想要挣脱却被抓得紧紧的。 苦思冥想才道:“或许.....可遣使求饶还能保命,又听说史从云好色,投其所好还有回旋余地。 太原城坚,把兵力都集中过来,若秦军来了能守多久便是多久。 另外派人往北过雁门关去辽国求援。” “国中已经没太多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赵华日摇头,“不打紧,辽国救我们是为自己,如果没了我国,他们至少要被挡在雁门关以北,再难南下,定不会甘心的,不用什么贡品钱帛。” 国主想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只能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六万大军,不敌他的三万前锋,那姓史的竟然如此厉害吗!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 赵华日不说话,如此关头,太原城中人心惶惶,说这种话不好。 ...... 等他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官员已经翘首以待,雨越来越大,远处的护栏和屋顶蒙上一层薄薄白色雨幕。 众人纷纷围过来,焦急的想问什么。 赵日华无奈,国主是把这烂摊子交给他啊,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家不必惊慌,各司其职,国主已经有了办法。 一面我们派人往南去求援,如果不成太原城四周兵力收聚,还有抵御,北面辽国大军也会来驰援,你们尽管回去,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众人中有些松了口气,有些将信将疑,但也都不好说什么,只能散了,再次冒雨出去。 赵日华正想走,一个中年汉子冒雨大步过来,见他只是点头,随后便入殿中。 来者正是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 他想了想,没走。 果然过了一会儿郭万超出来立即撞见他,不情不愿的拱手:“陛下让某配合赵相公,相公有事尽管吩咐吧。” 赵日华道:“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事,无非是想方设法抵挡史从云罢了......” 一听这话,郭万超面露惧色,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不过很快收住,恢复正常。 “那相公就吩咐吧,有事直接找人来告知一声。”说着大步进了雨幕中。 赵日华良久才喃喃自语,“提个名字也能吓人到这样地步,这要如何是好......” 他正一筹莫展愁眉苦脸之际,方要抬腿出宫,又有人匆匆过来惊慌失措被他拦住,“出什么事了,何至于如此慌乱不成体统,国主还在里面呢。” 来人浑身湿透,一身官袍长袖,看颜色似乎是枢密院的官员,他着急的扑通一声跪在雨水里,拉着衣袖激动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秦军已经到了汾州!” 赵华日一愣,随即大怒:“胡说八道!秦军四日前还在泽州,泽州北上最快也是走潞州,太平驿,泌州,团柏谷一带。 其间有几段山路,七八百里路程,怎么可能到了汾州。” “小人绝不敢撒谎啊! 前方回来了几个士兵,说在汾州南面十二里的驿站附近遇到秦军,对方人多势众,少说上千人,汾河边的树林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秦军杀了十几人,他们是冒死逃出来。 我们一开始也不信,可之后几个时辰,陆陆续续跑回来好几拨兵,都说一样的话,还有汾州刺史派来求援的当差,书信中明说秦军的大军已到汾州,数以千计! 我等这才上报过来,绝无是谎话,相公,千真万确啊!”那官员信誓旦旦的说。 赵日华脑子一下转不过来,“不可能!他们怎么到的汾州?怎么到的汾州!” “不知道,我等不知......”那报信的枢密院官员只能把头埋在雨水里,一概不答。 赵华日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有些头疼,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主力精锐南下,国中空虚,如果给他们十天左右的时间收聚周边州县兵马,修缮城防,还能凑齐万余人防守太原,也可拼死试试。 可如今南面的消息昨天才到,秦军大军居然已到汾州!他们是长翅膀飞来的吗! 汾州往北百余里便是太原,说不得明日秦军就能杀到太原来,这样根本没有收聚兵马,修缮城池的时间...... 赵华日脑子里嗡嗡作响,顿觉得四肢百骸没了力气,一下瘫坐在地。 334、奇兵 汾河边的大道,大片白桦树林向北蔓延,林中大道泥浆飞溅,马蹄声动,大批骑兵披着雨点往北。 泥泞大道上,马蹄声轻易盖过雨点声,随后大队的人影纷纷乱乱疾驰不停。 马蹄溅飞的泥点如雨点,噼里啪啦落在路边草木从中去,成了一片泥泼的花田。 雨和马蹄混响中隐约能听一两声苍凉号角穿过雨幕。 前方的大汉听了动静,边跑边道:“将军,东面遇敌了,过去支援吗。” 为首的汉子身形魁梧,一身铁黑扎甲,正是向拱,他回头大声道:“不必!”声若洪钟,穿透雨幕和马蹄声音的帷幕,让后面的人听见。 “伪汉国主力败在官家手里,北面兵力空虚,他们没什么人,咱们二十营人马,一营为一队疾驰北上,这地方绝没什么主力,不必支援!”向拱道。 “现在往北,杀到太原去为首要!” “杀到太原!” “杀!”众人激动高声。 向拱也十分激动,一刻不停,努力拍马。 自丛晋州北上之后,他们马不停蹄,沿着汾河河谷一路杀到汾州。 路上经过大小的村镇都没有贼兵设防,只有在晋州北面二十多里的山谷里遇到一股三百多人的伪汉兵,被他们顷刻杀散,后面的人来不及集结就溃散了。 他几天前就收到官家准许他自行决断的回复,心中激动万分,又倍感圣恩,觉得这样的信任太重,那时他已经越过晋州。 原本官家给他二十营骑兵,快速赶赴河中的目的就是监视河中动向,无论是河中还是南面的陕州的节度使都让官家放心不下。 到何中之后,他的二十营大军轻易入了河中府,而随着官家御驾亲征,河中的节度使甚至提出把自己的藩镇兵马交给他指挥。 当时他并未放松警惕,又经过一段时间观察,才最终觉得河中建雄节都使杨庭璋却无反心,恰逢了伪汉国在南面出兵南下,攻占晋州外围村镇。 杨庭璋主动领兵出击,击退外围伪汉军队表明自己忠心,又收到东面二百里外,官家大破李筠,伪汉联军的消息,他立即决定领兵北上。 向拱向来敏锐,他心里有天下的局势,不只在于小小小河中。 当时他立即想到,如果伪汉主力在东面高平附近,那沿着汾河河谷北上,一路能直到汾州,太原,那一带该是兵力空虚才对! 原本官家派他带二十营人马,四千五百余人,是来河中稳定局面,河中的建雄节度使杨庭璋,陕州的保义节度使袁彦态度不明十分危险。 他们是在李筠一边还是在朝廷一边一直没有定论。 不过随着官家在泽州南面的大胜,击败六万李筠,伪汉大军,这些问题都烟消云散。 杨庭璋立即亲自披挂,带着他的藩镇兵出击,在晋州附近击败伪汉兵,而保义节度使袁彦也派出部将带兵北上,表示要为朝廷效力,还派使者来向他示好。 河中和陕州稳定,他这支四千多人的军队,便不用白不用,也是一支奇兵啊! 主力在中条山以东,北山还要过潞州,泌县,翻过中条山出团柏谷,然后才能到达太原。 而他们这边沿着汾水北上,顺河谷能一路直到太原去! 若是伪汉主力尚在,他根本不敢这样,可现在伪汉主力在东。 他并非算命的大仙,也不知道北面伪汉国中兵力共有多少,还能战否,只是觉得这险可以冒,如果他们这支奇兵顺着汾河河谷北上,说不定能直捣太原。 此举风险很大,若伪汉在汾河河谷中布防,或北面还有主力,他们都会很危险,别看他们有四千多人,但他们这支部队没有后勤辅兵,没有太多量草辎重,没有后援,孤军北上是很危险的。 但打仗就要出奇制胜! 他想到三十多年前后唐越过黄河攻灭后梁时,后梁尚有雄师十余万。 但后唐庄宗李存勖令大将李嗣源率领五千骑抛弃全部辎重,每人只带七天粮食,快速突进大梁,自己率中军一万五千名步兵轻装上阵,紧紧跟随。 初四晚上出发,初七李嗣源的骑兵已经攻到曹州(今山东定陶西),又马不停蹄继续向西飞驰急进,直逼汴州,初九早上抵达汴州城下,李嗣源大军奇袭奔驰已到达大梁城下,远远绕开还在北面的后梁数万大军,把他们甩在身后直捣黄龙,随后大梁城中空虚,只能开城投降,后梁灭国。 如果当时后唐大军选择正面和梁国五万大军打一场,胜负未可知不说,赢了也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这便是奇兵,出奇制胜是战场上最上等的手段。 所以他也想有那样的功劳,想要在官家面前立下一笔功劳! 富贵险中求,这样的凤险值得冒! 而待他们只带七天干粮,不带辎重部队,不设援军,一路往北奔袭三天一夜之后,到达汾州。 沿途居然没有多少防守,或者说北面想不到大军会从汾河河谷杀来。 汾州附近兵力多,但仓促间完全没时间收聚,他们杀到时,当地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南面哨岗瞬间被突破,随后慌乱组织起来的人马也被轻松冲垮,随后越过汾州。 最重要的是,他们抓到了汾州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逼问之下才知道伪汉国国中兵力不剩多少,而且太原也没下令调集军队。 向拱吃惊之余立即反应过来,他们从晋州顺着汾河河谷奔袭,不过三四天时间,这时候只怕伪汉国中要么不知道,要么才刚刚收到前方大军被击败的消息。 就算他们的国主立即反应过来,要调集周边州县人马北上保护太这时号令估计都还没出太原! 想明白这点,他立即反应过来,这是机会! 随即下令全军分散为每一个营一队往北推进,以到达太原城下为目的。 从汾州往北,地方平坦,汾河边上也不再是河谷,这时大军聚在河边走反而会拖慢速度,之前不敢分开,是怕撞上敌军大队人马。 现在他越发确定,太原城周边没什么像样的兵马! 如此,心里便越想越激动...... ......谷 马蹄声急促,大军穿过雨幕,马背上的人全身湿透,一路片刻不停息。 东面有喊杀声穿过雨幕,但很快消停下去,隔着树林他能看到对面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 等他们冲出树林,两边变成田地,视野开阔起来,才看清是一些骑兵在雨中追着人跑,那是他们的骑兵。 很快,刺倒几人后,他们放弃追逐,也没管一个肩上被刺中的倒霉蛋哀嚎着爬到坡上,在泥水里挣扎,直接打马从田地里跑上东面的路,向他们这边招手,随后继续往北赶。 汾河边的大小道路,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这样的队伍,数不清的人马往来不停,穿梭其间,一路往北疾驰。 跑到下午,雨停了,树林和山谷间起了雾,没有风但依旧阴冷。 众将士湿了一天,却没一个停下,不过此时马受不了,大家只能下马步行,继续往北。 到了夜里,找了路边的岩洞,大树,裹着羊皮暂时睡了两三个时辰。 到后半夜,向拱被冻醒,便立即不睡了,舔了舔开裂发干的嘴唇,活动一下冷得生疼的手脚,摇醒身边亲兵。 “起来,去把所有人都叫起来,继续赶路。” “将军,天还没亮哩。”亲兵道。 “不能等了,立即就走,派人过去,把对面山上的也叫起来。”向拱不容置疑的说。 很快,山谷里顿时忙碌起来,打鼾磨牙的声音却依旧还在,时不时有人抱怨,还有些睡得像死猪一样,无论怎么叫都不起来。 向拱又气又急,于是亲自起来,拔了一根细长的灌木条,一把抹去上面的枝叶,随后一个个去抽他们,一边狠抽一边大吼:“某知道你们苦,可现在等不了了!” 确实,几天的跋涉加上白天的奔袭,才躺下两个时辰左右,不少人实在起不来,不过被细细的灌木条一抽,刺疼一下把人刺激醒来。 向拱又让醒来的人以同样的办法帮忙叫人,一连抽断好几根木条,用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把山谷里所有人都叫起来。 立即让大家准备准备,要继续奔袭。 但这时候亲兵来汇报,有至少二十多人因为昨天淋雨,加之又冷了一夜,已经病得起不来了。 向拱想了想,留下一营人马,在这就地照顾伤病的士兵,天亮之后慢慢北上,跟上大队。 安排好后立即冒着夜色开始集结全军,向北面继续进发。 到了太阳初升,路边水珠还没散尽时,他们从大道上远远看见一处村子,摸约二三十户人家,大道从村前穿过。 向拱立即道:“去问问,咱们到哪了!快去快回。” 身边的亲兵领命,也不敢托大,带了十几号人马过去,而大军走停在村子外面的大道边上。 问地方的很快回来,见他们这架势,村民早吓得腿软,问什么便说什么。 亲兵回来激动道:“将军,这里叫鹅池地,往北几里地就能到西谷乡,过了西谷乡顺着大道往北走,三十多里地就能到太原!” 向拱大喜,“他娘的!那岂不是下午就能到太原!” 众人也激动万分,他们要是打到太原去,捉了伪汉的皇帝,那该是多大的功劳啊! “将军,咱们这就走吧!”身边的人催促道,有些等不及了。 向拱也激动,但激动之余他也没被冲昏头脑,“不急,现在还早,咱们走路过去,让马吃饱了,养好体力,太原是个什么情况还说不准,万一咱们冲到那人困马乏撞上贼兵可就麻烦了。” “都听将军!” “那就先用两条腿走一段.......” 众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下马,改为步行奔袭,众人原本就是轻装,甲胄都放在马上,一面嚼着粮饼肉干一面赶路。 不到正午已经过了西谷乡,随后西谷当地百余号民兵根本没见过这场面,丝毫没有抵抗的意思,大多数都逃了,没逃的连忙放开哨卡让他们过去。 到下午,天气开始放晴,云开雾散,炙热的太阳重新回到天空,这次它比数天前还要热烈,大道上的水潭反射着天光,空气闷热起来,又走数里之后。 向拱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便下令:“全军上马,我们杀到太原去,沿途遇上伪汉兵马,一概不要放走!” 众人高呼,他们这一路吃了很多苦头,几天几夜精神紧绷,眼下终于要到太原,都高呼起来。 随后数千骑兵汇聚在大道上,很快以营为单位,连成首尾超过一里地的长龙,向北面疾驰而去。 ....... 太原城外,汾水之畔,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正怒骂手下将领:“你们磨磨蹭蹭,没半点做事的样子,五天之内干不好,老子拿你的脑袋去喂狗!” 将领惶恐的连连求饶,“大帅,这雨耽误事,我们都想早干完的!” “你们想?下雨就不能干活了吗!现在你们还想着躲雨,羊马城修不起来,我们拿什么守城! 这关乎生死的大事哪是一点雨能耽搁的,要是秦军到了还没修好,我们全完了!”郭万超呵斥道。 将领有些不服气,小声嘀咕,“大帅,那泽州远着呢.....没半个月哪里能到......” 郭万超板着脸不说话,他想说昨天有消息秦军到了汾州,但他又不敢说,一是不确定,他也觉得秦军不可能那么快,他们长翅膀飞过来么?也可能是小股敌人,或是秦军斥候,乃至周边的山匪,是汾州刺史谎报军情。 二来他怕这话一出来,吓跑了城外的工匠和士兵,如果秦军大军到了汾州,他们哪还敢在城外待着。 他想着等到傍晚,第一波从团柏谷北面的调过来守军五个营就会到达太原,到时把他们部署在养马城外围守着,保护好工匠,情况就会好起来。 便只能暂时把皇帝搬出来:“快点,否则老子没法向陛下交代,到时候话可就不好说了!” 手下将领不敢抱怨了,便听命,刚起身想要去吆喝修太原外围羊马城的工匠和士兵,突然觉得脚下的大地似乎震动起来。 郭万超一愣,茫然道:“怎么了?”一抬头,南面大道上,隐约有一条黑色的线,在地平线那边晃动跳跃着...... 335、神兵天降 大地在震动,远处的人影逐渐显露出来,那是大片人马,在远处的草地灌木中起伏晃动,像一条从南面过来的滚滚洪潮,大地额随之震动,大道上还未干的水潭泛起涟漪,天空的倒映也变得波折。 南面数不清的人影,只见他们疾驰吆喝,快速越过远处的缓坡,灌木丛,路边草丛,驿站....... 转瞬之间,已经能看清对方杀气腾腾的脸,远处几个放哨的士兵还来不及跑,就被马背上发出的箭雨射到。 几人在拒马鹿砦面前停住,随后下马掀开拒马和尸体,后续的人一下越过前沿,向着城墙下杀来。 看着远处突然出现在太原城外的千军万马,郭万超傻了眼睛,外围的羊马城还没修好,只有半截,还没全修起来,更要命的是,羊马城在内城之外,贴着护城河修,为了方便从城外搬运土石木料,他们在护城河上搭了基础木板桥。 现在远处贼兵突然从天而降,连杀几个哨兵,便向这边冲过来,外围的工匠和士兵也反应过来,看着漫山遍野无边无际不知多少的贼兵,惊慌失措纷纷掉头便跑,还有几个站在城头砌墙,慌乱之下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护城河里去了。 这是已经完全没人理会那些搭在护城河上的木板,只想着逃命,有些士兵拿着长矛大刀,在护城河边上犹豫不决,但见漫山遍野而来的敌人,终是丢了武器,掉头就走。 郭万超反应迅速,根本没任何犹豫,慌乱的让人扶着上马,立即向太原城内疾驰而去。 他这边走得快,靠着城门近,四条腿的马又快过两条腿的人,很快便将幕僚亲兵和众多工匠士兵甩在身后,只有骑马的十余亲兵能跟上他。 到了城门口,看门的看不清远处动静,只见烟尘四起,动静很大,还待询问,十余骑已经抢入门去,差点把山羊胡青袍服的门吏撞倒,一辆牛车正准备进城,见这架势也吓得连抽了几下让开。 电光火石之间穿过城门,郭万超立即勒马翻身而下,急匆匆冲上城头大声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城头守备的士兵早看到远处的景象,漫山遍野从南面杀来的骑兵,敲响城头打鼓,开始预警。 “可将军,外面还有少咱们的人......”城头守军犹豫,外面正有不少士兵和工匠惊慌失措往城下跑,后面的敌军已经踏着木板越过护城河。 因为桥板不多,他们只能聚集在几处过护城河,一下减缓了追击的速度。 但还有接连有逃跑的士兵被过河的先头部队在羊马城附近刺倒,射杀。 “你个蠢货,再不关门太原城里十万人都要遭殃,这时候哪里顾得上那些,你快些动作,不然老子剁了你!”郭万超也急了,大声怒斥。 城头守军这便不敢磨蹭,开始搅动绞盘,下方厚重城门开始缓缓闭合。 门外的门吏和一些等着排查进城的百姓这时反应过来,也连冲进门,后面赶着牛车的爷孙也发现不对想进城,又舍不得牛,那牛怎么打都走不快,随后大门便缓缓关上,他们也落在外面。 守卫的士兵连冲上来,十余人合力,一起上好巨大的铁条和横木门闩,彻底把太原的正大门关死。 郭万超一边怒吼一边指挥人在城头布防一边道:“快去通知其他门,秦军杀到太原来了,马上紧闭城门!” 虽然城头的鼓响了,但还是不万全,亲兵这时已被远处漫山遍野,从天而降的秦军吓傻了,全然不敢耽搁。 外面跑道门前的工匠和士兵远远见到这样情况,纷纷都拼了命的往里面跑,结果看到对面跑,见此情景,不少人连挥手大喊大叫,甚至痛哭流涕。 待不见城头半点开门的意思之后,有人吓得连沿着墙角往东西两侧逃跑,有些则崩溃的破口大骂。 半截羊马城阻碍了秦军进军速度,但只是暂时,大批秦军骑兵很快越过毫无防备的半截羊马城城赶到城下,将工匠士兵和那一对爷孙围在城下,随后经验丰富的秦军没有靠近。 而是分成数队,数十骑为一批,自西向东将他们围在城下,接着便是一阵骑射,根本没有靠近,给城角的人拼死一战的机会。 密密麻麻的箭矢像一片蝗虫,隔着四五十步毫不留情嗡嗡响着扎进人堆,绝望的人不断往里蠕动扎堆,挤作一团,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大声求饶,秦军统统还以箭矢。 几次开弓跑马之后,城角的人已经死伤一片,那没进城的爷孙两挤不过年轻力壮的当兵汉子,被落在外面,第一波就中箭倒地。 剩下的人崩溃的大哭求饶,有些精神崩溃,喃喃自语,有些乱跑,有几个发疯似的向着几十步外的秦军冲去,很快栽倒在半途中,身上都是箭矢。 余下的人秦军没再赶尽杀绝,只是放任他们逃跑,随后前锋分为两队,开始沿着城墙西向东搜索前进。 后方远处越来越多的秦军渡过护城河,在城墙下汇聚,但远处还有很多没有过护城河,而是开始想着东面移动。 城头上的将士和郭万超早看得心惊肉跳,腿脚还在大颤,要是晚了半步,他们小命就交代在城外了! 要是再晚半步,只怕现在秦军已经杀进太原了! 心中也是惊惧万分,“秦军哪来的?怎么这么快......”城头守将颤颤巍巍的问。 “你问我,老子问哪个!”郭万超怒道,他也只能用愤怒掩饰心中的恐惧了。 “他们要干嘛......为什么不过来?”身边亲兵咽了口唾沫,不解的看着远处的秦军骑兵,他们留了很多人在护城河南面,没有抢渡过来,只是守住过来的木板两头,随后已经开始拆除羊马城。 后方有不少人马居然没有往太原城方向赶,而是向着东面的大道去了。 郭万超遥望着远处秦军的动作,眉头紧锁,随后骤然冷汗直冒,脊背一凉,嘴唇有些发抖的道:“他们.......他们是见入城不行,想打援了!” “快,快派人去告诉团柏那边的州兵,别来太原了!”郭万超着急大叫,众人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随后都不答应。 郭万超见他们如此,顿时明白,他们不敢,现在下去就是送死。 可团柏那边的援军怎么办! 太原的诏令已下,各地州兵正汇聚过来,他们都是一营两营的小股地方军队,遇上面前的秦军怎么办! 他心急如焚,如如热锅上的蚂蚁........ 336、日理万机 短短一个时辰,太原城突然被秦军包围,到了这个时候,城中已经乱成一团,人心惶惶。 本就不多的守军从四面涌上城头,惊恐看着城下的秦军。 秦军到达城下,越过护城河后,立即开始向东向西两侧,围着护城河清理城外残余之敌人,这时只要留在城外基本都遭殃,不少百姓吓得惊恐逃窜或者苦苦哀求想要入城都被拒绝。 紧闭的城门如一道天堑,完全隔离城外的人。 秦军不是来行善的,见面就用刀箭讲道理,不少人倒在城外,经受第一轮箭雨之后,跪地投降才不杀。 大片的人被秦军俘虏,很快不少普通百姓直接被释放,想要入城进不去后,开始哭喊起来。 但城头守军依旧不为所动,城外都是秦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城南城门前汇聚上千的密集人群,哭喊着要进城....... ...... “将军,咱们不管吗?”向拱身边,随从副官的用马鞭指着远处城门前的百姓,城头已经开始陆续放箭驱赶,几个倒霉的被射死射伤。 “你想怎么管,把他们拉过来养着还是直接杀光,咱们自己的军粮也不多,路上抢了些也养不了太多人。”向拱不满。 “可官家说要善待百姓.......”副官是枢密院出身的官员,以前是文官,读书多,对官家史从云的言听计从,耳濡目染,向来开口闭口都是官家如何。 他能一路吃苦随着大军杀到这也是条汉子,但到这个关口,和向拱便有了分歧,“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在这样下去那些百姓迟早死光,把他们带过来,安顿到外面去。” “人手不够。”向拱敷衍道。 “要不了多少人,给我一百人,我能去带他们安顿。” “之前咱们也杀了上百个。”向拱提醒。 “那不同,咱们是正义之师,是为威慑敌人,为天下大事,他们就是当纯屠杀无辜。”副官反驳。 “再说这时我们救人,能得河东民心,那比刀枪管用。” 向拱沉默一会儿,看了看远处的城门,城头守军正用箭毫不留情的驱散城外百姓,“那也要分时候,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不杀他们已经是仁义。” 随后冷酷的说:“再说我倒是盼着他们能放人进入,城里多千张嘴,他们又无太多准备,粮食肯定不多,反而对咱们有利。” “可是......” 副官还想说话,就被向拱大声打断:“现在紧要事是尽快派人,去杀溃各处来太原的援军,趁着他们没有聚集起来。” 说完不理会副官,自顾自开始调兵遣将。 “你.......这件事某会告诉官家的!”副官忿忿不平道。 向拱哼了一声,“随你的便,老子打的是仗,赢了就成,自不怕人嚼舌,官家自然知道某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全信让某领兵。 你要救人你自去救,少在这啰嗦。” 说着不理会气得脸色涨红的副官,打马去调兵遣将,他知道现在个各地驰援太原的军队应该就在路上,但只要他们不聚集,就能以优势兵力轻易各个击破,到时太原就再无援军了。 那边,副官也真一个人打马,冒险冲到城下,不断吆喝大叫,从城下带回来一大批百姓。待他回来的时候,后肩还中了一箭,好在披着皮甲,只是皮肉伤。 ....... 当晚,向拱安排好围城营地,随后全军封锁道路,在城外好好休息一夜。 第二天一早,向训开始调兵遣将,派兵前往太原附近的各处大道,准备围堵过来的援军。他们多以两营五百骑为一队,其中团柏的方向去的人最多,足足去了十营兵马。 因为根据抓获的俘虏交代,团柏大营中的州兵是最多的,平时会负责防守团柏谷及其周边,以防南面大军北上,如果要增援太原,东南面会是主力。 到下午,太原城中毫无动静,没有人敌军敢出城迎战斗。 随后派往东面的伏兵回来了,压着一大串战俘,激动向向拱汇报战况。 他们在东面伏击到团柏那边过来的援军,他们堵住首尾,中间击破,大败敌军,大概一两千人被杀散。 这是场大胜,众人激动不已,之后其余各处的伏击部队也陆续回来了,他们遇上的大多是一二百人往太原赶的小队人马。 多数见他们人多势众直接掉头逃走,有些大部投降,基本没打什么战,就驱散太原附近的援军。 这下太原附近彻底孤立无援。 但向拱依旧不放心,接连派出斥候和传令兵往南:“无论如何要找到官家,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我们需要援军! 若是时间拖长了更远的州县知道领兵赶来,我们这可能兜不住!” 传令兵和斥候们不敢耽搁,火速南下。 有人问:“不知道官家现在到哪了,官家之前在泽州打败了数万敌军,现在应该快来了吧。” 大家都期待不已,时时南望。 “官家知道咱们的功劳才是最好哩!” “等官家带着大军来了,他们还不得乖乖开城投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起,向拱摆摆手:“说个屁,你们哪知道官家的心思,官家日理万机,岂是你们能懂。” ....... 史从云没有日理万机,是小黄花。 当五万多大军齐聚潞州城下,南北两路大军会师时,李筠的长子李守节并没有守节,他立即率领文武官员开城投降了。 史从云接受了他的投降,没有杀他,擢其为磁州团练使听用。 随后大军入城,接管城防。 潞州是李筠老巢,囤积大量军粮和武备,为大军狠狠补充了一波,城中府衙建筑,城防工事也比其他城好太多,进入潞州后,史从云顿时乐不思蜀起来。 初经人事的小黄花在身边,这是他打仗最爽快的一次。 之后他决定自己坐镇潞州,暂时不北上,而让李汉超,党进,王审琦,李处耘,王全斌等大将领兵北上。 如果战局已定,他这个皇帝再去太原也不迟。 之后的安排也大致如此,几人各率军先后出发,走太平驿北面,从各个方向进军太原。 而邵季则留在潞州随驾。 一来邵季是他最信任的大将,二来觉得邵季太辛苦,这么多年跟着他大大小小的战都没落下,南北奔波劳碌,如今兵力充足,粮草足备,猛将如云,让他也在潞州休息休息。 可当天晚上,一个惊人的消息把正教小黄花上树的史从云都给惊住了。 当时他正在兴头上,突然有人来报信,气得他破口大骂,但极不情愿的出去看了战报后,顿时一激灵,不骂了,还给报信的赏了三万钱。 因为这是一个天大的消息,向拱居然趁着北面空虚,从河中直接杀到太原去了! 史从云及其敏锐立即察觉道这是个机会,当夜连夜召来邵季,给他两千精骑,命他立即北上,不走团柏谷,走北面的路去攻占石岭关。 337、遍地开花 潞州,天空已经开始放晴,大军陆续离开,史从云却想赖在城中不走了。 若说奢华,潞州和大梁,成都,金陵毫无可比性,说坚固潞州远不如寿州,江陵,太原,但那些地方都没有小黄花。 虽然六妹嫁他的时候也是萝莉,但符六妹是害羞的萝莉,小黄花是纯真的萝莉,总归体验是不同的。 史从云突然想,他内心深处会不会是个变态的萝莉控啊?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史从云觉得及其合理,不只是突出温柔乡,还突出他这个大英雄。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内心十分纠结。 早上,因为一年之计在于晨,他一早就让小黄花起来吃鱼,之后又折腾了一会儿,等起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 随行人员都在外面侯着,宦官们早已经等候,不过小黄花在,也不用他们侍奉,洗漱起居都有小黄花照顾。 来到潞州府衙大殿,史从云坐在上首,呆呆想了一会儿,又想到家里的老婆们,还有儿子史进,女儿史敏,伸手拉过小黄花在自己身边坐下。 “以后你有了咱们的孩子,那我更是放不下了。”史从云轻轻抚摸小姑娘乌黑秀发,像是对她说的,又是像对自己说的。 “老子原本也算光棍一条,虽然平时怕死,总归也是豁,得出去的人,有可能就是那样的作风成就了我,可现在又感觉什么都放不下了,变得胆小了。”史从云叹口气,老婆多也是有坏处的。 小黄花不太懂这么多,只知道幸福的抱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身边,大大的眼睛里都是光,含情脉脉看着他,那样的柔情这一眼史从云骨头都酥了。 伸手轻抚她可爱漂亮的脸庞:“唉,讲再多的大道理,男人到底还是为自己的下半身奋斗的......” 小黄花听他这么一说,对其中的意思不是太明白,但有些她明白了,因为史从云教给她的,便伸手小手,很快找到了小史。 “不错,有长进。”史从云很欣慰:“等我好了,就北上,就是为了你们我也不能舒服的在这享乐啊。” “我跟着郎君一起。”小黄花一脸期待,手下的动作也没停。 史从云摇摇头:“不成,你在潞州等我,这次......我不去太原,要去更北面,太危险,路也难走,舟车劳顿你受不了。” 小黄花眼里的光一下黯淡下来,瘪着小嘴,似乎不开心了。 史从云轻轻抚她的肩头,“等我回来就来接你,不会太久,要乖。” 小黄花点头,“我听郎君的。” 大殿里,两人含情脉脉了一会儿,史从云终于忍不住了....... 小黄花心细的收拾好,才退回后面去。 史从云便召郭进,卢多逊等人进来,等人都到齐了,他才开口。 “找你们来是交代一件事,朕已经有拿下太原,灭了伪汉的决心,这些你们应当都知道。” “官家文成武德,诸位将军能征善战,大军北上,贼兵必定难当,收复河东是早晚的事,官家的功劳也会被后人千古传颂的。”卢多逊想也不想,开口立即就道。 史从云听他说心里有些高兴,脸上没显露出来,只是继续说:“伪汉不在话下,他们的主力折在泽州,已经难成气候,但北面辽国依旧让朕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朕身为天子,为天下事,天下人着想,不该待在这泽州城中,等前面打了胜仗再慢慢悠悠北上。 朕要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不能待在这,这里固然安逸,也不是成大事的地方,朕誓与将士们同甘苦,共存亡!” 史从云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鼓舞人心,他自然不会说是想到家里的老婆美人们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再安逸了,必须奋斗,那样太掉分了。 果然他掷地有声,大义凛然的话一出,众人都激动不已,不少文武涨红脸,纷纷请命要求随圣驾北上,契丹狗贼敢来,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史从云一脸严肃的点头:“诸卿都是我大秦的忠臣,国家的栋梁啊!” 此话一出,众人越发激动了,纷纷表示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定要为他效犬马之劳。 史从云自然成人之美,也准备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卢多逊!” “臣在!”卢多逊立即出列,“官家有事尽管吩咐,老臣定会鞠躬尽瘁。” 史从云一面踱步,一面道:“卢多逊,你现在总览河东转运,是重中之重。 朕对你的要求并非是河东大军足衣足食而已。 八年前官家出兵河东时,因为贼兵来得突然,朝中事情繁多,时间仓促,李公临危受命,为大军筹措粮草,供养三军,只得从河东所有百姓那里强征一年赋税,加之军纪涣散,时有烧杀抢掠的恶劣行径,以至于起初心向中原的百姓的慢慢失望,划地自守。 李公当时也是被逼无奈。” 想起七八年前那场大战,史从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他发家的起点,其实身在乱世中,李谷即便迫不得已,做法也已经是非常克制。 同为乱世的民国,那国民党军阀在四川等地,那税都收到八十年后了,何止一年,普通百姓只怕就剩一层皮包着骨了。 他收回思绪,停下脚步加重语气道:“但如今情况不同了,河北三年接连丰收,朕从河北买了大批粮食,潞州李筠又有存粮,足够大军补给。 往后你必须记住,保证大军补给只是其一,也要吸取上次出兵河东的教训,断不可以做出损害民心的事情。” “请官家放心,臣都记在心里!”卢多逊立即道。 史从云点点头,直言不讳道:“朕之所以提醒你,是因为禁军乃是朕的亲军,随我南征北伐许多年,朕时常教诲,每日不停跟他们说军纪,说民心,别看他们手上有刀兵,反而不担心他们烧杀抢掠。 可辅兵之中多数是州兵,还有很多是各州县超募来的壮丁,他们中不少人只为吃口饭,也没有接受过数年如一日的耳濡目染,纪律反而远不如禁军,最难管教,你要多上心。” “是!老臣定会多约束。”卢多逊答应。 史从云担心的确实不是他的正规禁军,理由也正如他所言,禁军的军纪他是放心的,反而是各地招募来的后勤辅兵,等他们进入河东地界之后,跟随在胜利的大军屁股后面,稍不注意就会起狐假虎威,拉起虎皮做大旗为非作歹的事。 这是有经验的,比如伐蜀的时候,一个从关中招募的民兵,作为后勤补给的辅兵,做了小小的伍长,跟随大军入蜀。 前军势如破竹,他们辅兵跟在后面运送粮食,那伍长居然借着前军的威名,恐吓威胁当地一户百姓把漂亮女儿给他。 后来被告上来,史从云见后立即将那人斩首示众。 现在的秦军,真正打仗的主力禁军军纪反而是好的,令行禁止不能说百分之百,至少九成九的人做到。 反而是后面从各地临时召集的州兵,民兵的后勤军团军纪难以保证。 交代完卢多逊后,他又对道:“郭进。” “臣在!”郭进一脚迈开出列。 史从云看了这河北的大汉。 昨天他派邵季去石岭关,今早又看了一眼行军地图,从北面盂县过白马岭然后往西,石岭关就在忻州南面,当初他们在北面忻口阻击辽军。 这次史从云决定退到南面的石岭关阻击,如果契丹人敢南下的话,因为那里和太原距离更近,阻援部队和攻城围城部队能相互配合。 等他手指指到白马岭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灵光,一下想起一些记忆来。 白马岭之战,那将领不就是郭进吗....... 奠定宋太宗灭北汉的关键大战,其实并不在北汉,而在白马岭。 北宋大将郭进北上途中于白马岭遭遇辽国援军,双发隔山谷对峙,之后开战,宋军大败辽军,杀敌一万余,辽军溃逃,也彻底宣告北汉的死刑。 没有辽国增援,以北宋的国力可以用一百种办法慢慢玩死北汉。 史从云这时才反应过来,好家伙,这人不仅仅是会打打土匪啊,也是个狠角色。 所以今日出兵,他立即就想到郭进。 “郭进,朕命你为北面行营前锋,给你十营人马,你领兵北上,走白马岭往北,出忻口一带,支援邵季前锋,如辽军南下,则全力阻击。”史从云道。 郭进大声道:“诺!不过官家,某有一事要说。” “你说。” 郭进直接道:“官家仁厚,某不同,军中法令严肃,不必寻常衙门,某以为军法不严,打不了战。 且不说烧杀抢掠,违反军法,军中懈怠散漫行动迟缓的,当死;不听号令的的,当死;官家准我杀人,某才能领兵。” 他这几句话说得杀气腾腾,此话一出,大堂里炸开了锅。 有官员立即道:“不成体统,天子号令,臣子遵从便是,居然与官家也要讲讲条件,尔何敢!” “这样的法度那岂不是兵都被你杀光了,怎么打仗?” 郭进不理会他们,戆直的站在那,目光灼灼看着上方,请求天子的首肯。 史从云考虑了一下,郭进说得确实太严,禁军多数都是能做到的,只是万一懈怠了呢? 思来想去只好点头:“你说的朕可以答应,但你别给朕打败仗。” “若是败了,官家斩我头去。”郭进也直接道。 ....... 当天上午,做好部署之后,郭进率前锋往北,走盂县,白马岭,增援邵季。 而史从云则领着神火军为中军,向太平驿,泌县,梁侯驿,团柏一线,去往太原。 当天他才出潞州没多久,下午就有士兵跑回来向他告状,说郭进是个杀人魔,接管军队后,立即平白无故的斩首六名士兵,请天子为他们做主。 史从云没立即处理,心里已经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郭进接管大军,军中肯定有些刺头不服,他们本可能只是想闹一闹,给新长官点下马威,毕竟是禁军精锐,没想到郭进毫不给面子,直接杀入。 具体的情况他没法确认,但他这么多年做到这个位置,很多东西只是想想也能猜到大概。 之后便派亲兵快马去问郭进,郭进的回话和他想的差不多。 史从云便让人把告状的士兵送回去,任凭郭进处置。 士兵吓得嚎啕大哭,因为郭进杀人不眨眼,觉得回去就死定了。 不过后来亲兵回报,郭进没有杀那告状的士兵,只让他归队了事。 ...... 很快,天子御驾北上的消息已经在沿途传开,两天后,史从云已经进入团柏谷,北面原本有伪汉国大军驻守,根据情报,他们被调去增援太原,半途被向拱派兵伏击大败。 等第三天大军到达出谷到达大营附近时,想象中的大战没有发生,只有远远的一人举着白旗过来投降,说大营中的人战败后被打散,又听说秦国皇帝就要北上,十万大军要来了,基本都跑了,只剩下一百多人。 秦军毫不费力接管团柏大营后果然如此,史从云留了两营人马驻守,之后继续北上。 途中,四处的好消息接连传来。 刘清川领军攻下辽州;李汉超攻下泌州;李处耘攻下汾州,随后领军北上。 王审琦已率军到达太原与向拱会师,两军三万四千多人,已经加强围城工事,完全围困太原,没有放一支援军进入太原,多数援军都在城外被击溃。 之后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是从西北面传来了,府州的折德戾主动出兵,渡过黄河,一路向西北,攻下伪汉国的岚州(今岚县北),杀死岚州刺史,随后进军宪州(今娄烦县),已经围困宪州,不日就能拿下。 这个消息确实把史从云惊到了,折家本是党项人,他们虽然主动来此去朝廷请求归附,但对于他们的忠心自己始终是持保守态度的。 没想到他们这次居然主动出击,从西北面配合朝廷大军的行动,而且打穿伪汉国西北,再往前一步,就能和太原的朝廷主力会师了。 宪州距离太原只有一百五十多里而已。 全面开花的战局,令史从云大为喜悦,催促神火军加速行军,终于在两日后到达太原城下。 远处的攻城营寨连绵旷野,已经把太原城团团围住,只是暂时还没发起攻击。 当天子鸾纛到达城下时候,阵地中一阵骚动,全军欢呼,不少将士都纷纷向这边看来。 史从云看着远处早不是初见的巍峨太原城,心潮澎湃,激动按住腰间宝刀,时隔八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338、炮轰太原 “官家,太原没有多少守军,某看来可以强攻。”王审琦拱手道。 太原城外,天子鸾纛下,史从云坐在一把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周围站着众多文武。 他开口便让先到太原的向拱,李处耘,王审琦等将领汇报一下情况。 王审琦说完,向拱站出来道:“官家,援军全进不去,他们没道理守,某看太原已经不足为惧,泌州、汾州、辽州、泌州、盂州、岚州都已经拿下,宪州已被府州兵(折家兵)围困,太原孤木难支,只要官家一声令下,三军将士一起用命,顷刻就能拿下,捉了伪汉伪帝来献给官家。” 身边不少将领也跃跃欲试,出声附和。 李处耘出列:“官家,某觉得到了此时还要防备契丹人,说不定他们也拼一把,如果丢了河东北面,没了太原,没了忻州(今忻州市附近),代州(今代县附近),他们就要被堵在雁门关外。 到时候就没有从河东南下的机会了,除非彻底放弃与我国敌对,否则很难忍受。” 史从云点头,李处耘的话说得十分有见解,辽国如果放弃太原,想要威胁中原就十分困难,只有北面幽州还有余力。 史从云没说话,大马金刀端坐在上面,脑子开始快速转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道:“让神火军把所有炮拉来,换铁弹,把床子弩,投石车都搞过来,给朕轰,如果能出其不意打开太原城门再攻城,会简单很多。 朕亲自坐镇城下,城不破某不走。 荆嗣领兵一千往西,去西面支援府州兵,尽快拿下宪州。”史从云一下点中站在队伍最末尾,在诸多大汉中依旧人高马大,最靓的那个仔。 以他的职位,如果不是史从云特别看重,面圣的机会也没有,荆嗣出列领命。 ...... 随后,大军开始吃饭,史从云没有搞特殊,而是和将士们吃一样的麦饼,这次和在蜀地打仗不同,那次主食是大米,这次是麦饼。 河北三年大丰收,加之潞州的缴获,带来的福利就是四万多大军齐聚太原城下,依旧能够管饱,将士们不必饿着肚子打仗,光是这点,他们就觉得当今的官家比过去的那些好太多了。 到了下午,神火军六十多门炮都搬到前沿,对着太原正面部署。 两翼更靠近的地方,众多投石机,床子弩也搭设完毕,密密麻麻在城下铺开,连绵数里,对准远处太原城。 当天晚上,城外灯火通明,大军没有发起进攻,因为后续火药和弹药还没准备充分。 打炮是件技术活,热炮,校炮,调准要一步步来,都不能马虎,晚上光线不好,难以校准,炮弹和火炮都是金贵玩意,所以请示之后,史从云允许他们明天再开打。 当天,周边许多北汉军都投降了,还有不少是从太原周边州县专门过来投降的,史从云接受他们的投降,随后把这些人像当初蜀地的剑南军一样,新编成一军叫晋城军。 下午饭后,史从云想了想,叫人把刘继业带来。 很快刘继业被带过来,他发须有些乱,气色倒还不错,看起来当俘虏也没人虐待他。 史从云摆手让身边的人退下。 这次刘继勋主动下拜,情况和当初才被擒获的时候完全不同了,眼中都是震惊和畏惧之色,一旦发自内心,那样的眼神是难以掩饰的。 史从云没看他,只道:“起来。” 随后顺手一指,指向远处的太原城:“你看太原还能坚守多久。” 刘继业不答应,史从云继续道:“你哥杨继勋在麟州起兵,虽然人手不多,但也打过了黄河,配合朝廷行动。 府州的折家是党项族人,也深明大义,渡过黄河一路向东打下岚州,兵临宪州,你觉得你叫刘继业还合适吗。” 刘继业当场愣住,愧疚低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史从云直接道:“你以后叫杨继业吧。” 这次杨继业没有反驳。 “河东的降军有三千多,朕准备重新编成一军,你来领兵如何。”史从云话锋一转,突然道,他这话说得就像吃饭喝水那么平常,以至于杨继业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愣在当场。 “朕问你话呢。”史从云道。 杨继业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单膝跪地道:“陛下,某没有那样的德行,也不敢接受恩赐.......” 史从云微微回头,居高临下睥睨他:“你心里有愧。” 杨继业扭头:“某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不敢领家乡子弟。” “不是.......只是,某但求一死.......” “你死自然容易,但那不过是懦夫行径,你看看河东现在的模样。”史从云的双臂划过一圈,把远处所有的密密营垒,闪烁火光,稀疏人影都揽在双臂之中。 “朕的大军所向披靡,来得轻而易举,没人能挡得住我,你肯定想我现在心里该是多么威风骄傲,多么的自得高兴是吗。” 史从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选了个自以为最帅的角度,深沉道:“我担心的是之后,大军走后,朕走后河东要怎么办。 你不敢担当就算了,想死便去吧,折家,你哥杨继勋都有本事之人。” 杨继业脸色变幻,之后扑通一声跪下了,砰砰砰接连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求陛下恕罪。” 史从云回身,满意点头,“朕赦免你的罪责,往后你叫杨继业,封你为晋城军都指挥使,军粮饷银由后勤转运配发,你把河东降军重新收编整顿,别让河东乱了套。” “诺!”杨继业立声答应。 ........ 夜里太原城头冷风习习,往来士兵点着火把,一直不敢停下,还有些人趴在女墙边竟睡着了。 一时间郭万超冷得有些发抖,但他没说话,他身边的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能感受传过来的颤抖。 年轻人正是国主最为疼爱的养子刘继恩,国主膝下无子,大家都觉得将来刘继恩必是太子。 如今国主病重,秦军围城,在此危急时刻,国主果然也紧急立了刘季恩为太子。 今夜便派太子来城头查看情况,稳定军心,随行还有两个宰相,赵华日和郭无为,以及二百余精兵。 两个宰相一上城头,倒吸口凉气,都说不出话来,但还没到不知所措的地步,年轻的刘继恩显得更甚。 手中传来的颤抖清晰可查,眼中的恐惧在夜色火光中流转,一如城头多数远眺的士兵。 太原城外如一片荧光的海,火光在旷野中闪烁,人影闪烁,光彩映照天际,隐约能听到秦军吆喝欢呼的声音,还有不少人在火光中活动,与另一头太原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听说史从云是个杀人魔.......”他努力装得平静,好让自己从容。 郭无为皱眉,见他这模样和嘴里的话,连惧意都去了三分,开口道:“他打了这么多年战,和先帝打过,夺了淮南,灭了蜀国,吞并南平、武平,在关北杀了五万辽军,杀人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要某看,史从云不杀人才怪,要是让他进得城来,啧啧......” 接下来的话他故意不说,见太子脸如纸白,抖如糠筛,他心里觉得暗爽,也不知为什么。 旁边赵华日看不下去,开口道:“城中守军尚有四五千,今天已经给所有城中青壮发了刀兵弓弩,只要把他们叫到城头来,少说有......两万守军。 求援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不日就能到辽国去,到时大军南下,太原的围城就能解了,只要坚持住这几天就好。” 听他这么说,郭万超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刘继业却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的问:“相公说的是真吗!” 赵华日稍微犹豫,还是点头:“是真,如此危急存亡之时,国主病重下不了床榻,太子更要振作,为军民楷模,领导大家团结一心,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才能渡过此难关。” 有这样的说辞,腿短的太子稍微才安心些。 一旁的郭无为没有说话,大家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才接了一句:“太原城坚,秦军断无短时间内攻进来的道理。 还是可惜我们错算了,原本以为城中能有二三万守军,把各州县兵调集过来,死守太原,胜算就很大。 没想成秦军的前锋大将向拱确实是个人物,我猜他是从河中晋州顺汾河河谷上来的,突然兵临城下,羊马城来不及修建,援军没法集结,才落到如此地步。 所谓兵贵神速,出奇制胜,大概如此吧.......”说着他叹气摇头。 郭无为打断他:“他们还没胜呢,大战当前说的什么话。” 气氛一下有些尴尬紧张,好在郭无为只是拱拱手,便带随从下了城头,没有争执。 ....... 天很快亮了,郭万超在城头待了一夜,半夜也是半梦半醒,太原城坚固不假,可他也不敢下城头。 据守坚城,虽然形势不利,总归心里还是有些依仗,将士们心底还觉得可以守,那就有希望,只怕会很惨烈。 当朝阳升起,城头的寒气逐渐散去后,远处城下的景象也开始清晰起来。 郭万超和城头守军都发现城前方数百步外,堆砌起许多奇怪的土堆,上面摆放一根根的铁管,足足有五六十个的样子。 大量的床子弩和抛石机之类令他们害怕的大玩意放在侧翼去了。 众人不解,有胆大的趴在城头哈哈大笑:“秦军是想靠几根铁管子来攻城吗?” 小声才落下,远处突然火光闪烁,接二连三的火焰在秦军大阵前方一闪而过,随后数不清的青色烟雾弥漫,升上半空。 众人愣了一下,随后纷纷好奇看向远处,很快突然一阵阵晴天霹雳般的炸响在耳边响起,还来不及捂住耳朵,紧随其后的便是尖锐而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声,他们从未听过。 郭万超还没反应过来,突见城头女墙砖石碎了飞溅,几步外一个看戏的士兵脑袋突然炸开了花,红白粘稠之物一下洒在他身上。 郭万超瞬间只觉头皮发麻,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四肢不受控制的颤抖,一屁股坐在地上。 随后有听不远处嚎啕惨叫,原来十几步外的一个士兵手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抱着断臂嚎啕大哭,的几个士兵没了人的模样,惨死城头。 有人反应过来,哭喊大叫秦军会妖法! 郭万超连起身,几步走过去,一刀将他砍倒在地,稳住军心,随后大口喘气道:“都躲着点!谁敢临阵退缩,他就是下场!” 这下才稳住阵脚,但过了一回儿,远处秦军阵地上又一阵火光,城头尖锐呼啸不停,女墙被打得砖石炸裂乱飞。 这次他有些看清了,似乎是类似发石头的东西,只是太快,发出来的弹丸快得他只能见一道影子,人沾着既死,碰着既伤! 郭万超心中大骇,连让人躲在女墙后面,不要露头去。 秦军阵地上的炸响一上午都没停下,城头到处都是碎石碎砖,那恐怖的威力能隔着数百步轻易将砖石打裂打碎,好在他们躲在女墙后,就再无人伤亡。 可慢慢的郭万超觉得似乎哪里不对,既然那东西已经伤不到他们了,秦军为什么一早上不停的放? 他们傻吗,还是只想吓唬吓唬城里的人?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确实有不少瓦房直接被秦军隔着快一里地给打垮,打出大窟窿,看得他心惊胆战。 可这也伤不着人,还是说秦军想不到他们会这么躲避,如果这也想不到,秦军未免太傻了把.......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旁边有人嚷嚷:“秦军没什么了不起,我看也是平平,就这点本事,老子捂着耳朵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顿时引来一阵大笑。 一句话瞬间将他惊得冷汗直冒,连道:“快派人下去看城门!” 这么大的声音,他们根本听不清动静,如果周军不只是对着城墙打,还打了一早上的城门呢! 那城墙是几丈宽的夯土砖石造的,可城门只是厚木板啊! 十几个士兵领命,连顺着女墙往下走,可才走到一半,远处周军阵地上的巨响停了,城头守军好奇的小心翼翼抬头去看,就见大量的青色烟雾中,众多秦军士兵身披坚甲越过护城河扑向城门位置。 城头守军本能的想要阻止,郭万超却心底大骇,只想立即转身便跑,因为他在混乱中听到下方城门轰隆倒地的声音....... 339、打进去了! 遮蔽战场上空的硝烟久久没有散去,刺鼻的硫磺味夹杂红光,在战场上方弥漫。 一些夹杂焦臭的刺鼻味道久久没法散去,太原城前到处烟雾缭绕,不远处嘎吱嘎吱的巨响没停。 随后弓弩弦声炸响,数不尽的弓弩往城头射去,大量叮叮当当声音交响,城门下方,一队队将士穿过迷雾,顶着盾牌,已经快速接近城门。 零星的反击很快从城头发起,滚木礌石时不时抛下,箭矢隐约可见,不少黑点落入军阵中。 对于全身披甲的秦军精锐威胁很小,反倒是那些落石。 史从云眼见一个名士兵不不小心没跟上队伍防落石的车,一下砸中,瞬间手脚无力,瘫倒下去,旁边的士兵连七手八脚将他拉进车里,但已经没了声息。 那些车顶部是用倾斜木板和铁条造成,下方横梁上固定了轮子,如一座移动的木屋,用于保护士兵接近城门,是昨晚连夜赶制的。 上午,神火军打了一场漂亮的佯攻,以炮火和响声为掩护,佯攻城头,打乱敌军部署。 随后大量炮火调转,对着城门发起攻击,六十多门炮,一早上不停的轮番射击,终于把太原的城门打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如此才有如今的步兵越过护城河开始进攻城门。 当然,这些并非全是神火军功劳,最大的功劳还是向拱及麾下前锋骑兵的。 他们出其不意,奔袭五百余里,直接杀到太原,让北汉来不及集结军队,外围城防工事和羊马城来不及修建。 特别是羊马城,作为大城守城的重中之重,外城之外的羊马城没有修建起来,不只是让太原城防削弱,失去最前沿防线,失去前沿依托,还使得神火军的火炮能够直射城门,如果羊马城修好了,那这么打就行不通,所以向拱和他的前锋骑兵功劳很大。 城头的人着急了,拼命往下丢石头木头,倒金汁。 惨叫和喊杀混杂一起,秦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过了护城河,到达城下,攻城锤也推了过去,随手十几人拉动攻城锤,开始撞门。 太原的城门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脆弱不堪,虽然后面有人顶着,但没撞几下,便听咔嚓一声炸响,门中部的厚厚几层木板一下炸开,木屑木板四处横飞。 接着又撞两下后,轰隆一声巨响,大门一下打倒了半边。 飞蝗般的箭矢瞬间顺着缺口飞出,前面几个秦军被射成刺猬,后面的立即举盾顶上去,长矛齐出,对着门洞就是一阵乱刺。 被射成刺猬的几个士兵连跑到后方去拔箭治疗,前面的已经开始短兵相接。 双方在狭窄城洞中用长矛互相刺,顿时惨叫连连,血肉横飞,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硝烟刺鼻,裹挟在嘶哑喊杀声中。 到了此时,便没有太多的道理可以讲,只有一条,狭路相逢勇者胜! 低矮诚洞本就为阻敌,后方还装备堵门的刀车,但这时候根本推不进去,门洞里人太多,双方混战瞬间就到了白热化。 史从云远远看着,整个人神经紧绷,攻城才刚刚开始,太原作为北方重镇,郭荣、赵匡胤都打不下来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正面是城东。 如今的太原城是唐朝的太原古城,和后世的在位置上就有根本区别。 因为唐朝的太原城被北宋攻下后,赵光义觉得太原城坚难克,是割据隐患,遂毁太原城,之后新城则在更加北面,也符合现代太原城的基本位置。 而如今的太原更靠近南方,距离汾州仅一百多里。 汾河将城区分开,把太原城分成两部分,他们打的里是东半城区,而皇宫和府衙则设在西半城区。 也就是说,他们打进东半城后,还要打过汾河才能到达西城。 但关键在于太原十分庞大,外城还有东关城,南关城,北关城,因为西面靠山,所以没有西关城。 他们现在攻打的就是南关城,突破南关城之后,后方才是开远门,再打通开远门,才能到真正的内城,然后渡汾水到城西。 战斗不会一蹴而就,好在外围的羊马城没有搭建起来,否则更麻烦。 远处喊杀声越来越大,不断有人被抬着、扶着往后方送,秦军将士们高呼着越战越勇,很快有人急匆匆跑过护城河来,激动向他汇报。 “官家,兄弟们已经杀入南关城了!” “好!先入城的两营人马,每营记录功一次!”史从云高兴道,随后接着说:“城门已经通行,立即增兵,把南面关城占住!” 很快,更多的秦军士兵开始涌入关城之中,他远远的看到城头的北汉兵开始惊恐往后撤退。 他们想从上层逃回内城,不过很快便有秦军士兵冲上城头,追着接连砍倒几人,把旗帜插在城头。 秦军旗帜在南面关城城头飘扬。 里面的伤员和尸体被往外运,外面的援军源源不断往里走,关城狭窄,容不下太多人。 史从云没有去凑热闹,只是上马往前走了一段,二十余亲兵拱卫,快到护城河时他停了下来,静静等着。 领导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果事事插手,样样微操,那手下做什么?反而会让手下的人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从而乱了秩序。 这点史从云向来做到很好,不是他懒,也不是怕死,单纯的英明神武而已。 过了一会儿,在士兵保护下,一队五人的神火军工匠被护送入城,去看里面开远门的情况。 有了许久,几个工匠又被护送出来,这次李处耘也随行,一行人急匆匆找着鸾纛过了护城河,赶来向他汇报:“官家,神火军的工匠们看过了,开远门可以用炮打开!” 李处耘十分激动的说。 史从云点头,这并不意外,这个年代城门没有专门的防火器处理,多是多层硬木板层叠打造,重点反而是在门闩上。 因为这个年代的的主要破门手段就是破门捶,靠的并不是锤烂城门,而是震断门闩,或者砍断门闩。 而火炮破城门走的完全是另一个路子,直接用高速弹丸把城门轰烂。 “关城里地方狭小,用火炮会不会危险。”史从云问。 这句话李处耘答应不上来,他不是专业的,后方的工匠站出来,上前到:“回禀官家,确实危险,开远门的城洞也不比外面大多少,但好过让将士们去蚁附攻城。” 史从云点头:“把引线弄长些,炮毁了没事,人别出事。”心里补了一句,好的工匠少,炮还多呢。 几个工匠感激不已,纷纷拜道:“谢官家关怀,我们今天一定破了开远门!” 史从云点头:“那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来人,给他们赐朕御酒。” 后方随行的亲兵一时愣了一下,因为官家从来没有上战场随身带酒的情况,好在有人激灵,连将随身带着的酒囊递过去。 酒囊是用牛皮制的,平时能装酒吃,但时间久了难免走位,比不了酒坛子。 史从云接过之后便道:“朕的关切嘱托都在酒中了。” 几人小心接过,小心翼翼一人喝了一口,然后双手递还酒囊,仿佛琼浆玉酿一般,随后精神高涨,拜别他去想办法破城了。 史从云看着他们坚定的背影,满意点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会......利用人了。 ....... 很快,一门门沉重的火炮被用马拉人推,往关城里送,前前后后拉进去十门。 一早上的连续射击,虽然不断用水降温,但还是打坏了六门炮,有一门是直接炸成两截,还伤了人,当神火军报上来的时候,他心疼了好久。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南关城中开始想起巨大的炮声,大炮轰城门开始了。 史从云只是在城外听着,没有进去。 这次开炮的频率慢了很多,进了关城不像外面,炮摆不开,而且近距离开炮危险性大增,也影响速度。 史从云听着每次都是好一会儿才能开响一炮。 这样的效率实在捉急,不像最外层的时候,六十多门炮轮番打,那炮声就没停下过。 他心里也没数,这次要打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天色逐渐变暗,炮声没停,开远门依旧没破。 中途党进有些耐不住性子,请求给他人马,他带人从太原城中段,汾河边附近的城墙发起登城强攻,绕过开远门。 史从云想了一下拒绝了,伤亡且不说,如果打不上去,反而害了士气,正面需要的只是时间。 大军进入南关城之后,内城上的敌军开始难以阻击,因为南关城的城头已经被周军占据,上方守军依旧是居高临下,但不再像外城对城角那样有绝对优势,还能用滚木礌石。 双方的对峙和对射中,北汉军内城守军越来越难以支撑,下方的工匠和破城士兵处境安全。 当天夜里,炮声依旧没有停,过一会儿又响一发。 期间打坏了两门炮,一门炮身铁箍崩飞了一个,打伤了一名士兵,另一门底部包铜的位置开始出现裂缝。 神火军的专业工匠很快发现问题,随后拉了两门新的进去代替。 就这样,当夜南面关城依旧火炮声不停,昼夜灯火通明。 史从云半夜半梦半醒的睡了两个时辰,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被炮声惊醒,随后披了御寒的斗篷起来视察情况。 他没胆大到敢进关城去看情况,因为北汉兵还可以在内城城墙上居高临下反击,要是皇帝一不小心中了暗害,那可成天下最大的笑话了,他史从云一世英名也全没了。 所以他只是在护城河外观看,让里面的人给他汇报。 即便如此,听说天子天还没亮就到前线视察战况,轮番打了一夜的将士们士气高涨起来,高声唱起军歌。 城外的预备队听了,不服气的也跟着大声唱起来,随后跟唱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广,声震霄瀚,盖过轰隆炮声,吓得城头的敌军胆寒,门后的一片人心惶惶。 越来越激昂,越来越嘹亮,连成一片浩瀚的声音海洋。 四方的将士高声齐唱,秦国的军歌响彻四方,一时间史从云也没想会这样,他只是大概明白了当初的四面楚歌是什么样的景象。 仿佛一下穿过千年岁月,又回到惋惜峥嵘的沙场......晨风越来越大,大风起,天边晨光撕裂昏暗,缓缓洒向远方。 伴随越来越高,越来越响的嘹亮军歌,关中突然传来一阵洪潮般起伏欢呼。 “怕是门破了!”随行的党进激动的说。 话音才落,远处的军歌变成震天杀声,后方的大军默契欢呼,如潮水般汹涌而入....... 前面的喊杀,后面的军歌,一路摇摇向北,气势如虹。 史从云忍不住也大唱了几句:“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胡人尽汉歌。莫堪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好啊!官家唱得好!”党进大声道。 史从云哈哈大笑,以他的水平,也只能说出这样的夸赞之词来。 “以后多跟读书的学学,关键时候也说两句,别只会说好。” 党进挠头,“官家,你派某去打仗吧。” ....... 旭日东升,朝阳阴风并起时,他静静听着,在风声和马鸣鸟叫中听到秦军的军歌已唱到城中去了...... 那嘹亮声音穿过高高的太原内城,关城,直达天际。 只是城中厮杀的惨烈他看不到,大街小巷的战斗他没见着,所有死的人,流的血都不在他眼中.......因为他是皇帝。 所以在心里,史从云还留着一些良善,不断提醒自己,要记住胜利背后的惨烈和牺牲,不要忘记为此付出的代价,将士们付出血汗。 不久之后,晨光穿过薄雾,朝阳将黎明的光辉洒向大地,照亮古朴的太原城...... 所有群山和城墙阴影不情不愿被初升朝阳驱散时,一匹快马披着清晨阳光,拉出长长影子,急匆匆抢出关城,越过护城河,马蹄声震落路边朝露,一路冲到他面前,嘴里吐着白气,兴奋搓手道:“官家,打进去了,兄弟们打进去了!” 昼夜鏖战,终于打进去了! 340、北汉亡国 夜里,月朗星稀,汾水河中流光溢彩,河畔灯火通明,火光在水中流淌,太原城中的汾水恍若一条波光粼粼的血河。 河里确实流淌着血,都藏在火光之下,时常还有半露浮尸漂过,起伏在平缓浪涛中。 河边两畔,已经搭设了挡板石垒,三五步一岗,到处都是错落人影,时不时还有箭矢横飞在河面...... 杨继业披甲一身暗色甲,手里擎一柄长枪,带队在汾水边巡逻。 不远处,一间两层民房不小心失火,火光闪烁,好在火势不大,烧的后屋檐,下面就是砖石,还有救。 十几个秦军士兵正往返用木桶取水去灭火,哪家主人六口,在边上瑟瑟发抖,什么都说不出口,脸上惊慌与惶恐并存。 也不怪那家人吓得不敢动弹,即便杨继业自己看来也觉得不可思议,秦军居然帮百姓灭火。 若是以前,这些兵不杀人就已经是莫大的善举,更别说是不抢不奸淫掳掠,而现在秦军入城之后居然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还帮人灭火,看到所有河东将士摸不着头脑。 杨继业心中震惊无比,也在火光中他们便见有秦国官吏穿梭在城中,在几个士兵保护下到处统计人口户籍。 秦军的官吏和士兵看起来十分熟练,显然他们南征北战,早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百姓们在惶恐中小心翼翼的配合。 走了好一会,走到一处断桥边,桥上还着着火,桥是城破时对岸的敌军烧毁的,周边还弥漫一股子鱼油的味道。 等停下后,杨继业隐约能看到几十步外,对岸的人影,相比于这边的热闹和忙碌,那边则安静很多,隐约才能看见人影,除了河边固定在墙壁上的火把,很难再看见什么,因为对岸的秦军在河边架设众多床子弩,伏设很多重弩强弓,都对着对岸。 而他们的大量器械物资都在溃败中丢弃在东城,根本没有隔河与秦军对抗的能力。 或者直白的说,根本没想过东城会那么快陷落。 杨继业原本是北汉国的将领,他经历过太原城防的规划,他们的设想最好就是城外据敌,利用护城河,羊马城,南关城抵御敌人。 如果再退一步,就在城东阻敌,最后的防线是汾水。 所以原本太原的多数器械和军用物资都是囤积在城东的,以便支援外面的羊马城和南关城的战斗。 只是后来秦军打得太快,也没想到南关城和东城陷落那么快,以致根本来不及管那些,大量物资全丢弃在那边。 对岸沉寂在恐惧中,人心惶惶便是隔着河也能感觉。 看着桥头火光,他忍不住道:“像做梦一样,太原这样的坚城,只撑了两天.......” 几个随行的副将也都说不出话来,他们原本都是北汉国的降将。 “当初就听闻过秦军的传言,这些年到处都是他们打仗的事,还觉得或许是夸大了,如今见了才觉得名不虚传.......” 众人都沉默下来,直到此时,他们也察觉投降的滋味并不好受,无论是秦军还是对面的曾经的战友,看向他们的眼神都不是那么的友善。 秦军偶尔路过时,有人会向他们点头,但更多的都是视而不见。 “早知道老子不如让秦军杀了......”有人喃喃自语。 “说什么屁话,你要是死了家里老小怎么办。”杨继业道,好在他家在城东,秦军破城的时候他就跟着进去,生怕家里人被害了,好在后来一切都尘埃落定,家里老小都没事。 他才松了口气,现在便是为了家小他也不敢死了,副将不说话了。 杨继勋便道:“人争一口气,要让他们不那样看,需要咱们自己去争。”杨继业道,“大家心里都有气,但不想想,秦军为什么鼻孔朝天。 一场场胜仗打出来的,打赢了蜀国,打赢了楚地,荆州,唐国,辽国,还赢了我们。 想让别人高看,咱们自己先要争气.......” 身边的副将和随从不说话了,神情中有些犹豫,看着河对岸眼神闪烁。 他明白大伙的心思,大家不是不想证明自己,不是不想打场好战给新的天子看看,只是汾河对岸,许多是他们的兄弟亲戚...... “杨都使,要不......你跟陛下说说,咱们去北面打契丹人吧,到了哪里老子就是拼了这老命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河东男儿的厉害。”有人提议。 不一会儿,不少人都看向他,也有些人避开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去打契丹人,有些想争一口气,也有人觉得无所谓。 杨继业想了想:“也对,找机会我和官家说说。” ....... 汾河对岸,恐惧的阴影笼罩城西,夜色中不安的气氛在弥漫。 太原已经丢了一半...... 皇城从外门到内门大道,到处布满身着铁甲的禁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亲自坐镇皇城外门城楼指挥,往来巡逻的士兵昼夜都不停。 往来进进出出皇城的人影纷乱,到时都是匆匆忙忙的景象。 大殿中,皇宫大殿,国主刘钧悲痛万分,老泪纵横,二十余重臣文武等候在殿前,外围还有更多官员,不多的嫔妃侍奉在他左右,也是一脸惶恐。 刘钧身体不好,至今没有子女,也正因如此,他的后宫也简单,没有多少。 “朕苦心经营的坚城,当初周世宗十万大军围城巍然不动的坚城,竟只挡了那史从云两天吗! 是朕犯了什么大过错,上天要降罪责罚我吗。”刘钧声音悲戚凄凉,说不出的落寞,整个人形容枯槁。 旁边的太子刘继恩也毫无主见,只能跟着哭起来。 父子两哭,殿门口等候的众多臣子中,没有一个接话的。 过了一会儿,两个甲士推着一个发须散乱狼狈的文士进来,太子立即冲上去又踢又打,一面打一面哭,嘴里大骂“狗贼,叛徒!”不过很快被刘钧叫住。 那被押进来的人竟然是国中宰相之一郭无为。 刘钧看着狼狈被拿住的郭无为,厉声道:“朕待你不薄,还以重礼相请,许你高官厚禄,为何要叛逃!” 面对厉声质问,旁边文武不少都把头埋低了些,仿佛质问的他们一般。 今天正午,宰相郭无为想领家人逃过汾河去城东投降秦军,结果被家中奴仆告发。 国主大怒,派出禁军捉拿,很快郭无为一家老小被堵在汾河边,除了他全家十余口,包括最小的两岁女儿全部被杀。 面对质问,有气无力的郭无为叹气:“陛下又何必问呢,宫中都能听到秦军军歌,两天他们便打入太原城来,到这个时候你尚且不能自保,我们又能如何,鸟兽也知道贪生,何况世人,无非想活命吧。 咱们斗不过史从云的,天命已定,天下乱久必治,大治之人还能有谁? 道法自然,与天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你!”刘钧被气得说不话,只低声快速道:“杀了他,快杀了他,听不得妖言惑众,就在这,朕要见着他死!” 禁军士兵动作麻利,一脚踢在膝弯,踢倒郭无为,将他按在地上,如待宰杀的牲口,郭无为也丝毫没有反抗。 手起刀落,人头滚了几圈,热血满地,殿中妃嫔吓得大叫。 刘钧见了血,才觉得快意,就笑起来,可快意掩饰不了无助和恐惧,才笑几声又老泪纵横。 “你们说,你们都说说看,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大殿里很安静,无人说话,郭无为的尸首才被收拾,血迹没干,也没人敢说话了。 “你们都哑巴了吗!” 赵华日出列,“陛下,我们手中还有秦国使者,当初李筠送来的,或许可以让他们帮忙传话......” 此话一出,大殿里又安静一会,谁都知道这话的意思了。 “我们刘家的江山,祖宗基业,难道就要葬送在我手中么.......”刘钧哀嚎一声,顿时捂头晕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连上前查看。 也有人趁着夜色和慌乱,悄悄退出了出去....... ....... 一直到天快亮时,刘钧才悠悠转醒。 等他醒来时,外面候着的人少了不少,连太子刘继恩也不在,他吃力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还在殿中的二十来人无人回答。 最终还是赵日华出来,拱拱手道:“陛下,今天天还没亮,秦军开始往城西打了,张环、冯进珂战死.......” 刘钧急忙问,“石斌呢?” “还不知道下落,城西乱成一片。” “郭万超呢?郭万超在哪!快叫他把兵马都集中到皇城外,替朕抵挡史从云!” 赵日华叹口气:“陛下,郭万超......投降秦军了,秦军已进入皇城。” 刘钧如遭雷劈,随后想挣扎站起来,旁边还没逃的唯一宦官连扶住他艰难起来。 大家沉默以对,心里都明白,北汉国亡了...... 刘钧走出大殿,外面是上百神情紧张的禁军宿卫护在门口,远处百余步外的宫门口那边,黑压压都是黑甲的秦军,密密麻麻不知多少,已经团团将他们围住。 仰头看去,皇城四角城楼上飘扬的是秦国的旗帜,远处白玉石砖上还有大片殷红血迹格外显眼,想必是经历了厮杀,还有不少尸体堆积。 秦军围着大殿却没有靠过来,只是远远看着。 刘钧看着将他们重重包围的秦军,眼神空洞,问:“太子呢?” “死了......”一名士兵指了指远处的尸堆,惨白的太子赫然就在里面,“他想逃出去,某跟他说了,秦军弓弩不长眼,可太子急了眼。” 刘钧抬头,看着远处黑压压的秦军,像一堵森严的墙,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们不杀过来,在等什么......”有人小声嘀咕。 “等我们投降,或是等人。” 众人咽了口唾沫,心里不约而同有了差不多的猜测。 “在等......” “也许吧.....” “......” 过了许久,远处森严秦军突然有了动作,他们齐刷刷让开一条道来,就见远处一个高大声音骑在马背上,缓缓向大殿的反而而来。 他身着扎甲,亮闪闪的吞肩兽在太阳下发光。 身后森寒铁骑随行,全身裹在厚厚铁扎甲中,面上是凶恶青铜兽面,整个人没丝毫漏在外面的地方。 无论是官员还是士兵,此时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眺望,大家心里都清楚,那肯定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史从云了,他身后那巨大的鸾纛只有秦国天子才有资格。 只见他放缓马速,缓缓过来,身后的兽面宿卫随行,众多秦军士兵也迈着整齐的步伐齐刷刷跟上,一步步往前整齐的脚步声隔着百余步便听得人胆战心惊。 随着那传说中的人物还有他身后的大军越来越近,众人不由自主呼吸急促,手脚颤抖起来。 他的厉害,他的恐怖,他的残忍,他的好色,他的骁勇,他的善战.....形形色色的传言和故事,种种惊天动地的作为,似乎随他一起磅礴浩瀚的扑面而来,每近一步,都令人心肝发颤,膝盖发软。 不知是谁一紧张,突然把刀掉在地上,发出咣当清脆声响,随后便有人接连效仿,纷纷丢了手中的兵器,接二连三,参差不齐的跪在地上。 上百禁军,没有一会儿全丢了兵器匍匐在地,后方的文武和刘钧没人开口,不少人额头留下汗水来,左顾右盼。 待见远处的高大身影行进到五十步内,便有人再也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下。 这一跪仿佛会传染一般,周边众多文武也纷纷跟着向秦国天子来的方向下拜。 当秦国天子和他身边铁甲宿卫停在大殿外十余步时,只有三个人还强撑着站在他面前。 刘钧,扶着刘钧额宦官,以及宰相赵华日。 秦国皇帝史从云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三人,立在匍匐在地的数百人面前声音冷峻的质问:“既见天子,为何不拜。” 赵华日拱手,拱手行礼,他的腿和嘴唇也在颤抖,但始终没有跪下,“国主就在身后,岂有拜他国之君的道理。” 那边刘钧没有说话。 史从云看他一眼:“你曾经也是一国之主,下拜朕饶你不死。” 刘钧脸色变幻一会儿,最终在老宦官搀扶下缓缓下拜:“拜见中国天子......” 史从云哈哈大笑,指着赵华日道:“现在看看,你的国主在哪?世上以后就没什么汉国了,这里是我大秦的太原府!” 341、符太后的处境 “说话的时候不要看他们,眼睛看出去要高过他们一尺,看他们头上,别看人。 朝中那些读书的还好,不少常年打仗的,凶神恶煞,说不准吓着你,还会失了威严。”坤宁宫的小院里,符太后正跟六妹对坐,教她很多作皇后的事情。 符二妹也陪座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她坐不住,一会儿就跑去找旁边的宫女顽去了。 “官家也打仗,可从来不凶的。”六妹说,说起官家,她眼里都是放光的,神采奕奕。 “傻丫头.......”符太后心里想,别看他平日对你不凶,其实可坏了...... 嘴上说着,“官家自然不同,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别人不一样,你把他们想得坏,对你是好的。” 六妹似懂非懂,符太后心想,六妹还是年轻了,而且她没经历过兵荒马乱,没有死里逃生,一直被官家好好的捧在手心护着,很多东西光靠说是是不懂的,可想着想着,突然心里酸溜溜的。 想起她千里迢迢被嫁到河中,可才过去,李家便造反了,之后就是一年多的战祸,她还没体会什么丈夫的呵护,家人的温情,李家便战败,全家城破身死,乱军中她也差点死了。 之后被嫁给周朝世宗,当时天子只是为拉拢符家而娶她一个嫁过人的寡妇,数年却无一子嗣,不得欢宠。 想想六妹,想到官家对她的呵护,临走还要朝外让闾丘仲卿、王仲等人照拂,留下昭愿(符昭愿)带兵护着,宫里让她和赵侍剑照料教她,心想六妹真有福分。 可突然又想起她和官家那些事,心里顿时慌乱,也来不及吃醋,只觉心虚对不起六妹,便想着更要对她好些...... 胡思乱想中,符太后认真的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六妹:“说话的时候不能问人,你就直说,平日你对林尚宫她们喜欢说‘你帮我拿茶好吗’‘去给我那拿点蜜饯吧’,这类的话以后不能再说。 你是皇后,天下除了官家就属六妹最为尊贵,你直说‘去拿茶’‘去拿蜜饯’就成,不要说请的话。 对外面的大臣也是如此,不要说请的话,也不要问他们,直接让他们去做。” “可要是不懂,说错了怎么办?”六妹不解。 “不懂你就让他们说,说错了也不能认,很多时候他们也不懂,除了那几个宰相,别人很少敢反驳的。 如果几个宰相反驳,你就让他说......” 六妹认真听着,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小手紧紧捏着衣角,显然十分认真。 符太后心想,其实二妹和她是最像的,六妹反而不太像她们,因为隔的年纪远了,不过六妹生得好看,要更活泼。 说了一会儿,她便说要考考六妹,让她复述自己说过的东西。 六妹记性还算不错,不过到说不出来时,就撒娇的往自己怀里钻,想要撒娇萌混过去。 符太后连制止她的小把戏:“不许撒娇,你是皇后,母仪天下,以后可不许这样。” “啊......”六妹有些失望。 见她满脸失望的神情,漂亮的眼睛又满是期许看着她,符太后无奈,只好松口:“在外人面前不能那样......” 六妹跟她闹了一会儿,又动手了,然后停在她胸前,不可思议的道:“大姐,你的好像长大了?” 符太后脸色微红,心里一慌,不过很快被她掩饰过去了,“哪有,你可别乱说,是你许久不见我,都快记不得了,心里只有官家。” 一说官家,六妹脸上挂上了甜蜜的笑,便不再追问了。 之后符太后没有接着教,六妹跑去和二妹玩闹去了。 她远远看着,没有过去,她端庄惯了,心里对六妹其实是非常羡慕的。 官家从来不对六妹要求什么,好好呵护着她,可自己是不同的,很多东西对六妹无关紧要,对她而言是求生的手段,她已经习惯了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的日子,再没有六妹那样的纯真。 有时夜里,她会把自己想成六妹,想自己要是晚出生几年,一开始就没被嫁到河中去,而是嫁给官家会有多好....... 可很快她便回神,满心自责,觉得自己居然想那样的事太不要脸。 或许是相处多了,她心里居然总会想到官家的事,在她的脑海里,官家总是复杂的,雄主,流氓,能君,大将,酒色之徒,地痞强盗......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可每次深夜想起便会情不自禁的紧紧抱着被褥忍俊不禁的笑,脑子里的身影赶也赶不走。 无论如何,官家说不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很复杂,复杂得令人着迷...... 前几天河东来了战报,官家在泽州南面大破李筠和伪汉联军,之后连战连胜,俘斩敌军将校,大军处处得利,如今只怕已经打到太原那边去了。 这样的大胜在宫中传开时,所有人欢欣鼓舞,她的心也放下了,高兴得想去找六妹说,马车走了一半却突然停下,她该有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和六妹分享这喜讯呢?怎么都不合适。 她越是在乎六妹,事情就越不好说。 宫里人很多都知道,那些宫女每次看她的眼神都有异样,可偏偏六妹看不出来。 贵妃赵侍剑肯定是知道的,但那女人和她不对付,定是故意气她,想让她难堪,也不与六妹说,她更不可能去求人。 现在她的处境更加尴尬了,这种事谁说都好,她自己却开不了口,作姐姐的不以身作则,反而和妹夫有染,该怎么和妹妹交代呢? 近来皇城内外都因河东战事的大胜欢欣鼓舞,大家都在传官家已经打到太原去了,准备一举灭了伪汉,捉了他们的皇帝。 那样官家可真是千年年来难得一见的雄才大略明君,只有汉高祖,唐太宗之类的人物可以相提并论。 内外一片喜庆之下,只有她心里有事,终日郁郁。 听着朝中大臣,皇城外街头巷尾的称颂,符太后越发委屈,雄主明君不假,可自己的处境都是他害的.......也是个浑人,坏人。 远处六妹和二妹闹累了,便在亭子边上坐着喝茶,她远远看着,心里想,官家虽是浑人坏人,可上天千万要保佑他打太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她知道太原的厉害,那座城从古时起就是金城汤池,当初是李唐一朝的起家之地,后来是后唐的雄踞根本,当年周国世宗十余万大军围城数月也拿不下。 如今官家虽然厉害,也不会便宜....... (今天地调来检查,有点忙,有点少,给点票子嘛兄弟们。) 342、暗流 垂拱殿侧殿,不少人正在忙碌,几个宰相,三省的的官吏往来不绝。 官家不在,很多事都由枢密使和政事堂的相公们商议着处理。 垂拱殿里,各桌相对,宰相们各有一桌,有专门的官吏服侍听用,各桌上都堆满厚厚奏疏。 天子不在朝中,宰相代行国事,最终由于皇后代替加玺印,政令才能通行。 但从座次来看,宰相之间也有细微差异。 最靠门口的桌坐的是几个具体处理事情的中书舍人,越往里,身份越高。 王溥坐在左面第四位,在前面是范质,再往里便是王朴和最上首的李谷。 以前范质总在最里面,如今他却往外挪了,坐在从里往外数的右面第三桌,大家都知道,因为当初范质是最反对官家登基的两个人之一,如今还能坐在这,高居庙堂之上,已经是官家莫大宽仁。 而坐左面第一桌的毫无疑问是官家的心腹亲信闾丘仲卿,第二位便是儿子娶了官家妹妹的魏仁浦。 私下里,不少人都羡慕魏仁浦,他家的儿子没太大本事,但居然能娶安庆公主,大家私下里都在说这件事,魏家得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想起攀附皇亲的事,王溥在心里想,可惜他没有漂亮的女儿,若能被官家看上该多后,他现在刚刚四十,在几个宰相中是最年轻的,或许回去要纳一房漂亮的小妾,说不定还能赶着时间生个好看的女儿出来,这样家里的妻子也没话说了。 正当他美美盘算时,几分奏疏从中书舍人那边被门吏递送过来。 王溥接过,立即看起来,他早已经习惯,一般奏疏中书舍人们都会写好处理的方法,他只需看了,往上递送给李谷等几人点头。 而中书舍人给的建议,一般都是可行的,九成以上无须改动,只有拿不定的大事才需他们拍板。 若是平时只需要留一个宰相在这主持政事,但如今官家不在,李谷相公便要求大家都要过来,有事情还能商量。 但王溥心里明白,其实李谷是不是想有事能商量,而是有事大家一起扛,官家不在,要是做了不合官家心意的处置,到时怪罪下来需要大家一起担着。 李谷原本就劳苦功高,地位崇高,又在官家登基的过程中立下大功,如今俨然是朝中第一的人物,高坐上首,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溥看了手中奏疏一会儿,连拿着奏疏,起身越过桌子,也没到范质和王朴那里,到了最上首,他停了一下,在闾丘仲卿与李谷间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到李谷面前道:“李公,建雄军节度使杨庭璋上疏,想要进京来面见天子。” 他一开口,顿时吸引在座所有人目光。 李谷抬头:“他想必是听说了泽州南面的大战,见识了李筠的下场,开始害怕了,当初官家才登基时,老夫就写信劝说过他,让他进京来,他可是不回书信的,现在却想来了。” “李公觉得如何对付他?”王溥问。 李谷抚着胡须,这一两年来的变化让他神采奕奕,虽然六十的人,但仿佛比前几年更有神采,如今官运亨通,又得官家信任,心情自然也好了。 他有些激动的说,“这是件大事! 他想来就让他来,别吓着人,他无非是怕了,来了反而能让他放心,到时给他闲暇的差事在京城养老也好。 如果那样往后河中之地就彻底归朝廷控制了!”李谷说完众人都点点头。 “官家已经北上太原,想必还要很多时日,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暂时我等做主吧,做成这件大事。” 王溥看了一眼对面的闾丘仲卿,闾丘仲卿也点头:“就按李公说的办。” 两人授肯,别人便也没有异议了。 王溥连回去亲自批示,他写得十分认真,好一会儿才完成,写得差不多了又殷勤的送过去,李谷看完点头:“可以,先让翰林院起拟诏书吧。” 王溥点头,也没觉得什么不妥,刚要叫人来做事。 闾丘仲卿叫住他:“这样不妥,先由皇后加盖玺印才点头,然后再让翰林院起草诏书。” 众人一愣,神色有些奇怪。 李谷微微皱眉:“不必,这样的大事越快越好,老夫做主,先让翰林院那边写诏书,之后自然会让皇后加盖玺印。 这样该全的都全了也是一样,用不了这样大费周章,还耽误事情。” 原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王溥刚要转身再次被闾丘仲卿叫住,“朝外的事是大事,朝内如是。 官家不在,皇后摄政,政令皆需皇后娘娘首肯加玺印,才能出皇城,这是古时就有的规矩,和事情大小无关。 再说官家向来宠信皇后,临行还有交代,诸位难道忘了吗。” 王溥察觉气氛有些不对,顿时不敢插话,李谷脸色不好看,似乎觉得威严收损,看了闾丘仲卿一眼:“老夫当初治军理民,带兵打仗,辅官家隆登至尊,领三司中枢之机要,不说大功,也有些做事的手段,闾丘公觉得老夫处理不了此事吗?” 闾丘仲卿丝毫不让,隔着两桌之间几步之地与他相对,拱手说:“李公的本事和能力在下都知道,数次出兵供养三军,征伐淮南率先渡河,之后李公之子为官家打开东华门,李公为官家筹谋帝业都是天大的功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皇后是官家的妻子,天下之母,在下只想李公记得这件事。” 堂中气氛越来越不对,外面方才还在议论事情的几个中书舍人也都自己的安静下来。 王朴神色为难,欲言又止,老顽固范质则自顾自作他的事,仿佛没听见两人说话一般,坐在闾丘仲卿旁的魏仁浦则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后面的事情。 两人对视,言语针锋相对,却都神色镇定,没半点面红耳赤的模样。 “官家去了太原,老夫看来少说要三个月,太原金城汤池,上次便是我部署攻城。 官家不在,朝中的事我等必须管,为天下,也为社稷,皇后是官家的家人,自然要请示,但皇后治理不了天下,处理不了朝政,更不能让官家安安心心在北面打仗。”李谷一字一顿缓缓道。 343、太原,大梁 垂拱殿里,王朴犹豫一下,还是开口说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这不是件多大的事,依我看不如两面一起,派人带着奏疏去请示皇后加盖印玺,也让人去通知翰林院承旨,提前开始写诏书,等那边的好了,诏书也差不多了。 这样就不会耽误大事,也请示了皇后。” 王溥说了一个看似两全的折中法子,既不得罪李谷,也不和闾丘仲卿冲突,但明眼人都看出他的话是偏向李谷的。 听起来折中,可依旧是把皇后闲置的。 其实他心里想得也和李谷差不多,一个年纪轻轻的皇后能懂什么?让她决断天下大事,那岂不是乱了套。 他们处理好了让皇后加玺印,也是尊崇皇后的,不知道闾丘仲卿为何反应这么大,以前不也有先例么。 再者在座的谁不是劳苦功高的人,对于秦国的建立而言,皇后有什么功劳?官家不在,理应政事堂的宰相们主事拍板。 心里也想,现在是李谷,往后待李谷归田之日就该是他了........ 对面的闾丘仲卿没再说话,只是拱拱手,随即退了出去。 王溥见此有些慌,不过很快镇定下来,神色自若。 “还没到下直之时呢。”有人小声嘟囔一句。 ....... 政事堂里的事再小也是天下大事,平日里都是朝廷百官打听的大头,稍有风吹草动,次日就能朝堂遍知。 当天下午,政事堂里闾丘仲卿与李谷的冲突便知之者甚多,不过多数议论几句也就过去了。 …… 朝会之后,东华门外时常有人小声议论,但敢高声说事的寥寥无几。 道理并不复杂,浅显易懂,稍有官场沉浮阅历之人都明白,因为此事涉及皇后。 但窃窃私语之中,不少人都支持李谷的...... ...... “我觉得李相公说得有理,治世理民都是相公和百官的事,后宫不该插手,饱读诗书之士,都该记得以前武周的教训......”东华门外,三五成群从朝会出来的官员们陆续路过,都小声议论着。 虽然声音刻意压低,却依旧隔着十几步外能听得到一些他们说的话。 “官家走前可在朝堂交代过,国中是皇后摄政......” “郑兄此言差矣,官家北上打太原,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功成,难不成朝中就全归一个小女子管?” “你......话可不能乱说!”另一人顿时压低声音:“官家性子大家都知道,向来宠爱皇后,你这话若传到官家耳朵里,可想过会是什么后果。” “哼,我辈饱读圣贤之书,懂得忠孝仁义,得浴圣恩,自然要为官家着想。 沉迷美色非明君所为,女人算什么。 便是官家在眼前在下也决计不改口,淡薄名利生死,无论如何也要向官家真谏忠言!”说着对天作揖,脊梁笔挺,大义凛然。 随行同僚肃然起敬,纷纷拱手称赞,“主簿大义!” 也有人摇头,“天下是官家的天下,皇后是官家的妻子,也不动动脑子想想。” “话不能这么说,天下是官家的天下,但李公,诸位同僚以及区区在下,都是为我秦国殚精竭虑之人,否则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后的大忌来出来说话。 是为江山社稷,为官家考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这本是件小事,如今却像不得了的大事一样人尽皆知,成了大家都议论纷纷,乐此不疲的事。 只是两位宰相有了一些分歧而已,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可背后却像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居然让这样一件事,成了朝中官员最津津乐道,乐于讨论的话题。 东华门城头,东西班行,皇城巡检首符昭愿,京城巡检王仲,闾丘仲卿都在听着下方官员们的议论,不过他们站在女墙之后,下面的人基本看不见他们。 符昭愿气得抓耳挠腮,因为他们说的,编排的是他的亲姐姐,当今皇后符金铃。 他想骂人,可却忍住了,心里还有些害怕,他是个武人,不懂太多的大道理,官家让他带领禁军,就是让他在京城保护支持皇后。 如今听了那些话,他又是气愤又是害怕,气是当然,皇后是他姐姐,可怕确是怕那些官员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闾丘相公,他们说得有道理吗?家姐真会害了官家吗?”他有些害怕的问。 旁边的王仲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闾丘仲卿听完看了神色焦急的符昭愿一眼,然后道:“道理说得太深你也不懂,只能跟你说不是。” 有了这句话,符昭愿安心许多。 “我和李公的顶撞不过是寻常小事,一堆人一块处理事情,见解不一,意见相左,有些口角争论是寻常事,以前也有过,可他们偏偏抱着这次不放。 不是事情大,而是事情对他们有利而已。” “有利?”符昭愿眉头紧皱,他想不通这样的事。 闾丘仲卿笑道:“符巡检只要记得一点,老夫当初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飘零无助时是官家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推心置腹,委以重任,才有今天的造化。 所以无论如何,老夫都是站在官家身边的,所以也会站在皇后一边。” 符昭愿露出喜色:“某拜谢相公!这些大道理我这脑袋根本想不清楚,如果不是相公某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闾丘仲卿道:“当务之急,把这件事告诉官家,不过要保密,老夫亲自修书,以官家明略神武,定会明白........” ....... 三月不知不觉到了末尾,史从云在太原风光了好几天,大军休整,太原接防,交接府库的事情忙得不亦乐乎。 太原内外已经完全被秦军控制,标志着北汉国的灭亡。 太原城陷,刘钧被俘第二天,史从云都没急着往大梁送消息,而是立即把所有传令兵,斥候派出去,往北去告知那些还在抵抗的州县他们国主投降的消息,让他们立即投降,则可赦免死罪。 否则大军到时,所有还没投降的州县长官一律族诛罪。 随后,好消息纷纷传来,先是西面荆嗣亲自领兵攻城,拿下宪州,杀了宪州刺史。 北面忻州,及其附近州县也接连投降,而史从云则赖在太原不走了,住进刘钧的宫里,都说..还是别人的好,现在他才发现房子也是,大梁那宫殿虽然是他的,可没有太原这宫殿住着有成就感啊! 这可是老子打下的! 几天过去,躺在太原行宫大床上,史从云依旧能想起当日入城时的威风八面,他往那一站,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外露,就能吓得数百人匍匐在地不敢反抗,四舍五入下来他也差不多是个万人敌! 面对投降后唯唯诺诺的北汉国主刘钧,史从云没有痛下杀手,因为他又老身体又不好,这是个好事。 可惜事情都有两面性,正因为刘钧身体又老又不好,后宫也没什么年轻漂亮的嫔妃,而且根本没子嗣,所以也没有年轻漂亮的公主,真是遗憾。 对于带头投降的北汉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史从云给他加封了个大官,但没有给实权的差遣。 到时铁骨铮铮的左仆射赵华日却被气得半死,不过不是他气的,而是被刘钧气得。 那老头那天还正宁死不降,想誓死报君恩,结果一回头发现他的皇帝先跪地投降了,他不由想到一句话,“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之后就气得晕了过去,醒来就大病一场。 史从云想,他要不晕也挺尴尬的,这么大一老人家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社死,也挺不容易的。 出于同情就下令不给他计较了,赵华日送回家养病,虽然他抵抗到底,但他家不用抄了,子女也都免罪。 至于其余抵抗的,都是死罪。 之后几日,前后有二十七名拒绝投降,和秦军作对的将领和官员被斩首示众,人头挂在太原城头,其中一人是投降了依旧被杀,那就是曾经李筠的内牙军都指挥使李管。 杀他之前,史从云亲自将他叫到天子行宫中,告诉他杀他的原因。 一开始李管还因天子亲自召见而大喜,但听说要杀他之后顿时着急的喊冤起来,因为其他投降的将领都没杀。 史从云看着他,生怕他死前听不清楚,一字一顿的缓缓说:“你听好,好好记着,杀你是朕曾许诺一个人,他是洺州广府人,八年前你打死他爹娘,侵占其屋舍田地,霸占他的妹妹,你要血债血偿。” 李管大骇,眼神恍惚,似乎在努力思索。 史从云摆摆手:“拉出去杀了。” 亲兵立即动手,李管想挣扎,却几下被制住带走。 ....... 当晚,史从云在大秦国太原府的行宫中宴请文武,包括随行的秦国文武和投降过来的北汉文武,他理所当然的坐在曾经刘钧的宝座上,怀里搂住爱不释手的小黄花。 举着酒杯对坐下刘钧道:“不错,你虽然有罪,但有一条做得好,把朕在我大秦国太原府的行宫修得不错!” 众将都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晚宴开始,史从云说了几句场面话,大概就是以后大家都是同朝为官,要互相帮助,和睦相处,他会一视同仁,与大家共谋天下大业之类的。 之后便是放开吃喝,打仗行军那么久,将领和文官们都憋不住了,直接开干。 文人还要客气一下,装点排面,但很快也都狼吞虎咽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中,宴会自然进行得十分猛烈。 史从云也很高兴放松,太原拿下,局势就已成定局,如今他还不撤兵只是想再看看,以防北面契丹人会搞什么幺蛾子。 正当他兴致大发,享受小黄花的贴心照料时候,宦官魏敏悄悄进来,跟他说大梁来人,是闾丘仲卿派的,说要见他。 史从云一愣,随即心里咯噔一下,闾丘仲卿送的密信,那肯定是有要事,大梁在此关头能有什么事...... 344、博弈 史从云了侧殿,外面的风有些大。 “快到夏天了......”看着外面的夜色和灯火,太原城虽大,却远不如南方的城市繁华。 “官家,咱们秋天不到就能回去吧。”身边的亲兵道。 “那肯定,不然你想在这过年。”史从云说着接过魏敏递上的书信。 春末的风呼呼的吹着,穿过屋顶的鸱吻,发出一阵阵呜咽之声,像是女人或是孩童的哭诉,“鬼玩意儿,明天让人拆了。”史从云不爽的说。 “官家,那是龙王爷的儿子,会吐水灭火哩。” “老子还是龙王爷呢,不认这儿子。” 众人笑起来,随后道:“尊令,明天就叫人拆了这龟儿子。” 史从云招手,远处星星点点,魏敏小心掌着灯过来,为他照亮,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多年,他终于习惯黑暗,一开始是极度不适应的。 史从云原本心情大好,马到功成的喜悦,八面威风的得意,定乱天下的快意,美人相伴的舒畅,原本觉得到了人生巅峰,膨胀得不得了。 结果如今一看这份秘密来信,顿时那些膨胀一下便缩回去,心里快速凉下来。 众人见他脸色不对,都没有问,众多亲兵却都下意识把手放在刀柄上,“官家......” 史从云摇摇头,“你们退下吧,把小黄花叫出来。” 众人纷纷退下,不会儿小黄花出来,手来拿着漂亮的雪白貂皮斗篷披在他身上,“阿郎。” 史从云拉着她的小手,心才安宁一些。 “阿郎,你心里烦恼么?”小姑娘歪着脑袋问,别人是不敢这么问皇帝话的。 史从云搂住她,哈哈笑道:“嗯,不过你陪着我就烦了。” “那我一直陪着你,永远也不走开。” 史从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如果天下人都像你一样纯真,我就不会烦恼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头。 “不过那样也不好,你就不算朕独一无二的宝贝了。” 史从云说着叹了口气:“其实我早想过那么一天,所谓秦皇汉武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小姑娘没听说过秦皇汉武,只是安静的听他说话。 其实人们对皇权是有很大误解的,特别是受影视剧等的影响,中国数千年,做过皇帝或者一方诸侯领袖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要集权到秦皇汉武的程度非常困难,说他们是千古一帝确实也不为过,因为很少有人做到。 秦始皇灭六国自不用说,而汉武帝虽然叫武帝,但其武功却少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打败匈奴,漠北无王庭之类的。 其实中国的核心版图有许多都是武帝时期纳入汉朝统治的,南面和西南的广东、广西、福建、越南北部,云南,贵州部分;西北甘肃,宁夏,陕西北部,内蒙部分,朝鲜半岛中北部等。 相较于秦始皇时期,武帝开拓的新疆域已经超过一个秦国,也正因为这些武功和政治手腕的相辅相成,才成就了他的权势,他的威望,他的集权。 而历史上九成九的领袖,皇帝等,是做不到的,一旦某个封建王朝扩大到一定程度,必然会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和瓶颈,那就是皇权和相权的冲突。 冲突不合适,应该说达到一个平衡点,双方相互制衡。 而如果要深究,说相权也不准确,宰相们只是代表,更加准确的说法是官僚集团与皇权达到平衡。 帝国时代,当皇权与官僚的权力达到平衡时,国家也差不多就到顶了。 只有极少数的皇帝能够打破这种枷锁,汉武帝靠的就是他的庞大武功功绩强势获得话语权,最终才压制官僚集团,打破官僚集团的束缚,成了为所欲为的汉武大帝。 这样的皇帝,数千的历史里也很少见,更多的要么妥协,要么艰难维持平衡,还有些则是李存勖类似的下场。 随着秦国的扩张,官僚集团的壮大,史从云也越发感受到了这种压力。 或者说他早有一些预感,历史看多了,其中很多逻辑就清晰起来。 大梁的情况,百官们看似是针对皇后,其实是冲着他这个皇帝来的,或者说皇权。 史从云自己只看了一会儿,很快明白这件事的本质,闾丘仲卿为什么要给他发密信。 官僚集团想从皇权中为自己争夺更多的权力和利益,由此才引发李谷和闾丘仲卿的争论,那只是一个借口,点燃柴薪的火种而已。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时闹出这样的动静,道理很简单,因为自己这个皇帝不在京城。 官僚们以为自己要去打太原,太原那么难打,一时半会拿不下,短时间内回去不了,如此大好机会,朝中如果能逼迫皇后妥协,等天子回朝很多事已经水到渠成。 绝大多数皇帝没法和大多数官僚对抗,天下那么多事,那么多人,不可能全部皇族去做,皇帝去管,必须依赖庞大的官僚集团。 史从云叹口气,道理其实他都懂,他毕竟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才,读书时候老师还夸他国家栋梁,虽然后来也没怎么栋梁起来就是。 但他向来是觉得自己是国家栋梁的。 明白问题和解决问题,中间往往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心里理性的思考过这件事。 官僚们一点不盼着他死,大致上反而会希望他活得更好,只是在此前提下,要为自己截取更大的利益。 至于什么要防皇后成武则天,什么防止官家沉迷美色,为国家,为江山社稷考虑之类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屁话。 他抢周宪,抢花蕊的时候怎么没人出来说话?都是为利益盘算罢了,非要套上一层忠孝仁义的外皮,这是受了儒家的影响。 作为受过科学教育的栋梁青年,他自然也不会对官僚集团做什么道德谴责,痛斥人性丑恶之类的,那和干什么事都只会张嘴就冠冕堂皇的忠孝仁义那些官僚也没区别,智商都被他们拉低了。 他认真思考过,这事是符合逻辑的,可以用数学的博弈来解释。 模拟一个简单的博弈游戏: 先假设社会有a、b、c三种人,他们共同分100财富。 三种人各自提出自己的方案,话语权方面,a先提议,b第二,c最后。 且当其中一方的提议没有获得半数以上同意时,则会被杀;如果获得半数以上同意,则按照该规则来分配财富。 三种人都遵循绝对理智,人性本恶两个条件。 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下,不少人都觉得优先话语权的a很危险,因为a第一个提议,一旦b和c等a开口就反对岂不是死定了? 其实不然,只要b理智,他就明白绝不能让a死。 如果b和c都不同意,导致第一个说话的a被杀,那第二个说话的b无论如何都会死。 因为只要c不管b说什么都反对,b就没法获得半数以上同意,又因为人性本恶,c不会放过b,结果肯定是b被杀,c得全部的100财富。 这个结果话语权在第二的b是十分明白的,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让a死,a死他也活不成。 所以不管a说什么,b都会完全赞成,只有支持a他才能活。 这件事a也明白,所以a一定会把所有财富据为己有,因为b会支持他,加上他自己支持率超过一半,毫无悬念,而c说什么完全不重要。 分配结果是a:b:c=100:0:0 当人增加,变成s、a、b、c四种人分配财富,还是依次说话,这时s有最优先话语权。 他只用按照s:a:b:c=98:0:1:1来分配就能通过。 因为b、c明白,如果s死,则局面重新回到a、b、c三人分100财富的情况,他们都是0,一无所有。 而s活着,给他们每人1,至少好过一无所有,所以只要s给予任何财富与b、c,他们都会同意,而中间的a会一无所有。 在帝国制下,s就类似皇族,b、c则是底层民众,中间的a就是官僚群体。 这就是数学上的博弈。当然,这只是建立在理想模型下的博弈,现实中情况更加复杂,皇帝对官僚是依靠的,又是防范的。 所以理智的皇帝都明白皇权得以保证的终极奥秘就是拉拢底层百姓,防范和利用中间的官僚。 皇帝的权术,史从云有自己的理解,科学的理解。 大梁城里的事,就是官僚想为自己争利闹出来的,他脑子转得飞快,静站立在夜色中,努力思考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这并不是一件好做的事....... ......... 忻州北面,大道上烟尘滚滚,大队人马连成长龙,战马嘶鸣,人影错落。 大队骑兵正沿着山谷的平地往南走,往后一直看不到队伍的尽头。 走了一会儿,领头的大汉停下马来,他身着汉人官袍,没有着甲,他远远指着西面的村子,用契丹语说道:“派人去问问,这里到了哪,离忻口还有多远,快去快回来!” 很快领命的人就打马去了。 下令者正是辽国南府宰相耶律沙。 太原告急的求救信大致十来天前送到辽国上京,当时朝中发生了争吵,有人认为史从云太厉害,而他们前年才损兵折将,没有精兵可以救援,北汉保不住。 有人认为丢了太原,以后他们再没有办法和南面对抗,无论如何都要保北汉。 双方各有道理,争吵半天还是没有结果,最终还是出兵派占据上风。 虽然两年前兵败的心理阴影还在,虽然说起史从云的名字依旧会让不少人不寒而栗,可如果不救北汉,没了太原,以后他们就要被堵在雁门关外,失去对河东的控制,对河中、河北和中原的威胁也大大降低,再难以威胁秦国,也没有机会南下中原腹地劫掠。 那样的局面是辽国难以接受的。 于是最终朝廷上还是出兵救援太原的声音占据上风。 也有不少人在朝堂上说了,救援太原并不会一定要与史从云开战,毕竟北汉的儿子皇帝求救信里写得清楚,史从云御驾亲征,那是国中很多人担心的最大原因。 所以有人安慰,只用出兵越过忻口,逼近忻州就能让秦军撤退,秦军就算再厉害,也会怕两面夹击的风险。 太原本来就是金城汤池,到时太原守军在内,他们的援军在外,秦军稍有不慎就会被两面夹击,他们见局势不利,应该就会撤军。 这个说法说服不少人,只是当讨论起领兵人选的时候,朝堂上一下寂静了。 若是以前,这样的大任十有八九会落到南院大王耶律挞烈身上,但他两年前已经被秦国皇帝史从云抓了,陛下派来使者去大梁,请求以黄金和美女换人,但秦国没有答应。 最后,这令人不安心的差事就落到了他南院宰相耶律沙的头上。 对此耶律沙倒是没有推辞和畏惧,史从云虽然被萧思温等人说得如何如何厉害,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运气好些打了场胜仗的小辈。 萧思温乃至陛下十有八九是作战不利,所以想通过夸张对手的强大来推脱罪责。 再说这次他们并不是去找秦军决战,而是去解围,只要威胁逼迫他们撤军就可以。 而南京留守萧思温也给他派了一名将领,领了一千兵来,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耶律斜轸,他在国中身份尊贵,他的爷爷耶律曷鲁是迭剌部人,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同族兄弟、心腹大臣。 是皇族亲贵,他也不敢怠慢。 路上还有各部族军过来汇合,当大军到达代州附近时候,已经有一万余人,后续还有人来。 耶律沙心想,这时太原还在坚守,等他大军到了忻州,秦军应该就会撤退了,太原城下的决战不会有,顶多是南下路上小股部队的阻击,那才是他准备打的战。 因为等他们到了太原城外,秦军就会被两面夹击了。 只要他突破防线到达太原外围就算成功,回去就是一件大功,就能更进一步,朝廷里的人胆小如鼠,鼠目寸光,反正就是草原上的老鼠,这样的美差还不敢接。 正想着,斥候回来告诉他,西面的村子里没人,汉人早跑了,不过西南面的大道上发现了敌军的斥候,见他他们之后立即掉头走了。 耶律沙顿时提起精神,来了,那肯定是太原北面的秦军阻援部队,不让他们通过驰援太原,好让城下的秦军专心攻城。 只要他们快速打过去,就能为太原解围,杀过去!他心里想...... 345、怒火 宪州在太原以西,距离太原只有一百多里,折德扆为表忠心,配合朝廷大军行动,在知道朝廷出兵河东之后,从府州(府谷县)发兵,一路打过黄河,打下岚州(岚县)到宪州(娄烦县)城下。 之后史从云派荆嗣带兵往西与之汇合,合兵拿下宪州,杀了宪州刺史。 折德扆也趁机提出,想要面见天子,因为宪州距离太原已经不远了。 史从云同意,便让他和荆嗣一起过来。 会见折德扆时,史从云本以为他该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因为他既能打仗,又是党项人。 没曾想折德戾虽然高大,但却称得上有书卷气,对汉人的礼节十分了解,说话言谈举止都表明他读过书,而且读得不少。 史从云心里大为惊诧,称赞了几句,随后又肯定了他的功劳。 折德扆行礼。 酒宴时话里话外,言行举止中再三表示他对朝廷的忠心,好几次表示愿意为朝廷肝脑涂地。 对于他的忠心,史从云很欣慰,但也明白他期盼的是什么。 折德扆之前便亲自去过大梁表忠心,得到摄政的符太后承诺他们折家可以世世代代权理府州事的承诺,说白了就是把府州给他们折家。 党项人是当初唐朝衰弱,无法压制吐蕃时,一大批为避开吐蕃压力而从青海一代往西迁居的混合民族。 折家是其中之一,他们和党项中另一大分支拓跋李氏,也就是后来建立西夏王朝的党项人又不合,缺乏安全感,所以迫切希望有个立足之地,也迫切想找个靠山才有安全感。 但以前的承诺是前朝太后给的,现在改朝换代了,折德扆也很怕秦国的新皇帝不承认,所以急切的想要立功表现,也立即就来见他。 史从云明白他的心思,当场便任命他为府州静难军节度使,权知府州事。 用一个很高的封赏堵住他的嘴,但对于折家后代的事,他只字未提,因天子开口给的封赏太高,折德扆自己也不好开口了,那便显得太得寸进尺。 史从云心里自有他的算盘,他希望折家好好守边,但不希望难以控制,所以他给折家巨大的封赏,却始终拿捏他们的命脉,对于当下折德扆大加封赏,后代的事却只字不提。 折家舍不得,想要保有当下地位,自然就要努力的为他打仗。 当晚,折德扆虽然最终还是没得天子开口许诺后人的事,却也十分高兴,再三跪拜谢恩,府州静难军节度使,已经是非常大的自主权了。 史从云非常大度的回他,是折家的战功应得的。 之后也重赏了荆嗣,提拔其为铁骑军第四军都指挥使。 ....... 第二天,汾河畔,史从云脑袋有些眩晕,昨晚酒喝多了,便想去太原城外看看山西百姓的生活情况,顺带醒醒酒。 ...... “老伯,今年收成如何。”汾河河畔,史从云拦着一个年迈的老人问。 附近的百姓大多才见他们一行人就远远避,即便大胆的的也只是在隔着几十上百步,在矮墙屋檐后,或树下远远张望。 这边只剩个白发苍苍,骨瘦如柴的老人懒洋洋坐在路边,半眯着眼不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今日出来一来散心,二来就是为体现秦国皇帝的爱民,好拉拢人心,安抚刚刚安定下来的山西。 结果一趟下来连百姓都没见几个,见他和身后的禁军如见老虎,早跑得没影。 史从云很尴尬,他史皇帝也是要面子的,于是硬是要拉着老人家嘘寒问暖,那老人即便皇帝在面前也根本不理睬,史从云问什么他也不回,场面顿时更尴尬了。 身后的亲兵连连都避开目光不看向他这边。 还有脾气不好的亲兵已经捏在刀柄上,怒道,“不知道好歹的老头,你可知道面前的是谁!找死吗!” 史从云抬手制止,“他不走,就是不怕死了。” 他史皇帝的面子固然重要,但也不会为了面子杀人,那样既显得他无能,又会令人觉得他喜怒无常,在他身边不安全。 心里抱怨,都说乐极生悲,这两天来真是诸事不顺,后方出了乱子,面子也丢了,简直不爽到家。 听他这么说,老人反而有气无力开口:“反正不管南面来的还是北面来的,杀人抢东西都是一样的,反正老儿活不了,不怕死。 要杀就杀吧,杀了还痛快。” 他嘴里说着,面上是一副不在乎的淡漠表情,仿佛自己的命无关紧要,活着太难了。 这样的老人整个河东其实很多,或者说过了黄河便不少,大量的青壮在唐末以来连年战乱中去世,留下的老人很多,他们多数难以养活自己,活不下去。 看着等死的老头,史从云五味陈杂,再次强调:“我们不是来杀人,也不是来抢你们的。” “带吃的没?”史从云回头问。 几个亲兵点头,解下腰间的水带和一小袋的麦饼递过来,士兵平时基本都会带着这些东西。 史从云接过去,递给一脸错愕的老头,随后便不再理会他。 大队人马越过有些懵然不知所措的老头,继续往前,沿着汾河沿岸往南缓缓前进,史从云没有骑马,只是沿着河边慢慢的走,看两岸的新绿天地,看远处河边炊烟。 汾河对岸,隐约有不少人影在田地间忙碌,远处一片桦树林下,还有人在休息说话。 见他看着那边,有人道:“官家,某去叫人来问话?” “不用,看看。”他心里有很多难以与外人明说的烦恼,顿时有些心不在焉,当皇帝原来没那么容易。 关于南面的局势,他几乎没与任何人说,因为这种斗争是看不见硝烟的,隐秘而需要遵循潜规则。 这就好像手指上戳了根刺,会令人十分痛苦,乃至难以忍受,但不能因此就把手剁了,只能采取更加巧妙的方法 因为这是内部冲突,反应过度也会伤及自身,需要合适的控制好力度。 太过强硬可能会使官僚与他彻底对立,那他这个皇帝也坐不稳,太过软弱又会使得官僚门以为他好欺负,以后岂不是要骑在他头上拉屎? 这种纠结和左右为难,搞得他脑子有些胀痛,思来想去没有定数,太阳穴都快炸开,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要不是旁边亲兵机敏,差点一脚踩到河里去。 漫无目的走着走着,思绪已经飘出很远,远过倒映在河中的朵朵白云,碧绿蓝天。 清晰的水中倒映里,史从云隐约看见远处一匹快马沿着波光粼粼的河畔向这边跑来,抬起头,那士兵见他老远便嘴里喊着:“官家官家,辽兵来了!” 随行的官员很不满意,便道:“天子面前不得无礼!” 那骑马跑近的士兵愣一下,也怕做官的威风,连下马跪拜,不敢再咋咋呼呼了,恭敬的说:“官家,北面来了消息,有契丹兵在忻口北面。” “谁报告的?” “防御使郭进,他的排的斥候遇上契丹人的前锋,说是人很多,少数以数千计,后面可能还有人。” 史从云本就满肚子烦恼,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理出个头绪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一听契丹人居然还敢南下,顿时满肚子没处发的火气和郁闷一下汹涌而出! 大怒道:“老子还在这呢,谁给他们狗胆!竟敢南下!” 史从云说着大声道:“把我马牵来,回去点兵将!” 众人见状,也不敢多说话,麻利的把马牵过来,他便翻身上马,打马往太原城纵马狂奔,众多亲兵纷纷跟上,其他人都远远被甩在后面,不少步行的官员和宦官一脸懵逼留在河边吃土。 一路狂奔,史从云心里压着一股火气,胯下马儿飞驰,在大道上只留下一片影子,身后骑兵簇拥,轰隆隆的马蹄声吓得远处张望的百姓纷纷回避。 见到前面的太原城,史从云缓缓降低马速,大声道:“来人!” “诺!”亲兵麻利上前。 “去,把王审琦、李处耘、王全斌、李汉超、董遵诲、刘清川、孟玄喆、韩保正、向拱、党进、荆嗣、折德扆、杨继业都给朕叫来,让他们去行宫大殿见我!” 说着史从云怒气冲冲扬鞭北指:“老子要亲自收拾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契丹狗贼!” “诺!”众亲兵气势汹汹高声答应,声音回荡城外,一下杀气四溢开来...... 346、吹角连营 太原行宫,几个亲兵正给史从云披甲。 他有一身华丽的鳞片金甲,还有一身仪式用扎甲,甲片很薄,但亮闪闪的,看着好看。 平时只是仪式用的,或者行军时他也会穿,整个人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夺目绚丽,其实不堪一击。 这次他穿了一身暗色铁扎甲,肩头是漂亮的兽面吞肩,腰间抱肚上也有绚丽白虎纹路,裙甲镶边处绣有红色龙纹,整体呈红黑色。 史从云其实已经许久没穿过这样的甲胄,他一路上穿的都是仪式用的甲,虽然漂亮,但真打起来会要命。 随行宦官在一旁不敢说话,亲兵动作麻利,见他着甲,众人多少猜出点什么来。 “给朕找几支好矛来。”史从云松了松手臂上的腕甲吩咐道。 亲兵道:“官家哪用得着矛,咱们这些人可不是吃干饭的。” “叫你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废话!”史从云正一肚子火气,开口骂道。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叫你去你就去,麻利点!” 亲兵连去准备了,过了一会儿拿了几支上好木杆的长矛过来,“官家,这几支是军械库里最好的了,咱们现挑的。” 史从云接过去晃了晃,矛杆长度超过一丈,标准马战用,手握坚硬木杆,心里的血一下沸腾起来,他曾经也是带头冲锋,悍不畏死的猛将啊! 旁边众人却都十分担心,几个平日一直保护他的亲兵小心道:“官家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不适合用这样的矛。” 史从云非常不满,“八年前,老子在河东靠着一手马上长矛的功夫,接连杀了一百二十多贼兵贼将,声震西北,有什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 “官家的功夫我们都是知道的,可乱军之中太过危险,官家要为天下,要为秦国百姓官员考虑啊.....” “少拍马屁。”史从云抖了抖手中长矛:“朕是打仗起家的,还会怕这些,如果真到了上战场都不敢的地步,自己都会脸红。” 说着把长矛丢給亲兵:“代朕收好。”转身便出了门。 穿过长长回廊,太原的宫殿单调很多,等他从侧殿到达正殿时候,众多将领都已经在那等待,议论纷纷,见他进来,大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他身着戎甲,一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大殿中的声音也逐渐小了,很快安静下来。 史从云见他们,直接一屁股坐下,开口便道:“北面来了消息,契丹人还有胆子南下,朕准备亲自北上忻口去收拾了那些狗贼。”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直接吩咐:“李处耘、李汉超、董遵诲、向拱为前锋,各领五营人马,走石岭关北上,过忻口往北,遇到辽军就给我狠狠的打!一时难以取胜也决不能让他们走脱! 王全斌、刘清川领二十营人马走西面山口往北,绕道代州附近,截住贼兵退路。 王审琦领中军步军,随后跟上。 其余诸多将随朕一起北上忻口杀贼。” 史从云不容置疑也没有商量的就做了部署,忻口一代及其附近的地形他十分熟悉,七八年前他就是在附近打仗的起家。 八年前,大周的军队面对辽国增援只能落荒而逃,仓惶南撤,如今八年过去,时过境迁,天下局势已经发生变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八年之后,又一次,辽国大军翻过雁门关,顺着河谷从代州北下忻口,忻州,这次来的不是周军而是秦军,而他史从云又回来了。 想起当初仓促撤军的屈辱和无奈,加之这些天来的不快,他心中有一股怒火在压抑。 下面众将齐声应诺,各个摩拳擦掌。 向来沉稳的王审琦开口:“官家,某请官家坐镇太原,我等定不会辜负陛下厚望,等我们杀了契丹主帅,就把他的人头拿来太原献给官家。” 史从云抬手打断他:“你的心思朕明白,此时不用多说,朕意已决,去点兵将,明天一早悉数北上,去杀契丹人。” 王审琦是他的老部下,明白他的脾气,便也不多说,拱手领命。 杨继业却突然站出来:“官家,某和晋城军全体将士请为前锋!” 此举吸引不少人目光,晋城军就是从山西投降士兵中收编强壮的组成,因为北汉被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平日里大家都不怎么看得起杨继业和他麾下的晋城军。 如今见他请命为前锋去打契丹人不少人都很诧异,当初北汉可是向辽国卑躬屈膝的,其国主自称辽国皇帝的儿皇帝,如今儿子敢打老子了? 史从云看了杨继业一眼,“准!”心里想,可别让我失望,毕竟在后世杨继业的名声很大。 随后,安排完毕,众多将领也纷纷退了出去。 ....... 夜色下,苍凉太原城前,星光闪烁,两三个星亮在天外,远不及城外灯火通明的大营,数不清的光点在夜空下闪烁,时不时能听一两声苍凉号角。 夜风微凉,远见人烟稀少,人马错落,旗影摩挲,风声中带着嘈杂,却似夜的呢喃,听不清楚,远远看着,史从云知道那是将士们在连夜备战。 只是远看着,他血管中的血液似乎又炙热起来,说来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居然有种老谋深算的错觉。 但终究流淌在血液中属于年轻人的炽烈是压抑不住的。 ....... 第二天一早,吹角连营,马蹄声响,弦音不绝,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鼓声起时,太原城外旌旗连绵,风卷云沙,朝阳初起,水冷刃寒风似刀。 向拱,李处耘,董遵诲,李汉超早早辞别御驾,领兵率先出城,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史从云身着坚甲,随后领大队亲卫骑兵,穿过沙场风尘,很快到了三军阵前。 太原城外朝阳初升,霞光万丈,天子鸾纛所至,便不用说什么,排山倒海的“万岁”之声扑面而来。 史从云手里擎一丈多的长矛,在马背上跑马过阵,大声豪言壮道:“朕今日领你们杀贼!” “杀贼!” “杀契丹狗贼!” “杀贼!” “杀贼!” “.......” 一时间,排山倒海的声音直冲云霄,回荡不绝,几里外的太原城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城中百姓登上城头,密密麻麻远远看着这边景象,指指点点。 347、骁勇善战史从云 忻口往北,春末的风中夹杂草木清香,低矮灌木杂草随风摇摆,左右摇头。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却看不到牛羊,忻口以北,是大片的荒凉,战乱,动荡,使得附近已不剩多少人家。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自从北上之后,大军一刻没有停歇。 路过石岭关时,史从云见到驻守石岭关的邵季。 邵季骑马过来向他汇报,郭进已经领军北上,在忻口附近和辽军对峙,他们人马不足,辽军至少有一万多人,他怕出意外,所以和郭进分兵,守着马岭关。 如此即便北面失利,郭进顶不住,辽国人也需要穿过石岭关才能南下。 史从云听完之后,下令邵季继续守着石岭关,自己亲率大军马不停蹄越过关门,随后沿着河谷大道北上,连东面的忻州都没看一眼。 大军行进迅速,士气高涨,纪律严明,前锋几乎都是骑兵,中军步在后方由王审琦指挥。 ...... 风起云涌的苍茫北地,绿意新发,草木生长,粗糙沙石在风中起舞不休,大风起,云飞扬,浩浩荡荡的大军越过山岗,踩平春意。 史从云骑着战马,一路奔波,丝毫没有停下。 经过马不停蹄的强行军,前锋下午便到了忻州城西北,不过没再北进,一直等到他来。 过了一会儿,前方便有斥候穿过大道向这边跑来,沿途兵将都没阻挡,等到近了才有亲兵过去核实,随后很快放人来到他面前。 “官家,郭将军(郭进)所部已经和辽军交手了,在忻口附近。”斥候满脸血污,一脸疲惫。 “辽军过了忻口?”史从云问。 斥候点头,有些着急的道:“官家,辽人来得太多,郭将军人马不够,现在顶不住了。” “什么时候遭遇的。” “昨天早上遇上的。 郭将军领我们和贼兵打了一天一夜,今早他们还是冲过了忻口,已经到了忻口南面!” “郭进呢?”史从云着急问。 “还在坚守。” “带他下去休息。”史从云吩咐,随后立即道:“全军加快速度,立即北上驰援。” ...... 前锋大军又一次加速,到下午时,前方来报,已经看到辽军了。 史从云二话不说,打马往北,登上一处小山坡,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不绝于耳,旗帜招展,大量亲兵随行。 从缓坡北望,远处尘沙滚滚,遮天蔽日,隔着一条河和大片低矮灌木,远处北面山坡上,到处都是人影,山坡下数不尽的骑兵环绕奔走,里里外外数重之围。 山顶上的人看不清旗帜,距离太远,但一想便知道肯定是被围困的郭进及其所部。 山坡上到处都是人影,北坡陡峭,隐约见到不断有芝麻大小的人往上攀爬,上下辽军人多势众,已将山头团团围定,里里外外至少十余重,外围一直到数里之外的河边。 外围的辽军完全无法加入里面的战斗,不少人还在河边悠闲饮马,说笑。 突围没有可能,郭进选择坚守待援。 显然他的选择是对的,史从云没有让他失望,援军已经到了...... 远方情况尽收眼底,后方忻口窄道已落入敌手,红日西斜,春末风起,山西的千里河山从遥远忻口到南面石岭关尽收眼底,几个将领骑马焦急从阵请过来,询问他怎么怎么打。 而在他身后,秦军的铁骑已经缓缓上了上头,在天地山河间拉开一条黑色的长线,东西延展,千军万马涌上山岗。 风声越来越大,马鸣越发低沉,风卷残云,金戈铁马,林立刀枪反射日光连成一片,在天地间灼灼耀眼。 史从云身披坚甲,捂了一身汗,一路的行军疲惫这一刻也在风中散去,盯着远处的辽军,回手握住刀柄,利落拔出腰间横刀,寒光一闪,刀尖划过优美弧线,直指北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看到那里没有。”史从云盯着远处,眼神里是难以言说的光彩,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辽军,越过忻口,望向更北的河山天地,那里是云中,是汉代云中。 “今天的打法很简单,朕带你们杀过去!” 众将侧目北望,呼吸逐渐变粗,眼中也放出光彩来,表里河山的河东谷地,青山阴影正随西斜白日吞没远处大地,把辽军包裹在阴影里。 “某愿随官家,官家去哪某就去哪!”李处耘眼神坚定,第一个拱手道。 “某也愿随官家!”孟玄喆穿了一身甲,这时完全没了蜀地亡国太子的怯懦,毫不犹豫大声开口。 “某愿追随官家!” “我也是!” “.......” ....... 风越来越大,从西而来,苍凉号角在天幕下响起,各色令旗开始规律挥舞起来。 史从云接过亲兵递来的长矛,将它在身侧竖直,身后大纛缓缓升起,彰显天子的身份。 史从云深吸口气,目视前方,轻夹马肚,缓缓走下山坡。 一时间,马蹄声起,连绵旷野,千军万马缓缓向前铺开,黑色云幕开始在旷野北移...... 一路向前,他没有看身后,心想,我的身后是千军万马。 轰隆隆的马蹄声清晰可查,大地在马蹄下震动。 他控制着胯下战马的速度,直到走下缓坡,到达下方平缓的河谷旷野中,才开始缓缓加速,他一动,便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庞大连锁反应,很快身后的马蹄声仿佛要把他人的耳朵完全堵住一般。 而一旦开始加速,他已经很难控制了,裹挟在大军之中,只能一往无前! 耳边风声越来越大,胯下战马越来越快。 远处的辽军早发现了侧面来敌,南面已经开始混乱起来。 穿过低矮灌木,越过浅溪,当他能看清远处辽军时,手中长长的长矛也能轻松放平,因为速度够了。 这时他才发现,左右众多亲兵已经不断加速上来,将他团团围住护着,左右翼的将士争先恐后,如汹涌浪潮,谁也不甘落后扑向远处辽军。 西面杨继业的晋城军不要命的冲在最前面,东面大量轻骑正越过山的南坡向辽军侧翼迂回包抄。 茫茫天地间,秦军拉起一道道沙尘的帷幕,分割天地,又像裹挟滔天巨浪的出水长龙,直直冲向山脚辽军。 ...... 风在吼,马在叫,势不可挡的巨浪长龙,摧枯拉朽之势,越过山,越过河,冲在脆弱不堪的堤岸之上,辽军就是那堤岸。 天子带头冲锋,士气到了一个辽军无法想象的程度。 金属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惨叫,蝗虫般的箭矢呼啸在头顶一闪而过,风也被撕裂搅碎在军阵中,怒吼、哀嚎转瞬而逝,此起彼伏,起不了一点波澜。 史皇帝虽然骁勇善战,有万人敌的功夫,但他发现根本没用武之地。 精心挑选的的长矛始终没有找到属于它的敌人,因为才进入战场,里里外外数层亲卫禁军,将他死死保护着....... 348、杀神史从云 在忻口,无论是兵力,士气,还是装备,训练程度,秦军都远胜辽军。 一旦辽军被郭进拖住,局面已经十分被动。 契丹人那点心思史从云都猜得到,肯定是想着他一时半会拿不下太原,大量兵力会被牵制在城下,他们只需越过忻口就能与北汉军两面夹击。 如果举兵北上决战,那就要放弃围困太原。 可他们即便做梦也能以想象,太原城在神火军的火炮破门和秦军骁勇善战之下,居然破得那么快,秦军围城开始,到太原完全沦陷,不过短短十余日。 辽军大概以为他们的主力还在围攻太原,才会如此放肆....... 众多亲兵保护之下,史从云看到侧翼的杨继业及河东军士一马当先,率先冲向左翼,辽军一边惊恐往后退,一面回首开弓,飞蝗般的羽箭呼啸乱飞。 马背上的短弓威力远不及长弓硬弩,多数时候都被前锋甲胄挡住,射人先射马是骑射手的第一准则。 左翼的晋城军争先恐后悍不畏死往前冲,契丹人接连开弓,眼见好几人被射倒淹没在洪流中,瞬间没了声息,后面的却丝毫没有减速畏惧的意思,硬生生顶着箭矢向辽军冲去。 正面的辽国人被吓到了,纷纷往后拉缰绳,想调转马头避开,可左右和后方都是人,根本没地方走,顿时混乱起来。 给史从云也镇住了,这些山西兵是真不要命了!不躲不避,也不迂回,在庞大战线上成了一个尖锐的突出点,直直向着对面辽军冲去。 这种莽夫行径,只有老爹可以相比。 中军不少人的目光都被晋城军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旁边的荆嗣、党进等也不甘落后,纷纷奋起直追。 从远处看去,人影纷乱,层层叠叠,能清晰看到的只有不同的旗帜在远处移动。 很快杨继业所部越过一条小溪,直直冲向辽军阵地外围,一时间人仰马翻,杀声四起,前方辽军来不及掉头,就被挑飞下马,狠狠倒飞出去,折断的长矛发出嘎吱炸响,木杆瞬间崩裂成碎片,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刺耳炸响。 相撞之后,晋城军前沿人马也跌下马去好几人,但后面的丝毫没有丝毫停留,继续猪突猛进,不要命的往里冲杀,硬生生杀入辽军阵线中近百步之远。 后续人马源源不断完全,继续撕开裂口,往前厮杀,一时间搅动得辽军一角阵型动乱,后方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刺下马去。 辽军中央裹挟步兵,还有不少人为攻上山下马步战,这时秦军着甲的的人加上马,像是一辆小汽车,冲入人群之中横冲直撞,摧枯拉朽,不少人直接被战马撞得倒飞出几丈去,运气差的被踩上一脚立即筋断骨折,生死难料。 乱军之中,人影错乱,血肉横飞,一时间看不清局势。 若非辽军此时在山下是重重数围的阵型,只怕早被凿穿,被杨继业领兵杀了过去。 史从云遥看着,河东人给杨继业起外号“杨无敌”,就因其打起战来不怕死,骁勇无比,总喜欢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和他差不多,现在看来名不虚传啊。 不过后面的党进、荆嗣、董遵诲等猛将都不是吃素的,同样身先士卒,猪突猛进。 后续各营各军不甘示弱,李汉超、董遵诲、孟玄喆、韩保正、向拱、党进、荆嗣、折德扆等各部人马纷纷前后从左右两翼长长战线上狠狠刺入辽军阵中。 右翼,李处耘率领的大量轻骑已经从东面山脚迂回侧后,袭扰辽军东北后方,截杀往北逃跑的辽军士兵。 辽兵本就在围困西北面山上的郭进所部,这时候难以组织起来,改变整体战术和策略,心理准备不足,秦军来得太快。 史从云看得热血沸腾,手中握着长矛不断加速,身边都是亲兵精锐,一路往北,耳边到处都是风声呜咽,马蹄声响,喊杀如雷,似浪潮不绝。 史从云却发现身边里里外外数重的亲兵都故意压着马速,不让他的马冲到前面去。 原本他是带头冲锋的,结果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越过他,无论左翼右翼,还是李处耘的轻骑,都已经越过他到了前面去....... 前方景象纷乱,各色旗帜遮蔽大半视野,整个战场到处都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旗帜。 他打马跑了一大截都没见半个敌人,见到的只有到倒毙的死尸,丢弃的军旗铠具。 “你们老那么慢干嘛,快冲啊!”史从云大怒道。 “官家,咱们已经最快了!”有亲兵立即答应:“官家马骑得好,我们比不过,我们的马术不好啊.......” 史从云大怒:“草!全被你们耽搁了! 唉,英雄无用武之地,某这手功夫可一点没丢,刚刚要是不是被你们牵累杀过去了,我一人少说能杀上百个!” “官家说得太有道理了,都是下属们无能,连累官家。”旁边的亲兵纷纷表示言之有理,天子所言非虚,全是为人所累。 史从云满意了,深以为然点头,“罢了,朕看你们也是一片好心,便不追究。” 事已至此,责怪他们失职也于事无补,史皇帝便只好从善如流,无奈放缓马速,急流勇退,缓缓闲庭信步般跟在大军后方穿过战场,一路畅通无阻,被秦军秋风扫落叶般横扫而过的战场上,已经没有什么活口。 等天子鸾纛到达北面辽军中心营帐时,外围栅栏拒马全被推倒,营帐点燃,浓烟滚滚,沙尘漫天,血腥味夹在土腥里格外刺鼻,人马尸体遍地,残破旗帜和甲胄兵器外什么都没有。 北面尘土滚滚,遮天蔽日,辽阔大地上到处都是都是秦军身影,密密麻麻铺开在河谷山坡之上,若隐若现在杂草灌木之中,秦军在数里宽广的浩大战线上,正从四面八方向北进攻,正向忻口方向。 从后方已经逐渐看不到辽军身影。 这场战,秦军无论是人数,士气,装备,训练水平上都全面胜过辽军,辽军准备仓促,又被山头郭进部牵制,面对数倍秦军凶猛攻势,没开战多久就已经全线溃败,往北逃窜。 直接打硬仗并不是辽军一贯风格,特别是面对甲具精良,弓强弩快的中原军队时....... 史从云竖着手中长矛,遥望北面的局势,心中的郁抑不快,终于发泄出去大半。 不知是谁惊喜道:“官家的矛见血了!” 史从云一看,他精心挑选的矛头上确实被染红了,战场那么乱,他也记不得是怎么沾上的。 “官家刚才应该是杀贼了!”有亲兵立即高声道。 “我觉得杀了不少,只是太乱没看清。” 不少亲兵一辆懵逼,“几个?” “十几个!” “某觉得是几十个才对!” 史从云大喜,道:“传朕的命令,让他们不要停,继续往北追,给我杀到雁门关去!” “诺!” 几个亲兵领命,纷纷骑马往北去联络去了,忻口往北的大地上,到处都是秦军的人马。 辽军主阵溃散,大部往北溃逃,但四处零散的交战并没有停歇。 ..... 当夜,史从云没有休息,没有睡觉,一路领军往北追击,大道上火光点点,月下随处可见秦军身影。 来回的传令兵纵马飞驰在大道上,时时把消息带回来。 从情报里得知前锋追得最快的是杨继业的晋城军,那些投降的河东士兵仿佛不要命似的,咬着辽军尾巴一路追杀,已经快杀到代州去了。 来汇报的传令兵下意识开了个玩笑:“这孙子打爷爷比谁都厉害哩!” 不过见周围人面色不对,都皱眉看他,连改口说:“是某嘴贫嘴贱,河东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给契丹人当爷爷都够辈分!” 众人大笑起来,尊重是靠实力打出来的。 因为之前北汉国主在契丹皇帝面前自称“儿皇帝”“侄皇帝”所以一开始大伙都看不起北汉投降过来的士兵,戏称他们是“孙子”,因为北汉皇帝是辽国皇帝的儿子,他们身为臣子民众,自然就是孙子了。 但这一战中,河东晋城军用他们的悍勇无畏获得全军尊重。 “王全斌,刘清川的绕后阻击军队呢,有没有消息?”史从云问,秦军兵马是辽军数倍,正面击退辽军在意料之中,但关键是能拦截他们,使其不得北逃。 所以他一开始就派了王全斌,刘清川领兵走宪州,静乐,宁武一带的山道,从西面来个大迂回,穿插到代县去,截断辽军后路。 他最关心的反而是王全斌那一路能不能成功,一旦他们成功,辽军定会损失惨重。 反之如果不能按时完成穿插,他们就只是将辽军赶走,大量的辽军还是会逃出生天。 昨天的战打得漂亮,但正面杀伤肯定不会太多,辽军见势不妙跑得很快....... 传令兵摇摇头:“没有,距离代州还有路程,不知道北面的情况。” 史从云想了一下,“今晚朕不下榻,继续往北追!” 众将士齐声应诺,继续在夜里追击。 往北十余里后,他们遇上小股迷路辽兵,大约二十余人,黑暗中说了一通鸟语对不上行军口令,立即便暴露身份,被亲卫军一通冲杀跑了两个,抓了两个,其余全死了。 史从云审问一会儿,随行士兵中有云州人,会一点契丹语,问出辽军主力果然是往代县方向跑了。 史从云杀了一个,放了一个,随后立即领军马不停蹄追击,路上零零散散遇上迷路的辽国士兵和本国士兵。 一直追到拂晓时,遇到第二股人更多的辽军,他们同样是迷路,不过没选择乱窜,而是占据一处河边茅屋,逼迫百姓给他们的马喂水喂草。 看样子是想等天亮看清方向之后再决定往哪里跑。 这一伙足有一百多人,大军到后,很多人的马都被百姓赶着喂水,不少人在屋后休息,已经累得呼呼大睡。 秦军突然杀到,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几个百姓也十分聪明,见秦军到,二话不说赶着马群沿河跑了。 几个值守的契丹人着急得破口大骂,想上马去追人,却被迎面来的秦国士兵刺于马下,屋后众多辽军还在酣睡中就被屠戮殆尽。 那百姓一家回来之后对他们又跪又拜,再三感谢,史从云让人赏赐他们五匹马,当做立功的奖赏,随后继续领军北上。 到天明时,他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但依旧死撑着,强打精神也不觉得困,心里只盼着北面能有消息。 一路马不停蹄,快正午时,是从云只觉得眼皮沉得厉害,用水袋里的水洗了把脸,又狠狠拧了一把大腿才清醒过来,继续顶着疲倦追击。 他心里明白得很,机会难得,绝不能错过…… 348、重围 正午时候,众人下马,史从云忍着疲倦,一面赶路一面吃了几口粮饼,喝了些清水,整个人蓬头垢面,满面流油,没了皇帝的威风。 但这时也顾不得,可千万不能停,一旦停下就会睡着,将士们也是,只靠一股意念支撑,越是这种时候,越发不能放松下来。 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有北面的人火急火燎跑来,在他面前激动道:“官家,截住了!截住了!契丹人被王将军和刘将军截留在代县北面了!” 史从云立即精神一震,“给老子追!” 很快消息逐层往下传递下去,全军一下打起精神,奋力往北。 下午,大军沿着蜿蜒河边北上,很快就远远看到代州县城,县城周围反而没有太多人影,而是北面烟尘冲天,远远看去能见大片的沙尘卷动,直冲天际。 代州四面都比较平坦,东面则是一条蜿蜒的河,再往东就是巍峨群山,而西面也能看到大片山脉,中间的平原却非常广阔。 当他放眼沿着河穿过城外大道,便看到北面的情况,一处城外的小镇里,百来户人家,房舍和村口大片杨树林后方,尘土滚滚,村镇的屋檐瓦舍后,能看到大量若隐若现的人马。 正是辽军! 而北面到处都是乱石,还要穿过一片树林,而那边树林后方的山岗上,远远望去到处都是秦军的旗帜!是王全斌和刘清川的迂回穿插部队! 难怪辽军被困在那,是北上后路被断。 西面乱石嶙峋的山上和南面外围,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秦军正在重新集结汇聚在镇外围。 西面据守山坡的隔着五六里看不清楚,只见到孟玄喆,董遵诲,李汉超的旗帜。 东面能看到李处耘的旗帜,他领的多是轻骑,动作最快,最先抢占河边,沿着河水东岸还挖了不少堑沟,陷马坑,岸边装了临时造成的拒马,凭借西面的河水完全拦住西面通路。 河水并不深,也不宽,人马可以趟渡,但一下水就会大大拖慢速度,远远看过去,岸边已经堆积不少人马尸体,不大的浅滩上到处都是血迹,看得出契丹人已经尝试过从东面的河上突围却没成功。 代州位于雁门关下,是北方重镇之一,北面有一段数里长的城墙,修着关口,比不了那些雄关,但如今被王全斌,刘清川的穿插部队占据,想打下来很困难,西面是山地,如果辽军下马往山上突围,面对秦军更是找死。 即便能突围,没了马也跑不了。 南面则是源源不断的秦军主力追击部队,正在不断赶来。 这样一来,作困兽之斗的辽军想趟渡东面小河突围的选择就不奇怪了,观之颇为理智。 南面是城门紧闭的代州城,是辽军据守的镇子正面。 此时城外格外热闹,秦军云集,前锋杨继业,荆嗣,党进所部的旗帜格外显眼,隔着一片小树林,二里地外史从云就能清晰看见,局面尽收眼底。 浩浩荡荡的秦军人马汇聚镇外,外围依旧有兵马从南面各条道上赶来,如百川汇流,络绎不绝,越来越多,队队人马扬一条条烟尘的尾巴,已完全堵住正面三四里的宽度。 史从云环视一圈,见身边人马众多,如众星拱月环伺周围,但人人都面色疲惫,摇摇欲坠。 立即下令,“不用管朕,就地休息三个时辰,然后全去支援东面的李处耘那边,听他调遣,决不能将镇里的人放走!” 众多将士听令,纷纷下马策马往东面去,出了大道不挡路,在路边的杂草堆和黄土地里倒头就睡。 到这个时候,一天一夜加一个白天没睡觉的追击,史从云也撑不住,下了马路边找了一截手臂粗的干木头枕着就睡在杂草丛里。 因为他是皇帝,所以还能有截木头枕,其他人就没这高级待遇,都是就地倒头就睡。 百余人的天子禁卫们没睡,先分出一批睡觉,剩下的强忍着睡意用刀尖扎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保护着史皇帝。 等一个时辰后叫醒另外一批再换着睡。 很快,远处的人见天子行辕到了,也纷纷派人过来汇报请示,不过碍于天子熟睡,便暂时没有任何指示,各军依旧按照之前的部署,将辽军围困在城外小镇中。 ....... 迷迷糊糊醒来时,已是月朗星稀,怪鸟啼鸣。 负责大军伙食的斯养立即给他端来任腾腾的饭菜,他睡觉的地方也围了挡风的帷幕,不过顶上却是开的。 “什么时辰?”史从云揉揉干涩的眼睛问一句。 “该是卯时,再过一会儿天快亮了。”旁边的亲兵答应。 史从云点头,肚子早饿得咕咕乱叫,便起来狼吞虎咽吃了些东西,随手抓了两个了粮饼起身出去,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周围的杂草和矮树已经被铲平,弄出一大片空地来,放了桌椅,不远处天子的行辕大帐已经搭好,就等着他过去住。 外面里里外外都是禁军,围了好几圈,天子鸾纛和外围旗帜都在大道边的空地上竖起来。 远处,小镇外围到处火光明亮,反倒镇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能见一点火光。 东面河边,隔五六步就有一处火堆,将不宽的河面全映照得通红,火焰就像在河水中熊熊燃烧、流淌、跳跃,波光粼粼汇聚成数里长龙。 白天的残肢断臂,人尸、马尸,都在夜色遮掩下隐匿无踪,这样一看,四下光影流动,流光错落,反像是绝妙的月下奇妙景致,颇有血色浪漫的意味。 夜风浮动轻舞,天空薄云害羞不遮月色,远处山川静谧熟睡,不知名的鸟时不时懒散高歌啼鸣,回神身处战场,方觉魔幻现实般的撕裂感,竟一时有些不适,心里难以诉说的情绪久久难平。 “官家,几位将军已经等在大路上,要不要让他们过来。”等史从云吃饱喝足身边的亲兵才开口。 史从云骂道:“搞什么鬼,下次这种事提前说。” “官家还饿着哩,让他们等等也成。”亲兵不以为然。 史从云不快,“他们是朝中大将,国之栋梁,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话吗?” 亲兵吓得连道:“官家恕罪,小人不知好歹说错了话。” 史从云让他起来,心里却也记住了这亲兵,准备回去之后把他调出内殿亲兵,不能留了。 过了一会儿,李处耘和杨继业,荆嗣,党进几个将领从东北面大道上被人带着,穿过层层重围过来。 见他们之后史从云抬手:“不用多礼,直接说事,那边情况怎么样。” “官家,镇子里困住的契丹兵有五六千左右。 半夜时候他们又往东面想过河,多数被打了回去,还有百十人冲了出去,之后末将让将士们找柴薪加鱼油在河边隔五步点一堆火。 契丹人又冲了两次,还没到河边就被发现,都被打回去了。”李处耘汇报。 “其他地方有没有突围的?” 几人摇头,“他们就盯着河边打。” “官家,明天让某领兵冲进镇里去!”党进请命。 史从云摇头,“不必,辽军困在里面没有活路,逼急了还狗急跳墙,他们打仗向来不会多带粮草,喜欢烧杀抢掠,这次就让他们自食其果。” “各军原地驻守,多挖壕沟,陷马坑,多制拒马设鹿砦,把他们围死就是,特别是东面,别让他们过河。 所有的亲兵暂划归李处耘调遣,去河边布防。” “诺!”众人齐声答应。 史从云又看向杨继业,单独称赞道:“晋城军此战打得很漂亮,陷阵之志三军将士有目共睹,朕也十分高兴,这配得上你杨无敌的外号,往后也能堂堂正正去见你哥了。 这笔功劳我给你们记着,等收拾了契丹人一并封赏。” 杨继业激动得单膝跪地,“某代将士们谢官家隆恩!” “伤亡不小吧。” 杨继业神色黯淡一些:“为官家效命赴死,死得其所。” 史从云点头,“话朕爱听,但将士们也不该白死,也不该平白无故的死,让你军中掌书记把伤亡都统计上来,晋城军新组建,许多将士还没过枢密院和兵部纳入我秦国兵籍,现在直接送来朕这里吧,抚恤朝廷按禁军的发放。 朕也知道你们最想要什么,晋城军的功绩、骁勇、悍不惧死的事朕会告示全军,昭告天下的。” 他们最想要的是抬起头来做人。 杨建业眼眶通红,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官家,我等愿为官家效死!” “好好干吧,河东将士是我朝秦国铁壁。” ........ 天亮时,代州城中刺史听说秦国天子来了,吓得急匆匆带着城中大小文武官员来朝拜,奉上酒肉珍馐,邀请天子入城落脚。 史从云先承认他的投降,但没再任命他为代州刺史,只令其为代州同知,代州为边地重镇,位于雁门关后,他准备派自己人经营驻守。 随后拒绝入城,只在城外落脚,他要时刻掌握战场动向。 代州城中的文武吓得大气不敢喘,代州城北,秦军包围辽军的局面在城头看得无比清楚,又想起两年前史史从云在幽州南杀了数万辽军的事,众人心里都是战战兢兢。 曾经他们北汉国只可仰人鼻息,卑躬屈膝的辽国,纵横驰骋的强横辽军,如今又一次栽在史从云面前,而且这次就在眼皮底下,一切尽收眼底。 秦军的骁勇善战,纪律严明,训练有素都令他们心惊胆寒,彻夜难安,也不敢有丝毫忤逆圣意的做法。 ...... 接下来几日,秦军前锋各军将小镇团团围定,随后深挖沟,广设鹿砦拒马,宽度达到数十步,而东面秦军将士甚至弄了大量削尖的木头,全插在浅水里,整条河数里长的河道全是。 西面则直接依山势开始就地取材用山石垒墙,完全没有进入镇子和辽军决战的意思,没有半点之前穷追猛打,正面冲锋的作风,似乎完全放弃了和辽军正面交战的意思。 这一下,辽军没有放松,反而是着急了,当天就向东面河边发起六次突围,试图冲出去,结果都还没过河便折戟沉沙。 对岸秦军除了强弓硬弩,河中的木桩,滩头拒马鹿砦和陷马坑,还在东岸摆了七十多驾床子弩,辽军才到一半,就被射成筛子,巨大的床子弩更是一发就能射死马,效果恐怖。 从早上打到下午后,辽军尸体在河中铺起一条道,让河中那些尖锐木桩不起作用,辽军得以踩着同伴尸体冲到东面滩头和秦军厮杀。 秦军也不是吃素的,弓弩手放下弓弩,拿起脚边刀斧长矛,立即和辽军接战。 双方一场血战,一直到黄昏,辽军丢下数百尸体,随后无奈退回河西岸去,秦军也立即把伤员和阵亡战友的尸体往后送,让后方体力充沛的士兵往前补充。 夜幕降临,外围秦军故技重施,点起大量火堆火把,整个小镇明如白昼,不给辽军趁夜突围的机会。 秦军储备的鱼油很多,加之兵力充足,能抽调专门的人去两侧山上砍柴供大军使用。 而辽军已经彻底急了,夜里改变方向,突然向南面发起突围,想必是想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反向突围,不过很快被严阵以待,修缮好层层防御工事的秦军轻松挫败,在镇子南门丢下一百多具尸体后后撤。 下半夜,他们又转向东面还是想趟渡突围,而且几乎集结所有兵力,二里长的河岸边到处都是人影。 李处耘下令在东岸鹿砦上放鱼油罐子,随后点起大火,瞬间夜空被点亮如同白昼,一条长长火龙横贯南北,在河边熊熊燃烧。 辽军顶着黑暗中的呼啸箭矢趟渡之后,挡在面前的就是数丈高的火焰,一时间阻碍前进的步伐,随后秦军后方的预备队很快赶到,正面荆嗣、折德扆也领兵从河南面增援,短短两刻钟就把岸边辽军包围。 秦军有兵力优势,很快三面合围,将辽军杀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仓惶退回河东西岸,秦军也立即停止追击没有渡河,没有在夜色中深入镇子。 ....... 就这样僵持到天亮后,被困辽军已经无力挣扎。 当天下午,王审琦领中军控鹤,神火,虎捷等各军步军兵马三万余陆续赶到,后续的补给大军也到了代州。 史从云立即叫来王审琦下达军令。 随后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大军打着秦军旗号,从南面各条道路往北,补充到四面的包围圈中,把对辽军的合围又加厚数重。 下午,辽军也发现了他们增兵的情况,发起最后的挣扎,从东面,南面,北面同时进攻。 大有不想着一起出去,只盼着同时进攻制造混乱,能出去一个是一个的悲壮。 可惜自王审琦的主力中军加入包围圈后,他们就没了活路,数重包围的秦军没给他们任何机会,这次辽军甚至都没到秦军阵前,就被密集数倍的弓弩箭矢击退。 面对这样的重围,辽军彻底绝望...... 隔天天亮后,契丹人派出使者在南面镇口用百布裹臂,举着白旗,大声用蹩脚的汉语说想要投降,想要谈判。 传来兵把消息带过来,史从云直接下令:“放箭,朕不与贼寇谈判。” 前方的大军忠诚的执行了皇帝陛下的命令,也彻底让重围中的辽军绝望...... 349、遥知百战胜,定扫鬼方还 草长莺飞,代州城外锣鼓喧天,小小的镇子如今改头换面,大不同从前往昔,旌旗如云,大军云集,加上后续赶到的后勤补给军团,整个代州城外的小镇附近,汇聚秦军五六万人马,真是人山人海,无边无垠。 不知不觉,城外辽军已被围困六天,史从云在代州城头专门安排了斥候,居高临下观察镇中辽军情况。 前几天到夜里,他们便拆了民房用来烧火取暖,但毕竟是数千人,过了几天之后就只能挨冻,到第六天一大早,早寒初散,一匹快马抢出代州城,激动来向他汇报辽军的情况。 “官家!契丹人开始杀马了!” 史从云听完立即出大帐,遥望北面,大喜道:“杀马,说明他们差不多了!估计粮草也快耗尽了,再饿几天,他们就是想拼命都没力气了。” “官家真是,太坏了!”旁边的亲兵高兴道。 “说什么呢,官家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契丹人那丁点道行哪里能跟官家斗高低!”随行掌书记连纠正说,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史从云很高兴,“让将士们没事唱唱歌,特别是晚上,唱大声点,哄他们睡个好觉!南面那几架投石车也不要闲着,趁夜给他们丢些石头进去。 敢到我秦国的地盘来,就得好好招待他们,让他们一辈子记得!” 众人都笑起来,“只怕要下辈子了!” 传令兵立即上马去传达命令。 “这便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了!”书记官很激动,第一次见这样大场面。 起居舍人马丕驚一本正经说:“官家,臣数日前听说官家在忻口附近身先士卒,率先领亲军冲阵,杀百十人而破辽军大阵,不知是真是假?” 别人断不会这么问天子话,起居舍人却不同,起居舍人也叫起居郎,隋朝开始设的官,主要负责随时记录天子的言行举止,然后编纂成册,就成很多史书的重要史料来源。 正因如此,马丕驚才会跟着天子跑,战场也不落下。 此话一出,史从云还没开口,旁边亲兵并道:“那还能假,我等跟随官家冲锋陷阵,都亲眼见着的。” “官家披甲执矛,少说杀了二百个哩!” “官家的本事还用说,肯定是真......”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史从云城墙厚的老脸也有些红,连阻止他们:“停停停,别听他们乱说,这件事朕心里有数。 你如实照朕说的记就成。” 马丕驚连点头,准备好竹简,舔了舔怀里掏出来的毛笔。 “朕确实披坚执锐,领兵冲锋,不过率先突入阵中的是杨继业领的晋城军。 朕也没杀什么二百来人,不过手下功夫还是在的,随手刺死了二十来号吧,你记个大概就成,朕也不想向后人炫耀什么。 一个好皇帝重要的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而不是逞能斗勇,这点小小的功绩不用大书特书。” 马丕驚连连点头,奋笔疾书将官家所说的话都记录下来, “官家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古往今来没有能比的,便是当年楚霸王也不及。”掌书记一脸敬佩的说。 史从云哈哈一笑,摇摇头说:“勇悍朕是不及项羽的,不过也差不多了,半斤八两吧。” “官家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不然怎么也要杀百十个! 再说项羽是匹夫之勇,哪里比得官家文韬武略,文成武德.......” 众人一片吹捧,直说得史从云心花怒放,气氛十分融洽,一幅其乐融融,君臣相得的和谐场面,外人看了也忍不住称赞真是君臣典范啊。 臣子们高兴不高兴不知道,史皇帝是被一通马屁拍得很舒服,最终起居郎马丕驚也如实记录了此战中,天子披坚执锐,身先士卒,领数千骑陷敌阵,杀五十余人,贼众溃,三军奋勇争先,大败辽军于忻口南,俘斩三千五百...... 对于史官的如实记录,史从云颇感欣慰,还夸奖了几句,心里激动不已,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在后世人眼中,他将会是多么英明神武的君主了,有多少人将传颂他的文韬武略,悍勇无敌,说万人敌都是谦虚了。 ...... 时间不知不觉到四月初,春天已经过去,天气越来越热,镇中辽军的情况越来越难。 不知不觉,包围已经持续二十天,包围圈中的辽军已经拆光所有民房,砍了所有树,连树皮和马也吃得差不多了。 不少人饿得皮包骨头,想出来投降,结果尽数倒在箭矢之下。 而随着时间推移,辽军越发没有机会。 到第二十一天时候,城头斥候神色惊恐又欣喜的向史从云汇报,辽军已经出现人吃人的情况了。 史从云听后,思量一会儿,“再让他们饿上几天。” “诺!” “还有,咱们今年河北丰收,潞州、太原也缴获不少,让将士们吃好的,吃饱喝足了好打仗,当着辽国人的面吃。” “诺!” 做好一切安排之后,史从云舒舒服服的躺在宦官搬来的胡床上,遥望远处的山川,心中快意无比。 ....... 四月中旬,天气炎热,粮水断绝,辽军接连几天冒死到东面河边取水,而且都挑了晚上,但绝大多数人都死在秦军强弓硬弩之下。 没有粮军队还能撑不少天,没有水则不成。 不多的马早被吃光,人相食相杀的局面也在包围圈里发生,情况已经十分惨烈,不好人嚎啕哭着,跪地出来求投降,秦军尽数执行皇帝的命令,回以箭矢。 到围困的第二十七天时,城头的士兵回报,镇子里的辽军自己开始打起来了,因为没吃的,而他们饿得皮包骨头,往外找秦军就是找死,唯一还能打得过的只有自己人,便只剩生物的本能。 这样的围困本就是残酷的,史从云记得五代时曾有军队围城一年,结果城中十万人口锐减到二三万的记录,里面的人并非被敌人杀,而是被自己人吃了。 当初长平之战,赵括率领的赵军被秦军包围后,也出现了悄悄杀人分食的事。 到了这一步,军队已经不可能有什么战力了,辽军只怕早饿得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 第二十八日早,史从云命人为自己披挂,带了横刀,喂饱战马,随后亲自到了镇口,身后诸多文武随行,大家都神情激动又带紧张。 史从云遥望北面的镇子,开口吟了一句,“遥知百战胜,定扫鬼方还!” (啊,今年过年不得回家要值班,伤心了一整晚,忘记码字了) 350、拿他去换萧燕燕 小镇外,从史从云下令进攻开始之后,各军从四面八方开始涌入镇中。 这次天子没有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只是等在镇外发号施令。 秦军将士士气高涨,鼓号声起,令旗翻飞,大军从三面开始向远处小镇进攻,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地动海山秋。 密密麻麻的秦军甲胄精良,士气高昂,阵型严密,训练有素,排着整齐阵型,从各处开始涌入,不同方向上合围辽军,不断压缩他们的空间。 此时早饿得皮包骨头的辽军毫无抵抗之力,一些不断往中央跑,不少也直接放弃挣扎双眼无神,有气无力靠着路边残垣断壁等待屠戮,便也求仁得仁。 史从云命令中再三强调稳扎稳打,不要着急,他之所以饿辽军那么多天,就是不想己方伤亡,要把辽军饿得连狗急跳墙的力气都没有,既然如此,已经付出那么多,再搞出预期之外的伤亡就得不偿失。 所以他要求稳扎稳打,不急。 半个时辰之后,秦军旗帜已经移动到镇子四门后方,四处的传令兵也纷纷来向他汇报,秦军已占领小镇外围大小门,道路,封堵住所有路口。 第一阶段进攻目标全部达成,秦军只有受伤的士兵已经撤下来休整包扎,无人阵亡。 史从云很欣慰,他饿辽军这么多天,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就像长平之战时秦军围困赵军大兵团后,即便有兵力优势也没有发起进攻,一直围困赵军接近两个月之后才发起总攻,包围敌人不等于消灭敌人,中间还差十万八千里。 陷于包围的敌人也会置之死地而后生,明知必亡而死战,特别是包围圈里的敌人没被穿插分割而是聚集成一个集团时更危险。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狗急跳墙的人最有战斗力。包围敌人而被突围或反杀的战例可不少。但等饿得狗急跳墙的力气也没时,一切就尘埃落定。 时间来到正午,稍作休整之后,史从云再次下令第二阶段进攻开始。 顿时苍凉号角再次响彻旷野,天子鸾纛前,各色令旗又开始有序挥舞,三军将士从四面八方高呼,响彻云霄,震耳欲聋。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黑色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向中心靠拢,夏初之风略显焦躁,卷动遍野旗帜,但还拖不起鸾纛大旗,秦军迎风而进,一步步向镇中推进。 外围却很少听到喊杀,只有秦军的高呼。 全军由王审琦总领,荆嗣,党进,李汉超等大将带兵,史从云只在外围,没有深入,也没有干预指挥,打仗最怕越级指挥,瞎几把下令,如果一个士兵听到两个人的命令,就会不知所措,战就难打。 如果一个士兵听到多个人的命令,那战就不用打了,所以越级指挥使是大忌,士兵只用听从他的上级的命令,而上级则听从上级的上级,上级的上级听从更上级,这便要求越往上下令就越需要笼统,只对自己直辖的部下下达命令。 而到了皇帝这一级,最后就只下大方向上的,战略方向的命令,其余的不要想着事无巨细,也不要越级干预下面的将领指挥。 这点身经百战的史皇帝自然深有体会,颇有心得,也不是因为懒,纯粹就是大局观超群。 远处,他能清晰看到,秦军如黑色洪流,从三面缓缓向村中推进,红黑相间的军旗四处移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镇中辽军即便还有小规模决死反扑也在黑色的洪流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常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以往史从云没有太具体的概念。 到如今大军云集,旌旗如云,鼓号喧天;三军用命,将士齐心!一路风卷残云,疾驰北上,摧枯拉朽,冲锋陷阵,击者溃,当者败,贼兵授首,无人可当!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他才真明白了何谓天子的权利,能到何种地步,这种良好而令人享受,天下尽在胸中的满足感,在此时此刻达到极致,他仿佛长臂一圈,天下尽在胸臂之内,剑锋所指,能当百万雄师。 之前的郁抑和忧心突然一扫而空,烟消云散。 史从云长舒口气,手抚刀柄,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了,朕麾下雄师百万,能者何其之多,加上他这个文能谋定天下,武则万人难挡的皇帝,天下还有什么可怕的? 仔细想来,归根结底不过一些官僚集团而已,再给他们借个胆又能如何,起得了多大浪花?还能把他淹死不成?只是杞人忧天了而已。 想通这些,听着沙场四边肃杀鼓角之音,杀气四溢,冲天而起,顿觉心头明净,灵台澄澈起来。 心想,以老子这文韬武略的本事,天下什么事搞不定! 四周文武原本紧张看着远处镇子里的局势,但不知为何天子突然在马背上傻笑起来,满脸沉醉久久不停。 众人相互环顾,不知出什么事,又不好说,只能连都迈开脸去不看,装作没有看见。 ....... 一个时辰之后,遥望去烟尘滚滚完全遮蔽本就不大的小镇,四面秦军军旗数百,若隐若现已在镇中的位置汇合。 过了不久,旗帜不再移动,小镇里有传令兵激动骑马抢出镇门来,匆匆穿过人群到御驾前汇报。 “官家,辽军根本不经打,咱们三路大军都杀进去,在镇中汇合了,剩下的契丹人不打,全投降了,都围在里面,杀还是不杀?” 史从云哈哈大笑,“大致多少人投降?” “少说三四千,镇子里全都是,还有些被他们吃了。” “逮住什么高官没有?”史从云立即追问,他早就再等这天了,如此大军南下,定有辽国高官大将领队才是,南院大王耶律挞烈还被他关在大梁,上次他杀了数百辽国将领。 这次再抓一堆,辽国人才肯定难以为继了。 “有好几个一看就是大官的,可他们的鸟语听不懂,问不出来,王将军问了,也有会说几句汉话的,会的基本都是大官,最大的一个好像是什么辽国南院宰相耶律沙。” “南院宰相,好啊!好一条大鱼。”史从云一拍大腿:“老子拿他去换萧燕燕!看萧思温怎么说......” 351、兵不血刃 下午,史从云在众多骑兵拱卫下进入镇中,沿途入目都是残破,不大的小镇被拆得只剩残垣断壁,不剩一点木头,连村头村尾不多的树也连根被刨。 只有一棵合抱的巨大老树躲过此劫,不过树叶细枝也被薅得差不多了。 饿到极致的人可比禽兽可怕,因为禽兽没人的聪明。 一路上,大量尸体正被一一拖出,堆放在一起,准备放火烧了,这是史从云下的令,怕积尸腐尸引起瘟疫。 到了镇子正中,大量骨瘦如柴,目光涣散的辽军被围在一口井边,四面都被秦军包围,密密麻麻的人被挤在中央不大的空地上,几乎是人叠人,最中间的倒霉的估计要没法喘气,活活被自己人挤死。 见史从云到来,外围的秦军纷纷让开一条路,那些被围的辽军一开始还疑惑看过来,目光中满是茫然,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什么,从茫然变成恐惧。 因为他们看见秦国那些大将纷纷过去围着行礼拱卫,而且他身披黄色斗篷。 秦国天子史从云!两年前打败他们的皇帝,抓了他们的南院大王,残忍杀害数万青壮,如今余威优在,在幽州附近,说起其名声还能让小儿止啼。 现在这杀神亲自来了,他们绝没活路了,顿时心如死灰,面无血色,还有些直接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史从云居高临下,看着大片挤成一团,人头攒动,双眼无神,黑压压到处都是的辽兵。 一个穿着类似汉人的紫袍官服,却发髻散乱,蓬头垢面的人被推上来。 “官家,他就是辽国南院宰相耶律沙。”有人汇报道。 史从云看着骨瘦如柴的耶律沙,没去打量他的人,而是好奇的看着他身上的官服,心想辽国的汉化看来颇有成效啊。 说起辽国汉化,人们大多只记得耶律贤,萧太后,韩德让等人,但其实早在之前辽国就开始汉化改革,毕竟他们皇帝就是天天念着要做汉高祖的人,上京立国之初就建了孔子庙。 这么一想,史从云突然对眼前这家伙有了一点好感。 武力是没法解决很多问题的,如归属感,这时就需要文化软实力了,历史上中国农耕区确实控制过草原,但多数时候都时间非常短且不稳定。 因为草原并不适合农耕民族的生存,而且迁居控制则代价巨大,得不偿失,难以长期坚守。 而蒙古真正纳入中国版图是在清朝前中期,但那并非是征服与被征服之类的故事,而是当时蒙古人面临一个选择,当他们夹在南北之间时,必须选择依附以求生存。 或者北面的沙俄,或者南面的清朝,最终蒙古人选择向南依附,成为中国的一份子,而理由是与南面“衣相同,习相似,文相通”。 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数千年不断熏陶,交融,潜移默化的成果,而这些是战争无法解决的,如果想要完全靠武力征服控制,那茫茫草原和沙漠,即便能够征服,长期控制也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成本,王朝难以支撑。 所以对于文化的控制和传播,史从云也是很重视的,统一语言和文字,在他看来和征伐天下,荡平四海一样重要。 “会说汉话吗?”他问,说的是标准的河北话。 其实后世很多人不知道,所谓的“普通话”并不是北京话,而是更靠北的河北话,取音地在河北承德;所谓“北京时间”也不是北京的时间,标准是西安时间。 所以这时说河北的汉话,北方人更能听懂。 耶律沙立即点头:“回禀秦国天子,我会!” “哈哈哈哈.......”史从云大笑起来,心里很高兴,“你们辽国多少人能说汉话?” “除了汉人,多数勋贵子弟,皇族子弟都会一些.....”耶律沙求生欲很强,不敢有丝毫忤逆,问什么就说什么。 史从云感受到他身上汇聚数不清的目光,那些目光中多是恐惧,害怕,对生的渴望,扫视一眼前方大量眼巴巴看着他的契丹兵。 史从云道:“朕是天下之主,你们那辽国国主敢妄自称帝,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如今发现你居然会说汉话,也算不错,有上进心,孔孟经典学过没有。”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耶律沙立即接话,没想他立即来了这么一句,连史从云自己都有些惊讶了,心里也更高兴了。 摆足架子说,满意点头:“本来以为你们辽国不过夷狄之邦,化外之人,现在看你言谈举止,衣着服饰,看来也颇受圣人教化。” “是是是,孔孟圣人之道,我学过很多,我辽国科举每年都会考察。”耶律沙急忙道说。 面对惶恐不安的众人,史从云再次开口:“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后方还有守军吗?” 耶律沙犹豫一下,终还是开口:“回禀秦国天子,这次来的不是禁军,多是各部族军,大致两万人,不过后军还没到,前军只聚拢万余人,就被天子击败,北面的人应该知道消息不敢南下,可能在雁门关附近。” 史从云听了点头,不过他没全信,只眼神示意李处耘,让他派斥候去核实情况。 李处耘也是他麾下老将,一个眼神便明白天子的意思,立即开始安排人手。 “看在你会说汉话的份上,今日朕便不杀你了,也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明白天子是什么意思,耶律沙连跪下磕头谢恩。 史从云抬手:“随大军北上,让雁门关的辽军退出雁门关,你们就能活。”耶律沙连点头答应。 他心里自有算计,他的凶恶行径早就够了,足以吓辽国。 还需有人回去传播才行,这些人不是辽国的中央禁军,而是辽国国土上四面八方集结过来的部族军,杀了也遏制不住辽国核心武力,他上次杀的是辽国中央禁军,那才是辽国核心战斗力。 放这些人回去,等他们回到自己的部族去,便能让史皇帝的声威和恐怖在辽国广阔土地上四处撒播,深入人心。 再者,他确实也想向辽国传递一个信息,好好学汉语,写汉字,说不定哪天就能保命,军事斗争是短期奏效立竿见影的手段,文化入侵是长期经营潜移默化的根本。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北面的雁门关还在辽人手中呢...... ........ 下午,数万秦军浩浩荡荡,压着三千多人的辽军俘,沿着河谷转向西面,随后沿山道前进,一路上不少辽军饿得晕倒在地,完全走不动。 这类人都被丢在路边等死,史从云也没下令给他们粮食,从代州到雁门关需要爬山,一大段山路大军不好展开,饿得半死不活的三千辽军很好控制,等他们吃饱了就是麻烦。 等第二天到雁门关下时,三千辽军还剩两千不到,很多在路上被扔了。 剩下的也不敢抱怨,不敢抵抗,只盼能早日逃出去。 雁门关在雁门山上,登上这座雄伟高山时,史从云心中感慨万千,雁门山,雁门郡,这里的血流得太多,这里的战争决定了数年前天下格局,从这翻过山口,后方就是朔州,以及老爹心心念念的云州,汉朝时云中郡! 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即便在如今看来也是,战国时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大败林胡、楼烦等外族,向北扩地,建立云中、雁门、代郡,从此这一片及其更北面的大同,内蒙南部等地就纳入中国统治。 之后赵国派大将李牧长期经营驻守雁门关,后来也在雁门北大败匈奴。 到汉朝武帝时控制进一步加强,雁门北面的代郡、云中郡成汉朝大军往北进攻沙漠、草原的重要前沿基地。 随着汉朝大军在漠北草原的纵横驰骋,这些地方在汉朝时也不同其他朝代,从边境逐渐变成安稳后方,大力开发和大军的长期驻扎,使雁门往北,后世大同,内蒙南部等地越发繁荣,出现“遥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的局面,但汉朝之后,局面就变了,这些地方重新变成战争前沿,逐渐荒废。 在唐朝诗人的诗里,昔日云中郡的繁荣富裕只能作为一种追忆。 唐朝时,北方突厥等游牧民族崛起,屡有内犯,唐王朝于是驻军于雁门山巅,于制高点以铁裹门设关城,常驻戍卒防守,慢慢便有雁门关,也就是如今的雁门关关城。 到北宋雁门关更是成对抗和抵御北方契丹的重要关隘,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故事就在雁门关附近。 此时抬头遥望去,远处关城漫长,位于山顶,外围城墙足有五里地左右,全建在山势最高的地方,把上下的道路扼守死,无论哪边想要到达城下,从南坡也好,北坡也好,还要爬一大段狭窄山路。 而关城里视野开阔,俯视南北,还能供大量人员生活生产。 这里一看都令人头疼,这样的关城肯定难打多,首先是视野太好,居高临下俯瞰南北山麓。 其次就是关城很大,能够长期驻扎大量人马,这点和南方的很多险关还有区别,如剑门关,嘉萌关,清流关等是完全不同的。 那些关卡是险要,却难称雄关,险关是没法长期由大量人马固守的,也不适合高烈度战争对抗, 对敌人险,对自己也险,没法大量驻军就注定战争潜力有限,无法支撑高烈度战争。就像剑门关,历史上从北路入蜀的战例非常多,但号称天下第一险关的剑门关却很少能起关键作用,无法阻挡北面军队入蜀。 雁门关这样的雄关就不同,这山顶上建造周长五里多的雄伟关城,加上外围山坡的耕地,险要只是其一,其二则是长期驻扎大量士兵在这生活不成问题,必要时还能增兵。 能够长期驻守大量军队,就能应对高烈度战争和长期对抗,因此便能改变整个国家的战略格局。 如果把防线从河东中南部推到雁门关外,防御契丹人他只用从前十分之一的兵力就能达到更好的效果,关键还省钱啊! 所以他早想拿下雁门关了。 不过现在,雁门关还在辽军手中,城头到处是辽兵身影,是耶律沙前军经过雁门关时留下守卫的部队,加上后来赶来集结,听说南面战局不敢南下,等候在这的辽国部族军。 根据耶律沙的说法,这些人加起来大约五六千,如果他们真拼死据守山顶雁门关城,五万大军也难打上去。 史从云押着耶律沙等人,让耶律沙挑选一个心腹去联络城头的辽兵。 耶律沙照做,之后找了三个亲兵,举着双手靠近城墙去与城头辽军说话。 双方隔着五丈左右的高低差叽里呱啦说了半天,说了大约两刻钟,三个亲兵回来,对耶律沙说了一通。 城头守军说要见耶律沙确认情况。 荆嗣主动请命,身披重甲,带了几个亲兵,押着耶律沙去城下与城头契丹人对话,双方又是一番听不懂的对话,这次更是说了半个多时辰。 过了许久,荆嗣押送耶律沙下来,耶律沙连过来向史从云转述:“他们说不敢与秦国天子对抗,明天便走,但也请天子信守诺言,不要追杀他们。” 接着又连补充一句:“也请放了我们......”不过最后一句显然是他自己加上的。 史从云懒得和他计较,心里只有雁门关,就道:“朕是天子,自会一言九鼎!” ....... 当日晚,大军在山道上扎营,但整夜都没放松戒备,不少辽军俘虏饿得去吃路边的树皮草根,史从云却依旧不给他们食物。 直到第二天天亮,雁门关城城头没了人影,史从云派十几个胆子大的士兵上山去看,结果城门被他们奋力一推就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契丹人真的跑了。 随后将士们欢呼,史从云命荆嗣为前锋,领兵率先进入雁门关城,很快山顶上这唐朝时修建,城门裹铁,城墙长达五里多的雄伟山巅要塞就落入秦军手中。 三军欢呼,原本以为打这样的城恐怕要大费周章,要死很多人,将士们心里都是打鼓的,没想到如今没死一个人就拿下了。 史从云也激动不已,进入关城,登上城头俯瞰北面的苍茫大地,可惜没有看到朔州,也见不到云州,心中有些遗憾。 耶律沙连上来,再三请求他遵守诺言。 史从云命人把剩下的一千九百多俘虏押送到雁门关北坡,然后给还活着的辽兵每人发五个粮饼,信守承诺放他们走。 临走前还对耶律沙交代,“你回去告诉你们国人,终有一日朕会领麾下雄师去上京逛逛,会一会你们的国主。” 言罢不顾耶律沙脸上惊恐,拍拍他的肩膀道:“到时把汉语说好,能写好汉字,说不定能保命。” “是是是,我一定记住天子教诲!”耶律沙连低头答应。 “对了,这次南京留守萧思温也派兵了,前年朕才绕他性命,让他回去,如今他竟不知好歹敢派人南下。 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朕很生气,准备发兵十万,踏平他的幽州城,如果不想死把他女儿萧绰送来给朕暖床,哈哈哈哈!”史皇帝说着说着嚣张笑起来。 耶律沙只敢应是,不敢回话,直到史从云给他一袋粮饼,真的放他下山为止。 352、雁门北望 之后两天,史从云一直赖在雁门关没走,倒不是这边风景独好,只是有很多事需要安排了结。 对于这地方,他心里有许多期待和不舍,可都不是时候。 山上的军队留下的不多,主力已经退到山下,郭进则领兵往东北方向去,控制繁峙县。 如果再往北,就要穿过山路去灵丘县了,那已经属于燕云十六州中蔚州的辖地,此时掌握在辽国手中。 战打到这,延绵一千多里的后勤补给线也开始日趋紧张了,这么远的补给线,粮食有两分能送到前沿大军手中都算高效,更多的都被路上的辅军,民夫和牲畜消耗。 他原本以为打下北汉就能缩短补给线,构建一条新的,从太原附近出发,往北补给大军的新后勤通道,拉近补给距离,支撑他越过雁门关,进攻后方的朔州,寰州,应州,云州等地。 但打下太原城之后他才发现,北汉国这些年来战乱不断,以地狭产薄之疆土供养一支大军,加上不断对辽国朝贡,和李筠打仗,西面还有李继勋,折德扆等人袭扰进攻,军资耗费巨大,已经是外强中干,没什么油水,河东百姓都快被榨干了。 这样的河东完全无法给养一支超过五万人的大军,加上十余万的后勤人员。 而他的补给线已经一路从黄河边、潞州延伸到雁门关来,最远的足足一千多里之遥,加上要翻山,越发难以为继。 而且三月底时,卢多逊办事也出了漏洞。 他约束不住手下各州来的辅兵,起初发生小规模抢掠百姓财物,霸占别人妻女的事情,他又放不下读书人和当官的架子去调解处理,导致运粮辅兵和当地百姓起冲突,耽搁了粮草运输。 史从云得知后大怒,下令派手下判官彻查,随后将涉事的二十六名州兵毫不留情全部处死,告示全军,告示沿途州县百姓。 同时直接也把卢多逊下了。 他当初启用卢多逊是有一点点私心的。 一来想给年轻人机会;二来嘛.......卢多逊是个读书人,拍马屁拍得史皇帝很高兴,当初兵变时就是卢多逊主动写好禅位诏书,很懂事,所以对他印象好,没想到翻了车。人们常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看来是真的。 之后史从云启用曾经曹彬推荐过,在伐蜀时就给东路大军做过转远官的门下给事中沈义伦为转运使。 沈义伦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上任之后很快恢复大军补给,还放下架子主动出面去和沿途百姓谈话调解,解决了问题。 卢多逊就不成,大概是太年轻太傲气,出了事还端着朝廷官员和读书人的架子,只是派手下人去和百姓调和,结果事情越闹越大。 ...... 昨天下午,沈义伦便忧心忡忡的找他说了后勤的问题,不过为不影响军心,是在私下悄悄告诉他的。 说到最后,沈义伦委婉的道,“官家,如果还要往北,臣觉得不能再从黄河边大仓转运,那样太远。 不如从河北征粮,走镇州附近,同时征镇州及其周边州县青壮,运粮往西,过井陉到盂州,随后直走五台一带到忻口,雁门。” 史从云不是何不食肉糜的皇帝,他自然明白沈义伦虽然提出一个方案,却困难重重。 且不说河北今年还没秋收,百姓存粮不多,这时加征会加重负担,而且镇州附近和北面还驻扎秦国国防御辽国的关北大军,再从那里征人、征粮只会雪上加霜。 而且走井陉道也好,五台山也好,都不好走,山道崎岖,困难重重,何况还要运粮,远不及从太原北上的大道那样方便好走。 最终他否决了沈义伦的办法,也等于否决了继续北进的野心。 ...... 江山北望,冷月如钩,远处山脚的旷野中,隐约能见到寰州城,似乎是阴影,也可能是他的幻觉。 站在雁门关城头,有种俯瞰万家灯火的奇异成就感,就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胸中又充斥许多情绪,激动,野心,不甘,这真是一片极易牵动人心弦的土地..... 过了一会儿,他招手让几步外的亲兵过来,然后道:“去把诸军都指挥使以上的将领都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除了郭进和王审琦,其余诸将都到了城头,即便大晚上的,他妈妈也来得很快,打仗的将军,睡觉也要睁半只眼,是很累人的。 面对众人,他指着陡峭的剑门关北坡,直言道:“要不要继续打下去? 找诸位来就是半夜睡不着,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不必忌讳,畅所欲言,都说说看。” 话刚说完,党进想也不想开口:“官家,给某五营骑兵,我来作前锋,去前面看看。” 他这么一说,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好开口了。 党进炸呼呼的开了这么个头,如果别人说不想打岂不显得怯战了,还是在天子面前。 史从云心里明白这道理,摇头道:“党进啊,下次说话你最后再说。” “啊?”党进一脸不解,觉得委屈。 “兵法有云,不以军重而轻敌;不以独见而违众;不以辩说为必然;我读过书的,你们尽管说吧,但有所言,无须担心,朕不会怪罪。”史从云宽慰他们几句,鼓励道。 这下李处耘才率先开口:“官家,某觉得打是能打,就是粮草的问题。 如果打过去,也可以去朔州,寰州,应州,云州等地取粮。 可这样有两处忧心。 一来塞北之地,能不能供养数万大军是个问题。听说汉朝时塞外之地牛羊遍地,富得流油,但自晚唐以来,战祸不断,只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二来如果数万大军要就地取粮,咱们可能.......名声不太好。” 史从云明白李处耘所说的就地取粮什么意思,就是打到哪抢到哪,唐末五代以来的军队绝大多数都是这么干的。 不过这条史从云在心里立即否决了,如果他还那么干,和五代十国的军阀又有什么区别,更别说终结五代乱世了。 李处耘开头,众人也纷纷开始发言,有些人说不能打了,有些人则认为应该乘胜追击,最好打到云州去。 说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这样僵持一会儿,史从云也没插嘴,任由他们议论。 这时向拱往前半步,组织了一下语言:“官家,再往北只怕不能急于一时,现在有雁门关在手,完全能挡住辽军。 之后天下有两大事情可做。 一件臣请官家派一员能臣干将,要把河东治理好,特别是太原,雁门一带经营好,对外抵御契丹,不使其南下,对内使北方百姓休养生息,无战乱之祸。 这样一来,三五年之后,河东百姓得以休息,同时在这几年里将南方、河南、河北的粮草往北运,囤积太原和雁门附近。 等一切准备妥当大致需三五年时间,到时发兵北上收取应、朔、寰、蔚、云等诸州,夺回燕云十六州,便可以直接从河东北部补给粮草,大军便是打到大漠去也能供给,而不用千里迢迢,翻山越岭从河北或者河南运粮来。 第二件则是北面安宁,趁此机会赶快收拾南面南汉,江南等诸国,有雁门关和雁门山为屏障,北面暂无大的边患,还可以大幅缩减北面边军,节省开支,这样接下来几年内对南用兵也可以毫无顾忌了。” 向拱向来很有大局观,他倒不是邵季、党进、荆嗣那样的猛将,但总是能着眼大局,做出判断时也不同常人。 史从云听他说完,道理其实他都懂,根本不用向拱说,只是他舍不得...... 云州啊,老爹心心念念的地方,他名字里就带个云字,从雁门关往北,只有二百多里就是云州,越是如此心中牵挂才越难断绝。 “官家.......” 向拱还想说什么,史从云抬手打断,“朕心里明白,很多大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不可能一蹴而就,着急不得,只是情难自已啊......” “官家是天子,不会被那些困扰的。” 史从云点头赞同他的说法,心里却说,天子也是人啊,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来,说出来就是挖自己的墙角了。 “那就回去吧,不知不觉就四月了,朕想回家抱老婆.......” ........ 四月中旬,一路北逐,击败辽军,占领雁门关的秦军在占据繁峙县后终于停下脚步,没有越过雁门山进攻朔州、寰州、应州等地,也没有向东北进攻灵丘县。 终于让瑟瑟发抖,闻风丧胆的辽国守军松了口气。 特别是朔州,寰州,灵丘等地,不少辽军早都吓得跑路了,当地刺史官员都准备好了秦国的旗子,只待秦军一来,见情况不对立即改换门庭。 最终秦军没有北上,只停在雁门关,有人欢喜也有人愁。 劫后余生的喜悦笼罩在雁门山以北的土地,不过庆幸之后,不少聪明人都又冷静下来,这次躲过了?下次能,下次秦军再来时该怎么办? 看如今天下大势,南面秦国越来越势不可挡,或许该提早考虑出路了....... ....... 对于史从云而言,他的收兵带着遗憾和不甘。 但对于天下各国而言,史从云收兵更像一种轻蔑、挑衅,或是不屑,或是炫耀。 秦国年初出兵,如今不过四月夏初便一路杀到雁门山顶,横绝千里,驰骋河东。 几个月来,秦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北上,接连击败李筠大军,逼死李筠,击溃北汉军,攻破沿途诸州县数十,攻陷太原坚城,俘虏北汉国主刘钧。一路转战千里,沿途所当者破,所击者败,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两个月不到就平了叛乱,灭了北汉国,这样的摧枯拉朽之势,再联系连年来秦军在天下各地的南征北战,锐不可当的事情,不少人都是心惊胆战,夜不能寐的,也有越来越的人觉得天下大势更加清晰了。 除去北面的辽国,还有很多孤悬的势力,以及各路节度使更是心惊胆战,显然他们都明白自己没有李筠的本事,也明白李筠就是当今秦国皇帝杀鸡给猴看的,李筠是那只鸡!他们就是那些猴...... 于是天下各边镇节度,纷纷上书朝廷,请求要进京面圣,以表忠心,类似的奏疏不少,从关中、河中,到河北、齐地、关北到处都有。 那些自唐中晚期到五代以来做大的节度使们,俨然如土皇帝一般的节度使,从未有如今这般惧怕过。 一个个都表示自己是朝廷忠臣,承认史从云登基是合法的,是禅让而非篡位。 当初李筠叛乱,他们都是想亲自领兵协助朝廷大军的,若非因为路途遥远、消息太慢、半道没赶上、家里刚好出事、自己刚好生病等等理由,早就带兵到河东俯首听候天子差遣了。 ....... 节度使们的各种反应史从云暂理会,领兵回太原之后还有诸多善后事情需要他安排,大军全军在太原城外扎营,欢宴庆功,毕竟很多补给是难带回去的,临走前要都消耗了。 史从云身为皇帝,自然另有消遣,小黄花早就在太原等着他,奔波劳累之后,有小姑娘的安抚,顿时让人心情舒畅,疲劳也缓解很多。 接下来便是撤军之前的安排,谁来坐镇太原,替他经营河东,防备北方。 史从云思来想去,考虑了方方面面的问题,最终决定留向拱。 因为向拱最有大局观,而且向拱也明白他的战略意图,考虑问题向来格局很大,有封疆大吏的资质。 经营河东最重要的是为实现几年之后从雁门方向往北出兵,夺回十六州的长远目标,战略上有了清晰认识才知道事情该如何处理。 所以史从云在宴饮群臣时当着众人的面,加封向拱为三交军事指挥使,权知太原府事,总领太原及其北面军镇大事,坐镇太原,经营河东。 同时加封杨继业为代州团练使,晋城军都指挥使,领兵驻守雁门关,代州等地,防备契丹人南下,为秦国北方屏障,拱卫河东。 安排杨继业是因为史从云看出来了,如今的河东士卒普遍有一种想证明自己,一雪前耻的情感,避免曾经的北汉是辽国孙子,不少人不想被人看不起。 这种情绪支撑下,河东的兵打契丹人比谁都不要命...... 353、冲着太后 太原皇城,史从云带了宦官和几个亲兵,漫无目的踱步,好好把他的战利品,秦国皇帝太原行宫第一次仔细逛一遍。 太原宫城的青砖石时常能见缺角的,墙角不起眼的角落有厚厚墨绿苔藓,宫城整体也不算繁华,比不了开封,更不及成都、金陵。 仔细想来,他也算经历丰富,蜀国的皇宫,南平、武平的王宫,北汉的皇宫他都进去了,往后也都是他的。 太原虽然战略意义及其重要,史皇帝拍着白玉石栏杆,心里还是颇为不满的。 太原不比蜀地,宫殿的繁华且不说,没有漂亮的川妹子,后蜀那多好,又有小黄花,又有花蕊夫人。 唉,山西不行啊!史从云心里感慨,还是江南好,嗯怎么想到江南了呢? 说起江南,又开始想周宪了,他的大宝贝,天下第一大美人。 又想到花蕊夫人,想回去打她的屁股。还有乖巧的老婆,懂事的太后,傲娇的贵妃....... 想起高兴的事情,无奈撤兵的郁闷和不甘也转瞬消散风中。 太原留不住性急的天子,虽然河东的官员将领大多都希望天子能多留些时日,但显然他们功课不到位,没有抓住天子的兴趣爱好。 史皇帝已下定决心,为了国家大事,江山社稷,太原不能久留,差不多要走了。 到四月二十,折德扆领折家军返回府州,向天子辞行,并说将派儿子折御勋入朝服侍天子。 史从云明白他表忠心的意思,同时也为儿子谋个前程,便同意他的请求,让折御勋到汴梁听用。 折德扆再三谢恩,带着天子赏赐的锦袍玉带,领兵宪州,岚州回去了。 临走前史从云向他嘱咐,要注意拓跋李氏的动向,如有情况,及时向朝廷汇报。 原本他不想多待,准备把余下善后之事留给向拱处理,自己做个甩手掌柜,没想杨继勋居然从麟州赶来面见天子,已经快到太原了。 于是史从云又多等了几天,和杨继勋见面,并赏赐锦衣玉带。 准备走的前一天,史从云将杨继业叫到卧室来,小黄花准备了茶水,史从云坐在上座,穿一身宽松圆领紫袍,腰系宽松玉带,非常随意。 杨继业进来时见天子这样也愣了一下,“见过官家。” “坐下说话吧。”史从云指了右侧椅子。 杨继业踌躇一会儿才小心坐下。 史从云眼神示意,小黄花乖巧的退到后堂去了,顿时大厅中只剩史从云和杨继业。 杨继业面露紧张神色,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史从云率先开口:“朕把雁门关交给你,你有把握。” “末将就是身死关城,赴汤蹈火,也不会让一个贼人过雁门关!”杨继业立即单膝跪下,大声发誓。 史从云点头,微微抬手,“起来吧,雁门关在朕心里分量很重,南面还有诸多琐事需要我去处理,朕思来想去,你最为合适,知道为什么吗。” 杨继业犹豫,随即摇头:“官家,末将不过一届罪臣,官家竟将这样的大任交付给我......” “你不用想那些。”史从云打断他的话:“你的本事,晋城军的悍勇,大家都看在眼里。 与辽军交战中晋城军表现很好,勇冠三军。 你们最熟悉河东,特别是雁门附近的山川地理,水网河川,也熟悉契丹人的战术战法,由你们戍守雁门朕最放心。” “官家,臣和河东将士绝不会辜负官家的厚望!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继业立即信誓旦旦的发誓。 史从云听他说完,没有打断,缓缓点头随后才开口,他这次说话没有急,反而说的格外认真:“肝脑涂地,赴汤蹈火,朕心里面也期望,但我知道那强人所难了。 所以朕只能给你定目标,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契丹人到了忻口以南,至于你要如何做,如何安排都由你自己定夺。” “谢官家.....” 史从云表现出格外的大度,他本以为表现出大度信任,能让手下感激涕零,深受感动,此前经验大多如此,但这次迥异往昔,杨继业谢是谢了,可紧张迟疑却写在脸上。 史从云不解,想开口问他原因,又觉得太丢脸了,自己可是皇帝。 随即脑子一转,有些明白他的担心。 “朕知道你心有隐忧。”史从云说着起身踱步,开口说了一个故事。 “当初秦武王派左丞相甘茂去打宜阳,甘茂却迟迟不敢出兵,秦武王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去问。 甘茂回答: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的财富久积其中,名为县其实是郡,秦王有倍数险行千里攻之之难。 而他是羁旅之臣,别国之人到秦国效命,对秦国来说有如外人,打仗又是劳师费财,还不一定能有收获,他给秦武王说了一个故事。” 杨继业的好奇写在脸上。 史从云接着说:“贤人曾参曾住费邑,鲁国有个与曾参同姓同名的人杀了人。 便有邻居告诉曾参的母亲说‘曾参杀人了’,他的母亲正在织布神情泰然自若。 过一会儿,又一人来告诉他母亲说‘曾参杀人了’,他的母亲仍织布神情不变。 不一会,第三个人来告诉他的母亲说‘曾参杀人了’,他的母亲扔下梭子,丢下织布机,翻墙逃跑。 甘茂最终对秦武王说,凭曾参贤德与他母亲对他的深信不疑,有三人怀疑他,就使他母亲也跟着怀疑。如今我的贤能比不上曾参,大王对我的信任也不如曾参的母亲信任曾参,可是怀疑我的决非只是三个人,唯恐大王也像曾母投杼一样,怀疑我。 武王听后与甘茂立下誓言。 果然甘茂出兵之后,坚城久攻不下,朝中便有无数人跳出来弹劾他,秦武王最终顶住压力没召回甘茂,也没因朝中各种告状而召回,终于拿下宜阳,秦国才得以兵出函谷关。” 说到这,杨继业已经呆住了,史从云心里明白,也有些得意,他知道自己说中杨继业的心思了。 杨业确实害怕,他一个降将,带着投降过来的河东兵,在远离朝廷的北地守边。朝中很容易就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觊觎他的位置权力也好,或是当初看不上他门降兵降将也好,如果朝中皇帝是轻信之人,那朝堂千里之外他真是连张口反驳的机会也没有,死都不知道谁害的。 “你和晋城军多少有甘茂类似的处境,所以心中疑虑害怕可以理解,但朕即便比不了圣人,比不了三皇五帝,至少比得上秦武王,既让你守雁门关,心里便早有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大可放心!” 听完这话,杨继业热泪盈眶,郑重下拜:“官家是天下明主,别说秦国武王,就是尧舜商汤也不及,只要末将活着一天,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贼寇过了雁门山!” 杨继业说得信誓旦旦,史从云这才满意点头。 ....... 下午,小黄花正指挥宦官收拾行李,史从云又在前殿找来卢多逊。 此时卢多逊消瘦许多,之前因为他转运失误,已经被去了转远使的差遣,史从云也十分不满,罚他随驾听用。 这时召见,卢多逊也恭恭敬敬,战战兢兢。 “臣辜负官家的厚望,罪该万死!”他倒是先开口了,一句话出来让史从云很不爽,这是要装可怜还是堵自己的话。 于是他便道:“嗯,你还知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转远是重中之重,粮草不济整个战局都会受影响,这样的大罪确实可以处死。” “啊!”卢多逊吓了一跳,整个人手足无措,想开口才发现自己先把话堵死了,一下吓得满头冷汗。 史从云见他窘迫的样子,觉得心里开心些,才接着说:“不过朕还有事要你办,命暂时留着。” “谢官家开恩,谢官家开恩!”卢多逊已经吓得倒头就拜。 史从云敲打道:“卢翰林还年轻,以后或许会有作为,但很多事朕要提醒你。其一,别动不动摆你的官架子,做事该躬身就要躬身;其二,百姓事也是朕的事,唐末以来的习惯要记得改,别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臣谨遵官家教诲。” 说过两句之后,史从云也不打算追究了,他之所以教训卢多逊,是因为他还想用卢多逊,如果不想用了,那连教训都免了。 “现在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史从云脑子里想着事,右拳半握,中指指节轻轻有节奏的敲打桌面,发出清脆咚咚声。 “你今天下午就南下,先于朕的行辕,不要回京,赶去吴越见李昉,带着朕的旨意去。”说着把桌上一份早就写好但蜡封的亲笔信交给他。 之前卢多逊的目光早就在桌上了,他一进来就看见了这书信。 “让他按照朕书信中说所说的办。” “是!”卢多逊连领命。 “这次好好办,千万别出错了,天下机会没那么多,别总错过。”史从云面无表情嘱咐,他发觉自己说话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 “是,官家放心,这次臣绝不会出错!”卢多逊再次保证。 史从云开口:“下去办吧。” 卢多逊退出之后,史皇帝面色才缓和下来,坏笑拉住出来给他换茶的小黄花占便宜,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这前后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心里其实大概想到,这次朝中闹起来的事,十有八九最后会落在符太后头上了。 六妹是皇后,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如何,但符太后就不一样,她既是皇上叫进去的,在宫中也不合礼法,便有理由。 大臣们想和皇帝较劲要权,皇后不敢动,符太后既是官家钦点的人,又是皇后的姐姐,那拿符大说事是最合适的了。 现在史从云反而不怕,他们再闹腾,等北方大胜,天子回京,只怕很多人立时就要怕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宁人息事,往后有的是战打,干脆这次一并处理了的好,他让卢多逊去吴越找李昉为的就是此事。 而且他这些天想来,这未尝不是机会,他是完全接手后周的官僚体系的,因为兵变篡位时急需支持,庞大的官僚体系他并不敢动,很多地方并非他自己人,也非他所愿。 如今他平了李筠,灭了北汉,屁股坐稳,不必再讨好官僚,很多事该翻过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了! ...... 四月中旬,一切准备妥当,大军班师回朝,向拱留守太原。 走时,向拱领河东百官到城外送行。 史从云交待了几句,随后便让他们回去了。 天子行辕在前,领着浩浩荡荡的得胜大军开始向南进发。 大军班师回朝,官方的消息却在此时才开始从太原放出去。让快马回京通知朝廷,此举也十分异常。 要是以前,大军班师至少提前几个月朝中就知道,因为军队安置和奖赏是件大事,涉及枢密院,三省,三司,兵部,太仓,开封府等方方面面的调度和配合,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朝中也要早有准备。 大军回来如何安置,将士们的赏赐要几时准备好,都需要考虑准备,所以一般班师前几月或者一月就会通知朝中。 可这次大军班师军队都开始浩浩荡荡往回走了,班师的消息才放出去,等大梁朝廷收到消息的时候,前锋说不定都已经到黄河边上了。 普通士卒不以为然,但不少高层将领和官员却觉得非比寻常。 ...... 四月初,北师凯旋,但黄河南岸大梁朝堂并不平静。 早在三月底的大朝会上,皇后摄政,代替天子听政,原本一切正常,说的都是一些大大小小国事,下方官员提出,前排几个宰相便会提议解决之策,随后皇后虽然生疏甚至有些地方听不懂,但都得体的应准,这便是天子不在时朝中处理政事的模式。 当然大朝上都是小事,小朝才定大事,这样的大朝会也不会真决定什么于国家生死攸关的大事,只作为君臣典范,让平日没机会入宫的百官见皇家人的机会。 原本一切和往日没有不同,只是朝会到了尾声,连上方皇后也松口气时,有礼部官员突然出列,当着百官的面提出,前朝太后久居后宫不合礼法,对官家的名声也不好,希望遣送出宫。 当时直接让上方的皇后有些惊慌,不知所措。 好在此时闾丘仲卿出列,岔开话题,暂时把事情糊弄过去。 但自那之后,中书便接连收到奏疏,来自各处官员,理由各自不同,但都要求让符太后出宫,不能再待在宫里,朝廷里为这件事争论起来....... 摄政皇后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是好。 354、三个女人一台戏 四月初九,青青杨柳汴河畔,两岸青涛浮绿波,夏日炙热初显,大梁皇城里气氛也有些炙烈。 坤宁宫里,草木生发,作为皇后寝宫,这里十分宽阔气派,除去大殿侧殿,光是后面的花园也有其他妃子的寝宫大小,还有一个不小的荷花池。 池边小亭中,符太后,符皇后,赵侍剑正商议事情。 三个女人围坐在宫中花园小亭里,侍女都被打发得远远的,进不了这花园,因为他们说的是私密的话。 三人坐在一起确实少见,从座位上也能看出些端倪,赵侍剑和符太后隔得远远的,仿佛要把距离拉到最远,两人膝盖都向着皇后的位置,目光也都避开对方。 儿两人和六妹那边的距离都更近些,表现出亲昵的态度。三人之间的关系也就直白了。 六妹温顺的性子,无论是要强的赵侍剑,还是聪明的符太后都喜欢,和她关系很好。 赵侍剑和符太后之间就没那么对付了,两人的仇怨早就结下,当初还是赵侍剑还在史府时符太后还是皇后,两人就经常讨价还价,有不少摩擦过节。 平日两人见面都没什么好脸色,往往都可以避开就避开,避开不了也隔得远远的,如今坐在一张桌前,算是难得。 六妹蹙眉,忧心忡忡都写在脸上,几人中间的石桌上,整整齐齐摆放十几份奏疏。 她脸上都是委屈和紧张,“这半月来又多这几份,多数都是礼部和集贤殿的大臣写的,还有少数几份是翰林院的学士,意思都差不多。 还有一份,还有一份是宰相王溥......” 这话一出,连原本迈开脸互不相视的两人都纷纷回首。 “王溥......”符太后皱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真有他一份?” 六妹点点头,她必会撒谎,“相公中只有他的,我起初也不信,对了好几次还是没错,意思和大臣们一样的,只是说话更委婉些。” 小亭里安静了一下,符太后许久才回神,“怎么会有他......如果真是王溥,事情就不好办。 他是宰相,还是众多宰相中最年轻的那个,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他了?或是对符家不满?” 赵侍剑好看的柳眉轻皱,没有说话,而是细思考起来,有了孩子之后,她眉宇之间更多了一丝温柔。 想了一会儿看向六妹,安慰她说:“他们这样闹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说明自己的本事,和官家讨价还价,他们选官家不在时提出这件事,又挑一件让官家不好动手,不轻不重,又能坐实的事。 如果这次他们成了,官家回来也不可能因这样的事就把他们都杀了,就算罢黜几个都要留下青史骂名。 这件事不怪六妹,也和六妹没关系,他们不敢和官家较劲,便找我们小女子下手。” 安慰完朝夕相处的六妹,她又说起王溥的事:“王溥最年轻,他是相公,按理没理由牵扯进来。 我觉得可能他是想再进一步,往后取代李公的位置吧。 见事情起来,官家不在,就起了拉拢那些官员的心思,事成之后他在朝中威望就会更上一层楼,百官抬头低头都会看他,还能留下直谏的美名。” “他这样怎么对得起官家......”六妹有些生气的说,不过她即便生气了也不吓人,反而嘟着小嘴,好看的眉毛拧在眉心,让人觉得可爱,这点时常让符太后和赵侍剑担心,六妹啊,这么可爱怎么能镇得住人呢。 “王溥本就是个及其喜欢名声的读书人,他是名门之后,其父王祚是后汉三司副使,后周朝随州刺史。 官家登基之后赐他左领军卫上将军,去年致仕。 王祚致仕时便是王溥劝说的,王祚以为朝廷不会同意,便上书做做样子博取美名,没想官家立即同意,官家说他们父子一个刺史一个宰相,均位居高位不合适。 听说王祚当时大骂儿子王溥,‘我体力未衰,你想保固自己的名位,而断我官路。’乃至要动手打他儿子。 王溥向来热衷追寻名声和地位。” 说完这事,六妹和符太后都有些明白了,为何王溥会掺和进来。 “这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他心里想好了就敢冒险,得魏征那样的美名,还有百官的恭顺敬仰。 至于恩情......未必靠得住,真要说起来,王溥是前朝世宗提拔起来的。” 赵侍剑说到这还刻意看了符太后一眼,因为周世宗是她以前的丈夫,现在她又勾引自己的男人,这女人真不要脸! 符太后脸色微微一白,这件事上她总是理亏心虚的,也不敢说给六妹听。 “既然如此,就答应他们吧,无非出宫而已,我并不想在宫里久留,魏王府什么都好。 他们既然冲着我来,我走就是,跟天下的大事相比,一个女子的声誉算什么。”符太后看着赵侍剑,有些赌气的说。 “不成,你不能走,那岂不是认输,遂他们的愿......”赵侍剑立即反驳,反驳完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维护那坏女人了,补充道:“不让你走是为六妹好,再说你留在宫中是官家的意思,如果真让他们得逞,就是灭了天子的威严,助涨他们的气焰。” 符太后诧异看她一眼,缓缓红唇轻启,稳重的说:“官家还在北方,有战要打,不能应朝中之事让他分心。 等到官家回来,所有事都会迎刃而解,在此关节上,受些委屈都不要紧,再说这本来也算不了什么委屈。 那些人多数不过想立威、立名,那就成全他们,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总需要妥协的地方,如今地方在我也好。 天下那么多事要做,官家离不开他们,既要用人就要将就,不能因我影响了天下的大事。” 赵侍剑听完,一时间有些动容,她到底是女人,再要强也是心软的,她虽然跟符太后不对付,之前两人还有过好几次冲突,但关于她的艰辛遭遇还是听说过的。 可她和符太后的性格始终不同。 符太后自小就是大家闺秀,加之各种曲折经历,历经过起伏和官场朝事诸多,向来温顺恭谨,也知道隐忍的道理。 赵侍剑不同,她从小经历的波折困苦更加严苛,加之她心里深埋的国仇家恨,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史从云待的时间长了,共事时间久了,养成不服输的要强性格。 所以符太后主张忍让,她心里却不同意,不过说出来话语也软了一些,没再直接顶撞:“你为官家考虑是好,想着天下大局也没错,说得都好。 可我不同意你的做法,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果这次让了,往后他们还会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战还没打,不能示敌以弱。 官家在北面我们就拖着,等到官家回来,闾丘相公肯定会相帮,他一直是跟随官家,是史府里出来的人。 实在不行,宫中东班禁军还在你弟弟手中,难不成他们还敢冲进来把你掳出去不成?” 说着说着,她神情越发坚决起来,“现在能拖就拖,把奏疏暂时压下来,他们要是有胆在东华门外用头去撞墙死两个,到时我来担这件事,我跟他们顶着。” 六妹有些紧张,不由自主伸手拉住赵侍剑的手。 “六妹别怕,他们多数只是沽名钓誉之辈,敢硬碰到底的我不信有几个。 你这次坚持住,往后他们都不敢了,要是你让步,往后他们会认为你软弱可欺,只要官家不在朝中,就镇不住,频频找事。”赵侍剑安慰她。 六妹性子好,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好多年,加之和周宪及她多年斗地主积累下来的深厚友谊,虽然是姐妹两,但赵侍剑对符大和符六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听她这么说,六妹安心一些,但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 “四月十五的大朝会怎么办?”符太后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 三人沉默下来,开始考虑这个难题。 但好一会儿都没有头绪,这时符太后缓缓开口了:“四月十五,是佛门的卫塞节,六妹下教令,就说官家在外征战,要带百官去大相国寺为天子祈福,便不上朝,让百官去大相国寺。 到时再让昭愿带领禁军保护你,把外面的大臣隔开,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你去大殿焚香祈福,让他们等在外面。 到时候差不多,便说不舒服,走后门起驾回宫,到了宫里再让人带教令过去,让百官祈福完就地回家。” 要说起朝中的手段和官员对线的操作,符太后显然是更熟练的。 连赵侍剑听完也投去佩服的目光,这样一来即合理的推开大朝会而不落下把柄,又从头到尾不给官员们说话的机会,到时奏疏都要过皇后还可以压下去,事情就算暂时拖住了。 六妹又激动的转头去拉着大姐的手:“大姐,还好你在,不然我都不知要如何是好!” 赵侍剑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些微酸。 随后,三个女人又开始仔细商议起应付的细节和需要注意的事情,如何安排人手等,原本互不会对付的赵侍剑和符太后,慢慢的也拉近不少距离。 一直到下午,宫女来告诉赵侍剑,史进哭了,才无奈离开。 ...... 宫中有宫中的算计,宫外有宫外的心思,一片天下,心思各不相同,只是此时都还不知道,北面的史从云已经连战连捷,领大军班师了。 355、史从云的好宝贝 王家在大梁也有新宅院,去年才新买的,位于大相国寺对面。 虽然王溥的父亲王祚曾是后汉三司副使,后周时又任刺史,但大梁寸土寸金,特别是不大的内城,内城中皇城占去大半,北面是殿前司,侍卫司的官署。 南面是御街大道,西面有开封府衙门,除了皇城之中的事,整个大梁城都由开封府管理。 东面是大相国寺,位于内城,占地很大,却历经数百年没被拆除,即便大梁最乱的时候,皇帝换了又换,历经乱兵劫掠,依旧安然无恙。 大相国寺是北齐天保六年所建,原为建国寺,唐睿宗皇帝因纪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已有数百年历史,历经唐朝至今,依旧香火旺盛,多得皇家尊崇,民间百姓信佛的颇多,即便北面辽国也是尊佛的,所以当年辽兵入大梁时依旧得以保全。 除去这些,兴国,新昌等几个靠近皇城的坊区还被皇亲国戚占着,东面的景明,明德,景平几个区则都是各个官署衙门。内城里真正用于居住的是开封和大相国寺对面的东西大街的大片坊区。 朝中的几个宰相,两司高官,魏王府,乃至史府都在那里。 曾经的王家即便有权势,但也住不了内城,如今再内城大相国寺对面的东大捷大街边,也有了一座豪宅,离魏王府不过两条个巷子。 王溥对此十分满意,这是他的父辈也未曾做到的事。 何况他如今不过四十出头便是宰辅,正是壮年,往后前程不可限量! 想着这些,心中志得意满,便踩着青石板道,挺直腰杆,慢慢踱步进入自家大堂,门口年轻美婢端着铜盆,手腕上搭着丝巾恭候。 王溥慢慢停住脚步,婢女奉上水盆,另一人帮他净手之后轻柔擦干,他一摆手,两人连低头躬身退下。 王溥正了衣冠,随后才抬脚进入大堂,眼前光景暗了一些,装饰朴素的大堂里人影错路,里面已等侯众人。 王溥虽身居宰相,权高权重,但厅堂之中一排朴素,没有太多华丽装饰,他也向来没有放松,即便身居相位依旧用功读书,手不释卷。 见他进来,厅中等候众人连起身拱手:“王公好雅致。” “王公好!” “见过相公......” 众人纷纷起身围上来,一个个争先恐后,面带奉承。 王溥表面淡然拱手回礼,装作不在乎的平常模样,心里其实是高兴,受用得很,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受众人得追捧,从来没这么舒畅过。 在众人簇拥中落坐主座,等他坐下摆摆手,众人才敢坐下。 王溥喜欢这种感觉,他心里还有读书人的谦虚,努力压抑自己的傲气和跋扈,可本能的就是享受这样的体验,下方坐的大多是翰林院,礼部,集贤殿,国子监,御史台等,众人落座之后,又是一番追捧。 众人寒暄一番,随后才慢慢进入正题,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什么而来。 等差不多了,光禄寺卿龚起身拱手:“这次的事情,全仰仗王相公了。” “对啊,若不是王相公,我等就是想向上建言献策,以正试听,清扫朝中污浊也无门路啊。”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国子监的年轻学生起身,一脸正色道:“官家年纪轻轻,便扫清六合,威震八方。 官家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比肩汉武雄略,汉宣之厉精,唐太宗之英武,宪宗平僭乱,是百年难遇之明主,不该为后宫所乱。 我等臣子自当直言力谏,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为社稷万民谋福。” 国子监学生这一番话说得漂亮,也定下事情的基调,为接下来的事铺地好话头。 随后众人义愤填膺,纷纷开口,一时间大堂里热闹起来。 王溥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有些明白,大家说辞是一套,但实际为什么他却不敢全作担保,这些他是心知肚明的,毕竟也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众人冠冕堂皇言语背后的小心思也能猜到一二,或许有好心,可不全是,鱼龙混杂是官场的常态。 可他没有点破,也没有拒绝,因为他心里也有更多,更大的念想。 虽然他是宰相之一,但宰相也是有区别的,如李谷李公如今在朝中的名望地位就远非他能比,在李公那里,即便皇后也不比不了,平日文武百官都簇拥左右。 那样的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是他向往的! 何况李公年纪大了,要不了几年说不准就要致仕,而他还年轻。 正是有了这些念想,他才决定这次站在官员中间,倒时有百官拥护,有了名声,他便有机会在五十岁前走到和李公一样的位置。 不过他心里也是担忧的,忧心的自然是官家的态度,只是机会难得。 何况他心想,符太后不过是前朝皇后,虽然是当今皇后的姐姐,官家也不至于太维护他,随然坊间有关于官家和符太后的桃色传言,他向来不以为意,只觉得是普通斤斗小民,茶余饭后闲极无聊的胡扯罢了。 官家何等人物,天下的美人哪个要不得,怎么会看上一个嫁过两次的寡妇,说不定还会坏了自己名声。 其次官家在北方打战,年初才出兵,虽然已经打败了李筠,可北上围困太原还需时日,并州太原可是北方坚城重镇,自古以来就是,哪里是一天两天能够拿下的。 只要他们抓紧,在大军南归之前把事情办好,水到渠成,官家回来时已成事实,也不好怪罪,实在不行他再去向官家认错就成。 官家平日脾气不好,喜欢骂人,不过待人其实是宽仁的,能不杀人便不杀人,对待臣子也较为宽松,这是他敢行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他心里笃定,即便官家回来之后对这件事不满,也不会太怪罪他们。 有了这些考虑,他才下来这样的决心,王溥笑着环视众人,想必他们中不少人都事带着这样的心思吧...... ....... “我的宝贝,好宝贝啊!”史从云深情抚摸,心头在滴血。 冰冷手感从掌心传来,黑黝黝的炮管即便在夏日也一片冰冷,他逐一抚摸这些排列在校场上的钢铁猛兽,心疼不已。 六十六门炮,这一仗下来打废了足足十三门之多,每坏一门,他都心疼得不行。 “如果不是这些好宝贝,太原城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呢。”史从云感慨,身后诸将深以为然的点头。 “官家,这十几个铁家伙,比得五万兵马,说不准五万人也打不下太原。 七八年前周朝世宗皇帝征太原,附近汇聚十万大军,最后还是没打下,如今这些东西三天就把城门破了,跟做梦似的!”李处耘笑道。 他的话引来众人认同。 史从云爱抚着他的大炮:“出其不意的招数只能用一次,但这一次意义重大,不仅帮我赢在军事上,更在庙堂中,可谓一举两得,也是出其不意!十三门炮,换一个太原城,还能换三十年安宁,值!”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听得一知半解,史皇帝心中自有妙算。 356、萧胡辇 夜里,大帐篷外风声呼啸,史从云怀抱着小黄花,小姑娘的秀发碰到他下巴,有些痒痒,心猿意马的,野外多有情趣,不过也没动手,他脑子里有事情呢。 他现在所处之地,正是潞州,昭义军的治所所在。 昭义军又称泽潞镇,是唐朝重要方镇之一。 昭义军长期领有泽、潞、磁、邢、洺五州,相当后世河北内丘、隆尧以南,巨鹿、丘县、肥多以西,涉县、邯郸市以北,山西长治、晋城两市,地方很大,而且靠近河阳,洛阳,把守南北太行山要道。 往东控制太行山中的要道,能轻易出兵河北,往南过了太行山就是河阳,直接威胁洛阳,函谷关一带。 控制这里割据的人很多,如薛嵩、李承昭、卢从史、刘从谏、李克修、李筠等等。 如今李筠之乱已平,如何安置昭义军,在他心里又开始纠结。 他最想的自然是废除昭义军,将五州之地释放出来单独管理,严防再次割据的危险。 但世上的事情总有两面性,并不存在什么完美的办法。 肢解昭义镇确实能降低割据危险,但必然会降低秦国的战争潜力,道理很简单,五州之地,统一协调调度,统筹规划,不受掣肘,很多事情就更好执行,如果事事都要上奏朝廷,互相之间不为一体,有什么事一旦涉及地域广了便推诿扯皮,会大大影响办事效率。 而在军事上,这种差距跟加明显。 昭义镇多割据,昭义军多强兵,且不说唐末以来连年征战,就说李筠虽然割据叛乱,但他在昭义军任上时,多次对北汉用兵,打得北汉损兵折将,是中原边地长城。 人和事大概如此,是很难以非黑即白得标准去评判得,李筠死了,史从云允许他得家人厚葬他道理就在这,其人跋扈自傲,自视甚高,后周时就不尊号令,到如今割据叛乱是真;可其用兵有方,屡败外敌,为国守边也是真。 而历史上,李筠死后是郭进接管西山巡检,依旧领着昭义镇的兵,屡败北汉,两次大败契丹。 宋太宗灭北汉时最重要的一场大战就是郭进领兵在石岭关大败辽军,斩首万余人,逼退辽国援军,领的多数也是昭义镇精兵。 郭进能有这样的作为,最大的原因在于宋太祖赵匡胤对他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放权。 赵匡胤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人们只知道他杯酒释兵权,却不知道他在对待几个边将时完全放权到让他们做土皇帝的地步,在京城严打严查,杀了一大批贪官,但对边将甚至违法乱纪也不追究。 老赵是懂的,放权手下才好打战,但放权也可能导致割据,这是两难全的事。 史从云如今也有相似困境,好在如今局势更好一些,随着并州太原,忻州,雁门的收回,北方防线稳固,昭义军再不是最前线,压力会小很多。 思来想去,他觉得昭义军镇应该废除,五州之地政事上需要独立出来,不在统一管辖,军事上则依旧统一。 既然赵匡胤让郭进做西山巡检,他也相信赵匡胤的眼光,何况如果按史书的说法,郭进是很有本事的人,这次大战他也凭借少量兵力托住辽国大军,是打胜战的关键。 他心里担心的还是地方割据的风险,思来想去,他想到从财务上去限制节度使。 以往自唐朝中期开始,节度使们给朝廷交税的方式都是节度使收地方赋税,然后扣留自己方镇用度,剩下的再上交给朝廷。 这种模式一看就问题很大,方镇用度,那谁说得清是多少?何况节度使远在地方,怎么核查?怎么证明他需要多少,税收多少都是问题。 所以节度使们大多都是想给朝廷多少就多少,大头用来自己养兵做大,慢慢到了晚唐,天下很多节度使根本不给朝廷交税,有些意思一下交一点做做样子,还老老实实供养朝廷的大概只有京城附近那几个了。 完全的财政自由是节度使做大,地方割据的重要原因。 史从云抱着小黄花把玩,入手细嫩,心里开始想起财政改革的问题。 往后各方镇节度的税收必须全额上交中央,再由中央按需拨款,这件事历史上也是赵匡胤做成的,而且很难,打了不少战。 不过现在他觉得时机已到,从各地加急送到潞州,请求随驾或入京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都被李筠覆灭,北汉覆灭吓到了。 如今兵威正盛,携胜势威名,正是大好机会,拖下去反而不好。 只是不知道南面卢多逊见到李昉没有。 想着想着,史皇帝已经在脑子里决定下了很多大事。 朕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应该犒劳一下自己,史从云心想,随后便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而是高兴的轻轻把小黄花抱起来,“来,你来扮观音。” 小黄花点头:“阿郎,你看看我学得好不好。” “不错,有进步,但不能骄傲,还要努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四月初,北方的草木像迎来迟到的深春,幽州的春寒仿佛还没散去多久。 可春寒才去,另外的寒意很快便笼罩众人心头。 最先是从蔚州那边来的商旅,带来消息说大辽国在在雁门南面和南人的军队打了一场大战。 更多的消息众说纷纭,有人说大辽国大获全胜,有人说是南人赢了,并没有准数,各种各样的消息都在流传。 到了四月初,秦国大将慕容延钊领兵往北,一路突袭辽国几处哨岗,杀了兵士五十余人,沿途大放厥词,说秦国皇帝史从云御驾亲征,已经大败他们大辽国的大军,杀了得片甲不留,劝说沿途居民百姓,识相的赶快投降。 消息传开后令许多人心中不安,但很快被南京留守萧思温派人压下去,还派人粘贴布告,说南军所言纯属子虚乌有,胡说八道。 不过告示才出来几日,就有蔚州忠顺军的人神色惶恐快马进幽州城,不知带了什么消息,便有人猜测纷纷。 又过一天,外出樵夫见到从东面山里跑出来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自称是大辽国军士,一开始路遇百姓还无人相信,直到下午,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从东面山里涌出,一个个见人就哭,哭得十分伤心....... ....... 下午,幽州的天气很好,初夏的阳光还不灼人,照在身上暖呼呼的刚好。 燕国大长公主带着孩子们到迎春门大街南的法宝寺焚香祈福,随从护卫百余人,街道两旁早被清理得十分干净,一队护卫骑兵守住街角各处,不让任何人靠近。 萧绰骑着她心爱的小母马,她的姐姐们很激动,乘坐轿子,就像汉人的官员一样,说那样才显得尊贵。 只有比她大将近九岁的长姐萧胡辇骑着一匹栗色高大战马,穿着褐色马靴,腰间挂了宝刀,身着轻皮甲,威风凛凛,不像女儿身,反似俏儿郎。 她心里是羡慕大姐的,对于其他人的做法,她觉得胡扯,契丹的女儿就该骑马。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姐伯父和父母,还有军府中的那些人,一面说着要打败南军,打败汉儿,却总有意无意学南方,崇敬他们的东西。 现在连朝中很多高层官员也以熟识汉文,懂汉人的诗文经典为荣,这种情况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了。想来关于太祖皇帝的那些传奇往事中就夹杂或多或少对往日汉王朝辉煌的崇敬和憧憬。 等哪天我们彻底打败他们,就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她想。 辽国崇佛遵儒,以佛教为国教,上到王公贵族,下至小民百姓平日都烧香拜佛,南京城二十三里,设八门二十六坊,宫城在西南角,城不算非常大,佛寺却很多。 西北的甘泉坊,永平坊,奉先坊附近就有天王寺,宝塔寺,竹林寺,圣恩寺,辽圣祖寺;往东的北大街上还有大昊天寺,大开泰寺,时和坊有归义寺,善巢寺,延洪禅寺等。东面安东门附近的仙露坊还有仙露寺,下生寺等。 而她们所在的大街往东二百步就是迎春门,北面是铜马坊,敬客坊有驻华寺,悯忠寺,大延寿寺等。 大街南面就是她们今天要去的法宝寺。 萧绰对南京城中这些寺庙如数家珍,因为她母亲燕国大长公主,几乎所有的寺庙都去焚香祈福过,对佛家向来崇敬。 二姐也十分高兴虔诚,隐约听她们说想要向佛祖祈福,嫁给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之类的低语,她心里想,如果佛能显灵,就让南方的战事一切顺利吧。 最近有些不好的风声,父亲说是假话,让她们不必担心,耶律沙并非战场庸手。 可她总放心不下,她听说秦国的皇帝史从云御驾亲征,说起史从云,几年前的恐怖还在心头萦绕不散,现在南京城中只要说起那人的名号,还能令人喘不过气来,说话都要低几分。 对她来说,还有一种压抑心底的屈辱,她记得那个史从云的大将郭廷谓,那天那些人在幽州城外嘲笑她,说史从云要抓她回去作小老婆,那种羞辱她至今还记得,心里屈辱,以至于只要听说关于史从云的消息就会格外敏感。 “快走吧,发什么呆。”大姐叫醒发呆的她,利落把她抱下马。 “我自己能下去......”萧绰撅嘴,不过大姐没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拉着她快步往前走:“母亲已经到前面了,走快点。” 被大姐牵扯着走了一段路,她好不容易挣开她有力的手,看着虎虎生威,走路生风的长姐,她心想自己长大后也要跟大姐一样,才有本事向史从云复仇。 不过想到最近父亲和母亲在商量,要让大姐嫁给耶律罨撒葛。 耶律罨撒葛是她们的二舅,是母亲同母的二弟,大辽国太宗皇帝耶律德光的次子,封太平王,辽国最尊贵的亲王,今年应该二十八九岁,比大姐大十岁左右。 大姐和她都见过她们的二舅,不过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只知道不是个太聪明的人,她还不太记得事的时候就听说二舅参与某反,事发之后因其尊贵身份,加上很多人拥护,以致当今天子也不敢杀他,只是让他去西北边镇领兵,依旧是位高权重的人。 跟在大姐身后,她好奇的问:“大姐,你看得上二舅吗?” 大姐回头看她一眼,就像看一个傻子:“二舅曾经是大辽国最尊贵的亲王,虽然现在被贬西北戍边,也有很大权势,我当然看得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起来南面的皇帝几年前不是说要抓你回去作他的女人吗,你不如干脆去南方算了,南方大国的皇帝也是及其尊贵的人,到时候你就有权势和财富。” 萧绰一下被戳到痛处,小脸涨红:“大姐,史从云那恶人杀了数万大辽国的勇士,是我们最大的仇人。 这次他出兵河东,往南的援军还胜负未知,我就是死也不会屈服。” “那你又能如何,等我嫁给二舅,就是大辽国最尊贵的那几个人,有了权势,说不定还有机会领西北大军去对付史从云,你可什么都做不了。”大姐伸手捏捏她的小脸蛋, “你嘴上说史从云的可恶,可如果史从云真打到南京来,你就被他捉去帐篷里当女人,能有什么办法? 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女人如果不想被人摆布,就要自己想办法,二舅就是我的办法,你懂不懂。” 萧绰看着大姐骄傲的俏丽脸庞,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能赌气似的说了一句,“我将来一定比你厉害。” “哼,那我等着。”大姐不在乎的揉揉她的脑袋,萧绰连躲开不让她揉。 那边母亲正在寺前招手,招呼她们过去焚香礼佛,她一面走一面好奇和大姐说:“你真的不怕史从云吗?那个屠夫恶人。” 大姐一只手捏住腰间刀柄:“我就是怕手里也有刀。” “可他杀的人数也数不清,每个都有刀。”萧绰反驳,她觉得自己抓住大姐的漏洞了。 “他们不够厉害,等我掌控大军,自己去收拾他!”大姐萧胡辇有些烦躁,萧绰敏锐察觉了,也立即反应过来,大姐心里还是怕的,没有人不怕史从云,她只是装作镇定。 “再说史从云也是人,他不可能百战百胜,说不定几年前是运气好,这次大军往南只是救援,听说太原城比幽州还要坚固,说不定这次他就要败了。”大姐抢先说,可越这样越显得她的心虚。 “真如你说的就好......”萧绰噘嘴。 随后在母亲要求下,两人不太情愿的进了佛堂,焚香祈福,草草拜了佛,因为心里想事,总有些心不在焉,母亲不满意,说她们姐妹心不诚,不过也没强求。 法宝寺西面是有一个太清池,下午母亲继续在二姐陪同下去听主持讲佛经,萧绰就和大姐跑到太清池边大道骑马去了。 大姐的高大战马总是快过她的小母马,萧绰很不痛快,但也没办法,两人玩得高兴,放纵的大呼小叫,纵马驰骋。 在辽国,风气更加开放,女人也更容易获得权势,一如当初太祖皇帝的皇后把持朝政一样,很多时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没多少人会觉得女人把持权柄不妥。 到下午太阳火热的时候,有人匆匆跑来向大姐汇报事情,那是她的奴隶,是几年前从南面掳来的汉人,因为会说话,会骑马,大姐喜欢带她在身边。 她在大姐耳边说了几句,萧绰清楚看着大姐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了。 “怎么了?”她打马过去问。 “韩隐回来了。”大姐道。 韩隐是耶律斜轸学汉人给自己起的字,他是大辽国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同族兄弟、心腹大臣耶律曷鲁之孙,身份尊贵,比她和大姐大一辈,可年纪却和大姐差不多。 “他不是随耶律沙大军出征了吗?”萧绰立即反应过来。 “快回去看看。”大姐说着打马就走,萧绰连跟上。 ....... 她们顺着迎春门大道往西,一路进入宣和门,身边几十个护卫随从保护,沿途官吏不敢阻拦,很快就进入宫城,到了元和殿。 大殿外的空旷院子里,已经围着一大堆人,除了一些面熟的官员,她们还看到自己的父亲萧思温,以及南京兵马都统,地位丝毫不下于自己父亲的汉人大臣高勋,他统辖南京的所有兵马。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要人搀扶,骨瘦如柴,但骨架却很高大的人,旁边的人面色不太好,她不知道原因,大姐提醒他,“那是耶律斜轸。” 萧绰也一下反应过来,那骨瘦如柴,要人搀扶的高大年轻人竟是耶律斜轸!和几个月前高大壮硕的模样完全不同,就像所有的肉都被人扒了去,只留下皮和骨,难怪她认不出。 随后,一股寒意顺着脊梁到达头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耶律斜轸是领了一千多南京的精兵随耶律沙去支援太原的,如今他成了这种模样,那南面的战事....... 她正想着,大姐已经利落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随从,大步过去,人群纷纷让开,她见大姐和父亲说了几句话,随后脸色阴沉下去。 那一瞬间,萧绰心也跟着沉下去,她知道南方的战事肯定出问题了。 (给大家拜个早年,有票的给两张当压岁钱了,给孩子点鼓励吧!) 357、南来的恐怖 殿前,气氛有些压抑,众人手忙脚乱,簇拥着耶律斜轸往里走,纷乱人影中,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块,焦急,害怕,大声喧哗,嘈杂一片。 萧绰被姐姐拉着,见大人们神色匆匆往大殿里走,她们也在身后跟了进去。 一种不安和压抑的气氛始终贯穿其中,就像在屋檐瓦舍,墙角柱根上萦绕,大人们忙忙碌碌,声音嘈杂,高勋等官员忙碌之余不忘过来与她和大姐打招呼。 高勋虽在官爵上与父亲平起平坐,掌握南京军权,册封赵王,位高权重,但他是投降的汉人将领,而大辽国的规矩是耶律家和萧家嫡系联姻,掌控朝堂。 所以高勋也明白他没法和萧思温比,而萧思温的女儿更是,她们将来注定嫁给耶律氏嫡系皇亲,进入辽国顶级权力圈,而他虽册封赵王却是个外姓王。 所以即便贵为大辽国赵王,对两个后辈也客客气气的。 萧绰被长姐拉着,跟在大人们身后进了大殿,里面议论纷纷,嘘寒问暖,但她总觉得不对。 大人们说来说去,说了很多,看起来忙碌,可没一个人说到要紧的事。 耶律斜轸的伤病要紧,可更要紧的还有南方的战事啊! 她心里七上八下,就是见耶律斜轸成了这样,那那面的仗.......她急切的等着大人们问起,可偏偏他们一个个忙里忙外,没一个人我问的,那照顾人的事下人也可以,他们何必抢着去做呢。 正当她忍不住想要去问,就被大姐一把拉住。 萧绰一脸不解,“他们为什么不说南方的事。” “你真傻,耶律斜轸成了那样,南方会是什么情况他们不懂吗?只是心里面不好过,不敢说罢了。”大姐萧胡辇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萧绰及其不喜欢大姐这样的目光,一把甩开她的手:“为什么不敢!” “既然大家心里有数,还能如何,说出来一起尴尬丢人,还是对着那个想抓你做小老婆的史从云瑟瑟发抖? 既然没法解决问题,眼前还有事情做,那还不如全去关心耶律斜轸的事,别的想了问了也没用,那都是耶律沙的责任。” “可如果史从云打过来呢!”萧绰着急的说。 “待会父亲和高伯父会商量,这样的大事轮不到所有人一起来说。”大姐完全不像她一样着急,显得镇定自若。 这更让小小的萧绰心中有了好胜之心,连告诫自己,要镇定下来,别让大姐小看。 事情果然正如大姐所说的那样发展,过了不久,大姐拉着她退到一边,一面喝着加了羊奶的茶一面等候父亲和高伯父。 这茶饼是南方的商人卖过来的,里面加了香料和肉丁,用羊奶煮过,草原上的人都喜欢喝,只是茶叶是南方才产的,茶饼从南方卖到北方时很贵,每次那些南方的商人来都能换走他们许多牛羊和毛皮,即便皇家也不例外。 有时她就想,如果大辽国打过黄河去,就再也不用给狡猾的南人那么多牛羊毛皮。 还有她身上的丝裙,手帕,上好的绢布全是南人才能做,都是贵重物品,价格高昂,往大了南人的甲胄也好过辽国的,如果打过黄河去,大辽国将有无数的利好。 她小时候父亲就教她读诗书,读汉人的史书,家里有好几个从南方逃难来的汉人书生教她。 这些和她的父亲有关,父亲萧思温通汉人书、史,重视仪容仪表,但不擅长打仗,所以对家里的子女也耳濡目染,对自己的教育也更偏向汉人。 她知道历史,曾经的汉、唐盛事充满期待,就如她的先祖那样。 她心里觉得当今陛下没有雄心,没有南下的壮志,特别被史从云大败之后。可她还知道,曾经他们的先祖立国后就说过,要成为汉高祖那样的人物,要南下,要征服中原,渡过黄河。 太祖太宗的雄心后辈应该记得,她是这么想的。 她们在大殿西侧等候,陆陆续续的,众多官员都欲言又止,神色匆匆离开。 很快就没剩下多少人,只有父亲,高勋和少数几个高级的官员,这时大姐才拉着她往内殿去。 耶律斜轸被众人服侍着梳洗换装,又吃了不少汤水之类的东西果腹,此时半躺在胡床上,显然已经恢复很多。 她们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低声讲述南面的形势。 “我们过雁门关的时候,各部兵马已经汇聚了一万多人,西面还有些部族兵马没到,宰相(耶律沙)说不等了,让他们守雁门关。 于是我们越过雁门关往南,一路上没什么阻碍,根据回报说当时秦军围困太原只有几天,我们也觉得宰相说得对,想要加快速度过忻口去南面解围。 路上遇到了秦军一队几千人的前锋部队,在忻口附近防守,我们急着过去便打起来.......” ....... 殿里,气氛凝重,屋外不知不觉已到傍晚,晚风呜咽如泣,风动树摆,屋檐的影子在烛光中晃动,几个年长宦官佝偻着身躯不知何时已经把殿中四角和桌中灯盏点燃。 南方人很少将灯盏烛火放置屋子正中位置,但在契丹部落的帐篷中,那是常有的事,自从幽州成为辽国南京,原本汉人建造的元和殿和嘉宁殿的风格也有所改变,掺杂不少契丹人的风格,这种两相杂糅,不伦不类,又颇有独特风格韵味的装饰,一如如今的辽国状况。 这种改变不只在殿中内饰,由内而外都有很多变化,当两种文化相互冲撞时,难免泥沙俱下,交织盘结,最终谁能成为主导,则是一件多种因素综合考量的事,很难因一两个因素而有定论。 在如今的辽国有一点确实无比确信的,文化底蕴孱弱的契丹人没有胜算,武力和文化往往相伴相生,又互相独立。 文化传播多靠武力征服,而武力征服需要文化传播来巩固,否则成果难以长存。征服世界各地之后快速被本地文化同化改变而分崩离析的蒙古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两者存在本质区别,文化的孱薄脆弱,是武力无法弥补的。这点上,契丹人天生弱势,他们的文字和语言经过官方确定统一也不过是几十年前的时,而汉人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完成这些。 大殿里,耶律斜轸继续说着他们的悲惨遭遇,他们原本只想围歼一小股敌人前锋,但打了两天一夜,那股敌人据守山头,居然没有溃散也没有投降,一时间没办法迅速南下。 当天,他们都没想到史从云亲率主力北上,双方遭遇,秦军立即发起全面进攻,凶悍得就像草原上的饥饿的群狼。 他们人少又毫无防备,被打败往北跑,没想到狡诈恶毒的史从云早安排军队截断他们的退路。 只有前面跑得最快的一部分人逃出,后面的被截断,全围困在一座小镇中。 史从云后续大军迅速赶到,几乎贴着他们的后队将他们数千人全围困在代县北面的小镇中。 随后漫山遍野,看不清多少的秦军迅速赶到,将他们团团围困,水泄不通。 他们几次突围被打退,损失惨重。 之后的事情越发惨烈,耶律斜轸说起来眼中都是恐惧,还有褪不去的不安。 史从云将他们围在镇中,断绝粮食和水,不许他们出去,半夜还会向镇中抛石射箭,他们拆光所有房屋,砍了所有树用于取暖,吃光了战马和粮食,刨了小镇里所有草根树根。 几天后有人坚持不住跑出去投降,史从云全下令射死,还说他们是戎狄蛮夷之类,不接受他们投降。 听到这,殿中众人脸色都不好看,史从云的狂妄和蔑视,让他们心里都不好受,大辽国立国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说他们了。 更重要的是,那狂妄也正中契丹人心中的痛处。他们没有汉人那样悠久的传承和历史,起家是唐朝时的一个羁縻州,有着南下中原的雄心,在武力上他们已经取得成就,可一但说起这些,总觉得比不过汉人,所以最不喜欢别人说他们蛮夷。 “我们早有了自己文字,自己语言,他凭什么敢说我们是蛮夷!”萧绰年纪最小,最沉不住气,瞬间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心里把史从云恨到极致,他怎么敢那样说契丹人。 “对于汉人来说,那早是数千年前的事,你生气也没用。”大姐提醒她,大厅里沉默下来,高勋有些尴尬,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他也是汉人。 萧绰十分生气,气哼哼看着大姐,可又找不到什么话去反驳,在她心里,说她是蛮夷戎狄的史从云已经从不共戴天的仇人,大辽国最大的敌人又上升了一个档次,不只是死敌,而且不共戴天。 耶律斜轸接着说后面的事情,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居然声泪俱下。 众人也听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史从云如何逼得他们相互残杀,靠吃同类尸体苟活,之后接受投降时高高在上进入村镇,活下来的人只有两千多。 他趾高气昂,因为耶律沙会说汉话,还学习了孔孟经典居然便放过了他们。 说到这,在场的官员心有余悸,心里都默默记下,想着回去一定要买几本孔孟的书好好学学,看这架势,说不定哪天秦军就打到南京来了。 耶律斜轸又说起史从云对他们的漠视和虐待,最终放他们离开雁门关时,两千多人人只有一千多活了下来,得到口粮,还有更多直接被饿死在路上。 众人愤懑无言,大厅里气氛沉重,无人率先开口说话。 直到萧胡辇开口:“也就是说,一万多人,加上之前逃走的,只活下来二三千。” 耶律斜轸低脑袋,无声点头,算是默认。 这一下,消息被证实了,虽然之前见耶律斜轸这样回来,不少人早就猜到南方的情况可能不妙,但没想到这种不妙比想象中还要大...... 萧思温脸色阴沉,高勋则神情闪烁,倒吸口凉气。 萧绰只觉得脊背发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下意识紧紧拉住大姐的手,莫名的畏惧涌上心头。 大姐比她镇定些,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她表面不为所动,自己却能感受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已经不是大辽国第一次惨败在史从云手中。 父亲有些颤抖的问了一个问题,“他准备继续北上吗?” 耶律斜轸摇头,有些吞吞吐吐的说:“他似乎没准备立即北上,不过他让我们转告,说他会领兵北上,到上京去......见陛下,到时如果会说汉话,会写汉字的人可以保命。” 他的话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那肯定不是史从云的原话,原话必定有很多不恭敬的内容,萧绰仅凭这些话,都能想象他跋扈嚣张的模样。 不过史从云没有继续北上,顿时令在场所有人大松口气,连她自己也觉得沉闷的胸口终于舒缓过来,能够顺畅喘息了。 直到这一刻,小小的萧绰,历事不多,没那么多经验和阅历的她也终于明白史从云到底给他们带来多大压迫感,在心底越发留下深刻烙印。 那边父亲、高勋等诸位南京高官才松口气,耶律斜轸接着开口了。 “不过他说要领十万大军从东面拿下南京,除非.......”他说这话时,众人吓了一跳,原本坐在一边的高勋也吓得一下站起来,大辽国接连几年损兵折将,而南面史从云兵威正盛,兵强马壮,这话太吓人也太恐怖。 但听说后边转折,众人都像一下抓住救命稻草般,竖起耳朵听下文,可偏偏他停了。 萧绰也竖起耳朵,这下正着急,那边父亲萧思温已经催促:“除非怎么样,你快说啊!” 耶律斜轸犹豫一下,终于开口:“他说除非驸马把燕燕送给到大梁献给他.......” 此话一出,当场顿时安静下来,萧思温下意识便回头看向自己年幼可爱的女儿。 萧绰只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小小的脸蛋涨得通红,屈辱归屈辱,到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面前,她反而不敢说话了。 燕燕是她的小名,对上父亲的目光时,她幼小的心里居然觉得,父亲会毫不犹豫把自己送给史从云,换来他的罢兵。 “当时史从云身边诸将如何反应?”高勋突然问了一句。 “他们都在笑。” 高勋点点头,安慰她说:“燕燕侄女不用害怕,我看史从云不过是说一些侮辱人的话罢了,以他的权势,天下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燕燕今年才十一,他就是想吓唬我们。 不过也说明他愿意讲条件,传言曾经南方的蜀国兵败后靠着用众多美人和钱财贿赂史从云换来他的罢兵,说明他是个爱财色的人,我觉得可以试试。 派使者带重金,再选拔宗室中年龄合适,长得好的女人随行,去南方,去大梁和史从云讲和,至少求得几年内的罢兵,这样对谁都好。 我们前年折损四万大军,今年又损失一万人,国家需要休养生息,如果能得十年和平,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萧思温听了终于把目光从女儿身上挪开说:“我们一起给陛下写信,说明这件事。” 高勋点头:“我这边也立即派兵去搜寻和接应宰相(耶律沙)。” ...... 出了大殿,压抑的气氛依旧没有散去,晚风一吹让人清醒一些,但黑压压的天色如同战败噩耗,压得人胸中沉闷,难以喘息。 关于后续的对策,大殿中的父亲和叔父高勋等人还在讨论,去寻找和接应南府宰相耶律沙的马队已经奉命出发,他在蔚州西南的山里与耶律斜轸等人走散,现在还不知死活。 耶律沙是南府宰相,位高权重,还在父亲和高勋之上,整个南府政要都需要他点头,只不过这次他载在史从云手中。 思绪收回,萧绰才发现刚刚因太紧张害怕,一直还紧紧拉着大姐的手,连一放开,手心冰凉,都是湿漉漉的,一手香汗。 “看把你吓得,别担心,史从云要是真抓你去做小老婆,我帮你挡着。”大姐嘲笑她。 萧绰今天学到不少,立即反唇相讥,“那他也看不上你。” 大姐哼了一声,不与她计较,姐妹两看着远处宫墙外的半红天空,若有所思,都带愁容。 ....... 接下来几天,从南面蔚州等地逃到幽州的溃兵越来越多,很快溃兵也历经千难万险回到自己的部族,带去战败的消息和战场的情况,南面兵败的消息再也藏不住,官府也只得公布了消息。 南方惨败,南下的一万多部族军,回来的不过二三千人。 辽国朝野震动,声讨之声络绎不绝。 三年之内,两次大败,一次损失四万人,一次损失近万人,整个大辽国人心惶惶。 朝堂上政治氛围十分不稳,不少人出来弹劾耶律沙,私下也有人觉得是当今皇帝耶律璟的过错,而耶律璟本就是靠着政变上位的,反对者本就不少。 而底层百姓则是闹得人心惶惶,各种谣言流言到处飞,有人说史从云要携十万大军北上的,有说史从云放话明年就要带兵打到上京的,一片混乱。 在这些传言中,也夹杂真实的部分,比如说史从云放话等他打到辽国时,会说汉语写汉字的不杀,居然让辽国各地的经书诗文热销起来,成就另一种“洛阳纸贵”的景象。 又一次大败,一时间辽国上下颇有些飘摇动荡的感觉,民间人心惶惶,朝堂暗流涌动。 (恢复更新了,读者老爷们过年好,祝你们阖家团圆,幸福安康,年年有余,岁岁平安,天天向上,一天长一厘米) 358、萧思温的路子 “你务必防守好南京,高勋及其麾下兵马听命于你,如秦兵来,你自己应付,不管用什么办法,要让他们退兵,不要来打扰朕。 你和高勋说的计策朕听了,准许你们,赶快去做。 宗室中朕已下诏,你们可以直接挑选,能和秦国成烟亲你就是大功,钱财珍宝朕会从府库中给你,尽快把事情办好,朕不想再听到关于南面战事的消息。 耶律沙办事不利,朕撤他的南府宰相,如果你做得好,史从云不北上,你就是南府宰相。”上京来的官员在萧思温的驸马府中念完了所有旨意。 萧思温领着全家人跪领上京来的皇帝旨意,居然有些激动,往日压在头上的阴云也散去不少。 南府宰相,那是真正的大辽国权力核心了。 南府宰相,北府宰相,南府枢密使,北府枢密使,南院大王,北院大王,这六个位置是大辽国的权力核心所在。 因为南院兵马较弱,也不是辽国核心战力,所以南院枢密使的权力实际不如北院枢密使,但南院辖下是辽国最富庶的地域,所以总览南府政要的南府宰相则位高权重,甚至隐隐重要于北府。 如果他能登上南府宰相的位置,那可算一步登天了,以前他想都不敢想。不过高兴之后很快冷静下来,觉得按理来说不该,这样位高权重的位置,为什么轮到自己? 他想到一种可能,当今陛下是兵变上位,本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反对,有数次叛乱,如数年前耶律罨撒葛的叛乱,如今再次兵败,朝中可能已经暗流涌动。 只有自己曾随天子出征,陛下可能觉得他是不多的忠臣。 随即给带来旨意的官员奉上礼物,官员收了,随后嘱咐:“陛下听说南面战败的消息之后很生气,十三那天喝得大醉,半夜还拔刀杀了不合意的厨子。 驸马还是尊奉陛下的意思,赶快把事情办好,尽快与南面罢兵。” 说着小声附在他耳边:“陛下很害怕,好几天都睡不好,夜里做梦惊醒。 还把那些当初劝他出兵的大臣都骂了一遍,而且不断在朝堂上跟王亲和大臣们说,只要想办法让史从云不出兵,都是功臣。” 萧思温点头,恭敬的道:“使者从北面来辛苦了,我已经安排人服侍,之后还有礼物赠送,只希望回去之后在陛下面前能为我说几句好话。” 使者点头,顺理成章的接受,随后被人带着下去休息了。 等人一走,院中的萧思温便收起笑容,身后的妻子和女儿们起身,脸上都是喜色,他则没有。 陛下以为他是忠心耿耿的忠臣,可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正准备让自己的大女儿嫁给耶律罨撒葛,这样他就是两面站队了,如果事情出现什么意外,可以随时选一边。 朝中很多人说他不擅军事,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也有自己的算盘和上位的法子。 萧思温独自在院中踱步,心里想着如何处理此事。 他其实比陛下还要怕,如果史从云出兵,南京首当其冲....... 可如今情况有了变化,以前大辽国没有太大的危机,南方零散不成气候,北汉向来是大辽傀儡,天下没有人能威胁辽国,几十年来从没有南方的兵马打过南京往北。 所以他只需要在国中两面下注,自己的地位就能保证,前程就能保证,可现在情况变了。 南方史从云已经灭了蜀国,平楚地,淮南,北汉,连大辽国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又想起昔日汉、唐时候的事情,心里也开始害怕起来。 或许不该只关注于国内了,萧思温心想。 随即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几个女儿。 小女儿萧燕燕机灵可爱,向来聪明,史从云还开口说过要她,不过萧思温觉得那多是嘲弄他的话,说来气他的,因为燕燕还小,今年不过十一岁。 二女儿比较平庸,没什么突出的才能,不过就如她母亲一样漂亮。 大女儿则向来为人强力,有一身骑射的好功夫,还曾经领大队的人马去剿匪,和他这个父亲完全不同,人也俊俏漂亮,原本准备将她许给耶律罨撒葛。 耶律罨撒葛是嫡系皇族,几年前因为造反而被流放,但影响力依旧很大,这就是他两面下注的办法。 可如今情况变了...... 萧思温缓缓踱步,来不及理会家人不解的目光。 往南去和史从云接触的人他说了算,这是大好的机会,可小女儿还小,二女儿难担大任,只有大女儿萧胡辇无论是年龄还是本事都比较合适。 可一旦那样,与耶律罨撒葛的联姻就要搁置,或者把二女儿嫁过去? 他犹豫一下,看了两个女儿一眼,心里慢慢有了定论,至少史从云肯定是难对付的,耶律罨撒葛不用对付。 ....... 四月下旬,史从云已经饮马黄河,身后大军成列,旌旗招展,他停在这是在等人。 不一会儿,卢多逊和李昉带着上百人在军士簇拥下过来,黑压压的人群在他面前站定,随后行礼。 卢多逊出列,“官家,臣不辱使命,将李昉和江南众官带回来了。” 史从云点头,让风尘仆仆的卢多逊先去休息,随后看向李昉。 李昉出列拱手道:“回禀官家,这里共有一百八十三,多数是当初中原大乱时到南唐避祸的,还有一些是南唐本地士人,官员,以及他们的亲属。 如今南唐国中人心惶惶,国主病重,又害怕官家天威,猜忌北人,不少士人受到排挤和打压,臣按照官家的命令,在吴越国收纳他们,这些人中很多都有官场仕途的经验,也有少数是颇有才名的读书人,这是名册和臣所列他们的履历长处。” 说着恭敬的把一封名单呈送上来。 史从云接过,草草看了一遍,里面大致记录了这一百多人籍贯和履历,随即大喜,也非常喜欢邵李昉这样的办事态度和方式。 “李昉,你立了一件大功,朕就喜欢你这样能办成事的人才,功劳先记下,回朝之后封赏,这些人暂时随驾,由你管辖,朕留着他们有大用。”史从云道。 “万事俱备,下令全军今天下午就渡河,后天是四月底的大朝会,正好赶上!”他说着遥望大梁的方向,眼中都是杀气。 359、暗流涌动 半夜,史从云夜宿黄河边,他已经渡过黄河,大军前锋过河,中军还在陆续渡河。 晚上,火光把大河点得通红明亮,点缀星光,通河璀璨。 小黄花乖巧的跟在他身边,随行武官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让他坐下,夜里冷,所以他把手放在小黄花衣服里暖手。 老婆就是好,还可以当人工暖手宝。 过了一会儿,右监门卫上将军陈承昭过来向他汇报渡河的情况,这次大军渡河全是由陈承昭全权负责指挥的,他也是一直随行圣驾的武官之一。 陈承昭原本是江南人,五年前打淮南时,南唐国濠、泗、楚、海四州水陆都应援使,后来史从云攻克寿州,泗州,领军顺淮河东下时将他俘获。 因为他家中老幼当时都在泗州,便投降了后周。 后来官家授他为右监门卫上将军,成了大周的官员,陈承昭身为南唐的将领,习知水利,官家于是令他督治惠民河、五丈河,疏通汴梁漕运,在去年终于浚治,史从云赏赐他五十万钱,又觉得他是个人才,常留在身边。 因为惠民河并不是简单疏通而已,陈承昭领命后认为惠民河水量太小,虽疏浚也未必能通航运,于是亲自考察,遍寻水源补惠民河水。 勘察地形后,见郑地地势较高,而郑地西部的河流至郑地后皆向东南流,若稍加疏导,便能流向东北。 他勘察所得的结论完全正确,他领民夫将郑地西部的闵水引至新郑汇入惠民河,又引撰水注入阔水,使二水相通共注入惠民河,惠民河水大增,水贯连汴京,南历陈州、颍州,直入淮河,沟通了京城与江淮的漕运。 史从云当时脑子里就两个字,“专业”!觉得这样的人才在南唐真是屈才。 陈承昭汇报完之后,史从云让他先别走,因为他年纪大了,六七十的人,便让身边宦官给他赐座,“陈爱卿,神都洛阳废弃已经很久,历经战乱残破不堪,特别是周边漕运荒废,十分不方便。 朕往后还有往西北用兵的心思,从大梁到洛阳的水道很重要,洛阳附近的漕运不能荒废,朕想让你去主持这件事,疏浚洛阳附近的漕运。 不过时间上不用太赶,主要还要考虑周边百姓的承受能力。” 陈承昭听完只后犹豫一下,“官家,洛阳附近的漕运水道废弛日久,不比大梁,再启用只怕靡耗颇大,费时费力,如果要走西北,大军辎重粮草还不如走陆路,修缮潼关古道。” 史从云道:“陆路太费人力,往后西北不只是河套,还有古金城,张掖,酒泉,敦煌等,直到汉朝阳关、玉门塞,都有用兵可能,这是千秋万世之功,所以你也不用太急,钱财物资朝廷都出,做好了是大功一件。” “臣领旨!”陈承昭连拱手接令。 史从云接着嘱咐:“这件事必须用心,事关重大,关乎国运。” 一下上升到国运的高度,陈承昭立即严肃起来,连连点头:“请官家放心!” “你先不用回朝,取道去洛阳,后续我会下诏,让沿途诸州县长官配合你的。” ...... 四月三十日,大梁人影攒动,人声鼎沸,一大早河边便蒸腾白色雾气,不知谁家的鸡鸣狗叫隐约穿过,不少摊贩沿着河边售卖早点,吆喝叫卖,早起的人穿行在街头,玩闹的孩童奔走穿过人群,引来一阵阵叫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三教九流,川流不息的人到处都是,好不热闹。 大梁许多年没有这样的繁荣安定的景象了。 相较与外城,内城更加热闹,大量的车马,轿子等在南城宣德门外汇聚,各色车马轿子停放一里长,顺着南面城墙脚下往西,一直延伸到兴国坊一带,不少孩子和大人都好奇的在阁楼或楼下门前张望这些官员。 官员们也颇为得意,一个个昂首挺胸,身着官服,做足了架势,熙熙攘攘在一块,沿着南面宣德门侧门入皇城。 因为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 百官陆续入场,礼部侍郎龚立最为焦急,他不断和身边同僚打招呼,目光四处寻找什么,似乎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他如释重负,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宰相王溥,连走过去道:“王相公,今日可好。” 比他年轻二十来岁的王溥回头,“龚侍郎镇定,你年纪大了,可不能这样慌慌张张的。” “是是是,王公教训得是!”龚立反而像是年纪小的后辈,连连点头称是,然后堆笑道:“老朽也不想慌张,可没有王公这样的主心骨,让人忍不住心慌,现在见到王公,一下便镇定了。” 对于这种说法,王溥颇为受用,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很快不少官员向这边汇聚过来,相互问好。 “没想到上次朝会被皇后在大相国寺摆了一道,留百官在那,不知不觉便过了大朝,没想到她还有这种办法。”有人抱怨。 “十有八九是太后那荡妇教的,她们姐妹狼狈为奸……” 上次他们被皇后在大相国寺摆了一道,十五的大朝也就揭过,现在想起来还是火气,可又没办法,皇后的做法合乎情理,也十分得体,礼部的人也没什么可以挑的。 “之后的奏疏,上去也毫无反应。”龚立说完这话,有意无意瞥了一眼王溥。 王溥颇为不快,有些局促,“咳咳,奏疏上到政事堂,也不是我一个人便能决定的,要过李公,范质,闾丘仲卿等人。 李公自不用说,他根本不看,范质那老头当初骂过官家谋逆篡位,还以言语讥讽过官家好色,和官家之间颇多过节,但到这时居然不为所动,只说那些奏疏是胡言乱语,无稽之谈,都给判退。” “那老头本来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通事理!一直就是那样。”众人咬牙切齿。 范质是前朝宰相,还骂过官家,没想到官家登基之后依旧让他做宰相,实在出乎意料,跟出乎意料的是到了如今这关节,那老头居然又一次臭脾气的驳斥他们的奏疏,完全就是官家的面子不给,他们的面子也不给的做派,简直令人恨得牙痒痒,也难怪当初官家骂他。 “奏疏不通天,王公也尽力了,奈何人上有人啊,王公贵为宰相,也有不得力之处,可见世上之事多不是嘴说成的.......。”有人阴阳怪气说了一句令王溥颇为不快的话。 龚立连道:“既然奏疏通不了天,就只剩下一条道了,只有大朝时百官齐奏,才能起效,上次在大相国寺是我等棋差一招,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通达圣听,诸位不可大意,不可后退啊。” 众人连点头答应,纷纷保证。 很快,大群人便开始向殿内走去,进入宣德门后,王溥看见了前方的李谷,范质等人,李谷年纪大了走不快,但众人走自觉跟在他后面,没人去超过。 走了一会儿,李谷突然回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见李谷回头,旁边的茅厕的石头范质也回头了,不过老头的眼神则意味深长。 “王相公正是壮年,前途不可限量,做事可要想好了,人千万不能被诱惑冲昏头脑,世上没有回头路。”闾丘仲卿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闾丘仲卿向来是站在皇后那边的,权势很大,在朝廷里的地位连他也不及,王溥微微一笑,心想他是怕了吧,是怕今日局势不利,还是怕自己往后的权势在百官拥护之下会超过他。 只是拱手,“多谢闾丘公提醒,不过为人臣,尽人事,天下臣子都该如此。” “谁说得清是为什么。”闾丘仲卿说了一句,快速越过他们,不再多说。 “一朝得志的跳梁小丑罢了......”有人讥讽,他们中不少是后周老臣,对闾丘仲卿这样的新贵派心存不满。 王溥看了一眼,“少说无关紧要的话,免得节外生枝!” ...... 很快,垂拱殿外鼓乐起,宦官唱名,百官入殿,大梁城皇城内,四月底这暗流涌动的大朝会开始....... 360、人不狠立不住 大殿上,宦官唱罢了,百官朝拜,随后开始议政。 大朝会上惯例不说大事,都是一些琐碎的,又不关乎大局的事,比如开封府那边上奏城东百姓请愿要在城外为官家立庙,开春来各地的春耕情况如何等等。 这些事在大朝上都会说,不过今日显然有些不同寻常,几个开封府的官员说完之后,大家都不说话了,有意无意看向王朴和龚立那边。 大家似乎都知道今天非比寻常了。 面对这样的注视,年龄大的龚立有些局促不安,王溥却有种万众瞩目,颇为享受的感觉,他年纪轻轻登上宰辅之位,早习惯众人的瞩目。 便迎着众人目光,踏出一步,顿时所有的视线都汇聚过来,王溥张开双臂,深吸口气,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随后双手一合,拱手道:“禀皇后,臣有事启奏。 前朝太后符氏久居后宫,不合礼制。 何况这样对官家的声誉有损,官家是五百年不得一见的明君圣主,神武明睿,决断天下大事,腹有良策,总揽乾坤,青史之中必定浓墨重彩。 我等身为人臣,自当为官家声名考虑,所以才联名上疏,希望皇后秉公处理此事,不要因亲废公,下教令将符氏逐出宫中。” 他说完之后,龚立带头出列,先拱手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有王溥、龚立带头,接连有几十个官员站出来。 场面十分隆重,可一抬头,王溥却发现这次年轻的皇后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似乎十分镇定,高坐在上方,毫无情绪波动的回了一句:“这是天子的决定,官家决定的事谁也不能改。 官家留太后在宫中,自有用意,因我不通晓政事,不明晓朝政,才令太后在宫中指教,诸位是觉得官家的安排不妥当吗。” 王溥微微皱眉,觉得今天皇后似乎比之前更加强硬,也不像之前那么慌乱失措。 于是眼神示意龚立。 龚立立即朗声道,“臣不敢,只是君为臣纲,为君谋是为臣首要,只要是为官家好,我们这些臣子义不容辞,无论皇后说我们大逆不道也好,说我们忤逆君意也好,不过凭一腔热血,满腹正气行事,也不惧什么。 想必青史后人,乃至官家都会理解我们的,若皇后不同意,老臣今天为了正义,便以颈血染地也不退让。” 龚立高声道,一时间迎来一阵附和。 龚立红光满面,身边有众多同僚的拥护,他便不知不觉也不惧怕上方的人居然是皇后了。 符皇后气得好看的脸庞有些涨红,胸口起伏,不知该如何化解。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哗啦啦的脚步声,在哄乱殿上也格外清楚。 众人回头,就见黑色洪流鱼贯而入,众多身着甲胄的禁军士兵分开人群,不少官员正要呵斥,却发现甲具森严的禁军中裹挟一人,正是天子史从云。 大殿中满堂寂静,方才还群情激愤的人一下安静下来,惶恐看向天子,龚立旁边的官员也纷纷挤着退开,一下身边便空出一圈。 龚立眼睛瞪大,浑身颤抖,不可思议的道:“官.....官家!”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史从云面无表情看着他,解下腰间配剑,咣当一声丢在他脚前,“你不要以颈血染地吗,来吧。” 这样的开头,直接把龚立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 史从云满肚子火气,也看得清楚,这些附和声中,大多数都是前朝,乃至前前朝的老臣。 秦朝改朝换代的的时候是和平演变的,为稳定局面是被迫全盘接收前朝班底,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如今是一朝天子数朝臣,其中难免鱼龙混杂,很多在新朝并没有功的人也为稳定局面不得不被保留。 而那些曾经的老臣,对随新帝而崛起的亲贵是十分不满的。 这就好像武帝朝时武帝大量提拔卫青、霍去病为首的新人去对抗老的官僚势力。 为什么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卫青等颇有微词,又要过度拔高李广等人,因为他们的是一个利益集团的,代表汉朝旧势力,李广祖上是秦朝大将,是军功世家的代表,司马迁的祖上也是史官世家,都是世代为官的官僚家族。 无论是汉朝还是后来的唐朝,乃至后来的宋、明、清等,长命王朝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必须在立国后,有皇帝出来顶住压力,打压旧势力,启用新势力,形成接力,实现平衡。 汉朝是武帝,唐朝是高宗李治,到了如今他的秦朝,史从云心里早有预感,这天迟早会到来。 而且他的秦更加特殊,虽然立国不过几年,但真要算就该从后周朝开始算起,因为他是往前接周朝的班底,和平过度。 汉之于秦,唐之于隋,那都是武装夺取政权的。 打压旧势力,启用新势力,几乎不可避免。 这次冲突表面冲着皇后和符太后,其实是冲着皇帝去的,现在看来就是旧的官僚集团对新势力崛起的权力集团之间的利益冲突,带头闹事的基本都是后周、后汉、甚至后晋继承下来的官员。 他们资历老,觉得自己该享有权势,可偏偏他们没有太多功劳,功劳大多都是随史从云新崛起的新兴势力的,他们被压了一头,越来越被边缘化,慢慢利益向背,自然就走到一块,可能他们中许多人都不自知。 于是便有趁天子不在,闹出事来,显示他们的资历威望,获取关注和权力。 那边龚立慌张之后脸色煞白,却没有完全乱了阵脚,他已经是后汉,后周,到如今秦朝三朝老臣,本事是有的。 一下扑通一声跪下,大声环顾左右道:“官家,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句句都是为了官家啊,同僚们上百奏疏还在,请官家明察。” 史从云心里直呼老狐狸。 他这一句话看似给他说的,其实瞬间给所有官员提了个醒,现在可以跟他划清界限,可奏疏已经上去了,白纸黑字,人证物证都有,已经来不及,根本逃避不了,还不如一搏。 果然,很多人都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跪下,“请官家明察!” “官家明察啊!” “若官家不主持公道,我等就不起来了.....” “......” 一下子,大殿上乌泱泱的跪下几十人,最令史从云失望的是,王溥也跪下了。 他对王溥原本是有期待的。 面对面前跪着逼迫他的众人,史从云冷笑道:“朕刚平了李筠,灭了伪汉,抓了伪汉国主刘钧,杀败了辽国大军回来,没想到你们还真给我朕一个惊喜。” 他的话,一下令朝堂上议论纷纷,跪着的人不少额角都流下冷汗来。 “正好,我也明白你们的心思,朕今天要是杀人了,在史书上就要留个暴君污名,你们都是忠臣直臣,敢于死谏啊。”史从云道,随即声音完全冷下来。 “以往我只是觉得,对你们宽仁一些好,唐末以来杀孽太多,现在发现你们是真会蹬鼻子上脸,顺杆子往上爬! 不过朕不是软蛋,也不是怕事的人,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硬汉,是刀枪下打江山的皇帝,身前身后名随便说罢。 龚立,你说要以颈血染地,剑朕都给你备好了,我等着你,你们想要跟他一块死的继续跪着,有种别起来。” 话说到这,不少人都怕了,龚立吓得冷汗直冒,这时也顾不得,狗急跳墙似的回头喊:“别怕,我们人多,少了这么多人朝廷没法继续运转,不要起来,人越少死得越快!” 不过听说天子几个月平了李筠,灭了北汉,抓了北汉国主还顺带打败契丹大军,不少人早吓得神不附体,连接二连三一面大骂自己请罪,一面起身来。 原本跪着几十人,很快只有十几个还跪在地上,连王溥都站起来了。 史从云杀气腾腾的看着带头的龚立,老头这时已经吓得涕泪横流,不断磕头求饶,不一会儿把脑袋磕破了,地砖染成红色。 史从云心里却早有决断,人不狠立不住,对于后世的普通人来说可能可能还被当成一句玩笑话,而他身为皇帝,却是一个大教训,可以说这次的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的宽仁和不想杀人导致的。 361、大朝的结果 大朝会上,天子突然回朝,局面瞬间逆转。 他们之所以挑选这个时候,就是因为天子在外征战。 只是情况令所有人都没想到,年初出兵,如今不过夏初,千里北上,到河东、并州去打仗,结果短短数月,大军已经击败李筠,击破北汉,顺带击败辽国援军,随即凯旋。 百官脑子里只想:这简直就是天兵天将,如有神助! 朝堂一片死寂,只有跪着的龚立等人吓得瑟瑟发抖,涕泪纵横,也有人呆若木鸡,反复还在消化这震撼的消息。 史从云刚往前一步,闾丘仲卿等枢密院官员已经纷纷下拜,高呼:“臣等恭迎官家凯旋,官家真乃神君圣主,神武明策,武功盖世......” 他一开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下拜祝贺,方才情况太突然,消息太过震撼,很多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而闾丘仲卿能第一个反应过来,还因为枢密院其实早在几天前就收到战报,只是一直没有公布,只有枢密院和皇后、符太后、赵贵妃等人知道。 如果几个月打败李筠,以以往官家的骁勇善战,英明神武,众人也不会觉得诧异震惊,毕竟这么多年,那么多战打过来,大家都觉得天下已经没多少人还是官家对手。 可谁也没想到官家居然猛到连带北汉一块收拾了! 那太原城自春秋战国起就是北方重镇,赵国起家之地,汉朝对付北方匈奴人的北面重要基地,李唐王朝的发家之地,重镇坚城。 即便大家都觉得官家打仗向来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但打太原,少说要半年以上,乃至更长时间,所以不少人才会挑准时机,蠢蠢欲动。 不过天威之盛,王师之利,远超他们的想象,一个君主的权威,几乎都是靠战争建立的,人类的文明史,组织形式,政治架构,权力,威信,无论如何装饰,如何表述,最根本的源头就是武力威慑。 一个人如果打不过另一个人又想生存,而他们又都理智,这时弱者就需要妥协,交出部分资源换取安全;而强者也会想,如果对弱者赶尽杀绝,自己就不能长久的获取资源;于是双方会经过博弈达到一个平衡点,这就是控制和权力的最简单表述。 历史上的赫赫有名的君主,权力多是打出来的。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成吉思汗,康熙帝,那些大权在握,把集权做到极致的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初期的困难或许不同,可权力都是靠着一场场战争的胜利不断堆叠,达到巅峰的。 史皇帝的权力也正是如此,此番得胜归来,朝堂上百官震惊,他才踏出一步,已经齐刷刷全跪地祝贺,朝堂外肯定也是万民欢庆,人心所向。 无论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高兴,人们都会在战争的胜利面前要么拥护,要么屈服。 而筹谋已久的龚立,王溥等人则彻底失去反抗的余地。 上方的六妹这时也再坐不住,顾不得姐姐教她的那些礼仪,拖着她华丽的凤袍凤冠,激动走下来,被史从云一把抱着。 这及其放浪,何况在朝堂之上,不过此时已经没人敢说了,礼部的老头们全当看不见,只有范质又不合时宜的咳嗽两声:“官家,百官面前还请注意仪表礼节。” 史从云早习惯这脾气又臭有硬的老头了,摆摆手道:“知道知道,这次朕高兴,你先闭嘴,下次再说。” 说着牵着六妹的手往上方走,诸多武将跟随,分列两侧,但考虑到百官的面子和自尊心,史从云先让他们起身。 坐到上方,俯视朝堂,诺大的朝廷一下安静下来,龚立等人还跪在那不敢起身。 史从云表面冷峻如冰,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心想那些打坏的炮真是值了! 这些人在等机会,他何尝不是。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唐末五代以来的情况却完全不是,而是一朝天子数朝臣。 因为局势太过动荡,天下人才凋零,导致任何人上台都不敢大肆清洗,当初他政变时,稳住军方,不让士兵乘机为非作歹已经费尽心思,对于官僚集团完全来不及调整,也不敢,只能全盘接收。 这样的做法有好处,就是能稳定政局,一旦时间久了,坏处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些旧日官僚中很多在新朝并没有与之身份地位相匹配的功绩,而且会压制后起之秀的上升路径,而这些数朝的铁打臣子对新朝忠诚度也十分低。 最简单的,赵匡胤篡位时,除了范质骂了两句,没有一个出来维护旧朝的,他篡位时,也只有王著和范质顶了几句而已。 之前不敢清算,只因才篡位,朝中不稳,人心浮动,朝政稳定下来之后,史从云早想做这件事,又没有合适契机和借口,这下可让他找着机会了。 带着皇后坐到上位之后,史从云立即怒气冲冲斥责他们,趁着自己在外打仗,在朝中为非作歹,图谋不轨,大逆不道。 这罪名加得很大,众人纷纷辩解,接连叩首:“我等都是为官家啊!请官家明察!” “官家,臣等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鉴.......” “官家,我们都是赤诚忠心,想为官家分忧,为天下谋福,官家是明君圣主,不是昏聩之人,定能明白臣等的用意啊!” “官家!” “.......” 朝堂上依旧一片嘈杂,众人纷纷开始闹腾起来,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据理力争,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中不少人也知道必须硬着脖子往下争,不能退了。 嘭! 史从云重重一拍身前案桌,顿时一声巨响,他本就虎背熊腰,人高马大,这一巴掌势大力沉,声音响亮,当场惊得大殿中所有人暂时安静下来。 “好了,都闭嘴吧!”史从云高声怒喝,忍着手掌的剧痛,心想刚刚那下没有拿捏住,力用大了,好tm疼...... 强忍着痛道:“一个个满嘴忠孝仁义,说得天花乱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点心思吗? 朕是什么三岁孩子吗?老子这一路过来,大小几十战,杀的人比你们这辈子见的都多,跟老子玩心眼!” 史从云越想越气,放开六妹的白嫩小手,起身往下走,一面走一面破口大骂,“人要脸树要皮,老子是给你们脸面! 非要撕破脸皮当着满朝文武说出你们那点小九九,你们那几张老脸撕下来放在地上踩才甘心! 朕今天给你们说穿了,无非一帮子毫无作为的老臣旧吏,到了新朝发现变天,自己没权势了,想着天子不在,可以乘机闹点事情出来,让天下见识你们的本事是不是!” 史从云说着说着直接指着龚立的鼻子,龚立及其身边的同僚一下脸色煞白,冷汗直冒,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早被史从云打断。 “不想想你凭什么,自己有什么本事,做过什么功绩! 让你拿着朝廷俸禄安享生活就是看在你们都是前朝旧人,是因为感念先帝恩德,给你们体面和脸面,居然还敢趁朕不在,闹出这样的事来!” “事情到此为止吧,再下去别怪朕翻脸不认人。”说着他扫视众人,“朕早提醒过你们,天下爱形势已经变了!别搞以往那套。 你们以为朕的心思只是当一个后梁太祖,当一个后唐庄宗吗? 江南,吴越,交州,辽东,辽西,河套,西北,西域,朕早有志重拾旧日河山,天下之大,可用之人何其多,今时不同往日,望诸君共勉之。” 说着看向龚立,直接宣布道:“龚立妖言惑众,祸乱朝纲,处弃市,家属发配,其余众人,你们有多少是多少,自己心里有数,自行上书请辞吧。 你们不珍惜机会,蜀地,南唐,伪汉,楚地,关北,那些朕打下的地方,也有很多才干之士想要一展拳脚报复,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话音落下,龚立不嘴硬了,痛哭不止,大声求饶,不过很快被外面的禁军拖了出去,押送御史台大牢。 大殿里没有人反对,甚至以如今的眼光来看,史从云的举措还是仁慈了,开国的皇帝没有哪个不杀人的,五代的君主之酷烈,他们多数都是见过的,而就算历史上被称仁慈的宋太祖一生也杀了八十多位大臣。 处理完这档子事,史从云才舒口气,重新放下火气,走到上方和自己的皇后坐一块,让闾丘仲卿出来,代表枢密院当堂宣布北方的捷报。 闾丘仲卿出来,声音洪亮的通报了详细的战报,足足说了半个时辰,将出兵之后的情况,和一场场胜仗说了个遍,末了还加了一首自己写的歌功颂德的诗。 被俘虏的北汉国主刘钧也被押解进来,更佐证了这旷世战功。 这样的武功,令满朝官员更加震撼,不少人暗自捏了把冷汗,庆幸自己刚刚管住嘴没有说话,没有站在龚立那边,连再次称颂天子的威德。显然官家不是乱打的,而是有备而来,无论是打仗还是朝堂,都手段卓绝。 龚立才被全副武装的禁军拉走,朝堂似乎一下就和谐了,纷纷围绕官家如何英明神武,神策宇内,帅气迷人为主题发言,顿时君臣相得的场面十分感人。 那地上丢着的天子配剑也无人敢去看,默契的让开一圈,仿佛会要他们的命一般。 刘钧根本不敢抬头,虽然年纪大,但他没有后蜀孟昶那样的优渥待遇。 孟昶是自己投降的,成都没有打,所以史从云只是抢了他老婆,倒没对他怎么样,各种侮辱性的献俘仪式,游街,去太庙拜列祖列宗也都取消了,给他封了个过日子的王爵领俸禄。 可刘钧不一样,这家伙是战败被俘的,没有主动投降。 即便为给天下剩下的那些割据政权做个表率,史皇帝也不可能善待他,如果不区别对待,让那些人觉得自己投降和战败后投降都一个待遇,那肯定都会想着抵抗一下试试,万一就成功了呢。 所以当庭就有翰林学士陶谷出列,拿出早写好的文章,斥责刘钧的罪行,细数他的过错,这都是安排好的。 翰林学士骂人,那可就太厉害了,足足给刘钧列了二十条大罪,三十六条小罪,听得史从云都打瞌睡了,心想读书人骂人可真不得了。 随后让刘钧自己承认错误,说明天子说得有道理,官家说得对,如果他不说,旁边自然有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帮他认错。 面对如此周到的看护,刘钧也深明大义,那面陶谷的文章才读完,立即就开始大声认错,表示自己确实罪大恶极,也深刻意识到生平所犯错误,会深刻反省,努力改变。 史从云满意点头,然后下诏赦免他十恶不赦的罪行,不过为昭示天下,游街示众不可避免,去太庙拜列祖列宗也要去,不过骂就免了。 这让摩拳擦掌的众多翰林学士意兴阑珊,觉得失去了表现的机会。 刘钧听到这,脸变成猪肝色,不过为活命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感谢天子大恩大德。 最后,史从云思来想去,给刘钧封了忠心侯,全不及后蜀孟昶的王爵。 当天大朝一直到下午,终于才结束,此时京城内外,早有一片欢腾,北方大捷,李筠覆灭,北汉灭国的消息已经散开。 而朝中也历经一次变天,礼部侍郎龚立被判弃市,家属发配,余下五十多官员受到牵连被革职。 百姓们听说此事与皇后有关,毁誉参半,有些觉得官家爱护自己老婆是人之常情,人君典范,也有人觉得皇后是妖女,祸国殃民,说不准又是一个武则天。 这自然只是民间讨论,都集中在男女情感上,而朝中的重臣要臣却都知道,此事其实和皇后没什么关系,甚至和皇帝的关系都不是最大的,而是新旧官僚之间的利益冲突,导致这次事件。 而官家是站在新人那边的,旧官僚势力也注定失败,龚立的死,五十多官员革职,是失败的代价。 当天大朝散后,史从云大松口气,这些官员的空缺他早有准备,派李昉去接收逃亡江南的人才就是为了这天准备。 待百官散去,方才还端庄乖巧的六妹眼泪汪汪的钻进他怀里,史从云轻抚她的背,明白思念加上担心害怕,小姑娘居然忍不住了。 他也忍不住了,不过六妹是上半身,他是下半身,于是抱起来她来,“几个月不见,朕的皇后越来越漂亮了,来,咱们回后宫好好深入交流一番。” 六妹耳濡目染,已经明白他的一些话是什么意思,小脸一下红了,“官家舟车劳顿,要不明天吧.......” “大老远赶路,本来是累,见你就不累了。”其实他昨晚在陈桥驿落脚休息,并没什么舟车劳顿,反而生龙活虎。 “官家啊~”六妹声音颤抖,尾音都带上了颤音。 这时有宦官进来,低头道:“官家,李公在大殿外等着,说想见官家。” “不见,朕忙着呢。”史从云想也没想拒绝,随后抱着他的皇后走后门出去。 (读者老爷们我又回来了。 今年过年值班回不去,快可以走了,结果广西突然闹疫情,我们这距离中心百色不远,接班同事被隔离过不来,站里两个人,政府要求的事一大堆,天天报告政府情况,隔几天去山下作核酸,惨啊!o(╥﹏╥)o 希望今年的霉都在年初倒完了,万事大吉,否极泰来。) 362、平衡 坤宁宫里,春色迷人眼,史从云轻抚六妹光滑的后背,这次事情真把小姑娘吓坏了,窝在他怀中如找到厚实的靠山一样久久不出来。 六妹脸蛋红扑扑的,发髻散乱,“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赖在官家怀里不出来,好暖和,让人心安。 只觉得官家不在,心里都是空的,天天都睡不好,官家回来一下都实,安稳得不行。 有时我自私的想,要是官家什么都不做,天天陪着我该多快活安心,该有多好。” 说着她又恋恋不舍道:“可官家是天下的官家,有忙不完的天下大事,又怕耽搁了官家大事,成了天下的罪人,怕他们说我。” 史从云深以为然,点点头,一脸感动:“你这么深明大义,我真高兴,朕何尝不想陪着天天陪着你,奈何天下事太多了。” 六妹摇摇头,“官家有时间陪着我一会儿,我就十分开心了。” “你真好。”史从云一副感动的模样,心里想,自己现在是皇帝了,是天下最大的海王,爱都要分开,给后宫的每一个美人,可不能全放在这,海王有义务照顾好池塘里的每一条小鱼儿。 安抚了皇后,他正想去找花蕊夫人发泄下,坤宁宫的宫女再次见来向他汇报,说前殿宦官带来了话,李谷还在外面等候,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 史从云想了一会儿,让宫女服侍他换了一身圆领便服,随后让人准备了轿子去垂拱殿。 李谷散朝之后就请求见面,但他故意没理会,而是抱着六妹回去,把李谷晾在那里,因为这件事的起因就是李谷,“我无心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此事也让史从云意识到一个现实,李谷的权力已经太大,大到开始威胁皇权...... 到了这一步,很多事已经不关乎个人恩怨,不关乎私人情感了,很多考量都是纯粹的利益、利害。 大殿里晚风呜咽,檐角铃铛叮当作响,大殿里格外空旷,史从云从后门进入垂拱殿,宦官连点起烛火,长长红毯在烛光中显得黯淡。 长长的红毯那头,一个高大干瘦的人影正站在门口,隐约只能见轮廓,史从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李谷。 共事那么久,又是左膀右臂,彼此早已相识相知。 两人之间隔了一段长长的距离,史从云心里叹口气道:“李公有什么话过来说吧。” 李谷从那头才走几步,突然扑通一下倒下,吓了史从云一跳,不过还是压下担心没有动作,旁边的宦官连扶起李谷,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站久了而已。 李谷活动一下手脚,缓缓靠过来,长长的地毯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尽头,等他过来之后史从云才发现他手中捧着今天自己丢在垂拱殿的配剑。 李谷双手捧着奉上,神情有些凄然:“官家的剑,老臣还给官家,还请官家收好。” 史从云看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眼,心里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事情到这一步他心里也不情愿,可事情到这一步似乎又是不可避免的,或许以这种方式爆发出来对李谷而言反而是一种幸运。 他伸手,拿过配剑。 大殿里烛光闪烁,光线昏暗,看不清人的表情,但当手中的剑被拿走时,能清晰感觉李谷苍老身躯微微一颤,随后接连呼出两口粗气,在安静大厅里清晰可闻, 他随即小声:“官家,老臣年纪大了,记不清很多事情,办事也容易出差错,辜负官家的信任,还有许多过错和罪责难以细数。 所以老臣请辞归乡,颐养天年,请官家恩准。” 史从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让人去吧起居郎叫来,起居郎连赶过来之后,大致明白了天子的意思,连准备好纸笔,在旁边候着。 史从云这才开口:“李公确实年纪大了,应该好好颐养天年,受子孙伺候,不过李公说得谦虚了,你没什么过错,对朝廷、对天下有大功,是我朝的功臣。” 这几句话算是给了李谷一个定论,文臣最重名声,也不会让他因为最后这些事而留下身后污名。 李谷明白过来,老泪盈眶,拜谢天子。 史从云接着说:“加授李公开府仪同三司,进封赵国公,赐钱一百万。”旁边宦官连忙记下,李谷再次谢恩。 “李公家在洛阳吧。”他记得李谷是颍州汝阴县(今安徽阜阳)人,但是他的父祖居于河南洛阳,后来黄巢作乱,洛阳遭兵乱之后他才奔波流离的。 李谷如实回答:“回禀官家,老臣祖、父都居洛阳,致仕后也想回洛阳安享余生。” 史从云来回踱步,一面走一面说,“洛阳是个好地方,朕派陈承昭负责疏通洛阳附近的漕运水道,估计需要许多年的功夫,不是件小事。 李公回洛阳后如果他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你教教他,如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直接上奏朝廷。” “多谢官家。”李谷再次行礼,随后说:“天色黯淡,若没什么事,老臣便不打搅官家了,官家日理万机,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很多事情都非一朝一夕之功,还需要长久的经营。” 史从云缓缓点头。 李谷也默契点点头,随后便转身步履蹒跚的往黑暗的大殿外走。 走到一半,史从云于心不忍,开口叫住:“李公,天黑了,让魏敏送你出去。” 魏敏很聪明,连带着几个宦官上去为李谷盏灯,护着老人不让夜风侵袭。 到大殿门口时,史从云再次开口叫住他,君臣之间隔了几十步,长长红毯铺洒一半月光,一半澄澈,一半在黑暗里,史皇帝站在黑暗的那头,曾经密切合作的两人之间突然如隔了天堑。 “李公年纪大了,去洛阳的路途要小心。” “官家.......”李谷沉默好一会儿,“谢官家挂念,老臣心里并无什么缺憾,官家心里有气吞天下的大志,不过还是太过妇人之仁了,天下许多人并非像官家一样通情达理,也不会像官家希望的那样通情达理,许多时候只有酷烈的手段才能让他们害怕。 老臣其实不明白,官家看起来并不是想做仁君圣主,可行事却总有仁君圣主的气量,或许是我不通圣意,妄自揣测,如果说得没有道理,就当胡言乱语,还希望请官家学一点那些酷烈之主也好。” 说完这番劝告,李谷出宫了,只留下史从云在垂拱殿中若有所思。 ........ 几日后,在北方大捷的喜庆中,百姓们热烈的围观了被押着巡街的北汉国主刘钧,大梁上下一片欢腾,街头巷尾,三教九流,都在传扬天子御驾亲征的功绩和种种故事,传奇事迹,文人墨客们歌功颂德。 此时朝堂上却悄然迎来巨大变动,五十多位六部,御史台,三司,翰林御,三省乃至枢密院的各处官员被罢黜,不少江南,蜀地,河东等的官员被补充进入朝廷中。 同时宰相王溥被罢免官职,原本的朝中一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李谷请求告老还乡,天子准奏,加其开府仪同三司,进封赵国公,赏钱百万,回洛阳颐养天年。 闾丘仲卿加枢密使,魏仁浦为右仆射。 一下子,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层权利上,曾经一直由李谷主导的朝局,一下变成文、武两派,以枢密院为代表的闾丘仲卿等武臣,以及以王朴、范质为代表的文臣。 但实际形势在天子安排下更加复杂,儿子娶了安庆公主的魏仁浦武官出身如今成了文官宰相,而李昉、窦仪、卢多逊等一干新人正在快速崛起,一时都说不好他们是哪一边。 而且还有更加另类的以冯继升为代表的机要司,工匠出身的官员也非常得官家宠信,一时间李谷一走,秦国的朝堂居然有种百花齐放的意思...... 363、人才济济 时间过得飞快,大胜归来安抚后宫之后自然还有封赏。 这次大战中很多人都表现得亮眼,他手下得力人才很多,需要各个封赏,三军将士的赏赐自然也少不了,核对军功,发放赏赐也是很多事,交给枢密院,兵部,三司去干。 不过这次打仗经沈义伦的核实是亏了,北汉不像后蜀,穷兵黩武,连年打仗,加上向辽国进贡,国库空虚,打下太原城和周边州县后,府库没有多少存余,供养大军都困难。 总的来说,往南打都是越打越赚,往北打基本都是越打越亏,说到底还是成本问题,所以往北打往往更加困难。 ....... 后宫里,史从云一大早从符太后的宫里爬出来。 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再没人敢说什么把符太后逐出宫的鬼话了。 史皇帝更加肆无忌惮,回来没几天就往符太后的住处跑,这下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符太后自然无力拒绝他,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符家老二也和符太后住在一起,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符二妹和符太后长得最像,年龄差距也不大,但性格很大不同,符二不像她姐那样端庄,而且他和符太后干的那些好事,很多符二妹都知道。 当天晚上,符太后面色酥红,符二则如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退出去,史从云盯着和符太后很像的符二背影,心里突然想到一些令他心动的场面。 符太后叹口气,显然猜到他想到什么,小声说:“官家想让二妹入宫里来吗。” 史从云干咳两声,“我是看二妹和你很像,一时间好奇,好奇而已。” 符太后不说话,温顺的为他宽衣解带起来。 ....... “你可真厉害。”史从云夸奖道,符太后白皙脖颈染上一层粉红。 “往后多在宫里住住,你想出去魏王府也可以,不过朕派人叫你你要进来,要不干脆我给你封个妃吧。”史从云任由符太后体贴的为他穿衣洗漱,懒洋洋的说。 符太后摇头,“有官家的宠爱,我已经知足了,再多的恩宠不合适。” “你真是个聪明漂亮又懂事的女人。”史从云轻轻托着她光洁好看的下巴,“你这样更让我把持不住,来,我喂你吃鱼。” 符太后云髻散乱,面若桃花,温顺的低下头。 她想必明白,二妹已经是皇后,如果符家的恩宠太过,天子也不会放心的,所以她很懂事的主动不要求任何封赏。 这样懂事又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不爱呢。 ...... 端午,史从云下令给张永德,李重进,郑王郭宗训等前朝皇亲赏赐一些钱财,同一天下令把关了两年多的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放出御史台大牢,暂时在集贤殿安顿下来。 主要考虑到耶律挞烈在辽国也是大名鼎鼎的“爱民大王”,他担任南院大王期间励精图治,拒绝扰民,主动汉化,为辽国百姓的富庶和崛起做出很大贡献,在辽国非常有人望,如果他死在大梁,对以后收拾北面河山不利。 同日,天子下诏赏赐久居大梁的刘仁赡钱十万,玉带,马鞍,锦袍,大有重新启用这位降将的意思。 一下子让无人问津的刘府变得炽手可热,上门的人络绎不绝,快把门槛给踩断了。 史从云确实有启用刘仁赡的意思,一来他确实有本事,当初他面对后周十万大军,困守寿州一年多居然能坚守,期间还以弱势兵力出城反攻,大败人数众多的李继勋大军,焚毁攻城器械。足见是个人才。 其二则是史从云的目光已经看向江南,南汉(两广),往南打仗少不了水军,显然刘仁赡等南方将领在水军作战上肯定是要更加专业内行的。 当天,史从云圣驾亲临汴水畔看龙舟,身边文武众臣随行,各色旗帜满天,行伍浩大,足有数千骑随行。 也是此时,史从云才在心底发现,发现大概因为他这个皇帝比较懒?或是比较胆小?或是奸猾,喜欢把事情给人去干,久而久之手下居然人才济济了。 在京的,镇守四方的,到处都有能用的人才。 军中武将、武官有邵季、王仲、王审琦、李处耘、王全斌、王环、郭廷谓、曹彬、潘美、慕容延钊、李汉超、郭进、董遵诲、罗彦环、刘清川、符昭愿、张正涛、张正海、孟玄喆、韩保正、刘仁赡、党进、荆嗣、杨继业、高怀德、向拱、司超、折德扆等,都是可用之才。 其中还有好几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如李处耘,王全斌,王审琦,向拱,曹彬,慕容延钊几个,让他们独领一支军队,掌控一场战争他也放心。 文臣中闾丘仲卿、范质、窦仪、王朴、卢多逊、沈义伦、陶谷、李昉、冯继升等都是能办事还有才能的人,有他们在朝中自己也不必去操心那些琐碎事务,只需在大方向上对国家的发展掌舵,剩下的时间可以用于和后宫的妃子皇后们玩游戏,为繁衍人类族群这样光荣而伟大的事业奋斗。 如今无论他想干什么事,似乎都能找到合适的人,这种情况无疑令史皇帝越发满意,也更加确信自己英明神武,驭人有方,是个及其厉害的皇帝,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不及他的。 至于各路节度使纷纷要求进京城大梁朝见天子的奏疏,史从云全准了。 其中甚至包括一份他的老丈人,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的上表,他以年事已高为由,想辞去天雄军节度使的职务,告老还乡,去洛阳养老。 史从云想也不想立即同意老丈人去洛阳养老的请求,给他赏钱十万,绢百匹。 随后立即加邵季为天雄军节度使,前往河北接管天雄军,他原本想直接裁撤天雄军的,但考虑到之后还要打辽国,加之天雄军兵强马壮,冒然裁撤可能引起不满和兵变。 五月中旬开始,有李筠作为榜样,各路节度使陆陆续续到达大梁,乖乖拜见天子....... ....... 大江上风浪涛涛,外面大雨瓢泼,虽然船大不怕雨,可江面视线受限依旧十分危险。 船舱里烛火摇曳,听着风雨声不绝,令人心中难安,难以入眠。 冯延鲁也不想冒雨前行,横渡大江,可时间不等人...... 四月底五月初,秦国天子史从云御驾亲征,杀李筠,灭北汉,擒获北汉国主,击败契丹人援军的消息已经顺着大江上的横风飞度,遍散江南。 一时间江南震恐,举国不安,人心惶惶,人人都在议论北军强盛难挡,何时会打过长江...... 偏偏去年年底,国中情况恰巧越发不好。 去年冬国主病重,封第六子李从嘉为吴王,居住东宫。 礼部侍郎钟谟说六皇子李从嘉轻浮放纵,不适合为人君,请立纪国公李从善。 国主大怒,贬钟谟为国子司业,立李从嘉为太子。 秦国国主史从云曾派人南渡长江跟国主说中国与江南,大义已定,顾虑后世不能容纳李氏,准许国主在世时修造城隍、整治要害为子孙计。 国主于是修葺各城,计划迁都于洪州,避开北面兵锋,群臣都不想迁,只有枢密使唐镐赞同迁都。 于是升洪州为南昌府,建南都。 去年春国主留太子李从嘉监国,自己迁往南都。 可洪州狭窄,宫府营廨都不能容纳,群臣日夜思归,国主悔怒。唐镐惭愧害怕,惊恐成疾,很快吓死,之后国主也一病不起。 今年夏初四月,国主李璟病逝,六皇子李从嘉继位,改名为李煜,朝中局面刚刚稳定下来,北面史从云大胜的消息便来了,国主吓得魂不附体,生怕收拾了北方的汉国,秦国大军会调转矛头往南。 所以立即派他为使者,一来代表国主入京拜见天子,请求维持之前的和平;二来请求恢复先主李璟的皇帝名号。 但在这个关头,无论是哪件事都十分困难,冯延鲁头疼不已,好在最后朝中的陈乔等大臣给他出了个主意。 听说周公的女儿周宪在秦国十分得宠,被封淑妃,是四妃之一,如果走她的路子说不定能得到一些帮助,周氏毕竟是江南人,曾经和国主还是夫妻,或许能卖一些人情。 冯延鲁也说不准这是好主意还是坏主意,但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虽然当时国主脸色并不好看,因为周氏是他的故妻,被史从云掳走的,但为保命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即下诏让周家的人跟随他入京走走淑妃的门路。 船外风涛声不绝于耳,冯延鲁思绪却格外杂乱,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兵势一弱,做什么事都是求人,抬不起头。 冯延鲁抬手示意旁边的侍者:“这里不必候着,照顾好隔壁舱室的贵人,这趟成败,你我富贵都在人家身上......” GET /u/178/178371/71613236.shtm HTTP/1.0 Host: m.biququ.com X-Forwarded-For: 74.125.218.38 X-Real-IP: 74.125.218.38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 User-Agent: Mediapartners-Google Accept-Encoding: gzip, deflate, br 364、今晚不更新 在广西待了六十多天,终于可以回家了,今晚要收拾东西,明天出发,今晚不更新了,回家之后继续更新,谢谢读者老爷们的支持,我这人写书估计你们都看着挺难的,不过还是有人再看,再三感谢,给你们磕头了。 爱阅书香 365、集权,集权! 时间缓慢到了六月。 朝中大小事情有序推进,手下的文武众多,很多事史从云都让他们去做。 他心很大,不是那种什么都放不下的人,至于他自己,当然是在后宫照顾自己的池塘里的小鱼,时不时还能游山玩水,带着老婆去大梁周边逛一圈。 到初秋七月,随着李谷致仕,王溥罢免,龚立被处死,几十位大臣或罢黜、或流放,众多史从云带回来的蜀地,江南,河东等地的新官员安排进入朝廷,在集权的路上,史皇帝也隐约有了点秦皇汉武的模样,真正做到政令通达四方,天下尽数用命。 夜里,宫城外风声正烈,史皇帝正舒舒服服半躺在床上,大殿外绸幔摆动,隐约能看到门外宫女的身影。 怀里的费氏发髻凌乱,脸色酥红,史从云今天就是专门过来教训费氏的。 “来大梁还习惯吗?”史从云一面玩弄她乌黑发梢一面问。 费氏点头:“这边更凉些,不过都好。” “如果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林尚宫说。”他一面王弄一面嘱咐。 费氏点头,小声说:“官家,之前有蜀地的官员托宫中女官找我,送了一些书信,说想让我在官家面前替他们说说话........” 她一脸怯懦的说,一来被欺负惯了,二来之前才出了龚立被处死的事,大家都明白官家对结党的事十分反感。 史从云听完有些好奇的问:“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费氏一五一十道:“我宫里管事是蜀地过来的尚宫,她家小舅的好友在夔州做过判官,刚好和后蜀朝廷中礼部侍郎熟识。 官家平蜀之后,诸多大小官员都被带到大梁来了,他们也在其中。” “他们找你都是些什么事?”史从云好奇问。 “其中两个是因为汴水畔的宅子没分到,大梁地贵,他们的俸禄又不够买新的,找吏部、工部无人理会,上疏也没有结果,所以求我在官家面前帮他们说一说。 还有一个是年纪大了,请求告老回蜀地去,落叶归根。”费氏娓娓道来,说着起身,从旁边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大堆书信,“书信都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等着官家来才说。” 史从云一下子明白过来,也没看什么,不知不觉他的后宫之中也成了一个奇妙的平衡。 因为昨晚他在周宪那赏舞,赏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舞,事后周宪也跟他说起,江南那边托她的关系想要和天子说上话,还送了书信和金银珍宝,都拿出来让他看了。 这下就有意思,江南的官员想要和他说上话会首先想到和周宪拉关系;而川蜀的官员期盼德妃费氏能为他们出头;和他心腹出来的亲兵近臣多对赵侍剑有好感;而河北的官员将领多对皇后更加拥护。 就像上次针对皇后的事,当时很多前朝老臣参与,但河北的一个都没有,因为皇后是河北人,似乎有意无意的,无论她们愿意不愿意,都会成为外臣巴结的的对象,各方势力的代表人物,成为他们的期盼。 费氏代表川蜀,赵侍剑是史家心腹,符六妹是河北,周宪是江南,这种变化并非谁刻意去塑造,而是自然而然,潜移默化形成的格局。 史从云想了想,这种事他是无力阻止的,即便他是天子,有天下最大的权势,始终也只是人而已,意志阻挡不了规律,硬堵一条河是没有出路的,坝堤越高水也会越高。 堵不如疏。 如果利用好了,这反过来也是一种很好的皇帝监视大臣,获得信息的方法,前提是妃子们对他忠诚。 史从云摇摇头,心想真是无情帝王家,很多东西在天下至尊的权力面前都会变质。 “往后蜀地官员如果求你事,你别答应,不要私自处置,都给朕说,我来处理。” “嗯。”费氏很乖的点头。 “我估计找你的官员只会越来越多,有些想走后门的,或是求得一官半职之类直接拒绝了,其它事你都跟我说。” 费氏认真记着,说到一半,史从云话锋一转:“朕听林尚宫说你宫里用度不及其它宫一半,这是怎么回事,朕有得是钱,你不必帮我节省那点。” 她认真摇头道:“官家说我在蜀地奢靡浪费,是毒害百姓,还教训了臣妾......我觉得官家教训得很对,所以以后要节俭用度,弥补过失。” 见她当真了,史从云坏笑:“傻女人,我就是找个借口你还当真了.......以后不用这样,反正我一样教训你。” ....... 七月中旬,符彦卿从河北告老回到洛阳,路过郑州时遥败汴京,史从云派人送去金银赏赐,他是国丈,也给所有节度使做个表率。 七月底,经三省和枢密院商定之后,决定将神火军扩充为和龙捷、虎捷、控鹤,铁骑一样规模的主力兵团,下辖制左右两厢二万人。 随着帝国疆域的扩大,扩军也刻不容缓,典型的如汉、唐,常备军几乎都差不多,在三十多万到五十多万浮动,宋朝那样的奇葩除外。 而如今他的秦朝常备兵力只有二十万出头,随着帝国疆域的扩张,肯定是越发不够的。 如今河北关北(三关之北,幽州以南),雁门,静难军,关中,庐州(合肥),扬州,潭州(长沙)等地都接壤外敌,需要长期驻军,蜀地,河东新平,也需要军队坐镇,这样下来,二十多万军队最终驻扎在大梁附近保卫首都,作为机动兵力,制衡边军的只有八万左右。 这是帝国时代最稳妥的驻军方式,既中央禁军和边军维持大体相同的体量,定期轮换,如果长期失衡,唐玄宗就是教训。 随着接连的战争,特别是几天大破太原的恐怖表现后,神火军越发被重视,扩军也是众望所归,如果没有神火军的炮,那太原说不定要打一年半载,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biquge.name 惊艳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扩军也就毫无压力,朝中几乎无人放对这件事。 思来想去,权衡再三,新招募兵员,扩充建制的事史从云交给心腹王仲去做,这种事可不能乱派人,当初他在军中安插亲信,一步步上位直至谋权篡位,开端就是老爹整肃禁军。 第二件事就是将机要司位置提高,与三司并列。 三司:户部司,盐铁司,度支司,原本都是户部的职能,因为重要所以单独提出,高于六部。 如今机要司原本也属工部范畴,单独拿出来,与三司并列为“四司”,从制度上保证工匠地位,加快火器研发和生产制造,冯继升为机要使。 ....... 扩军的事情安排好了,到秋八月,中秋佳节,史从云带着皇后和诸妃在城外园林赏月,宴请百官,中秋佳节,园中菊花正好,遍地花黄,大家兴致很高,不少臣子出来吟诗作赋,歌功颂德,也有聪明的直接吟起天子的黄花词,一阵吹嘘。 虽说有吹嘘的成分,但战地黄花的诗词确实极好,是很多陈词滥调难以企及的高度。 酒宴到一半,饮酒正酣,菜过五味,这样的文墨气息之中,史从云也颇有兴致,不过懒得厚着脸皮抄诗词,高兴之下想起看看去年的进士名单。 想看看他的秦国这几年有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有用之才,这些年来他常年南征北战,奔波在外,没空理会这些。 身为天子至尊,只有进了集贤殿,翰林院才能入他法眼。 魏敏拿来名单看了一会儿,史从云顿时皱起眉头来,因为这其中有个人他认识,是翰林学士,曾经的帝师陶谷的儿子陶鄑。 史从云立即起了疑心,当即问陶鄑来了没有,左右告诉他应该在。 史皇帝点头,当下令把陶鄑叫过来,嘱咐周宪考校他的学识,周宪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如果女人可以参加科举,她必是个状元。 他不放心在于怕这些官员相互袒护,走了门路,这对其他人非常不公平,寒门子弟失去上升的机会。 下方陶鄑很快被找过来,行礼之后根本不敢抬头,有些紧张。 周宪对他的命令有些意外,但还是开口考校了几句经典,陶鄑虽然有些结巴害怕,不过全答上了,史从云不知道这样的水平够不够,因为他也没文化。 见他都答上,只点点头:“不错,不过今日既然有了这件事,朕便提两点要求。 今后品官子弟如果高中,还需要翰林院的考校,看看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如果弄虚作假,朕严惩不贷,寒门子弟就免了。 其次,往后恢复殿试,每年高中的前三甲都带到殿前,朕要亲自考校,也让百官一起看看有没有本事。” “是!”旁边掌书记记录下来,起居郎也奋笔疾书记录官家言行。 随后,史从云当着百官的面,十分严肃的说:“科举是立国之本,今日百官都在,朕把话说清楚,蒙荫的名额朕会给你们留,但敢在科举上谁敢动手脚,朕夷灭三族,绝不留情。” 话说得很重,诸多大臣都吓得面色发白,纷纷垂首表示知晓。 史从云点点头,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刻说这样的事,但这样才能加深记忆,让他们记得更深刻。 他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千古圣人,没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但身为受过后世教育的五好青年,他心里有自己的坚持,无论如何科举是底层人唯一上升的通道,这条路要给天下寒士守好。 当然,秋宴上人多眼杂,这番话也被传出去,也传得越来越夸张,但无论如何,为天子赢得不少天下寒士的人心。 ........ 八月十五才过,南方来了消息,说江南使者来了。 史从云当时正在垂拱殿批阅奏折,听说这事之后让鸿胪寺官员安排他们住下,指节轻敲桌面,想了想道:“朕明日正午见他们,他们有事归纳一下,半个时辰给他们说话,说简略些。” “是!”鸿胪寺官员得令之后退下。 光于江南的情报,南面镇守扬州的司超已经早派人入京呈报。 五月,江南国主李璟病逝,皇子李从嘉继位,改名李煜,以为他爹办后世的理由重新从洪州带着百官回了金陵,只留部分人在洪州,迁都回江陵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想起李煜,史从云不可能记不住,毕竟才抢了他老婆没几年呢,只是江南的这种变化让他心里一时难以判断形势。 如今南方势力中,南汉,既后世的广东、广西加越南部分是不足为惧的。 唯一令他当心的只有后世云南、贵州一片,以及江南之地。 两处担心还情况不同,对云南地界的担心在于云南是真正的山高林密,海拔落差极大,气候跨度极大,而且云南一带的军队因其独特地理影响,加之穷山恶水,自古开发之后就擅长打仗。 但和江南军队善于水战,北方军队善于马战不同,他们精通的是山地战,防御战,如果真要拍派大军深入云南去打仗,还真是胜负难料。 如果对手是北方诸国,或看起来群峰林立,其实海拔不高,地面很多都平坦的两广地区,他的中原大军是占尽优势的,所以历史上基本只要北方一统一,两广就必定覆灭,而两广得以割据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天下大乱,北面没空管的时候。 可真到了云南那种真正的群山中去就麻烦了,最理想的是拿下南汉,江南之后西南地界主动归附,朝廷不必派兵。 而江南则是另一种情况,说武力如今江南早无法和秦国争锋,真要打也肯定能灭了,可江南有大量人口,富庶的产出,即便丢了半壁江山,依旧是割据政权中最富庶的。 如果抵抗意志强烈一些,很可能把他拖入持久战,大量消耗好不容易积攒一些的国力,这也是史从云不想看到的。 在他的规划中,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发兵则已,一发兵一年之内把江南摆平,次年就要江南恢复生产,当年唐朝赋税的主要来源地,在他手中也不能打成一片焦土,不然往后所有雄图大业都会成一场空。 所以早在江南使者到来之前,史从云其实已经思考过好多次,如果江南人来了要如何应付,如何为自己,为帝国争取更多的利益。 进贡肯定是少不了的,但还要为将来的军事行动作准备,也要试试新国主李煜的底线在哪里。 想了这些,史从云想回去准备一下,江南国主懦弱,可冯延鲁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便摆摆手,叫住下面的范质老头,报复道:“范公啊,朕今天累了,你把折子都批了再下班,明天我再来看。” 366、南望 “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馀尘,远慕夷齐之高义,既倾恳悃,上告先君,固非虚词,人多知者...... ....... 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焘。况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 ....... 然所虑者,吴越国邻于敝土,近似深雠,犹恐辄向封疆,或生纷扰,臣即自严部曲,终不先有侵渔,免结衅嫌,挠干旒衣。仍虑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抒之疑,曲构异端,潜行诡道。愿回鉴烛,显谕是非,庶使远臣,得安危恳。” 冯延鲁在大殿中恭恭敬敬念着江南国主李煜写给天子是书信,史从云听得云里雾里,一脸懵逼,这些人就不能写点白话文吗,拽什么句呢,欺负他没文化? 搞了半天他其实没怎么听懂李煜到底想说些什么,不过也不好意思承认,太丢脸了。 史从云等他念完,全当没听,让冯延鲁免礼:“朕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不多别耽搁,有话直说吧。” 冯延鲁顿了一下,随即叹口气拱手道:“臣此次代我国主而来,一来是新君继位,特来禀报天子,向大国国君承报。 二来先主驾鹤西去,希望天子宽宏大量,顾念江南民心,恢复先主尊号。” 这个史从云听懂了,当初他打到金陵城下时,逼迫李璟放弃帝号,只能自称国主,向中国进贡。 如今李璟死了,想要恢复帝号,一来让李璟以皇帝的身份下载,比较有面子,也光宗耀祖,二来表现新继位的李煜有孝心。 这种面子上的事史从云并未放对,直接答应:“李国主向来对朝廷恭顺,在江南没什么大过错,朕准许他恢复帝号下葬,窦爱卿,你去让翰林院商议一个出来,要隆重尊贵。” “是!”旁边陪同的窦仪起身领命。 冯延鲁有些吃惊,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原本以为先主虽不在了,但恢复皇帝还是太难,尊号还是件大事,所谓天无二日,中原大国只怕不会同意,没想这么简单,连再三谢恩。 小书亭 “天子宽仁宏大,胸有日月江河,实在是天下之福,老臣代国主谢过天子!” 史从云让他免礼,心里其实是另外的打算,所谓讨价还价,政治上大致也如此,现在给了大实惠,待会可就该他们让步了,而关乎脸面名声那点事,他从来不在乎,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他想要的。 谢完毕之后,冯延鲁整理衣冠,继续说:“三来新主继位,希望与中原大国继续保持之前的联系,所有的上贡和朝见都不会少,继续奉中国为宗主正朔。 只希望大国能信守承诺,两国之间保持原本的和平局面,大国雄师不跨过大江,两国之间干戈,不劳士马,如此我们定会恭恭敬的向北朝拜,年年不辍,后代子孙永不断绝。” 冯延鲁说完,看向上方的国主。 这次,天子史从云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缓缓道,“嗯,你说这些朕也在想,我们也是讲道理的中原大国,自然不会无理对你们加兵戈刀枪。 不过新主继位是大喜,你们的先主也恢复皇帝尊号,既然国家的档次上去了,再按原来的的规格也不合理,我看岁贡每年涨三成吧。” “这.......”冯延鲁愣住了,有些犹豫。 史从云不快,佯怒道:“怎么,朕可给足你们国主面子,恢复了你们先主的皇帝尊号,让他在泉下不愧李家列祖列宗,又成全你们先主孝顺名声,你知道朕做了多大的让步吗! 现在朕放过来提一点小小要求你们就不答应,到底尔等为宗主,还是我大秦为宗主啊!” 几句话说得十分严厉,把冯延鲁吓了一跳,一时也没有理由反驳,额角流下汗珠来,只得连连称是:“天子息怒,陛下所言有理,确实我等疏忽,秦国是宗主大国,毋庸置疑。” 史从云并不准备放过这含糊其辞的老头,继续追问:“知道疏忽就好,朕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实惠和名分已经给你们了。 再者今年灭了伪汉,又败了辽国,北扩数个军镇,朕准备扩军十万,要多花些钱。 我国身为宗主,扩军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属国的,你们多出点钱也合情合理吧......” 冯延鲁强扯出笑脸来,一脸便秘的表情:“陛下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史从云没有继续为难他,弱国无外交,这件事与其本人能力没有关系,国力如此,身为史臣想硬气都没资本。 “岁贡加三成,另外既为藩属,你们国主虽然可以自行铸造钱币,但必须用宗主的样式,与宗主国同。”南唐是有自己的独立货币的。 “这.......”冯延鲁犹豫:“我国已经自去帝号,奉中原为正朔,用宗主年号计年,这钱币......” “那朕不管,你们往北上贡,送来的铜钱朕还要在大梁城外重新融了铸造,十分麻烦,火耗颇多,所以你们必须按着我国的样式铸造钱币,不然朕就只好去金陵再看看了。”史从云找了个看似合理的理由。 冯延鲁无法反驳,只得再次同意。 史从云见主要目的都达成,便也不再为难冯延鲁,语气缓和些,并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告诉你们国主,江南只要恭顺,我朝自不会随意加刀兵,江南既是藩属,江南百姓也是天子子民,朕不忍心让他们受刀兵之祸。 你们国主在信中抱怨吴越的威胁,你回去告诉他,吴越王是朝廷忠臣,向来恭顺忠心,朕会告诉他不得随意袭扰你们,但你们也不得对吴越用兵,否则我打国宗主不会坐视不理。” “是,老臣谨记,定会转告国主。” 史从云点头:“还有什么事一道吧,朕日理万机,没太多功夫。” ........ 一个时辰之后,冯延鲁被鸿胪寺官员引回去了,接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李璟一死,江南进入李煜时代,也不知道他现在诗词写得怎么样,还时不时忧郁文艺青年,但江山和老婆,史从云是准备全给他抢了的。 这是秦国既定方针战略,和个人恩怨无光,当然也和大小周后无光,史从云想着脑子一愣,嗯,小周后....... 下午,在政事堂史从云好奇问起南唐刚刚过世的李璟,问众大臣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给什么尊号合适。 众臣评价都不高,有人甚至嗤笑说“一百个李璟也比不上官家”,史从云知道他说实话了,很是高兴。 而当时刚刚被史从云从家里请出来,跟着他熟悉环境,作为左谏议大夫的刘仁赡,曾经的南唐将领感慨叹气的说了一个件事:“保大二年(南唐年号),国主奢费钱财,在宫中建造亭台高楼,花费巨大,劳役众多。 建成后召集群臣观看,众人都叹赏赞美。大理寺卿兼给事中萧俨为人为人方正,刚直不阿,断事明允,清廉如水,当时就讥讽说:‘只恨楼下没有修个井。’ 国主问他为何。答曰:‘比景阳但少一井耳!’(景阳指陈后主的景阳楼,以陈后主讽刺李璟。国主发怒,把他贬官舒州。” 说完这件事,刘仁赡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在场之人却感触颇多,连史从云心里都有一些感悟。 第二天,史从云下诏,准许死去的李璟恢复皇帝的尊号,并且给他加“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庙号元宗。 自此,江南彻底进入李煜的时代。 367、为什么想到小周后 “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翰林院按照圣意,商量之后给李璟上的尊号。 史从云没怎么看,立即同意了,面子之类的事情,他毫不在乎。 南唐使臣冯延鲁却十分高兴,第二天再次面圣时再三谢恩天子的大恩大德。史从云只是提醒他,别忘了昨天说好的事情。 ....... 七月底,神火军的扩编已经热火朝天开始,不过史从云没有怎么插手,只是偶尔视察,多数交给王仲,枢密院,兵部众多官员去办。 秋高气爽,史从云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他的小黄花去汴水边游玩。 由于史皇帝的兢兢业业,日理万机,苦心耕耘,回京几个月后,花蕊夫人费氏和皇后符六妹都有了身孕。 不过最贴心乖巧的还是小黄花,去哪里他都喜欢带着。 小姑娘穿了短打利落宫装,看起来英气十足。 史从云教她骑马,把她放在身前搂着。 身后的随行禁军武官见怪不怪,远远分开队列,保护着圣驾。 汴水畔秋意正浓,远处金黄天地在风中卷起大量浪涛,一波波排开去,田间地头隐约见有人影穿梭,远远看见有人向这边张望。 史从云一面逗怀里的小黄花,一面骑马越过一处小山坡,后方轰隆隆的铁骑随即跟上。 小山坡上有一处池塘,一条小溪,水潭边有颗高大柳树,上方有处干草作顶的茅屋。 很快,茅屋中下来几个士兵,急匆匆向这边过来,恭敬拜道:“见过官家!” 史从云点头,这小茅屋是哨兵执岗的地方,从这里看下去,平缓山脚下的汴水已经近在眼前,尽收眼底,如一条银色丝带,河上众多船只往来络绎不绝。 汴水经陈承昭疏通治理之后,如今已直接成为重要水道,连通大梁和淮河,长江。 加之几年来对外战争的接连胜利,国中安定,史从云威胁江南国主开放经商口岸后,贸易往来越发频繁,主要水道就是沿着长江运河北上到淮河,沿汴水到达大梁。 即便江南国主再不愿意,也无法阻止大势所趋,秦国政局稳定,又没有安全威胁,有强大武力保护,无论是谁都愿意来秦国做生意,因为秦国强大的武力才能有效保护他们的财富。 在南唐、南汉等地,谁知道哪天北面大军会不会打过去,到时候自己辛辛苦苦攒起来的财富也难以保证,谁也不愿担惊受怕。 所以如今不少人都想往秦国,特别是大梁附近跑,因为秦国强大的武力能保护他们安居乐业。 这也是这些年来大梁城的规模接连扩大数倍的重要原因。 山脚的汴水畔,是一片整齐的瓦房,如鱼鳞般整齐排列在河边平地上,沿着山坡的土路往下走,一条五六步宽的泥泞道路刚用碎石太铺填过。 他人还没道,下方道路尽头,已经有十几个官员在翘首等候。 史从云下马时候,众多机要司的官员围过来,“臣等恭迎官家!” 史从云下马,随后示意众人免礼,这片汴河边的建筑区就是史从云下令后,秦国耗资三十万贯新建的工业区,已经开建三个月,直辖机要司下,由冯继升全权负责。 汴水边上,取水方便,生活方便,生产也方便。 穿过大道,进入两边的的瓦房中间,到处都充斥硫磺和钢铁的味道,身后有些文武都捂住鼻子,这里的工匠们早已习以为常。 史从云注意到,冯继升外面穿着他从三品的紫袍官服,里面是一件脏兮兮的内衬,脖领上露出了衣角,应该刚刚还在干活,听说他来了才穿上匆匆过来迎接的。 史从云此行没有事先通知会来视察,车辇御驾到山顶他们才看见的,所以难免匆忙。 众多官员簇拥着史从云进入,不少人好奇张望,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吵闹声十分喧嚣嘈杂,冯继升请示先让工人们停下,免得扰了圣听。史从云否决了,“一切照旧。” 沿途,两边的屋舍都是全砖石建造,顶上用瓦,都是防火的设计,和普通民房有很大不同。 到处都忙碌得热火朝天,一面走冯继升一面介绍。 “官家,汴水边上侍奉便利,大炮要的铁石,火药要的硝石多是汉中,关中等地产出,现在直接走漕运水路过来,在河边卸货,每年能节省大量人力物力。 而且不必经陆上周转,也节省押运人员,今年产的火药数量至少要比去年多四成,如果夏秋时节天气更好些,雨水少,不耽搁生产,能产的更多。 铁炮产量也能上去,河北的运河几年前韩通才疏通过,虽然补给大军粮食还是十分吃力,可把北面铁石运到大梁来却轻松很多。 官家在科举中加了工科,这两年来也招募不少厉害的能工巧匠,他们锻铁造炮十分厉害,如果官家下令,今年至少能造一百二十门铁炮出来。”冯继升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现在说话也信心十足,腰杆笔直了,因为他也是机要使,从三品紫袍大员了。 史从云笑起来,冯继升这就是工科男的想法,“你这话要是敢在朝堂上说,不知多少人要弹劾你,少雨水确实利于做工,可天下粮食收成可怎么办。” 冯继升一愣:“官家恕罪。” 史从云摆摆手,“你的心情朕理解,火炮的厉害大家都看在眼里,朕恨不能你一年造一千门出来,不过事情也不能单纯这么想。 不是又炮就能打响,炮的质量,会不会炸膛伤到自己人,火药产量能不能跟上,炮弹充足不充足,会用炮的士兵够不够,训练跟得上不,军饷充足否,这些事情都要一一考虑,如果有哪一环做不好,产太多饭都是徒劳,你现在是机要使,很多事要权衡考虑。” “谢官家教诲!”冯继升连道。 继续往前走,两边屋舍参差罗列,吵闹嘈杂,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号子声不停,远处的人根本注意不到天子行驾,乃至史从云路过时,不少蒙头干活的汉子也不知道皇帝来了。 “工人们干活也不容易,工钱不能拖欠。”史从云一面走一面吩咐。 “是!” “火药生产重在安全,防火是重中之重,万一走水,可不是其它地方能相比的。”史从云提醒。 “官家提醒的是。”冯继升拱手,随后接着说:“上次河东之战,之前的关北之战,将士们也逐渐发现一个问题,遇上阴雨天气,火药容易受潮,炮打不响,甚至会炸膛伤了自己人。 这件事枢密院也上报过,我们机要司的工匠一直想方设法,想解决这个问题,最近终于有了些眉目。” cxzww.com 史从云好奇又激动,连问:“什么眉目?”要知道火药防水问题一直是限制神火军战斗力的主要原因之一,还好辽军不知道他们惧怕阴雨天气打仗的秘密,否则很多战争都不会那么顺利,现在工匠们居然说有了解决的眉目,他心里自然高兴又激动。 冯继升连往前走几步,招手叫了个人吩咐几句。 过了一会儿,几个青袍官吏恭恭敬敬用陶碗端着一小碗黑色颗粒过来。 史从云起初还没看清,等他们端近了才一下反应过来,这居然是火药,因为闻起来很像,但却是一颗颗老鼠屎一样的颗粒,比普通火药粒更大些。 他抓起几个,在指尖搓了搓,又闻了闻,“这能防水?” “回禀官家,做不到是成的防水,当阴雨潮湿之类的全然不怕,我们试过,即便用水泡了也有打五成左右的情况能打响,而且把它做成这种颗粒状后,威力好像也大了一些,运送的时候还不容易松散散落,更加方便。 当下做不到完全的防水,但阴雨天气也能用了。” 冯继升激动的说,随后又抓了几粒火药粒讲解:“官家,这东西也不复杂,主要就是用鸡蛋清把火药粉搅成糊状后塑形,晾干之后就成了。” 史从云点点头,“鸡蛋可不便宜,不过比起将士们的命就便宜太多了,等下你带朕去看看你们的试验,如果真有作用,朝廷还能拨钱,这笔花费值得。” “是,臣绝不敢欺瞒官家!”冯继升信誓旦旦的说。 很快,在众多禁军士兵,官员的簇拥下,百余人的队伍穿过长长的嘈杂工坊区,后面一段因为前天刚下过小雨,道路有些泥泞,史从云直接把穿了一身男装的小黄花抱起来走,不少人看得瞪大眼睛,不过天天跟着史从云的亲兵却见怪不怪。 工坊区后方是一片荒地,外围有士兵把守,里面就是机要司的试验场,这一片驻扎有四个营的禁军,主要就是负责保护工坊区及其周边安全。 试验场上,冯继升和几个机要司的官员工匠一起,为史从云展示了新大粒火药的防水性能,确实比之前的粉状火药好了不少。 史从云十分高兴,大手一挥,直接给机要司再此拨款,用于火药的防水处理,虽然做不到完全防水,但效果确实十分明显。 当天下午,史从云又查看了工坊区的几个重要渡口,一直到天快黑才十分满意的起驾回城,临走也给机要司定下了目标,今年要生产至少一百门质量上乘的炮出来,明年他要亲自来汴水畔打炮,可要打爽了才行....... 368、防潮问题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368、防潮问题 从汴水边上返回时,天子行伍在陈桥驿站,队伍没有照例走北面的封丘门,而是走了水门,史从云想见见大梁百姓的真实生活情况。 1200ksw.net 前一天晚上,因为天色暗了,来不及回京,圣驾留宿程桥驿,史从云随意在驿站周围走了一圈,大概因为这大名鼎鼎的名字,突然想到被闲置的赵匡胤来。 说起陈桥驿,很难不让人想到陈桥兵变,说起陈桥兵变,就很难不想到赵匡胤。 驿站后方的一个池塘边上,史从云招手叫来担任京城巡检的王仲,随意问了赵家的近况。 “他们家里变卖了不少家当,日子没之前阔绰了。”王仲立即答道,他是京城巡检,自己外出打仗也掌握京城军权,京城里的消息他最为灵通。 “赵匡胤在前朝可是宠臣,他那点俸禄不说,先君赏赐都不知有多少,现在不同,官家给他虚职,有俸禄但没了恩宠和赏赐,他赵匡义被免了官,怎么可能还有往日风光。 这些都怪他自己,当初官家给他多好的机会,他却不识好歹跟了张永德,这能怪谁。”王仲口无遮拦,“那还是官家仁慈,要我少说把他发配去掏鸟窝。” 史从云也跟着笑起来,随后说:“不过始终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样闲置有些浪费了,现在风头也过去了,朝中也稳定下来。各个节度使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没以前那么担心。 不少人可以重新拾起来用用了.......” “那赵匡胤打仗确实是把好手。”王仲撇嘴,“不过他那嘴也太会说了,比他打仗还厉害,看起来就不是个老实人。” 史从云点点头,王仲说得也对,就不再多想,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看看再说吧。” “我不在的时候李重进、张永德的情况如何。”这句话就问得严肃了,王仲也不敢嬉皮笑脸,认真起来。 如果说在众人心中赵匡胤只是个站错队的倒霉将领,那李重进、张永德就是前朝皇亲国戚,还是领兵大将,地位身份十分敏感,天子主要防范对象。 王仲想了一下,随即道:“他们两在京城倒是十分老实,官家也给他们了官身俸禄,封赏也不少,张永德和李重进在京城都基本不怎么走动,过着他们的富贵生活。 相较之下,李重进还喜欢领着随从去打猎,不过也很少和其他人往来。” 史从云点点头,心里有了一些判断,“李重进倒是个能打仗的人,可惜了......” “官家觉得可惜把他拉过来打仗就是,他还能不从不成。”王仲大大咧咧道。 史从云摇头:“你懂个屁,他身份摆在那,很麻烦。” “那某就不懂了......”王仲摇摇头。 “回去之后你去义仓领十万钱,给赵匡胤送去,就说天子赏赐。” “诺!”王仲领命,然后小嘀咕:“这不浪费钱吗。” ......... 第二天,回京之后史从云立即准备做一件大事。 召集枢密院,三司官员商议一件大事。 等他领着小姑娘到达垂拱殿侧殿的时候,魏仁浦,王朴,范质,闾丘仲卿等诸人都已经在等候。 进入后,史从云习惯性来了一句:“免礼。” 随后直接走到上方,指着侧殿正面挂着的一张庞大地图,“朕今天找你们来是想说说往后的大略规划,河东已定,北面防线已经退到雁门关北,足够稳固。 朕说过先南后北,这点没变,我想先攻掠南方,出兵北地只是形势所迫。 如今我想回兵,主力经营南方,不过朕历经军旅,也深知往后要打过大江,一支强大庞大的水军必不可少。 朕准备训练水军,扩充军队,当前朝廷水军依旧不足,朕准备在汴水畔练水兵,扩军两厢四万人左右,把水军兵力维持在六万出头。 将来往南发兵才能游刃有余,况且这种事也不能零时抱佛脚,至少提前几年筹备训练。” “官家圣明!” “官家目光卓绝,实有远见,我等没有异议。”这次连倔强老头范质也没多说什么,立即表示赞同。 这点史从云也料到了,毕竟秦国的军队数量确实逐渐跟不上扩张速度,扩军势在必行,否则难以匹配如今秦国体量,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的打算...... “朕想了很久,水军的事情需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所谓术业有专攻,让北方将领去训练水军,难免为难,到最后得不偿失,朕决定让江南的将领,如郭廷谓,刘仁赡等来督训水军。” 史从云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随着帝国领土的扩大,他也必须用权衡之术,不可能呢把朝廷所有军权都交给北方将领,何况随着往南征服扩展,也逐渐要给南方人权力,否则国家就会不安稳,不平衡。 “官家,郭廷谓是老将,可那刘仁赡是降将,再说北师善战,让一个江南将领去管理这样的大事,只怕......不妥。”王朴犹豫的说。 “官家,我朝能臣干将极多,何须用一个投降的降将,再说江南人都狡诈奸猾得狠,怕出乱子。” “......” 史从云哭笑不得,好家伙,都上升到地域攻击了,摆摆手,“江南水乡也,朕当年跟南唐国交战时就觉得他们的陆上兵马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水军却是卓绝,刘仁赡虽然当初和朕作对,我也十分恼怒,但正说明他却有其能,是个人才。 再者朕要征服天下,就要放眼天下,江南也好,南汉也罢,往后都是我朝国土,都是本国子民,哪有什么不同,都该一视同仁! 这件事上你们不能糊涂,天下一家,天下大同,是大势所趋。” 他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站在大义一边,诸多官员只能点头。 史从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随着往南征服,政治上他也必须开始逐渐往南倾斜,在朝中安插南方的要员,否则等大军占据江南,朝中却没有能代表江南利益的重要官员时,很可能就会失衡,导致国家动荡,对南方控制力下降等问题。 所谓走一步看五步,不只是军事上的准备,政治上史皇帝也开始为将来的战略做出倾斜,有时他都不得不被自己的英明神武所折服...... 369、被自己的英明神武折服 369、被自己的英明神武折服 没两天,刘仁赡将被启用的消息就已经传出朝堂,甚至在诏令下达,制书送到之前,不得不说,八卦是人不可磨灭的本能之一。 几天后,启用刘仁赡的诏书正式下达,早在此前史从云已经召见刘仁赡接触询问过,也透了底。 此前因为天子的赏赐,早已有不少人闻风而动,开始接触刘仁赡。 刘府,院子装饰朴实,没什么华贵家私。正中用碎石围着两棵石榴树,半个拳头大小的石榴大多熟了一半,一半透红,一半青绿,石榴树下,两个孩子正在嬉戏玩闹,年轻的母亲担心的擦去额头汗水,吆喝着孩子。 院子那头屋檐燕子窝下,刘仁赡端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孙儿玩闹,与多数将领不同,刘仁赡是真正饱读圣贤书的儒将,对儒家的礼乐教化十分看重,觉得为将者就要有为将的作风,从来对自己约束及严,对手下军士约束也严。 “父亲,外面又有官员来求见,这次似乎是兵部的人。” 刘仁赡依旧道:“还是不见,就说老夫病了。” “这.......”儿子刘崇谅犹豫一下,“父亲,会不会不太好...... 我们在大梁孤立无援,远离故土,本就没有根基,诸位同僚也是好心而已,如果都这样推拒,往后在大梁只怕..........不好立足啊。” 刘仁赡看了儿子一眼,倒没有生气,只是道:“我自有分寸,现在不是见客的时候,你去回绝他们。” 2k小说 儿子无奈,只能去照办。 刘仁赡表面古井无波,心里其实也是惊涛骇浪,他确实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再被启用的一天,原本以为这辈子就在大梁庸庸碌碌,默默无闻的死去,封头土堆只有儿孙祭拜,三尺墓穴就是归宿。 他毕竟是敌国降将,又击败过后周大军,与大梁不少人结仇。 可如果说他心里一点念想没有也不是,儒家最追求入世,讲究学以致用,待价而沽,刘仁赡作为儒将,心里也盼着能建功立业,名留青史,光宗耀祖,不甘碌碌离世。 可他的身份又注定再难以有机会,所以端午时官家派人赏赐他,别人都说是启用他的前兆,纷纷来祝贺,一些曾经的老友,如陈承昭也写信来祝贺,他却连连摇头,不敢报一丝幻想,怕期盼越多,失望就越大。 直到前两天宫中传出消息,说官家在殿前透露要启用他训练新水军。 消息是朝中传出的,几天前官家确实也让他入朝问过他一些问题,刘仁赡却不敢轻信,这种时候消息没有确认,他不敢随意见客。 只能静静等候,一直到下午,宫中官员带着天子诏书来到面前,随后焚香沐浴更衣,才郑重领着家人出来接旨。 到了一半,却发现孙儿不见了,估计是跑去哪里玩了,一面安慰圣使,一面连急匆匆叫人去找。 传旨的翰林院官员也耐性等候,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倒不是他们脾气多好,而是他们拟写圣旨,知道圣旨的内容,天子下诏,擢用刘仁赡为禁军都指挥使,同即将从蜀地调回的郭廷谓一起为朝廷训练水军。 除了圣旨,他们还带着加盖天子玺印,三省,吏部签押的制书,用于任命官员。 不一会儿,淘气的孙儿被找回来,刘仁赡黑着脸也不好骂,怕小孩子哭起来场面更加难看,小孩见大人们的凶恶模样,确实嘴一瘪,差点哭出来,好在最终忍住了。 随后翰林院官员开始宣读圣旨,刘仁赡领全家人恭恭敬敬听着,听到差不多,他整个人都开始激动起来,腿脚有些微微颤抖,家属脸上的喜色更是难以掩饰。 等诏书念完,翰林院的官员从旁边紫衫木盘中拿出另一份任命的制书,随后和诏书一起恭恭敬敬递送过去。 “臣本降将,身贱位卑,官家不以臣卑贱破格启用,请圣使回禀官家,臣定全力以赴,肝脑涂地以报官家恩情!”刘仁赡信誓旦旦道,随后连示意自己的儿子,“去取些银钱来犒劳二位圣使,二位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这样的辛劳老夫过意不去。” 南唐国中主李璟在位时,国中政治腐败,国势日颓,弄臣近臣大权独揽,这样的事已经成了惯例,不打理好那些皇帝身边的弄臣,绝没好果子吃,到了大梁也习惯成自然了。 两个翰林院官员为难一下,随后连笑着摆手:“刘将军说笑了,我们这没这样的规矩,何况......官家对这些歪风邪气深恶痛绝,这是忠告,要走好这条路,可不兴如此。” 刘仁赡也反应过来,连尴尬道:“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刘将军的话我们会如实回禀官家,官家也还有话让我们转告,官家说准刘将军两天时间准备,大后天起要去上朝,随后到枢密见天子,之后的事枢密院会安排。 还说‘此事事关重大,当初便觉得刘将军领兵有方,淮南兵败乃江南国主昏聩所致,非将军之过,身为一方大将,已经做得极好,我十分欣赏,希望你在我秦国也如当日在寿州一般’。” 两个枢密院官员如实转达天子的原话,刘仁赡一时间居然老泪纵横,身为儒将,他其实十分看重自己的羽翼名声,而南唐国淮南大败,丢了半壁江山却是不争的事实,身为参与其中将领,那场噩梦般的大败,如同一座山,终日压得他喘不过气,彻夜难安,他总觉得自己虽然努力了,但也撇不开干系,对大败负有责任,会在后世留下骂名。 如今当朝天子一番为他开脱的话,才彻底解开老将心结,也令他感激得涕零不止,再次郑重下拜:“多谢官家,臣定不辜负圣恩!” ....... 刘仁赡亲自送两个传旨官员到巷子口,待传旨的官员走后,刘仁赡这才回头,对儿子道:“前来拜访的官员都可以让他们进来了。” 儿子一脸不解。 刘仁赡道:“你不懂,以往我们是羁旅之臣,败兵之将,无法面对他们。 如今我们是同僚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今名正言顺,自然可以见面了。” 儿子懵懂点头,连去照做,刘仁赡抚着胡须,腰杆也挺直几分。 370、儒将刘仁赡 370、儒将刘仁赡 秋高气爽,晚风南渡,天清云淡,暖阳如水。 周宪温柔的拉着自己女儿胖乎乎的嫩白小手,那边奶娘正在喂奶,小家伙很乖巧,没她哥哥史进那么闹腾。 只是时不时把胖乎乎的小手往她这边伸过来,奋力的想要找妈妈。 看着可爱的女儿,她不由得笑起来,随后伸手把小家伙接过来,小家伙一过来,粉嫩的小脸蛋往她怀里蹭。 “小家伙,你爹可嫌弃你呢!”周宪笑着捏了捏可爱的脸蛋。 官家刚刚才走没多久,不过想起来她就撇嘴,脸色微红,官家可没心思没在孩子身上,老不正经跟女儿抢吃的...... 北方的胜仗传得神乎其神,不过她的心思多不在那些上,她更喜欢乐曲,诗词歌赋,她心里想的是如何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官家。 官家有次对她说,她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意乱情迷中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至今没有忘过。 从那时起她觉得自己要时时刻刻漂亮,比谁都漂亮。 这几年来,她能明确感受到,不少人都在她身后追捧,且不说朝中,江南的官员也有不少,江南来的书信越来越多,其中有不少是江南名门望族,达官显贵,乃至代表江南朝廷的名义。 其中不少摇尾祈伶之词,无非请她看在江南同族血脉的面份上,在官家面前美言,不要派大兵越过长江,以求得江南苟安。 或是盼着大军南渡之日,靠着她的庇护,家族得以获全。 想起她当初是为何来的秦国,周宪便越想越气恼,对江南的举措不齿,可站在血脉亲情,故土难辞的角度去想,她又难以拒绝那些懦弱之请。 在那之后,她心里有另一番微妙情绪。 心想或许不该帮他们,官家能过江更好,江南如果有官家那样的君主领导,至少不会像如今这样偏安一隅,软弱可欺,仰人鼻息...... 可又想起自己当初委身官家的原因,有些犹豫了,那自己牺牲,自己的努力,意义何在呢? 没人的时候,她时常一个人陷入这样的矛盾之中,最后她也难以开解,想不到什么必然的理由说法,只能不去想那些事。 ........ 不过有些事确实是本能的,她会时不时将南唐那边的朝中动态,无论是家书中说的,还是各种讨好书信,或是亲戚朋友的来信中的琐碎消息都如实告诉官家,她想那样或许对官家有帮助。 虽然她依旧纠结,其实已经本能的做出了选择,只是有些选择是下意识的,被埋藏心底的潜意识支配,待到回神已水到渠成。 这样她亦能安慰自己,不算背叛故土,不断背叛亲朋好友吧。 ....... 不过远在异乡,她心里其实也有危机感,身为女人,特别是后宫的女人,心里自然有自己的心思。 xiaoshuting.info 虽然皇后符氏性格好,赵侍剑是直话直说的人,大家一起打牌,一起玩闹的时候也十分开心,可一旦分开,回到自己的宫中,一个人独处时,她也时常会胡思乱想,害怕孤立无援的境地。 所以很多时候,她也想把江南的消息告诉官家,以此获得更多的宠爱,提高自己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因此她并没有拒绝江南的联系。 ....... 下午,清风拂柳,晚风习习,最贴心的宫女又给她送来南唐使臣冯延鲁的书信。 宫女叫了一声,周宪专心致志没应答,宫女便站在几步外等候。 她正在研究补全唐朝时的《霓裳羽衣曲》,历经唐末战乱,曲谱不少都遗失了,不过她在乐曲音律上十分有天分,想以此给官家一个惊喜。 仔细咀嚼韵律,寻找其中规律,慢慢去补全,不由得轻轻歌唱起来。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一曲唱过,余音绕梁,那边煮茶扫地的宫女缓缓才回神。 “是什么事?”周宪问。 宫女回神,递上手中书信。 周宪一看是冯延鲁写来的,大体就明白了。 打开一看,前面写了一些问候的客气话,态度十分恭敬。 后面则说了这次她们周家那边也有亲戚到了京城,就住在鸿胪寺驿馆那边,问她有没有时间出去看看。 周宪心里十分高兴,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娘家那边的人,当初官家也说过,若她在大梁苦闷,可以让娘家那边的人过来陪她,只是当时官家在外打仗,她牵肠挂肚,茶饭不香,也没想起来这些事。 现在官家回来了,心落回来,才想起那些事情来。 信中说有她的至亲来了,周宪想了一下,家中至亲母亲和父亲都已故去,几个哥哥还在,但不太可能过来,过来的只有可能是表亲或堂亲那边来人吧,她心里想。 这么想着又有些失落,随即道:“给我准备纸笔。” 宫女们很快照办,淑妃向来喜欢文墨,宫里时常备着,所以准备也很迅速。 她提笔写了几句慰问风尘的话,随后想了想,提笔嘱咐,如果有时间她会出宫去探望,又从自己的府库中那出一些钱财去让送出去赠送给亲属,怕他们在大梁生活不容易。 她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无论怎么说能见到家乡的人,是一种莫大安慰,她想了想,“下午我去告诉官家。” ........ 秋雁南归,长风万里,北风横绝,大梁角楼城头充斥苍凉,而史从云的目光却不在北方。 从这皇城四角的角楼登高远望,远处屋舍鳞次栉比,红墙黑瓦,一片片如漆黑的庞然巨兽身背的坚密鳞甲,浑然一体。 从这个角度看起,整个大梁,整个秦国就像一头森严雄伟,遍布坚固鳞甲的凶悍猛兽。 城头青石砖路平坦,他一面缓缓踱步,手里一面拿着的是潘美从潭州(长沙)送来的奏疏查看,奏疏中全是说与潭州毗邻的南汉情况。 潭州便是后世长沙的位置,往南还有衡州,随即便是与南汉的交界之地。 潘美镇守潭州,除了训练潇湘军之后,也常派间谍进入南面南汉地界刺探情报,为下一步军事进攻做准备。 一方面,当今圣主,说的也就是他,英明神武、睿智明略的史皇帝气吞天下之势已经显现,即便他不说,谁都明白大概率有往南吞并江南,南汉的志向。 另一方面连年来秦军征伐不断,其国主史从云行伍出身,几乎马不停蹄,一路打仗,天下人都觉得他还会打下去,不会像当初后唐庄宗那样半途而废。 最后自然是潘美的私心,继续打下去,他们潇湘军最熟悉当地情况,最靠近南汉国,必为前驱,建功立业的机会随之而来。 各种心思史从云都可以理解,他确实也有南征之意,也绝不会留江南、南汉在那裂土称王,割据一方。 只是看过潘美的上疏之后他也确实大开眼界,觉得这南汉国的事着实精彩,比很多作者写的小说都要好看多了,当得起“离谱”二字。 五年前南汉国主刘晟离世,终年不过三十九岁,谥号文武光圣明孝皇帝,庙号中宗,陵号昭陵,长子卫王刘继兴继位,改名刘鋹,改元大宝。 如今南汉国的皇帝就是这二十出头的刘鋹。 但在奏疏之中,潘美对在他南面盘踞两广和越南部分的南汉国十分不屑,言辞之中颇有轻蔑,说南汉国中上下昏聩,兵弱民贫,可以轻取。 还详细说了一些南汉国中的风土人情,具体情况。 潘美的奏疏中说南汉国极其迷信鬼神,上到国君,下到黎庶平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占卜、祭祀、祈求鬼神,烧香拜佛。 国中佛寺道观遍布,有些地方即便百姓吃不上饭,还在大举劳民伤财为和尚道士修建庙宇宿观。 而且南汉几代国君都认为群臣文武靠不住,因为他们有家室。 有家室就会有私心,有私心便会为了顾及子孙而徇私,不能对国主忠心耿耿,大公无私,因此只信任没法生育的宦官。 于是历经刘氏皇族几代人几十年的折腾,如今在南汉国,臣属不理事,主持政事的都是不男不女的宦官和宫中的宫女、女官。 普通人如想得重用,自宫才会被提拔进选,得入中枢。 以至南汉一国,主体无非两广之地,人口没有多少,宦官多达万余人,想这个秦朝,地广人多,宫中宦官不过百余人,盛唐时地跨数千里,宦官也远没有南汉那么多。 特别是到刘鋹这一朝,这样的风气跟加严重。 国中朝政已经完全被宦官和宫女把持,国主不问政事,如果想要得到重用,想作官,无论文武首先就必须狠下心给自己一刀。 以至如今在南汉国中负责帮人阉割的工人也抢手,就业前景十分看好,就业毫无压力。 史从云看着这些奏报顿时大义凛然,觉得南汉人民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自己的正义之师,必须沿湘江南下,去帮助他们啊! 在奏疏中,关于南汉的另一个特点描述就是国主迷信鬼神,不理政事,整天游手好闲。 国家朝政被叫龚澄枢、陈延寿的几个宦官,以及女侍中卢琼仙把持。 史从云初看时候都差点惊呆了,侍中是正三品的宰相啊,也可以给宫女当的吗?都不知道说他会玩还是说他傻了好。 而最离谱的还在后面。 在南汉国国主之外权势最大的居然不是宰相,也不是枢密使,而是一个叫“樊胡子”的女巫。 听说她在国中做法,又唱又跳之后自称玉皇大帝降身,随后说国主刘鋹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受皇天上帝保佑,而宫女太监都是玉皇大帝派来下界辅佐他的,不得随意杀害。 刘鋹听后非常高兴,居然信了,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玉皇大帝的儿子,天下无敌,上天护佑,所以更加自大而骄奢淫逸,一方面又越发放纵宫中的宦官和宫女,对女巫樊胡子奉若上宾,甚至让她执掌大权。 看到这的时候,史从云都怀疑刘鋹是不是有智力问题? 而在这样的朝廷下,普通百姓自然百姓苦不堪言。 潘美还讲了几件他派出的间谍在南汉国民间刺探到的具体事情。 其一是南汉地方军队欠饷十分严重。 因为国主忙着拜神享乐,根本不注重军队粮饷,而中原混战不休,让南汉在南方趁乱得以立国五十年,基本就没时间理会他们,造成国主和不少大臣的狂妄自大,觉得天下无敌,不需担心北面,更加不在乎军队建设。 史从云看得直摇头,你哪怕闭塞也不能闭塞成这样,心里一点b数都没吗?南汉得以立国那是因为他们厉害吗?肯定不是,而是天下在混战,没人理会。 哪怕偏远一些的蜀国也隔个十几年就有北面大军打进去,南汉则是完全没人管的状态。 其二,南汉大规模的修建寺庙和道观依旧盛行,光是贺州间谍在临贺、桂岭、冯乘、封阳、富川、荡山等县就发现当地官员大举修建寺庙的情况。 其实佛寺道观泛滥中原也经历过,不过被先帝郭荣以铁血手段整治过,两者的差距也就十分明显了,郭荣和他史从云这样的皇帝是不可能向宗教妥协的,而刘鋹不一样,他不是妥协,而是直接被人家忽悠得团团转。 其三,则是在南汉贺州以南地界,为了盘剥百姓,在当地居然有两种斗,官府用于收税的斗更大,一斗实际大致相当于民间一斗八!也就是说百姓交税几乎要翻倍。否则国主没钱奢侈享乐,游山玩水,也没钱建造那么多寺庙道观。 其四,南汉不少领兵将领都是阉割过的宦官,潘美十分鄙视。 这些情报综合之后,驻守潭州的潘美在奏疏末尾做出自己的判断,他觉得南汉国真打起来还远不如蜀国,蜀国虽然“十四万人齐解甲”,但战争一开始多少还能组织一些有成效的抵抗,减缓进军速度。 可南汉如果朝廷出兵,九成百姓不会为国主而战,能轻易攻取,所以他讲述利害,和向天子陈述南汉可取的道理。 史从云看完也嘘唏不已,如果潘美所言非虚,那这南汉国可真是.......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魔幻现实主义国家了? 想想还觉得蛋疼,还好他当初穿越到了后周,要是去了南汉,前途和蛋蛋只能二选一可如何是好,他又不会葵花宝典,做不了东方不败。 他把奏疏递给身后的闾丘仲卿和范质看,然后问,“看完了告诉朕,你们怎么看。” (兄弟们,我脸皮厚,你们投点票不........) 371、魔幻现实主义的南汉 371、魔幻现实主义的南汉 “官家,潘美说的真假不能断言,但以官家的雄心伟略定不会任由他们在那割据。”闾丘仲卿边陪着他缓缓往前走边说,身形落后半步。 “官家如果想南下,臣觉得准备必须万全,最好等刘仁赡的水军能用之后,还需调集蜀地的曹彬,江陵的王环,扬州的司超一同协助。 即便南汉国不足为惧,可毕竟是兵事,死生之地,不可不重视,有万全准备是最好的。” 史从云听他说完没说什么,接着问范质:“范公有什么看法?” 范质思索一下,“不尊王化的蛮夷番邦,伤天害理,草菅人命,官家出兵是南方民士的福分,为民除害。 不过闾丘公所言极是,所谓骄兵必败,官家虽然接连打赢那么多仗,不过此时反而最为危险。 将士骄横懈怠,说不定会轻敌冒进,官家心里说不定也对军事没有以往那么重视了,如此种种十分危险。” 老头喋喋不休,丝毫没有给他这个皇帝情面的意思:“老臣看来最近官家就有些放纵声色,流连后宫,很多大政要事都开始废弛,这是乱国、亡国之君道的作为,官家不该如此!” 史从云还没开口,旁边的闾丘仲卿有些听不下去,脸色微微一变,连道:“范公,官家心如明镜,文韬武略,哪里来的乱国亡国,这话言重了。” “哪里言重!”没想到老头丝毫不顺坡下驴,接着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就是乱国亡国之举,你看看历史上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官家整天沉溺后宫声色,不理会政务,难道要像当初后堂庄宗那样吗?” “那也不至于,后唐庄宗哪里能和官家比!” “哼,我看就是一样!” 闾丘仲卿连岔开话题:“现在说的是南汉的事情。” “我说的就是南汉的事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己国中还有事,如何征伐外国,官家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以老臣之见,发兵南方必败。”老头一脸笃定。 饭团看书 史从云听得脸都黑了,好几次想一脚把这老头踹下城墙。 “官家,他老糊涂了......”闾丘仲卿只好这么说。 史从云摆摆手,不悦的道:“见怪不怪了。”指着老头的鼻子大声说:“你见他说过什么好话吗?他那张最说过什么好话吗! 他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朕都懒得理睬,随便他怎么说,一大把年纪我要是把他办了,别人还要说我不尊老爱幼,朕不生气,随便他这么说,你说,你接着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范质也没有认错的意思,依旧一言不发,绷着老脸。 史从云气得想把这老头拉下去打几大板子,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眼珠一转道:“范公啊,你忧国忧民朕知道,待会先别回去,去垂拱殿帮王朴看看,把今天的折子都批了再走。” 随即头一不回的走了,心里十分得意,老家伙敢惹我,老子让你996!让你体会体会打工人的快乐! ....... 史从云气哼哼的回到万岁殿时,林尚宫已经带着宫女提前为他准备好了晚饭。 经他的规定,天子的晚饭没有太丰盛,不过也有足足十多道丰盛菜肴,摆了满桌,不过对于现在的史从云来说,吃什么也没太多滋味了,没意思。 吃饭的时候史从云稍微反思了一下范质的那些屁话,他沉溺美色不理国事了吗?没有吧,他回来几个月,虽然几乎天天往后宫跑,但也是兢兢业业的好吧! 至于政事,他心里反思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以前上心了...... 那也不能怪他,怪他后宫里的妃子们都太漂亮了,那是人能拒绝的吗?除非他不是男人...... 还说他是李存勖,李存勖有他猛吗?能以一当百吗!说什么屁话,他当初在太原,十五岁,一个人杀了一百多个!李存勖有那本事吗? ....... 胡思乱想了一大堆,脑子里反而越想越乱,越想越多,最终还是放下饭碗招手,找来宦官:“魏敏,你去垂拱殿告诉范质,让他回去吧,小心累死!” “诺!”魏敏领命,连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小黄花穿着一身活泼的淡绿裙,从殿中出来为他斟酒。 饭后,他原本准备去花蕊夫人宫中,但想起今天被范质闹腾的糟心事,顿时改变主意,对来接他的轿子道:“今天去垂拱殿吧,朕去王朴那里看看奏疏,已经好几天没见了。” 几个宦官有些吃惊,平日官家饭后走喜欢在后宫各宫里去,如今居然想去垂拱殿,不过他们自不敢多问,恭敬遵从,“起轿,摆架垂拱殿。” ....... 到了垂拱殿,当值的王朴,魏仁浦等人也十分惊讶,连起身出来迎接,没想到范质也在,老家伙没走。 史从云进去之后环顾侧殿里几张桌上堆满的奏疏,旁边放着烛火,除去几个宰相,还有不少政事堂的官员也在那里批阅。 见他来了,连恭敬起身行礼。 史从云点头,清了清嗓子问,“这些天有什么大事吗?” “官家,天色有些暗了,要不要如往常一样,等早朝上汇报?”魏仁浦问。 史从云摇头,“现在说吧,都坐下慢慢说。” 王朴起身:“许多都是小事琐事,不必叨扰圣听,大事主要有四件。 其一是洛阳陈承昭的上疏,他说东都河漕运修缮可以提前,隋唐时河堤大多是完好的,只是淤积严重,不需要四五年的时间,大致明年秋收时可以恢复七八成。” “好事,你代朕给他回信,只要洛阳周边漕运疏浚,朕记他大功。”史从云直接高兴道。 王朴犹豫一下,小声道:“官家是否对东都中意?” 史从云笑了笑,没有回答,“说下件事。” 王朴点头,不再多问,接着报告: “其二是慕容延钊将军来了奏疏,说关北辽人派人与他联系。 说希望派出使团,六十人左右前往大梁,到时会为官家送来想要的东西,只希望两国能够罢兵,为百姓谋福。” 史从云一愣,心里第一时间想到他们不会真把萧绰给他送来了吧!那得看看啊!迫不及待搓手道:“准了,让他们来,慕容延钊负责派人监视押送他们入京。” 魏仁浦等记下他的吩咐, “其三,蜀地那边曹彬上疏,今年蜀地丰收,粮仓充沛,改制在成都附近初见成效,不少百姓在民间为官家立庙祭祀。 同时剑南军整备、扩军、训练都已完备,如果官家需要,可以随时从蜀地出兵,支援朝廷。 郭廷谓将军接到调令之后已经在路上,预计中秋前后能够到达京城。” 史从云点头,“告诉他,剑南军可以适当往南调度,驻扎在夔州附近,往后多练练在江上作战,也准备一些战船,做好往后几年里沿江而下作战的准备。” 旁边的魏仁浦,范质两个宰相记下,王朴则接着往下说:“最后是禁军的封赏基本已经结束,升迁的名册变动,枢密院和兵部已经送上来,官家要不要看一看,哪里还有不合适的地方。” 史从云点头,旁边的官员用木盘拖着一份名册送上,又有人掌着烛火凑过来为他照明。 史从云接过,开始翻看起来,名册上是升迁的武官,都是在这次大战中立功的,其中荆嗣的名字十分抢眼,因为升得太快了。 他大体看了一遍,没有什么错的,再往下的指挥使,都头一级的官员他也不是全记得。 便点头:“照办吧,封赏隆重些,文武一起,有困难直接去王岁殿呈报给朕,这是国家头等大事,不能耽搁,有功之人都需得到封赏。” “是。” “以后如果有什么难以决断的大事,直接去万岁殿找我,朕平日不在的时候你们就叫林尚宫去找我,我又不是上了床就下不来,也不会生气,都不知道你们把朕想成什么人了。”史从云道。 众人将信将疑,看着他微微后退半步,随后点头。 什么人,好像他是那种上了女人的床就叫不起来的人似的!他在臣子心中都成这样的形象了吗?史从云不可思议。 ........ 相比江北的欣欣向荣,井然有序,江南则混乱许多。 新君继位,迁都回金陵,江防重任等诸多问题都压得新登基的国主李煜喘不过气来。 长江流水滚滚,秋波映日,波光粼粼,大江上往来船舶不断,江那边的情况普通岸边完全看不见,但在望江楼就不一样了。 望江楼建在七里洲西北突出崖壁上,楼高九丈,借着山势高楼,独立崖岸,加之这里江面正窄,从这望去,北面的江畔情况还能以肉眼看清。 不过这么想的也绝非只有他们,北面江边,隐约能见到错落人影,林立旌旗,欺负营帐,是周军设在那边的江边大营。 每看到这些,江南岸的人不由会想,那些虎狼之师,百战之辈,南征北战的凶恶之徒,就隔着大江,在这窄口日日夜夜盯着他们,恨不能哪杀过江来....... 李煜身着黄袍,头戴玉冠,整个人一尘不染,华贵端正,国主的尊贵打扮,却眼袋很大,有些憔悴。 站在楼边,手抚栏杆远眺大江,尊贵是尊贵,却少了一国之主的霸气,神情中有不少落寞和畏惧,目光久久难从北面移开。 他身后有不少人,整个望江楼顶层挤得满满当当。 下面的楼层还有不少其他官员,而楼下则是甲胄明亮,刀枪晃眼的江南御林军,重重包围了楼脚,更加外围,山道上山脚下停满五颜六色的顶盖宝车,华丽的轿子和宝马。 要说奢华享受,是少有人能和南唐国的皇室和士大夫相提并论的。 陈乔,萧俨,徐铉,张洎等朝中大臣都侯在国主身后,众臣环聚望江楼,没有太多的其乐融融,君臣相得,反而气氛颇为凝重。 江北灰蒙蒙的岸边,远处看不清的黑灰原野山丘了,似乎随时都可能窜出一只叫秦军的野兽,将他们要死嚼碎,扒皮拆骨。 大江上来回游弋巡逻的水师给了他们些许安慰,不过这种安慰也十分脆弱,难安人心。 自从史从云北方大捷,回师京城的消息传来之后,沿江巡检的兵力就增加了数倍之多,但无论怎么增兵也难以安抚人心,稳定情绪。 史从云的威名实在太盛,而数年前,他们南唐国更是亲自领教过其手段的厉害,当然,如今国主李煜只怕领教德最深刻....... 无论如何,单纯增兵已经无法带给国中安全感,国主每隔数日就会亲自来望江楼,江上的将士因为昂首挺胸,挺直腰杆,打起精神努力想让国主看上一眼。 可只有站在楼上的人知道,国主看的不是江面巡弋的水师,不是案首挺胸的军队,而是江对岸,看冯延鲁的使团什么时候回来。盼着他能带回来好消息,最好是秦国愿意让他们苟存,不会派兵渡江的消息。 宰相陈乔见国主目光呆滞,一直在远处,又见江面将士顶着烈日,冒着风浪反十分辛苦,不少人目光向这边看过来,便上前半步开口道:“陛下,你看江上将士都是我江南铁壁,有他们的保护陛下,大江天险固若金汤。 那带头的沿江巡检林仁肇是员虎将,当初周过大军横渡时,就是他领奇兵袭破下蔡浮桥。 领千余人,架着小船就敢去袭击周军浮桥,直插腹地,是难得的当世猛将啊。” “嗯.......”没想国主只是微微点头,丝毫不在乎,也没往江面将士那里看一眼,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而是转头去问:“张洎,你说冯叔父都走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消息。 会不会秦国不答应我们的请和扣押了他,史从云会不会想派兵过江来?” 张洎出列,拱手道:“陛下,北国所图无非钱财岁贡,只要给够了我想史从云不会轻易出兵。” “你说得也有道理,之要他遵守君子之约定,不要过江,他要多少我就给多少,我们江南富庶,没什么给不起的。”李煜非常有他父亲李璟的风范,直接开口说。 此话出口,大家有隐约想起当年史从云兵临城下的时候,先主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一时间不该说什么好,该夸他有父亲的风范,还是........ 372、996 372、996 江边,江南的众臣各有想法,年轻的国主遥遥北望,眼中尽是期待与不安。 三朝老臣,大理寺卿萧俨脸色十分难看,他对唐国有很深的情感和期许,他一直觉得江南的唐国,是当初大唐王朝的继承者,必将如汉朝光武中兴那般,再现唐帝国的荣光,找回过去辉煌。 最初他把希望寄托在先主李璟身上,可先帝的摇摆怕事,处事轻率,贪图安逸享乐让他十分失望。 特别是被史从云兵临城下之后,居然吓得想要迁都洪州避开北面兵锋,他当时据理力争,差点一头撞死在朝堂柱子上,依旧没能拦住先帝的怯懦。 自那时起,他气得好几天不上朝,也死了心。有次先帝大动干戈,劳民伤财修建宫殿庙宇,落成之后邀群臣去欣赏,吟诗作赋,自诩风流。 他当时就忍不住,彼时江北十四州才丢几年,北方史从云连年征伐,大肆进取,开疆拓土,正对南方虎视眈眈,他却不休军备,反而奢侈享乐,钱都用在古玩字画,修建宫殿寺庙和进贡北朝上。 yawenku.com 于是当时便忍不住讥讽国主,说宫殿很好,却还缺口井,因为比起陈后主的景阳楼,还少了口井。 之后,他立即被贬黜发配。 直到今年先帝故去,新君继位,他才得以起复,回到金陵。 只是这次起复,他也并未有太多喜悦,因为登基的人是六皇子李从嘉。 六皇子太像他的父亲了,喜欢文墨山水,闲情逸致,酷爱佛理道经,却不通国事,也无心治理国家。 原本太子李弘冀是他心中明君之选,他还以为如果太子继位,能够带领国家走向盛强,扭转颓势,却没想太子年纪轻轻病死。 而六皇子....... 看着天天登上望江楼,盼着冯延鲁消息的国主,他全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在心底感叹,果然是父子啊。 ....... 待到傍晚,国主回宫,百官散去,萧俨却没走,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江,楼下五光十色的车马,不知在想什么。 老友徐铉见他没和百官一起走,就过来打招呼:“这样江山光景真是壮阔,只有在我江南才能见到啊。”徐铉是南唐赫赫有名的学者,文章词赋十分有名,说话也多书卷味。 萧俨摇头叹气,目光看着江北:“这样的江山美色,只怕看不了几年了。” 徐铉一愣,“萧公何出此言.....” 萧俨想开口说一些尖锐的直话,不过很快忍住了,心里觉得徐铉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书卷气重了些,但气节人品却是可以信任的。 于是便换了个角度:“你觉得江北的秦国国主史从云如何。” 徐铉听了有些害怕:“萧公慎言,秦朝如今是我国宗主,那是天子,不能称国主。 国中进来也十分关心这些事。 登基之后国主亲自监督,还再三强调对北朝的恭敬,下令将国中诏书改为教书,自称江南国主,向北朝的奏疏中也全改成自称臣,北朝使者来了要将黄袍换成紫袍,外出车架不得用六马,要减少一匹。国中封的王侯各爵都各降一级。 这些事国主一直在督办,下了很严的命令,萧公还是小小为妙,不要说错了话。” 萧俨嘴角抽了抽,气得当场怒道:“他可记得自己的妻子是被谁玷污,被谁夺走的!” “慎言,慎言呐,国主也是无可奈何,迫不得已.......”徐铉连为国主遮丑,这件事在江南人尽皆知,去很少有人敢随便提起,不过话说到后面声音也小了下去,大概连他自己也觉得难以开脱....... 萧俨脸色不好看,不再多说。 徐铉叹口气,目光投向如烈焰般火红,被夕阳染血的大江,“其实萧公的担心和愤懑老夫也理解。 可纵观古今数千年,漫漫历史,这些事也不能全怪在国主头上,就说当今天下,二百年内,还有谁能和北面那位比吗?就是后梁太祖,后唐庄宗,若说文治武功,韬略神策,也不及他吧。 这样数百年一出的人杰,相较之下,国主自然有很多地方令人不满了......” “老夫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硬要让国主比得上江北的人主,只盼他能争口气,有些上进之心!也不至于摇尾乞怜,毫无尊严,连妻子被人玷污,江山被人夺走也不敢吭气一声,还要屈膝堂下,恭顺求存! 匹夫尚知礼义廉耻,知道人要脸树要皮,一国君主,满朝文武却不知道吗!”萧俨越说越气。 徐铉倒是平静多了,他饱读诗书众多,精通历史,对天下的事更加看得开些。 “说不定是天下大势罢了,这样的事以往也有,以后想必也还会有,历史漫漫长河数千年,这区区数十载中许多事就像注定一般,北师渡江也非第一次,大势所趋吧。 萧公,我没太多本事,也有自知之明,绝非济世救国之才,只愿此身能提得动笔的时候做个见证人物,安然将江南土地上的浮沉往事,数十载光阴,记述下来留给后人。 如果他们能从其中学到些什么,有所帮助最好,如果学不到,只作茶余饭后谈资也罢。 这便是我的必生所愿了,说到底只是个没太多本事的读书人,可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活法,只是不想虚度光阴,更多事也只能听天由命,尽力而为。”徐铉说得竟然十分平和,言语和举手投足之间洋溢一种洒脱,说到最后连萧俨也生气不起来了。 只是点点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过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你能超然世外,老夫不成。” “所以我是敬佩萧公的。” 两人并立,在楼顶站了许久,面对大江残阳,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江南还有几年?他们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深想。 而这样的疑问肯定也不只在他们心头萦绕,不安早就蔓延开了,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大江南岸阴云密布。 ....... 长江以北,中秋佳节,各国使臣齐聚大梁,张灯结彩,五光十色,车水马龙。 相较之下,这里没有弥漫的阴霾,秋高气爽,繁星点点,喧嚣热闹,蒸蒸日上的帝国带来的还有喜庆欢腾的氛围,生机勃勃的百姓,自信满满的秦朝子民。 大梁今日解除宵禁,通宵达旦,彻夜欢腾,史皇帝大宴群臣及各国使节,齐聚皇城,彰显宗主上朝威德...... 373、江南江北 373、江南江北 中秋佳节,大梁宫城中灯火通明,往来宫女宦官络绎不绝。 宫殿间的大小道路,转角回廊,到处都有穿行的宦官和宫女,点着灯笼和烛火,川流不息。 皇城北侧,集贤殿北的宫殿群中数不清人汇聚在此,热闹非凡。 大殿中,宫女舞乐,百官庆贺,觥筹交错,美酒佳肴,蜀地来的宫女献舞,舞乐是周宪和花蕊夫人亲自编排的,飘逸灵动,空灵绝美。 不过身为已婚老男人,史从云一本正经端坐上方,看起来在认真欣赏艺术,目光却一直在宫女的屁股和胸怀之间流转,六妹身着华贵凤袍,带着凤冠,端庄乖巧的坐在他身边,到是看得十分认真。 其余几个妃子也依次坐在两边,小黄花也有单独的小桌椅,坐在他旁边,周宪和赵侍剑要照看孩子,待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 beqege.cc 史从云看得十分乐呵,看着看着忍不住把手放在旁边六妹腿上。 舞乐之后,百官也依次出来歌功颂德,卖弄文采。 说实话,这个拍马屁环节以前他很喜欢,毕竟拍马屁谁不喜欢听,何况是挨个拍他马屁,可惜慢慢的他发现事情不对了,因为这些人拍马屁都喜欢搞点高难度的,各种生词怪句,寻章摘句,越是少见,越是生僻越好,彰显学问。 而以他的文化程度,古语水平,不能说一窍不通,但也是一知半解,以至于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万一哪个变着法的骂他,说不定他都不知道。 介于此种形势,史从云慢慢的已经对这种公开,公平,大场面的的拍马屁大会不感冒了,还没年轻宫女们跳舞唱歌好看。 时间一长,史从云也腻味了,对此毫无兴趣,反而因此得了谦虚的美名,他都给搞懵了,慢慢的史从云也算明白过来,不是他有多优秀,而是他身为皇帝,就算放个屁也是香的。 宴会到一半,呆呼呼的小黄花居然歪头靠在他身上睡着了,想必她是小孩子看春晚的感觉吧,史从云也没叫醒她,而是吩咐几个宫女小心翼翼带她下去休息。她不适应这种场合。 宫宴继续进行,因为史从云比较随意,所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大家也三五成群的畅饮欢谈起来。 而江南,西南等地来的了使者,其中最令史从云注意的有两处,一是靺鞨族再次派出使者,请求中原大朝为他们做主。 靺鞨是他们的自称,而契丹人称他们为女贞,自唐末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派人来京城请求帮助了。 李谷曾告诉他,渤海国在二十多年前被辽国伐灭,建立东丹国,耶律阿保机让自己的长子为东丹国王,作为辽国附属,统治当地。 渤海国和契丹人曾经都是唐国羁縻属地,汉、唐都曾长久控制辽东,使得当地习以为常,加上消息闭塞,所以女贞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来中原找宗主国做主。 可不说唐末之后的分崩离析,其实早在百余年前,唐朝其实就已经不具备当初那样牢牢控制四方边疆的能力,他们的期盼注定落空。 而史从云对辽东的局势十分感兴趣,虽然如今南有南唐、南汉、大理,北有辽国,对辽东鞭长莫及,中间还隔着辽国,但他有心收回辽东。 所以史从云私下接见了女贞人的使者,仔细询问了如今辽东局势。 女贞使者也十分激动,大概之前来大梁基本没什么人理会他的缘故。 随即仔细的向他们讲述了几十年来辽东的局势和变化。 辽天禄元年,耶律阮成为契丹皇帝复建东丹国,封耶律安端为明王。但几年后应的历二年十二月,耶律安端就死了,东丹国亡,其地直属辽廷。 其后鸭绿江附近发生过许多次当地人反抗辽国统治的战争,但都不是辽军对手,都被镇压,辽军杀了他们很多人。 不过他们信誓旦旦的保证,不少人还在和契丹人拼命,只要朝廷派兵,就能合力打败凶残的契丹人。 对于他们的说法,史从云自然不会全信,只是暂时安抚,他也不敢确定这些女贞人说的是不是真,辽东各地是否有大量反辽武装。 何况当下中原连幽州都还没收回,手伸不到辽东去。局势需要关注,但事情不是一蹴而就,三两天就能搞定的事情,还需长久经营。史从云在心里思索,又和闾丘仲卿,王朴,魏仁浦,范质,李处耘等人商议之后,觉得无论女贞人说得是真是假,都该给他们支持。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女贞人叛乱,能在辽东牵制辽国,帮助他们分散辽国兵力,消耗辽国国力,让契丹人两头难以相顾。 这样数年后,等南方局势稳定,大军北上时说不定会更加顺利。 如果说得是假,那就当倒霉了。 史从云同意了他们的说法,并且让卢多逊去主理这件事。 其二则是大理国主段思聪派使者不远千里送来书信,表示愿意通好。 大理国疆域覆盖后世云南、贵州西南部,以及缅甸、老挝、越南北部部分地区,主体就是云南省。 这是大理国第一次主动与中原联系。历史上赵匡胤南征收复湖南湖北,两广等地,却并没有出兵云南,因为想到唐朝的失败,就以玉斧划大渡河为界,说“此外非吾有也”,于是自汉武帝时纳入中国的云南之地就独立出去了。 史从云是不准备让大理国独立的,赵匡胤毕竟是生活在当下时代中的人,思维受时代限制,他不是。 唐朝失败了,并不说明他也会失败,可能赵匡胤是觉得唐朝那么强大都搞不定云南,而北方辽国还虎视眈眈,于是干脆放弃了。 可在史皇帝心里,云南自汉武帝开西南夷,吞夜郎,灭滇国等之后纳入中国,也是费尽先人血汗得来的土地,不能丢失。 何况云南靠着喜马拉雅山脉余脉,往南是东南亚门户,往西扼守山脚,遏制吐蕃,不能丢失。 思来想去,他让陶谷代他修书,先表明愿意与大理国保持友好往来。 其次向他讲述中原局势的变化,说清楚天下大势,最后要求他多派使团来大梁,加强两国联系,互通消息。 他这么做一来是为增近两国关系,二来他想更多了解西南大理国的消息,为将来做准备,能不出兵最好,如果迫不得已也要知己知彼。 宴会上,女贞人的使者和大理国的信使都十分开心,因为他们都得到中原皇帝的重视和他们想要的答复,回去好交代了。 到后半夜,史从云领百官和使者出大殿,到殿外赏月,焚香祭拜月亮。 中秋佳节,国中也有好消息,今年河北继续丰收,蜀地丰收,淮南也丰收,各地官员都来了报喜的奏疏。 而最令史从云开心的还是诸多藩镇节度使都在京城陪着他过这个中秋节,他当然不是喜欢这些五大三粗的节度使,而是高兴自唐中晚期至今藩镇终于开始得到控制。 想着这些喜事,史从云很高兴,和群臣对饮,来者不拒,接连喝了不少,直到整个人迷迷糊糊,时间到了下半夜,才尽兴的令人送自己回后宫。 迷迷糊糊之间,史从云想到符太后因为身份的缘故,没有出席宴会,又想到中秋佳节她孤零零一个人,便摆摆手让人扶他去符太后那里:“朕.......朕要去照顾太后,摆驾,快摆驾。” 众人有些疑惑,心想官家都醉成这样了,还怎么照顾人,只怕是去让符太后照顾的吧,但也不敢说什么,连忙照做。 ...... 虽然史皇帝嘴上说要去照顾符太后,但情况也果如众人所料,是符太后照顾史皇帝。 半醉半醒的史从云喃喃着“太后啊,朕来照顾你了”“才想起你没去前厅,过来看看,来朕抱抱.....”之类醉醺醺的话,扑倒在符太后的床榻上。 符太后哭笑不得,询问了送官家过来的宦官宫女怎么回事,他们如实回答了。 看着面前拉着他的手,呼呼大睡的高大男人,起了一缕柔情,伸手替他轻轻把捋了捋乱发,又让身边几个宫女帮忙,脱去鞋袜,然后费力的给他翻了个身。 看着床榻上拉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呼呼大睡的高大男人,符太后一时间心里想不出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他。 他那么厉害,那么有主见,天下的权势都在手中,看起来是个及其厉害的人物,高不可攀,神武明睿,天下人都觉得是数百年不出一位的明君贤主。 可其实在他是心里,官家是个有些霸道,又很坏的小弟弟,年纪轻轻,胆子很大。 想起当初先帝还在,自己还是皇后的时候,他就敢当着官家的面直勾勾的看自己,也敢在在万众俯首的场合抬头盯着自己看。 她那时就想,真是个胆大的年轻人,居然这样大胆无礼,鹤立鸡群,偏偏他也是当时诸将之中最厉害的那个,以至于官家也懒得在这样的小事上与他计较。 再想起他看自己那眼神,其实她许多日夜都难以入眠,心里告诫自己要母仪天下,要恪守妇道,不能不要脸,他还是自己的妹夫,可偏偏一闭眼,一不留神就会想起那样的眼神。 或许这就是天命之人吧,总是那样的特立独行,那样的胆大妄为,那样的不走寻常路,也让她辗转反侧,总记在心里。 如今想想,真是沧海桑田,世事难料,她曾经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与他之间能走到这一步。 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与这年轻人同床共枕,共赴巫山.......想着想着,她脸上发烫,心烦意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六妹,却见床上的人毫无良心的呼呼大睡,仿佛自己的困境与他毫无干系一般。这都是谁造成的..... “大姐!” 就在这时,后殿想起二妹轻快的脚步声,她连收起脸色,直起腰杆,又用手扇了扇有些红润的脸,表现得端庄一些,不过手被官家拉着,一时挣脱不开。 二妹很快到了前殿,高兴的说着:“大姐你快来看,外面的月亮又圆又大,快来看啊!” 二妹总是没有淑女的样子,她的脚步声与所有人都不同,隔着老远就能听清。 不过二妹见她的样子,很快闭嘴了,官家偏偏这时翻了个身,大手熟练往上磨蹭,一下精准的握住了她的雄伟山峰,嘴里梦中呢喃似的说着;“太后,快给朕暖暖......” 符太后脸一下红了,大姐的威严再也绷不住,见二妹要走,她连叫道:“站住!你过来,帮我侍奉官家安歇......” 她报复性的道,心乱如麻,怦怦直跳,脑子里乱糟糟的,从来没在二妹面前这么狼狈过,她又不敢去打落官家的手,官家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谁也不能违抗。 她这么多年身为大姐的威严仿佛一瞬间破灭了,情急之下,又是报复又是自私的想,把二妹也拉下水,那样就不是她一个人对不起六妹,如果要向六妹坦诚认错,也拉上二妹! 于是板着脸不去理会不安分的大手,努力维持脸色说:“你过来,不许走!” 二妹慌了,连后退半步,“大姐......” “这是命令,你在宫里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躲不过,快过来,我教你,这么大还是姑娘家可不行。” “我........”二妹一张脸有些煞白,又透着红润,一时间呆在原地进退不得。 符太后板着脸,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循循善诱:“听大姐的话,你逃避不开的,这是迟早的事,快过来,我教你.......” 二妹低着头看脚尖,脸色越发红润,在大姐的威严下,只好一步步挪过去。 ...... 秋日的大梁是天气最好的时候,中秋的欢宴一直到下半夜,宫外也是灯火通明,在极度缺乏照明手段的古代,通宵达旦是一年中极度稀缺新鲜的日子,一年只有那么几次。 物以稀为贵,所以中秋夜的欢庆是后世生活在充满光明的夜的人们难以理解的,同样史皇帝的美梦也是。 374、双凤(上) 374、双凤(上) 秋日,阮水东流,清澈见底,船儿划过泛起涟漪,河中鱼虾游动清晰可见,水草浮摆,飘摇动轻舞。 船沿着东岸前进,河畔丛林密布,漆黑树影中不知名的鸟在鸣叫,窸窸窣窣的风声夹杂枝叶沙沙,混合着听来像是鬼怪传说中那些不详之音。 独行在这样的幽邃之地,下意识便会觉得心惊肉跳。 不过站在小船头的男人显然不惧,他并不算高大,看起来甚至有些矮小,还不及身后高大随从,身上披着羊皮制成的斗篷。 西红柿小说 在南方,用羊皮制斗篷的人不多,因为多数人受不了腥臊味,但他不是南方人,披羊皮斗篷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尹崇珂,甘肃天水人,秦朝朗州团练使,说起来也是跟随当今天子起来的武将。 后周时候,他参加了高平之战,迁本班副点检。 从当今天子征淮南,立功后转虎捷左厢第二军都指挥使。 征讨武平,为行营前军马军都指挥使,平定武平之后,官家留他在朗州,为朗州团练使,后与潘美等人一起镇守荆楚地。 “还有多久能道潭州。”尹崇珂有些焦躁的问,两岸树影正在快速退去,但他觉得还不够快。 轻快的小船也难缓解他心中焦躁,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问船家此事了。 船家有些不耐烦:“官爷,这话你已经问过我好几次,我也答应了好几次,今天傍晚能到,老汉我已经划得最快了,如果官爷再追着问,我这分心,说不定还耽搁行程。” “好好好,某不问便是,你快些,我有大事!”尹崇珂只能道。 “好勒,放心吧,今天肯定能到。” 尹崇珂点头,神情依旧焦急。 他之所以这样焦急,是因为昨天下午,他于朗州城北营地中练兵时,收到潭州团练使潘美送来的急信。 信中说八月初,南汉国派兵越过边境,袭击了南面的桂阳县,当地秦军出面阻止,结果却被杀了三人。 南汉国公然挑衅了! 曹彬那边收到消息之后立即从潭州派兵沿湘江南下支援,同时通知了他。 尹崇珂也不敢怠慢,当初官家走时就是把整个荆南防线交给他和潘美,一个守潭州,一个驻朗州。 所以他一方面让副手集结兵马,随时准备顺阮水入洞庭湖到达潭州,然后顺湘江南下驰援桂阳等地,一方面自己轻装简从,立即动身先去潭州与潘美商量应对之策。 一路上,尹崇珂思来想去,焦急之中又带不解,南汉是夜郎自大还是傻了,今年官家才平河东,大败契丹,恩威昭示四海,辽国和江南都吓得不敢动作,恭恭敬敬,谁给他们的胆子在这个时候敢进攻桂阳! 还是说南汉国真觉得他们兵强马壮,想要北上图谋天下?可凭他们的弹丸之地,也敢和如今的秦国争锋! 带着疑惑,乘轻舟就秋风而下,下午黄昏他就到了潭州。 渡口处早已经有一队骑兵在那等候多时,打着潇湘军的旗帜,迎来周围行人商旅的好奇目光。 尹崇珂上岸,报出姓名,对方核实之后立即护送他往城东走。 一路上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去往潇湘军大营。 潘美既是潭州团练使,也是潇湘军都指挥使,到达大营外围,对了口令之后继续深入,穿过大片人群,到达中军大帐时,潘美和诸多将领官员已经在大帐中聚集讨论。 见他来了,纷纷让道让他进去,然后互相寒暄问候几句。 进入大帐之后,潘美二话不说,指着桌上图经直接道:“这月初来的十几天里,南汉国已经袭扰桂阳七次,杀了我们三名边军将士,还有十余户百姓被抢。” “派人过去了吗?”尹崇珂问。 潘美点头:“增派了一个营,预计明天能到桂阳,只是不知道南汉国想要干什么,到底是示威,或是地方官员将领的举动,还是想要开启大战。 无论哪种我们都必须做好应对,特别是如果他们想打大战的话,后面说不定还有更多人马。” 尹崇珂大怒,捶了一下桌子:“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不知道.......”潘美也摇头:“当下还搞不清敌军目的,根据桂阳那边汇报,南面的几个村镇还有南汉国兵马出没。” 说着他指了指地图上北汉的位置:“不过真要说起来,我倒是有点猜测,他们大概是想乘乱讨点好处。 南方地方遥远,消息闭塞,加之官家封锁消息,他们一两个月的时间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而且他们大概以为北方的大战至少也要打一年半载,远远低估了官家的厉害。” 尹崇珂点点头,有些信服的说:“这么说就说得通了。” “那当地百姓呢?” “已经往北迁入桂阳城了,不过如果真打起来,桂阳不好受,那里的城墙不过一丈多,县城狭小,容纳不了太多人。”潘美说。 “那就不要守,他们敢有动作我们直接打过去,先发制人!至少也把大军往南调动,顺着湘江调到衡州。 朗州厢军,加上潭州潇湘军,至少有两万多人。 万一南方出事,从衡州还能源源不断往南增援,距离桂阳也近,能够把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到桂阳去,甚至直接反攻。”尹崇珂直接道。 “两万多人可不是小数目...... 这样大规模用兵,打到别国境内去的大事,按理应该先禀报朝廷的.......”潘美有些犹豫,随即压低声音:“何况官家今年才处置了那些手持兵权骄横的节度使......” 这话说出来,帐篷里都安静了一下,朝中的大事他们也是知道的,何况是削弱藩镇这样的大事,连天子的老丈人符彦卿都告老还乡了,其他人更无法幸免。 这是件震动朝堂的大事,即便千里之外也早得到消息。 这件事也给他们这些在外领兵的大将一个提醒和警告,心里都警惕三分,生怕步了那些节度使的后尘。不少武将都收敛小心起来。 尹崇珂却有些着急了,他也是领兵大将,朗州团练使,不过一路打仗过来他脑子里没那么多复杂的事。 “都使,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这种紧要关头怎么能等着,再说战场上的是一眨眼就要变,如果南汉真有大动作,咱们还请示朝廷完全来不及,增兵吧。 等派来兵我们再向朝廷请示.......” 大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潘美身上,他是潇湘军都指挥使,是在场最高的军事官员,大家肯定都听他的,肩负责任重大,也因此压力无比巨大。 一时间,潘美也是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 “都使,出兵吧!” “都使,三思啊,这样的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大意.......” “万一南汉人派大军北上怎么办!” “如果官家怀疑我等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各有说法,大帐中乱哄哄谁也说服不了谁。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潘美抬手,叫停众人。 乱哄哄的大帐逐渐才安静下来,再次汇集在他身上,“诸位先出去,给我半个时辰仔细想想,半个时辰之后给你们答复。” 将领官员们都不好说什么,纷纷点头,让后逐一退出去。 待最后一人退出大帐,青帷幔放下,大帐中一片漆黑,瞬间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潘美深吸口气,心里如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巨石,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各种思绪纷纷涌上心头,如百爪挠心难以适从...... 375、艰难的抉择 375、艰难的抉择 帐篷外,鼓角齐鸣,南面尘土漫天,灰蒙蒙的被风卷动飘摇而上,下方大量潇湘军的士兵正在光着膀子操练,呐喊声一片。 远处江边,大量风帆林立,众多军船停靠在岸边。 水军是潇湘军的优势兵种,因为有洞庭湖,长江可以作为天然练兵地。 也正因如此,不少人都觉得,如果要出兵南汉,潇湘军必会为前驱,因为打南汉也少不了水军,而大梁要练水军只能靠汴水或者人工开挖一个池子,但汴水本身都是开凿的运河,人工开挖的池子更是,不经风浪的水军能不能真的打战都是问题。 baimengshu.com 所以潇湘军虽然当初败给史从云,但对于他们擅长的领域还是自信满满的,也极度渴望表现,以洗刷当初败给朝廷军队的耻辱。 “都使会出兵吗?”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老子又不是都使肚子里的蛔虫......” “要我说还等个屁,直接杀过去就是!” “说你脑子笨你还不信,事情哪有你想那么简单,直接杀过去官家那里怎么说?” “我们要是把南汉贼兵杀败,官家还会怪罪不成!” “你不懂,这个叫做.......叫.......” “叫你娘的叫!少拿措大的鬼话来这胡扯,老子只知道打仗!” “狗屁不通,什么也不懂......” “........” 大帐外一片混乱,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各说各的,闹腾成一片,尹崇珂在一边看着也是心急如焚。 在他看来哪有那么多可想,这种关头决不能犹豫,哪怕犹豫了也要做出反应,至少把大军调到衡州去,到时贼兵无论如何动作,从衡州出兵也能快速反应。 至于官家的猜疑什么的他从没想过,在他看来要么立功,要么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哪有什么好想的。 他的直觉也觉得官家不会,官家是打了那么多仗的人了,哪会在这种大事上糊涂呢,他觉得潘美这人什么都好,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有经验,打仗练兵也有一套,就是书读多了,想得复杂,读书人都有那样的毛病。 众人议论纷纷之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了一会儿,南面那边的士兵也开始陆续回营,结束了操练,大营中吹起号角,夕阳透过沙场染成金色黄,洒下朦胧梦幻的阴影,整个大营中慢慢也安静下来。 四周安静了,但在中军大帐外等候的众反而跟加焦躁起来。 不少人焦急的来回踱步,又引来周围人不满,随即有人骂道:“能不能不走,转得老子心烦!” “爷爷爱走,要你管!” “......” 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时间缓缓流逝。 过了许久,青色帷幔大帐的帘角被掀起来,潘美腰间带了把刀,几大步走出来。 众人见他,纷纷都安静下来,目光汇聚过去。 潘美环视众人,没多说什么,直接开口道:“出兵吧!” ...... “好啊,你们姐妹两,居然合谋把朕睡了!”史从云一脸苦闷的道:“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这是犯法的,要负责的!” 符太后躬身认错,和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符二妹脸红得快滴出水来,低头撅着嘴不说话。 史皇帝其实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何况他身体好着呢,后半夜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当他看见符太后的时候想也不想,一把就拉过来,熟练的开始干他喜欢干的事。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事情不对,酒也吓醒了一大半,因为符太后十分生涩,而且见1红了,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照顾他的不是符太后,而是符二妹,只是她们姐妹长得太像了。 史从云的慌张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因为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老子现在是皇帝,我是皇帝我怕谁! 符二妹就像他曾经认识的一个女孩,和温顺的符太后不同,这个二妹成天大大咧咧,活力十足,好动外向,像个俊俏的假小子,可其实一到了床榻上,比谁都害羞。 她一直用被子捂着自己的脸不敢漏出来,整晚都在压抑自己的声音,到后来嗓子也哑了。 史从云十分高兴,特别是后来温顺的符太后也过来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美艳脸蛋,一个温顺如水,一个活力十足,那样的福分不是普通男人能体会的。 神清气爽的史皇帝几步过去,轻轻拉起二妹的手,吓得她低头后退半步。 他坏笑调戏:“昨晚可是你自己跑来的,不算朕招你啊,我可不负责。” 没想到他忘了符二妹不是符太后那样温顺的女人,这话一下激得符二妹气性,当即抬头,眼泪汪汪的顶撞他:“随便你,我不稀罕,我要回魏王府.......”说着拔腿就真的要往外走。 史从云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连伸手把她拉住,她还一个劲挣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制住,往后一拉,小娘们重重撞在他胸口,委屈的哭起来:“你那样欺负我,欺负我......还,要赶我......” 说着还要挣脱他往外走。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史从云欺负赵侍剑,符太后习惯了,赵侍剑在府中时他随意使唤,小姑娘也一直忍受,符太后无论他怎么胡来也不会违背。 可他忘了符二妹不是那样的性子,她活泼好动,大大咧咧的性格下,还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贞烈。 对她来说失贞是一辈子最大的事,结果却被史从云拿来开玩笑,一下受了极大的委屈,她也不会像符太后,赵侍剑那样忍着,宁愿鱼死网破也要发泄出来,管他皇帝不皇帝的。 史从云也明白自己玩笑开过火了,费了好大的口舌和力气才安抚下来。 最后临走还给她保证:“你想住哪就住哪,魏王府宫里都成,晚上朕再来看你们姐妹,谁都不许走。” ...... 虽然有点波折,但总归是十分高兴的事,史从云舒坦啊,就差点支烟了,连下午去垂拱殿处理奏疏也觉得最近这些臣子的上奏顺心了很多啊,都没什么烦人的大事。 当天下午,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史皇帝便早早翘班了,都不理会范质那老头吹胡子瞪眼。 一路直奔符太后的寝宫,不得不说,一龙双凤的事,那真是不得不品尝,山珍海味吃多了,遇到符二那样的假小子,野丫头也别有一番滋味,令他欲罢不能。 史皇帝心里开脱,他这也不算沉迷美色,顶多是为人类族群繁衍的光荣伟大事业做出不可磨灭的重要贡献,将永远被人类铭记,成为人类的荣光。 符二妹被他安抚之后,也乖巧了一些,不过平日大大咧咧,活蹦乱跳和在床上不敢看他,把脸捂在被子里,反差依旧极大。 ...... 这样的好日子一直持续到八月十八下午,枢密院的闾丘仲卿急匆匆到了垂拱殿找他....... 376、双凤(下) 376、双凤(下) 垂拱殿里,烛火摇曳,殿外秋日冷风习习。 殿外屋檐下,远处天空一片阴沉,黑压压乌云埋没万里天光,几乎没有一点风吹草动,低矮庭院中几颗老树格外安静,远处的的高高宫墙森严耸立,一重围着一重,层层叠叠,如同鳞甲。 一股冷风灌入大殿,带着秋日凉意,两边的宫女宦官连拖来帷幕,为上方的天子挡住冷风。 殿中,史从云坐在上座,魏敏在一边掌灯,下方还坐着枢密使闾丘仲卿。 史皇帝脸色很不好,阴沉如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是人都看得出来。 周围宦官宫女乃至闾丘仲卿此时都不敢说话,即便天子平日很少会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处罚人,但没有谁敢就此轻慢。 小书亭 当今天子毕竟和很多人不同,他是马上打下天下的天子,他的威名赫赫,刀下亡魂数以万计,杀的人任谁听了都会胆寒,人们说的不怒自威大概如此,以至于无论天子如何随和,宫中的人始终却都小心翼翼,杀千万人不眨眼的人,谁也难相信其善良有几分真,几分假。 高坐在上,一只手拄着脑袋,一只手拿着奏疏的史皇帝,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他不说话,甚至令殿中空气都如凝滞一般,让人呼吸不畅。 官家脑子里装着天下,想必是在想天下的大事,不知道哪里的敌人又要倒霉了! 不过此时的史皇帝却是另一种状态,他不是想什么天下大事,也不是想着让哪里的人倒霉,而是被气得不想说话!说不出话来! 原本今年已经大规模出兵一次,靡费巨大,他无心再出兵,而且打了这么久的战,史从云也累了,打一辈子战,朕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来搅扰他的兴致。 奏疏是紧急战报,从南方来了的,进枢密院之后闾丘仲卿一刻不敢耽搁,立即送到他面前。 奏报里的消息十分明确,而且写得简洁明了,一看就是军人的作风,十分直接明了。 八月初,南汉国士兵越过边境,袭扰秦朝南方县城桂阳县,抢掠当地百姓,当地乡兵出面阻止,结果被打死三人。 而且是接连十几天数次不停的袭扰,背后有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可能,因为动作十分可疑。 大战之前,一般会派出大量斥候袭击侦查边境,摸清楚对方边境部署以确定进攻方向。 还有些高明的将领还会借此迷惑敌人,让人误判进攻的方向。 潘美在书信中提到这点,并指出辽国人就喜欢用这样的手段,这次南汉国的动作有可能是为后续更大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说不准南汉国是在为大规模出兵作准备,先派斥候从各路袭掠边境作试探和探查,为后续大军开辟前进道路。 史从云气也气在这点,他想过辽国会狗急跳墙出兵往南,他在梦里想过李煜有一天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他挥师,可他是真没想过,在他扫平四方,两败辽国之后,率先向他出兵的居然是南方小小的南汉! 他心里也十分不解,南汉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不过潘美的处理令他十分满意,奏报到时,潘美已经自作主张,将潇湘军和南方的朗州等地的地方厢军一共两万三千余人,紧急调往衡州,开抵距离前线更近的地方。 奏疏上潘美已经在向他请罪,私自调动如此数量的大军的罪责,他是冒着杀头的威胁的。 史从云初看时心里确实紧张了一下,两万多大军可不是小数目,而且完全没有走程序,如果这是调来造反,两万大军足以威胁皇帝的安全了。 不过紧张之后,他立即镇定下来,一来他打了这么多年的战,自然明白兵贵神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 二来史从云毕竟是理智的,他读的历史太多了。 很快就想到,自己脑残了,要是潘美真要造反,给自己上疏干什么。 如果南汉国真的发动大规模入侵,待到消息往返大梁,获得皇帝的同意才出兵,至少也在八天以上。 随后开始调兵往衡州集结,至少又需要五天以上,到时半个多月已经过去,而且这还是理想状态,如果一不小心路上耽搁一二,那更不得了,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何况这个关头,正是他收拾了节度使们,朝中风头正紧,官场上不少人自危的时候,荆楚之地的潘美,尹崇珂还能不顾自己安危,做出正确的预判,并且顶着压力,不怕掉脑袋的去执行。 这立即激动了史从云的战意,如今谁都敢来挑选自己了,立即招手:“去把图经拿过来,朕看看。” 几个宦官手脚麻利,很快将清晰的地图挂在桌案前,并且掌灯照亮。 史从云绕过案桌,几步走到地图前,脸色严肃,很快就精准的找到了南方的桂阳。 此桂阳非彼贵阳,桂阳是秦朝与南汉毗邻的边境县城,过了边境往东就是南汉郴州,在地图上就是一个尖锐的突出部,被南汉国包围。 从地理上看,如果南汉国想要出兵,率先对南面突出部的桂阳县发起进攻是合理的。 这也一下让在军事和女人上嗅觉及为敏锐的史从云绷紧脊背。 他虽然想不通南汉为什么会有胆出兵,但不代表他对此事不重视,一旦事情进入到军事对抗阶段,史皇帝是十分专业的。 他仔细查看了桂阳附近的地图,脑子里开始思索南汉可能的动作。 潘美在奏疏中推测南汉可能是误判北面局势,以为他们腹背受敌,想乘机占便宜夺取附近州县所以发动进攻。 史从云看着桂阳附近的地形,觉得潘美的推测很有道理,因为桂阳县深入南汉境内,如一个突出部,像一把刺入南汉境内的匕首尖刀。 如果秦朝往南出兵,以桂阳作为跳板,可以快速到达连州、贺州、韶州等要地,对南汉国发动进攻。 他们想要趁乱夺取桂阳是可以理解的,这也让史从云越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袭扰,他背后应该还有更多的军队正在准备跨过边境。 对于军事,史从云一直有着敏锐的直觉,而且很少出错。 想到这,他立即对魏敏道:“去,宣枢密院,政事堂,还有侍卫司,殿前司的人进攻,来大垂拱殿面圣,就说有要事。”1 ...... 当夜,皇城不夜,灯火通明,不少朝中大员收到皇帝的诏令之后匆匆入宫,心里千万猜测,脚下丝毫不敢耽搁,纷纷入宫,秉烛论事。 ...... 千里之外,衡州以南,夜色中只庞大的长龙正在点着火把移动,湘江水被众多风帆和火光染得通红,鳞次栉比,一条长龙不见首尾,拉开数里之长,潇湘军的水师正在连夜大规模往南开进! 陆地上,战马嘶鸣,人影攒动,人不更衣,马不停蹄,在岸边的大道上与水军并进。 水陆并进,向来是荆楚军队的长处........1 377、水陆并进 377、水陆并进 夜里,殿中烛火摇曳,灰黑石砖冰冷反射光芒,四面的大殿中都布满婆娑的光影,殿堂中的即便烛火明亮依旧流淌压抑。 嗡嗡的喧闹声一刻也没停,如果不看场合,不看穿着,倒是像街头巷尾讨价还价的贩夫走卒,不像帝国最高权利集中所在的垂拱殿。 ...... “官家,臣以为南汉没有那样的本事和野心,应该真的只是小打小闹不必大动干戈。” “何况要出兵今年也非好时候。 今年年初才发大军,靡耗巨大,国家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 beqege.cc 明主贤君,知道为百姓考虑,为苍生谋福,需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官家在战场上固然百战百胜,不过刚过易折,耀武扬威不是上策,这样的前车之鉴非常多,官家要打仗也需好好考量百姓的承受能力才是。” 史从云很气,范质这老头总是跟他反着来。 副都点检李处耘出列,拱手就反驳, “官家,贼人已经抢掠我们的百姓, 杀了我们的士兵, 这种事怎么能忍气吞声, 难不成贼子骑在我们头上拉屎也只能任着他们来。 臣请官家速速发兵,荡平忤逆乱贼, 某愿披坚执锐,请为前锋,为官家驱使, 率先破敌!” “官家,李副帅说得在理,那些贼人都敢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百姓, 如果不教训,岂不让天下笑话,我也愿意领兵前去杀贼。”曾经的蜀国太子,如今内殿直都指挥使孟玄喆也连忙拱手出来。 这家伙的表现是最令他惊讶的, 当初他身为后蜀太子胆小如鼠, 畏战先逃,主动投降,都不敢与朝廷大军交锋。 没想到今年在伐辽和击败契丹援军的大战中表现得十分勇猛, 身先士卒,立下大功。 用样蜀国投降过来的降将韩保正也表现得十分勇猛, 功劳不小。 所以说环境对人影响是非常大的,这就好比在图书馆里,周围全是努力学习的学霸,你一个人也不好意思玩手机,就算不情愿也十有八九会努力学习。 而如果在宿舍里, 五个舍友在打游戏, 你一个人也很难专心致志的学习,这就是环境的因素。 同样一个人, 在蜀国就是畏战而逃的懦夫, 到了他们秦朝也是冲锋陷阵的猛士嘛! 而且他们这些人得到了军功的好处,如今一说打战, 纷纷都来劲了。 韩保正也站出来:“对,再说范公说得虽然有理,要考虑百姓的承受能力,不过我朝受上天庇佑, 官家福泽, 这两年来都是丰收。 去年河北丰收,今年蜀地丰收,粮仓充实,钱粮足备,不必担心。 臣也觉得这时候出兵合情合理,既为保护百姓,也是彰显上国威德,慑服宵小,这次如果不动手,往后什么跳梁小丑都敢出来放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多数的武将都是赞同立即出兵,与南汉全面开战,彻底打一场全面大战。 战乱年代,武将立功的机会多,便更有话语权,这么多武将支持,不少文臣也被裹挟着,剩下的便识趣的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毕竟这件事上是很容易得罪所有武将的,因为出兵符合武将们的集体利益,不打大战没法立功。 所以除了范质那样不知变通,像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老家伙,其他人都识趣闭嘴了。 朝堂上安静了一下小,却在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 机要使冯继升拱手出列,开口道:“官家,臣作为机要使,觉得此时确实不宜全面兴兵。 倒不是范公说的那些, 主要是在火药, 军械之类的困难, 今年上半年的大战靡耗巨大,特别是火药和火炮,如今没多少库存了。 老臣粗略推算, 要支持打一场十万人规模以上的大战,还需要.....至少一年,一年的生产存储才能支撑一场大战。 当然如果官家急着发兵,可以把火药先给前锋使用,后方也加大力度制作,勉强能让前锋神火军十个营打一个月左右,如果一个月不能全解决战斗,往后就难供应上了。” 冯继升说完,并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只是出列阐述了一个事实,不过他这话一出,将领那边立即安静了不少。 这么多场战打过来,这些军中的将领武夫也算明白机要司的厉害,知道火药大炮的好,没有机要司的支持,打仗根本不好打。 范质和文臣的话他们可以当成耳旁风,但冯继升开口他们就不得不重视了,这和他们打仗息息相关。 “这.......没法再挤一挤吗?”李处耘问道。 冯继升摇头:“制作火药不是件简单的活,一不小心就会出事,熟练的工人需要慢慢培养,而且各地的硝石矿,硫磺供应也需要时间,短时间内没法快速扩大规模。 而且火药不是制出来就能用,还要做防潮处理,制造专门的木桶盛放运输,全程见不得一点明火,转远也需要熟练的人来做,避免出事,这些都是细致活,一下子找不到人。” 话音落下,李处耘只好点头,不再说话。 这时范质也接上:“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连年丰收吗,我说的是人,人丁才是强盛之本,连年打战,死伤不说,也让大量人丁没法种田。 时间长了再好的太平盛世也会满目疮痍,国虽大,好战必亡,这道理官家不会不懂。 老臣不是反对对南汉用兵,也不是反对打退南汉的侵袭,是说此事不能急于一时,不能急在今年,上半年才打了大战,国家需要休养生息,忍让一时才是上策。 如今我朝确实强大,但也不能因为强大就胡来,毫无节制,一年之内发起两次大战。” 史从云默不作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说,朝堂的争论十分能体现当今秦朝朝堂局面。 武将势力一家独大,文臣难以争锋,但如今的秦朝的朝堂上出现一股新势力,那就是机要司的工匠势力,以冯继升为代表。 文臣没法独立制衡武人,但加上工派就成,三方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制衡武将的办法初见成效,和历史上宋朝的法子完全不同,最终效果如何他并不知道,就目前看来是可行的。 史从云不理会他们的争论,心里开始仔细思量起来。 李处耘等武将的心思可以理解,不过范质虽然是老顽固,但说得也有道理。 秦国就是再厉害也不能穷兵黩武,一年内开启两场全面大战,再厉害的国家也难以承受,何况上次打河东,打契丹人把火药库存消耗得差不多了,也需要时间补充。 真要灭南汉,他必须准备一支水军....... 不过不理会也是不可能的,南汉国已经越过边境,劫掠了秦国百姓,杀了他的士兵,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依旧置之不理,那秦国颜面何存,天下人会怎么看他这个宗主大国。 脑子里飞速权衡利弊和局势,又把全国的兵力部署过了一遍。 下方还没议论出个结果,他脑子里却有了自己的想法。 史从云脑子飞速运转,想得差不多之后他微微抬起左手,整个大殿里都安静下来。 史从云回头,手指着身后的巨大地图: “我看不如这样,朝廷暂不出兵,先休养生息。 以潘美为主帅,尹崇珂为副,调动集结荆楚之地的潇湘军,地方厢军发起反击。 如果战事不利则防守桂阳一线,等敌人进攻。 如果战事有利就打过去,越过边境给他们点教训,不过不要深入敌境,最多夺取郴州。”史从云手指点了点桂阳东面的一个要地。 说着说着他神色又冷下来,眼神里透着杀气:“现在不收拾它是顾忌我秦国百姓,等过两年朕准备好了,迟早发兵十万,彻底铲除南面的祸患,重新控制南方。” “官家圣明!”众人纷纷拍马屁。 史从云点头,然后又招手,旁边候着的魏敏把几份奏疏恭敬的双手递上。 史从云随意把几份奏疏丢在案前:“弹劾潘美擅自调兵的奏疏就不必了,不用想着靠这种事蹭点什么东西。 这件事潘美和尹崇珂没有任何责任,朕准许的,把心思花在别的事情上去吧,这件事上不要添乱。 枢密院,政事堂把事情梳理一下,翰林院给朕拟写奏疏,立即七百里加急送到潘美和尹崇珂手中去,不要耽搁前线的战事。 既然要打,所有事情都必须给战事让路,劳烦魏公(魏仁浦)去一趟荆州,作为前线监军,时时回传战报。” “尊令!”魏仁浦出列拱手道。 史从云点头,之后又安排了许多细碎的细节,南面说不定已经打起来,后方的支持也必须到位,既然不准备全面开战,而是反击和有限进攻,那就是一场局部战争。 只用从周边州县临时加征粮食,好在今年蜀地丰收,可以顺着长江往下游运送一些,用于支援前线的战斗。 战端一开就不会是小事,当夜枢密院和政事堂灯火通明,通宵达旦,众多官员一夜没睡...... ....... 千里之外......2 378、战争规模 378、战争规模 衡州外,远处群山在暮色中隐末,隐约只能看见一下似有似无的轮廓,像隐约起伏的波澜,漆黑如卷动乌云,层层叠叠,消失在远方雾霭灰光之中,整片大地如同在火炉中蒸腾,雾气弥漫,缥缈神秘。 山脚下的大道上,穿过一片桃林,众多整齐队列缓缓向前,大队的人马缓缓向前南移动,遥望去,星星点点散满大地,盖过漫天星辰,比夜空群星更加耀眼,就如同天地颠倒,乾坤逆转一般。 这样壮丽的景色,在书卷气味浓郁的潇湘之地,便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江水染成红色,大地璀璨若繁星坠落的河面,天地满是星辰。 潘美迎着夜风,心中尽是忐忑,惴惴不安的情绪始终难以抹去, 副将尹崇珂反而没那么在乎,他骑马驰骋, 四处奔走, 协调大军进退行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他反而比潘美镇定多了。 很快,尹崇珂纵马踩着夜色在潘美面前停下, 一面整理马鞍一面说:“事到如今都使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如果要掉脑袋那某只能说我能陪你一起,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再说某信官家,官家是什么样的人某心里记得,也曾跟着官家打江北, 打荆楚,官家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 官家一直是开明的人.......” 潘美看向他,眼神中闪过一抹隐晦尴尬,他有许多话想说,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或者说如何让尹崇珂听得懂。 相比于尹崇珂,潘美见多识广,博览群书, 他明白帝王的事很少有人能说清楚,历史上的教训太多了,谁也难说清如今的官家还是不是当初的官家。 天威难测, 祸福难料, 何况还是在诸多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被打压整治的紧要关头, 他们立即干出私调大军的事情来。 这样的举动很容易就会被天子理解为挑衅,何况此地距离大梁千余里, 很多事情没有周旋和解释的余地。 官家就是再英明, 再开明, 心里都会怀疑,加上朝中那些官员再嚼舌几句, 事情就会往最坏的方向去发展...... 他只好轻叹口气, 想把心里所有的事情缓缓推开, 却根本做不到,遥望远处, 数万大军枕戈待旦, 但看脚下, 就像站不稳一样。 “官家啊......”潘美遥遥北望,那里是大梁的方向。 “何必这样,你怎么就是想不通......”尹崇珂摇摇头。 潘美也摇头:“是你不懂,身为人臣,谁又没点期盼呢。”盼一个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圣君明主,那样臣子才能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报效赴死,赢的身前身后的名声。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只是把手握紧刀柄。 ...... 时间飞逝,当夜风起,火光摇曳时,大军的安置和落营地还在继续。 潘美正要回城中休息时候,突然有士兵骑马向他这边跑来,高声道:“都使,圣旨来了,官家的旨意到了,圣使就在大帐,诸位将军都已经过去了。” 潘美心头一阵,浑身瞬时乏力,也不敢再耽搁,连翻身上马,往大帐方向疾驰而去。 路边众多士兵纷纷让道打招呼他都全然未觉,没有任何理会,直到抢路到大帐前,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旁边卫兵,抬手便入门去。 大帐中,诸将早已着甲等候, 地上也换上红毯, 前方立起香炉, 待他到来时,上方的传旨圣使已经等候。 潘美抬头,立即认出来,那是宰相魏仁浦! 当即便要拜,却被扶住,“都使且慢,待宣读圣意时再拜不迟,军中都指挥使以上军官到齐了吗?” 潘美心中七上八下,回头看了一眼,点头道:“齐了。” 魏仁浦点头,郑重从案前双手捧起圣旨,“诸将接旨。” 一下子,所有人前前后后跪下,大帐中一下挤满人,潘美丝毫不敢走神,仔细听着。 “天子有谕,潘美、尹崇珂,你们的奏报朕看了,尔等处理得很好,没有令朕失望。 这样的紧急关头处置很得当,你们的请罪不必担心,朕不是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人,你们只管打仗,别的事不用操心,粮草转远,沿途各州县官员的配合,朕会给他们下令。 但关于此战,朕亦有交代: 如果贼兵强悍,人数众多,你们就据守桂阳,但桂阳并非坚城,必要时可放弃桂阳往北防守。 若贼兵不堪战,你们大可越境追击,不过不能孤军深入,朝廷今年无法发兵配合你们,最多准你们拿下郴州,记住,切勿盲目南进,深入腹地。 朕的意思只有这些,怎么打仗,怎么用兵你们自己权衡,因地制宜,不必一一回报请准,事后给朕上个奏疏即可。 ranwen.la ......” 当圣旨宣读完毕之后,心中所有的焦虑瞬间散去,潘美热泪盈眶,以至于其他将领都已经起身,他还跪在地上。 直到魏仁浦提醒他两次让他接旨,潘美才双手接过,高举过头,随后紧紧揣在怀来,郑重道:“官家是明君圣主,贤比尧舜,某定不会辜负官家的厚望!” 魏仁浦点头,提醒道:“都使的心意老夫会转达官家,不过当下还有一场战要打,还是要用胜负来说话的。 官家对潘都使及其信任,还曾交代前线一切以都使决断为主,希望都使也不要辜负官家。” 潘美郑重点头:“相公在此监军,某亲率大军前往桂阳,定会给相公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利落转身,带领着诸多将领离开大帐。 一出大帐,众人都激动的七嘴八舌起来。 “我早就说过,官家英明着哩,哪会糊涂” “吓老子一跳,还好是官家!” “你这不是屁话吗,官家能做天子,就因为他是天下最英明的人!”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众人你一言我也有,尹崇珂高兴的道:“怎么样,老子就说官家还是官家。” “不错,圣君明主!”潘美接话。 “我们的间谍已经探查出来,南汉国确实在郴州集结兵马,不过他们邋邋遢遢,动作太慢,都十来天还没离开郴州城。”尹崇珂道。 “他们拖拖拉拉,那就由我们帮忙。他们不是想进攻桂阳找我们决战吗,我们先杀过去找他们!”潘美果断道,“某定让他们明白胆敢杀掠我秦国百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379、君臣 379、君臣 秋月高悬,树荫摇摆,众多星光点点。 南面一处小山下方,碗口以上粗的树木全被砍倒,山梁上有许多土被翻过来,犁开一条深沟,在东侧添土造起众多拒马,然后又垒起众多石头和木栅栏,长长的一直从山岗延伸到下方大道边,每隔十几步就有哨岗,时常有一队队十几人的士兵来回巡逻。 这样的沟壑和哨岗,将不高的山岗分成两半,左右两边都是南汉人马,遍布山岗到处都是人。 这里距离桂阳还有三十余里,大军却停留在此,一时间让人搞不清到底南汉是进攻还是防守。 发须花白的暨彦赟嘴里叼着草根,裸露一边肩头,胸口上几道狰狞伤疤,身披着虎皮,像是江湖草莽,而不像是一国的领兵大将。 他在一颗大树下尿完,提了提裤子,用力抖了抖,方圆几里只有这颗大树还在,士兵不敢砍, 就是为他留的,他也不是用来遮凉, 就是专门撒尿用的。 暨彦赟是南汉老将, 先帝刘晟乾和年间累官升巨舰指挥使。 他之所以能平步青云, 确实因为他有本事,只是他的这种本事也不是什么常人理解的本事, 是因暨彦赟经常领兵入海掠商人金帛,为皇帝出行游玩之资,因此得到重视。 与其说是武将, 暨彦赟更像是一位海盗。他不喜欢披甲,常年裸露胳膊,做事也从来不拘一格,有时甚至连天子的命令也不听。 到了桂阳东面,他就下令停止进军, 深挖沟堑, 据守山坡防守, 只派出小队士兵越过边境, 和陛下交给他们的任务完全不同。 不过这些他全不在乎。 副将有些不解的问:“将军, 我们这样不进军,陛下会不会怪罪?” 暨彦赟回头:“你懂个屁,你知道那小娃娃为什么要出兵吗?那是宫里那个樊胡子跳大神算出来的,她说出兵有利,说陛下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受上天庇佑, 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所以陛下才准备出兵,那像话吗?你觉得我们是秦国的对手吗?狗屁!” “老子七月底就下令周边州县刺史派兵在这集结, 结果半个多月过去了,磨磨蹭蹭来的不到一半,这还打个屁的战。 再说那北朝好对付吗?他根本没脑子,以为打仗是过家家,是烧香拜佛吗?战端一开, 北国大军源源不断, 数十万虎狼之师, 他拿什么去挡! 老子带你们在这守着是在救你们的命, 等时间差不多了就退回去,到时候我们都能保全, 你才有脑袋回去见你家里那新纳的第十三房小妾,哼!狗屁不懂。” “将军英明,我哪里懂啊。”副将连谄媚笑道:“不过既然是做做样子, 为什么要派人过去,还杀了几个人。” “你懂什么,陛下那边还要交代呢,他虽然蠢,可不是没长眼睛,身边一群阴阳人,可都盯着咱们呢,老子有一天死了肯定是死在他们手上的.......”暨彦赟恶狠狠吐了口唾沫。 “老子一辈子英雄好汉,要是死在那些阴阳人手里,给我睡皇帝老子的坟也不安稳。” 对于主将口无遮拦的话,副将只能笑笑,不敢附和也不敢反驳。 “可万一惹怒北朝,他们发兵可怎么办?” “不会,老子杀的人多了,这些事情我最懂,老子当年也是驾着恶浪,纵横驰骋的人物。”说着他颇有心得的说:“你以为在那些大人物心中,人命真有那么重要吗? 当初老子担任巨舰指挥使的时候,经常领着舰队在南海赚点钱财,也杀了不少人,可先帝根本不在乎,因为老子半数的钱都是孝敬他老人家的,剩下的才为自己跟兄弟们分。” 副将不可思议,听得瞪大眼睛。 “所以说到底,皇帝也就那样,也是见钱眼开的,死几个人大人物哪会在乎。”暨彦赟以自己的经验判断秦国, 他当初高升就是因为领水军劫掠沿海的商旅, 作为天子的用度开支,陛下十分高兴, 不仅不治罪,还提拔了他。 他觉得杀几个普通百姓无所谓,那些大人物也不在乎,实在不行到时他故技重施,以金钱买通,也能让秦国消弭怒火。 这就是暨彦赟的打算,所谓以己度人大概如此,人是很难跳出这样局限的,大多数时候自身的经历和经验已经塑造脑海中世界的固有样貌,所以对于世界的规则也有了固定的认识,对于事物的推断都以自己的经验去判断。 在暨彦赟的认知里,抢几个百姓,杀几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完全还有调解和周旋的余地,秦国皇帝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大动干戈,他是以南汉的先帝作为类比的。 基于这样的判断,他没有急着出兵,而是被动防御。 “打狗屁的战,我看是能混一天是一天。”暨彦赟看向远处,低矮的小山下,树影重重,不见一个人影。 他带了几个亲兵,沿着山上的小道往下走,准备去大道关卡那边看看情况。 走到半山,已经能看清几哨兵依偎在下面的杆子边上,闲极无聊散漫聊天说笑,看得他大怒,这些混蛋,老子让你们来打仗,不是让你们来这游玩的。 他正怒气冲冲,心里想着等老子下去,揪着那几个兔崽子要好好教训。 走到一半,他远远看见路边的哨兵看了北面一眼,随后便提着手中的长矛沿着土路往前走,还抬手在眉头位置遮挡太阳,似乎在张望什么。 他越看越气,嘴里咒骂,兵没兵样!说着加快脚步往山下走,身后士兵连忙跟上。 刚走一会儿,一抬头,那士兵半躺在路边,好家伙,站着偷懒就算了,现在居然直接躺下了!暨彦赟越想越气,加快脚步。 没走几步一抬头,发现旁边的几人也跟着躺下了,远远望去,还重叠在了一块。 不对! 暨彦赟一下停住脚步,后面的亲兵停不住,一下冲撞上来,差点把他撞翻在地,吓得几个亲兵大气不敢出,纷纷也都停下脚步。 暨彦赟却一反常态没有骂人,而是紧紧盯着下方路口,路口处有一个转弯,后方视线被矮坡遮挡,看不见,可他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对。 那不是躺下了....... 暨彦赟陡然惊醒,随后汗毛直立,距离太远,他看不到远处的情况,只是见到原本路边站着的几个哨兵不见了,有几个躺在路边,还有的....... 还有的滚下了山坡! 他很快在下方草丛中看到了隐约人影,一抬头,远处的十余轻骑突然出现在路口,身着黑红衣甲,卷起一股沙尘。 远远的,暨彦赟直觉分明,他觉得对方实实在在的向他这边看了一眼,随后毫不犹豫,打马沿着大道就向这边冲过来。 路口,越来越多的骑兵身影涌出来,如喷涌的泉水,源源不绝。 “秦兵,是秦兵!”身后亲兵大喊,暨彦赟二话不说,掉头便往山上跑去。 他没走几步,山头到处想起钟鼓声,延绵数里的高低防线前前后后响起敌袭警报,点起烽火。 令暨彦赟又惊又恨的是前方的岗哨斥候干嘛去了! 难不成那些蠢货全让秦军做了吗,都来不及告警!让秦军到了山脚他们才知道! 事实上暨彦赟并没有想错,对于经验丰富的百战秦军来说,战争经验浅薄的南汉军斥候太好对付了。 等他狼狈跑回山顶,俯视下去时,漫长的数里防线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不过乱糟糟一片,想一条横亘的长蛇。 南汉军队眉宇严厉而密集的训练,没有丰富的战争经验,一下遇到这种情况,很多防线上都乱了手脚,士兵一下不知该做什么。 气得暨彦赟大骂,又骑马到处跑去鞭打士兵,大声呵斥,让他们镇定下来,不过他个人的努力,在数里防线上没有丝毫作用。 所以战争中,经验丰富,能力出色的基层军官是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很多时候比将领更加重要,而没有战争的历练,专业的训练,南汉国显然做不到这点。 比起南汉防线的混乱,远处的秦军动作迅速,距离严明,大股骑兵前锋很快汇聚成成长队,轻骑兵不断抵近放箭袭扰随后分批撤离,反复对着山上放箭。 原本这没多少伤害,当不少南汉士兵太过紧张,被秦军吓着了,纷纷把费大力气准备的滚木礌石都往山下推,秦军前锋轻骑兵却似乎早料到这种情况,一波袭扰,迅速有序回撤回大路那边,让山上滚落的滚木礌石声势浩大,却都停在大道内侧,伤及不了秦军分毫。 “你们是猪吗!听不懂人话,秦军不爬山不要放!”暨彦赟气得大骂,不过他的骂声注定很少有人听到,距离太远,战场太吵。 ....... 山脚下,秦军前锋尹崇珂看着山坡上南汉军摆出的一字长蛇阵,大笑道:“老子看他们是活腻了,这狗屁阵型,处处挨打! 老子随便领百十号弟兄就能杀过去!” 尹崇珂的嘲笑不无道理,但最主要的还是这些年来,秦军始终是一支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的进攻型军队。 bqgxsydw.com 进攻的军队,讲究集中用兵,远动作战,以点破面。 而南汉显然是防御思维,遇到事情先把兵力展开,构建防线,但防线铺开,也意味着兵力薄弱,如果对方集中兵力攻击一点,首尾不能及时支援,将十分被动。 这样的事情也很快发生了...... 半个时辰准备袭扰之后,山下秦军马步军兵马已经集结数千人,旗帜飘摇,人马众多。 随后,前锋大将尹崇珂没有任何犹豫和耽搁,立即制定进攻计划,集中兵力,进攻防线的西南角,那里距离大路近,地势平缓。 很快,潇湘军的前锋勇士披上数层厚厚扎甲开始向前移动,轻重骑兵打头,顺着大道迅速靠近计划的突破点。 数十传令兵顺着外侧路边来回奔走不停,保证号令畅通全军,远处后方山顶高处,将领身边的亲兵已经熟练的找到制高点,打起令旗。 这些有条不紊的动作和调度,背后都是平日无数次的训练,轻骑兵袭扰后轮番后撤,不断消耗山坡上敌人的滚木礌石和箭矢。 持续几轮之后,后方的重骑兵也缓缓上前,尝试突破。 此时漫长防线上的南汉军却已经乱了阵脚,而更远处的地方,翻过一个山坡甚至不知道这边发生什么,还在傻傻守着自己的地方,紧张万分的等待秦军出现。 重骑兵几次冲锋因为山坡的坡度而没起到太大进展,还折损七八人,不过秦军早有预备方案,重骑兵退下,后方身披数层甲胄的猛士立即开始向前,发起强攻,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声着轻甲的长枪兵。 很快就顶着箭矢逼近阵前,几乎人人都被射成刺猬,却依旧能动。 最前方的秦军隔着几步,一下倒入南汉兵人堆中,瞬间短兵相接,双方展开血战。 秦军的凶悍很快占据上风,后方轻重骑兵这时候乘着混战,突然发难,从两翼冲了上去,侧面杀向北汉军。 秦军以往都是轻重骑兵突破,步兵跟进的战术,如今根据地形,尹崇珂因地制宜来了一招步兵突破,轻重骑兵跟进的战术,一下取得奇效。 正与秦军激战,侧面却被秦军铁骑袭击的南汉军很快顶不住,开始溃散。 激战不到一个时辰,秦军已经在漫长防线上凿开一个缺口,从西南角落越过了南汉军的漫长防线,迂回防线后方。 消息慢慢传开,还在防线上的南汉军慌乱起来,听说敌人已经杀到他们屁股后方,听说防线已经被突破之后,纷纷都紧张起来,很快就形成放弃阵地溃逃的情况,暨彦赟连杀数十人,暂时稳住局面。 秦军只是小规模突破,防线还没有完全崩溃。 到黄昏时,秦国潭州团练使,潇湘军都指挥使潘美率领秦军中军主力到达战场,沿着大道和两边的山岗,秦军马步军人马黑压压弥漫过来,缓缓出现在视野内,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的势头。 这下还在坚守的南汉军彻底绷不住,形成大规模溃逃,加之天色渐暗,视野受限,也给逃兵创造机会,很快暨彦赟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到天色完全暗下时候,连他自己也心惊胆战,慌得不行,因为他也不确定逃了多少,还有多少人在坚守,一咬牙想,要不.......老子特么也逃吧! (求票...........) 380、进攻型军队 夜风呜咽,战马嘶鸣,天边一道血红色彩被黑沉沉的天空压在地平线上,那是暮光的垂死挣扎,漫天都是不甘,披着火红余光,大量秦军兵马正有序越过南汉军山头的防线,衣甲染成暗红, 批了一层流光。 天色暗下时,秦军已经开始大规模越过南汉军精心准备的防线,潘美一脚踩上敌军堆砌的坚固石墙,往东望去,远处的的郴州平原尽在眼中, 只有些许不规则的起伏小山,连绵不绝。 “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潘美感慨,“蜀军也比这善战。” 不一会,传令兵回来汇报,“都使,尹前锋已经追击南汉军去了。” 随着当年史从云剪灭周行逢之后,郴州也便与北面大国紧密相连,犬牙交错,也成了与北方大国毗连的最前沿。 这里的城防已经加固过,不过昨天夜里陆续逃回的的溃兵如今已经闹得满城人心惶惶,谁也不敢轻易的出门。 刺史陆光图紧急组织人马到城西山口设防,接应溃军,因为郴州城墙不够高,不好守护。 ...... 这次打战,没有什么复杂的大迂回作战,没有什么战略部署,和打蜀国,打北汉辽国又是完全不同的,规模不同,敌人不同。 战略上潘美没什太多的操作空间,天子下诏,只许他们打郴州,大目标定在哪里,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但潘美也是沙场老将,把细节做到极致,行军部署,后勤补给,兵将分配都做了细致的安排,配合秦军的战术素养,就形成单纯战术上的碾压。 战略操作,首先要建立在战术可以抗衡,或者至少能够拖延敌人的前提下,才有全盘操作的空间,和反败为胜的可能。 但自秦军突然出兵开始,前锋尹崇珂所率精兵,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枪出如龙般迅速凿穿数道南汉军防线,一天一夜打到郴州城下,这样的局势面前,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这不是战略上的失误,而是根本没法打,一路被秦军击破,直杀到郴州城前。 ....... “动作麻利点,实在不行丢在路边,让后面的兄弟来收拾。”尹崇珂一抹嘴角血污,胡乱往嘴里塞着粮饼,又在路边水沟里捧水喝了几口就着咽下去。 “兄弟们,只能休息两刻,完了立马就走。”尹崇珂起身大声道,他们连夜不停歇,接连打穿好几道南汉军防线,天亮才休息了两个时辰,如今远处郴州城已经遥遥在望。 尹崇珂对着围上来的士兵,指着远处山口后方平原上,在水汽中蒸腾的扭曲的低矮城池道:“看见没有,那里就是郴州城,打过去,我等就是头功。 小书亭 依我看,咱们一夜打过来,贼兵早就闻风丧胆,只有前面那山口还有阻击,只要杀过去,军功唾手可得!” 将士们眼神也变得火热起来,这几天大秦开疆拓土,不少人都是靠着打仗的军功升官发财,飞黄腾达,这样的事情不是孤例,到处都传扬得是,将士们也心头火热。 “将军,咱们别等了,直接杀过去,拿个头功!” “对,头功可不能等啊!” “早起的鸟吃虫,晚起的狗吃屎,将军,咱们上吧!” “.......” 众人眼中放光,各个都激动起来。 “急什么急,你们不怕累,那马还怕呢,等马吃饱了草,歇好了脚再说,不然到时要你们的狗命!”尹崇珂骂道:“再说那郴州城又不会跑了,没点脑子,一点都不聪明。” 军人说话向来粗犷,大家也不生气,只是挠挠脑袋,随即大笑起来。 “将军说得对,他脑子让马踢了!” “别急,今天怎么都能杀过去,到时拿了郴州刺史的脑袋回去给潘都使报捷,官家在大梁也会知道我们的功绩!” 381、枪出如龙 夜风呜咽,战马嘶鸣,天边一道血红色彩被黑沉沉的天空压在地平线上,那是暮光的垂死挣扎,漫天都是不甘,披着火红余光,大量秦军兵马正有序越过南汉军山头的防线,衣甲染成暗红, 批了一层流光。 天色暗下时,秦军已经开始大规模越过南汉军精心准备的防线,潘美一脚踩上敌军堆砌的坚固石墙,往东望去,远处的的郴州平原尽在眼中, 只有些许不规则的起伏小山,连绵不绝。 “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潘美感慨,“蜀军也比这善战。” 不一会,传令兵回来汇报,“都使,尹前锋已经追击南汉军去了。” 随着当年史从云剪灭周行逢之后,郴州也便与北面大国紧密相连,犬牙交错,也成了与北方大国毗连的最前沿。 这里的城防已经加固过,不过昨天夜里陆续逃回的的溃兵如今已经闹得满城人心惶惶,谁也不敢轻易的出门。 刺史陆光图紧急组织人马到城西山口设防,接应溃军,因为郴州城墙不够高,不好守护。 ...... 这次打战,没有什么复杂的大迂回作战,没有什么战略部署,和打蜀国,打北汉辽国又是完全不同的,规模不同,敌人不同。 战略上潘美没什太多的操作空间,天子下诏,只许他们打郴州,大目标定在哪里,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但潘美也是沙场老将,把细节做到极致,行军部署,后勤补给,兵将分配都做了细致的安排,配合秦军的战术素养,就形成单纯战术上的碾压。 战略操作,首先要建立在战术可以抗衡,或者至少能够拖延敌人的前提下,才有全盘操作的空间,和反败为胜的可能。 但自秦军突然出兵开始,前锋尹崇珂所率精兵,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枪出如龙般迅速凿穿数道南汉军防线,一天一夜打到郴州城下,这样的局势面前,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这不是战略上的失误,而是根本没法打,一路被秦军击破,直杀到郴州城前。 ....... “动作麻利点,实在不行丢在路边,让后面的兄弟来收拾。”尹崇珂一抹嘴角血污,胡乱往嘴里塞着粮饼,又在路边水沟里捧水喝了几口就着咽下去。 “兄弟们,只能休息两刻,完了立马就走。”尹崇珂起身大声道,他们连夜不停歇,接连打穿好几道南汉军防线,天亮才休息了两个时辰,如今远处郴州城已经遥遥在望。 尹崇珂对着围上来的士兵,指着远处山口后方平原上,在水汽中蒸腾的扭曲的低矮城池道:“看见没有,那里就是郴州城,打过去,我等就是头功。 小书亭 依我看,咱们一夜打过来,贼兵早就闻风丧胆,只有前面那山口还有阻击,只要杀过去,军功唾手可得!” 将士们眼神也变得火热起来,这几天大秦开疆拓土,不少人都是靠着打仗的军功升官发财,飞黄腾达,这样的事情不是孤例,到处都传扬得是,将士们也心头火热。 “将军,咱们别等了,直接杀过去,拿个头功!” “对,头功可不能等啊!” “早起的鸟吃虫,晚起的狗吃屎,将军,咱们上吧!” “.......” 众人眼中放光,各个都激动起来。 “急什么急,你们不怕累,那马还怕呢,等马吃饱了草,歇好了脚再说,不然到时要你们的狗命!”尹崇珂骂道:“再说那郴州城又不会跑了,没点脑子,一点都不聪明。” 军人说话向来粗犷,大家也不生气,只是挠挠脑袋,随即大笑起来。 “将军说得对,他脑子让马踢了!” “别急,今天怎么都能杀过去,到时拿了郴州刺史的脑袋回去给潘都使报捷,官家在大梁也会知道我们的功绩!” 382、闪击(一) 云霭低悬,孤城遥望,天空下旷野辽阔,即便白日高悬,云层下方也有朦胧薄纱隔开天地一般,阳光并不通透。 南方的湿热开始发威,空气中湿度巨大,即便气温不是很高, 也感觉皮肤粘稠,温热像是粘着皮肤表面,甩不掉的油,不会被风驱散。 这种气候如果是北方的军队南下,日子一长肯定十分不适应,容易疾疫横生,好在潇湘军主体都是荆楚军队,对这样的气候还是适应的。 不过却苦了尹崇珂这从甘肃天水来的猛将,他闷得好几次想把甲胄给脱了,又怕刀剑无眼,无甲冲锋陷阵始终太过危险,骂骂咧咧了好几次“这鬼地方跟在蒸笼里蒸一样!全身都湿透了,多待一个月,老子能被蒸熟。” 不过即便如此,尹崇珂并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作为前锋还是迅速进军,丝毫不停。 当天下午, 太阳正高,天地间连风也很少, 郴州外的关阔原野上一片喧闹, 从高处俯瞰,众多的长长队伍正沿着城外的大道往东移动。 两畔田地一片金黄,还有裸露的土地,突如其来的战争,打断了丰收,但在战争面前,什么都顾不上了,远处东面田间甚至烟尘滚滚,不少人在田地便痛哭。 郴州刺史陆光图下令,坚壁清野,田地里来不及收的熟稻要全部烧毁,不能给秦军留下,成为秦军进军的粮草补给。 同时往东面山口派出大量阻击部队,准备在郴州城以东构筑一道防线。 正当大量人马移动时,东面天空,突然烟尘滚滚,遥望去,有大量尘土缓缓飘上天空,不少正在旷野上往东行军的人见此纷纷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往东望。 邵令忠骑在马上用手遮住直射的阳光, 遥望东方,极力想看清楚怎么回事。 邵令忠是郴州厢军都指挥使,他能干到这个位置,和他的叔父邵廷琄有关。 邵廷琄是宦官,但在南汉国,皇帝不信任文武大臣,只信任宦官,宫女和巫女,所以宦官权势十分大,只要是南汉国的高官,背后多少都有宦官宫女的背景。 如郴州刺史陆光图,就是出身宦官世家,在南汉国,不少人认大宦官当爹,也有不少人认宫里的当红宫女当干妈。 而他的叔父邵廷琄却是实实在在的,叔父小时候就被选入宫中,成为宦官,但飞黄腾达之后并没有忘记家里,感念亲情,才提拔他这个后辈。 叔父邵廷琄曾担任掌管内廷府库的内府局令。大宝年间,擢升为内常侍,在宦官当政的南汉国,这是极高的位置了。 早邵令忠记忆中,叔父向来是个严肃的人,所以他也不想丢了长辈的脸。 战事初起时,他就想去前线,不过最终还是被刺史要求留在郴州,因为他们这些地方兵才是刺史的亲军,而巨舰指挥使暨彦赟率领的朝廷军队则不是嫡系。 他确实听说过北朝军队的强盛,平荆湖,灭蜀国,吞南汉,败契丹,这些事这几年都已经传遍岭南。 不过在南汉中,不少人对北方的局势并没有更清晰的认识,少有人知道辽国,契丹人,北汉的详细情况,道理很简单,北面接壤,与他们来往密切的只有南唐国。 由于山川河流阻隔,加上除去沿海地区开发有限,导致南汉是相对独立的,中原争霸也没人去管,他们南汉自身也没能力北上,与外界联系断绝严重。 邵令忠其实也没太多概念,辽国到底有多厉害,北汉又是什么,他只知道蜀国和北面唐国,关于辽国和北汉的消息,多数是他的叔父告诉他的。 直到昨晚前线战败,防线被秦军接连的突破的消息连夜传到郴州时,他才终于对秦军的恐怖有了体会,他几乎一夜无眠,陪着刺史陆光图心惊胆战等候天明。 而现在看着远处的动静,他心里忍不住打鼓,不会是秦军杀过来了把? 这里可是郴州城下,一夜之间怎么可能! 他站在马背上极力往北去望,却看请任何东西,东面的地平线上,只能见到大量灰尘,隐约听到响动。 很快他看到影影绰绰的不少人影从东面大道上向着这边跑过来。 邵令忠领着人,士兵拦住一个仓惶逃跑的士兵,质问道:“前面什么情况,你的武器呢!” 那士兵一下慌了,紧张大叫:“北军,北朝的军队杀过来了,他们烧了东面的哨塔........” 士兵惊慌失措的大声道。 “什么!你们人呢,东面不是有人四营人马吗!”邵令忠又惊又怒,大声质问。 “不知道,小人不知道啊,我在后面站岗,回神过来的时候秦军已经杀过进来了.......” 邵令忠更加怒火中烧,“所以你就跑了,你是当兵的!朝廷给你发粮饷不是让你跑路,他娘的不会跟他们干一场吗,要你何用!” 说着摆手道:“来人,临阵脱逃,斩了!” 那倒霉的士兵一下吓得脸色发白,很快被旁边的士兵拉到路边一刀要了命。 邵令忠努力吸口气让自己镇定,最坏的情况得到证实...... 他回头看着神色慌张的众多将士,脑子里又想起叔父邵廷琄的教诲,叔父出身平民百姓之家,是靠着子宫谋了一条入宫的路子,之后做事强力,得到陛下的宠信才飞黄腾踏。 所以叔父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个了不起的长辈,常常手不释卷,努力学习,不因身居高位而贪享融化太平,也教育他们不能蒙荫不思进取。 哔嘀阁 “咱们吃皇粮拿皇饷,今天事到临头,不能逃,我们要是逃了,城中的男女老幼,你们的父母妻儿都要遭殃!北军会杀光她们,奸淫掳掠你们的妻女!不要爬,跟我我,我们去迎战秦军!”邵令忠说了一大堆,终于令稍微缓解众人的不安,激起一些斗志。 随后他轻率身后机军队,往东准备去迎战秦军。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打大战,心里也七上八下,没有经验,但事到如今除了鼓起勇气去迎战,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可行办法,经验、阅历和教育都限制了他能做出的反应。 一番鼓舞之后,凝聚士气,继续领队顺着大路往南。 东面的尘土越来越多,大道两侧田野和小道上,溃逃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但这时他們已经来不及去管那些,绍令忠不断提醒身边将士,让他们聚拢队形,以免被击破。 而因为害怕,南汉军的阵型确实也格外的密集,大家挤在一起,不多的马军在两翼,步军结成一个长长大方阵,也让不少人心安下来,毕竟人多啊。 很快,顶着头顶的太阳,他们已经看到远处大道那边,隐约有一条黑线在热浪中蒸腾,轰隆隆的马蹄声随着地面传过来。 那条黑线越来越宽,士兵们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握紧手中的兵器,很快他们就发现秦军和他们的不同了。 秦军很快,他们的前锋几乎都是红黑甲胄的骑兵,在地平线那边肉眼可见的变大。 其二......秦军的阵型远比他们松散,他们的除了在大道上进军,还有不少在两侧的田野中一起推进,相比之下与自己这边只在大道上列阵完全不同。 秋日的平坦稻田,正是枯水的时候,虽然有些地方也泥泞,却根本阻止不了秦军的步伐。 其三,秦军的动作如同闪电般迅捷,两军遥望,他们在见到秦军第一时间,下意识停下脚步,顿了一下,中军大阵迟滞。而秦军在见到他们的第一时间,丝毫没有耽搁,而是立即加速了...... 383、闪击(二) 天地间一片沉闷,远处的马蹄声如鼓点躁动,就像即将沸腾的水,烧开之前短时间的喧腾。 空气中的闷热和粘稠,也仿佛刹那间被金戈铁马撕碎冲散,消弭无形。 秦军如黑色潮水,沿着大道和两边田地席卷而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沿着脚下大地传导...... 邵令忠心心里的惊惧没有丝毫减少,当亲自面对传说中的秦军时,他才发现心中的恐惧越发深沉浓烈。 那种压迫感无须言语言说,而是浑然天成,从对方的一举一动的透露,有序默契的行动,没有喧嚣杂乱, 只有号角声响,战马嘶鸣。 两翼铺开的士兵像是缓缓而来的潮水,齐头并进,缓缓向着这边过来,而且越来越汹涌澎湃。 远处的黑潮越来越近,沿着大道和两侧田间一往无前,日光在黑影中黯淡,搅动的泥土腥臭弥漫,金黄的穗粒在马蹄间翻飞舞,如金色萤火,在日光下跳跃,熠熠生辉。 一瞬间,邵令忠有些恍惚, 当恐惧, 坚决,害怕,无畏等情绪交织在心中的时候,五味陈杂也难以描述, 就像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见秦军的铁骑疾驰越过田埂, 看见秦军的旗帜飘舞在大道, 看见黑色的钢铁洪流从两翼包夹过来,森冷长矛大剑反射寒光。 他心里不想承认,却下意识已经做出判断,挡不住,他们挡不住...... 但他死死捏住缰绳,拉住胯下有些惊慌的战马,紧捏着手中长枪,脚下控制不住颤抖,好在他在马背上。 远处的骑兵越来越近,慢慢的,他都看清了反光的甲胄,秦军的士兵脸上狰狞的表情。 远处的黑衣骑兵,缓缓铺开,在正面的长线上成了一个中间滞后,两翼突出的月牙,那些带着弓弩的轻骑以精湛马术往前驱驰,似乎要从两翼将他们包抄。 邵令忠大惊,回头想派出己方不多的骑兵去纠缠,却发现不少骑兵已经往后方逃了,剩下的也各个神色慌张,居然没执行他的命令。 很快,远处响起一阵呼啸,蝗虫般的箭矢腾空而起,像一片黑云,向着这边过来。 很快,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接连有人中箭倒地,阵中弓弩手也发起反击,可秦军轻骑兵就像轻灵夜莺,放箭之后利落调转马头,拉开位置,他们的反击效果十分有限。 高速远动的马匹,灵活的规避,经验丰富的预判让大多数箭矢落空。 正面马蹄声轰隆隆,裹着森严铁甲的铁骑正沿着大道向这边冲来,大地震动,马蹄声隆隆作响,震动得人胸中发闷,铺面而来的压迫感令人呼吸不畅,浑身发颤,难以支撑。 正面秦军还距一百多步,就有人崩溃,丢下手中的兵器二话不说往后跑,邵令忠即便有忠心胆气,也缺乏经验,一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没有及时处理的后果就是大道上的方阵中越来多人顶不住压力,丢下兵器往后面跑。 这时他想再去处理已经来不及,因为秦军已快到眼前。 所有的事情,真算起来不过短短数十息,如电光火石,没有思考和权衡的余地,战争的本能和经验是依占的关键,这些他都没有。 气势如虹的秦军还没冲到,短兵相接还没开始,大阵外围已经崩溃了。 邵令忠有了预感,他们输定了....... 脑子里想到叔父的教诲,想起叔父那一丝不苟的脸,他咬牙,脸颊上的肌肉颤动,还是毫不犹豫端平手中一丈多长的长矛,夹击马肚,向着滚滚而来的秦军铁骑冲过去。 他身后没有一人跟随,主将出阵,后方瞬间更加混乱,随后大量的人再坚持不住,丢下手中兵器沿着大道往后跑,一哄而散。刚刚凝聚起来的阵线整体性崩溃。 刹那间,南汉军的阵线仿佛一下分割开来,成了两个世界。 邵令忠端着长矛往前冲,在他身后大片溃军往后奔走,宽阔大道上到处都是溃逃的人马,前方秦军如同潮水,汹涌而来。 邵令忠就像滔天巨浪中的一片落叶,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 独自面对千军万马,他似乎忘记了恐惧,心里只想到......死得其所。 很快,秦军的洪流瞬间撞上孤零零的一人一马,两马交错而过,身影错落纷乱,交马而过只是刹那,秦军前锋精兵没有丝毫停歇,继续沿着大道,往北追杀溃逃的南汉军。 大队人马过后,尘埃落定,回归死寂,邵令忠的尸体半埋在路边的草丛中,脸陷入泥地,忠心耿耿的战马正舔着他脸上的血,似乎想要唤醒自己的主人。 yawenku.com 一个恐怖的伤口从他左胸划开,直拉到肩膀,血染红大片草地,那是长矛借着马力刺入胸膛瞬间挑起造成的恐怖创伤,高明骑手的手段。 远处马蹄声正在远去,喊杀声逐渐消弭,天地间的空气依旧沉闷,忠诚和勇气没有拯救这位年轻人,放而让他送命,秦军士兵显然有更加利落果决的杀人技巧,他不是对手,付出的代价十分惨重。 远处大道那头,南汉军的阵型迅速被击溃,逃跑的南汉士兵沿着大道被秦军一个个追杀刺死,逃到两边的田间却被侧面早已等候的轻骑兵猎杀,人是跑不过马的。 两翼的轻骑,拖着长长的尾巴,往动包抄,旗帜在风中烈烈作响,如两条长龙,很快将大多数南汉兵迂回包围在大道上。 后方的路也被秦军铁骑横扫障碍,稍有抵抗的人被一个个杀死在路边,正向东面压迫过来,三面合围。 不少人立即惊慌失措的跪地投降,被团团围在大道中央。 秦军也没有继续对丢了兵器卸了甲的人痛下杀手,这下顿时让南汉士兵看到生的希望,纷纷效仿,把手头稍带点铁的家伙全丢了,能脱的全脱了丢在路边。 想象中的正面冲突根本没有发生,秦军甚至没留人看管战俘,也不理会那些丢盔卸甲的人,放他们各自逃命,随后沿大道继续东进入,一刻不停。 ...... 当天下午,秦军前锋到达郴州城外五里的驿站,驿站官吏和士兵逃脱,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周边百姓纷纷拖家带口逃亡。 当天傍晚,秦军前锋百余骑到达已经戒严,城门紧闭的郴州城下,抵近城墙观察,吓得城头守军慌乱击鼓鸣钟,告警敌情。 开战两天,秦军已经兵临郴州城下! 384、兵临城下 郴州城下,黑云压城,大军压境,众多外围村镇房屋被占用,秦军营帐连绵一片,如大片落地白云,铺满城池外围方圆十数里的关键要道。 四道城门早已经封闭, 城中人心惶惶,不多的守军全部派上城头,余下青壮都发了武器,作为临时军队。 “两三天,他们就打过来了........”郴州刺史陆光图面如死灰,死死盯着下方遍布旷野的秦军营寨,北面山口那边, 遥望去如蚂蚁一般的人正在一队队往东面城下汇聚, 更多的秦国军队还在赶来,向着城下大营汇聚。 绝望感弥漫全身,他甚至要坐在一把梨花木的椅子上才能稳住身体。 陆光图目光失去焦距,半躺在椅子上,叹气道:“以前就听说过北朝大军的强盛,只是一直没见过,心里多少有些侥幸,还想可能是道听途说,夸大其词,或是北军为壮威势的恐吓手段,却是错得离谱。” 众人不敢说话,身边不少文武神色各异,或许各有心思, 到了这样的关头,想必已经有人起了别的念头,想用他的脑袋去换平安吧,这也是他在身边带着亲卫的原因。 但...... “事已至此, 还有什么余地......”陆光图摇摇头, 不是没想过开城投降。 郴州不是坚城,北军气势如虹,长驱直入,难以抗衡。只是陛下的性格人尽皆知,向来乖张怪戾,喜怒无常,经常不理国事,常常随意杀戮大臣,最喜欢用毒杀人,看人中毒后狰狞痛苦而死的样子。 朝中不少人都闻风丧胆,他背后是宫中的大宦官,他如果在这投降了,背后的大人物要倒霉,他在番禺的家属也不会好过。 他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可家里的子女还有前程,不能因为他全断送。 “秦军在造攻城用的器械.......”有人看着远处忙碌的秦军大营小声说,不只是他,是个人都能看到,秦军大营东北角落,许多人正把北面树林里砍下的木材往营地里运送。 大道已经被拓宽过,大量牛车和马车沿着宽阔道路有序移动,秦军做起这些来游刃有余,井然有序,显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而他们只能看着,已经没法派出人城发起反击,接连的战败往前挫败他们的锐气,原本朝廷派来领兵进攻北军的统帅巨舰指挥使暨彦赟,以及郴州厢军都指挥使邵令忠的脑袋还挂在秦军大旗旁,似乎在向所有人示威展示,敢于对抗的下场,令人脊背发凉。 “不是说秦国在和北面节度使叛乱,河东伪汉国也和他们打起来,怎么,怎么南面还有这么厉害的大军........”有人小声道。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有人小心翼翼的说:“外面的秦军不是北朝禁军,是就近从北面调过来的。” 此话一出,城头顿时安静了一下,几天来的败的太惨,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对秦朝大军的恐惧也到达极致,但至少心里还有一丝安慰支撑。 心想那是这些年来横扫四方的秦朝禁军,遇上他们从来没人能够取胜,没哪个国家可以抵挡,被灭的蜀国,南平,武平,淮南等,没有哪来可以抵挡住秦国禁军的兵锋。 这样对比之下,他们心里至少好受些,也多少有安慰,觉得惨败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可这一句提醒,一下戳中众人心中最后的尊严和信心,顿时都愣了一下,随即没人敢接了,气氛一下怪异起来。 是啊,这次主动出兵招来秦军报复,不就是因为陛下听说秦国北面节度使叛乱,还和河东大国打起来,腾不出手,而宫中樊胡子老仙为国主作法祈问,得出大吉的结果,才使天子大喜,发兵乘机想夺取一些地方。 如果真是那样,秦国名震天下,战功赫赫的精锐禁军应该在北方才对,那把他们打得落户流水的这些军队.......是秦国南面地方厢军?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一下就几乎让在场所有人士气崩溃。 说话的人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在不敢开口了。 城头一下默契的沉默下来,遥望远处秦军大营,他们的番旗没有秦军禁军令人闻风丧胆,标志性的猛虎和仙鹤,找了一圈都没见到。 气氛顿时更加伺机,其中又带一些尴尬........ 一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都打到这份上了,要不投了算了。 不过顾念自己的脑袋,刺史也没表露态度,这样的话始终没人敢说出口,最终刺史陆光图一言不发离开了城头。 ....... 次日,风平浪静,秦军大营中忙碌,到处都是热火朝天干活的人,却没有发起任何攻击。 但城头的士兵看着越发心惊胆战,秦军在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使用的消耗器械,箭矢,炮石等等。 大量的军用物资正沿着大道,在骑兵护送下往城下运送,东北角的大营众多攻城的大型器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建造起来。 郴州不是大城,也非军事重镇,缺乏反制手段,城头的守军只能无力看着秦军惬意安全的做着攻城的准备而无法反击。 大量的兵力在桂阳到郴州的路上被击散,俘虏,杀死,以至于如今城中也兵力不足,无法反击。 当初寿州的南唐大将刘仁赡在面对后周数万大军围城时,亲率千余人出城发起反攻,出其不意击败后周大军,焚毁建造起来的攻城器械,大大迟滞攻城进度,最终导致兵力绝对优势的后周,打寿州打了一年多。 这就是城池的重要性,但是郴州不是寿春,南汉国也没有刘仁赡,为进攻秦国从番禺调过来的军队也没进城就被秦军击穿打散,连领兵的巨舰指挥使暨彦赟也逃跑时被秦军士兵射杀,枭首示众。 这是一种绝望非常绝望的境地,面对秦国大军,那样的绝望几乎蔓延全城。 爱好中文网 以至于秦军没有进攻,而是派人来城下说降时,城头的兵将居然默契的没有一个人敢对着秦军使者放箭,别说放箭,连骂两句都不敢,而是一直听着秦军使者的劝降话语。 但刺史陆光图没有表态,他们也不敢做什么,不少人心里看着使者带来的暨彦赟和邵令忠的头颅,心里其实已经在打颤。 ....... 不过当日秦军劝降没有取得效果,并非守军将领士兵抵抗意志坚决,也非他们没有意动,只是奇怪的是此时陆光图的态度。 他没有任何表态,既没有要表现要开城投降的意愿,对守军的动摇和懈怠以及秦国说降也不闻不问,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以至于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抵抗到底,还是要开城投降。 这样紧要的生死关头,作为城中最高统领的刺史没有发出明确政治倾向是十分危险的,下面的人会不知所挫,而且在外部的巨大压力下很可能导致内部分裂和矛盾,爆发内斗。 ....... 城外,潘美站在临时搭建的五丈哨塔上,遥望东面郴州,城外地势平坦,没有突出的山坡丘陵,秦军只好自己搭建一个高台,方便观察城中动向,用于目视侦查。 潘美看着远处城头上丝毫不敢向他们放箭,也毫无斗志的南汉士兵,也是一肚子疑惑:“这郴州什么情况,看他们要战不敢战,畏首畏尾,要降又不理会我们的使者,里面的刺史不会是傻了吧,还是城中有什么变故?” “等打进去自然知道了,再过三天,所有的攻城器械准备好,那城墙我看十天半个月就能砸开。”尹崇珂信心满满,他打仗的经验丰富,判断比较准确,他说十天半个月能砸开那大体就错不了。 潘美点头:“要不了多久就能向陛下报捷,只是我想如果能不动刀兵更好,这城以后也是我秦朝的城池,毁了还要修缮。 说起来这里距离番禺也不远了吧........噫。”潘美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思索一会儿:“我可能明白郴州刺史是什么想法了,如果真是那样,破城或许用不着十天半个月。” 尹崇珂看了他一眼,一头雾水。 385、破郴州 秋日,大梁天气正好的时候,街巷中的喧嚣热闹一点没减。 城外寺庙,史从云蹲在山顶无聊的俯视远处大梁全景,远处寺庙里外门口道口,都有禁军守着,山上的香客都被清空了, 山脚也有禁军把守,没人上去。 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寺庙那边,今天他是陪人来了的,能让大秦的皇帝屈驾的,当然只有他的后宫。 周宪和赵侍剑两个妈妈,今天来为史进和史敏祈福。 史从云原本不想来了,他都不信这个, 但耐不住赵侍剑和周宪的软磨硬泡, 只能陪着两娘们来了。 虽说他日理万机, 但那没办法,老婆还是需要陪的,这么想史从云都觉得自己真是个好男人。 这些天难得清闲下来,事情也少了。 过了中秋,秋收的事也逐渐安定下来,几乎没什么忙碌的,除了排马屁的没变。 这一下史从云终于找到做皇帝的快乐。 这些天游山玩水,流连后宫,时不时去汴水畔打打炮,日子可过得舒服了, 朝中有王朴, 范质,闾丘仲卿等主持,完全没有问题。 而他也在有意的提拔窦仪,李昉,沈义伦等新人。 正想着,远远看了那边赵侍剑和周宪正在院外一棵大树下有说有笑的下棋,两人关系很不错,毕竟都是文化人。 看来她们两就不是给儿子女儿祈福的,就是宫里闷了自己想出来玩。 史从云看了一会儿,两个漂亮媳妇,就是看着也养眼啊,那边周宪和赵侍剑也发现他,正冲他笑。 baimengshu.com 史从云兴致大发,准备去加入两个媳妇。 却在这时,符昭愿从山下气喘吁吁的赶来,一身官服跑得满头大汗,见他直接单膝跪地道:“官家,捷报,南面捷报,潘都使拿下郴州了!” 史从云一愣,下意识就问:“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八月二十七。” 史从云恍惚点头,随即接过战报打开,快速看起来,他之所以发问,是因为太快了! 他急匆匆从战报上扫过,随后很快就发现了为什么打得这么快的原因。 除去潘美战前的精细准备,尹崇珂的英勇善战,撕开南汉军防御之外,最重要的还在于潘美洞察对方主将的心理。 南汉国郴州刺史陆光图想投降但又不敢投降,他没投降,对劝降无动于衷,但又没有做积极的防御准备,十分奇怪。 其它将领都准备等攻城器械准备完毕之后一波打进去,潘美却隐约看穿郴州刺史的心思,觉得他是想投降,而且毫无战意的,但可能因为家属在国都,或者有人质在宫中等各种原因不敢投降。 于是玩了一手心理战,故意将南面围城士兵调去建造攻城器械,把南面让开一个缺口,让城头看着就是因为秦军将领调度不利,导致南面防线薄弱。 结果当晚毫无战意的刺史陆光图果然率亲兵数百,借着夜色从城南突围,而潘美也留了一手,早令尹崇珂领兵在南面十里外的大道上截杀。 当夜一番遭遇战,便将逃跑的郴州刺史陆光图斩杀,首级传回大营。 第二天,刺史逃跑被杀,首级送到城下之后,郴州守军开城投降,秦军攻城器械还没造好,便轻易拿下了郴州城。 史从云看完大喜,当场称赞:“潘都使不愧是朕的良将!” 除了高兴这次的胜利,还有另外一层政治上的考虑。 潘美他早就想提拔了,提拔他进入两司高官,可以和李处耘,王审琦等相互制衡,身为皇帝他自然希望自己手上的大将越多越好,这样才不必总是依靠一张牌,造成个别人权力太大,导致君臣矛盾。 而且潘美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心腹,也信得过,尴尬的是潘美以前跟着他合作多是以监军身份的,没有什么实际战功,贸然提拔诸将不服。 现在好了,这次的功劳就可以作为提拔他的依据。 高兴过后,史从云接着往下看,潘美和尹崇珂已经按照他的吩咐,控制郴州,但不继续南下,准备迎接南汉军的反击。 史从云想了想,招来身边的书记官,他不知道南汉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但通过初战也对南汉军的战斗力也有初步了解。 如果潘美的奏疏中所言属实,那蜀军和他们一比都算英勇善战之师了,看来南方最大的威胁始终还是南唐和大理啊。 有了这样的判断,史从云立即想到一个词“外交斡旋”。 打南汉容易,但出兵十余万的准备工作可不容易,他还需要点时间,这时候史从云立即就想到南面对他唯唯诺诺,百依百顺的李煜的。 于是对身边的翰林院承旨道:“给江南国主李煜下诏,让他给他南面的刘鋹写封信,告诉他只要割让桂阳附近几个州,同时向朝廷俯首称臣,年年纳贡,朕就放他一条生路。” “是!”翰林院承旨拱手,随即立即去准备笔墨拟写圣旨了。 史从云心里坏笑,他玩的无非一招祸水东引。 李煜不敢反抗他的旨意,但李煜写了这封信就必然有两种结果,一来让南汉国主把矛头怒火也对准江南;二来让南汉国知道江南以秦国马首是瞻,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他们要面对两面夹击。 这些足以吓住南汉国的国主,他不是怕南汉国,而是需要时间。 打架可以,但要等他完全准备好了再开打,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他史皇帝要出兵,也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随即他看向远方思量了一会儿:“另外前线暂交给尹崇珂,让潘美回京来,朕有事交代。” 他想,王审琦、李处耘、司超、向拱都是他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了,这次就让潘美挂帅吧....... 386、扩充水军 庭院里,满是金黄菊花,黄灿灿的花簇一片片,一丛丛,如同柔和的金皇云朵。 1200ksw.net 花间美人金黄衣裙,舞姿翩翩,婀娜多姿, 与遍地黄花浑然一体,分外迷人。 史皇帝在凉亭中舒服半枕着,手里端着美酒,眼睛也眯起来,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继续让小黄花按摩, 眼睛则在远花丛中的花蕊身上都挪不开,绮席象床寒玉枕, 美人何处醉黄花。 想起来, 几年前的秋日,他正在进攻蜀国,还写了一首长短句,如今还在大梁到处传唱,天下闻名呢。 “战地黄花分外香.......”史皇帝想着想着,看着花中的幽影,金戈铁马的岁月仿佛历历在目,一一闪过,现实和梦幻的边缘似乎都模糊了。 人生恍如梦,一转眼他来这个世界快十年了,时间居然过得那么快,那些金戈铁马波澜壮阔的岁月,好像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有时候回想起来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做到的。 很多事有不少的运气成分, 谁也说不清楚。 史从云招招手, “过来歇一会儿,别跳了。” 花蕊听话的过来,依偎在他身边,身前的桌上放了不少精致的药膳,都是花蕊夫人给他做的,花蕊夫人在蜀国时就以做药膳的手艺出名。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月一盘。 史从云尝了,味道清淡,带着清香,吃惯了大鱼大肉,倒也不错。 人美花美,气氛有些奢靡,史从云差点按捺不住自己,不过很快冷静下来,他脑子里正在想事情能。 自从昨天潘美的战报进京之后,事情便多起来。 枢密院,兵部和三司开始着手战事的其它事,后勤补给,人员奖惩,对接下来战局的关注等。 当天,除了对潘美,尹崇珂和潇湘军的嘉奖,下诏让李煜代写书信之外,史从云还做了其它的安排。 其一就是让司超走庐州领水军沿着长江西进,进入洞庭湖水域,保证随时能够支援前线,他虽然觉得南汉可能不敢反扑,但万一呢? 必须有大军能随时沿湘江南下支援他才放心,虽然还不是投入战争,但大军调度也是花费巨大,不过这时候可顾不得那些。 其二则是给蜀地的曹彬下诏,把他的剑南军调到夔门一带驻扎。 其三,史从云也下令,三司官员负责提前把赏钱运送到前线,有战功的要立即赏赐。 这些都是昨天晚上决定下来的事情,此时已经开始执行。 至于琐碎的,细枝末节的事,他让政事堂去商量决定,让后汇报给自己,他史皇帝可是很忙的,没空管那些小事。 而今天他也有人要见,下午些时候,魏敏来向他汇报,刘仁赡和从蜀地回来的郭廷谓都到了。 史从云便让花蕊和小黄花服侍他,换了一身衣服,随后去前面侧殿见他们。 主要是给他们交代组建新水军的事情。 特别是和南汉国的已经起了战端,那组建新水军,扩大水军规模已经刻不容缓。 穿过城洞的阴影,史皇帝身居高位,这次他决定启用两人有军事方面的考虑。 郭廷谓和刘仁赡都是良将,这点毋庸置疑,是启用他们作为新水军统帅的主要原因。 但也有政治上的重要考虑,随着越来越多的南方土地被纳入秦朝,他必须考虑给南方的将领官员提到政治待遇,让他们拥有更高的权力,作为南方的代表,否则朝廷就会失衡。 他的秦朝继承自后周,军中将领还是朝中文臣,多数都是北方人,吞并扩张的过程,也必须伴随权力的交接和转移才能保证朝局稳定。 所以他一下启用两个当初南唐那边投降过来的大将。 这些考虑都是他在心里想的,自然不会说出来,连最亲近的人也没说过。 另外一边,老爹史彦超闲不住,好几次跟他说想回军中,史从云思来想去老爹年纪也不小了,再让他回去打仗不合适,如果要去军中那就去城北大营练兵吧。 这样也能让老爹名正言顺继续挂着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这个位高权重的职权,相当于变相的削除此职,也好。 走过一段路,他到了前殿,见到许久没见消瘦一些的郭廷谓,郭廷谓十分激动,一番寒暄礼拜之后,史从云让人给他们赐座上茶,这里本来就是侧殿,坐着说话也没那么拘谨。 他润了喉咙,开门见山道。 “你听说潘美和南汉国交手的事了吗?” “臣在路过江陵时就听说了,潘都使有勇有谋,打得十分漂亮。”郭廷谓拱手。 史从云点头,这就是他欣赏郭廷谓的地方,不愧是郭子仪的后人,既能打仗又读书多,多会说话啊。 “嗯,朕让潘都使拿下郴州后不得冒进,因为今年才打了大战,我想南汉十有八九也不敢反扑。 不过战端一开,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了结,朕也不准备放着岭南之地独立王化之外,孤悬九州。不然就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先辈血汗。” “官家圣明!”刘仁赡和郭廷谓颇受感动,连拱手。 “要出兵南方,水军必是主力,而且必不可少,这就是找你们的原因,有了水军往后正才能放心的出兵江南,往长远说水师更是必不可少。”史从云没说往远了说水师用来对付谁,但在场都是聪明人,一下心知肚明,自然是用来对付退居大江以南的南唐国。 “你们两我信得过,所以才让你们主持这件大事。” 两人立即单膝跪下,“臣定不负官家重托!” “起来吧,我会下诏让三司,枢密院,兵部协助你们,新招募的士兵籍,粮饷等你们都不用担心,三司那边我让沈义伦配合你们,他也是个军中老人,对后勤转远部署安排这些十分老道。 至于招募士兵,你们大可从淮南,乃至吴越招募士兵,吴越王那边我会打招呼的。 我的要求不多,只有两点,其一军中朕推行出去的信任训练你们新军中也不能少,必须推行出去,作为每天必要的操练。 其二,最多给你们三年,三年之内,你们的水师必须具备作战的能力,如果做不到朕拿你们问罪。” “诺!”两人齐声答应,正中拱手。 “嗯,你两曾经是同僚,如今也希望你们精诚合作。”史从云期许的道。 387、两个重心 接下来几天,还有不少交接和准备,史从云也没有闲着,安排好刘仁赡和郭廷谓水军训练的事情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九月。 澶州那边汇报,辽国使团已经到澶州,询问什么时候让他们入京。 史从云想了想,就定在重阳之前, 这样重阳节可以会客,让鸿胪寺,礼部过节会客一起了,节省一笔开销。 至于辽国使团方面怎么看随便他们,要打仗,能省一点是一点, 对于这个使团,他感兴趣的只有萧绰而已。 .......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九月, 南面的战报一时没有停歇。 九月初二,潘美和尹崇珂完全占据郴州全境,随后在南面又有几场遭遇的小战。 潘美在郴州南方叫老虎洞的地方伏击了南汉援军,杀了七十多人后击退援军。 xiashuba.com 到九月初三,尹崇珂在城南西面仙人山脚下,先伏击杀败南汉援军,随后追击,一路往南冲杀,斩首五百余,杀出了郴州边境之后才折返,彻底稳住局面。 史从云十分高兴,尹崇珂这天水人也是一员猛将啊! 之后零零散散有几次南汉军的反扑, 不过都像做样子,过来营寨前隔着几百步放箭,随后立即就撤了。 至此郴州战局完全稳定下来,从湖南湖北出发的潇湘军在郴州站稳脚跟,开始修缮营垒, 准备长期与南汉军对峙。 司超也派快马回信,他已经率领合肥的镇淮军南下进入长江,沿长江西进,不久就能到达洞庭湖水域,随时可以沿湘江南下,支援前线。 蜀地曹彬的剑南军也到了夔门,如果情况有变,随时可以沿长江东进,穿过三峡,很快到达前线。 有了这些,史皇帝开始放心下来。 喝了一口清茶,唇齿留香,心里开始思索起来,他的理想很大,但再大的事也要一步一步来,这个道理他懂,也没因为接连的胜利而头脑发热,因为一进入贤者模式他就冷静了。 身后,闾丘仲卿,王朴和范质也在,史从云又喝了一口茶,问范质:“范公,你有什么看法。” “打自然要打,不然我中原大朝威严何在,不过今年不成,至少明年秋收之后。老臣以为这次辽国来使者也是好机会,可以暂时利用他们,传达一些友善的消息,用于稳住北面,好让我们在南面放开手脚。 我上朝大国固然强大,如果两面受敌也不是好事。”范质一脸严肃的说,这老头说话向来如此,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不过很多时候他说的话偏偏还有道理,就让史从云很气,拿他没办法。 史从云说着看向闾丘仲卿和王朴。 两人相视一眼,随后王朴站出来拱手:“官家,我与闾丘公方才在垂拱殿中也商议过,觉得范公所言有理,今年是没法出兵了,至少等明年秋收之后。 当然如果南汉国胆敢大肆反扑,那也必须出兵,到时只能从蜀地多征集粮草,蜀地刚平没多久,可能会引起百姓不满。” 史从云点点头,“今年刚讨平北汉,确实消耗巨大,如果迫不得已要出兵南方,只能从蜀地和荆湖筹集粮草。 蜀地的战事没过去多久,但如果真有战事,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他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蜀地也需要休养生息,但南汉的行动不在他控制之中。 几人又沿着走廊走一段,史从云踱步,三个老头跟着,过了一回儿,魏敏过来向他汇报:“官家,王审琦和李处耘都到了。” 史从云把手中茶杯递给他,然后说:“带他们进来。” ...... 不一会儿,史从云继续散步,背后的人却从三个变成五个,李处耘和王审琦两个大将今天也是穿武官的长袖官服,并没有穿着甲胄。 史从云不说话,身后的人也只是跟着他走,没一人说话。 天子踱步,大臣们跟着,宫里的花园很大,绕完一圈是不可能的,远处园中,秋菊正好,金灿灿的花簇缤纷,格外好看。 不过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有心思赏花。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看着这些艳丽菊花,史从云下意识的想起一首诗来,随即嘘嘘不已。 对于这诗,史皇帝说出来可以当感慨,其他人却不敢接话了,只能保持沉默。 “今天来有事要与诸位讨论。”史从云终于缓缓开口,这就是朝廷的模式,小事大朝讨论,大事小朝讨论,能参与到国家决策层面级别大事的决策中来的其实没有几个人。 “这件事今年也不算结尾,朕说了你们要回去多想想,时间说多是多,说少也少,给诸位个交代,让你们有些心里准备,也提前思量。” 史从云说着停下脚步,回头面向众人:“如果要出兵南汉,我们该怎么打。”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但都纷纷了然点头。 这话若换别人说出来,可能只是讨论的话题,玩笑的言语,但如果是出自秦朝天子之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也是为秦国未来几年的方针大略定下基调,秦国接下来几年不管会怎么样,有一条不变,那就是打南汉。 这话一出,饱读诗书的范质老头又有话说了:“纵观历史,伐岭南的大战有两次,一是秦史皇出兵岭南,二是汉武帝伐灭南越,都是多路出兵,水陆并进。 老臣以为如果我们要出兵南汉,也要仿照前人的做法,必能取得成功。” 李处耘尴尬一笑:“范公,这江南和吴越还在,大理也不在我们手中,我们做不到汉武帝那样多路并进。” 范质一愣,老脸有些涨红,不再说话了,毕竟老头是报读诗书,可要说地理他就没李处耘,王审琦这些领兵大将懂了。 史从云看他吃瘪,心里十分高兴。 随即看向王审琦,王审琦向来稳重,用兵打仗也是,他没有贸然说话,想了想道:“官家,南汉那边的消息臣不是十分清楚,毕竟地方太远。 不过臣听说南汉国主在桂州(今桂林)设置静江镇,大肆操练水军,是他们最重要的水军营地。 如果出兵或许可以先不往南,而是向西夺取桂州,打散他们的水军,然后再进攻番禺(广州)。 既然决定要出兵,从今之后应多派斥候间谍,利用江南的商旅等,把南汉那边的情况先搞清楚,最好出兵之前有详细的图经,如果能弄清军队部署更好。” 王审琦说话就靠谱多了,史从云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桂州的水军大营已经证实,潘美给我的战报中说过这件事,说南汉国主在桂州设静江镇,有水军十万,大小船只上千,是个巨大的威胁,这也是我让刘仁赡和郭廷谓训练水军的原因之一。 南汉这个地方不同北汉,北汉可以直捣黄龙,打下太原他们就没抵抗余地。而南汉桂州和番禺都是重心,所以朕才拿捏不定......” 388、使团到京 “桂州! 官家,臣觉得桂州的水军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拿下桂州番禺则没什么防反抗的余地了。”王朴道。 “番禺四周地势平坦,没有可靠依托,如果大军越过岭南群山,可以长驱直入,根本不在话下。所以臣倒是觉得番禺没那么难, 重心还该在桂州才是。” 李处耘接跟着开口:“官家,某倒是觉得直捣黄龙也行,既然番禺好打,那还不如集中兵力,一下拿下番禺,那他们在桂州有十万水军又能如何。 番禺是南汉国都, 他们的王侯将相, 国主亲王都在,只要一锤定音放而省去很多麻烦, 如果西进在桂州与他们的水军交战,说不定要生出很多变数,就算拿下也要付出不小的伤亡。十万水军,就算南汉兵将再不堪也不容小觑。” 几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走到满院黄花之中。 史从云招呼众人围着旁边的石桌坐下,可这一桌只有五个石凳,他们却有六个人。 天子史从云自然毫不犹豫坐下,随后王审琦和李处耘两员大将也不由分说,直接便坐下了,于是就把三个宰相给摆在那了,人有三位,座位只有两个。 最后一番推辞之下, 年纪最小的闾丘仲卿站在一边,等宦官送椅子过来。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王审琦和李处耘做得心安理得,毕竟连年打仗, 他们军最大,觉得没什么, 不过余下的王朴和范质脸上有些微微不快,当却没说什么,战乱年代,文臣天然就低了武将一头。 史皇帝没理会他们的心思,而是接着道:“你们接着说。” 王审琦拱手发言:“官家,臣觉得桂州的水军不能置之不顾十分危险。 李将军所说的直捣黄龙固然有道理,但风险太大,不够稳妥。 如果番禺久攻不下,我们大军囤驻在附近,背后桂州的水军南下,我们会腹背受敌,十分被动。 某以为还是先拿下桂州,击溃其水军主力,再出兵番禺才是万全之策,三军之重,鼠王人生死不能轻易冒险。” 史从云点头,没有做判断,这里就可以看出李处耘和王审琦这两个他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大将性格区别。 李处耘用兵善于用险,敢打敢拼,喜欢出其不意。 王审琦则更加稳重,打仗步步为营,以堂堂正正之师正面击败敌人。 两人的意见说完之后史从云也没下决断,又问了闾丘仲卿的意见,闾丘仲卿的意见大致和王审琦差不多,都觉得直接长驱直入太多危险,如果盘一时半会拿不下,北面桂州的静江军南下,会两面夹击他们于番禺附近。 不一会儿,宦官送来椅子,闾丘仲卿也坐下来,众人在石桌附近又讨论了一会儿,意见还是不统一。 最终大致有三种意见。 打仗激进喜欢冒险的李处耘认为翻越岭南群山之后,要集中兵力,直捣黄龙,直接拿下番禺,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南汉。 稳重的王审琦,闾丘仲卿则觉得应该先向西解决桂林,击溃南汉的桂州主力水军,然后再南下番禺,稳稳当当的拿下番禺。 第三种是复古派,以王朴,范质为代表,认为可以学习当年武帝灭南越的打发,多路出兵,总的来说就是三路。 一路往西走衡州,永州,薄州直接进攻桂林。 一路走中路从中路道州,梧州一道,扫平番禺西面的州县,然后配合东面大军合围番禺。 一路走东面,郴州,连州,英州直取番禺。 他们这样也有道理,就是借鉴历史上汉武帝灭南越的经验。 三种意见似乎都有道理,史从云也没急着下论断,时间还多的,而且他心里其实也拿捏不定。 好像大家说得都有道理,他心里一下也拿不定主要,准备等潘美回来再问问他,毕竟潘美身在前线,最了解南方的情况,听他说说才能下决心吧。 以前这种事他放而觉得没那么慎重,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毕竟他提意见,最终决策的是郭荣,肩上没有那么大的负担。 如今不同,他成了决策者,他的决策就是国策,将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存亡,偏偏他还有良知,有理智,压力便大起来,虽然平日史皇帝喜欢流连后宫,可不少时候他大晚上还在想事,在美人温润的伟岸之间思考,也算颇有诗意了。 下午让众人回去之前,他也告诉几人,回去多想想这件事,如果有什么想法就写奏疏呈送上来。 笔趣阁 这件事暂时搁置下来,因为另外一边辽国的使团也快到了。 ...... 萧胡辇骑着马,一身红装轻甲,腰挎宝刀,一路上吸引众多好奇的目光,不少人在围观。 她心想汉人就是羸弱,没见过他们契丹人的女子人人都能挽弓射箭。 身边众多秦国的禁军保护着她。 越是往南走,她越惊讶于南方的人力强盛,她们自从南下之后,每天都会经过数不清的城市村落,这在草原上是难以想象的。 特别是从今天起,她记得至少数里之外他们就已经进入村镇聚落,周围都是汉人固定不动的房子,旁边领军的将领告诉他,已经到大梁了。 两边是一直是各式各样的房屋和街道,没有断绝,不少人好奇的站在街边或从窗口好奇的看着她。 萧胡辇有些不快,英气的眉毛紧皱起来。 又走许久,她忍不住用生疏的汉语问:“快到皇宫了吗?” 领头的汉人将领见她这么问愣了一下,旁边护卫的秦国士兵甚至低声笑起来,随即交头接耳低声说起什么来。 她心里微怒,即便他听不太清,但依旧觉得对方是对她的轻蔑和鄙视。 这时那领头将领笑着回答:“这里是城外村镇,我们还没进入大梁城呢。” 这下萧胡辇一下来不及生气了,而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记得自从看见村镇看开始,她们至少骑马走了两刻钟左右,虽然马速不快,也有数里地了,这样居然还只是在大梁城的外围没有入城! 她见识过大城,大辽国的南京就很大,可和这一比,似乎什么都不算了。 萧胡辇忍不住抬头往远处眺望,视野却被屋舍边的树木和瓦片屋檐遮挡,甚至还看不见城墙。 一时间心里充满震撼,这样的秦国似乎远超她的想象,如果打起战来,光是这一片就能出多少士兵! 他们到底如何做到养活这么多人的人! 契丹人十四岁以上的男子就要参军,萧胡辇心里自然是以契丹人的传统来考量这里的,以至于她心中又惊又惧,一下觉得或许秦国能在与他们的战争中接连取胜是注定的....... 389、萧胡辇的野心 秋日,大梁城微冷,天空阴沉,阴云密布,仿佛重重压在所有人头顶,街头风卷动枯黄落叶,到处纷飞。 这样的时日里大梁城却意外的热闹, 不少人三五成群站在街边,二楼的雕花窗户里还能看到探出的脑袋。 天气阻止不了大梁百姓的好奇与热情,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人。 萧胡辇在马背上看着鳞次栉比,视野中铺设不下的屋舍阁楼,酒旗风铃,石桥亭台,眼睛仿佛不够用一般,根本看不过来。 到处攒动的人影, 不只是街道两侧, 还有两边的高楼窗户,还有远处的河道中到处都是人影,大道旁的河中还有不少好看的船只,五颜六色,上面的人都好奇的人向她投来目光,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萧胡辇对这些目光不以为然,她在辽国早习惯了万众瞩目。 “我们今天就去见你们的皇帝吗。”萧胡辇神色自若的问旁边引路的官员。 官员回头拱手:“今日先请贵客到鸿胪寺驿馆休息,后天是重阳佳节,官家安排那时见各位, 如果有什么需要和要求,请和鸿胪寺的官员说。” 他刻意放慢速度, 方便她听得清楚。 萧胡辇没有开口,沿途所见所闻大大超乎她的意料, 心中的震撼自入城来久久没有消散, 没有完全消化过来。 她听说过中原的富庶,无论是长辈还是同龄人都跟她提及过,她用的许多上好丝绸绢布,贵重物件都是南面买来的。 但是亲眼目睹之后,心中的震撼依旧难以言喻,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数不清的漂亮高楼,雕花的窗户,朱色的木梁,精致的瓦片,甚至家家户户的门窗上都有漂亮的图案。 这些不知道需要多少能工巧匠,人力物力。 即便她长时间居住在南京,也是汉人居多的繁华城市,但如今见了大梁,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二者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思路客 没进城之前,城外数里都是村镇,进入城中之后,外城内城错综复杂,人来人往。 这样的繁华和富庶,看来那些传言非虚,她心里也更加理解,为何父辈对中原念念不忘了,无时无刻不想着南下了,如果不是史从云....... 不过她心中更多的并非恨意,也非畏惧,确实想起这些年来令北方闻风色变的史从云为他们带来的连年战败,浓重的血,凄凉的风,数不尽的哀怨和亡魂....... 但在她心里,那些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熊熊的野心所替代。 她抬头望去,看向密集屋檐尽头高高的城墙,在那宫墙之内就是秦朝的皇帝史从云,而她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全部的人和牲畜,土地和楼阁,河流与山川,都在那个男人的治下! 那该是多大的权势! 她向来崇尚强者,或者说那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本能,她所想要的是权势! 萧胡辇能为了权势嫁给自己的叔叔,那秦朝的皇帝岂不是更好! 她心里当然明白父亲让她南下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一点没有排斥,比起已经被外放的叔父,秦国的皇帝权势可大多了。 她不在乎将来的丈夫,她萧胡辇的男人是谁,只需要他有权势。 身边的繁华嘈杂逐渐远去,她心里的野心之火正熊熊燃烧,而且一下子有了目标........ 年轻,百战百胜,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势,还有比这样好的目标吗! 于是她有略微生疏的汉语对旁边的官员说:“正好,我需要休息两天,我能先见到天子吗?” 官员摇头:“官家总揽国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有无数天下大事等着去处理决断,即便你们是贵客,也要等候宫中的安排,天子不下诏不得觐见,所以还请诸位安心等待。” 萧胡辇只得点头,她知道事情不能着急,“既然在你们的土地上,就按照你们的规矩吧,不过我们带着诚意来,希望你们的天子尽快见面。” 官员点点头,“往这边。”随后引着他们在百姓围观注目下去鸿胪寺的驿馆安置。 ....... “契丹人怎么来大梁了.......” 路边酒肆,吃茶喝酒的客人看了大道上的一幕,议论纷纷。 “我看是来求饶的,被官家打怕了,带头的不是个漂亮女人吗,那娘们带着面纱,不过应该是美人。” “王二,你又没见人家脸,凭什么说好看?”坐在栏杆上吃酒的裸膊汉子道。 “去去去,那还用说,官家接连几年来打得契丹人屁滚尿流,他们要是想来求饶,当然得投其所好,你说官家好什么?” 这话一出,酒肆中众人都服了,纷纷点头:“这话说得有点道理。” 当初官家还是大将的时候打淮南,抢了人家的王妃,打蜀地因为蜀国送了美人撤军,后来灭蜀的时候又夺了蜀国国主的贵妃,听说还和当今年轻太后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 这些都成了大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起当今官家,厉害是真厉害,英雄是真英雄,毕竟伐灭蜀国,北汉,南平,武平,夺取淮南,大败契丹的功绩摆在那,没人能否定。 但好色也是真好色,官家干那些事都没遮掩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里做柜台边上书生打扮的人感慨了一句。 顿时引来众人赞同,“说得好!”“有理......” 面对叫好,书生脸露笑意,连朝众人拱拱手。 “你们说,官家这次不会又因为辽国送了个美人,和辽国议和了吧?”在柜台的掌控忍不住探头加入讨论。 “有什么不好,打战就要死人,契丹人厉害着呢,不打也好.......” “那怎么成!契丹贼子和我们有血海深仇,当初还抢过大梁,怎么都不能算了!”年纪稍大的酒客立即激动起来。 “对,汉唐故土还没收回,怎么能议和,官家可千万不能被美色迷了眼,那是契丹人学我中原的美人计!”书生也大声附和。 “你们说个屁,现在叫得厉害,打仗死人又不是你们去!” “谁说不敢,只要官家一声令下,我第一个和契丹贼人拼命.......” “细胳膊细腿,也不看看你斤两!” “说什么话呢!狗嘴给老子闭上.....” “说谁狗呢......” “.......” 不一会儿,酒肆里顿时热闹起来,从语言交流演变为更加亲密的肢体交流,很快引来大批皂青服衙役,这是大梁城的一个缩影,街头巷尾,对于辽国使团来京的事都议论得十分热烈,关注度也高。 ....... 而宫中,史从云也没有官员说的那样日理万机,这次是符二妹,平日里她跟个假小子似的大大咧咧,其实到了床上她最害羞。 他已经让礼部和鸿胪寺对接,把重阳节的庆典和迎接辽国使团合在一处,这样就只用请一次客,把事情都办了。 礼部老头觉得这太丢脸面了,不过他不在乎,钱要留着打战呢,南汉、南唐、辽国,河西走廊,等等,怎么能乱花,将就一下把。 而且他心里和辽国早晚有一场决战,既然如此也不用太上心了,让史皇帝上心的只有传说中的萧绰而已...... 390、讨价还价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早上百官朝贺,史从云带着官员和皇后从东门出大梁城,上山祭拜先祖天地,到下午时回宫,随后大宴群臣, 顺带接见辽国使者。 宴会上其乐融融,辽国使者到了殿中,递送国书。 旁边的窦仪看后将内容告诉史从云,大致意思是一封议和的文书,辽国国主为生民百姓考虑,希望与秦朝保持和平,互不攻伐。 当然说什么为百姓考虑都是屁话,被打怕拉才是事实。 史从云听完立即明白机会来了, 虽然之前各宰相就有不少猜测,关于契丹人的使团到了大梁会带来怎么样的消息,多数都觉得会来求和。 但只有当消息真的得到证实之后,史从云心里才松了口气。 脑子飞快转动起来,之前想过所有忽悠契丹人的法子都涌上脑海,他不是乱打的,有备而来。 抬手让旁边的宦官收下国书,随后看了一眼下方的辽国使团,当然一眼看中其中最漂亮的那个,难不成是萧绰? 史从云心想,有些激动, 不过没有急着问, 因为还有大事,他虽然急,也不能在这种场合不分轻重的急。 “免礼赐座。”大殿上,烛火明亮,百官依次入座,美味佳肴,果盘糕点, 琳琅满目。 辽国使团陆续入座,随后史从云才开口:“你们远道而来,喝点我大梁的酒洗洗风尘。” 说着端起酒杯,辽国的使者十分配合的喝了一杯,不过带头漂亮女人却止住了,直接放下手中玉杯,从桌边抽了个碗,目视上方,示意宦官给她倒酒,有些挑衅的意味。 宦官有些为难,史从云直接点头,也不屑搞什么天威难测,让宦官为难,“给满上。” 那女人随即豪气的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用汉语说了一句:“好酒,可惜贵国的玉杯好看却小,连碗也是小了点, 不过阔气。” 旁边的文武大臣都面露不快,这女人显然有挑衅的意思了。 史从云摆摆手, 懒得跟她计较, 心想这不会就是萧绰吧,长得挺漂亮,不过就是早熟了点,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于是抬手示意没事,面色如常,若无其事的接着说:“你们国主的国书朕看了。” 下方几个辽国使者脸色都紧张起来。 “看完之后十分感慨,没想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贵国主忧国忧民,体恤民众,是为天下百姓着想的仁君啊。”史从云说得十分动情,甚至眼中都有泪光在闪烁,一下子明明出乎意料的话,众人惊讶之余都被他情绪感染了,辽国使者的脸色也缓和过来。 史从云说着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然后接着说:“朕也想过百姓的疾苦,想过兵祸对他们的残害,每次想起来,就茶不思饭不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啊。” 此话一出,朝堂上不少大臣老脸涨红。 他们不知道官家到底睡得好不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官家真是夜不能寐,那也是因为流连后宫....... 那都是人尽皆知的事,这话说得众人虽然都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都脸红了。 史皇帝说得动情:“没想到最后最了解朕的居然是你们国主啊,真是知己啊!” “哈哈哈......“辽国使节干笑几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书亭 史从云捧着笑脸,和颜悦色的对辽国使者说话,一脸和蔼:“贵国要求议和的事情朕也十分同意。 不过介于之前我们之间发生了点小小的摩擦,这件事也不是几句话说得清楚的,还需商榷。” 下面的文武大臣们纷纷汗颜,辽国使者欲言又止,有些词穷。 那是叫小摩擦吗,死了几万人那叫小摩擦? 辽国此行的正使萧佶嘴角抽了抽,不过他不敢去提及那些,也不敢反驳上方的人,他是秦国天子,当今天下权势最大的人,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次来是他来求和的,既然对方展现出愿意议和的态度,连顺着上方秦国天子的话接着说:“确实是一些小摩擦,如果两国之间能够保持和平,对两国的百姓是天福祉啊,希望天子能够体恤民情,让两国之间化干戈为玉帛,造福百姓。” 天子点点头:“你们有这样的心思,朕十分欣慰,作为宗主大国,这样的小摩擦朕也不打算追究你们的罪过,这样吧,你回去告诉你们国主,往南送牛羊十万头,朕就同意两国之间休兵,化干戈为玉帛。” 萧佶愣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上方的秦国天子脸色变得太快了,刚刚还和颜悦色,一下变得古井无波,面目严肃起来,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不是老糊涂,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连道:“陛下,我们是诚心来贵国求和平的,带着诚意而来,真心实意想谋求两国止戈,可十万头牛羊还是太多了。” 上方的秦国天子一改之言的和颜悦色,质问道:“啊,难道贵国的诚意连十万头牛羊都不值吗?” “这......”萧佶原本想好了对策,可此时被秦国天子一下打乱阵脚。“我们确实带着诚意来,只是诚意........” “两国之间,邦交无小事,贵国说诚意自然也要带着诚意来,你们的诚意有几何,我们也拿出对等的诚意。”史从云说着往下走了几步,俯视辽国使者:“如果你们只说诚意没有实际表示,那朕也没法向关北的十万大军交代。” 话到这,一下便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下方的萧胡辇站出来:“陛下,退兵是两国大事,不仅仅是为我大辽百姓谋福,也是为秦国百姓谋福。 陛下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要不顾怨声载道,去草原上和我们一决雌雄吗? 我们就算再不堪,依旧带甲数十万,漫漫大漠草原任由契丹的儿郎纵横驰骋。 他们是草原上的狼群,能驾驭骏马,就算我们大军绝非陛下对手,可我们的勇士也能源源不断南下袭扰,到时你们能抵挡多久? 即便我们这些年有诸多不顺,也不到向陛下跪地求饶的地步。这也是我们求和带来的诚意!” 年轻女子说完丝毫不惧,与上方的秦朝天子对视,一时间气氛也紧张起来。 史从云一愣,心想不愧是传说中的萧太后啊,不过长得挺标志的,有种英气的美感。 不过他现在没空想那些,朝堂上因为刚刚的发言顿时有些剑拔弩张。 这女人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两国不罢兵,即便辽国战败,他们的游牧骑兵依旧可以以草原为根基,南下劫掠袭扰秦国边境,让秦国不得安宁。 以史从云的暴脾气,如果以前有人敢这么威胁他,他早就翻脸了,可如如今南面南汉作妖,南唐还占据江南,吴越控制浙江江苏一带,云南等地还在大理国控制之中。 史皇帝只好咬着牙没发脾气,大丈夫能屈能伸,“那好,朕也明人不说暗话,朕已经告诫过你们,关北十万大军随时都可能北伐。 将士们在北方风吹日晒,千里迢迢背井离乡,路途遥远北上,那么辛苦都是因为你们辽国不识大体,他们刀剑还没有饮血,他们的背囊还没装满战利品,是绝不会满足的。” 史从云说着眼神冷下来,他身材高大,居高临下投下大片阴影,将辽国使者笼罩其中,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似乎铺张开来,在空气中弥漫。 “八万头牛羊,如果你们不能展现诚意,朕只好让将士们自己北上去取,到时结果会如何这两年已经有足够的教训,如果你们依旧心存侥幸,那就拭目以待。 看看朕的十万雄师,能不能踏破上京王庭。” 一下刚刚说话的年轻女人也被镇住了,她面色愤红,却不敢反驳。 萧佶怕了,连拱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这件事.......可以商量!” “不必商量,这就是底线,可以回去和你们国主商量,我这没商量。”史从云摆摆手决然道。 391、史从云的xp 凝重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以辽国使者的服软结束了。 也算意料之中,毕竟史皇帝说的十万大军枕戈待旦连个影子都没有,但雁门关以南的大败,加之慕容延钊在关北的强势出击,已经让辽国上下很难理智思考。联系之前的三关大战,他们宁愿相信史皇帝真的屯兵十万, 虎视眈眈。 最终辽国使者再三保证,会尽快和国中沟通,随后又向秦国天子献上带来的金玉马鞍,宝马等东西之后,气氛终于缓和一些。 文武百官见此头忍不住仰起一截来,自后晋之后,中原何时在辽国面前如此扬眉吐气过, 之前连皇帝都被人家叫儿皇帝, 侄皇帝的。 如今居然轮到辽国在官家面前摇尾乞怜!以牛羊礼物换取和平。 这下可谓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了,不少官员都忍不住挺起胸膛,那胸脯挺得跟打鸣的大公鸡一样。 不过也有人欲言又止,面带忧色,他们肯定是不想与辽国议和的。 正当朝堂气氛热烈,不少老臣激动得脸色红润准备说几句场面话,铭记这一伟大转折时刻,曾经的北方霸主向中原王朝低头求饶的时刻时,旁边的党进一下站起来。 噔噔噔几步走到中间来,一股酒气弥漫, 这虎背熊腰的猛将显然喝了不少, 一出来想要下拜, 结果像头笨拙的老黑熊,咚咚磕了两次头, 碰了几个包才起身, 然后立即大舌头道:“官......官家! 某不同意这件事,不.......不行啊,契丹狗贼与我们势不两立, 怎么能够跟他们和谈! 某还等着官家带我们踏平幽州,捉了他们上京的狗屁国主呢!” 他这话醉话一出,全场寂静,不少人都看向上方的史从云,毕竟天子方才还在说与辽国议和的事,这党进不合时宜的来了这么一出,大家都担心的看向上方天子。 几个武将欲言又止,李处耘,王审琦等人已经站起来,准备随时为党进求情,而那边几个辽国使者中,听得懂汉话的人早已经脸色涨红。 史从云也一愣,这愣头青真是.......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过现在正跟辽国议和呢,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不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当着辽国使者的面正在说和谈之事呢。 好在史皇帝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反应过来, 几步下去就给了党进一巴掌,然后大声道:“混账东西,每次都叫你不要喝不要喝,老喝那么多。” 随后对几個辽国使者道:“唉,这个人跟我打战的时候就老是爱喝酒,一喝醉胡言乱语,嘴不把风,今天也是喝醉了。 来人,叉出去,把他带下去醒酒。” 几个禁军立即进来,把醉醺醺的党进拖出去了,因为被他打了一巴掌,就算五大三粗神经大条的党进也不敢说话了。 那辽国小娘们看向他,脸色及其不好。 史从云笑道:“一点小事,大家照旧照旧。” 随即毫不掩饰的火热目光就看向面前的女人,“朕跟萧思温说过,让他把女儿送来,不然朕就领大军踏平幽州,看来他没有食言,还知道轻重啊。” 话音才落,旁边几个老臣忍不住咳嗽几声,迈过脸去,这种事哪里合适在大殿上当着百官的面说啊。 那辽国的女孩倒是丝毫不畏惧,与他对视,烛光闪烁,灯火昏黄,还别说这么一看挺美。 “那你就是萧绰了。”史从云问。 女孩愣了一下,眼神中浮现迷茫,随后摇头,“不是。” “什么!”史从云差点跳起来,不过还是忍住,“你不是萧绰?” “不是........”女孩的声音重了几分,带着生硬道:“萧绰是我妹妹,我乃大辽国南京留守萧思温,燕国大长公主长女萧胡辇........”她一字一顿的说。 史从云脑子里瞬间闪过万千念头,数不清的草泥马奔腾而过,最终汇聚成一句:“我tm!” 随即怒火一下上来,指着辽国使者破口大骂:“萧思温是猪吗,他听不懂朕的话吗,我让他把萧绰送过来,他连这点话都理解不了,耳朵让狗吃了! 难道要朕亲领十万大军,提剑挎弓,骑着宝马去幽州宫城告诉他老子说了什么,他连这点汉话都听不懂,还当什么南京留守!你们辽国我看是没救了!” 史皇帝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一看就是真的发火了。 这下不只辽国使者被骂得一头雾水,脸色涨红不敢回嘴,生怕皇帝口中的关北十万雄师控制不住自己,就要踏平幽州,北上上京,和他们国主理论。 可其实就连满朝文武都是一脸懵逼,官家怎么就发火了?怎么莫名其妙放火了? 刚刚不是才说党进喝醉酒乱说话,怎么自己也开始骂起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2kxs.la 史从云大骂一通之后,终于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 随即叹口气,心想漂亮的女人天下多了是,他是那种好色的人吗?他缺漂亮女人吗?狗屁! 他要的是萧绰,大名鼎鼎的萧太后,拿捏了宋朝,打断了宋朝崛起的萧太后,把她拿捏在手里,很多事才能让他放心!往后的日日夜夜他才不会做噩梦!才能专心致志,先南后北,一统九州。 当然,顺带能让萧绰来和他一起做梦那也是锦上添花的事......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可比对辽国的虚情假意和逢场作戏价值更高,更是他心中所向,日夜期盼! 他大秦的史皇帝怕如今的辽国吗?当然不! 辽国需要他要认真对待,但根本不怕,接连两次大败辽军,已对辽国造成伤筋动骨的杀伤,十年之内他们都难以恢复过来。 而放眼南望,风景日新月异,今日之秦国兵强马壮,蒸蒸日上! 南北对抗中,处在下风的是北方大国辽国。 所以暂时议和让辽国分散注意力是一种手段,通过外交手段来暂时安抚辽国,以配合他即将对南方的大规模用兵,可那不是不可或缺的。 说到底,这个使团,这次接待,最令史皇帝动心和期待的只有萧绰,她是唯一让史皇帝期待的人物。 所以他把惊喜环节留到了最后,留给自己,结果现在居然说这个惊喜是假的!没了!这谁受得了....... 史从云怒气冲冲的问:“萧绰呢,为什么没有来!” “我代她来了!”没想到萧胡辇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直接与他顶上了:“陛下对我不满意吗?还是从哪里听说了关于小妹的传言!” “我问你为什么她没来!”史皇帝正视面前倔强的女人,瞬时间霸气外露,他虽然多数时候不正经,但只要正经起来,谁也不能否定史从云年轻力壮,人高马大,又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便是眼神也令人招架不住。 萧胡辇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很快止住,精致的下巴动了一下,正面答道:“小妹只有十二岁,陛下难道有那样的癖好,喜欢一个十二岁骨瘦嶙峋的孩子?如果真是那样,也不是不可以。 再说陛下为何非要认定小妹,陛下见过她吗,还是道听途说而已。” 史从云看了他一眼,随即直接回头:“回去告诉你父亲,你们的国主,让萧绰来大梁见朕,否则别说八万牛羊,八十万也不足以让朕止戈。” 满朝文武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得懂汉话的两个辽国使者也瞪大眼睛。 “为什么?在陛下眼中我哪里不如小妹!”萧胡辇直视着他,话语中带着怒意。 史从云看了她一眼,兴致全无,“你挺漂亮的,不过你不是萧绰,回去吧。”随后转身,毫不留情走上上方上座。 很快,整个宴会充斥一种诡异的气氛,谁都没想到,秦国天子最后提出的要求居然是要辽国南京留守萧思温的幼女加八万头牛羊。 后面的条件都还好理解,要萧思温的幼女是什么操作? 百官议论纷纷,很快关于天子的不良癖好的传言便甚嚣尘上........ 而原本信心满满的萧胡辇则是满脸阴沉的提前离开了宴会。 提前离场的不只是是她,史皇帝是最先离开的那个,知道使团里没有萧绰之后,史从云大失所望,回后宫找周宪安慰去了。 对于史皇帝而言,这绝不止是春梦的破碎,还是萦绕他心头的许多梦魇没有散去。 但作为一次政治目的及强的宴会,除了史皇帝的性1癖暴露,加之莫名其妙的怒火之外,大体的意图还是达成。 辽国以八万头牛羊,加一位萧家贵胄女子的代价,换取秦国罢兵的承诺,两国将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择机签订互不侵犯的盟约。 这对于南方那些国家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一旦秦国与北方最大的敌人辽国罢兵,就意味着可以完全腾出手脚收拾南方诸国了........ 不过此事还需时间发酵,日久天长,天地广阔,南方的国家并不知晓,不知何时,史皇帝手中宝剑已剑锋悄然南指,悠远目光已经越过岭南群山,笃视两广大地。 天下风云以繁华大梁为中心悄然变动,但说有几人知晓,只怕不多,因为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宁静的,天威难测。 392、洸口练兵 内殿,史从云躺在赵侍剑的腿上,让媳妇帮他轻揉太阳穴,至于儿子早让他丢给奶妈去了,手里捧着礼部的奏疏,这些上奏是关于这几天与辽国议和的事情。 盟约要鸿胪寺和礼部,翰林院去写, 史从云想了想还是指定了礼部的老家伙们,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如果三个部门搅合在一块,说不准要扯皮到什么时候。 南方刚刚打仗,北面辽国使团到京城,还有南唐的使者也在,鸿胪寺和翰林院会比较忙,那就让礼部去做。 加之本身他对此事并没有那么重视。 签了盟约辽国就真的不会进攻他们吗?那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就没什么盟约能盖过利益,只要利益足够大,管你什么盟约不盟约。 项羽和刘邦的鸿沟议和,比较知名的曹刘孙三家各种盟约,李世民和突厥的城下之盟,就没有哪个被遵守过。 他当然不会指望随便签个字,大家就能和平相处,真的互不侵犯防备。 这个忽悠的作用无非让辽国安心,避免他们乱中出错,或者狗急跳墙,关北的兵他一个都不会撤,当然史皇帝的大军在三关以北部署的,也远不像他挂在嘴边那样带甲十万, 禁军只有三万,要应对幽州以南漫长防线。 1200ksw.net 如果不是准备南方要打仗,数量还会增加。 “那萧绰是什么人, 能让官家念念不忘。”身后的赵侍剑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史从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女人。” “十二岁的契丹女人?”赵侍剑手上的力道大了一些。 “那.......是事出有因, 总之你不懂。”史从云烦恼, 总不能说自己这是除之而后快,给自己安排個稍微稳妥点的将来吧,那谁会信啊。“你相信我就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哼,你想试试番邦蛮夷的女子,还找那么多借口.......”赵侍剑轻声道。 “哪里,你多想了,如果真是那样那萧胡辇也不错,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史从云不满的说。 赵侍剑柔和下来,轻柔为他按摩,“那怎么还骂他们,他们毕竟是大国的使者,这样会影响天下局势。” “我不爽,就想骂骂他们出气。”史从云撇嘴,理直气壮的说。 赵侍剑不知道他为把萧绰弄来已经是第二次煞费苦心,上次因为邵廷琄没听懂他的话导致计划落空,这次又因为萧思温听不懂他的话而计划落空,心里早憋了一股子火气, 郭廷谓是自己人,不好骂他出气, 自然只能找着辽国人骂了。 赵侍剑忍不住轻轻一笑,脸色柔和,“你现在是官家,是天子,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混不吝。” 史从云把手中奏疏丢在一边桌上,大手往上一伸,抓住赵侍剑的柔嫩小手:“那还不是一样,还记得以前在史府小院大树上的小茅屋吗? 咱们住在里面还可以看星星看月亮多开心啊,万岁殿外面那棵老树,我让人搭了一间,晚上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史进让奶妈带他。” 赵侍剑刷一下脸红了,她当然知道史皇帝心里想什么,哪里是看星星。 “你就不能多想想天下的大事吗,老在别的地方动歪脑筋.......”赵侍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洁白脖颈也红了。 史从云嘿嘿坏笑起身,将她搂在怀里,随后轻抚她的腰背,赵侍剑肯定是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了:“都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脸红的。再说国家大事我不是在想吗,你看这是和辽国议和的盟书,礼部送过来的我看看有什么纰漏。 而且南方的事情我也准备好了,何况我在这闹得越大,越能吸引注意力,对南方的军事准备越发安全。 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死人,只有更多的火药,更多的火器,才能让我安心.......” “汉中的硝石矿今年又能添好几处,明年起肯定会增加很多产出。”即便进了宫,赵侍剑身为贵妃依旧总管六尚宫。 史从云轻抚她的秀发:“等哪天刀剑入鞘,马放南山,我们就可以什么都不干,整天看星星,生一堆娃娃,再交给奶妈去养。” 赵侍剑安静听着,嘴角扬起好看的幅度,温柔的顺从他,“要看星星也可以,不过把宫里所有人都安排出去,她们不能在里面,只许小黄花在。” “好,都答应你!”史从云激动的说。 旋即将她抱起来放在怀中,抱紧些:“赵侍剑,咱们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他们都说我英明神武,神策寰宇,可其实我知道不是。 很多时候都是生死之间,担惊受怕,有些不过运气好而已,都不知道这样的路还要走多远。 有时候真觉得很累,没有当初手下只有百十号弟兄的轻松快活。” 赵侍剑温柔抚摸他的脸庞,芊芊玉手温热,流出似水柔情,这在她身上可谓难得:“那是上天庇护,你是天子,苍天自然会保佑。 官家是天下万民的官家....... 这百十年来分崩离析,生灵涂炭,神州肆虐;如今数十万人抛家舍业,劳燕分飞,只为追随官家麾下,遥望龙旗,总要有一个更好的结果,给天下一个交待。 那必将是辉煌又沉重,铭记千古,青史笔墨大书特书的结果。” 说到这些,她眼中闪着光,亮晶晶的很好看,一刻也没离开史从云的脸。 “他们说温柔乡,英雄冢,我身为女人十分想反驳,只是又觉得无力反驳。 如果非要说一点,只能说他们是自私自利的....... 他们那么多人,全天下数不清的人,都把期盼,希望,对未来的憧憬加于官家一人之身,他们自然不想你被女人迷惑而是去豪情壮志,天下人希望伱是一个英雄。” “那你呢,你希望我是个英雄吗?”史从云问。 赵侍剑搂着他的脖颈,很认真的点点头:“希望,我也是天下人,是芸芸众生之一,自然希望官家是一个英雄,最令我迷醉,让我深爱,令我臣服的英雄。” “我迟早会一统九州!”他在赵侍剑的粉嫩红唇上啄了一口。 说着他提笔在面前的白纸上下写下两个大大的字“静”“兴”。 “只是这些时日以来,一件事一直在我心中萦绕,难以决断,想起来就烦躁。”史从云皱眉。 赵侍剑这次没顶嘴,乖巧依偎在他怀中,“只管相信自己,你做出的决断总是最英明的,向来就是如此。” 史皇帝不说话,安静搂着怀中宝贝,一统九州并非信口开河,随便说说,早有完整的规划, 在他心里,南汉,南唐,吴越是第一批。 燕云十六州,辽东,大理,是第二批。 河套,河西走廊,西域是第三批。 可事情很多,道阻且长,需要坚持奋斗,很多事业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 岭南之南,自韶关沿曲折北江南下,穿过群山万壑,茂密森林,一座坚城耸立江西,两江交汇,水网并流,冲刷出大片白色沙洲,蜿蜒数里长。 三角州上,沙石错落,众多白色营帐林立,外围沙地尽头到处是土木堡垒哨塔,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那便是南汉国洸口大营,位于英州西南五十里,连江与北江汇流之处,是北军南下必须经过的交通要道。 南汉在此设洸口巡司,囤驻重兵。 江面舟船林立,数不清的各色旗帜飘扬,水边多赤裸上身的汉子,在江边列队操练。 江心数里滩州,大小营寨林立,往返的人很多。 大腿粗细的木头横竖交织,搭建成一座高台,高台上一是一把黄梨木太师椅,上方端坐着一人,身着官服,绣有翔云猛虎,袖口收紧,圆领紫袍。 旁边的军士恭敬的煽动规律蒲扇,驱赶江口还带的闷热空气。 此人正是被南汉国主派到关口练兵的邵廷琄。 邵廷琄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在南汉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往上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子宫然后入宫。 邵廷琄走的就是这条路,靠着机敏和聪明好学,他也很快在宫中有了立足之地,加之他做事努力,得到先帝的提拔,成为南汉国权势最大的宦官之一。 而来洸口练兵,是他自己要求的。 远离天子,等于远离权力中心,很可能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意外,自己的权势也会不保,这些久历宫中的邵廷琄自然知道。 只不过他依旧选择这条路,因为他知道南汉国等不了....... 正因他是贫苦人家出身,邵廷琄自小渴望知识,勤奋好学,博古通今。 一年前,他曾在番禺给国主阐述如今时局的厉害。 直言南汉能偏安岭南之南五十年,并非历代国主有多圣明,也非文武贤能,根源在中原大乱,征战不休,使岭南之地置身事外,天赐五十年安全。 但他看历史,发现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如今北方逐鹿逐渐显现端倪,秦朝国主史从云有真主之资,越来越有一统天下的趋势,事到如今,南汉已难以独善其身。 而五十年的和平也给朝廷带来两大弊端,一是军备废弛,对军事不够重视,没有面对过北方大军。二是骄傲自满,沉迷仙佛,自以为天下无敌。 如今天下大势已经改变,特别是史从云大败辽国之后,朝廷需要有两手准备。其一就是整兵备战,练兵。其二则是拿出府库中的珍宝金银,与北方的大国通使交好,如有必要可以臣服。 这些都需要早做准备,快做准备,时间不等人。 不过他至今都记得当时年轻国主的反应,并非愤怒,也非高兴,而是.......一脸懵然,似乎完全没有理解他的长篇大论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哪怕国主听后大骂也好,至少说明他听懂了,而看当时国主神情,根本就没理解他说的是什么事,五十年的成平日久,消息闭塞,已经让南汉国中处在一种闭门造车,上下沉醉在自己的小小江山里的气氛,而不知道北方的威胁到底有多大。 几天之后,有人参奏,后知后觉的陛下才对他有了厌恶之色。 不过他毕竟主管多年府库,陛下好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全离不开他,不过他最终还是自己请求离开番禺到洸口练兵,准备迎战北军。 樊胡子等那些神婆贱妇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天下大势,还想着蛊惑官家。 可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为朝廷尽最后的努力。 ....... 邵廷琄遥远远处江边辛苦训练的士兵,问身边判官:“北面的战事怎么样了。” 判官犹豫一下,“这几天的战报都差不多,反击都被打败,秦军已经完全占据郴州,立稳脚跟,开始修缮城墙,暂时没有南下的意图。” 邵廷琄点点头,不再多说,眼神中流露难以掩饰的伤感,他自己是不完整的男人,无法生育,他最欣赏,最看重的侄儿邵令忠向来被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培养和教育。 结果却在这次大战中因为身先士卒,誓死不退被秦军杀死,首级挂在郴州城头,不少难逃的人都看到了,难以全尸下葬。 忠君爱国,保境安民是他教给侄儿的,可现在他一时居然有些后悔,说不定就是他的教诲害死了自己的侄儿。 “风有些大.......” 邵廷琄抬手打断亲从的话:“不必,我在这亲自监督练兵,我们要随时准备好反攻郴州,时间不等人,等秦军站稳脚跟,修筑好壕沟堡垒就更难了。” “可朝廷给的粮饷,只怕不够打一场大战,打起来战来吃喝拉撒一下也就多了,今年陛下做了梦,说梦到仙宫,要在番禺东山建梦中仙宫,花费很大.......” “粮饷不济我从私库中补充,如果还不够我自会想办法。”邵廷琄叹口气:“你不懂,郴州是门户,北军本就强盛,如果再有郴州,他们南下攻伐会更加便宜!” 邵廷琄说着端起手边青玉茶杯喝了一口:“无论如何,郴州不能丢,更不能给北朝留下我们软弱可欺的形象,以滋生他们的野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陛下,至于朝廷那边........唉,我自会上疏说明情况。” (有读者老爷看吗,求个票呗。。) 393、苦主李煜 秋日,大江浪涛和缓,波光粼粼,正是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时节。 今年的江南又一次丰收,肥田沃土,鱼米之乡。 不过在中秋后却发生一次令人惊魂的大事,周军数百舰船沿泸州南下, 出长江西进,长江南岸人心惶惶,众多江防部队紧急到江边警戒,一直没有放松。 而整个南唐朝廷上下也是人心惶惶,乱成一团,有些人甚至已经吓得开始收拾细软。 好在派使者去与秦军将领交涉后才得知,原来秦军对他们没有敌意, 只是沿大江往西,去往潭州附近。 原来是南面的南汉国进攻了秦国边地州县,虽然被秦军击败,但是北朝天子史从云大怒,下令反击,所以令淮南水军沿着长江西进,然后南下洞庭湖。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江南君臣终于安心的同时又都十分震惊。 同时国主李煜下令宰相陈乔和张洎领去江边杀羊宰牛犒劳秦军,也相当于变相的监视秦军动向。 南面汉国与他们有诸多往来,因为两国毗邻,他们自然也清楚南汉的实力和地盘。 以区区岭南之地, 怎么可能与跨有中原,淮南,半个河北,河东, 关中, 蜀地,荆楚的秦朝抗衡呢? 再说那史从云的凶名天下皆知, 他们是哪来的胆子去触霉头。 果然不久南面就传来秦军反击, 攻破郴州,杀南汉国郴州刺史,巨舰指挥使等的消息,也算在意料之中,秦军的蛮横无敌,在南北都是公认的,连昔日北方霸主辽国也不是对手。 随后,秦朝诏书也渡过大江,到了江南。 天子要求江南国主李煜起草书信给南汉国主,让他献出接壤的几个州土地给朝廷,则朝廷会放他一马。 李煜自然不忤逆,立即就安排人去做这件事了,虽然他是有文采,但亲自写这样的信还是太掉份,所有都是让下面的人去干的。 金陵皇城,秋后黄叶铺满地面,多了几分萧索,格外鲜艳....... 宫院中不少好看的花草错落精致, 亭台楼阁,雕花玉砌, 鱼鸟凤纹栩栩如生, 连屋顶的瓦片边缘都精细的磨平过,院落里的众多屏风都是用玉石镶边,屏风上的山川河泽之图,都是出自名家手笔,意蕴深长。 这里里外外,到处都透露奢侈,精致,奢华,只是这里的奢华并不外露,这里的文墨气系几乎要流出来一般。 院中,旁边两个旗童立在石桌左右,李煜身着青白道袍,衣炔飘飘,恍如神仙一般,为了彰显仙风道骨,让衣摆袖口能在精致清风中飘动,都是用上好丝绸。 而与他对弈的人乃是江南大名鼎鼎的灵虚道人,能言善辩,经常和国主李煜诵经讲义,辩论问题,国主十分欣赏他。 经常叫他来宫中下棋,谈经论道。 自从登基之后,李煜几乎不理政事,沉溺风花雪月,讲经论道,游山玩水,诗词歌赋,不少老臣着急,但着急也没办法,他们纷纷上疏劝勉。 对于这些奏疏国主李煜都一一嘉奖,表扬他们的作为,可却从来不改。 这种做法让满朝文武又是不解,又是无奈....... 院中,李煜正有说有笑,一個白发苍苍老头气冲冲几大步进来,门口的宫女一不留神没有拦住,棋童也没反应过来时,老头已经一把将棋盘掀翻在地。 西红柿小说 哗啦一声,黑白的旗子洒落一地,不少落到不远处水池中,溅起水花。 在场之人都被吓住了,旁边能说善道,仙风道骨的灵虚道人这时候一句话也不敢说,呆呆看着这边,几个宫女和棋童已经吓得跪下了。 冲进来的老人似乎没有畏惧,一双鹰目依旧直视着国主李煜。 李煜却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弯腰把棋盘拾起来,放在桌上:“萧公有什么话要说。” “秦军已经对邻邦动手,朝中奏疏积压得可以用马车来装,身为国主还能在这里闲情逸致的下棋吗?”萧俨怒气冲冲的说。 “先帝要恢复大唐王朝荣光的遗志,在陛下这就没了吗!” 一听这句话,李煜也有些来气:“你想作魏征?” 萧俨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我想做魏征,你做不了唐太宗!” “哼!”李煜哼了一身,脸色难看,甩袖而去。 ....... 夜,雕栏玉砌,水殿风暖,水光潋滟反射在玉柱花雕上,如梦如幻,李煜喝得酩酊大醉,搂着怀中爱妃,半醉半醒,慢慢抬头却是泪流满面,他心爱的妃子不解却也不敢问。 他像是醉话,又像喃喃自语:“那些老东西,他们以为朕不知道,不知道北朝虎视眈眈,不知道形势的危机,不知道史从云的狼子野心么.......” 李煜声音压抑,涕泪纵横,说得咬牙切齿:“他夺我爱妻之仇,我怎么会忘记,娥皇......我至今想到她的音容笑貌,做噩梦都能梦见她在史从云那里的凄惨遭遇。 我怎么会不懂,怎么会不恨...... 朕恨不能他去死,恨不能将他扒皮拆骨,碎尸万段!”李煜说着说有面色涨红,咬牙切齿。 “陛下.......”身边的爱妃连安慰,却也有些害怕。 李煜痛苦摇头:“可那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他们天天在那上书劝谏,难道就能让秦国不再强盛,让史从云去死!还是谁能带兵过江替我打败史从云!没有,他们都是一群窝囊废,只会说漂亮话的窝囊废物!” 说着他自己也绝望起来:“那史从云,蜀国不是他的对手,周魔王不是他的对手,河东不是他的对手,我父亲也不是,连辽国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有什么办法........ 这是天命注定的事,他们却来责怪我,我有什么办法?” 李煜越说越伤心,是被白天萧俨的事情触动了。 他对史从云的痛恨是深埋心中的,夺妻之仇,夺半壁江山之仇,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可恐惧却盖过了仇恨,对秦军的恐惧,对史从云的恐惧也因为那次淮南之战的惨败,本人被史从云俘虏,大军兵临城下而根植心底,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只要提起北朝,说起史从云三个字,他莫名的就会心惊肉跳。 也正因如此,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充满悲观。 他并不想作一个暴君,却成不了能主,也无力改变现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以玄虚之说安慰自己,以酒色麻痹自己。 但到最后,是他沉溺其中无法解脱,还是给自己的无能找个借口已经说不清楚了。 当夜,李煜哭累之后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他便小心翼翼尊奉史从云的圣旨,省察写给南面刘鋹的书信,努力斟酌用词,想着如何说话才能讨好大梁的史从云,一丝一毫也不敢轻慢。 ........ 394、玉帝与火炮 “足下非有不得已之事,与不可易之谋,殆一时之忿而已。” ....... “愿修祖宗之谋,以寻中国之好。荡无益之忿,息不急之争......” “遏天下之兵锋,俟贵国之嘉问,则大国之义, 斯亦以善矣;足下之忿,亦可韵印.......” 仙石岩之前,宦官小心翼翼的念着。 仙石,据说曾经有人在这看见神仙羽化登仙,而且越传越广,还得到国师樊胡子的承认,便风光起来, 国主也时不时来这祭拜。 今天也不例外, 庞大行伍五颜六色旗帜招展,仪仗繁杂,足足有上千人,整个山头到处都是随行之人和封路的士兵。 lingdiankanshu.com “他什么东西!”南汉皇帝刘鋹大怒:“朕是玉皇大帝的儿子,他敢让我俯首称臣! 李煜算什么东西,他的媳妇被史从云抢去玩了,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还要跪舔秦朝,我呸!” 他这一番咒骂,周围人都笑起来。 又有人连拍马屁,说国主威武不能屈, 有抗衡北方的雄心壮志等等。 刘鋹听了高兴起来。 “干娘说过,我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受上天庇佑, 史从云算得了什么!他们如果敢来兴王府, 肯定会全军覆没。”刘鋹十分自信的说,身边的官员也纷纷附和。 刘鋹更得意的搓手, “等我打败了北朝, 就把那李煜的妃子再抢过来, 到时候我看他有什么要说。” 说着猥琐的笑起来。 刘鋹身边最近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丰满女人,是他最宠爱的妃子,经常带在身边。 不理解刘鋹从小开始,学习父辈的奢靡淫逸生活是很少有人能理解这被称为“魅猪”的黑胖女人为什么会得到刘鋹的宠爱。 魅猪是远跨大洋到番禺做生意的波斯人,她的父亲是一位商人,后来被刘鋹看上才成为皇妃,这大体也跟刘鋹早厌倦了普通女人有关。 他身边另一个最近的女人脸上涂抹黑色锅灰,头戴百鸟羽毛编制的冠冕,披着棕色蓑衣,穿着稻草编制的衣裙,整个人十分另类。 她就是国主的干妈,南汉国师樊胡子,樊胡子并没有胡子,而是一個女巫。 说国主是玉皇大帝儿子的人,也是整个南汉国中除天子之外权势最大的人,身边有六个打扮精致的童男童女随行。 另外一则是身着紫色官服的年轻女人,二三十模样, 整个人十分精神, 姿色上佳, 可身为身着紫服的宰相确格格不入, 完全难以想象。 此人正是卢琼仙,南汉国侍中,深得国主信任,一届女子身掌握朝廷权柄。 在场的几乎就是南汉国中最有权势之人,过了一会儿樊胡子在众多童男童女围绕下开始做法画符占卜,都是老一套的做法。 装神弄鬼跳了一会儿之后,樊胡子神神叨叨的宣布结果“大吉!”“陛下有上天福泽庇佑,秦军如果敢来,肯定会大败而归,天帝不会放过他们。” 刘鋹听完大喜:“干妈,你再问问我爹,要怎么收拾那些可恶的秦军!给我指个办法。” 樊胡子又神神叨叨的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翻白,浑身颤抖,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发了羊癫疯,旁人不解,刘鋹道:“别动,干妈这是玉皇大帝上身了!” 皇帝发话,众多文武不管信还是不信,都只能面面相觑,退开一圈。 过了许久,樊胡子终于正常下来,随后摇摇头:“玉皇大帝说了,如果秦军敢来南方,他会降下天罚,可如果秦军不来,我们主动进攻得不到上天的保佑,会大败的。” 刘鋹有些急了:“朕不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吗?他怎么连儿子都不帮!” 卢琼仙眼神闪烁,看向樊胡子。 樊胡子却很镇定,神情丝毫未变,依旧威严的说:“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玉皇大帝是九天天帝,总御万物,统帅众生,北方的人也是天帝子民,不会厚此薄彼。 所以陛下如果想发兵去伤害北方子民的性命,即便天帝有无穷神力,即便陛下是他的地上嫡长子,也不会得到帮助。” 刘鋹一听,神色终于缓和一些,随即叹口气:“那好吧,怪不来这次进攻秦国作战不利,原来上天还有这样的说法。” 卢琼仙立即接话:“这是天意如此,并非陛下的过错啊。” “不过秦国的仇我记着的,迟早要报!” ......... 汴水畔,秋高气爽,风带微寒。 史从云身着青色便服,在几个将领的簇拥下与江边小屋中远远看着百步外的江岸停靠的大船。 众人都目不转睛,似乎天幕之下孤零零停靠岸边的战舰要开出花来一样,史皇帝也目不转睛,眼睛瞪得铜铃大小。 一堆大老爷么挤在狭窄小屋里,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江边,孤零零的战舰耸立,天空只有稀疏的云朵漂浮,远处芦苇枯黄,水波荡漾。 突然间,那舰船还真被他们看得开花了,伴随一声巨响,橘红火焰花朵瞬间绽放开来,青色烟雾升腾,江面震起许多细密波纹,脚下大地为之一颤。 尖锐呼啸划过空气,很快远处山坡一声闷响,土石飞溅。 待硝烟散去,史从云立即从小屋里出来,身后众多将领跟上,向着大船那边走去。 不过才到半道,江边巨舰甲板上便探出个脑袋摇了摇头,史从云心一下凉了半截。 很快,船上左舷放下梯索,一个士兵利索的滑降下来,落在江边浅滩,也不管裤脚湿了大半,立即向他这边跑过来:“官家,裂了,还是裂开了。” 史从云点点头,满脸失望。 这将近半个月来,他们一直在研究一项重要的技术,那就是如何把大炮搬上甲板,让秦军的战舰变成炮舰。 这可不是件好办的事,且不说一门炮数百斤,上了甲板之后固定的问题。 接下来最大的问题就有两个,后坐力对木质甲板的冲击和填装困难。 这炮都是前装炮,炮口伸出甲板则填装和清理都麻烦,不伸出去不好打。 这件事史从云都让机要司往后放,先解决加固问题。 火炮巨大的后坐力,连续发射几次后就能把木质甲板给毁了,之后他们想到给木质甲板加厚,还是不成。 又想到炮管底部设计用铜来减少后坐力缓冲,就用给甲板包裹铜皮的办法,试图缓解后坐力带来的冲击,结果这次又失败了。 这个计划不只是技术改进,还有巨大的战略意义。 对于朝中桂州还是番禺的争论,史从云想到了自己的解决办法,他们是从打仗的角度去想,他则另辟蹊径,想到技术碾压。 他想的是如果自己把几百门炮搬上战舰,去桂林堵住南汉的水军营寨打,那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何况江河水道大多风平浪静,不像大海那样惊涛骇浪,更加有利于火炮的发挥。 结果没想到做起来却给他泼了盆冷水,这事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史从云看了看远处太阳,有些失落的说:“今天先到这,你们都回去休息吧,都想想办法,明天朕接着来。” 395、梦想中的炮舰 细密雨点一点点打在大殿外台阶凹凸不平的青色石板上,带着冰冷,史从云躺在小黄花的细嫩大腿上,脸面朝下。 “阿郎有什么烦恼吗?”小黄花笑问。 史从云闷声道:“很多,那破木头不支棱,本以为只要努力就有个结果,没想到辛苦半天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好想骂人啊!” “那郎君骂我吧,只要你高兴。”小黄花立即说。 “不成,我可舍不得骂你,”史从云说着,随后翻身,脑子里一直在想如何让大炮上船的事。 “铁甲舰并不现实,我也没那个本事, 可普通船只如何承受炮火的后坐力呢?我记得以前确实有吧.....”史从云脑子里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小黄花安静的不说话。 他想了好久,还是没有头绪, 就在这时候,外面进来宫女通报:“官家,德妃说做好了药膳,请官家过去用膳。” 史从云点头,吃多了大鱼大肉,他发现自己对花蕊弄出来的清淡可口的药膳反而十分喜欢。 起身让小黄花帮他换了一身宽松衣袍,出门时宦官已经准备好轿子,上轿之后向着费氏的宫院而去。 ...... 到了宫殿中,首先看到的是穿着浅绿绫罗裙的费氏,连带着出来迎接, 不过她前凸后翘的身材显然不是这浅绿素色能遮掩的,史从云嘿嘿一笑, 双手扶她起来。 “走,进去说,朕让你准备的准备没有。” “嗯.......”她小声道, 声音细不可闻。 ...... 饭桌上,是花蕊精心准备的各色菜肴,不过对于史皇帝来说,如今吃饭更多的是意蕴,光是味道本身已经很难打动他了。 所谓秀色可餐,他史皇帝吃得可不是饭。 费氏也是明白的,吃个饭天气又不热,甚至有些凉,还是吃得满面酥红。 “陛下每天有那么多事,身体需要多多调理,不能太过放纵情欲.......”花蕊用筷子为他夹了一片山药片,小声的说。 史从云嘿嘿一笑:“不怕,老子年轻,把持得住。” 说了一会儿骚话,史从云浑身舒畅,还有什么能比说情话跟加解压。 花蕊又给他说了不少养身的事情,很多药膳的原理,她洁白纤细的指尖,还有淡淡的药香味,让史从云忍不住想要舔一舔, “这么多东西,谁教你的。” 史从云好奇。 “在蜀中的时候, 我自己学了不少, 之后韩太医也教我不少。”花蕊一面给他盛带着淡淡药香的粥,一面回答。 史从云喝了一口,随即道:“你说的韩太医是不是韩保正的哥哥,我记得上次出兵河东的时候韩保正跟我说过,他哥哥在蜀地是有名的名医,还是蜀国翰林学士,叫韩保什么来着?” “韩保升。”花蕊道。 史从云点头:“想起来,朕也让他在太医署工作,以前还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说起来他弟弟韩保正确实是国之栋梁,上次河东之战,孟玄喆和韩保正都很勇猛。 蜀地并非没有人才,只是没有明君而已。” 花蕊没有接话,毕竟孟昶对她确实非常好。 接下来她有讲起那些养生的理论:“陛下,修生讲究堵不如疏,调理疏通是一种手段,主要是心气要顺,平日..........” 听着听着,史从云突然灵光一闪,“堵不如疏!” 说着说着就站起来。 “官家?”花蕊不解的看着他,史从云去突然回头,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你真是个宝贝,一句话把朕给点醒了!”他高兴道。 花蕊却还有些懵,史从云没给她解释,匆匆吃了饭,随后都来不及干一些快活事,只是给花蕊個保证,晚上再来,随即立即走人了。 ....... 之后,史从云马不停蹄,立即让人备轿,送他去皇城南面机要司的官署。 一路上他都十分激动,花蕊一句无心的话提醒了他——堵不如疏! 他们之前都陷入一个误区,一直想着如何用船体的坚硬程度硬生生扛下火炮巨大的后坐力,但却没想过另外一种办法,直接把这巨大的力道卸开,而且不是去强硬的对抗。 他越想就越觉得可能。 ....... 圣驾亲临的消息很快传遍机要司,史从云到达之后也没有跟他们废话,只是叫来冯继升等几个核心工匠,让人送来木炭,在专用的地上画起图纸。 “我们之前一直想着用船体将火炮的后坐力顶住,可没想过一门炮还好,如果一艘船上要装十几门,几十门炮呢?那便是铁打的船身也承受不住。” 史皇帝这话一出,机要司官署里都安静了一下,那确实,按照现在的办法,一门炮就算能艰难实现稳固,那十几门,甚至几十门炮上船呢,那还得了! “所以我说堵不如疏!如果制不住这么强大的后坐力,那就不要强行去顶,而是直接用沉重炮身来抵消。” 众人依旧似懂非懂时,史从云已经画出来他的图纸和解决办法,“给所有炮都装上轮子,让它们可以往后滑动,用铁索和滑轮挂在墙壁上。 开炮的时候强大的后坐力会推着沉重炮身往后退,等到后坐力被炮身重量消耗得差不多,铁索会拉住它。” 说着他用手拖动桌面的图纸,模拟火炮的后退,待到一定地方,立即停下,“这时火炮也退回舱内,方便士兵从炮管前方进行填装。 等填装完毕之后再用滑轮把炮身拉到射击孔那边。” 史从云说完看向众人,与朝堂的其他大臣不同,机要司的工匠并没有立即拍史皇帝的马匹,而是都凑上来看简易图纸,开始研究起可行性来。 研究了半天之后,冯继升等人才缓缓点头:“这办法可行!” 其他工匠研究之后也纷纷称赞,只有冯继升这官场老人反应过来,连说了一句:“官家真是神思精巧!” 史从云一笑了之,懒得和他扯皮了,毕竟这就是机要司的环境,他也不想去改变,而且挺喜欢的。 很快那边工匠已经照着是皇帝的草图画起精细图来,他毕竟水平有限,没法尽善尽美。 还有人围上来提出改进的意见,也没有顾忌史皇帝的面子,当然史从云也没有干涉他们,而是让他们自由去发挥。 最终只对机要使冯继升下了个命令:“半月之内朕要见样炮在汴水边试射,到时朕亲自去观摩,最终是什么样的结果你们来定。 我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每艘齐云战舰左右舷要各能上十门炮,把朕的神火军也要给搬到江河湖海中去,沿着水网驰骋纵横。” 说着他重重拍拍冯继升的肩膀:“那将是朕一统南方的重要底气,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冯继升感受到了天子的认真,连单膝跪下拱手道:“臣定竭尽全力!” 史从云点点头,如果他们的炮舰能顺着长江进入洞庭湖,再沿湘江南下,很多问题将更好解决,也将为他节省大量时间,到时数十年的伟业,说不定真的不用那么悠久漫长....... YY小说 396、新炮舰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月中旬,大梁的天越来越冷。 期间史从云再次见辽国使者,会面期间,两国就议和条约进行商榷,主要是鸿胪寺的官员负责交接商议,总体围绕之前史皇帝的指导来。 双方经过三天的商谈,确定下来最终的条约。 两国签下盟约, 随后辽国使者萧佶与秦国宰相范质一起登台焚香,歃血为盟,宰杀牛羊以为牺牲,敬告上天。 最终双方约定: 一、三十年内互不攻伐,两边都减少关北附近的驻军,开放除去盐、铁、牛皮等战略物资之外的其它货物贸易。 畅想中文网 二、辽国向秦国上贡八万头牛羊,将燕国大长公主的贵胄幼女萧绰送入大梁, 与皇帝联姻。 三、两国是兄弟盟约国,不存在臣属关系, 秦朝的皇帝是皇帝,辽国的皇帝也是皇帝。 前两条辽国都没有任何异议,第三条则是辽国的底线。 双方争论三天,主要的分歧就在于第三条。 秦朝政事堂要求辽国俯首称臣,成为附属国,就像吴越,江南那样,辽国皇帝不能自称皇帝,只能称国主,辽国需要用秦朝纪年。 而辽国使者则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他们以秦朝盟友自居,也要保留皇帝头衔, 这样就成了一个天下, 两个皇帝, 各自表述。 秦国的宰相们则说天无二日, 人无二主,以往两国敌对还好, 如今两国和平,那会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有一个天子。 而在这件事上,无论是萧佶还是萧胡辇,都顽强的选择不妥协。 作为北方大国,曾经的霸主,也要努力维持尊严和脸面。 双方互不妥协,以至于谈了三天没有任何进展,无奈之下范质请示了史从云,史从云的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辽国的说法,一个天下,两个皇帝,各自表述。 让范质大为震惊,也十分不解。 史从云则直接对他解释道:“这样也好,如果他们真成了我朝附属国,将来要翻脸还找不到好的借口,如果他们的皇帝保留的皇帝的头衔,那么天无二日, 人无二主就是最简单也最令人信服的宣战借口。” “可这......关乎天子的颜面, 国家的颜面!”范质有些难以置信, 这话居然从天子口中说出来。 毕竟这件事最关乎的就是天子的颜面,一個天下有两个天子,那不是打天子的脸吗? 不过他并不不知道,在史从云看来,这些虚名没有那么重要,他所期盼的是另外的东西,实际而有用的东西。 如果他要这个虚名,政治上必须做出相应让步,否则辽国不可能平白无故妥协。 那还不如直接让给他们虚名,而他没那么在乎,还给自己留下一个可以日后宣战的借口,如果辽国是秦国的属国,以后时机成熟出兵打它,还需要好好找个借口,而且宗主国对附属国出兵,吃相也不好看。 史皇帝的考虑一切为了利益出发,于是便有了最终的结果。 辽国保留和秦国对等的关系,通过上贡牛羊和贵胄女子的方式,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礼部的官员也提醒了史从云,辽国使团到来时还送来了众多的契丹马鞍,镔铁宝剑,金银玉器等宝物献给天子。 送他们离开时应该给予回赠,而且不能太少,以彰显中原大国的国力和气度。 史从云听了心里差点骂娘,他正准备打仗呢,哪里来那么多钱去送人。 不过史皇帝毕竟聪明绝顶,灵机一动很快想到一个办法,当时就把礼部的官员训斥一顿,“诶,你们这些人就是太俗。 辽国是番邦夷狄,他们只会送这些粗俗之物,你们难道也要跟着物质粗俗吗? 我堂堂中原大国,天朝上邦,最宝贵的是什么?是充满铜臭味的臭铜烂铁吗?是那些粗俗的白黄之物吗?当然不是,是文化! 朝中翰林院,集贤殿不是有不少官员都是什么名家,随便写几幅字,作几幅画那不都是珍宝?到时候让辽国人带回去,瞻仰瞻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不就高雅多了。” 礼部官员张了张嘴,最终无话可说,只能道:“官家圣明,是我等浅薄了。” “你们确实浅薄了,还要好好学习。” ....... 十月下旬,送别辽国使者的时候,史从云回赠了辽国使者一堆文艺瑰宝,十分认真的交代,这些在中国都是无价之宝,今日赠给辽国,作为两国友谊的象征,希望能好好保管。 当然他也没太抠门,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些路费,辽国使团的带头人萧佶十分感动,连连感谢。 倒是萧胡辇看向他的眼神十分不友善,送别前在大殿上还小声的说了一句,“陛下给的屈辱我会记得的!” 史从云懒得理她,你爱记不记,反正等哪天他的铁骑踏破上京,大家就是死敌,管你记不记的。 ........ 送走辽国使团之后,事情暂时告一断落。 而机要司火炮上舰的事情沿着他的思路发展也取得可喜的进展,至少现在打炮不会再轻易毁船了,船体已经能够承受火炮的后坐力。 不过随着上舰的火炮越来越多,也开始难以支撑,这就和船体的结构有关了。 史从云十月下旬有一段时间,专门去了汴河边上,一直住在野外和机要司的工匠研究船体的改造。 秦军战舰就是周军的齐云战舰。 听名字就知道这种船很高,这种船一位追求大和载重,甲板很宽,结构上并不以抗冲击为主,所以即便再加固或者减少火炮后坐力,依旧没法完全消除影响。 而且设计主要就是在风平浪静的内陆江河上行驶,所以船底很平,行动迟缓,掉头转向都十分不方便。 而火炮如果上船作战,需要船身配合机动来快速调整火炮的射界和位置,这些都是笨重缓慢,船底很平,设计只为在风平浪静的江河中行驶的齐云战舰很难做到的。 于是火炮上舰变成比想象中更难的工作,不只是火炮本身,连船体也需要变革。 这件事是史从云始料未及的,一开始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当然,马虎了事也可以,直接把火炮搬到旧战舰上勉强能用。 但史皇帝不许勉强,这件事关乎他的大计,关乎他往后数十年的筹谋和规划。 新的炮舰不只在岭南,在江南逞威,还有辽东,还有朝鲜半岛等。 纵观历史,在此之前中原王朝两次统治朝鲜半岛,分别是汉朝和唐朝,汉武帝时是水陆并进,跨海登陆消灭卫氏朝鲜,设立朝鲜四郡。 唐朝时也是水陆并进,跨海登陆取得胜利。 所以新船的意义远不止当下,还在将来,对辽东,朝鲜的作战,对于火炮上舰,他十分看到前景。 于是下令把机要司最厉害的工匠都集中在汴水边上,专门研究探讨这件事。 机要司的工匠研究半个月之后,最终给出的结论就是这种大船真的不适合火炮作战,需要新的,更加注重加固和机动的船体用于火炮作战。 这不是件小事,新船,从改造造船场地,铺设龙骨,选材等,都需大量的资金投入。 史从云先看了机要司送来的图纸,整体上看船只小了一圈,但内部加固更多,船底部不再那么方正宽阔,更加尖锐,利于机动和掉头,调整火炮位置。 又听了机要司冯继升的汇总报告,史从云没有犹豫,当即大手一挥,下令给机要司先期拨款二十万缗。 这其中辽国使者送来的进贡物品贡献了不少,几乎占了三分之一,至于这些造出来的新船往后会不会用来对付辽国,那就不得而知了....... 史皇帝的诏令一下,瞬时间大量的资金和人力顿时开始运转起来,从河东沿着黄河南下东进的木料,大梁直到汴水的造船场,三司的资金,机要司、八作司,工部的人力物力,如同庞大的紧密仪器,开始转动起来。 397、平衡 “官家,南汉那边可能远没有之前我们预计的那么厉害。 他们国中宦官宫女专政,国主最信任的居然是一个叫樊胡子的巫婆,将国中的很多大小事都交给了她,满朝文武都是宦官。” 大梁城外皇家园林里,史从云在一处澄净水池边钓鱼,刚刚郴州前线回来的潘美则在他身边汇报情况。 潘美身着官服, 手执如意,下了战场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将领,而似贤臣。 “就交战的情况来看,南汉国的军队也不堪一击,我与尹崇珂出兵时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当时还准备了后备的支援部队五个营。在边境准备支援,如果前方战事不利就掩护前锋暂时撤退........” 潘美娓娓道来南方战斗的情况, 史从云招招手:“你坐着说。” “是。”潘美拘谨许多,没有曾经他们合作时那么轻松了, 史从云也没强求什么,他都习惯了。 潘美在他身边的竹凳上坐下,继续说。 “官家,我们占据郴州之后,臣问了不少南汉将士,也派间谍往南往西探查过,南汉军中存在不少欠饷、扣饷的情况,以致根本没多少人愿意为他们的朝廷成仁取义,视死如归,全然不是我大秦将士对手。” 史从云听了有些疑惑,这些消息他确实听说了, 奏疏中也说不少这类情况, 可实际情况他还是不知道的:“只是我想,岭南之地虽然上古时候蛮荒,但历经汉唐移民开发,特别是番禺一带,不比江南但也似淮南吧, 南汉五十年无大战, 富庶之处应该不差才对,怎么会军饷都发不出来?” 他一直在奇怪这个问题,无论如何,如今的南汉,也就是后世广东广西,虽然古代发展比较慢,真正建立牢固统治是在汉武帝灭南越,大量中原移民之后。但历经汉唐千年的发展,怎么都不可能太穷吧。 何况唐末以来中原战乱,根本没时间理会,也没有大规模出兵岭南,南汉五十年来的局面可比吴越,南唐,蜀地等都好多了。 而像中原,基本都是兵戈不断,这样的大好局面,哪怕国主贪财好色一点,也不至于穷到军饷就发不出来吧? 或许是他不太理解南方的情况, 在战乱不断的中原, 给士兵发军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唐末五代十国以来,不知多少能人雄主因为发不出军饷,或者无法实现对士兵的承诺而遭反噬。 连后周开国皇帝郭威那样爱民的皇帝,带军队回大梁夺权时也不敢亏待军队,放纵士兵抢劫大梁百姓。 而南汉国居然在太平的日子里都欠饷,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他们怕是不知道多少势力和王朝就是因为欠饷而覆灭的。 潘美想了一下,认真回答:“官家心如明镜,圣明自省,是明君圣主,可南汉历代国主不是。 就像这次我们俘杀的南汉国最高军事将领叫暨彦赟,我们讯问之下才知道其人是南汉国的巨舰指挥使,曾经常在海上打劫商旅,所获财资多数都献给南汉先主,才被提拔为巨舰指挥使。 如今的南汉国主宠信巫女的妖言惑众,迷信神佛,也十分荒唐。 即便今年与我国有战事,在国中却还有另一件怪事。 据说他们的国主一夜梦中梦见仙宫楼阁,醒来之后就要在梦见的地方修建宫殿庙宇,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且花了很多钱,加收了各地赋税。 当地百姓说,官府收粮的斗更大,一斗实际是一斗八左右,每斗粮还要配上十钱,我们攻下郴州后才责令改回来,当地百姓就此十分拥护我军。 他们还说那国主的仙宫大殿,每根柱子要用十五万两黄金去装饰。” 说到这潘美笑了笑:“当然,这些都只是百姓的道听途说,但加收赋税,阿南汉国主在修建宫殿都是真的。 攻入郴州,深入了解南汉国情之后,某觉得之前可能高看他们了,决策上太过谨慎,这样的国家士兵很难有士气为国主而战,百姓也不会多么拥护国主,不过以往他们在岭南以南封闭,中原强国没有干涉,当地百姓无力反抗才维持如今情况。 只要受一点打击,见一点薪火,说不定他们就要燃烧起来,倒塌下去。” 史从云听着潘美的诉说,对南汉的情况有了更多了解,他们已经聊了整整一上午,对南汉的国情和现状有了更加直接细致的了解。 他听着潘美说话,脑子里想着事情,连鱼儿咬钩也没注意,直到潘美提醒。 史从云一愣,回神后道:“算了,饶它一命(鱼)。” 随即认真的问:“你是觉得南汉国没有太多抵抗之力,出兵会比想象中简单。”潘美点头。 史从云起身,在池边踱步,走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来,突然轻飘飘问了一句,“如果让你领兵怪帅征讨南汉,你会怎么用兵。” 此话一出,潘美下意识挺直腰杆,这句话要是出自别人之口,可能还是讨论或者说说而已,可说话的是当今天子,那就完全不同了。 潘美的心一下炽热起来,连呼吸也变沉重了,官家问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一种考校! 如果是考校,那岂不是说....... 他连强行压抑内心的激动和胡思乱想,认真恭敬的回答,“官家,如果我来指挥大军,绝不会去桂州水寨,而是南下从韶州,英州等地直扑番禺。 siluke.com 这样的做法看似危险,可南汉国本身的不会太难打,这反而是最省钱省力的法子。 我听说宰相们建议了学习秦皇汉武多路出兵的法子,那固然保险,可如今不是秦皇汉武的形势,北面辽东,燕云十六州在敌手,咱们不能在南面大动干戈而使北面露出破绽。 打南汉贵在速战速决,臣以为我秦朝之重,还在北方,在辽国。” 史从云听完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他的话,然后才开口:“回去多休息几天,陪陪家人,大老远回来也不容易。 关于南汉的事情你也要多想想,多看看,那边的事情你和尹崇珂最熟悉。” “是!”潘美拱手,随后被宦官引着出了园林。 史从云看着潘美远去的背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断,这次出兵南汉,他准备用潘美为帅,以尹崇珂,刘仁赡,郭廷谓等人为辅。 因为前天,六妹就告诉他,有人托河北的符家亲戚给她送礼,还带了书信,话里话外都有为王审琦邀功的意思。 史从云知道后没有贸然处理,也没有对外说什么,就让六妹保密。 因为这件事很难说清,或许是王审琦的部下亲信帮忙,或许是王审琦自己找了关系,也有可能是对手想陷害等等。 对于发生此事,他一点不例外。 他身为天子想打南汉,国中几乎人尽皆知,因为南汉率先发兵挑选,这件事在朝堂上也公开讨论过。 但接下来谁去打就将十分影响将来朝廷的权力格局,不少人开始忙着站队了。 这么多年战打下来,天子的爱将,手下的权力结构也越发明显。 王仲、邵季是心腹之将,王仲领了好几年的京城巡检,掌管皇城治安。邵季基本都跟随天子左右,南征北战统领最精锐的部队,是天子亲军。 剩下真正能为天子镇守四方,独挡一面的大将当下有六位。 王审琦、李处耘、曹彬、向拱、王全斌、慕容延钊。 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王全斌、王审琦和李处耘,每次大战他们都是独当一面。 王全斌年纪大了,史从云一般不派他外镇;曹彬如今镇守蜀地;向拱镇守太原;慕容延钊镇守关北;朝中就王审琦和李处耘位高权重,最为天子倚重。 不少人都想巴结他们,而他们也想再进一步,因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和殿前都点检这两个职位此前是史家父子担任,而如今史从云成了皇帝,史彦超是太上皇,实际上相当于空缺。 想要再往前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军功! 这点即便李处耘、王全斌和王审琦都没跟他说过,可史从云心里还是有数的,如果下次出兵南汉,他们两肯定都想挂帅。 不过身为天子的史从云心思就不不一样了,他不想再设殿前都点检和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这样权力太大,职能太高的武官,否则他的秦朝还是会走五代十国的老路,跳不出历史循环。 王审琦也好,李处耘也好,如果再让他们挂帅灭了南汉,便是不想进封,他也得进封,因为已经没有再往上的武官了。 光是这点,他也想用潘美,尹崇珂,刘仁赡,郭廷谓等一众将领。 这时他已经慢慢发觉,一件事上不只要有军事上的考虑,还需政治上的考虑。 好在史从云多年散漫的性格,做事能使唤人就使唤人的偷懒居然慢慢给他铺好了一个潜移默化的大好格局,他手下人才济济! 他昨晚在符二妹峰口想事的时候随便想了一下,发现可以用的将领着实不少。 邵季、王仲、王审琦、李处耘、王全斌、王环、郭廷谓、曹彬、潘美、慕容延钊、李汉超、郭进、董遵诲、罗彦环、刘清川、符昭愿、张正涛、张正海、孟玄喆、韩保正、刘仁赡、党进、荆嗣、杨继业、高怀德、向拱、司超、折德扆、尹崇珂等等...... 这样人才济济的情况下来作政治权衡就很容易了,这也注定着即便李处耘、王审琦、王全斌等这些功臣功劳再大他都不怕,因为手中有的是好牌。 史从云很理智,他毕竟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看穿了这些他就明白为什么他的秦朝即便有功劳的武将很多,但君臣关系却不紧张,他也不用狡兔死,走狗烹,因为他身为天子,经过漫长经营,已经保证手中随时有牌可打,而不用受一个或几个有能力的权臣制约。 这种局面他自然也要小心翼翼的维持下去,绝不会被人情世故冲昏头脑,所以潘美的重用也在他计划之中。 398、心结 “副帅,我看这次也非你莫属,如今朝中打仗最厉害就是将军啊。” “每次官家出征,都让将军独领大军,别人哪里来这样的信任........” “我看以后殿帅的位置也定是将军的!” “那还用你说,板上钉钉的事。” ....... 酒楼叁楼,桌上酒肉已经凉了, 只有酒杯还带温热,李处耘没有管桌上手下的吵闹,眼睛一直看着下方街角。 他随意喝了杯中的酒,目光一直在远处:“这些事你们少出去嚷嚷,官家自有决断,轮不到咱们僭越。” 几个将官闭嘴点头,不再多说了。 李处耘一直在看楼下, 又连喝两杯,心里其实满是惆怅。 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街角一对乞讨的爷孙那里,年纪很大,满头白发的爷爷不断对着路过行人哀求,年轻的孩子蓬头垢面,蜷缩在老人怀中,躲避周围人目光。 秋日的寒意让干瘦年幼孩子身躯瑟瑟发抖,往来的人路过匆匆,大多冷漠,都加快脚步,如晦气一般急忙避开,这样的情况在大梁并不少见,放眼天下数不胜数。 他目光停在另一边,爷孙路对面河边老柳树下, 靠着两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汉子。 李处耘收回目光,神色复杂。 他嘴上责备部下, 心里何尝不想, 那毕竟是位极人臣的位置以前他做梦都要小心翼翼去想的位置。 原本他以为距离心中所想已经不远,如果官家不想奔波, 那朝中能独领大军去伐灭南汉的无非他,王全斌和王审琦。 小书亭 王全斌年纪大了,官家不太可能再让他去,剩下的只有他和王审琦,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为此他还耍了一些小心思,或者说这本不是他设的,他只是没有阻止。 事情是此前王审琦手下有个河北的都指挥使,大概为讨好自己上司,居然想到从符家那边下手,在皇后那边为王审琦说话。 这件事也是下面的人告诉他的,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告诉王审琦,让他好好管管手下,别搞这种自作聪明的小手段。 因为连年追随征战跟随,他知道官家平日虽然宽仁,不拘小节,说话也比较和气, 可肯定是不喜欢那样的手段, 而王审琦与他也是数次并肩作战, 艰苦奋战的战友。 可处在两人可能竞争的关键时候,他没有告知王审琦此事,也没有制止,而是保持了沉默。 如果官家因这件事讨厌王审琦,他的胜算会更大。 这算不上算计,但也已经背离了许多东西,不过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面前,那些舍弃简直太少了。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时,官家做了另一件事,召潘美回京。 召回潘美当天就有消息,官家在城外园林中单独接见潘美,谈了半天之久。 种种消息传来时他正在家里逗聪明可爱得小女儿,心里还在想,乖女儿要是快点长大该多好,那样可爱的女儿或许有机会得到官家的的宠爱,他的地位也将更加稳固。 但等长子李继隆告诉他那些消息之后,他整个人如遭雷噼,沉默了许久,过了许久才长舒缓一口气出来。 他依旧清晰记得当时涉世未深的儿子李继隆不太明白怎么回事,满脸不解他的变化,他却知道。 官家让潘美回来还谈了那么久,十有八九是想让潘美挂帅了........ 因为潘美一直是官家很信任的,当初还是后周时,每次官家出征,几乎都是潘美监军,两人相得益彰,配合很多。 潘美之前镇守潭州,还击败了南汉军,以他为帅也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一瞬间,所有的期盼和野心都落空,李处耘这几天也沉默下来,剩下多少希望他都不敢去想了。 看着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头,喝着杯中苦酒,直到此时,他忽然才醒悟过来一件事,自己似乎毫无资格与官家讨价还价。 即便他战功再高,军中功劳高的人也实在太多,能独当一面的人更是不少。 直到这时,李处耘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是做不了卫青或者霍去病的,即便他的功劳再高,在秦朝中有本事的人也太多了。 想到这些,突然就如梦碎一般,如梦初醒,郁闷无比。 几碗苦酒下肚,看着城外热闹繁华,也觉心中惆怅,提不起精神来。 不一会儿,李处耘便结了帐,在众部将不解和疑惑中簇拥起身下楼,下方的顾客都连纷纷让开道,不少人远远拱手说好话,也有胆大的人上来恭维几句。 毕竟这个酒肆中都是熟客,不少人都知道李处耘的真实身份。 在众人瞩目中,李处耘径直离开,大步走到外面,掏出一把把钱币放在街角乞讨的爷孙两的破碗中。 老人立即大声跪谢,给他磕头,还拉着胆怯瘦弱的孙子也跟着磕头。 李处耘却没管他们,而是走到几步外,一把将靠在柳树边上游手好闲的大汉打倒,另外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后面上来的众多部将按住,乃至有人连腰间配刀也拔了出来。 两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哪里是精兵悍将的对手,瞬间被制住。 “滚远点,别再靠近这附近,再为难他们爷俩,老子把你们丢河里喂王八!”李处耘恶狠狠的威胁,似乎要将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出去。 他向来敏茹,直觉异于常人,当年在黄河边也曾一眼就看出溷在百姓中的契丹人间谍,这察言观色,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正是他驰骋战场的重要本事。 老人眼神浑浊,但刚才瘦弱的孩子一直在回避路人目光,主要却还是在他们对面两个靠在柳树下游手好闲的男人,两个男人目光也频频看向爷孙那边。 这样的事他见多了,弱者就算沦落到最糟的境地,也会有人要踩上一脚,这两人显然是等着爷孙两要点钱,他们在出来榨取属于他们的那份。 李处耘叹口气,他又想起在西北艰苦的日子,那些苦难中与普通百姓同甘共苦,共抗外敌的日子。 苦难总会将领在弱者身上,在西北摸爬滚打的他最了解此事。 回头发现爷孙两正感激的向他磕头,高呼他是菩萨降世,已经泪流满面。 李处耘伸手,扶他们起来,随后转身离开了,心里却无奈,天下的事情他改变不了,帮得了爷一时也帮不了他们一世。 “将军.......”走了一段,他身边将官欲言又止。 李处耘回头:“今天到这,都回去吧,好好练兵,往后南汉的事情不要多嘴,官家自有决断。” 众人见上司心情似乎不太好,纷纷都领命,也不再多说。 见众人远去,李处耘才叹口气,终极梦想破灭的滋味,他们并不会理解,没有哪个武将不渴望卫霍那样的功业和待遇,不渴望封狼居胥,为后人敬仰。 “罢了罢了........”他最终随便说了两句开解话,准备回家去逗弄家中的小女儿,不再理会那些俗世烦恼。 ........ “官家........” 垂拱殿里,翰林院的几个学士小心翼翼。 史从云穿了一身轻制皮甲,还挎着弓,他原本正陪着符二妹在城外打猎,是被翰林院和鸿胪寺的人叫回来的。 李煜派人从江南送来了刘鋹的回信。 当时去通报他翰林学士陶谷小心翼翼,说话十分委婉,说刘鋹言辞“甚不逊”之类的,都是文绉绉的词。 不过史从云已经猜到不会是什么好话。 等候的两位翰林学士和鸿胪寺官员都很紧张,因为刘鋹回信中没说什么好话,十分不恭敬,他们生怕官家大发雷霆。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 “哈哈哈哈......”上方传来的居然是官家的笑声,众人一脸诧异,抬头就见官家正哈哈大笑,一脸开心,像是见到什么好玩的事情,顿时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史从云确实是笑得很开心,不是被气笑的,而是真被逗笑了。 刘鋹的信确实十分狂妄,比如说你是皇帝,朕也是皇帝之类的,说什么南汉绝不会屈服,有本事就战场上见之类的,这些都还正常。 不过到了后面一下让他绷不住了,刘鋹在信中大谈什么他是玉皇大帝的儿子,有上天庇佑,如果他胆敢出兵南汉,定会受到天谴。 还信誓旦旦的给他“科普”天谴的内容,蝗虫起,大干旱,疾疫流行,太阳不出之类的,还说秋天的大战他们南汉之所以会兵败,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让南汉士兵肆意杀戮中原士兵,所以兵败...... 作为一个后世的无神论者,刘鋹这通篇一本正经的论述直接让他差点笑喷,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面对不解的官员们,史从云直接对陶谷道:“不用理会他,咱们只管做自己的准备,他如果是玉皇大帝的儿子,那老子就是玉皇大帝,” 说着又对陶谷道:“重要的你最近要写安民榜,你多问问郭廷谓,把成都附近赋税改革带来的好处写出来,通俗易懂,让各地官吏告知百姓,让他们多学学,多讲讲。” “官家准备推行改革吗?”陶谷问。 史从云没跟他玩什么天威难测,直接道:“让天下人了解了解,长长见识,没有那样的打算,所以你们只是写,不必给政事堂的宰相看了。” 史皇帝自然有他的打算......... ....... 399、史皇帝的成长 大梁的冬日又冷又干,沉沉雾霭笼罩,隐约之能见屋舍错落边角,精致屋檐瓦片若隐若现,厚厚白雪积满街头巷尾,天地相接,一片苍茫雪白, 中间不见人影。 时不时能在雾霭中听到一些嘈杂琐碎声音,叮叮当当的琐碎吵闹,家长里短的喧嚣。 不知不觉年关将近,新水军的招募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训练已经热火朝天开始。 在汴水畔,史从云大力出资,沿着河湾挖出一个巨大的校船池, 既用于新船实验,也用于水军训练。 冬月中旬, 新水军成军,史从云圣驾亲临汴水边,刘仁赡,郭廷谓,潘美等将领陪同左右,杀牛羊寄番旗,随后将象征新水军的浪花蛟龙番旗交给郭廷谓,宣布新水军的成立。 而且这支新水军同样隶属于禁军行列,这可是完全不同的。 禁军属于职业军人,是国家供养, 国家提供装备的职业军队,平时没有别的事, 只用进行军事训练,十分精锐, 和地方的厢兵, 民兵完全不同。 厢军, 民兵大多都是战时征召,或者服役一段时间后回家, 大多数时间依旧需要务农种地的义务兵,和职业军队差别很大。 不过要养二十万职业军人,对于现在的国家来说绝对是个巨大开销,一般国家根本支撑不了。 但是秦国需要,二十万常备军对于秦国而言是必须的,甚至还需扩张。 最终新水军确立为沧波。 至此大秦禁军的整体框架确立下来,步军为主的主力禁军军“控鹤”、“虎捷”。骑兵为主的主力禁军“龙捷”、“铁骑”。水军为主的主力禁军“驭浪”、“沧波”。另外以火器为主的军队“神火”。 这七军构成了秦军的主体框架。 史从云也让兵部给七军重制了番旗,让各军跟加有辨识度,让士兵认识自己所属番旗,增强凝聚力。 到冬月末,史从云下令拨款,召集禁军各部,进行大比武。 不过这次完全不同,相较于以往的武举考试的弓弩骑射科目,还新增不少科目,都是天子亲自点名的。 这些项目和平时的信任训练十分重合,而且都是需要多人配合的团队项目。 比如五个人一组一起的扛重圆木竞速, 八人一组的划小舟比赛,二十人一组的捆绑左右腿竞速跑, 十人团队溷战等。 都是强调战友合作, 互相配合的项目,而非以往那种一个人逞能斗狠,选拔出最顶级的人才,连最终的奖励也是与众人一起,奖励也更多。 从这些安排,将士们也感受出来,官家与以往的将领不同,不单纯的强调个人勇武,对军队的要求更多的是战友之间的配合和信任,团队的能力大于个人的勇武。 因为团队项目很多,更多的人也参与进来,大营中热火朝天,十分热闹,每天都有震天的加油和呐喊声不绝于耳。 这样的热闹甚至驱散了冬日严寒。 史从云在众将簇拥下,于将台看着这一切,看着冬日的雾气在火热中蒸腾,校场上杀声震天,心里十分满意。 远处积雪皑皑的场地上,人头攒动,将士们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高呼着给里面的人加油打气,热烈的声音传出老远去,震落外围几颗老柿子树上的婆娑白雪。 看着热火朝天的军营,回头对身后的将领嘱咐:“你们都有自己的本事和经验,怎么去教士兵打仗肯定有一手。 特别是水军的训练,刘仁赡,郭廷谓,司超等,肯定都要强过朕,所以我不会给你们强定要怎么去训练水军,不会外行指导内行。 不过有一点你们不能忘,朕开创的信任训练,每天都必不可少,而且朕会每个月派人来军中为将士们做思想工作,至少让他们明白为何而战,你们必须配合,也要足够重视。” “诺,臣等谨慎记。”众人连拱手应诺。 对于这些事,史从云一直很上心,在他心里的理想军队,必须是高度配合,密切合作,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部队。 部队扩编大体完成,禁军主力框架固定下来,成了今年继灭北汉之后朝廷做的最大的一件事。 ........ 到了腊月,年关将至,史从云终于得以休闲下来。 带着他的爱妃皇后,还有两个孩子去城外看看雪景,到大相国寺烧烧香,他不信奈何老婆们信啊。 今年是异常平静的一年,难得的悠闲和轻松,史从云也一改往年常态,举行了好几次宫宴,然老爹和他娘,小娘来宫中做客团圆。 也让人去把赵侍剑的父亲接到宫中来住一段时间。 赵侍剑的父亲是赵莹儿子,也算见多识广,当初史从云还是一个禁军将领时去看他,他还爱答不理,有意的保持距离,因为是过来人,怕了五代的兵将。 没想如今八九年过去,曾经的禁军小将,居然成了当今天子,自己的女儿成了贵妃。 这次他的老岳父没敢拒绝,很快来了。 其实期间史从云也陆续给他老岳父送过不少钱财、礼物,一开始他还是坚决不收,怕与军阀沾染关系,日后情况有变被清算,这样的教训过去几十年太多。 奈何史从云接连不断的送,丝毫不停歇的送,拒绝了接着送,有时间就带着赵侍剑上门去送,脸皮厚得很,慢慢的老岳父也招架不住,开始收了。 一旦开了口,之后就再难拒绝了,后来史从云还出钱,把岳父一家从城外接到大梁城内,还想给他谋个官职。 老岳父以前就是后晋朝廷官员,当时即便他不是皇帝,走路子还是很简单的,但老岳父亲怕了几十年来的血雨腥风,无论如何都不愿去做官。 而是靠着女儿赵侍剑和女婿史从云的接济,开了一处字画店,同时代写书信,对联等谋生,过得不是很宽裕,但有女儿女婿的经常接济,日子还可以。 可如今几年过去,曾经是禁军军官的女婿居然成了当今天子,开疆拓土,守夷四方,备受拥戴。 除夕晚宴,老岳父高坐上座,面露红光,别人来恭喜他只是一个劲的笑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晚,宴会热闹,宾主尽欢,君臣相得。花蕊夫人还根据史从云的重阳词排了舞蹈,宫女们的献舞把宴会推向高潮。 周宪则自己抚琴,自己唱曲,唱了史从云当初在江南留下的词作,浪花淘尽英雄....... 小书亭 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陶谷,卢多逊等人则接连出来大拍马屁。翰林院,集贤殿的官员也不甘落后。 烛火明亮,觥筹交错,宴会的气氛很热烈,不少文臣时不时拱拱手,说着献丑,在同僚捧场,众人瞩目中说几句“臣偶得几句”“臣忽有灵感”之类的,然后出来吟诗作赋,讨来满场叫好,武将们大多不懂,有些不屑一顾,有些看得津津有味,今年的除夕晚宴,充满以往少有的东西——清闲。 在天下大乱,朝不保夕,人心浮动的年代,人人自危,根本没有这样的清闲。这样少有的场面,意味着潜意识中人们对他的信心很高,觉得天下重归一统,盛世再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晚宴很热闹,那些浮动光影,错落人影,随着喧嚣欢闹,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美色,夸耀,赞美,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席卷而来。 史皇帝右手捏着夜光杯,懒散靠坐,遥看下方,却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以往那么令他舒畅,兴奋,忘乎所以了....... 他不知道,或许是经历太多腻了,或许是如马斯洛需求理论中所说,生理,安全,爱与归属,尊重,自我实现。 他不知不觉已经在汹涌岁月,波澜壮阔的历史洪流之中走到最后一层,自我实现。 对那些曾经的浅薄渴望感到索然无味。 也可能是单纯的贤者时间,麻木或者累了。 那种感觉说不清,史皇帝从来不是在压抑或者限制自己的,他一路走来很有追随本性的意思,害怕就怂,好色就抢,拍马屁他也爱听,很多事总要经历过才会屏除好奇,抹去神秘色彩,直视本源,光靠人教是永远学不会的。 史皇帝只是觉得今年的除夕格外不同,也可能只有他格外不同。 不过大家都在兴头上,他也不好离开场,就这么索然无味的到了最后,直到午夜到来....... 新年钟声传遍宫中内外,爆竹焰火四下盛开,照亮夜色,今夜整个大梁解除宵禁,彻夜欢腾。 史皇帝却在最热闹的时刻,将局面交给皇后符金铃主持,自己悄悄回到万岁殿,倚靠着赵侍剑,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梦里,没有喧闹盛世,没有美艳家人,他恍惚远望,万里之遥的山川河流,尽数踏在脚下,数不尽的人影如同蚂蚁,他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却能清楚的察觉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 那些人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举目四望,目光所致,哪里都能对上回望的数不清目光。 他们的目光温暖又热切,彷佛有温度一般,成千上万,十万,百万,千万!数不尽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一时间史从云突然感觉呼吸困难,越来越炙烈,越来越滚烫,最后他在他在痛苦热烈燃烧起来! 史从云勐然惊醒,已经是满头大汗,床边的赵侍剑被迷煳惊醒,连问他怎么了。 “做了个奇怪的噩梦。”史从云道,赵侍剑起身,揉了揉眼睛,然后打了凉水,润湿毛巾,拧干后为他擦去额头冷汗。 史从云好奇道:“你不问我做了什么梦?” 赵侍剑摇摇头:“他们都心盼着官家,对于大家来说是件好事,对于官家来说未必轻松。” 史从云嘿嘿一笑,将她搂住,心中愁绪去了大半:“你真聪明。” “我陪着你睡。” “好。”史从云点点头,他们一路风雨走来,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默契,轻轻抱着赵侍剑,后半夜睡得格外安稳。 ....... 时间飞逝,很快来到腾龙二年。 年才过,春寒未散,但整个秦朝已经热闹起来,蒸蒸日上,各司各部争先恐后,纷纷动作起来,才到初春,机要司已经造出两艘样船,兴奋的上疏邀请史从云去汴水畔检阅。 兵部和枢密院也上疏汇报,说沧波军的甲胄、武器已经准备完毕,可以下发给新水军训练使用。 正月十五不到,汉中那边的刺史也来了奏疏,说新开的两个硝石矿可以投入使用,正月十五之后第一批硝石矿就可以从汉中出发运输往大梁,产出能增加两成。 到了春末叁月左右,又有两处矿眼可以投入使用,再次增加两成左右的产出。也就是说,今年上半年,火药的产出会大大增加! 400、炮舰(四百章) 咻—— 尖锐呼啸划破空气,恐怖想而骇人。 轰隆的巨响紧随其后,稍滞半筹,空气彷佛突然停滞,早春冷风的凌冽呼啸瞬间被掩盖。 远处突然震动,碎石飞溅,伴随清脆炸裂声, 木屑飞溅,几座木屋的茅草到处飘散,炸开的草屑迸射而出,散开数丈之远,如瞬间绽放的巨大花朵,巨大的冲击力下,即便细小的碎屑也威力斐然....... 刹那间,似乎地动山摇,岸边搭建的茅屋开始成排倒下, 四分五裂,化为一片断壁残垣。 远处爆发一阵欢呼,岸边的青色浓烟逐渐散去,露出一艘修长战舰。 史皇帝也在岸边,心中激动万分。 这已经是第十次齐射实验,右舷十二门炮齐射,巨大的威力连江中的大船都颤抖起来,远处一里外的房屋标靶瞬间被打得坍塌碎裂,不少鱼儿惊慌失措跃出水面,扬起一片涟漪。 江畔的船是新设计建造, 机要司加班加点赶造出来的新式战舰。 年后还陆续改过几次, 毕竟是第一次把火炮搬上舰, 并没有太多的经验和可借鉴模彷的先例,只能自己探索。 相比之前的大船,这江边的新船更加与众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齐云战舰是个体型魁梧的雄壮汉子, 那这新船船便是体型修长苗条的女神, 长长的船身让侧面能排放更多火炮,缩窄的船身,更加尖锐的船底,让船提速的同时更加容易转向,改变指向。 桅杆也更高,能拉起更大的风帆,便于提升速度。 这艘船与之前的船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线条更加凌厉,船身更加修长,整体重量减轻,桅杆加高,船底角度更加陡峭。 史从云十分喜欢这艘船,亲自在众人簇拥下登上甲板,去仔细抚摸栏杆甲板,一一查看,这和之前的后周时就在用的巨大齐云战舰完全不同。 两者从根本的设计理念就不同。 后周毕竟还是北方政权,在攻打南唐时候就因为水军不足而吃了大亏,之前的船只设计理念一直是水军船只只是用于运输北方强大的马步军的,一旦到了地方, 马步军下船作战,就能碾压南方的军队。 这就是当初后周的水军成军理念, 所以船也秉承大就是好,能多运输士兵和粮食武器。稳就是好,反正不准备在水面击败敌人,机动能力和速度什么的可以不用,稳定让北方的士兵不晕船就行。 所以便造就了齐云战舰,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船的特点,非常高,非常大,非常笨重。 数层甲板,宽大船体,跟适合运输而非作战。 而新船就完全不同,紧凑的船身,修长的甲板,长长的左右舷火力点密布,更快的速度和机动性。 史从云欣喜的在甲板上逛,抚摸还温热的沉重炮管,身后冯继升继续解释:“官家,今天只是第二阶段试验,这艘船我们原本准备的是左右舷两层甲板各搭载是十二门炮,总共二十四门。 原本还有余地,但考虑还要转运弹丸,火药和士兵,所以削减几门。 照这个速度下去,到下个月便可以开始成规模的造了。” 史从云回头,拍拍他的肩膀,高兴道:“不错,你们干得很好,这件事完了之后,参与的每个人都有赏赐!” 小书亭 “臣代所有工匠谢官家恩赏!”冯继升连拱手。 史从云走到床头,吹着江面的风,继续说:“不过你们不要急,把炮全部上上来,把船开出去,多去试试,多打打,不要吝啬。 现在只有这两艘样船,有什么问题要尽快发现,不要藏着掖着,现在改过来是最好的实际,等以后大量造出来才发现问题那就为时已晚了。” “是,臣等正想跟官家上奏此事,我们想把两艘新船满载,沿着汴水往南,去风浪更大的淮河流域与长江流域行船试验,汴水毕竟是开挖的运河,风平浪静,难以试出一条船的真本事。” “准了,钱不够你给我上疏,朕让太仓给你准备,不过账目要写清楚。”史从云立即豪爽道:“若非国事繁忙,朕也想跟你去试试这新船。”史皇帝说着重重拍了两下甲板。 郭廷谓和刘仁赡跟在他身后,郭廷谓言语中有些激动,他是见识过这种火炮威力的:“官家,往后是不是要把我们沧波军的船都换成这样的。” 史从云哈哈笑了两句,直接道:“你做白日梦呢,你们一军两万人,至少有二百条大船,要是都换成这样,朕得给你装两千两百门大炮,那还用得着这么打仗,直接拖到关北去,能把幽州城直接轰塌,把上京打成瓦砾!” 郭廷谓和刘仁赡也都笑起来,他们也知道不可能,如今整个秦国经过去年和今年年初的加班加点,火炮的数量翻一倍多,可拢共也无非二百九十多门炮,怎么可能全给他们。 即便后续加班加点,到今年年底,估计全国的炮会接近千门,不过依旧不可能全给水军。 史从云跺了跺脚下结实甲板,“往后这就是你们手中的尖刀了,齐云战舰也是好船,但只适合运兵运粮,不是一把好剑。 江河湖海遇敌,这新船就是你们击败敌人水军的关键和杀手锏,一旦打败他们的水军,后续大船就能安全。 以后的作战理念就是溷合使用船只,用炮舰保护齐云舰,就能沿着江河湖海,在敌人腹地更加安全的投送兵力,打开局面,完成他们意想不到的包抄。 这就是此船的意义,也是你们新水军的意义。” 刘仁赡和郭廷谓一下听呆了,他们确实没有想过那么长远,但仔细一想似乎也很有道理。 水军确实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沿着江河速度很快,运力是人力畜力望尘莫及的,而且没有山川地理阻隔,理论上确实可以远近距离投送兵力,完成意想不到的绕后包抄,或者兵力投送。 当年南唐在淮南南战场全面劣势,地面作战根本不是周军对手的情况下就是靠着水军沿着淮河沿岸到处投送兵力和物资救火拖住了周军。 可这样的战术也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容易上岸就被包围,或者被敌人水军截击,一旦没法击败敌人反扑,或者没法打败阻击的敌水军,拿不下沿岸重镇,站不住脚就跟耗尽船只携带的补给,全军就会十分危险,所以风险很大,一般没人会这么打。 当初南唐淮南之战的失败就是这么个教训。 可如今被天子这么一点醒,刘仁赡和郭廷谓突然醒悟过来,是了,如果他们用齐云战舰运输士兵和粮草,然后让新战舰带上几百门炮支援,还会怕敌水军的截击?还会怕在滩头站不住脚吗? 这样的作战方式完全可以尝试啊!不能说百分之百能成,但成功率大大增加了! 想到这,郭廷谓忍不住满心崇拜敬佩,拱手道:“官家一席话让臣茅塞顿开,我们这脑子还转不过来,老想着以往的打法,根本没想到这其中的关键所在!” 刘仁赡也一脸佩服的说:“官家心思机敏,雄才大略,如果官家不给我们指点迷津,就浪费了这样的宝船!” 史从云点点头,“你们作为水军将领,要回去多琢磨这些,打仗靠脑子。” “诺!”两人崇敬的拱手,看他的眼神都更加肃穆。 史皇帝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颇为得意,他史从云是什么人,他见过的世面可太多了。 这个时代的人很容易被固有思维限制,没法跳出时代局限性,他们也没见识过海军的厉害之处,毕竟中国是个大陆国家。 但史从云是知道的,水网如同一个国家的大动脉,如果以强大的海军控制住,那么很多时候都能实现一击制敌! (不知不觉居然四百章了,类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