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第一章 午后突来的一场狂风暴雨,吹走了夏日的暑气,也吹翻了灵堂外的孝棚,把在孝棚下给宋家二老爷念倒头经的和尚、道士们都淋成了落汤鸡。 宋家治丧的管事大声的叫喊着,一会儿要这个小厮把东厢房打扫出来,好安置经念的和尚、道士;一会儿要那个小厮去买了新的僧衣、道袍给几位出家人换上;一会吩咐粗使的婆子去烧姜茶、端点心,还要请了彩匠来重新搭孝棚……把仆妇们指使得团团转。 院子里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反到是隔壁宋二老爷的书斋,或许是因为主人不在了,不大的院落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平日里总是郁郁葱葱、花草葳蕤的庭院也没有了往日的繁盛,冷冷清清的,显得格外静谧。 宋积云垂着眼帘,在院子中间站了一会,才徐徐地推开了黑漆万寿纹的门扇,慢慢地走了进去。 书房还是原来的模样。 黄梨木的大书案,黑漆螺钿的多宝格架子,花开富贵的青花瓷挂屏,天青色冰裂纹汝窑花觚里插着紫檩木马尾拂尘。 不过都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宋积云的指尖拂过,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 她耳边回荡起父亲温和敦厚的声音。 “小云朵,来,爹爹告诉你怎么捏笔。你以后可是要当画师,画大龙缸的人哦!” “小云朵,学打算盘可不能左顾右盼。你的算盘不好,怎么算账?怎么看得懂账本?怎么帮爹爹管理家里的铺子、田庄呢?” “小云朵,你开心点!跟着爹爹把这个压手杯做出来了,我就把它放到窑里去烧出来。然后给爹爹当生辰礼物好不好?” 宋积云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为了这家的长女。 在此之前,她刚刚经历一场数额巨大、旷日持久的家族继承权之争。 虽然她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可父母兄弟、叔伯姊妹、亲戚朋友之间为了利益可以随时翻脸无情,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丑恶嘴脸,却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根本不想再活一世。 抗拒重新开始。 但她这一世的父亲却用宠爱、和煦、包容、宽厚,一点点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让她渐渐地融入到了这个家里,融入到了新生活中。 可就在此时,她父亲却突然去世了。 死在了对账回家的途中。 马车到了家门口,随行的管事才发现。 既没有亲人相送,也没能留下一句遗言。 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哭得不能自已。 门外传来犹犹豫豫的叩门声。 宋积云擦干了眼泪,挺拔的身姿如青松,淡然地道着:“进来!” 她的乳兄郑全走了进来,恭敬地给她行礼,道:“大小姐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宋积云坐在了父亲平日里接见下属时坐的太师椅上,褪下了中指的银镶青石戒圈,递给了郑全,低声道:“你拿着这个戒圈,立刻启程,去鄱阳湖船码头找苏州总店的大掌柜,把他手里的一个剔红漆鸟兽纹的葵花匣子拿回来,里面应该有八十万两银票。” “啊!”郑全低呼,望着她的目光里全是惊愕。 他是宋积云最信任的人之一,自然无意隐瞒他,道:“趁着父亲的死讯还没有传开,我托苏州总店的大掌柜把父亲在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的生意全都盘了出去。 “我估摸着应该有一百万两的样子。 “但我们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你只要拿回八十万两就行了。其余的,就当是给大掌柜他们的辛苦费了。 “大掌柜以后也会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不会再回来。” 她说完,又交待郑全:“如果数目不对,你也不要和他争执。只告诉他,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就可以了。 “若数目是对的,你就跟他说,我记得他的恩情,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宋家给他作证的,我一定会义不容辞。 “若是比八十万两多,多的你还给大掌柜。告诉他,大恩不言谢,只要有我宋积云在的一天,就有他的一天。” “可若是你没有找到人,”宋积云沉吟着把手边的一张卷轴和一张名帖推到了郑全的面前,“你就拿着这名帖和画像去报官,说他卷了东家的财物,背信弃逃。还把他到底卷了多少银子告诉官府的人。 “锦帛动人心。一百万两,足够官府下力气的了。” 大家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 郑全听得满头大汗,连连点头,还怕自己记不住,把宋积云的话复述了两遍,见没有了错误,这才长吁了口气。 宋积云道:“你快去快回。父亲在南昌、上饶等地的田产我也准备都换了银子,到时候恐怕还要你往南昌、上饶等地跑一趟。” 郑全已经眼花缭乱。 二老爷私底下的生意能处理,那些揣又揣不走,兜又兜不下的田地怎么处置? 他挠了挠脑袋。 宋积云道:“等你回来再说。要紧的是你要快点回来。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她话音刚落,书房外突然传来“咔吱”,脚踩断树枝的声音。 宋积云和郑全脸色大变,等她站起身来,郑全已风驰电掣般的窜了出去。 外面传来拳脚打斗的声音。 宋积云皱了皱眉。 郑全是她父亲留给她,小小年纪就天生神力,为此还被他父亲送去了龙虎山的正一习武。下山的时候,郑全的师傅十分不舍,说他天赋异禀,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就这样给人当仆从可惜了,想给他赎身。 宋家对郑家有救命之恩,郑全自然不答应。 宋积云的父亲就把郑家的卖身契给了她,让她找个机会施恩郑家,给郑家放籍,以此来保护她的利益。 郑全的身手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 能和他过几招的人,武艺不会太差。 宋积云在门口观望。 紫藤花架下,一个穿藏青色细布道袍,头戴网巾的年轻男子正和郑全对峙而立。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和身高八尺的郑全差不多高,面白如玉,薄唇悬鼻,生了双男子间少见的水杏眼,大大的眼睛,眼尾微挑,眼眸乌亮,十分的俊美。 只是他眼神凛冽,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风吹过花架,落了他一肩的紫藤花。 第二章 这个人宋积云不认识。 不过,因为她父亲的葬礼,这几天家里人来人往,很多人她都不认识。 宋积云低头。 将脸隐藏在了孝帽里。 陌生男子和郑全兔起鹘落,又打了起来。 花架摇摇欲坠,紫藤花漫天飞舞,花草被踩得支离破碎,一片狼藉。 没有巨响,可若是时间长了,也会引起旁人瞩目。 郑全有些急。 他重拳出击,甚至顾不得自己前胸后背空门大露。 陌生男子立刻瞅准了这个机会,一个拐肘,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郑全避之不及,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陌生男子没有乘胜追击,反而神色悠闲地站在原地,语带诧异地道:“身手不错!” 郑全紧紧地攥了攥拳。 陌生男子却掸了掸衣灰,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模样。 郑全看着,大喝一声,如猛虎下山般气势凶狠地朝那男子扑了过去。 宋积云心中一急,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 郑全分明打不过陌生男子,他却还要再全力一搏,恐怕会吃力不讨好。 果不其然。 陌生男子迎身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手刀打在了郑全的颈脖处。 这一次,郑全无力防守,闷哼了一声栽倒在地上。 眼看着陌生男子抬腿向着郑全胸口踏去。 宋积云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直接冲了出来:“公子,请手下留情!” 陌生男子转身看着她。 午后的阳光正正地照在他的脸上,眼底的寒意挡都挡不住地溢了出来。 宋积云心中一凉,但还是道:“这完全是场误会!我这仆从老实忠厚,不知变通。见书斋里来了个陌生人,就以为是心怀不轨之人。他也是护主心切,还请公子大仁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陌生男子没有说话,嗤笑了一声,虽然讽刺意味十足,却也没再对郑全下手。 宋积云松了口气。 郑全就像她的亲哥哥,从小背着她逛集市、看花灯,每次从龙虎山回来,不管是竹蜻蜓还是麦芽糖,总会带礼物给她。 再大一些了,给她和泥坯,赶马车,抱帐本,她说什么是什么,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她不能让他有事。 可她不敢在这人面前流露半分,反而神色平静,言辞客气地道:“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书斋里除放了些贵重的东西,还有帐本,平时不怎么有人过来的。” 陌生男子漫不经心地道:“我迷了路!” …… 然后就没有了。 宋积云还支着耳朵,准备从他的话里听出点什么来。 见他如此,她心中警铃大响。 最简洁的话,往往是最有力的回答,最没有破绽的回答。 这个人果如她想的那样,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陌生男子。 通身没有饰品,道袍的交领用的同色细布。 穿了双很普通的千层底的藏青色粗布圆头鞋。 手指白皙细腻,修长如竹。 指头圆润洁净,还透着健康的粉。 不像是豪门巨贾出身,却也没有受过什么苦;家里应该有些家底,钱财上却也颇为节制。 倒有点像耕读传家出身的世家子弟。 宋积云脑子转得飞快,语气却越发客气了:“刚才得罪了!公子若是不嫌弃,到屋里去喝杯茶吧。我也好叫了管事过来,给您带个路。” “不用了!”陌生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转身就朝外走。 宋积云跟了过去,道:“公子,我还是帮您找个管事带路吧?这里毕竟是内宅。 “我看您穿着道袍,您是道士吗? “不过,本朝那些读书人也很喜欢穿道袍。有时候他们走在街上,我也是分不清楚哪些是道士,哪些是读书人的!” 陌生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宋积云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她这才发现,他左耳的耳垂上有颗红痣,小指尖大小,像颗相思豆。 宋积云一愣,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道:“您这是有什么事吗?或者您是想去哪里?这边还挺复杂的。宋老安人跟着二房一起过日子,大房和三房的宅子就都起在了一块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陌生男子斜睨着她,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宋积云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道:“公子怎么这么说?我不明白。” “呵!”陌生男子哂笑,正欲说什么,却猛地脸色大变,指着她道:“你——” 宋积云满脸困惑,喊了声“公子”。 就见那陌生男子身体微晃,“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惊起旁边花丛里的几只蝴蝶。 郑全目瞪口呆。 一旁的花木丛中探出个花苞头来。 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八、九岁的年纪,穿了身绿色的花衣裳,像那被挑着担子叫卖的无锡阿福。 “大小姐。”她手里拿着个吹管,满脸的兴奋,“我照您说的,除了阿全哥,谁进来就把谁药翻。” “做得好!”宋积云不遗余力地称赞着自己的小丫鬟香簪,“等会儿回去了,让郑嬷嬷给你做桂花米糕吃!” 她高兴得脸都红了,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昏倒在地的陌生男子,跑到宋积云身边,又有些害怕地道:“大小姐,他,他没事吧?” 宋积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甬道上铺的可全都是青石砖,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下去,还真有可能摔出个三长两短来。 不过,她更担心郑全。 “你伤得重不重?”宋积云问郑全,“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才好!” 郑全已经满脑子浆糊,颠三倒四地道:“我没事!我平时和师傅、师兄们过招的时候也经常受伤,跌打推拿之类的都略懂皮毛,伤得怎么样,我心里清楚。我回去抹点红花油就行了。” 宋积云还是觉得他应该找大夫仔细看看。 郑全却指着陌生男子道:“我还是帮他看看吧!他鼻子磕破了皮,红通通的。这万一要是撞断了鼻梁就不好了。” 宋积云不以为然。 又不是撞断了腰。 郑全还是帮陌生男子摸了摸骨头,查看了一番,见他没有大碍,抬头问宋积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三章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密。 但有些事,是做人的底线。 有人闯了进来,宋积云原想,让郑全把人拿下,蒙了眼睛绑起来,丢到她名下田庄的地窖里,关上些日子,等她的事办妥了,再把人悄悄地带到南昌府或者是九江放了,这件事也就过了。 就算是以后这人找了来,她没有露面,郑全是仆从,总有办法推脱干净。 可如今,这办法就不能用了。 她沉吟道:“暂时把人送到我院子里去吧!” 郑全大吃一惊,道:“这么能行?男女授受不亲。他又是个高手。他要是万一发起疯来伤了您可怎么办?” 宋积云道:“除了我那里,你觉得还有哪里合适?” 自她父亲去世之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仆妇们行事也没有从前实诚了。 郑全挠了挠头,道:“我听大小姐的。” 大小姐可比他聪明多了。他只知道在屋檐下扔几截枯枝,防止人偷听。大小姐却早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排人躲在暗处。 宋积云就让郑全把陌生男子的嘴堵了,绑上麻绳,道:“他武功高强,别让他挣脱跑了,也别让他有机会胡乱嚷嚷。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呢!” 郑全“嗯”了一声,照着宋积云的吩咐去找了麻绳过来。 只是他刚刚把人绑好,外面就传来渐行渐近的喧哗,听那声音,是有一大群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被安置在外面放风的香簪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道着:“大小姐,是林管事,他领着很多人过来了。” 林管事原是二房的一个管花木的小管事,大老爷过来帮着治丧,这个人就巴结上了大老爷后,就有些趾高气昂,自以为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郑全听着心急,问宋积云:“怎么办?” 宋积云也皱了眉。 她今天为了让郑全悄悄地出门,还给那些看长房或者三房眼色行事的人找了点事做,没想到却没有困住他们。 从书斋的后面溜走? 恐怕这些人会越发的得意忘形,狐假虎威,不把二房看在眼里了。 宋积云冷笑。 * 只是等林管事兴冲冲地带人闯进书斋时,却看见书房门扇大开,书房的中间放着个约有半人高的黄梨木青松雕花包铜角的大箱子,郑全和大小姐身边的小丫鬟香簪正在那里装书。 香簪还对那郑全道:“你小心点!这可都是二老爷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傻大个子郑全被个不足十岁的小丫鬟吩咐了,还憨憨地点头。 林管事越发瞧不上郑全了。 他指着狼籍的院子问香簪:“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被狗刨了啊!二老爷这还尸骨未寒呢,你们这些小蹄子干事就开始不上心了!” 香簪白了他一眼,没有看见他似的,和郑全继续来来回回地收拾书房的东西。 林管事气得脸色发青,上前几步就要发落,结果一抬头,看见了端坐书房角落的宋积云。 “大,大小姐!”他想到因为得罪宋积云被二老爷给全家发卖的仆妇,余威之下,说话都有些打结,“您,您怎么在这里?我,我就是听到了动静,怕有不相干的人跑进来顺东西,这才过来看看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道:“你来得正好。这箱子还挺大的,东西也有些沉,你搭把手,和郑全把这箱子抬到我院子里去。” 林管事下意识地应了声“是”,随后想到现在已经不是二老爷当家的时候了,又挺直了腰板,道:“大小姐,这件事不是我不想帮您,可我这不是还管着治丧的库房那摊子事吗?我这一时也走不开。我看,不如跟大老爷说说,让大老爷派两个健仆过来帮您搬箱子。” 至于这箱子能不能如大小姐所愿搬到她院子里去,就得看大老爷答不答应了。 宋积云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林管事心中一喜,就听见宋积云道:“端谁家的饭碗,就要受谁家管。你既然不愿意受我管,不愿意端我家的饭碗,我也不勉强你。” “郑全!”她高声道,“把他给我拖到院子里,先打五十棍。” 郑全早就对这些墙头草恨之入骨,哪里还听得这话。 他立刻上前反剪了林管事绑了起来,拿起棍子就是一顿乱打。 林管事不敢相信,回过神来之后一通大喊:“大小姐饶命啊!” 宋积云看也没看他一眼,走到了书房的台阶前。 跟着林管事过来的小厮家仆俱是吓得后退了几步。 宋积云望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神色比冰还要冷:“狗都知道谁喂它,它就给谁看门。既然连狗都不如,还留着他做什么。” 没有人敢和她对视。 她身后传来林管事的凄惨的叫声。 也有那长房的小厮,悄悄地挪动的步子想跑。 宋积云冷笑,道:“郑全,记得留林管事一口气。也好把他丢到我伯父面前,问问我伯父,这箱子,我能抬走不?” * 宋积云的大伯父宋大良看着瘫软在自己脚下,只剩一口气的林管事,气得把一桌子酒菜都掀了。 汤汤水水“叮叮哐哐”溅得到处都是。 他暴跳如雷地指着郑全,道:“她要干什么?威胁我吗?她还知不知道长幼尊卑了?” 郑全按着宋积云交待的,把手捏得“咯嘣”直响,阴着脸道:“大小姐只是让我问您,那箱子能不能搬走?” 宋大良望着郑全蒲扇般的大手,再看看没个人样的林管事,不由畏缩了一下,色厉内荏地道:“我不让她又能怎么样?” “那也没什么!”郑全道:“大小姐说,既然家里这么多人都没个能干活的,那就把现在的人都卖了,再换几个能干活的回来。” “她是什么意思?”宋大良愣住。 二房仆妇的卖身契都在二房的手里,把人卖了原本也没什么,他正好把长房的人填进来。 可老二那个人非常的狡猾,活着的时候他就没有摸清楚他到底有多少家产,何况他现在人没了,印章还没有找到,要是这些平日里服伺老二的人都不在了,到时候他找谁去打听老二的事? 可不把宋积云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宋大良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去去走了好几趟,不住地在心里自我开导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里的怒气,对郑全道:“你去跟她说,下不为例!” 郑全道了谢,却没有立刻就走。 宋大良诧异地望着他。 郑全道:“大小姐说,她那里还差四个搬箱子的人。让大老爷打发四个身强力壮的人过去。” “什么?”宋大良气得暴跳如雷。 又在屋里念念叨叨了半晌,这才阴着脸,气哼哼地打发了四个健仆随郑全去了书斋。 GET /u/186/186402/68742694.shtm HTTP/1.0 Host: www.147xiaoshuo.com X-Forwarded-For: 185.191.171.5 X-Real-IP: 185.191.171.5 Connection: close Accept: text/html, application/rss+xml, application/atom+xml, text/xml, text/rss+xml, application/xhtml+xml Accept-Encoding: gzip,deflate User-Agent: Mozilla/5.0 (compatible; SemrushBot/7~bl; +http://www.semrush.com/bot.html) 第四章 宋积云把箱子放在了她内室隔壁的纱橱里。 自从她决定以这个身份好好的活下去,她就按前世的习惯,布置了个衣帽间。 那纱橱,就是她的衣帽间。 她还吩咐郑全:“你这次出门,要是有机会就悄悄的聘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回来。若是女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次的事让她明白,伏笔再多也不嫌多。 郑全恭敬地应是。 宋积云又交待了一些出门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才送了他出门。 香簪不免有些担心,道:“阿全哥不在了,要是大老爷派了人来欺负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宋积云道,“阿爹还没有过头七,那些曾经受过阿爹恩惠的人正是念着他老人家好的时候。若是大老爷明面上和我们撕破了脸,被人谴责‘欺负孤儿寡母’,会坏了他的名声的。” 香簪懵懵懂懂地点头,觉得既然大小姐说没事,那就肯定不会有事。 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道:“大小姐也应该教训教训那些长嘴的婆子。” “哦?”宋积云诧异地挑了挑眉。 香簪小声对宋积云道:“我听见她们私下里悄悄议论,说二老爷不在了,二太太是个立不起来的。以后这这个家还不知道是谁当家做主。要趁早打算,各谋活路才是。” 她说着,气得都快哭起来:“肯定是这样,林管事才敢不听大小姐的话的!老爷生前的书斋才会没有人打扫的。” 宋积云神色平静。 这些原本都是她意料中的事。 前世,她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遇到过比这更难堪的事。 “不着急。”她摸着香簪的头,“我都知道。等阿爹的葬礼过后,我会放一批曾经服侍过阿爹的仆妇出府。” 在此之前,正好趁机看看哪些人吃里扒外,哪些人偷懒耍滑。 香簪连连点头。 宋积云就吩咐她:“那你去礼房一趟,把礼薄拿过来我看看。” 她得随时知道都有些什么人来祭拜过她父亲,遇到事的时候才能随机应变。 香簪跑去了礼房。 宋积云却想,她还是看高了宋家的这些仆妇。 有的人蠢起来挡都挡不住。 不然也不会出现像林管事这样的人了。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得把家里的几个健妇调去母亲妹妹院子里近身服侍才是。 她伏在内室临窗的书案重新调整着内院值守的名册。 箱子里传来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要不是纱橱里落针可闻,她又一直支着耳朵注意着箱子里的动静,几乎就要被忽略过去。 宋积云皱了皱眉。 她下的药,她最清楚不过了,按道理,这陌生男子应该没有这么快醒。 他提前醒了。 是因为他武艺特别高强? 宋积云感觉不太好。 她装作没有听见,决定晾一晾他。 人有时候被束缚着关押在黑暗处,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处置,通常都会胡思乱想,甚至会自己吓自己。 若是能吓着他当然最好,若是不能,也正好看看他心志怎样,她该如何对付这个人。 宋积云继续低头排着内院值守的名册。 等香簪从礼房回来,她把值守的名单让香簪拿去给了管内院的嬷嬷,喝了盏茶润了润喉咙,她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箱子前,“啪”地一声打开了箱子。 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 宋积云定睛一看,陌生男子正神色平和,目光明净地望着她。 被晾了这么长时间,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安之若素,比之前在书斋的时候显得更理智,更冷静,更从容。 宋积云心里“咯噔”一下。 最坏的结果来了。 她心中微沉,面上却并不显。 “公子醒了!”她坦然自若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静静’地谈一谈了?” 男子眼底闪过一道光芒,如幽暗的天空划过一道黑曜石,盯着她一动不动的。 她暗算了别人,别人不高兴也是应该的。 宋积云道:“公子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说着,把他嘴里的帕子拿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嘴被堵得太久了,男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以这样的方式请了公子来,是我的不对。”宋积云歉意地道,“不过,我也是情非得已。还请公子海涵。” 男子冷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会把人放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谁愿意平白得罪人?”宋积云无辜地道,“我和公子素昧平生,我的事情没办妥之前,我怎敢冒险放公子离开?” 男子抿着唇,垂下了眼帘。 他睫毛又长又黑,却不翘,根根分明,像排小树林。 宋积云笑了笑道,道:“我只是想留公子在我这里多住几日而已!不知道公子有什么忌讳没有?我也好吩咐下去,免得有人怠慢了公子。” 男子睁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望着她,淡淡地道:“你确定你能留得住我?” 他平铺直叙,声音隐约让人感受到一种强大的自信,如同在说一件事,而不是在质问她。 宋积云微愣。 这样的气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落到这样的田地,又凭什么有这么强大的自信? 她脑子转得飞快,嘴里却道:“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呢?” 是有同伴会来救他? 还是他的失踪会引起很大动荡,必然会查到她这里来? 她若真是个养在深闺的普通女孩子,多半想不到这块来。可谁让她有两世的记忆,前世还“见多识广”呢? 男子却闭上了眼睛,一副闭目养神,不愿意和她多说的样子。 这是笃定她拿他没有办法吗? 宋积云莞尔,温声道:“公子,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吧?” 她压低了声音,声线变得柔媚而甜美,犹如引人入彀的妖精。 “我若是赌赢了,公子就答应我安安心心的在我这里住下,一切听从我的安排。我若是赌输了……” 她拉长了尾音。 男子骤然睁开了眼睛。 宋积云的声音更诱人了:“我就任公子处置。公子觉得如何?” 男子撇了撇嘴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仿佛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第五章 宋积云不以为意,落落大方地任他打量,笑道:“公子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好!”男子嗤笑一声,斜睨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和傲慢。 宋积云只怕他不答应,闻言笑道:“那就得罪公子了!” 她朝着男子福了福,转身从旁边的斗柜里拿出一个寸余的细颈琉璃梅瓶,朝着男子的身上洒了一通。 纱橱里立刻弥漫着馥郁的桂花香。 男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宋积云强忍着笑意,转身拉开靠墙角的一个柜门。 四扇的柜门,放了张铺着凉席的小榻,椸上还挂着长短不一的女式旧衣衫。 “要委屈公子在这里歇歇脚了。”她说着,伸手去扶箱子里的男子。 男子一拐,打开了宋积云的手,漠然地长腿一迈,出了箱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小榻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宋积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丫鬟似的…… 她干脆去给男子沏了杯茶。 男子道着“不用了”,被绑在背后的手却一直在试图解开手腕上的麻绳。 麻绳越解越紧。 应该是双环结。 男子目光微沉。 宋积云轻笑。 他不会误会这茶里加了什么料吧? 她端起茶盅一饮而尽,还品茶般地道:“今年新上市的明前碧螺春,茶农自己留下来的,就是贡品也没有这么好的味道。” 这女人又在捣什么鬼? 他盯着宋积云。 宋积云莞尔,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脚步轻盈地走到窗前,点燃了窗前长案上的三角兽首青花瓷熏香炉。 纱橱里开始飘散淡淡青草味道,混合着刚才的桂花香,闻着让人觉得胸口有点沉闷。 男子闭了气,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正在摆弄那炉熏香。 男子犹豫了片刻,到底不是专司习武之人,避无可避,还是吸了几口。 有人叩门。 宋积云去应门。 纱橱外隐隐约约传来中年女子的说话声:“……主薄大人亲自带队……大老爷说没见到陌生的人,那些人压根不相信……几位捕快亲自带着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查……很快就搜到这里来了。” 他神色微霁。 不一会儿,宋积云走了进来,朗笑道:“公子,找你的人来了!” 男子垂目斜躺靠在衣柜上,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道:“公子身手高强,我不敢以身试险,只有再委屈委屈公子了。”说着,居然拿了帕子又要堵他的嘴。 男子想要侧脸避开,这才发现他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来。 他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摊手,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叹气道:“软骨散在熏香炉里,解药在茶里。” 室内一片默然。 宋积云心情愉悦地灭了熏香炉,道:“公子,我先去会会你的人。” 她关了柜门,脚步轻盈地出了纱橱。 很快,男子耳边传来“吱呀”的关门声,幽暗的衣柜里,一道金色光线从柜缝里射进来。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像和人分了家似的,任他怎么努力,连个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好在是他如果眯着眼睛从柜缝朝外看,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男子不死心地继续努力了许久,都没能挪动半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半个时辰,也许只有一盏茶的工夫,他听到了宋积云的声音:“这边是我放衣服的地方,里面还有个浴室。” 他张大了一只眼睛。 宋积云逗着一只皮毛光滑的黄色大狗,和个人高马大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狗叫旺财吗?能喂它东西吃吗?”她问跟在大狗身后的妇人,“我这里有肉枣,是从淞江带过来的。” 那妇人是女牢里的牢头,虽然奉命来搜查宋家内院,可宋积云毕竟是宋家二房的大小姐,她还是颇客气的:“它一般不吃外面人的东西,不过小姐可以试试看。” 她话音未落,只见那大狗凶狠地冲到了纱橱中的箱子旁,对着箱子就是一阵狂叫。 女牢头神色一凛,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神色茫然,道:“怎么了?” 女牢头道:“这箱子里装着什么?” “哦!”宋积云忙打开了箱子,道,“是些书,还有一些瓷器。是我父亲留下来的。” 女牢头查找了一番,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 宋积云已拉开了一个衣柜的门,道:“浴室在这里!” 女牢头进去查看。 宋积云蹲在衣柜的一角,揉着在书箱旁嗅来嗅去的狗头,道:“旺财,过来!” 她喂了那大狗一颗肉枣。 大狗停了下来,朝她摇着尾巴。 等到那女牢头出来的时候,大狗吃得欢快,叫都叫不走了。 宋积云直笑,还搂着那狗头道:“你可真聪明!” 女牢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目光如炬地逐一拉开衣柜门,四下张望。 宋积云连连喂了那大狗几颗肉枣,把大狗抱在怀里,含笑朝她身边的衣柜柜缝望去。 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宋积云笑得更甜了。 她握着大狗的前爪,朝着衣柜的方向挥着爪子,道:“来,我们来打个招呼!” 柜子里好像有轻微的声响。 女牢头回过头来。只看见宋家二房那位大小姐正一面摸着旺财的头,一面拿肉枣在那喂那大狗,嘴里还道:“你可真乖!你怎么那么讨人喜欢呢!”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去,再次开始检查那些衣柜。 宋积云低声惊呼。 女牢头转身。 那大黄狗哼哧哼哧的,嘴里吃着肉枣,还扭着头去拱宋家二房大小姐的裙裾,几次被那位大小姐挡回来,还向人家继续讨吃的。 宋家二房的大小姐红着脸道:“哎哟,我等会送你一篮子肉枣好了。” 女牢头觉得有点丢脸,大喝一声“旺财”,不好意思地朝着宋积云面露歉意地笑了笑,拽了那大狗的项绳就往外走。 宋积云拿了一篮子肉枣追了出来,还送给那女牢头一篮子肉脯之类的点心,道:“这些都是我父亲生前从淞江带回来的。我们要守孝,也用不上了。送给你们,就当是个缘分吧!” 女牢头想到城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在心里叹气,接过了篮子,向宋积云谢了又谢,拉着狗去搜隔壁院子去了。 第六章 宋积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直到确定官府的那些人走了,她这才回了纱橱。 把官府的人都惊动了,看来她真的惹了个大麻烦啊! 夕阳的余辉金箔般洒落进来,照得纱橱里明晃晃的。 她打开衣柜,抽走了男子口中的帕子,笑道:“冒犯您了!” 男子端坐在小榻上,看着她的眉目格外的锋利,说出来的话却不紧不慢:“难怪你敢谋夺家产!” 宋积云全当是对她的赞赏了,笑道:“多谢公子夸奖!” 男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 宋积云却端了一碟子桂花米糕进来,话里有话地道:“公子远道而来,是贵客,本应重礼相待,谁知道主薄大人突然来了,家里的人都去迎接他了,这一耽搁,晚饭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隔着帕子拿了米糕喂他:“公子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吧!” 那馥郁的桂花香,让男子想起她洒在他身上的香露,再看眼前的人,笑语盈盈,温声欢颜,怎么看怎么眼熟。 偏偏宋积云还朝他嘴边递了递。 就像她刚才哄那大狗吃肉枣的模样…… 他鬓角青筋直跳,道:“我不吃桂花糕。” 宋积云也不勉强,道:“看样子公子得在我这里住段时日了。我这里东厢房的景致最好了,我这就吩咐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不用了!”男子咬着牙,目光从室内的黄杨木四季如意雕花柜门扫过,落在了窗户上糊着的竹叶纹松香色软烟罗上,道:“我就住在这里好了。” 宋积云一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此话当真?” 男子点头。 “好!”宋积云爽快地道,“我这就派人把这里重新布置一番。” 男子“嗯”了一声,懒懒洋洋地道:“我要沐浴更衣。” “沐浴?!”宋积云睁大了眼睛,“公子,您确定您现在要沐浴?” “对!”男子沟着唇角靠在了柜板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副你看着办好了的样子。 “好!”宋积云道,“我这就让人提水过来。” 既然他都不怕,她有什么好怕的。 宋积云“啪”地一声关了柜门,干脆利落地起身,叫了香簪去吩咐小茶房烧水。 香簪“哒哒哒”地跑去传话。 很快,几个粗使的婆子就提了水过来。 她的浴室是按她的要求布置的。四面砌着青石块,进门就是盥洗台,左手屏风后面是浴桶和浴池,右手墙角的屏风后面是马桶。 浴池是不可能给他用的。 浴桶她决定不要了。 宋积云让婆子们把浴桶倒满了水,等她们退下后,她重新开了柜门,倚在柜门前,道:“公子是自己走呢?还是我扶着?” 男子凝视了她半晌,没有吭声,就在她以为他会开口向她求助的时候,他有些趔趄着站了起来,而且越走越稳地进了浴室。 这男子比她以为的还要强悍。 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妖孽! 宋积云瞪着男子的背影,过了一会才跟进浴室。 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浴室,见她进来了,扬了扬下巴,道:“更衣。” 宋积云都要气笑了。 她假笑着走了过去,拿了把剪刀,开始剪他的衣服。 “卡擦”、“卡擦”声响起。 男子身体微僵。 也不知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服侍”。 宋积云在心里腹诽。 道袍,中衣,长裤……一件件,在寂静中变成了破布。 她一边剪一边在心里“啧啧”称赞。 不愧是习武之人,身材修长匀称,却并不过分的健硕,肩宽腿长,还有腹肌,更不要说那人鱼线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好了,”男子略带着几分薄怒的声音有些压抑而又突兀地在浴室中响起,“你可以出去了!” 宋积云还有点可惜,故意“咦”了一声,道:“你自己能行吗?” 回答她的是几乎要凝结成冰的空气。 “好吧!”宋积云拿着剪刀,稳稳当当地绕过了屏风,拔腿就跑,一直跑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她才捂着腰腹闷声地笑了起来。 不过,这澡到底还是洗成了。 宋积云的乳娘郑嬷嬷来找她。 她不能真把他丢在那里,到时候还是她的事。 她安排了个能听得见却不会说话的小厮六子去服侍他。 六子给他洗澡的时候,她站在屋檐下和郑嬷嬷说话。 “您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清楚了。”郑嬷嬷悄声道,“说京里来的一位贵公子突然不见,有人拿了县令大人的名帖求见,可县令去了南昌府,主薄不敢怠慢,这才派了人到处搜查。” “不对!”宋积云慢慢地绕着手里的帕子,道,“县令和主薄素来不和,若是拿了县令的名帖,主薄不会这么劳师动众。这要么是有人放出来的假消息,要么是下面的人也被瞒得死死的。” 郑嬷嬷急起来,道:“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宋积云道,“情况复杂,我们这时候撞进去,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会坏事。” 郑嬷嬷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宋积云吩咐她:“你照着我的吩咐,看紧门户,别再让人闯进来就行了。至于那人的身份,只能徐徐图之,这个时候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郑嬷嬷恭敬地应“是”。 宋积云想了想,又道:“六子虽说有把力气,又听话,却不够聪明伶俐,还得选个擅长察颜观色的小厮到那位公子身边服侍才行。不然怕是看不住他。” 这样的小厮就是平时都很难找,不要说这个急等着用人的时候了。 宋积云道:“不能着急就胡乱找个人,要紧的是找对人。现在有我和六子,暂时也能支会过去。” 郑嬷嬷应诺。 六子跑出来冲着她“咦咦呀呀”的一通比划,示意她吩咐的事都办好了。 宋积云去了纱橱。 男子穿着月白色细棉中衣,披着微湿的头发,坐在她的美人榻上。 满室余辉已散,却又还未到掌灯时分,他的脸背着光,让一时看不清楚喜怒。 见她进来,他理直气壮地使唤她:“倒杯茶!” 第七章 这还有完没完! 宋积云气得笑了起来,她干脆重新去燃了一炉香,端了杯茶给他。 他端起茶盅闻了闻,颇为嫌弃地道:“还有什么茶?” 她在这里过了十几年都尝不出茶的味道,他嘴倒刁。 宋积云道:“除了这龙井,还有信阳毛尖、君山银针、武夷岩茶。” 他道:“毛尖吧!” 一副纡尊降贵的口吻。 宋积云把一堆吐槽压在心里,去给他沏了一杯信阳毛尖。 只是等她把茶盅递到他手边时,他的手已经有些抬不起来了。 宋积云很满意这样的结果,道:“我让六子来服侍公子吧!” 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端起了茶盅。 淡金色的茶汤在茶盅里荡漾。 宋积云很担心他会把茶水泼洒在身上。 他穿的是郑全一件还没有上身的新衣裳,要是弄脏了,还得想办法给他找件衣裳换。 香簪“哒哒哒”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大小姐,二太太和三老爷过来了!”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忙叫了六子,吩咐他在纱橱里服侍,带着香簪迎了出去。 只是她刚出厅堂,就和她母亲钱氏,三叔父宋三良碰了个正着。 宋积云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们行礼,红肿着眼睛的钱氏就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哽咽着道:“云朵,你快把你父亲的印章给你三叔父用用。” 宋积云立刻朝宋三良望去。 将暗未暗的天光中,她叔父素衣孝带,端方眉眼间满是焦虑和急切。 宋积云盯着宋三良问她母亲:“出了什么事?” 宋三良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的朝着她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从眼底涌出来,太过灿烂,让人觉得他之前的焦急浮于表面,不够真诚。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 钱氏哭道:“王主簿敲诈我们家一万两银子,不然就要封我们家的大门。到时候你阿爹的葬礼也办不成了!” 宋积云掏出帕子来帮钱氏擦了擦眼泪,温声道:“您别着急,我们有什么事慢慢说!” 说着,她顺势扶着钱氏就要往厅堂里去。 钱氏反而一反手拉住了她,焦急地道:“云朵,这事等不得。县衙的人就要来封我们家大门了。” 宋积云索性就站在屋檐下和她母亲说话。 “你说县衙的人就要来封我们家大门了?”她不慌不忙地道,“是谁跟您说的?县衙里可曾派人来过?” 钱氏面露茫然,望向了宋三良。 宋三良轻咳了两声,对宋积云道:“大侄女,封大门的事,是我一个在县衙里当差的朋友说的。千真万确。白天王主簿不是带了人来搜屋子吗?说是京城来的贵人在你父亲从前的书斋不见了。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王主簿没办法交差了,就把这事算到你们家头上。” 宋积云听他说完,道:“三叔父,事关重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看我,”宋三良忙道,“急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宋积云搀扶着钱氏和宋三良在厅堂的太师椅坐下。 香簪灵机地上了茶点。 宋积云问宋三良:“王主簿敲诈我们家一万两银子,是他直接跟您说的?还是他身边的人跟您说的?还是您朋友告诉您的?” 宋三良愣了愣,道:“当然是王主簿亲自跟我说的。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过别人的耳?” 宋积云道:“你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宋三良叹道:“你别看你爹被人说是什么首富,可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出了事,谁都能踩两脚……” 他是童生。 三十六岁的老童生,还自诩为读书人。 宋积云朝着他摆手,客气又不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您亲口答应了王主簿吗?” 宋三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叹气道:“我哪敢不答应。” 宋积云道:“已经这个时辰,银楼早就关了门。就算我把印章交给您,也取不出银子。何况按银楼的规定,超过一万两银子,要提前两天通知他们的。不如我们今天都早点歇了,养足了精神明天再说。” “话不能这么说。”宋三良不悦地道,“我二哥存了那么多的银子在银楼里,肯定和一般商户不一样。早一点通知他们也能早一点拿到银子。要是他们连这点方便都不行,以后不把银子存在他们银楼了。” 说得好像是他的银子似的。 宋积云道:“那也得他们库里有银子才行啊!” 宋三良道:“开银楼怎么可能连一万两银子的库存都没有!” 两人说着说着,一个人的声音比一个人高。 “你们,你们别说了!”钱氏看看女儿,又看看宋三良,弱弱地道,“我那里还有些金银首饰,古董字画,实在不行,先拿我的东西去顶一顶。” “不行!”没等宋三良开口,宋积云大声反对道,“阿娘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阿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动过您的陪嫁,如今他人不在了,却要花您的体己钱,阿爹恐怕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钱氏想起丈夫的好,悲从心涌,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宋积云不由在心里叹息。 要不是宋三良志在印章,就她母亲这性子,有多少东西能被骗多少东西。 她安慰着母亲,趁机给她洗脑:“父亲不在了,您更要顾着他的体面才是。您的陪嫁,是要留给你的子女的,可不能让人觉我们没了父亲,就连规矩都没有了。” 在她小妹妹十岁的时候,她母亲再次怀孕。 原本这是件大喜事。 可惜她父亲再也不能和他们分享这喜悦了。 宋积云黯然。 钱氏不住地点头。 宋三良却倒吸了口气。 他这个大侄女,他之前可看走了眼。 没想到她这么贪,连她母亲的陪嫁都不放过。 二房的事,他得好好合计合计才是。 宋积云则让香簪陪了母亲去西间她的起居室洗脸,自己在厅堂和宋三良说话:“王主簿家里有当铺,这银楼的规矩他应该知道。这还不到时候,他就派人来封我们家的大门,也太不讲信誉了。我看明天我还是得去趟衙门才行。” 宋三良听得胆战心惊,声音都变了,道:“你要干什么?” “我想让王主簿宽限我们几日。”宋积云沉吟道,“刚才您也说了,这种事不能过耳,我只能亲自去。” 宋三良脸上阴晴不定的,想了想,站起来就走到了西间起居室的门口,高声道:“二嫂,您看大侄女,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该管的事?这要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宋积云今年十七岁,她的婚事已经成了钱氏的一块心病。 她闻言立刻奔出来,急声对宋积云道:“云朵,你三叔的话有道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你三叔好了。女孩子家名声要紧。” 什么时候都逃不过被催婚的宋积云沉默了。 彼时,纱橱里却突然传来物什坠地的声音…… 第八章 宋三良和钱氏的目光都投向了东边的纱橱,宋三良更是神色紧张地问:“什么声音?” 宋积云眉眼都没有动一下,面色如常地道:“我让人在清理浴室。” 钱氏“哦”了一声,不再关注这件事,继续着她刚才的话题:“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娘才能安心。” 宋积云却恼火宋三良算计她母亲,朝她母亲点头应“是”,转身就扎了宋三良一下:“大伯父也认识不少县衙里的,三叔父,您看这件事要不要找大伯父商量商量?” 宋三良脸色都变了。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老二的印章在谁手里,在没有拿到印章之前,他可没准备让别人知道这印章在何处。 “我看还是别告诉他了。”他勉强地笑道,“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还顺便踩了宋大良一脚,“你大伯父那个人,心里藏不住事。要是他知道了,一准会嚷出去,若是王主簿勒索我们家的事被传了出去,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的。” 宋积云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口舌之争的人,是驴子是马大家走着瞧。 她道:“三叔说得有道理。这件事具体怎么办,今晚大家都好好想想,明天再商量吧!” 宋三良见今天不可能如愿以偿了,又怕事情闹起来惊动了宋大良,给他占了便宜,只好道:“你们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到时候县衙真的把你们家大门封了,你们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去!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不帮你们的忙!可别怪我没有事前给你们拿主意!” 宋积云胡乱应酬了他几句,把人给送走了。 宋三良担心夜长梦多,派了人盯着宋积云,怕她半夜去找银楼的人给他使绊子。 宋积云安慰好母亲,送她回去之后,喊来了郑嬷嬷。 她拿着还没来得及送回礼房的礼薄,把她母亲和宋三良的来意告诉了她,并道:“我看王主簿的名字也在上面,我爹生前应该和他也有交情。你今晚不管用什么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王太太。 “请她在王主簿面前帮我们说说好话。 “看能不能用珠宝或者古董代替银子。 “若是不能,能不能让我们打个欠条。 “三日之内,我们一定加利息如数奉上。” 郑嬷嬷心疼银子,闻言道:“这种事还要算利息?” 宋积云笑道:“你只管照我的吩咐行事好了。” 郑嬷嬷点头,去宋积云的私人库房里拿了东西,悄悄出了府。 宋积云回了纱橱。 纱橱已经变了样。 原本放在衣柜里的小榻搬了出来,放在了通风凉快的窗下,男子低的凉榻,高的迎枕,打着赤脚曲膝仰面而卧,拿着本之前她落在纱橱的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 她进来,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倒是六子,愧疚地指着那箱子,“咦咦呀呀”地朝她比划,意思是之前他想把这箱子挪一挪,谁知道却弄出了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的缘故,他为人也有些笨拙,但她说什么是什么,决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 要不然她也不会派他来守着男子了。 才不过几刻的工夫,男子就能指派他做事……她还是小瞧了他。 宋积云问六子:“你怎么会想到去挪那箱子?” 六子“说”,她留这男子在纱橱里住下,小榻放在窗户下,那箱子挡着,进进出出有些不方便,他就想把那箱子往旁边挪一挪。 他还傻笑着摸脑袋,“说”想像香簪那样,不用她说就知道干什么。 宋积云好好地把他夸了一顿,告诉他不可让别人发现有男子在她的纱橱里之后,派了他去跟香簪传话,把晚饭端过来。 六子拍胸保证高高兴兴地去了。 宋积云端量着他。 黄藤色的絺布上,他赤着的脚如玉琢,不仅白皙,筋骨分明,还连个伤痕、茧子都没有,仿佛这脚生下来就不曾在地上走过似的。 等等,小榻上怎么垫的是黄藤色絺布? 她走之前,小榻上分明垫的是兰草凉席。 她再定睛一看,何止小榻上垫着絺布,就是迎枕上,也垫着絺布。只是她有个同色的絺布迎枕,她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而已。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黄藤色絺布,是她夏天用来当作凉席用的。 在苏州定制。 换季的时候才从库房里找出来。 看那褶皱,还是新的。 他倒会享受! “凉快吗?”宋积云问他。 他像没听见似的,目光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然后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 宋积云气极而笑,道:“好看吗?要不要我请几个先生来给你唱个堂会?” 她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还看了刚才她和母亲、宋三良说话的厅堂一眼。 男子却挑着眉梢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副兴味十足的样子。 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宋积云冷眼看着他。 等六子帮香簪把晚饭端了进来,莲子菱角炒藕片、桃仁香菇炒菘菜、黄瓜黑木耳拌花生米,金瓜银耳冰糖盏,和一碗新麦小米杂粮饭。 他们这里食辣,除了那盏金瓜银耳冰糖盏,其他的虽然是素菜,却也都是用辣子炒的。 宋积云指着金瓜银耳冰糖盏吩咐香簪:“这个我要留着做宵夜,先撤下去吧!” 剩下的就全都是辣菜了。 男子拿着筷子,半天没动。 宋积云全当没看见。 你不是不理我吗? 你不是不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吗? 行,我怎么知道你是哪里人?有什么忌口? 爱吃不吃! 宋积云自顾自地吃了饭,让人收拾碗筷,在外间的内室换了睡衣,用浴池洗了澡。 出来的时候,男子闭着眼睛,书丢在榻下,好像已经睡着了。 宋积云用帕子擦着及腰的长发,去了外面的厅堂,点了驱蚊的艾草,细细地想着这几天要做的事。 直到打了二更鼓,郑嬷嬷才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小姐!”她气极败坏地拉着宋积云去了内室,道:“什么一万两银子?!根本没有这回事!” 这和宋积云预测的差不多。 她给郑嬷嬷倒了杯茶,把她按坐在了绣墩上,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郑嬷嬷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她气愤地道:“我好不容易见到了王太太。 “王太太知道这件事之后,惊得手中的茶盏都差点落在了地上。 “她留了我喝茶,自己去前院见了王主簿。 “王主簿让太太带话给我们,说银子的事不着急,他明天会派人来请三老爷过去说话。让我们安心给老爷守灵,衙役们不会来打扰我们家老爷清静的。 此时黑暗的纱橱中,男子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眼。 第九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窗外树影婆娑,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沉,却比往日要凉爽。 宋积云梳洗了一番,站在厅堂里吹着过堂风。 宋三良找了过来。 他远远地就朝着宋积云嚷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早去早回,免得迟则生变。” 宋积云却动也没动一下,道:“三叔,昨天你走后,我想起父亲去世,王主簿好像来祭拜他老人家,就让礼房的把礼薄拿过来瞧了瞧。” 宋三良表情一僵。 “然后连夜把原来账房管礼薄的人叫了过来,”宋积云面无表情地道,“我发现父亲和王主簿交情不浅。” “是,是吗?”宋三良有些结巴地道。 宋积云点头,道:“三叔,我觉得我们就这样去取银子,好像有点不好。” 宋三良大气都不敢喘,道:“怎么不好?” 宋积云担忧地道:“不是有句话叫‘人走茶凉’吗?我父亲去世了,和王主簿的关系也就断了。虽说这次王主簿勒索了我们家,可这未必不是一次亲近王主簿的机会啊!” 宋三良望着宋积云,觉得宋积云脑子里进了水。 宋积云道:“我问过从前管礼薄的人了,他说,王主簿为人清廉、公正,不喜欢金银、古董,独独对字画青睐有加。我觉得这次你去见王主簿,应该再带一幅字画去才是。” “对,对,对。”宋三良回过神来,忙道,“大侄女这里有什么好的字画,交给我,我一并带过去好了。” 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 宋三良看宋积云的目光都变得带着几分慈爱。 “要是金银古董什么的,我这里肯定多的是,可要说这字画,”宋积云沉吟道,“三婶娘娘家是读书人,不是陪了好几幅前朝的名画吗?能不能这样。我们暂时向三婶娘借一幅。您看多少钱,取钱的时候,我让他们多取一点,一起交给您。” 宋三良是出了名的只进不出,让他往外拿,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 宋积云说着,拿出一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我这也是为我们家着想。县令是三年一考绩,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大家轮流坐。可主薄却不同,他可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土皇帝。” 宋三良心热不已,立刻道:“我是怕你觉得贵——你婶婶陪嫁的字画,就没有低于两千两的。” 宋积云道:“就算是贵,这银子也没有给别人嘛。” 宋三良直点头。 宋积云就催着宋三良派人去她三婶婶那里拿字画,自己则留了三叔在这里用早饭:“也不急着那一时。这么早过去,银楼还没有开门呢!” 宋三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在宋积云这里用了早饭。 荞麦面配了四个味碟和一碗素臊子,味碟和素臊子都红亮亮、油汪汪。 宋积云胃口很好地吃了一小碗面。 放下碗,画也拿过来了。 宋三良盯着她一直放在中堂长案上的那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你看这印章?” “自然是交给三叔。”宋积云大方地道,拿起匣子就要递给宋三良,宋三良的贴身小厮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三老爷,王主簿派了王师爷来找您,人就在侧门等着呢!” 宋三良愕然。 再看宋积云,已经将那匣子又重新放回了中堂的长案上,并道:“那三叔您快去!要是去晚了,王主簿发起脾气来,派人把我们家大门封了怎么办?我这就拿着印章去银楼,我们在银楼碰面。” 说完,她高声喊着郑嬷嬷,道:“快,快给我备轿子,我跟在三叔父后面要去趟银楼。” 宋三良原本还有些不放心,听她这么一说,加上那小厮又一直在催,他慌慌忙忙就跟着那小厮去了。 厅堂里安静下来。 “蠢货!”纱橱里却传来男子的嗤笑声。 宋积云挑眉,走到纱橱旁,一字一句地道:“中午吃什么好呢?” * 等郑嬷嬷传了话回来,见他们家大小姐却在那里慢悠悠地翻着账册,还叮嘱她:“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天气炎热,灵堂那边冰不能断了,还得多备一点才行。” 郑嬷嬷道:“那三老爷那边……” 宋积云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跟着三老爷到处乱跑?” 郑嬷嬷哭笑不得,干脆和她继续说着丧礼的事:“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见后门几个值夜的小厮在那里悄悄议论,说前个韩先生来送老爷的画影,除了说好的酬金,有礼数的人家,还应该送一匹孝绢,一匹黄绢做谢礼才是。 “可大老爷接了画影,矢口不提谢礼的事。 “韩先生是读书人,是御窑厂的画师,说不出那些腌脏话,气得脸都红了,没坐席就要走了。 “要不是桃小姐知道了派人追了出去,就把韩先生给得罪完了,家里的事可不能理由着大老爷这么乱来了。 宋积云觉得有点奇怪。 她父亲早就和她大伯父、三叔父分了家,她们兄弟姐妹间也没有序齿。 “桃小姐”是她们家对她大伯父的三女儿宋桃的称呼。 宋桃比她只大三个月,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平时笑不露齿,坐不漏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们堂姐妹们间不是逢年过节,都不怎么能碰上面。 她怎么会管起这些事来? 郑嬷嬷道:“那天也是凑巧了。她去祭拜老爷,遇到了。” 宋积云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对几个侄女也都很好。 她本准备去灵堂给父亲上柱香的,现在却得尽快先把这些琐事理一理。 忙忙碌碌的,眨眼间已经到了中午。 雨也停了。 虽有丫鬟不时在旁边打扇,宋积云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她正打算去洗个澡,外面传来一阵惊恐的喧闹、叫喊声。 郑嬷嬷想到三老爷的那些谎言,担心事情有变,不禁神色大变。 宋积云却很镇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叫了个小丫鬟去瞧。 过了好一会,小丫鬟才跑了回来,脸色苍白地道:“大小姐,三老爷被王主簿打了三十大板,血肉模糊的被送了回来。三太太哭天抢地的,抬着三老爷去了老太太那里。”还道,“二太太也被惊动了,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宋积云点头,打发了那丫鬟,冷冷地道:“才打了三十大板,打得也太轻了,也不知道他受了教训没有?” 她站起身来,对郑嬷嬷道:“走,也该我们出场了。” 他朝外望,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 第十章 雨后的青石路,又湿又滑。 宋积云刚踏进她祖母曾氏的院子,就听见她三婶婶李氏高亢尖细的哭喊声:“婆婆,您可得救救我们家老爷啊! “那王主簿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在我们梁县只手遮天,就是新来的县令也要礼让他三分。我们家老爷得罪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宋积云撇了撇嘴,没等门口当值的丫鬟通禀,就撩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厅堂中央,宋三良盖了床秋香色净面丝衾趴在门板上,痛苦的呻、吟着。 曾氏闭目端坐在中堂的罗汉榻上,面沉如水地拨弄着手中的十八子沉香木佛珠。 她左下首坐着小声抽泣的李氏,右下首坐着些惊慌失措的钱氏,身后还站着个明眸皓齿的妙龄少女。 是她的堂姐宋桃。 屋里的人听到声响都朝她们望了过来。 她“哎呀”一声惊呼,跑到了宋三良身边,道:“怎么会这样?衙门里打人不是分真打和假打吗?三叔这是银子没使够吗?” 室内一默。 钱氏尴尬地看了李氏一眼,忙起身拉了宋积云,道:“你怎么过来了?” 既没有责怪她没先给曾氏等人行礼,也没有责怪她说话不好听,维护之心非常的明显。 李氏不悦。 宋积云当没有看见,高声道:“三叔父不是说今天一早和我去银楼取一万两银子给王主簿吗?王主簿把三叔父叫走之后,我就按照和三叔父的约定去了银楼。 “谁知道我在银楼等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三叔父,只好回来了。” 她又是愧疚又是担心地问李氏:“三婶,三叔父不会是因为没能及时把银子送过去才被打的吧?三叔父还能起身吗?这个时候把银子送过去还能行吗?” “这……”李氏面露尴尬。。 郑嬷嬷却闯了进来,她慌慌张张地大声叫嚷着:“老太太,大小姐,不好了!” 曾氏被迫睁开了眼睛。 宋积云脸一沉,道:“在祖母这里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规则了?” 郑嬷嬷草草赔了个不是,擦着额头的汗惶然地道:“外面的人都在传,说三老爷打着王主簿的幌子在外面招摇撞骗,勒索别人一万两银子,被打了三十大板送了回来。” “什么?!”宋积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宋三良,又看了看李氏。 李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脸胀得通红,上前几步扬手就朝郑嬷嬷的脸上扇了过去。 宋积云把郑嬷嬷往旁边一拉,避开了她的耳光,道:“三婶,有话好好说,动手就不对了!” 李氏骂道:“我让她胡说八道!” 郑嬷嬷委屈地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王主簿叫三老爷去问了些什么都学得一清二楚的。” 说着,她还小心翼翼地看了曾氏一眼,喃喃地道:“三老爷骗的就是我们家那一万两银子!” “什么?!” 钱氏震惊,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宋积云亦是如此:“三叔父,您怎么能这样? “我可是您的亲侄女啊!” 宋三良装死。 李氏跳着脚尖声喊着:“没有!胡说!假的!我要是再听见你编排我们家老爷,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宋积云不理她,看着宋三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叔父,您要是缺银子,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一万两,又不是很大一笔银子。 “我们做小辈的,少打几件首饰,少买几件衣服,怎么也能给您省下来。 “您为什么要骗我们?骗我们就算了,还打着王主簿的幌子骗我们? “可您这样,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以后走出去怎么做人啊?” 这话说得太扎心了。 李氏恼羞成怒,冲着宋积云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这是做小辈的样子吗?没教养的东西!” 钱氏气得手直抖,起身把女儿挡在了身后,对李氏道:“她三婶,我们家孩子难道说错了吗?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难道还有理了?” 李氏怕宋积云的父亲,可不怕这个性格软弱的嫂子。她张口就道:“谁让你生不出儿子来的!” 宋积云“哗啦啦”把桌子给掀了,言辞锋利地道:“我父亲在的时候都没说什么。怎么,我父亲不在了,三婶觉得自己能当我们家的家了?” 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宋桃猝不及防,吓得脸都白了,退了两步才站稳。 钱氏泪如雨下。 李氏不服气,瞪着眼珠子还要说什么,曾氏拍着桌子一声厉喝,把她的话堵了回去:“好啦!你们都想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我还没死呢!” 众人偃旗息鼓。 曾氏疲惫地对钱氏母女道:“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送了老二上了山再说。” 钱氏抽泣着点头。 宋积云却定定看了曾氏几眼。 那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能照出人影来,像那镜子,什么都看的清楚,看的明白。 曾氏脸色微变。 宋桃白着脸走了出来,给曾氏行礼,道:“祖母,我去送送二婶。” 曾氏“嗯”了一声。 宋桃和宋积云一左一右地挽着钱氏,带着郑嬷嬷等人出了曾氏的院子。 “祖母的话,二婶和云堂妹你们都别放在心上。”她温声地劝着钱氏和宋积云,“我们这些晚辈总不好和她老人家计较。” 钱氏生了三个女儿,对几个侄女也格外的亲厚,闻言反而安慰她:“好孩子,吓着你了吧!你堂妹的性子急,你多担待些。” 宋桃朝着宋积云笑了笑,道:“你们先走吧!我要在这里躲一躲。” 还意有所指地回头朝曾氏住的屋子望了望。 颇为活泼开朗。 宋积云挑了挑眉。 她这个堂姐,和从前大不相同。 * 曾氏屋里,李氏哭得伤心不已:“我就说这事不靠谱,他非说不要紧。现在好了,人被打了不说,把我陪嫁的那幅字画也给折了进去。还被小辈嘲笑。王主簿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是宋积云那个死丫头片子!”一直趴在门板上没有吭声的宋三良却猛地抬起了头,大梦初醒般地叫嚣起来,“去王大人那里告密的,就是她!” 李氏和曾氏齐齐一震,道:“你说什么?” 宋三良咬牙切齿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并道:“除了她,没谁知道这件事。” 曾氏拨弄着佛珠沉思。 李氏却破口大骂:“小小年纪,心肠却这么恶毒。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这还好是个姑娘,这要是个小子,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活了!” 宋三良却是一喜,喊了声“娘”,急急地道:“对,把她嫁出去!她嫁出去了,二房就群龙无首了。” 第十一章 钱氏的院子里,宋积云陪着母亲重新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件衣裳,钱氏的气还没有消,一直叨念着宋三良太无耻:“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宋积云直笑,劝钱氏:“别气了,气坏了划不来!” 钱氏嗔道:“你这孩子,刚才还不是怒气冲冲的,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要不是这次我们运气好,就上当受骗了。”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气? 宋积云道:“您没有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她把派郑嬷嬷去见王太太的事告诉了钱氏。 钱氏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拍了宋积云两下:“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要是你们的事被你三叔发现了,他倒打你们一耙怎么办?” 端着消暑的百合莲子羹进来的郑嬷嬷听了笑道:“大小姐多聪明啊!三老爷派人盯着我们,我们也派人盯着三老爷哪?怎么可能被他发现? “今天能揭穿三老爷,全是我们大小姐的功劳。” 钱氏直点头,心中却有些愧疚。 这些事按理都应该她来做的。 她问郑嬷嬷:“你们花了多少银子打点王太太身边的人?我给补上!” 大家脸上都有了几分笑意。 宋积云拿着汤匙搅着描金小碗里的甜羹就喊了一声“娘”,道:“那您是不是应该更信赖我一些?以后有什么事,都应该先告诉我一声,免得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钱氏赧然,保证道:“以后娘做什么事,都先和你商量。” 宋积云会心地笑,干脆把韩先生的事也告诉了钱氏,并道:“后来我还特意去翻了账本,账面上清清楚楚地记着两匹谢礼。” 钱氏都惊呆了。 她不由摸了摸刚刚显怀的肚子,情绪低落地道:“要是我能给你们生个弟弟就好了。” 宋积云在心里叹气,对母亲道:“你觉得这是您生个弟弟就能解决的事吗?” 钱氏诧异地望着她。 宋积云斟酌道:“你就算是生个弟弟,他这么小,不可能掌管产业。大伯父和三叔父的人品摆在那里。要是他们起了歹心,我怕……他们会做出比现在更过分的事来。” 钱氏顿时想起那些争家产,最后因为叔伯兄弟掌管握家业而夭折,或者是被养歪了的孩子,她神色一凛,噌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他们敢?” 宋积云没想到钱氏的反应会这么大,忙起身扶了她,道:“娘,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您小心点,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谁知道钱氏不仅没有放松,反而一把将宋积云搂在了怀里,含着泪道:“还有你们三个,他们要是敢动你们一根汗毛,我,我就和他们拼命!” “不着急,我们不着急!”宋积云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安抚着她,道:“只要我们母女一心,谁也别想欺负我们。您看今天,我把桌子都掀了,祖母还不是什么也没有说。” “嗯!”钱氏眼睛都亮了。 宋积云暗中长吁了口气。 她母亲能有所警觉就好。 宋积云和母亲说了好一会的体己话,见她母亲有了倦容,她以肚中的孩子为由,说服她母亲去休息之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此时已是下午申正时分。 她从早上到此时只吃了一小碗荞麦面和一小碗百合莲子羹,已然饥肠辘辘。 宋积云朝着纱橱扬了扬下颌,问香簪:“吃过了吗?” “吃过了!”香簪小声地道,“是六子哥去端的饭。午饭吃的是豆角饼和丝瓜蛋汤,晚饭和小姐一样,是佐菜白粥。” 哟,都会指使她的小厮了。 宋积云进了纱橱。 男子曲膝高卧在小榻上,慢慢地翻着膝头的画本。 看见她进来,他抬睑看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了画本上。 宋积云却注意到这不是他之前看的画本,是她放在起居室里的一本画本。 她问六子:“原来的画本呢?” 六子“咦咦呀呀”地解释了半天,意思是男子看厌了,让他重新找一本,他不敢让男子离开他的视线,就让香簪帮着去随便找了一本。 宋积云没再过问,去洗了澡,换了件衣服出来,去了厅堂用晚饭。 香簪兴高采烈地端了晚饭进来,宋积云吃饭的时候,她还守在一边,冲着宋积云“嘿嘿”地笑。 宋积云问郑嬷嬷:“这孩子是怎么了?” 郑嬷嬷也不知道。 香簪却兴奋地道:“大小姐,大小姐,你是不是打败了三老爷?” 宋积云讶然。 香簪欢快地道:“府里都已经传遍了。说三老爷不要脸,想骗我们家的银子,结果自己贴进去一幅名人字画。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她还问宋积云:“小姐,您看要不要找几个人大街小巷地给三老爷扬扬名?让大家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宋积云莞尔,摸了摸她的花包头,道:“这可不是你应该管的事。你现在,赶紧给我收拾碗筷去!” 香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蹦蹦跳跳地跑了。 郑嬷嬷被香簪感染,忍不住道:“您还别说,今天的事真是让人痛快!这下好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 宋积云却淡淡地笑了笑,对郑嬷嬷道:“你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她望着曾氏的院子的方向,喃喃地道:“这才刚开始呢!” * 晚上,宋积云在灵堂给父亲守夜。 按风俗,灵堂必须有孝子孝妇日夜不停地守着。 他们家没有孝子,就由钱氏和宋积云姐妹守着。 钱氏怀了身孕,小妹妹只有十岁,宋积云原打算由她和大妹妹守晚上,母亲和小妹妹守白天。但她小妹妹却坚持要和两个姐姐一样,轮流着给父亲守灵。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对三个女儿都如珍似宝,如今他去了,谁都想尽自己的一分心。 宋积云没有坚持,除了钱氏,她们姐妹三人轮流守夜晚。 她跪在父亲牌位前。 红色的火苗卷起黄色的冥纸,很快烧成了灰烬。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宋积云眼睛肿得像桃仁,视线都变得糊涂起来。 谁知道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却见她的祖母曾氏带着两个贴身的嬷嬷,由郑嬷嬷陪着,坐在厅堂条案下的太师椅上等她。 宋积云挑了挑眉。 这是另一只靴子要掉下来了吗? 第十二章 宋积云上前行了礼,绵里藏针地道:“祖母怎么一大清晨的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您从前有事,可都是叫我们过去的。父亲去世之后,祖母果然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曾氏被她的话刺得脸色发青。可她毕竟是块老姜,心里再不舒服,也知道达成自己的来意才是最重要的。 她强忍着心中对宋积云的讨厌,冷着脸道:“我给你定了门亲事,已经过了庚帖,今天下午就来下聘。你这几天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等送了你父亲上山,你就出门。” 宋积云只觉得头顶上炸了颗雷。 为了能从他们家撕下一块肉来,她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她想过他们会逼她把印章拿出来,想过他们会拿她们家没有儿子说事,想过宋大良会和宋三良联手,想过她祖母会亲自下场帮她大伯父或者是三叔父……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没有了。 居然在他父亲还没有下葬的情况下,让她嫁人! 她爹是曾氏亲生的吗? 曾氏对她爹可曾有过一点点的舐犊之情? 宋积云怒不可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曾氏,逐字逐句地道:“你想都不要想!” 曾氏大怒,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忤逆长辈!” “‘长辈’?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称‘长辈’?”宋积云气得胸口疼。 她一把拽住了曾氏,拉着她就朝外走:“我爹才刚过了头七,你就给他的女儿订亲,要他的女儿出嫁!有你这样做长辈的吗?有你这样做祖母的吗?” 曾氏没想到宋积云敢和她动手,被她拖着趔趔趄趄地走到了厅堂的中央才回过神来。 “反了天了!”她挣扎着要甩开宋积云的手,“你还敢打我!” “打你脏了我的手!”宋积云道。 曾氏带来的两个嬷嬷也反应过来了,忙上前围了宋积云,连声喊着:“大小姐!” 郑嬷嬷更是急得团团转。 她知道宋积云的脾气大,但她没想到会是这么大。 宋积云却把曾氏抓得更紧了,喝斥着曾氏的两个嬷嬷:“这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曾氏的两个嬷嬷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宋积云又拽着曾氏走几步:“你要我嫁,行,我们去我爹的面前去说去。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她说着,心里一酸。 为什么她和她爹都这么倒霉?遇到的全是这些烂到根子上的亲戚。 枉她父亲对曾氏那么的好! “这么多年了,我爹好吃好喝地敬着你,”她忍不住道,“去年为了给你做五十大寿,还特地从苏杭请了戏班过来,我爹的孝敬难道都孝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积云是真的为自己的父亲伤心。 或者被戳了肺管子,曾氏扬手就朝宋积云脸上扇去:“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宋积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曾氏扬过来的手,用力一推,把曾氏推倒在了地上。 曾氏的两个嬷嬷忙跑了过去。 宋积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你有资格在我面前论‘大小’的吗?就凭你活得比我久吗?” 她高声吩咐郑嬷嬷:“你这就去给我把大门打开了,我倒要看看,谁那么不要脸,敢把聘礼从我们家的灵堂抬进来。” 郑嬷嬷含泪应“是”,小跑着出了厅堂。 宋积云朝着曾氏笑:“你放心,他们敢来下聘,我就敢接着!我就敢穿着孝服去大堂上击鼓鸣冤!让全县的人都来评评理。有谁家做祖母的会在儿子的孝期都没过,就张灯结彩忙活着给孙女订亲。” 曾氏却不敢真和她赌这一把。 但手肘的刺痛又让她眼珠子一转。 她厉声道:“好啊!不就是去衙门吗?我正要告你不孝,忤逆,目无尊长!” “那就一起去!”宋积云又去拉她,“百善孝为先。我给父亲守孝,就是那《孝经》、《烈女传》我也够得上一章。说不定我还能给我家挣个牌坊回来。越多人知道越好!” 曾氏不由一缩。 宋积云就是个浑不吝的,闹腾起来不要脸;她三儿又得罪了王主簿;真的去了衙门,说不定是她们自己吃亏! 曾氏的两个嬷嬷一个比一个精明,见了忙上前扶了曾氏。 宋积云指着外面道:“走,我们现在就去!” 曾氏落荒而逃,还色厉内荏地冲着她叫嚣:“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宋积云站在台阶上:“我等着!” 院子里一片死寂。 * 宋积云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生气了。 她脑子嗡嗡直响,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像前世一样,低着头,在衣帽间里打着转。 只是现在的衣帽间,除了她,还有个陌生的男子。 她靠坐在了那口从父亲书斋里搬过来的黄梨木青松雕花包铜角的箱子上。 人的三观果然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宋家的人比她想象的还不要脸。 自古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母亲肯定不会同意这样的亲事,但她们家地位最高的却是她祖母。 有宋家偌大一笔家产吊在那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宋积云冷静地分析着她目前面临的困境。 却有一道目光始终如一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抬头,看见那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他曲膝靠在大迎枕上,膝上的画本已经换成了一本游记。 宋积云不禁瞪了他一眼,一言双关地讽刺道:“怎么?公子不看画本,改看游记了? 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压着书页,风轻云淡地道:“游记比画本好看。” 那幸灾乐祸的模样,气得宋积云想揍人。 男子却不以为然地挑着眉角,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翻起了游记。 宋积云不禁在心里骂了几句,决定梳洗一番之后去她母亲那里一趟。 免得她母亲知道了着急。 她恍恍惚惚的,习惯性开始解孝带,脱孝衣。 纱橱里却传来一声低喝:“伤风败俗!” 宋积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解褙子的衣扣。 她看了看自己麻灰绉纱滚边窄袖褙子。 连里面的齐胸都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 这就伤风败俗了? 宋积云朝男子望去。 他脸阴得像铅云。 可关我什么事呢? 宋积云呵呵两声,脱下褙子,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漂亮的锁骨。 “你——”男子怒目而视。 宋积云团巴团巴褙子,用力朝他砸去:“游记比画本好看?嗯?!” 褙子砸在他的脸上,淡淡的茉莉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忙侧过脸去。 褙子如云团落在他的膝头。 茉莉香像烟般散开。 “无耻!”男子道,左耳上的红痣仿佛滴着血。 宋积云不屑地撇嘴,快步进了浴室。 男子像扫什么脏东西似的把膝上的褙子扫落在了地上。 可杭绸的柔软轻薄却仿佛留在了他的指尖,甩也甩不掉。 * “啪”地一声,纱橱门被关上,宋积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男子睁开眼睛。 有道人影从屋檐跳下,隔着纱橱轻轻地叩了两下,低低地喊了声“主子”。 第十三章 夏天,太阳一露脸,地面就热气腾腾的。 宋积云赶到钱氏的院子里,钱氏正在厅堂的屋檐下给她的小妹妹宋积雪梳头。 宋积雪听到动静扭头,立刻喊了声“大姐”。 宋积云笑着搂了搂她,吩咐丫鬟搬了把竹椅,挨着母亲坐在了屋檐下。 钱氏给小女儿梳了头,让丫鬟领着她去用早膳,这才低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来母亲还什么都不知道。 宋积云委婉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钱氏。 钱氏气得直发抖,道:“她怎么可以这样?老爷还躺在灵堂里呢?有她这样做娘的吗?有这么糟践人的吗?难道她小儿子是亲生儿子,老爷就是她从地里捡的不成?” 说着,她攥了女儿的手,激愤地道:“你别怕!她要是敢逼你嫁,我就吊死在大门口。我看她到时候怎么收场。” 门后,宋积雪的小脑袋悄悄地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宋积云被吓了一大跳,忙安抚母亲道:“娘,还不至于如此。只要我们不答应,他们最多也就只能使些小手段。” 钱氏眼睛一红,道:“傻孩子,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她要是一口咬定这门亲事是你父亲生前定下来的,就算我们真的告到了衙门,你此时不嫁,等到除了服,一样得嫁。 “你想想,此时还愿意和他们搅和在一起,愿意娶个孝女进门的,能是什么好人家? “要是这事让她得逞了,岂不是害了你一辈子?” 宋积云忙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的。” 她的话并不能打消钱氏的顾虑,还好被她派去打听消息的郑嬷嬷很快就赶了回来。 只是她人还没有站稳,已急急地道:“太太,大小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老太太给大小姐定的是曾家的表少爷曾文星。” 钱氏顿时脸色发白,厉声道:“我就知道,除了她娘家那些泼皮货,没谁家会这么不要脸。” 宋积云也皱眉。 曾家一直眼红她家的瓷器生意。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曾多次找上门来,想让她父亲帮一把。 可曾家烂泥扶不上墙,还埋怨她父亲没有尽心。 她父亲从此不愿意再和曾家打交道。 曾家却觉得她父亲利益至上,没有亲族之情,找到了曾氏面前。 曾氏几次帮曾家在父亲面前说好话,父亲都婉言拒绝。 曾氏还因此大哭大闹了几次。 此时,曾家牵扯进来,恐怕所图非小。 钱氏担心不已,沉吟道:“要不,我们去求求淮王府的大总管。你父亲在世时,和他交情不错。拿些银子打点他,他应该愿意帮这个忙。” 宋积云摇头,道:“这毕竟是家事,他未必好插手。” 钱氏眉头紧锁,道:“早知道如此,就应该给云朵订门亲事,怎么都比曾文星那个浪荡子强啊!” 曾文星是曾家舅老爷的幺儿子。 宋积云还是小时候见过曾文星,印象里是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小男孩,长得唇红齿白的,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小京巴狗,还挺可爱的。 可他长大之后,却变成另外一个人。 十四、五岁就已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还没有成亲就在外面养了外室,还差点弄出庶长子来,以至于坏了名声,到二十岁还没有订亲。 亲戚间都是知道的。 为了她的亲事,曾氏可真是用了心的! 郑嬷嬷给钱氏出主意:“要不,我们赶在老太太之前给大小姐把亲事定下来?” 谁都知道这是个好主意。 可宋积云父亲在世的时候都没能挑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婿,这一时半会的,哪里有合适的人选? 钱氏是绝对不愿意让大女儿受委屈的。 她不由感慨:“要是她们姐妹有个表哥表弟的,也轮不到曾文星跳出来恶心人啦!” 钱氏祖籍金华。父亲卷入当年的科举舞弊案,永不能再参加科举。他受朋友之约,带着失恃的女儿来了梁县定居。后来认识了上门求画的宋又良,机缘巧合之下把女儿嫁到了宋家。 宋积云的外祖父去世后,钱氏在这里就没有一个亲族了。 这也是很多人把宋积云家视为囊中之物的原因之一。 宋积云哂笑。 表哥表弟,也未必就一定是助力,也有可能是阻扰。 可找一个定亲…… 宋积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说不定还真是个好主意! 她微微地笑,一把抓住了钱氏的手,道:“娘,您可是答应过我,要相信我的。这件事您就交给我好了。我会处理好的。” 钱氏见女儿很是自信的样子,怕打消了她的积极性,只好答应暂且放手让宋积云去做,心里却想:大不了和那些人不死不休! * 宋积云匆匆忙忙地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台阶旁的石榴树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垂头丧气,旁边的槐树上知了却一声声叫得欢畅。 她进了屋子,连喝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汤才觉得人精神了一些。 宋积云先去了起居室,伏案写了半晌,带了张纸去了纱橱。 男子高卧在小榻上,穿了双月白色淞江三梭布的袜子,旁边绣墩上放着一壶茶,还有几块大方糕,膝上游记已经翻了四分之三,应该很快就看完了。 她道:“我书房里还有一些志异、世说、杂传,不知道公子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男子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道:“有话就说,不必卖关子。” 宋积云依在箱子上,将手中的纸递给了男子,道:“你可以先看看。” 男子抬眸。 满室浓绿的纱橱里,他大大水杏眼里仿佛铺着一层星光,璀璨夺目。 宋积云微愣。 男子已拿了那张纸。 室内一片宁静,越发显得那蝉鸣声嘹亮清脆。 男子缓缓地抬头,声音里充满了兴味:“婚书。你要我假扮你的未婚夫?” 有意思! 第十四章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宋积云笑道:“公子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 男子看着那张纸,慢慢地点了点其中的两个字,道:“我现在叫李四?!” 宋积云眨着眼睛笑,道:“可我现在的未婚夫就是叫李四啊!” 男子把手一摊,宋积云模仿她父亲写的那纸婚书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游记上:“这名字太丑!” 宋积云笑容不变,道:“那我只好给公子换个地方住了。毕竟我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公子住在这里不太方便。” 男子道:“的确不方便。” 宋积云笑着点头,径直朝纱橱外走去,只不过手搭在纱橱扇门上,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走了回来,还一面走,一面道:“这几天都忙糊涂了。这香炉的香得换一换了。服侍公子的六子以后要服侍我未婚夫,只能把公子置在西跨院了。” 她说着,开始轻手轻脚给香炉换香料。 “那里住的全是些仆妇,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那有眼无珠的,把珍宝当石砾,把瓦块当璋玉。要是扒高踩低误伤了人可就麻烦了。” 男子轻声一本正经地道:“有道理。毕竟是能在热孝里逼孙女出嫁的人家,仆妇眼高手低欺负新仆也是有的。” 宋积云回头。 男子抬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一个看起来笑盈盈。 一个看起来严肃认真。 眼底却都涌动着彼此才能懂的算计。 空气仿佛凝结。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谁也不愿意退让。 香簪在外面叩门,道:“大小姐,阿全哥回来了。” 宋积云微微地笑,转身朝外走。 男子在她的手再次搭上扇门的时候,突然道:“这婚书上的名字不好听!” 宋积云低头无声地笑了笑,再转身的时候,已是一派郑重其事的模样,道:“公子可以想个好听的名字换上。” 男子面露沉思,好像真的在想叫什么名字好。 宋积云已开了纱橱的扇门,道:“既然这婚书要重拟,我们等会再说也不迟。” 她“啪”地一声,重新关上了纱橱。 * 郑全在宋积云预料的时间内赶了回来,还带回了八十万两银票。 “大掌柜说,怕这些银子太打眼,他全都分散成了五十两、一百两的,存入了各地的钱庄。”他道,“大掌柜还给大小姐留了个地址,说让大小姐以后有什么差遣,就给他留个信,他万死不辞。” 宋积云看了看,是一家位于杭州城香积寺旁的香烛铺子。 虽然有点远,但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大掌柜没有辜负她父亲的信任,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她把纸条重新递给了郑全,道:“你把地址记住了,然后把纸条烧了。” 郑全应诺。 宋积云又问了问他路上的事,知道他一路上都很顺利,还带信回龙虎山,让帮忙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师兄弟过来:“怕是没有这么快回信,要等些日子。” 这也是件急不得的事。 她点头,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快去看看郑嬷嬷吧!你走后,她一直担心着你呢!” 郑全憨憨地摸头,道:“大小姐不是说还要让我跑趟南昌府、上饶府吗?” “那个不急。”宋积云抚摸装着银票的红漆描金折枝花匣子,道,“有了这个做底气,其他的,等父亲的葬礼过后再说。” 她原想着,给她大伯父、三叔父之类的多少留一点,现在看来,一分钱都不必留了。 这南昌、上饶的地,她要另做打算了。 郑全“嗯”了一声,由着香簪带着去了郑嬷嬷那里。 * 宋积云回了纱橱。 男子眼睑低垂,面容沉静,好像在深思似的。 宋积云笑道:“公子觉得我未婚夫叫什么好呢?” 男子乌黑的眸子认真地望着她,道:“承嗣。” 想得美! 承嗣,是继承的意思,给她假扮一下未婚夫,就想分她家的东西,有这么好的事吗? “我看还不如叫继祖。”宋积云冷冷地道。 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扮演完了就可以滚了。 “也行!”男子沉吟道,“让六子帮我收拾收拾,我住这里的确不太方便。” 还想唤婢使仆,装富家公子? 那倒不必! 宋积云笑道:“我未婚夫远道而来,又是我们家的娇客,自然要住到我们家的客院。只是这婚事是我父亲和我未婚夫家早年定下来的,本应该早就来娶亲了,可未婚夫家家道中落,今年好不容易攒足了盘缠,这才前来履约。” 免得有人把他和京城里来的那个富家公子联想到一块儿。 还能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她继续道;“这样我未婚夫离开梁县时,也能给我家一个交待。” 言下之意,是这件事完了,我就会放你走了。 男子皱眉道:“这样不太好吧?” 宋积云正色地道:“有什么不好的。我未婚夫要娶妻,不北货南贩,哪有银子成家立业呢?何况我未婚夫既然做了我家姑爷,我们也不能看着他没落啊!这做生意的银子是怎么都要借的。” 她说着,斜身问他:“您看,十万两如何?” 三年知府也没这赚得多。 男子思忖道:“人穷志不穷。怎么能拿妻族的银子做生意呢?” 宋积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别以为死了张屠户,就要吃那混毛猪。 选你,不过是想两件事一起处理。 你不干,多的是人干? 她凛然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看,我要做的事也做了,我派人护送您去京城如何?您是外乡人,不知道那鄱阳湖的水有多深。每年涨水不说,还闹水匪。没人护送,还真难安全北上。” 从梁县北上,走水路是最快最好的,而走水路就必须从鄱阳湖那里转道。 男子苦恼道:“看来必须得做生意。” 宋积云道:“那也未必。身上银子多了,一样不安全!还是要本乡人带路才好。” 男子闻言把婚书递给宋积云:“改个名字!” 宋积云没说话,重新做了份婚书给男子。 男子拿着左看右看,一副没见过婚书的样子。 宋积云早已困得站着都睡着,如今做成了这桩大事,心弦一松,困意更浓,让六子陪着男子,忙去补觉了。 * 午间,院子里绿荫匝地,蝉鸣阵阵。 侍卫推窗翻了进来,见他的主子拿着张纸在那里喃喃道:“她怎么让这胡氏的松烟墨落在纸上像旧迹的?” 第十五章 夏日午后的未正,正是一天中困倦最浓的时候。 但在曾氏院子的厅堂里,宋三良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李氏看了眼捻着沉香木十八子佛珠一言不发的曾氏,道:“老爷,您别转悠了。您这一转悠啊,把我和娘都转晕了。不就下聘的事吗?娘都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三良扫了李氏一眼,屁颠屁颠地跑到曾氏身边坐了下来,低声道:“娘,按理说,您已经去告诉那死丫头片子了,她不愿意嫁,肯定得找家里的族老或者老二生前好友做主。可那死丫头片子那边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您说,她会不会憋着什么大招啊?” 曾氏没有吭声,佛珠却越捻越快。 李氏看了,怕丈夫惹得曾氏不快,忙道:“那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大招?我看啊,她就是个纸老虎,对家里人叫得厉害,对外人不敢开口。去族老那里哭诉,请二伯生前的朋友帮忙,也要她有这个胆量才行啊!” “不应该啊!”宋三良还是有些不安,他摸了摸嘴上的胡须,吩咐曾氏身边最体己的曾嬷嬷,“你再去那死丫头片子那里看看。我就不相信,她会什么也不干,束手就擒。” “好了!”曾氏不爱听这话,闻言皱着眉喝止住了儿子,道,“曾嬷嬷说她那边没有动静,就肯定没有动静。那丫头片子到底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老二生前再宠她,真到遇了事,那也得有人给她撑腰才行。” 如今老二不在了,她未必有这本事。 曾氏想了想,吩咐曾嬷嬷:“你去把曾家下午要来下聘的消息散出去。” “啊?!”宋三良夫妻愕然。 曾嬷嬷却忙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曾氏教训儿子:“啊什么啊?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城府都没有。不把事情闹大了,谁知道那丫头片子要嫁人?不然老二家的一推六二五,说根本没有这件事,我们还真的和他们家去官府打官司不成?” 宋三良夫妻明白过来。 “还是娘厉害!”宋三良道,“我就说,我们把聘礼接了就完了,为什么还要告诉那丫头片子一声,原来您是想让她把这件事闹大啊!” 李氏殷勤地去给曾氏捏肩膀,满脸红光地道:“谁知道她事到临头却寒了胆。不过,她不把事情闹大了,我们帮她闹大。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她要嫁了,我看她怎么办?” 曾氏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到半个时辰,宋家的人都知道曾家下午要来下聘的事了。 有人当没听见,有人去问大老爷宋大良真假,也有那急公好义的,派了人请曾氏去孝棚那边说话。 曾氏正等着,精神抖擞招呼宋三良夫妻:“走,我们孝棚那边坐坐。” 两人喜笑颜开,一左一右地搀了老太太往孝棚那边去。 只是他们还没有走到孝棚,迎面碰到了去给他们报信的曾嬷嬷。 “老太太,三老爷,”她神色慌张地草草给曾氏行了个礼,道,“曾家来下聘,被大小姐的人拦在了大门外,还惊动了族老们,大家都往大门口去了。” 曾氏不悦地道:“有什么好慌的!我们有婚书在手,是她能拦得住的吗?” 曾嬷嬷连连点头,擦着汗,跟着不慌不忙的曾氏往大门口去。 远远的,他们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喧闹,还夹杂着钱氏高亢的声音:“什么订亲?我怎么不知道?给我把东西都扔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只见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宋积云扶着钱氏站在大门中间,身后还跟着莫名其妙的大老爷,前来吊唁没走成的宾客,族中在这边帮忙治丧的族老等人。 那些丫鬟小厮在郑全的带领下,把曾家带过来下聘的东西提起来就往外丢。 曾家请来的官媒鬓角带着朵大红花,和曾家来下聘的人左支右绌,抢回了一对大麻鸭,却没能顾得上两扁担茶叶。 东西洒得到处都是。 曾氏脸色铁青。 怕事情不顺利,特意跟过来下聘的曾老爷大声斥道:“钱氏,这可是你们家老爷在世时订下来的亲事,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的。” 围在门外的人群一阵哗然。 钱氏道:“你说是我们家老爷生前订下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立刻有族老道:“就算是又良生前订下来的婚事,也不应该这个时候来下聘啊!” 曾老爷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封婚书,高举着给众人看:“这是我们两家的婚书。街坊邻居们看看,帮我们家做个证。我可不是勒逼谋娶!” 有族老一看,顿时满头大汗,忙朝着门外看热闹的人作揖:“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大家都散了吧?” 就算是误会,也是场戏啊! 梁县巴掌大的地方,这样的“误会”能说好几年。 谁愿意走! 钱氏急了,道:“我们虽是商贾之家,可也不是那不讲规矩的破落户。我们家老爷还躺在灵堂里呢,我怎么会这个时候嫁女儿。还请诸位还我们家一个公道。” “这件事,是我决定的!”曾氏轻咳了几声,走到了大门口,走到了钱氏面前,既像是在向她解释,更像是在向门外看热闹的人解释,凝声道:“二房大姑娘的婚事,是老二在世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只是没想到老二走得这么急,还没来得及过礼,就去了。 “按理说,这婚事原本不应该这么急。 “可老二家的大姑娘今年都十七了,若再等三年,花期都过了。 “我就做主,让他们热孝成亲。 “大姑娘嫁过去了,在夫家给老二守孝一年。” 曾大老爷也回过神来,忙道:“我当着诸位乡邻发誓。我们曾家,绝对不会让儿媳妇做那不忠不孝之事的。婚事只是为了信守承诺,让两个孩子早点定下来,绝没怠慢宋家的意思。” “不行!”钱氏瞪着曾老爷,“我不同意!” 可她的声音,被看热闹的人一阵交头接耳吞噬了。 宋积云低下了头,脸被藏在了孝帽里,看不清楚情绪。 有人道:“这话也有道理。法理不外人情。总比不愿意守三年,就退了亲的好。” 也有道:“出嫁女守孝一年,曾家这是想早点娶媳妇吧?” 还有道:“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对不起死去的宋二老爷。这事做得不太地道。” 钱氏见此,茫然四顾,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曾大老爷忙踢了那官媒一脚,道:“还等什么?还不把聘礼送进去!” 官媒如梦初醒,“嗯”了一声就要去帮着曾家的小厮搬东西。 宋三良夫妻对视一眼。 曾氏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请问!”人群中有个清越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把众人的议论都压了下去,让大家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 就看见一个气宇轩昂,英俊逼人,却衣饰寻常的年轻男子站在人群后面。 大家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宋家众人一头雾水,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要干什么。 按理,他们应该立刻把这人喝斥一顿赶走。 可这人气质太好,清高、倨傲从骨里子透露出来,看着就不是个普通人,让他们心里千思百转,却没人敢开口。 曾氏和宋三良更是心里怦怦乱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男子已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了他们面前,道:“你们说,宋家二房大小姐和曾家订了亲?” 宋三良飞快地睃了母亲一眼,咬着牙上前一步,说了句:“正是!” 男子闻言,从怀里掏出一份婚书,递给了宋三良,困惑地道:“那,和我定亲的宋积云小姐,又是宋家的哪一位?” 第十六章 男子的话,像捅了马蜂窝,惹来“嗡嗡嗡”议论声一片。 “你看清楚曾家婚书是怎么写的了没有?” “说的是宋家二老爷的大闺女。是不是叫宋积云不知道,但肯定是他们家的长女。” “哎哟!一女嫁二夫啊!” 宋家众人却像定住了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 宋三良忙接过男子手中的婚书。 “立婚书人元浩然,宋又良……四男元允中,长女宋积云……乾造戊辰年丙辰月寅初,坤造壬申年乙已月甲午日午正……娶为正妻。当日三面言定,元允中及冠后迎娶……聘金两百金……陪嫁、聘礼另行再议……恐口无凭,立婚约为据。” 证婚人男方是王传庚,他不认识。 女方的证婚人是黄启,他认识。 他二哥一起做生意的好朋友。 见证人是梁县曾经的父母官,如今在苏州任知府的李劲。 再看立约日,己亥年庚午月丙戌日,十年前。 正是李劲在梁县做知府的时候。 除了在他二哥的名字上按了手印,还在立约日上盖了他二哥的印章。 再看那纸,虽然保管得当,可那折痕却很深,字迹陈旧,墨汁却带着历久弥新的光泽,一看就是上了年头。 宋三良额头冒出汗来。 若不是出现得太巧,从字面上看,这是一张再真不过的婚书了。 他惶恐地朝曾氏望去。 曾氏最了解这个儿子,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湖底。 怎么会这样? 宋积云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未婚夫?她那个二儿子什么时候给宋积云订的亲事? 为何她全然不知? 曾氏被李氏扶着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望着宋积云,眼底闪过一丝凶狠。 有没有订婚重要吗?不重要。 假的能变真的,真的自然也能变假的。 曾氏挺了挺腰,看了看儿子。 宋三良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 他抬手就要撕了那婚书:“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敢在宋家的地盘上撒野,冒充宋家的女婿……” 只是没等他用力,就被早盯着他的郑全一双蒲扇似的大手一把给钳住了。 “三叔父,这婚书是真是假,恐怕由不得你说了算!”宋积云冷冷地道,飞快地瞪了男子一眼。 男子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梢,仿佛在说:你只让我把婚书拿给他们看,又没有说给谁? 宋积云没空和他计较,“唰”地上前,抽了宋三良手中的婚书,递给了钱氏,温声道:“娘,您看看,这是不是之前父亲常常念叨的那门亲事。” 郑全用力甩开宋三良的手。 宋三良趔趄几步才站稳。 可众人看他的目光都开始有些微妙起来。 钱氏接过女儿递来的婚书匆匆看了两眼,激动地道:“是的,是的,就是这门亲事。” 她忙吩咐郑嬷嬷:“快,你快去我的库房将我压在春字甲字号箱笼里的那个红漆描金藤萝小匣子拿过来。那里面放着另一份婚书。” 郑嬷嬷应声就要去。 却被曾氏大喝一声“慢着”给拦住了。 她阴沉着脸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钱氏,厉声道:“你把那婚书给我看看。” 钱氏就求助似地望着族里的几位族老。 来这里的,不是碍于情面不好不来的,就是准备过来主持公道的,且过来主持公道的占大多数。 立刻就有宋家老太爷一辈的宋九太爷站了出来,道:“侄孙媳妇,你把婚书给我。” 钱氏立刻把婚书交给宋九太爷。 没有人理睬曾氏。 曾氏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 宋九太爷拿过婚书仔细地看了又看,很肯定地对众人道:“没错。这是又良的笔迹,也是又良的印盖。还有县太爷做担保,这婚书不可能有假。” 郑嬷嬷不知何时抱了个红漆的描金匣子过来,把匣子里藏着的一份婚书递给了钱氏。 钱氏拿过去给宋九太爷比对了半晌,再次向众人肯定道:“是的,就是这门亲事。我们家大姑娘没出阁,就是在等元家来提亲。” 宋七太爷听了,看男子的神色都变得慈祥起来。 他亲切地问男子:“你就是那元允中?今年多大了?祖籍哪里?怎么今天才过来?” 男子道:“我就是元允中。去年及冠。祖籍京城。家道中落,从京城到这里路途遥远,攒了几年银子才凑足了盘缠,在路上走了快三个月。” 众人听着都面露惊讶。 这元允中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落魄之人。 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 宋九太爷却在心里嘀咕:这孩子长得这么好,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怎么他问一句他答一句的。看着宋家闹腾成这样,满院挂白,却一句多的话都不问。这是漠不关心呢?还是胸有成竹呢? 他一时没有定论,抬手就招呼元允中,道:“远来是客,我们去屋里说话。” 元允中点头,抬脚就往大门里走。 没有给曾氏一个多余的眼神。 宋三良两口子急得在曾氏耳边低声喊“娘”。 曾氏朝曾老爷使了个眼色。 曾老爷咬了咬牙,赶在元允中迈进大门之前高声地喊了声:“且慢!” 众人都朝他望了过来。 他恭敬地道:“九太爷,您向来公正严明,不偏不倚,不要说宋家的人了,就是我,都服您。可您不能认定那小子手里的婚书是真的,看也没看曾家的婚书一眼,就判断曾家的婚书是假的啊!” 宋九太爷讶然。 曾老爷把自己手中的婚书塞到了宋九太爷手里,道:“您看看,我这婚书是真是假。” 宋九太爷还真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 但他的要求却合理。 他只好仔细地看了一番。 这也是一份正规的婚书。 两份婚书的区别除了男方之外,就是曾氏的婚书没在立约日盖上宋又良的印章。 但婚书上的证婚人、见证人、执笔人等都是他们的熟人。 宋老太爷想了想,只好一手举着一张婚书给众人看:“你们也来评评理!” 曾氏解释道:“我们两家原是亲上加亲,又不用怕人冒认,也就没有想到还要加盖个印章之类的。” 这句也解释得通。 一时间宋九太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中。 曾氏跳了出来,道:“九太爷要是不相信,大可以把婚书的见证人、证婚人都叫来问问,就知道曾家的这份婚书到底有没有做假了?” 第十七章 就算证明了曾家的婚书是真的又能如何? 难道元家的婚书就是假的不成? 宋家九太爷就算德高望重,见多识广,遇到了这种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关系到女儿的下半辈子,钱氏当然不能让曾氏占了上风。 她指着元家的那份婚书道:“我没听说过曾家的婚事,倒是元家的婚事,老爷一早就告诉过我,还特意请了李大人做见证人。就是怕时间长了,会有什么变故。 “大家再看曾家的婚书,证婚人和见证人都是曾家的姻亲故旧,连个正正经经的官媒都没有。” 李劲在梁县做县令的时候,因颇有建树,深受百姓爱戴。 大家听钱氏这么一说,自然更倾向于元家的婚事。 曾氏现在看宋积云母女,恨不得一口吞了才解恨。 可现在却不是算账的时候。 她强忍着满腔的怒火把元家的婚书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再看钱氏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不屑。 她问元允中:“元公子,今年二十一岁了吧?” 他淡漠地望着她,没有吭声。 曾氏微愠,却也只能转身,对大门内外的人道:“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元家的婚书中有一条,是要元公子及冠之后前来迎娶我孙女的。” 及冠是二十岁。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炸了。 曾氏望了宋积云母女一眼。 钱氏脸色有些发白,宋积云却像没事人一样,轻拍着钱氏的手在安慰她。 曾氏在心里冷笑,大声道:“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们家有什么事,就算是大家没有亲历,也应该都听说过。我们老二家的这位大姑娘,自她十二岁起,她爹就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 “梁县凡是和我这孙女适龄的男子,她爹几乎都去相看过。 “这在梁县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大家知道为什么?”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还有好事者高声的道:“这是为何?” 她扫了一眼人群,这才厉声道:“那是因为早在我那孙女十岁的时候,我们家就和元家没有了音信。” 本朝律法,三不娶。 男女订婚后,因故身亡;男方无故不娶及逃亡不还者;男女或有犯奸盗的。 “不是的!”钱氏道,“我们两家还有来往。” 曾氏没有理会她,径直道:“可我们家老二是个厚道人,不愿意就这样给我孙女重新订一门亲事,又怕这元家到了约定的时候还没有音信,这才在三个月前,也就是元公子及冠一年后还没有登门求亲的情况下,才为我孙女定下了曾家这门亲事。” 众人议论纷纷。 有那心疼儿女的,直呼:“应该!” 也有那觉得宋又良仗义的,道:“难怪宋二老爷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这么好,诚实守信。” 更有被曾氏说动了的:“宋家应该和曾家结亲。” 曾氏挺直脊背站在台阶上,扬着下颌用余光瞥了宋积云母女一眼,那模样,仿佛不是站在宋家的大门口,而是站在皇帝的金銮殿上。 钱氏握着宋积云的手一紧。 宋积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曾氏,扶着母亲不动声色悄悄站在了宋大良的身边。 “娘,”她担心地道,“祖母和三叔今天能背着我们给我和曾家订亲,明天会不会背着我们让三叔的儿子给我父亲摔盆啊?” 什么?!摔盆! 宋大良耳朵都竖了起来。 继承家业的儿子才有资格摔盆。 同样的道理,摔了盆的子孙才有资格争家产。 他还准备让他儿子给老二摔盆呢! 就听钱氏叹着气道:“让你三叔家的儿子给你父亲摔盆也没什么,我就怕到时候曾家也打的是这主意!” 宋大良突然间觉得自己茅塞顿开。 什么狗屁订亲,曾家肯定打的是上门女婿的主意! 难怪他娘和老三不告诉他,这是他们两家已经商量好了怎么分老二的家产吧? 搞了半天,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他刚才还想着宋积云太厉害,他娘和他三弟想着法子把她嫁出去也好。 没想到坑的还有他! 他大步地从宋积云母女身后走出来,就看见他娘得意洋洋地对元允中道:“好孩子,不是我不同意你和我孙女的婚事。是你来晚了,和我们宋家有缘无份!” 那些看热闹还不嫌事大的在那里附和着“可惜了”。 你娘的可惜了! 宋大良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娘”,走到了曾氏对面,高声道:“老二家的大姑娘和曾家订了亲,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曾氏佯装出来的慈祥笑容僵在了脸上,看宋大良的眼神像看见了鬼似的。 人群中更像是热油锅里被倒进了一碗水。 “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 “这是宋家的大老爷吧?” 宋大良对那些议论置若罔闻,沉沉地望着曾氏,大声道:“订婚又不是养私儿,见不得人。一边是我舅舅家,一边是我胞弟家,亲上加亲的事,怎么我这个做大伯父的既没有见着曾家的一包茶,也没有见过曾家的一块点心。这订得是哪门子的亲?” 元允中眼睛锃亮,望向宋积云带着几分意趣。 宋积云发现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告诫般地瞪了他一眼。 人群里“轰”的一声,说什么的都有。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曾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指着宋大良的鼻子大骂,“你给我滚下去!” 宋三良也面如锅底地跑了过来,拉着宋大良道:“大哥,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回屋说。” 回屋说,那还说得清楚吗? 宋大良冲着宋三良“呸”了一声,跑到了宋九太爷面前,装模作样的把两封婚书看了又看,道:“我二弟这个人,疑心重,干什么事都喜欢按个手印还要加个印章。不信你们看他的那些什么契书什么的。他不可能在女儿的婚书上不盖上印章啊!” 他还喊被他这番操作惊呆了的曾老爷:“您也过来看看。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婚书,我怎么看着不像我们老二的笔迹呢!还有这证婚人啊,媒人什么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一点排面都没有。这不像是我们家老二能干出来的事啊!” 第十八章 眼前的情景让宋积云差点笑出声来。 钱氏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没有想到,她照着女儿事先交待的说了一句话,就能让宋大老爷跑出来砸老太太的场子。 她们家的云朵真的很能干。 她应该更信任她们家的云朵才是。 而曾氏呢,她恨不得把这个愚蠢的大儿子重新塞回她的肚子里去。 “老大,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的。”她感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扶着李氏的胳膊道,“姑娘家的婚事,你又是个做大伯的,我们就没有提前告诉你……” 宋大良才不吃她这一套。 他母亲最疼爱的是他的小弟弟宋三良。 何况,元家这门亲事好啊! 陪嫁点银子,远远地把人嫁了。 这陪嫁的银子都不用从老二的家产里出,用钱氏的陪嫁就行了。 只是不知道这元家和李大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也不要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认识李大人也是一样。 这好歹也是桩案子。 看样子他还得去趟苏州府。 苏州府才是金山银窝,赚钱的地方。 说不定他还能靠着元家这小子发笔财。 宋大良“啧啧啧”地打断了曾氏的话,道:“娘,您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您一句话,曾家这婚书是三个月前立的,那个时候老二还在世,大侄女也不小了,为何那个时候没有过礼?要等到老二死了,躺在家里还没有出殡的时候,曾家急急忙忙跑过来下聘?” 当然是因为他们没能想到老二死了之后,老二家的大姑娘会这么厉害,让他们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可这话曾氏不能说。 她被噎得脖子都粗了。 宋大良却觉得是因为老二过两天要下殡了,曾老爷想让自己的儿子给老二摔盆,这才急匆匆地非要赶在今天来下聘。 他认为自己看穿了母亲、弟弟和曾家的把戏,这种被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排斥在外,被算计的感觉就更让他愤恨了。 “自古结亲,除了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三书六礼。”他点着曾家的婚书问曾老爷道:“我就想问问曾家,你们是什么时候合的八字,换的庚帖?什么时候商量的聘金,下的小定? “你们换庚帖、下小定都不用告知女方家的三姑六舅的吗?” 宋大良还不嫌事大地问宋家的那些族老:“您老知道吗?” “给您老下帖子了吗?” “您老知道之前曾家和宋家订了亲吗?” 宋家的族老们一个个摇头,看曾氏和曾老爷的目光都有些不悦。 宋大良暗喜,想着:你不要是撇开我吗?行!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 他趾高气昂地站在大门台阶上,和不久前曾氏站在那里的模样是那么的相似,高声问看热闹的人:“这三书六礼都没有,算得上名媒正娶吗?” 有那看戏不怕台高的回应道:“不算!” 还有人道:“宋大老爷这话有道理。” “就是!”宋大良扬眉吐气地道,“这门亲事,我不承认!” 宋九太爷看着,轻轻点头。 曾老爷却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硬着头皮对他道:“这门亲事是我和姑母定下来的……” “你别拿我母亲说事。”宋大良没等他说完,道,“谁不知道,我娘自打嫁到我们家就开始补贴你们曾家了。可如今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你们怎么还巴着她不放?” 他说完,还对曾氏道:“娘,我也是抱外孙的人了,以后在外面的事,您少管,交给我就行了。您以后只管在家里念念经,逗逗孙子,抱抱重外孙就行了!” 言下之意,是说曾氏老糊涂了。 曾氏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宋大良只觉得快意。 他还撩宋三良:“舅舅、表兄再好,他们也是姓曾,你可别忘了,你姓宋。” 宋三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宋大良大笑,伸手去拽元允中。 元允中忍了忍,才没打掉宋大良的爪子,让宋大良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宋大良根本没有注意到,志得满意地指着元允中对众人道:“看见没有,这才是我们家家二房的大姑爷。还是李大人做的见证人。你们要是谁不服,找李大人打官司去。” 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宋大良得意洋洋,亲自介绍宋家的族老们给元允中认识:“这是九太爷!” 古稀之年的宋九太爷朝着元允中慈祥的笑。 元允中客气地喊了声“九太爷”。 宋九太爷很高兴,亲自为他介绍宋家其他的族老。 宋积云就朝着郑全使了个眼色。 郑全会意,带着几个小厮把曾家下聘的东西都丢到了门外的大街上。 曾老爷又羞又愧。 李氏却是一阵尖叫:“婆婆,婆婆,您这是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 就看见曾氏捂着胸口,软绵绵地瘫在了地上。 * 钱氏宅子的厅堂里,钱氏望着近看比在门口更加相貌不俗,气宇轩昂的元允中,拘谨地抬了抬手,客气地道:“喝茶!” 元允中闻了闻茶叶,觉得还行,应酬般地呷了一口。 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才是这宅子的主人,钱氏是客人。 钱氏勉强地朝着元允中笑了笑,让郑嬷嬷服侍他吃点心,把宋积云拉到了中堂后的小客厅,不安地低声道:“云朵,这人是你从杭州找来的名伶?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呢!会不会弄错了?” 宋积云面不红心不跳地低声道:“娘,您放心好了,没有错。我当着他的面酬金付给他们班主的。” 正拿着盖子拂着茶盏里浮叶的元允中手一僵。 钱氏却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他演得还真不错,把我都给唬住了。等这件事成了,你可要好好打赏别人一番。” 宋积云应了。 钱氏重新和宋积云回到中堂的罗汉榻上坐下。 她再看元允中,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长得好,演得也好,不由温声问起他的事来:“你真名叫什么?什么时候进的戏班?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吗?” 宋积云只好轻轻地咳了两声,道:“娘,我们还是商量一下给祖母侍疾的事吧?” 曾氏晕倒了。百事孝为先,这可是件大事。三家都要去伺候。 “好!”钱氏应着,一开口,又和元允中说起话来:“那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只是我们这里地方小,比不得苏州府。好在是家里的厨子手艺不错,你想吃什么,就让人去厨房说一声。” 第十九章 宋积云抚额。 她母亲对元允中的喜欢是如此明显。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母亲还是个看脸的人。 就算她说元允中是个伶人,也没能阻止她母亲对他的喜欢。 宋积云只好道:“娘,他的事我会安排好的。您就别管了。我们先说说祖母的事。” 钱氏讪然地笑。 宋积云道:“我们这边正守着孝。我的意思,我们就不去祖母那边凑热闹了。正好几位族老都在,我去和族老说说。实在不行,我们家出银子,另两家出力,您看怎么样?” 钱氏毫不掩饰对曾氏的厌恶,道:“我连银子都不想出。不过,比起让我们去侍疾,我宁愿出银子。” 宋积云微微笑。 她就怕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母亲还一味的愚孝。 这样挺好。 她道:“那您换件衣裳,我们去祖母那边。” 说完,她喊了六子过来,对元允中道:“元公子,您先去客房休息吧!等把家里的琐事都处理好了,我再请我大伯父作陪,给您接风洗尘。” 一直沉默的元允中此刻却勾着唇角道:“老太太病了,我这个做孙女婿的也不好置身事外。我还是和你们一道去看看她吧!” 钱氏听了喜出望外,道:“礼不可废,正应如此。族老们看了,也会高兴的。” 宋积云冲着元允中凉凉地笑了笑,对她母亲道:“元公子远道而来,还是先去歇会的好!何况老太太那边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未必喜欢有人去探病。” 钱氏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对元允中道:“好孩子,你有心了。还是先去歇了吧!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她祖母性子好强,免得拖累了你。” 原本目无余子般的元允中此时却表现得非常温文有礼,道:“那我就更应该过去了,免得老太太挑刺。” 钱氏又被说服了,劝宋积云道:“还是让他跟着一道去吧!这府里人来人往的,要是被人有心冲撞了就不好了。” 宋积云觉得头痛,道:“六子会跟在他身边的。” 钱氏道:“那就更不行了——六子又不会说话。” 宋积云见钱氏铁了心要带着元允中,想到刚才元允中私自改“剧本”,就算是陪她演戏也未必会老老实实,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有好的一面,遂不愿意和母亲为了这件事争执,点了头:“那我们在外面等您。” 钱氏满意地去了内室更衣。 宋积云瞬间就变了脸,低声质问元允中:“你要干什么?别忘了,梁县四面是山,水路才是进京最便利的路程。” 元允中从容不迫地给自己续了杯茶,道:“天气炎热,屋里应该多放点冰才舒服。” 宋积云冷笑:“灵堂冰块不断,今天晚上元公子就去帮我小妹守一夜灵好了!“ 元允中呷了口茶,闭着眼睛回味了片刻,道:“行!今天我来守灵。” 他又不是真女婿。 宋积云道:“你想得美!” 元允中道:“实际上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将松烟墨作旧的?” 宋积云道:“等你走的时候可以考虑告诉你。” 如果把戏演砸了,走的事自然也就遥遥无期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着嘴。 * 长房宋大良的院子里,宋大良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对着镜子梳理他的胡须。 大太太王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道:“老爷还是快点吧!要是娘醒了,又要发脾气了。” 宋大良不以为然地道:“她发就发。她不是有老三就行了吗?那就让老三好好服侍她。” 王氏皱着眉,不敢说什么。 宋桃匆匆地撩着湘妃竹的帘子走了进来。 “爹,娘!”她道,“听说云妹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未婚夫,还把祖母给气昏了,是真的吗?” 她脸色有点苍白。 怎么会这样? 前世,宋积云根本就没有嫁过人,也没听说曾经订过亲。 难道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她不过在三叔父和祖母商量把宋积云嫁给谁的时候,想起前世的种种,一时冲动,提了句曾文星…… 但要宋积云嫁人又不是她的主意? 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错? 宋桃心里像被油煎似的。 她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爹,宋积云冒出来的那个未婚夫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曾家却是知根知底,她要是嫁过去了,我们还可以帮衬一二。” 最主要的是,可以随时知道宋积云的消息。 宋大良闻言却是脸一沉:“头发长,见识短!” 他是宋家长子,老二不在了,老二的家产家业就应该由他做主。最多到时候意思意思分点给老三,安安老三的心。 谁知道老三却比他的心还大,说动了他老娘,把他给踢出了局,联合着外人瓜分老二的家业。 难怪当初他争着要给老二治丧的时候,老三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敢情人家一早就算计好了,拿治丧的那点蝇头小利迷惑他,自己得大头。 他越想越气,“啪”地一声就扇了宋桃一耳光:“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开口未婚夫,闭口未婚夫,这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应该说的话吗?老二家的大姑娘要嫁谁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是怨你老子没给你也早点定下一门亲事啰?” 宋桃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父亲。 前世,她因为是女儿,被她父亲无视,可她父亲也没像此时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她,还打的是她的脸! 王氏一下子冲了上来,抱住了女儿的头,急声地吼着身边的丫鬟:“一个个都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敲了冰块来给三小姐敷脸!” 屋里几个服侍的这才回过神来,闻声而动。 王氏已哭天抢地:“老天爷!你可开开眼!从前说我只生姑娘没给他生儿子,我也就忍了。如今我儿子已经十岁了,他还是动辄就打,不顺心就骂。我是宋家的媳妇,活该我受着。可姑娘家都是娇客,凭什么给她没脸!这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宋桃不由紧紧地回抱着她母亲,脸上火辣辣的痛一路蔓延,烧到了她的心头。 前世,也是这样。 每当她困苦无助,孤立无援的时候,都是她母亲像现在这样撒泼打滚地帮她渡过难关的。 她爹这个混蛋,出了事就只知道怪别人,不是踢就是骂,没有本事还没有担当。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难道就是为了像前世那样,被她父亲轻贱的? 她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重活一世,谁都别想像前世那样踩在她的头顶上了。 就算是她爹也不行! 第二十章 曾氏一直在二房养老,钱氏住得离她最近,却到得最晚。 宋大良像个大家长似的,陪着宋家的几位族老和曾老爷在抱厦里坐着喝茶。 看见宋积云几个,他朝着元允中招手:“来,元公子,到我这边坐。我们正商量着你岳父出殡的事,你也来听听。” 谁来摔孝盆,能越早定下来越好。 他还安排宋积云几个:“娘还没有醒,老三正陪着黄大夫在给娘诊脉,你们赶紧去看看。” 一副男人当家说事,女人不要插嘴多话的样子。 钱氏和宋积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元允中和宋积雪上前给大家行礼。 众人回礼。 曾老爷却冷哼一声,侧过身去,背对向他们,没有理睬他们。 元允中坐到了宋大良的下首,曾老爷对面的位置。 他靠着椅背,神色淡然,双手非常自然地搭在扶手上,双腿微分。 明明是个舒适惬意的姿态,却隐隐流露出几分威仪。 坐在陪坐的位置上,却硬生生地把坐在主位的宋九太爷等人衬成了陪客。 好像他才是这个抱厦的主宰似的。 宋积云看着眉心一跳。 宋九太爷等人也都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 偏偏元允中还轻飘飘地瞥了曾老爷一眼。 那居高临下的目光,明晃晃的不屑一顾,让众人面面相觑。 他这是在嫌弃宋家的姻亲没规矩吗? 大家的视线都不禁落在了曾老爷身上。 众人这才发现,曾老爷的鞋上有泥点,手指上有灰,衣襟上有洇渍,不知道是茶水滴上面了,还是其他的什么污垢。 大家的神色都微微有些窘然。 被注视的曾老爷甚至胀红了脸,轻轻地咳了两声,重新正襟危坐。 宋九太爷更是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才表情松懈下来。 宋积云没能忍住,低了头,无声地笑了半天。 要不是宋三良带着黄大夫出来了,她恐怕就要露馅了。 “老太太没什么大碍。”年过六旬的黄大夫道,“受了点惊吓,吃几副安神补气的方子就行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宋三良等黄大夫开了方子,忙让小厮去抓药,自己转身却红着眼睛指了宋大良道:“大哥,还好娘没事。不然我要和你拼命!” 宋大良冷笑,道:“别以为抓个药你就是孝子。那小厮是二房的吧?你这么孝顺,你怎么不把娘的药费出了呢?” 眼看着两兄弟要吵起来,宋九太爷像是怕被元允中嫌弃似的,睃了元允中一眼,大声地喝道:“好了!你娘还躺在床上呢!” 两人像斗鸡似的慢慢收起了炸开的羽毛。 屋里突然传来李氏高亢的声音:“娘,娘,您醒了!” 宋大良和宋三良拔脚就往曾氏屋里去。 曾老爷也站了起来。 宋积云牵着宋积雪,和钱氏也跟了过去。 一阵闷热迎面扑来。 宋积云脚步微顿,只见宋三良跪在曾氏的床头,握着曾氏的手哽咽着喊着“娘”,宋大良则站在床边,满脸关切地问着曾氏:“您好点了没有?” 李氏、王氏等服侍曾氏的女眷围了一床。 宋积云没有靠过去,把宋积雪推到了窗边站着,弯腰和她耳语:“你就站在这里,等会给祖母问过好了,就去找你的丫鬟。” 宋积雪乖乖点头。 宋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宋积云的身边,悄声道:“云妹妹过来了。”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宋桃看了眼在那里扮孝子的父亲和叔父,拉了拉宋积云的衣袖,指了指墙角。 宋积云想了想,和她走了过去。 宋桃低声问她:“你怎么突然冒出一门亲事来了?之前可从来没听说过。你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家?别是看着二叔父不在了,欺诈骗婚的吧?” 照理说,宋桃这话问的没毛病。 两人是堂姐妹,宋桃好奇,出于对她的关心提醒她,是人之常情。 可问题是,她和宋桃交浅言深。 能让宋桃知道的,大家都会知道。 不该宋桃知道的,难道宋桃以为自己会告诉她? 但她还是微微地笑,对她说着对外统一的说辞:“那时候我还小,两家隔得远断了音讯,我爹怕耽搁了我,就一直没敢声张。” 宋桃还是很担心的样子,道:“你能肯定那人就是和你说亲的人吗?我听人说,有些胆大妄为的人,连县太爷都敢冒充呢!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宋积云心里暗暗惊讶。 家里发现了这么大的事,一般的人不是都应该指责热孝逼婚吗? 宋桃这么说,是因为她站在曾家那边吗? 宋积云多看了宋桃两眼,客气地道:“多谢桃姐姐,有娘帮我看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宋桃听着不由气闷。 宋积云说话还是像前世那样滴水不漏。 她有些后悔。 她应该一重生就和宋积云来往的,而不是等到这个时候。 宋桃咬了咬牙,还想再问,屋里却传来曾氏嚎啕的哭声:“你们两兄弟这样,让我死了怎么去见你爹啊!你们不如现在就一碗砒霜把我给毒死好了,也免得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兄弟反目成仇!” 宋积云正好想躲开宋桃。 她和宋桃低声告罪,去了钱氏身边。 宋桃望着她的身影,神色晦涩。 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自她重生以来,她一直冷眼旁观,就是二叔的死,也没有提醒宋积云。 怎么今生和前世就完全不同了呢? 宋桃见宋积云扶着钱氏站在了曾氏的床尾,她就躲在墙角,悄悄地咬着指甲。 前世,她三叔父没有勒索二房,她祖母也没有在孝期里逼宋积云嫁人。 大家都不知道她二叔父的印章落在了宋积云的手里,直到她二叔七七过后,宋积云用这印章和她三叔做了交易,她三叔名正言顺地接手了二房的产业,把他们一家赶了出去,他们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这一世,她也不过悄悄地暗示了父亲二叔父的印章可能会落在宋积云的手里,可她父亲却半信半疑,只派了个巴结上她父亲就对二房落井下石的林总管盯着宋积云的一举一动。 结果却打草惊蛇。 后来还发生了王主簿带人搜府的事。 难道事情错在了这里? 宋桃又开始咬指甲。 可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宋桃感觉宋积云就像一个巨大的云团,不管是前世今生,都笼罩在了她的头顶,要把她吞噬,把她压垮。 她惊恐地在角落里转着圈。 不,一定不会! 她这一世决不会被休回家,决不会要低三下四讨好宋积云,才能像条狗一样勉强安身。 宋桃指尖传来刺刺的痛。 她重生了,她这一世一定会和宋积云一样,自己赚钱自己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积云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她深深地吸着气,慢慢地冷静下来。 但当务之急,是必须弄清楚宋积云这个未婚夫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十一章 对于宋积云来说,宋桃就是个普通的亲戚,她当然不会去特意关注宋桃。 宋积云陪着钱氏站在曾氏的床尾,听着曾氏又哭又闹了半天,直到宋大良和宋三良兄弟俩连连保证会孝顺她,听她的话,她这才消停下来,喝了丫鬟端进来的汤药,对钱氏道:“今天就你守夜吧!” 满室寂静。 大家都知道曾氏要干什么。 钱氏脸色微变。 曾氏冷笑。 按理,攘外先安内。今天要不是老大,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她应该先安抚老大,把老大拉拢到她这一边来才是。 但是,除非她答应把老二的家产全都给他,否则他还是一样会闹。 可她敢把老二的家产交给老大吗?! 当年,她就是错信了老大,让老大当家,祖宗留下来的产业才会被他全都给败光的。 不然她也不会让三个儿子分家,也不会跟着老二过日子。 与其安抚一个永远不可能和她一个道上的人,她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给敢和她唱反调的那对母女一点颜色看看。 曾氏想想就觉得痛快。 别说她一个没有儿子的寡妇了,就算是有儿子,她挣得脱“孝道”这顶大帽去吗? 宋积云忙按住了母亲蠢蠢欲动的手,笑着对母亲道:“母亲正怀着身孕,这几天日夜不歇地给父亲守灵,正好今天晚上好好歇一歇,父亲那里,有我守着就行了。” 钱氏冷静下来,给曾氏行了个礼,像平时那样温顺地低头应着“是”。 曾氏得意地笑。 宋积云就吩咐郑嬷嬷:“你带几个人,去把母亲平时用的被褥、凉席都拿过来,再挑几个机灵的小丫鬟,晚上也和你一道在这边服侍。别祖母要个什么东西,还要惊动母亲亲自动手。” 郑嬷嬷恭敬应“是”。 曾氏眉梢一下子就吊了起来,骂道:“这是来服侍生病的婆婆呢?还是不想给我儿子守灵,借口来偷懒呢?” 根本不用钱氏出手,宋积云立刻道:“祖母的意思,是让我母亲不睡觉,像丫鬟婆子似的守着您呢!” 曾氏道:“怎么?她那么金贵,嫁什么人啊?在家里招赘好了!” 钱氏是独生女。 曾氏这一下子,连宋积云的外祖家一起骂了。 纵然钱氏已经下定决心在族老面前不和曾氏撕破脸,这下子也受不了委屈哭了起来。 宋积云搂住了母亲,凉凉地对郑嬷嬷道:“你这就去叫个小厮,让他去把黄大夫请来。说祖母要我母亲在她床前守一夜,不许睡觉。我母亲身怀六甲,为了以防万一,请他今天晚上就在我们家守一夜。” 郑嬷嬷是顿都没顿一下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屋里的人都傻了眼。 族老们都在抱厦坐着呢! 这么一喊……苛待媳妇,而且还是死了丈夫的,怀着身孕的媳妇,曾氏的名声不用要了。 还是宋三良反应最快,忙推了李氏一把,道:“快,快把人叫住了。” 李氏“哦”地一声就住外冲。 可到底晚了一步,郑嬷嬷已大声喊着小厮去请黄大夫。 坐在抱厦里的人还以为曾氏又怎么了,纷纷出了抱厦不说,曾老爷这个娘家侄儿还跑了过来,急声地道:“姑母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曾氏还能怎样? 只能两眼一闭,再次昏了过去。 * 宋桃在旁边看戏,连着在心里骂了曾氏好几句“蠢货”。 上一世也是这样,曾氏以为三叔当家,她就能随意蹉磨人,对没了丈夫,性格又像个面团似的钱氏想怎样就怎样。 结果呢,什么忠肝义胆,义薄云天,都是骗人的话。 谁给饭吃就听谁的。 宋积云借口二叔去世,把曾氏身边帮她的人全都卖了,没有帮的全都放了籍,曾氏后来就算是想喝口水,没有宋积云点头,就没人敢给她端。 现在她三叔还没有当家呢,曾氏敢给钱氏脸色看,且等着被收拾吧! 她忙悄悄地把她母亲拉到了屋外,低声道:“娘,祖母和二婶的事,您千万可别插手。那和我们没关系。” 王氏摸了摸女儿用冰敷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不出异样的脸,笑道:“你当你娘是傻瓜呢?吃力还不讨好的事,你娘是不会做的。倒是你,你以后离你爹远点,你爹这些日子走火入魔了,谁知道哪一句就会捅了马蜂窝,我们不吃这亏!” 宋桃笑着点头,望着湖对岸灯火通明的水榭。 曾氏昏倒了,大家就只能继续守在这里。 却不能让那些族老不吃不喝的也等着。 她爹一看就是不想服侍老太太,借口天色太晚,还要招待那个新姑爷元允中,吆三喝四的,让人在后花园的水榭设宴,一群人去那里吃吃喝喝去了。 她三叔倒是也有心跟着过去,又怕老太太醒过来看不到他生气——他现在还要靠老太太帮他压着她爹和二房,不敢走,只好和她们这些女眷一起继续守在曾氏的屋里。 曾老爷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找了个借口回家去了。 那个元允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九太爷是秀才,年轻的时候曾云游四方,和宁王府、淮王府都有来往,是宋家族老中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之人。 不知道那个元允中在九太爷面前会不会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桃眼睛珠子直转,寻思着得想个办法打探一下元允中的底细才行。 她看着郑嬷嬷指使着丫鬟在小茶房摆晚膳。 丫鬟们个个轻手轻脚地低头做事,只有轻微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还有丫鬟不用吩咐,就在小茶房的四角点上了熏蚊子的艾草香。 她又开始咬指甲。 宋积云御下非常有办法,前世,就算是她最落魄的时候,身边都像铁桶似的,根本没有人能打听到她的事。 她身边的丫鬟肯定是不能动的。 找谁去水榭那边打探消息呢? 宋桃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了一个人来。 老太太身边一个扫地的。 前世,老太太买通这个扫地的给她三叔送信,想让她三叔父把她接到她三叔父那里去养老,后来被宋积云发现,把这个扫地的和老太太一块儿送到了她三叔父那里。 她三叔父不敢不接受老太太,却把那个扫地的给宋积云送了回来。 这件事她印象非常深刻。 宋桃叫了前世一直陪着自己的心腹丫鬟丁香,附耳交待了她一番。 第二十二章 水榭里,元允中以手盖杯,再次拒绝了宋大良的酒水。 宋九太爷暗暗点头,觉得元允中不饮酒是对宋又良的尊重,很满意他的表现。反而是不住喝酒倒酒陪客的宋大良,他看着不太舒服。 宋又良毕竟是他同胞的兄弟。 他不由喝斥宋大良:“你也少喝点!” 宋大良呵呵地笑,脚步不稳地坐到了宋九太爷的身边。 “听九太爷的!”他说着,望向坐在他对面的元允中,觉得刚刚坐席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听元允中的,坐在主席上陪客,而是应该坐在元允中身边才是。 “姑爷!”他大着舌头喊元允中,“你说,李大人,就是李劲李大人你不认识,但他的什么姐夫,和你大哥是同科,那你大哥,是个举人还是个进士?” 他的话音未落,水榭里已安静得能听到楼板下水流的潺潺声。 元允中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很确定。不知道是嫡亲的姐夫,还是只是同姓,攀的姐夫。这个我得写信回去问问我大哥。” “要写,要写!”大老爷看元允中,仿佛看着个闪闪发光的金娃娃,“你安心住下来。曾家要是敢来捣乱,不要说我了,就是在坐的族老们,也不会答应的!” 元允中无所谓地喝了口清水。 小厮端了冰镇的莲子羹进来。 只是那小厮端了菜之后,就悄悄地站在了落地罩那里没有走。 之前端菜的也都是小厮,却都是上了菜就走的。 突然来了个不走的,元允中不由看那小厮一眼。 那小厮看着很规矩的,眼观鼻,鼻观心的,尽量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事出反常即为妖。 元允中望着像根木头桩子般站在屋檐下的郑全,元允中心中微动,拿着手中的酒盅细细地把玩起来。 他这才发现他们用的是一套矾红莲纹团花的瓷器。 宫中的御宴也不过是这样的瓷器。 元允中挑了挑眉,犹豫着对宋大良道:“可曾家毕竟是……” 宋大良“呸”了一声,道:“他们家就是想占我们家的便宜。” 摔盆的事他当然不能说,他就说了件从前的旧事:“那时候我爹刚去世,我们兄弟三个都还小,我舅舅家也是开窑厂的,我娘就把窑厂交给我舅舅打理。这下好了,我们家年年都亏,亏到最后恨不能把窑厂卖了。我舅舅家倒是日子一年比一年红火,比我们家还有钱,还想拿钱买了我们家的窑厂。” 宋九太爷觉得这是家丑,不禁瞪了宋大良一眼,换了副温和的面容,这才对元允中道:“你是担心到时候说不清楚?那你是什么意思?想让老二家的大姑娘热孝的时候嫁过去吗?” 宋大良一听,没等元允中说话,已急急地道:“这也未尝不可。那曾家不也说了,嫁过去了,照样可以守孝。” 元允中斜睨了宋大良一眼,对宋九太爷道:“我想把这婚书拿去衙门里造个册。” 这样一来,这门亲事就铁板钉钉了,比什么热孝里出嫁都要体面,还保险。 原本宋九太爷对元允中是否认识李大人还心有存疑,这一下子完全没有了。 如果不是家里有当官的长辈,谁愿意往衙门里跑。 他不由击掌道:“好!这是最好不过的了。以后再有谁敢跳出来冒认婚事,就可以把他送到衙门里去。” 元允中翘了翘嘴角。 * 曾氏院子里的小茶房里,宋积云也在吃饭。 大家“食不语,寝不言”分长幼坐着,偶尔有瓷器相撞的声音会打破室内的宁静,却也让小茶房显得更静谧了。 有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在宋积云的耳边低语数声。 宋积云放下手中的筷子,毫不避讳地道:“不是说侍疾吗?端了饭菜进去算是怎么一回事。你去跟她说,等祖母要醒了,会有人去换她吃饭的,让她好好的照顾祖母。” 恐怕不是宋三良夫妻饿了,而是她祖母饿了吧! 众人抬头望她,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小丫鬟应诺。 郑嬷嬷站在帘子外面,朝着宋积云使了个眼色。 宋积云放下手中的汤匙,伸了伸手,立刻有丫鬟递了湿帕子过去。 她擦着手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看看有什么事?” 钱氏点头。 宋桃的目光随着她追了出去。 隔着细细的竹帘,宋积云和郑嬷嬷站院子的玉簪花旁说着话。 洁白如玉的玉簪花开了满树,在灯光下如一簇簇的雪花。 却看不清宋积云和郑嬷嬷的表情。 “她想干什么?”宋积云低声道。 郑嬷嬷显得有些疲惫,道:“不知道!丁香找到廖婆子,说是好奇元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廖婆子想办法帮着打探打探。廖婆子不敢自作主张,特意来找我拿主意。” 宋积云“哦”了一声,凉凉地道:“那就帮她打听打听!” “我也是这么想的。”郑嬷嬷应道,“怕打草惊蛇,已经交待下去了,阿全那里也会帮着盯着的。” 宋积云颔首,在花树旁站了一会儿才回小茶房。 有小丫鬟正在和王氏说话:“三太太说,老太太有些不好,她心里有点慌。您年纪比她长,经历的事也比她多,让您赶紧过去帮着瞧瞧。” 王氏一听,丢下碗筷就站了起来。 宋桃一把拽住了母亲,对那小丫鬟道:“你去回了三太太,黄大夫在抱厦里候着。要是黄大夫都看不好,我母亲一个既不懂医术,也不懂药理的,就更不敢帮着瞧瞧了。” 她还道:“三太太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请九太爷。他老人家可是秀才,比我们这些深宅内院的妇人有主见多了。” 那小丫鬟强忍着笑意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宋桃就朝着宋积云笑,眉宇间流露着扬眉吐气般的畅快,和她打招呼:“云妹妹,回来了。郑嬷嬷找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宋积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玉色虫草花纱褙子,月白色杭绢挑线单拖裙,乌黑的青丝用根白玉簪子绾着,插了一小排茉莉花,耳朵坠着的珍珠耳坠发出莹润的光泽。淡雅又不失小姑娘家的活泼。 和平时并无二样。 那是哪里有了变化呢? 她淡然地道:“没什么要紧的事,说了说明天的安排。” 第二十三章 宋桃不相信宋积云的话。可平时她们的关系就一般,更何况这个特殊时期? 最主要的还是她此刻太高兴了。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这样怼人,太痛快! 难怪前世宋积云对不喜欢的人说话那么刻薄了。 她笑盈盈地重新落座,直到她们吃完了晚饭,丫鬟们上了茶,丁香找过来,她的心情还非常的愉悦。 “打听到什么了?”宋桃和丁香在玉簪花旁说话。 丁香低声道:“那位元公子自幼随家人在江南生活。那年李大人调任苏州府同知,二老爷去拜访李大人,认识了元公子的父亲。二老爷见元公子聪明伶俐,就把大小姐许配给了元公子。” 宋桃算了算时间,对得上。 “只不过他家的祖业在京城,他们家的人就陆陆续续去了京城,”丁香道,“两家这才渐渐断了联系。” 宋桃道:“那他没有说他们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丁香道:“没说。不过,元公子说,他们兄弟四人,除了他二哥在他父亲身边服侍,其他都子承父业了。” 子承父业的多了。做生意可以子承父业,拉坯的也可以子承父业。 若这行当好,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 宋桃皱眉,道:“元公子可带了随从或小厮?” 烂船也有三斤钉。从京城到这里千里迢迢的,孤身出门是很危险的,就算是家里再落魄,也应该买个人跑腿、做伴。 丁香摇头:“没有,元公子是一个人来的。” “知道他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吗?”宋桃问。 或者能从他带的东西看出点什么来? 丁香道:“只带了一个包袱。去拜见二太太的时候还拎在手上,来老太太屋里就没看见了。应该放在了二太太那里。” 说了等于没说。 宋桃捏了簇玉簪花,举在鼻下细细地闻着。 她越想越觉得宋积云冒出来的这个未婚夫有蹊跷。 不仅是因为前世的记忆,更多的,还是因为宋积云的性格。 宋积云这个时候还名声不显,大家都不怎么知道她。 但在前世,她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胆大妄为,做过太多离经叛道的事。 一般女人视为性命的名声、闺誉,对她来说仿佛不值一提。 但她又偏偏做出了连男子都做不到的事,让那些男人在她面前都束手无策,敬而远之。 就像现在。别人遇到这样的事,通常都会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可宋积云不同,她一定不会认输,而且还会用大家都想不到的办法去解决这件事。 宋桃听了丁香的话,怀疑元允中就算不是骗子,也是宋积云请来演戏的人。 只是不知道宋积云从哪里请的他?他原本是做什么的? 甚至她还猜测,说不定这个元允中原本就是个骗子,不曾想骗到了从不按理出牌的宋积云手里,反而被宋积云给利用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有趣了! 宋桃心里蠢蠢欲动。 如果她能弄清楚这个人的来历,可以策反这个人,也可以揭穿这个婚约,她可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宋桃咬了半天的指甲,最终神色一肃,把玉簪花丢在了地上,用脚碾了碾,沉声对丁香道:“趁着那边的酒席没散,我们去看看元公子去。” 丁香吓得脸色都变了,忙道:“不可呀!这里是二房,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宋桃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烦闷。 这个时候宋积云还只是个二房刚刚冒头的小姑娘,大家就已经知道她的厉害了吗? 宋桃很不服气。 前世,她一心一意的信任、依靠她父亲,才没反抗,随波逐浪的。这一世,她有了前世的经历和教训,有心算计无心,难道还斗不过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宋积云? 她挺直了腰,道:“我一个做堂姐的,好奇突然冒出来的未来妹夫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是谁知道了,这理由都说得通吧?” 丁香觉得她们家三小姐说的有道理。 宋桃回了小茶房,见宋积云正和母亲说话:“……我二妹还守在灵堂,不知道用了晚饭没有。祖母这边,若是有什么事指使我们,还要烦请您派个丫鬟去叫一声。” 她母亲估计也不想掺和到二房和她祖母之间去,只在钱氏面前做好人,道:“你们只管去,若是婆婆问起来,我立刻派人去叫你们。” 宋积云朝她点了点头,扶着钱氏带着幼妹转身离开。 这样更便于宋桃行事。 她没有拦宋积云,反而对母亲道:“我不想等会被三婶呼来喝去的,我去外面走走,等会您要走了,再让人来叫我。” 王氏是个心疼儿女的,闻言点头,还拿了把蒲扇给丁香,让丁香给她扇蚊子,让她别走远了:“水榭那边,还有外客。” 宋桃含笑应诺,带着丁香绕过曾氏住的地方,去了水榭。 水榭灯火通明,小厮、婆子穿流如梭,远远的,宋桃就听到了父亲呵呵笑的劝酒声。 宋桃不悦地沉了脸,在水榭旁边转悠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能窥视水榭酒宴的地方。 丁香还是有点害怕,劝宋桃:“要不,我们下次再找机会。” 宋桃想到宋积云,不甘心地道:“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两人又在水榭旁边转悠了一圈,胳膊和肩膀上都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才发现水榭对面有块被杨柳树掩遮的大青石。 宋桃心喜,让丁香扶着她站了上去。 水榭窗扇四开,有男子突然走到了窗边,凭窗而眺。 皎皎月色照在他的脸上,他眸子里仿若铺了千万星辰,让四周的景色都没有了颜色。 宋桃心跳得厉害,从大青石上滑了下来。 要不是丁香在后面扶着她,她差点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人……是谁? 宋桃捂着胸口,半晌才缓过气来,忙扶着丁香的手再次站到了大青石上。 大开的窗棂已空无一人,水榭人影摇动,内里交杯换盏的声音隐隐传过来,让宋桃怀疑自己刚才眼花了。 不,她刚才真的看见了。 宋桃蹲在大青石上,无视蚊虫的叮咬。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人不会就是宋积云的那个未婚夫吧? * 宋积云的内室,郑嬷嬷亲自给她绞着湿头发,她却端看着镜子里的人,轻声道:“他真这么说了?” 郑嬷嬷的手重了一些,语气也显得有些急躁,道:“嗯。说要把婚书拿到官府里去备个案。这样,不管谁来说,都有理有据的。” 宋积云良久都没有吱声。 元允中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想弄假成真不成? 第二十四章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接过郑嬷嬷手中的帕子,自己绞着头发,道:“那大老爷有没有提摔盆的事?” 宋大良不可能放过这次没有曾氏和宋三良参与的好机会。 郑嬷嬷低声道:“提了。但他每每提起个话头就被九太爷给打断了。听九太爷那意思,是想明天等三爷到了,大家再一起议议。” 宋积云绞头发的手慢了下来,沉吟道:“应该是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要在今晚商量出个统一的章程来。” 她说着,把湿了的帕子交给了郑嬷嬷。 郑嬷嬷忙重新拿了一块帕子递给了宋积云。 宋积云接过帕子,轻声道,“我们家,现在是小儿抱金。有想法的人很多!” “那我们怎么办?”郑嬷嬷担忧地道。 “不用担心,”宋积云道,“我心里有数!” 郑嬷嬷心弦微松,道:“那桃小姐?” “让她在那里蹲着好了。”宋积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正好喂喂我们家园子里的蚊子。它们吃饱了,就不会随便咬人了。不过,” 她转身望着郑嬷嬷:“还是要跟阿全说一声,让阿全带着元公子走正门。” 郑嬷嬷抿了嘴笑。 正门正好是宋桃看不到的地方。 “知道了!”她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宋积云点头,自己慢慢地绞着头发,心里却琢磨着水榭里元允中说过的那些话。 在江南长大。 祖业在京城。 子承父业。 她相信元允中没有说假话。 他骨子里有股傲气。 制个假婚书而已,他都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不可能在这上面说谎。 那他在江南哪里长大呢?京城的营生又是什么?子承父业,也就是现在他做的是和他父亲一样的事。 宋积云拿出婚书,目光落在“元浩然”三个字上。 这名字十之八、九也是真的。 可惜,她派去衙门里打听的人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宋积云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上眼皮正和下眼皮打着架,只想倒在床上,能美美的眯一会都行。 她不由揉了揉眼睛,对香簪道:“我先睡会,元公子回了,记得叫我起来。” 香簪忙应“好”,往床边的冰盆添了些冰。 宋积云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等她被叫醒的时候,听到了二更的鼓声。 香簪用浸了冰水的帕子给她擦着手。 宋积云清醒了一半。 香簪道:“阿全哥按照您的吩咐,带着元公子去了荫余堂。” 宋积云用帕子擦了脸,这下子完全清醒过来了。 她起身披了件紫烟灰纱褙子,出了门。 * 荫余堂,是宋又良的私人作坊。 他收集的瓷器纹样,收藏的各种釉料、瓷器,临摹的名画名帖,还有他们家出过的瓷器画样字样的样板等等……都放在这里。 他甚至在后院建了个小小的窑厂,用于烧制各种他感兴趣的东西。 宋家给御窑厂烧的皇家祭瓷白瓷,就是在这里试烧出来的。 这里才是宋家二房最重要的地方。 按理,这个地方不应该安排人住进来。 可谁让这个地方位置最合适呢! 它的正门在外院,后门又有个夹巷直通宋积云院子。 宋积云和钱氏商量之后,就把元允中安排在了这里住。 不过,她知道父亲的丧事得请族中的叔伯们出面的时候,就把这里收拾一空。 现在的荫余堂,再也没有宋又良在这里时的凌乱、生气和温馨。 宋积云望着台阶前和父亲一起种下的西府海棠,沉默了片刻,这才进了厅堂。 元允中正坐在中堂前罗汉榻上,披着还湿的头发,穿了件月白色夏布道袍,喝着冰镇酸梅汤。 一见宋积云,他勾着嘴角笑着吩咐六子:“未婚妻来了,看座!” 那模样儿,要多欠就有多欠。 宋积云面上不显,坐在旁边的绣墩上,喝了一口六子端过来的冰镇酸梅汤,这才慢慢地道:“公子远道而来,又喝酒,晚上突然发起热来。” 她喊今天晚上在这里陪夜的郑全:“你记得明天给元公子请个大夫。” 郑全欲言又止。 元允中却已放下手中的酸梅汤,扬着眉对她笑道:“这理由不错。” 宋积云立刻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不由朝郑全望去。 郑全垂了眼帘,低声道:“元公子今天没有喝酒。” 宋积云噎住。 但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不动如山地对郑全道:“那就说元公子夜里吹了风。” 郑全低声应诺。 元允中道:“后天二老爷出殡,我要不要去呢?” 他这是在威胁她,他明天不去县衙登记婚书,可以后天去,后天不去,可以大后天去。只要婚书在他手里一天,他就掌握主动权一天。 但是,看在他没有乱喊她父亲“岳父”,没有拿她父亲开玩笑的份上,宋积云决定对他宽容一些,道:“又没过六礼,你去做什么?” 元允中装模作样的点头,道:“那要是明天有人来拜访我呢?” 他这是在说摔盆的事吧? 宋积云眨着眼睛看着他笑,道:“公子若是不想走,执意要做我们家的姑爷,我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这是一点也不怕啊! 元允中“啧啧”数声。 宋积云却突然翻了脸,噌地站了起来,朝着他冷笑道:“公子是我们家的贵客,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只是好心提醒公子,免得说多了,回不去了。” 元允中不屑地撇了撇嘴,想着,来来去去都是这几招。 “我知道!”他漫不经心地道,“鄱阳湖的水路不好走……” “不!”宋积云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能得了我们家九太爷的赏识,鄱阳湖算什么?我只是担心,我们家的族老们不愿意放你走,假戏真做,你想走也走不了!” 宋积云说着,弯腰在元允中的耳边低声道:“我倒无所谓。这么漂亮的美男子,我不吃亏。睡了就睡了……” 元允中瞬间烧得通红,噌地站了起来,差点把宋积云撞倒。 “你……”他抖着手指着宋积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宋积云凉凉地道:“你放心,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能帮你圆回来,你直管说。” 她拂袖而去。 元允中怦怦怦地心跳不止,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月色温柔地透过白色的软烟罗照进来。 他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到底遇到了个怎样的女子! 第二十五章 宋桃在大青石上蹲得腿都麻了,水榭里还人影绰绰,只是喧闹声好像渐渐小了。 她额角被叮了个包,想挠又怕破皮,只好用帕子不停地擦着额角,心里却渐渐生出几分失望。 那人难道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丁香突然道:“小姐,我感觉有点不对。水榭那边服侍的人越来越少,不会是散了席吧?” 宋桃心里一慌,侧耳倾听,依稀听到她父亲酒醉后的嚷嚷声。 她也觉得不对劲了,几位族老在,她父亲再糊涂,也不应该这个时候喝醉才是。 “我们去看看!”宋桃说着,带着丁香去了水榭的正门。 水榭里进进出出都是收拾席面、打扫院落的,她父亲一个人,拉着他们家的一个管事在那里说话,还要给那管事倒酒:“你陪我再喝两盏。” 其他坐席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她父亲显然又喝高了。 宋桃扭头就走,心里一股气堵在胸口,胸口都开始痛起来。 还是丁香独自跑去问了服侍的小厮后,赶上她道:“说元公子和宋九太爷最早退席的,大老爷把其他的几位族老都灌醉了,高兴的又独自喝了会酒。” 宋桃已经不想听她父亲的事了,在心里琢磨着明天怎么能见到那位元公子。 在灵堂守着? 她是小辈,还是嫡亲的侄女,去了灵堂,就得和宋积云似的一直跪着。 她不想。 在路上堵? 得打听元公子住在哪里,万一惊动了宋积云就不好了。 找借口去钱氏那里守着? 谁知道那位元公子什么时候会去给钱氏请安? 宋桃心不在焉地回了曾氏那里,不曾想曾氏正指着她母亲在骂:“黑心烂肺的,我有黄大夫照应,你就可以不服侍我了?我倒要看看,谁家的姑娘是这么做媳妇的。” 李氏和宋三良袖手旁观,不仅不劝劝曾氏,李氏还在那里阴阳怪气道:“要不怎么说这家风重要呢!有样学样的,好好的姑娘都教坏了。” 宋桃在心里冷笑,这是欺软怕硬不敢动宋积云,就拿他们家开刀啊! 好在王氏自从生了儿子就有了底气,不能怼婆婆,怼起妯娌来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唇枪舌箭,指桑骂槐的闹到了半夜。 等宋桃扶着一路抱怨的王氏回到家里,梳洗后躺到床上,已经是四更天了。 可她怎么也睡不着。 送了她二叔上山之后,就要开始夺家业了。 宋积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必须尽快地弄清楚才行。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突然灵机一动。 宋积云做事,总喜欢出人意料。她不如也开门见山,明天起来了直接去找宋积云,见机行事,想办法让宋积云带她去见那位元公子好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没睡一个时辰就起了床,用过早膳,跟王氏打了个招呼,带着丁香,直接去了宋积云那里。 宋积云正在用早饭。 一碗白粥,几样清炒的蔬菜,非常的简单。 宋桃忙指了桌上的饭菜,关心地道:“二婶自顾不暇,积玉和积雪还要你照顾,你也要对自己好点。平时让郑嬷嬷给你炖点燕窝什么的。总是吃素,身体会受不了的。” 宋积云朝着她笑了笑,问她:“是喝绿豆汤还是莲子羹?还是要冰镇的酸梅汤。” 大清早的,宋桃选了莲子羹,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积云说着话:“今天白天还是积玉在灵堂守着吗?你趁着这时候没什么事,用了早饭再去补个觉好了。今天晚上要守夜,明天一大早的还得给二叔出殡呢!” 宋家的祖坟在珠山,离这里十几里地,走过去要大半天工夫。 其他人可以偷懒坐个车什么的,孝子孝女却是徒步走过去的。 宋积云道了谢,道:“我还好。”然后问她:“您(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别提了!”宋桃满脸的无奈,把昨天晚上曾氏骂人的事告诉了宋积云,并道,“还好你昨天走了,不然也得和我一样,天亮了才能阖眼。” 宋积云笑笑没有说话。 宋桃道:“我不想去祖母那里看三婶的眼色,干脆就到你这里来躲躲闲。” “是吗?”宋积云道,“要不要在我这里补个觉?” 显得颇为和善,好说话的样子。 宋桃心里一松,道:“算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现在横竖也睡不着。” 她说着,就把话题拐到了宋又良身上。 “二叔去得太突然了。谁都没有想到。我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她十分感慨地道,“我还记得小时候,二叔父怎么告诉我们做陶瓷的杯子小碗,画小鸟小花时的情景。” 那也是她小时候非常快乐的时光。 她说着,自己把自己都感动了,半是真情半是算计地含泪道:“我那时还悄悄地对我的乳母说,我不要做我爹的女儿,要做二叔的女儿。” 宋积云泪盈于睫。 宋桃拿出帕子擦着眼角,掩饰着微微翘起的嘴角,继续感慨:“那时候二叔还告诉我们,女孩子家一定要有主见,以后嫁了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二叔素来有眼光,看人看得准。他又最喜欢你,元公子肯定是他挑了又挑,选了又选。 “不像我们家,我爹选女婿,只看有没有钱,以后能不能帮衬我弟弟天宝,管他人品如何,相貌如何。 “我好担心他把我随便嫁了! “我真羡慕你! “就算二叔走了,也把你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后面这几句,她不仅说得真情实意,而且还真是这么想的。 前世,她爹就是为了钱,把她随便给嫁了。 宋积云微愣,随后像是被她的话打动了似的,叫丫鬟打了水服侍她梳头洗脸,还劝她:“有大伯母呢!大伯母不会让大伯父乱来的。” 一句话把宋桃的伤心都打散了。 宋积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娘要是能扛事,她上辈子能过成那样吗? 不过,自暴其短的确是可以让人同情。 宋积云现在不就对她亲切起来了。 宋桃暗笑,洗了脸梳了头,拉着宋积云的手,如闺中密友般,很自然地和宋积云说起体己话来:“你见过那位元公子了吗?昨天他去给二婶问安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你感觉这个人怎么样?” 第二十六章 宋积云望着宋桃,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昨天晚上喂了一晚上蚊子,今天大清早又急吼吼地跑了过来,和她忆完往昔、诉完衷肠,话题又开始围着元允中打转。 元允中就对她这么重要? 或者是说,她的未婚夫对宋桃就这么重要? 宋积云慢慢地把手从宋桃那里抽了回来。 她之前,可能太小瞧宋桃了。 宋积云顺着宋桃的话道:“昨天大伯父和曾家起争执的时候,我也在场,已经见过元公子。他去给我母亲请安的时候,我们不是急着去见祖母吗?也没有正经地说几句。不过,我感觉他人还不错的样子。” 宋桃闻言,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道:“那就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要是所托非人,还不如不嫁呢!” 宋积云眉梢一挑。 她遇到的女子都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没有谁敢说“所托非人,还不如不嫁”的话! 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盅来喝了口茶,顺着她的话道:“桃姐姐所言有理。” 这原本是宋积云前世说过的话,宋桃见她并没有遇到知己的激动,不由眉头微蹙,但还是道:“不过,既然要嫁,就这样随波逐流,什么也不知道地嫁过去,和那未雨绸缪,胸有成竹地嫁过去的还是不一样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宋积云侧耳倾听。 就见宋桃问她:“元公子现在住在哪里?” 所以绕了这么一大圈,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 宋积云含笑,直言道:“住在荫余堂。” 宋桃很是震惊的样子,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像个知心的大姐姐似的道:“你还没有出阁他就能在你家住些日子,这很难得。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派人时不时地给元公子送些茶点,或者送些吃食,让他知道你的善意,以后成了亲,也算是个香火缘。” 宋积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先暂且不说她之前和宋桃的关系,在本朝的这些闺阁女子的心目中,不管是姐夫还是妹夫,那都是外男,轻易不会接触的。 就像宋桃的大姐,出嫁都已经七年了,可她到现在都还不认识宋桃的大姐夫哥。 宋桃这是……一点男女大防都不讲究啊! 宋积云再次打量着她比印象中活泼了不少的面孔,不禁试探道:“听说昨天晚上大伯父喝多了,差点掉到湖里?” 宋桃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嫌弃。 她这个爹,一辈子吃喝嫖赌,卖儿卖女,却比他们都活得长久,活得快活,活得肆意。 她死的时候,她爹都没死。 别说差点掉湖里了,就算是掉湖里,估计也能及时捞出来。 宋桃自然没办法担忧宋大良。 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我爹哪年不喝醉几次?水榭那边那么多人伺候着,他能有什么事?” 宋积云喝茶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宋桃对宋大良一直都很孝顺。 有一次宋大良喝醉了,回家的时候头磕在酒楼的石栏杆上,青了一块,连宋大良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宋桃却连着几天送汤送药,关怀备至。 宋大良也是因为这些小事,对宋桃比对其他两个女儿好很多。 当然,也不排除人家就是通过这些小事,让自己在家里过得更好一点。 可为什么这次宋大良差点掉到湖里,她无动于衷不说,还一副颇为嫌弃自己父亲的样子? 宋桃还在那里说着元允中:“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热。你要不要派人送些解暑的绿豆汤或者是酸梅汤去荫余堂?”还调侃她似的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我让丁香送过去。” 宋积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元公子昨天晚上着了凉,不宜用这些吃食。” 宋桃讶然,道:“那请黄大夫看过了没有?可别小病拖成了大病。” 宋积云道:“黄大夫去看了,让元公子卧床休息几天即可。” “那就好!”宋桃闻言笑盈盈地道:“你更应该派人去问候一声才是。” 宋积云眯了眯眼睛。 送走了宋桃就立刻叫了郑嬷嬷,道:“安排人去查查桃小姐。她这些日子都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喜欢的衣裳首饰还和原来一样不?有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言行举止。 “都给我里里外外的查清楚了!” * 荫余堂里,元允中还没有起床。 他睁着眼睛,头枕着双臂仰面躺在床上,半晌都没有动。 宋积云胜券在握,那婚书的事肯定就有漏洞。 可这漏洞在哪里呢? 他想到昨天宋积云的话,再次觉得耳朵火辣辣的。 妖女! 他在心里骂着。 再次把注意力拉回到婚书上来。 格式、内容、纸张、笔墨、印章……都没任何不妥之处。 不!有! 元允中突然坐了起来,趿着鞋就去了书房,喊了六子磨墨,照着婚书的印章画了个图样,然后打发六子去端碗冰镇的酸梅汤,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喊了声“邵青”。 一个人影从院子中大槐树上跳了下来,推窗翻入,朝着元允**手,喊了声“主子”。 元允中将图纸给了眼前穿着褐色粗布短褐的青年男子,道:“梁县的银楼和钱庄是谁家的?你去查查宋又良留在银楼和钱庄的印章。” 邵青一头雾水,还是恭敬地应“是”,拿着宣纸走了。 元允中握拳击掌。 漏洞肯定在那印章上。 皇上还会在觉得年成不好的时候换个年号,换个私印什么的,更何况作为信物的印章。 他要是没猜错,婚书上的这枚印章应该是近几年宋又良惯用的。 十年前,宋又良肯定用的是其他的印章。 只要她不需要了,她随时可以让这婚书作废。 难怪她有恃无恐。 元允中重新躺回了床上。 宋积云这妖女诡计多端,可到底还嫩了点,也少了些见识。 到衙门去打官司,可不是凭证据就行的。 那也要看看,和她打官司的人是谁。 等她赔了夫人又折兵,看她还敢不敢在他面前乱说话,乱脱衣。 元允中耳朵上的热气一直没能下去。 六子却端着酸梅汤跑进来和他打着手势。 宋大良来访。 第二十七章 元允中在荫余堂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见了宋大良。 夏日的阳光像小金箭似的,一支支从枝叶间射在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上,也射在宋大良的身上。 他热得不住地擦着汗,道:“元公子,我们要不还是去屋里说话吧!这里也太热了。” “屋里闷。”元允中不以为然地道,白皙的皮肤如无瑕的羊脂玉,不仅没有汗,还透着股子清凉。 行吧! 宋大良无话可说,端起石桌上的茶盅喝了口茶,亲热地道:“允中,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元允中惊讶地望着他。 宋大良道:“要不是我,你这门亲事就黄了吧?” 元允中觉得宋大良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宋大良也就不客气了,道:“你是个聪明人。现在宋家是怎么个情景,你应该心里也明白。我再和你兜圈子,那就是瞧不起你了!” 元允中感兴趣地望着宋大良。 宋大良开门见山地道:“明天老二出殡。我有个儿子,我想让我儿子给老二摔盆。” 所以需要他这个二房女婿的支持。 元允中沉吟道:“我要是没有记错,二太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吧!” 宋大良不以为然地大手一挥,道:“那有什么?长幼有序。嗣子比亲子年长,家产就应该由嗣子继承,律法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的。就是去打官司,那也是我赢。” 还真是这样! 宋大良就得意洋洋地伸手想拍元允中的肩膀,可元允中比他高一个头,他伸出去也够不着,只好有些讪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道:“允中啊,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曾有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元允中点头,道:“那你想我怎么做?” 宋大良低声道:“明天摔盆,我们家天宝是长子长孙,你到时候就提议由我们家天宝摔盆好了。” 元允中一口答应了。 宋大良高高兴兴地走了。 元允中让六子把他喝过的茶盅扔了。 可六子摔了茶盅回来却告诉他:三老爷过来了! “哦!”元允中挑了挑眉。 这可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宋大良挟恩图报,宋三良又会怎么做呢? 他依旧在葡萄架下见了宋三良。 宋三良穿着件士子才能穿的襴衫,白净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见到元允中,作揖行礼,道:“昨天的事,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我二哥真没给我们说过他大姑娘订过亲。让你受委屈了。” “还好。”元允中淡然地,请他在石桌旁坐下,道:“事情说开就好了。” “正是,正是。”宋三良颇有些感慨地道,“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元允中笑笑没有说话,指了指他面前的茶盅,请他喝茶。 宋三良端起茶盅,差点被热气腾腾的茶水烫着,忙把茶盅放了回去。 “这茶怎么这么烫?”他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皱了皱眉。 元允中道:“热茶养胃。” 可这也太烫了吧? 宋三良怀疑元允中是故意的。 可元允中一派风轻云淡,气定神闲的模样,又看着不像。 宋三良只好把这些猜疑都压在了心底,露出殷殷笑意,如一个关心晚辈幸福的长辈,细细地问起了元允中读过什么书,家里的长辈身体可好,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等等。 元允中随意地答了答。 宋三良很满意地样子,道:“二房这一守,就得三年。我昨天听你说,从京城到这里,得三个月。你这一来一回的,半年就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过,暂时就在宋家住下,等二房出了孝,你成了亲再回京城。” 这个宋三良可比宋大良有脑子多了。 元允中笑道:“我还真没想过。” 宋三良顿时摆出了一副长辈指导晚辈的款,语重心长地道:“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你是二房的女婿。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如今二房没有个支应门庭的人,你留了下来,二房也有个搭把手的人。” 元允中思忖道:“你说的有道理。” 宋三良立刻笑道:“明天二哥出殡,按理呢,你也是有资格摔盆的。可昨天你也看到了,我那个大哥,一心揪着三书六礼说事,要是你摔盆,他肯定又要生事。 “我寻思着,不如让我小儿子帮二哥摔盆。” “他今年才四岁。以后二房的事,还不是得指望你这个女婿帮衬。” 他定定地望着元允中,道:“你觉得呢?” 元允中在心里“嗤”了一声。 宋三良这是在暗示他,会给他三年的时间,他能拿走宋家多少财产就拿多少走吗? 难怪宋大良不是他的对手。 元允中只不过沉默了片刻,宋三良已道:“我二哥除了留下了大笔的田产,还有一座景德镇最大的窑厂。” 言下之意,就算我把二房的财产全都给你,你也要吃得下去才行啊。 元允中道:“那你想我怎么办?” 宋三良笑道:“明天若是有人提出让我家小儿子摔盆,元公子赞同就行。” 这是告诉元允中,他不止元允中这一个安排,他还有同伴。 元允中一口答应。 宋三良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六子这次不用元允中吩咐,就要把他喝茶的杯子给扔出去。 元允中朝他比划:这杯子还没有用过,你别浪费了。 六子憨憨地笑。 宋九太爷派人送了帖子来,说要来拜访元允中。 元允中坐在葡萄架下,叩了叩桌面,才让六子去接了拜帖。 宋九太爷却比他以为的早了很多过来。 “允中!”他亲热地和元允中打着招呼,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下,让随行的仆从把捧着的匣子放在了石桌上,道,“你打开看看!李公麟的山水画。我父亲收藏的。送给你。” 元允中愕然,连声推辞。 宋九太爷叹道:“你收下吧!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求你。” 元允中亲自给宋九太爷倒了杯茶,道:“你有话就说,这礼我可不好收。” 宋九太爷也没有勉强,道:“明天的事你都会在场。你岳父不在了,你大伯父和三叔父又各有心思。明天又良出殡,他们肯定会为了摔盆的事起争执的。我昨天和宋家的其他几位族老商量了半天。觉得与其让他们在葬礼上闹出兄弟不和的丑闻来,还不如在其他房头找个成年的侄儿给又良摔盆,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全是一丘之貉。 元允中一口答应,泼了给宋九太爷倒的茶水,示意六子重新给宋九太爷倒了杯茶。 宋九太爷却只觉得这是元允中看重他,满意而归。 元允中懒洋洋地回了厅堂。 屋里四角都放着冰盆,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他问六子:“你们家大小姐在干什么呢?” 第二十八章 宋积云在灵堂旁边的小茶房,听治丧的吴管事禀事:“……坟头那边,已经安排管事带了二十个小厮过去把门,管理祭祀。鼓手、细乐也都安排好了。还专程从南昌府那边请了个专门洒冥钱的,说是一扬臂,纸钱可有三丈高,能像雪花一般的从天而降。” “抬幡亭、搬纸扎的人都定下来了没有?”宋积云问。 吴管事忙道:“都安排好了。抬幡亭的四十人,搬纸扎的四十人。” 说完,他还将名册递给了宋积云:“敲响板的,请了陈仵作,起棺的请了报恩寺济愿师父。” 宋积云接过名册看了看,满意地点头,道:“明天我母亲肯定也会去送葬。她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你安排个轿子专门服侍她,轿夫和随轿的人选,我一会让香簪给你。你亲自盯着,别到时候出了纰漏。” 吴管事连声应“是”,犹豫了片刻,道:“就是宋九太爷那边的悼词我们还没有拿到手……” 宋九太爷是宋家的秀才公,这些需要文采的事都是请他出面。 而悼词应该早几天就写好的。 可见大家的心思根本不在葬礼上。 宋积云压着心头火气,道:“你午后再去九太爷府里问一声。若是还没有,就出钱请个秀才帮着写一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吴管事本就是他们家管事,知道二房的作派,倒没问多少银子合适。 宋积云把名册还给吴管事,道:“还没有找到大老爷吗?” 吴管事苦笑。 宋大良说的是帮着治丧,可这具体的事全靠他们这些二房的督促,宋积云决断。 与其说是宋大良在帮着治丧,还不如说是宋积云自己个在治丧。 不过,他们这些二房的管事看着宋积云这么能干,心里不免隐隐多出几分期盼来。 万一二太太肚子里是个男孩,有大小姐看顾着,这二房就不会散,他们这些做管事的,就还能吃东家的一碗饭。 宋积云索性道:“还有什么急需解决的事?我这边把章程都定下来,大老爷要是来了,你就给他看一眼,要是没来也没事,就照着我说的做。要是有人叽叽喳喳的,你让他来找我。” 吴管事面露喜色,问起明天的午宴来:“大老爷说派了家里的仆妇过去做,可我算了算,估计有四十几桌,家里的仆妇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只怕是拿不起。我看还是包给外面的馆子好了。他们还可以带了桌椅碗碟过去。” 宋积云道:“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商量了半晌,直到午饭时分,才算把事情事无巨细都安排妥了。 吴管事去忙着安排明天出殡事宜,宋积云则和留在灵堂守灵的宋积玉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去了钱氏那里。 只是半路上,郑嬷嬷追上了她。 “今儿一早,大老爷、三老爷和九太爷都去了姑爷那里。”她低声地向宋积云禀报,“据说都是为了明天摔盆的事,想姑爷站在他们那边。” 宋积云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以为宋九太爷不会去。 “那元公子是怎么说的?”她问。 郑嬷嬷苦笑道:“元公子全都答应了,而且还都是一样的说辞。” “哦!”宋积云有点意外,又觉得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不由笑道,“走,我们去荫余堂看看去!” * 荫余堂里,元允中坐在书案后面的太师椅上,正听着邵青回禀:“梁县的银楼、钱庄背后的东家老板都是王主簿。这印章是宋又良这三年来惯用的。这次印章我都已经拓下来了。” 说着,递了好几张宣纸给元允中。 “不用。”元允中觉得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用,没有接,道,“你派人走趟杭州,把宋又良十年前留在杭州那边银楼或者是钱庄的印章拓下来。我有用。” 她不是说他们的婚事是十年前在苏州定的吗?自然得找十年前宋又良在苏州用的印章了。 邵青应诺,静候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元允中却欲言又止。 邵青心中震荡。 他从十岁开始服侍主子,从来没有看见过主子这样。 他不在主子身边时,发生了些什么事? 他忙微微低头,怕元允中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元允中根本没注意他,心念飞转。 以宋积云那妖女的性子,他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何况他根本就没有瞒着六子。 只是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来质问他? 元允中轻轻用指尖点击桌面。 围魏救赵、敲山震虎、金蝉脱壳、借刀杀人、抛砖引玉……她都用过了,就差美人计了。 不对! 元允中耳朵红通通的。 美人计她也用过了。 不过他没有上当罢了。 他不由轻轻地咳了一声。 这次三家联手,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元允中吩咐邵青:“你盯着点宋家大小姐。” 邵青还没有来得及应承,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元允中侧耳倾听,知道是宋积云过来了,他朝邵青做了个手势。 等宋积云进来的时候,元允中已躺在大厅的醉翁椅里,正翻着本新游记。 “来了!”他毫无诚意地指了指身边的太师椅,“坐!” 宋积云朝着他笑了笑,坐在了他指的太师椅上,道:“听说元公子今天很忙?” “那是!”元允中道,“托你的福,我现在好歹也是二房的大姑爷,这摔盆的事,于情于理都越不过我去。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宋积云想“呸”他一声。 还“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只管缩在荫余堂当鹌鹑,没人会嫌弃他聒噪。 她道:“明天那几家肯定会请你去送葬,你到时候别翻船就是。” 这是在告诫他别乱说话吗? 元允中正色地道:“你不是说我不管做什么,你都能帮我圆回来吗?我觉得应该不会出事。” 宋积云凉薄地笑道:“那也要看我有没有这心情,有没有这空闲了。” “那就麻烦了。”元允中苦恼道,“他们三家都盯着我,谁我也不好得罪啊?” 宋积云笑着警告他:“有时候,全都得罪了,等同于谁都没得罪!全讨好了,等同于谁都没有讨好!” 元允中突然沉静下来。 好熟悉的话! 他多年前,似乎也说过。 郑嬷嬷走了进来,道:“桃小姐过来了!” 第二十九章 宋积云站在厅堂屋檐下的台阶上迎接宋桃。 宋桃穿着件月白色织折枝花暗纹的杭绸褙子,鬓角簪了朵酒盅大小的鹅黄色月季花,显得人比花娇。 “云妹妹!”她一看见宋积云就急匆匆地打着招呼,“我有要紧的事找你。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说话。” 说着,她还暗示般地看了看西边的书房。 宋积云想了想,笑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并道:“那我们西边书房说话。” 知道有女眷来访,元允中避嫌,去了西边的书房。如今她们要去西边的书房说话,她得高声通知元允中一声。 宋桃笑盈盈地点头,提着裙子踏上了厅堂前的台阶。 可她刚刚走了两步台阶,却突然睁大了眼睛,“啊”地低呼一声,呆立在了那里。 宋积云讶然。 看见元允中穿过厅堂,去了东边的内室。 宋桃这是看见元允中了。 宋积云不由道:“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宋桃有些慌乱地道,“就是突然看见一个男子,吓了一大跳。” 她顿了顿,又道:“这是元公子吧?” “嗯!”宋积云点头。 宋桃捂了嘴笑,“没想到你还真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来给元公子送点心、吃食了!” 宋积云笑了笑,没有吭声。 宋桃忙笑着拉了她的手臂,道:“哎哟,看我,说着说着就忘了正事。我们去书房说话去。” 倒是再也没有看东边内室一眼。 “好!”宋积云含笑带着她去了书房。 只是没等她们坐下,宋桃已在她耳边低声道:“积云,明天二叔出殡,摔盆的人可安排好了?” “还没有定下来。”宋积云不动声色地道,“今天大伯父和九太爷都还没有过来,我还准备等会去催一催呢!” “先别管他们了。”宋桃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道,“我随母亲去祖母那里侍疾,无意间听到祖母和三叔商量,要让三叔的小儿子天慧给二叔父摔盆。还说要赶在二婶生产之前把天慧过继到二房去。这样,就算是二婶生儿子,天慧是嗣子,按律也要分大头。 “你可小心点! “先想想怎么应付祖母和三叔父吧?” 宋积云愕然。 她甚至没在宋桃面前掩饰。 宋家众人彼此的优势在哪里,劣势在哪里,她心里一清二楚。 有时候,她甚至会代入地想,如果是她是宋大良或者是宋三良,会怎么做。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群狼环伺时还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到现在为止都立于不败之地的缘故。 对于曾氏和宋三良的打算,她一点不稀奇。 稀奇的是宋桃。 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宋大良也打着摔盆的主意,宋三良和宋大良才是对手,宋桃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不第一个告诉宋大良? 那她此行的目的到底是来看元允中的?还是来给她通风报信的呢?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宋积云道:“大伯父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有告诉他。”宋桃苦恼地道,“我爹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我要是告诉了他,他肯定会拉着我去和祖母、三叔父对质的。” 她急切地对宋积云道:“你可别说这件事是我说的。我没你那么有胆量,我还不敢得罪祖母和三叔父。只好来告诉你,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 宋积云低头沉思起来。 宋桃看着,起身告辞:“我娘还不知道我到你这里来了,我先走了。”最后千叮万嘱,“你可千万别说这件事是我说的。我出了这个门,可是不认这个账的。” 宋积云笑着让郑嬷嬷送了她出去。 * 宋桃一出荫余堂的大门,腿就软了。 之前支撑着她的一腔孤勇顿时像夏日下的冰,融化成了水。 她不由扶了丁香的胳膊。 是他! 她看见了! 元允中就是那个在水榭凭栏远眺的男子。 宋积云的运气为什么总这么好? 前世,她一辈子没嫁人,大家最多也就敢背着她小声的嘀咕几声。这一世,突兀地冒出来了个未婚夫不说,居然还又俊美,又年轻,还气宇轩昂,如珠玉在侧般的熠熠生辉。 她之前还猜测这个元允中是骗子。 如果她是宋积云,就算这个元允中是骗子,这样一个相貌气质都绝佳的骗子,她也会认下这门亲事。 宋桃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挠似的,太不甘心了。 凭什么好事都落到宋积云的头上。 宋积云前世一个人孤老,凭什么这一世比前世还好,能嫁个如此英俊的丈夫。 不行,她得想办法阻止这门亲事才是。 念头一转,宋桃呆在了那里。 如果宋积云不嫁出去,那她怎么能像前世的宋积云一样,掌握宋家二房的产业,成为景德镇最大的瓷器商,说一不二的大商贾。 可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让宋积云嫁给元允中……她眼红得都要滴血了。 宋桃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行,卧也不行。 丁香还以为她在担心刚才在荫余堂发生的事,不禁道:“三小姐,老太太和三老爷就算是没有说这样的事,可明天摔盆,他们肯定会让天慧少爷给二老爷摔盆的。你这也不算冤枉他们。” 宋桃烦躁地挥了挥手。 她的确没有冤枉她三叔。 这都是前世发生的事。 她还知道,就是九太爷,也在谋划二房的家业。 她提前告诉宋积云她三叔的打算,一来是她去荫余堂得有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二来是她爹实在是太没用了,这一世既然她三叔已经和宋积云翻脸了,她不妨烧一把柴,让他们决裂的更快一点。他们家也可以渔翁得利,从中捡个漏。 这件事,她甚至不怕宋积云去查,自然也不用担心。 除此之外,她还有点私心。 宋积云提前知道了她三叔的打算,明天摔盆,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而以她的聪明能干,她要查起来,肯定能查出她爹和九太爷。 就看明天她和谁合作了! 现在,她心神不宁,蠢蠢欲动的只想再见一次元允中。 宋积云要嫁,但不能嫁一个俊美优质,又对她情深意重的丈夫。 第三十章 宋积云从荫余堂出来,去了钱氏的住处。 钱氏忙让小丫鬟端了盘紫艳艳的葡萄,道:“吴管事让人送来的。我给积玉和积雪各端了一盘去,这是留给你的。” 吴管事从前可没这么殷勤。 应该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他都看在了眼里,觉得她是个可托之人。 宋积云笑着尝了颗葡萄。 还挺甜的! 她和母亲说起了明天出殡的事,包括宋大良、宋三良和九太爷去找过元允中的事也都告诉了钱氏。 钱氏很是震惊,可她开口问的是元允中:“他怎么说的?” 宋积元想想就觉得好笑,道:“他倒狡猾!谁来求他他都答应,可昨天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钱氏道:“人人都答应也好,免得得罪了你大伯父他们,以后找他的麻烦。”然后她说起九太爷,“真没有想到,他居然也是这样的人!” 正午的阳光被遮天蔽日的树冠挡在了外面,钱氏糊了碧绿素面软烟罗的起居室显得清凉而又静谧,让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的宋积云顿时生出几分睡意来。 “财帛动人心啊!”她说着,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如果没有动心,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这都说的是些什么? 钱氏哭笑不得,再一看,大女儿歪着脑袋,在迎枕上睡着了。 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是有多累,才能说着话都能睡着了。 钱氏轻手轻脚地拿了把蒲扇,坐在罗汉榻旁,给女儿打着扇。 郑嬷嬷撩帘而入。 钱氏朝她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和郑嬷嬷去了厅堂。 她想起刚才女儿跟她说的话,小声道:“你是为了明天摔盆的事吧?” 郑嬷嬷点头,道:“大老爷和九太爷不知道去了哪里,三老爷守在老太太屋里不出来。之前大小姐让盯着点,不管他们过不过来,都跟她说一声的。” 钱氏看了眼起居室,道:“这孩子,这些日子太累了。和我说着话就睡着了。摔盆的事,不着急,还是让她先好好睡一觉吧!” 怎么会不着急呢? 郑嬷嬷不免面带焦虑。 钱氏冷笑地道:“都争着摔盆,不过是想做我们家的嗣子。可我是嫡母,他们要是不心疼孩子,只管送过来。”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一点。 丈母娘拿女婿没办法,可管嗣子,却是名正言顺的。 之前她担心二太太性子太绵软,如今大小姐常常在二太太面前说这说那的,二太太可不是从前万事都忍让的二太太了! 大小姐肯定也是知道了,心里头松了劲,这才睡着了的。 郑嬷嬷顿时满心欢喜。 钱氏则坐在罗汉榻旁给宋积云打了一下午扇子。 * 元允中吃过了晚饭,还不见邵青的踪影。 他干脆带着六子在荫余堂逛了一圈,还在宋又良烧窑的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儿,捏了捏放在大缸里的高岭土。 六子看了,就骄傲地和他比划,说宋家早年帮御窑厂烧的一对青花瓷海水云龙大缸就是在这里烧成的。 元允中有些意外,和六子比划:没在宋家的窑厂烧? 六子与有荣焉地跟他比划:宋家上供给御窑厂的好东西,都是老爷在这里烧出来的。宋家窑厂,只烧平常的东西。 元允中漫不经心地颔首,又在院子里转了转,这才回了厅堂。 葡萄架下石桌上的茶壶嘴已换了个方向。 元允中打发了六子,回了内室。 邵青翻窗而入。 他神色有些窘迫地低头站在元允中的面前,低声道:“宋小姐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她从您这里出去之后,就去了她母亲那里,在她母亲那里睡了一下午的觉,然后把晚饭摆在了灵堂,她和她母亲、两个妹妹在灵堂用了晚饭。”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道:“哪里也没有去?” “哪里也没有去!”邵青能做元允中的心腹,自然非常擅长揣摩他的心思,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身边的丫鬟、婆子、小厮、随从也都没有一个人和宋大良、宋三良或者是宋九太爷接触的。” 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是,这妖女没这么胆大妄为吧? 如果真是这样,明天就有好戏看了! 元允中平生第一次盼着天快点亮。 次日,天刚刚泛白他就起了床,用完早饭就去了灵堂。 宋积云正和钱氏、两个妹妹在小茶房里吃早饭,听说他过来了,颇为诧异。 她以为元允中会被宋九太爷三催四请才来。 钱氏倒很高兴,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过早饭了没,在荫余堂住的习不习惯。 元允中一一答了,提出去给宋又良敬香。 钱氏就更高兴了,亲自领他去了灵前,抽了三支香给他。 他恭敬地给宋又良鞠了三个躬,磕了三个头。 宋积云按礼答谢了元允中,请了他去小茶房里奉茶。 灵堂外就渐渐喧呼起来。 送葬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陆陆续续都来了。 宋桃出嫁的大姐宋梅、二姐宋杏作为出了嫁的姑奶奶,由各自的丫鬟扶着,还没有进灵堂就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灵堂内外都开始有人掉眼泪。 宋桃和王氏扶着两人去了孝幛后面。 钱氏母女都泪眼婆娑的。 宋大良、宋三良和宋九太爷等人才姗姗来迟。 王氏悄声问钱氏:“怎么没看见三弟妹?” 钱氏已经懒得理会这些了,她哭着摇了摇头。 来送葬的女眷们都纷纷安慰着钱氏。 门外,吴管事跑前跑后,轿夫、细乐、人役都按之前说好的开始各司其位。 宋九太爷看着,往灵堂前的香案一站,高声道:“二房的元姑爷呢!” 忙有人去请了元允中。 宋九太爷对他道:“你站到我身边来!” 元允中颔首。 人群中不时有人窃窃私语。 “这就是宋家二老爷家的大女婿!” “还别说,二老爷这女婿长得真是好!” “听说前天才赶过来,是京城人。二老爷怎么把女儿嫁那么远!”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天曾家突然来下聘……” 说起了宋家的八卦。 宋九太爷脸都黑了,问宋大良:“还有多久到吉时?” 宋大良道:“还有半个时辰!” 宋九太爷道:“怎么不见曾家的人?宋三良呢?” 宋大良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不知道!我昨天就派人去请了。” 宋九太爷也没有看见曾氏。 他沉了脸,道:“摔盆的人呢?” 第三十一章 宋家的那点事,现在梁县还有谁不知道? 宋九太爷的声音一落,灵堂内外一静。 宋大良忙把自己十岁的儿子宋天宝推到了众人面前,道:“我家天宝摔盆!我家天宝是老二的嫡亲侄儿,宋家的长子长孙。他摔盆,再合适不过了!” 宋九太爷却脸一板,道:“你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宋大良立刻道:“不过是摔盆,又不是要过继,有什么打紧的?” 但只要他儿子能摔盆,他就能想办法把二房的家产拿到手。 宋九太爷皱眉,不由朝孝帐望去。 门外却突然传来曾氏的声音:“老二出殡,由老三家的天慧来摔盆!” 众人回头。 只见曾氏由李氏扶着,牵着宋三良的小儿子宋天慧,由她娘家的一群侄儿、侄孙簇拥着走了进来。 宋大良顿时急了,瞪了一眼宋三良,道:“娘,这是我们做儿子的事,您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曾氏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将四岁的宋天慧往宋家族老们的面前一推,道:“天慧是老二的嫡亲侄儿,又是家中的次子,他摔盆最合适不过了。” 曾家的人也在那里七嘴八舌地道:“哪有让独子给叔父摔盆的?这岂不是断了长房的根。还是说,长房不想承宗了?那也行,把这一房的族谱交出来,由三房保管。” 宋大良听了直跳脚,道:“放屁!我们家天宝是独子又怎么了?还不允许他一肩挑两头吗?” 曾家的人耻笑他道:“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曾老爷更不留情面,道:“你败了宋家的祖产,还要败光二房的家产?” 打人不打脸。 这正好是宋大良的死穴。 他上前就要打曾老爷,被曾氏的族长隔开了。 宋三良则和曾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曾老爷和曾家的人就拥着宋天慧往灵前去,还继续踩着宋大良:“你这是想耍无赖吗?我们可不怕!” 宋大良想到昨天晚上小女儿说宋三良打算借着摔盆,把小儿子过继二房的事,再想到刚才曾老爷的话,脑子一嗡,情急之下伸手就拎住了宋天慧的领子,喝斥道:“小兔崽子,你还想摔盆!” 宋三良只想刺激宋大良犯错,却没想到火烧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来了。 他生怕宋大良伤了儿子,上前就去抢人:“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李氏和曾氏吓得齐声尖叫,惹得王氏等人都从孝帐后面跑了出来。 宋大良只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宋三良的命脉,哪里肯轻易放手? 两人你推我搡的,场面很是混乱。 宋三良的长子宋天聪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见白白胖胖的宋天宝在那里看热闹看得眉开眼笑,自己的弟弟却被他爹拎在手里,他想也没想,一拳就打在了宋天宝的眼眶上。 宋天宝一声嚎叫,冲上前去就和同岁的宋天聪打成一团。 女眷们忙跑过去拉架。 宋九太爷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指着宋家的人:“还不把他们都给拉开!” 众人上前,好不容易把两拨人拉开。 宋大良被人架着还要踢宋三良:“你个孬种!只知道在背后算计别人!” 宋三良则冲着他“呸”了一声。 宋天宝在王氏等人的怀里哭。 宋天聪兄弟在曾氏和李氏的怀里哭。 两家壁垒分明,斗得像乌眼鸡。 宋九太爷直摇头,对着孝帐内的钱氏道:“又良媳妇,你是丧主,你出来说一句话吧!看谁摔盆合适?” 钱氏从孝帐内走了出来。 她上前几步,给宋九太爷行了个礼,恭敬地道:“请了您老人家来主持出殡,谁摔盆,我们听您的。” 这怎么能行呢? 那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宋大良和宋三良都想到了元允中。 一个道:“凭什么让她出面说话?” 一个道:“元公子呢?你可是二房的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个时候也应该出面说句话才是!” 元允中懒懒地靠在灵堂的黑漆柱上,事不关己地道:“我毕竟只是宋家的女婿,有事你们商量就好!” 他看了一眼孝帐。 宋积云这是要隔岸观火还是借刀杀人? 宋大良和宋三良目瞪口呆。 宋九太爷却很高兴,不仅钱氏识趣,元允中也依诺站在了他这边。 他强忍着笑意板了脸,道:“她是又良的遗孀,这种事不商量她,商量谁?” 宋家的族人也都道:“理应如此。九太爷处事公正!” 宋大良等人脸色发青,心里很不好受。 平时被他们看不起的人,此时却决定他们的利益。 李氏几个妇孺尤其沉不住气,看钱氏的目光又忌妒又愤慨。 宋九太爷却满意地捋了捋三绺胡须,正想和钱氏客气几句,谁知钱氏却温声道:“只是这摔盆是摔盆,过继是过继。两件事不好混为一谈。” 众人齐齐变脸。 不是想要宋又良家的产业,谁愿意舍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去给宋又良当孝子! 钱氏却低头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这还怀着一个!总不好白白地让别人当孝子。” 言下之意,她要是生的是儿子,那摔盆的人怎么办? 宋三良最不甘心,立马道:“二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哥生前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这尸骨未寒,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连找个给他摔盆的都不愿意。二哥的出殡,你准备怎么办?” 宋大良一看这不行,他也得说两句才行。 他没等宋三良把话说完就凑到了钱氏身边,道:“老二媳妇,你可要想好了,没有孝子摔盆,老二是找不到奈何桥,喝不到孟婆汤,没办法转世投胎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别把事给做绝了!” 宋九太爷也叹气,道:“钱氏,你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没有族人庇护的人,都如同浮萍。你别忘了,又良出殡,你女儿婚丧嫁娶,都得要族人帮衬,都得要族人撑腰才行啊!” 钱氏耳边全是指责她的话,让她脑子“嗡嗡”作响。 正哄着宋天慧的曾氏见宋九太爷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围在了钱氏周围,钱氏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胸口就像被压了块大石头似的,站起来就一通冷讽:“你说生儿子就生儿子?那你之前怎么生了三个姑娘。你这一胎要还是个姑娘呢?难道就让我们家老二绝嗣不成?!” 第三十二章 钱氏闻言气得不行,不悦道:“那也等我生了,生的是姑娘了再说!” 曾氏见钱氏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更生气了,道:“那怀了没生下来的多的是,生下来没立住的更是不计其数!我儿子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生前没能有个儿子继承家业,死后没有儿子摔盆送灵。你还有脸站在这里和我理论?” 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 钱氏脸色刹那间雪白,道:“您可是孩子的祖母,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曾氏不以为然地道,“你以为你怀的是个金疙瘩,在我眼里,那就是个屎壳郎!没了你肚子里的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我还有三个孙子。我稀罕你肚子里的那个?” 钱氏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曾氏却越骂越解气:“你这个丧门星,要不是你生了几个赔钱货,要不是你整日在老二耳朵边说什么‘十里红妆’,我们家老二会没日没夜地在外面赚钱?会急巴巴地去收账?会死在外面?” 钱氏没想到平时夫妻俩对孩子的疼爱,此刻全变成了扎进自己心窝里的匕首,让她不禁怀疑起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那些话,丈夫才会太过劳累,才会去世的。 “我没有!”她面如金纸,泪珠滚滚而下。 这段时间硬撑着的身体被击垮,摇摇欲绝好像要栽倒。 旁边的元允中伸出手,扶了钱氏一把。 宋家的人、曾家的人,一个个如狼似虎,好像要把钱氏吃了,简单、直接、粗野,连块遮羞布都不要了。 欺负孤儿寡母还能这么堂而皇之,理所当然。 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曾氏还在那里骂骂咧咧:“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儿!你不是总哄着我儿说什么‘生同衾,死同椁’吗?我儿现在不在了,你怎么还有脸好吃好喝的活在这世上?你怎么不去死!” “够了!” 孝帐“唰”地一声,穿着粗麻孝衣的宋积云冷着张脸走了出来,站在曾氏面前。 她扬颔看着曾氏,声音又冷又刺:“说我母亲害死了我父亲,怎么不说是祖母你害死了我父亲!” 曾氏和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宋积云随口道:“不是你要银子补贴大伯父和三叔父,我爹才出门收账的吗?” “你血口喷人!”曾氏大怒。 宋积云道:“你敢说大伯父的铺面不是我爹出的钱,三叔父新添的别院不是我爹买的。” 曾氏发飚:“那是你爹要补贴侄儿!” “哦!”宋积云沉声道,“那如果我母亲怀的是个儿子,祖母你准备怎么办?让大伯父给我弟弟买个铺面?三叔父买个别院?” 曾氏薄凉地道:“做梦吧!她还能生得出儿子来?她就只有生姑娘的命!” 宋积云咄咄逼人的问:“那你急什么?” 曾氏噎住。 宋积云道:“不是儿子,自有众人商议,族老们做主,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人说了算了?族里的人都死光了吗?” 灵堂的人被她骂的鸦雀无声。 这就有点意思了! 元允中笑着朝六子打了个手势。 六子忙去给他端了个凳子,倒了杯茶。 而宋大良见母亲被宋积云压制住了,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笑呵呵地凑了过去,道:“大侄女,还是你明事理。有些人,说的是要摔盆,打的却是过继的主意。还是我们家天宝好,他是长子长孙,我们家的独苗苗,给老二摔盆不过是想在叔父面前尽个孝而已,就从来没有想过过继的事。” 只是没有到时候罢了。 “长子长孙?”宋积云凉凉看了他一眼,问宋九太爷,“族中的担保都是没有用的吗?衙门的文书都是不算数的吗?” 宋九太爷愕然,脱口道:“此话怎讲?族中的担保怎么就没用了?” 衙门的文书他可以不管,但若是族中的担保都没用了,以后谁还会敬着他们这些族老? 宋积云被气笑了,道:“既然如此,我们家和大伯父、三叔父家已经分家十五年了,怎么有人到我们家来称长子长孙却没有人出面为我们家说一句话呢?” 宋家的族人面红耳赤。 宋九太爷更是直接道:“长子长孙的话,不要再说!” 宋大良恼羞成怒,指着宋积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我抬举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这里哪里有你一个姑娘家说话的份?你趁早给我滚一边去!” 钱氏赫然而怒,起身就要冲过去,却两眼冒着金星的扶住了桌子。 郑嬷嬷忙扶了她,悄声道:“二太太,您放心,大小姐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教训的。” 钱氏坐下,就听见宋积云不紧不慢地道:“姑娘家是娇客。等你做了族长,做了族老,能管宋家所有房头的事了,再来让我‘滚’也不迟。现在,你站在我家的地面上,还没这资格让我滚!” 半点不吃亏。 让宋大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曾氏看着气定神闲的宋积云,忍不住就跳了出来。 “你大伯父没资格管你,我呢?”她恨恨地盯着宋积云,一副你死我活的模样,“我是你祖母,有资格让你滚吗?” 宋积云一听就很烦。 她这个祖母,除了会拿孝道压人,还会什么? 从前也不过是遇到了她父母这样忠厚老实的人,不和曾氏计较,曾氏还真把自己当老封君了。做出来的事说出来都丢人,她压根就不想和曾氏打交道。 她干脆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皇帝家还要立块牌子说‘内宫不得干涉朝政’。我们宋家既然没这规矩,既然谁都能当家作主,那正好,以后族老们议事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一房,我也托祖母的福,去旁边听听。” 这是说曾氏不守妇道。 几位族老闻言面面相觑。 曾氏愕然,随后暴跳如雷地喝斥宋积云道:“巧舌如簧,搬弄是非!” “口舌”是七出之一,她这么说,不仅说宋积云没有女德,还骂了钱氏教女无方,甚至连宋积云的外祖父、外祖母都一并骂了。 家人是宋积云的逆鳞。 曾氏敢碰她的逆鳞,她就敢挖曾氏的心窝子。 她话锋如刀,直接把曾氏最爱的儿子宋三良给揪了出来鞭尸:“自古有‘七出’,还有‘三不孝’。三叔父,你平时自诩读书人,祖母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是说,你既不能扫一屋,也无力修己身?” 这话说的实在是漂亮! 要不是彼此立场不对,宋九太爷都要给宋积云喝一声彩了。 “三不孝”的第一条是陷亲不义,指父母有错,子女不指出来。 “不能扫一屋”和“无力修己身”则分别出自《孟子》和《礼记》,都是读书人的必读之物。 曾氏骂钱氏无德,宋积云就骂宋三良无能。 还把曾氏的言行说成是宋三良支持和默许的。 今天要是曾氏还敢指着钱氏骂,宋三良的名声也完了。 第三十三章 灵堂里有读过书听得懂的,自然也有目不识丁听不懂的。 听得懂的暗笑不止,听不懂的纷纷向别人询问。 待那些听不懂的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后,少不了又是一阵窃笑。 还有悄悄地对曾氏指指点点的。 曾氏她恨不得一把掐死宋积云,连带着把宋又良在心里也骂了又骂,怎么生了个这么不服管教的女儿来。 可面上她要装出没看见的样子,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会坐实了宋积云的话,毁了宋三良。 宋三良看宋积云的目光都能喷出火来了。 不管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还是他刚才被损的名声,他都不可能被动挨打。 他强压着怒火,笑道:“大侄女,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祖母也是为了你们好。” 说着,他还瞥钱氏一眼,貌似劝慰实则威胁地继续道:“你年纪还小,不懂事。就算二嫂生了儿子,不也得我们这些叔伯兄弟帮着教导?何况养个孩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出痘、玩水,甚至是吃个汤圆都有可能夭折了。你别逞一时意气,害了你的弟弟妹妹们。” 宋三良再次刷新了宋积云对他的认知。 她抓起香案上的烛台就朝宋三良的面门砸了过去:“王八蛋,你敢把你刚才说的话再在我父亲灵前说一遍吗?我告诉你,我家的孩子不出事则罢,但凡掉了一根头发,我都和你没完!” 宋三良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被砸了个正头不说,还额头流血。 李氏一声尖叫,冲上前去就要和宋积云撕扯:“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 宋积云身边的人怎么会让她吃亏? 立刻拦在宋积云面前。 钱氏也跑了过来,挡在了她前面。 王氏等人要顾着大面,也都不住地劝李氏:“有话好好说!你一个做婶婶的,怎么好和侄女计较。” 曾氏则震怒,指着宋积云和钱氏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曾家人自然是帮着曾氏的,见此都围了过来。 宋家的人肯定不愿意自家人吃亏,也迎了上去。 宋积云怒火中烧,不介意火上浇油,道:“这里可是宋家,不是曾家。你们曾家这是欺负我们宋家没人吗?” 灵堂里乱糟糟的,眼看着一触即发就要打起来了,宋九太爷只好站在了春凳上大喊道:“给我住手!谁要是敢动手,就去跪祠堂!” 好不容易才把事端平息下来。 宋九太爷原本想说宋积云两句,见宋积云眉锋眼利,他心中凛然,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两眼一闭,装作没看见似的,高声道:“都不准吵闹!你们几家没有一家是省心的。今天我做主,由四太爷家的重孙帮着摔盆。二房的事,等出了殡再议!” 宋家立刻有人把宋九太爷胞兄的重孙推出来。 一直以来都将二房的财产视为己有的宋大良和宋三良都傻了眼。 只有宋积云,铿锵地高喝了声“且慢”。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宋积云道:“虽说举贤不避亲!九太爷的好心我心领了。可摔盆是大事,总不能让人空担了名声没讨着个好。” 宋九太爷刚刚见识过她厉害,听了心头一跳,声音都变得紧绷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道:“四太爷和我们家已经出了五服,按理说,我们家还有一帮子还没有出五服的亲眷,不管是摔盆还是过继,都不好劳动他老人家的后辈。” 然后她话锋一转,道:“可您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您的道理。我也不能小家子气。” 她喊郑嬷嬷:“拿一百金来,当是酬谢四太爷家的重孙在我父亲面前尽孝了!” 这是要划清界线的意思。 郑嬷嬷应声而去。 宋氏族人却哗然起来。 摔个盆就有一百两黄金的酬谢,在这烧炉窑也不过五、六两黄金的时候,谁人能不眼红心热? 特别是那些和宋家还没有出五服的。 凭什么让四太爷家的重孙得了这好去? 宋家这么有钱,要是钱氏生了女儿,要讨论过继的事,宋九太爷是族老,要是拿了摔盆的事做文章,原本他们这些和宋家血缘关系更近的岂不是看着宋家的财产落到宋九太爷他们手里? “没有这样的道理!”立马就有人叫嚣起来,“就算是要摔盆,那也是要按亲疏远近来排,怎么就让四太爷的重孙去摔盆了。我们家儿子更有资格。” 宋大良和宋三良一个激灵,都醒悟过来。 两兄弟终于想到一块去了,齐声高呼道:“老二又不是没有嫡亲侄儿,他凭什么给我们家老二摔盆。我们不服!” 场面再次乱了起来,这次还全是宋氏的族人。 眼看着就要到吉时了,大家却越扯越远,宋九太爷脸一沉,斥责道:“混帐东西!不尊长辈,你们这是要出宗吗?” 族人才是血脉相连的人,出什么事,相比去官衙送了衙役送师爷,族人更可靠。 宋氏族人都安静下来,包括宋大良和宋三良。 曾氏看着两个窝囊的儿子,此刻真心盼着二儿子能从棺材里爬出来,给她当家作主才好。 宋积云却斩钉截铁高声道:“可以!出宗就出宗!从前我们家捐给宋家的祭田、义庄的银子不用你们还了,但也别再想我们家出一分钱。” 此话一出,宋家的人都炸了。 特别是几个族老,脸色特别难看。 宋又良是宋家最有钱的,他们很多人都靠他的银子过日子。 宋九太爷被她理直气壮的口吻气得头目森森,有些口不择言地道:“你有什么资格当家作主?那是宋家的银子!宋家的家产!你一个马上要出嫁的姑娘,与你何干!” “我是二房的长女,就算我们家没儿子,我们家也可以招女婿。”宋积云针锋相对地道,“我家的银子怎么就和我们家没关系了?我们的产业怎么就成了宋家的了?我朝律法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定?你要说不清楚,我就去县衙问。县衙里要是说不清楚,我就去府衙里问。我就不相信了,这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这是要打官司的意思。 宋家的族人却想,除了宋积云这个要外嫁的,她们家还有两个女儿。 招女婿好啊! 只要能摊着一个就发财了。 大家心思各异,家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金帛之下,就是宋九太爷这个“德高望重”的族老身份也压不住了。 大家喧嚣叫嚷着,灵堂成了集市。 元允中端着茶盅,惬意地喝了口茶。 这次是谷雨前的阳羡雪芽,汤色绿润,甘醇爽口。 泡茶的手艺也不错。 可惜没地方泡茶,没办法欣赏茶叶的银豪。 听说广东那边有人用玻璃杯子泡茶,可以欣赏茶叶在水中沉浮,比起茶壶和盖碗,另有一番风趣。 他是不是也弄个玻璃杯子泡泡茶? 特别是像岩茶,有些有红梗或是红叶的,泡在玻璃杯中,应该更好看。 第三十四章 灵堂外响起了三声云板。 这是告诉大家快到吉时了。 可宋家摔盆的人还没有定下来。 灵堂里的人窃窃私语,倒不敢像之前那样指手画脚了。 宋积云站在灵堂中间,厉声道:“抬棺的人呢?” 众人猝不及防,失语地望着宋积云,灵堂里落针可闻。 “来了!来了!”吴管事擦着汗道,声音显得特别的洪亮。 立刻有八个人高马大的抬棺人拿着棍子、麻绳走了进来,还有十六人护在棺材旁。 原本就不宽敞的灵堂一下子拥挤起来。 宋大良大吃一惊。 这几个人,不就是前两天宋积云从田庄里带回来,塞到他那里说是来帮忙做粗活的吗? 什么时候他安排的抬棺人变成了这些泥腿子、大老粗? 宋三良和宋九太爷却已经明白过来。 特别是宋三良,他怒声道:“宋积云,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让你爹死后不能转世投胎吗?” 宋积云冷笑数声,端起孝盆“啪”地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转身端起了宋又良的画像。 “我爹没有兄弟,没有侄儿,没有族人,女儿不出来摔盆端像,难道指望你们吗?” 她杏目圆瞪,一一扫过在场的人,高声道:“起棺!” 抬棺的人齐齐一声喝,宋积云面向棺材跪了下去。 她身后,传来钱氏嘶声裂肺的哭声。 * 宋府门前的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炮竹的硝烟呛得人直咳嗽。 元允中站在宋家大门的台阶上,看着那披麻戴孝的身影端着父亲的画像,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退后九步停棺叩拜,起身再走九步,停棺叩拜……一步步,离宋家越来越远。 只是那高挑的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干净利落,有着男子都少见的洒脱随意,在人群里让人一眼就首先看到。 自己摔盆,还真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干出来的事。 元允中暗暗感慨,转身进了宋家的大门。 他身后,炮竹四起,白茫茫的冥钱从天而降,落满了半条街。 送葬的队伍在细乐声中渐行渐远。 宋家的管事、小厮们跑来跑去,忙着拆孝棚、换灯笼、扯孝布,要赶在送灵的人回来之前把家里的事务都安排好。 元允中带着六子,慢慢回了荫余堂。 太阳升了起来,阳光还是很炙热。 六子向吴管事又要了些冰,元允中就窝在醉翁椅上看传记。 邵青翻窗进来,恭敬地向他行礼,道:“公子,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元允中放下手中的传记,道:“你留下来伺候,其他的照之前的计划去南昌府。” 邵青愕然。 元允中想起灵堂里宋积云那掷地有声的一声“起棺”,他不由笑道:“我还有十万两的报酬还没有拿到手,暂时就不走了。” 公子还稀罕十万两银子? 邵青脑子发懵,却并不影响他尽忠职守。 他恭声应诺,又悄无声响地走了。 元允中望着窗外浓绿的树荫,笑了笑,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那本新的传记上。 * 送葬的人从珠山回来,已是夕阳西下。 宋积云抱神主魂幡,宋积玉捧着画像,宋积雪扶着灵床,跨过火盆,去了钱氏屋里安置牌位神龛。 左邻右舍回城时就各自散了,亲戚朋友则在水榭和敞厅各设了几桌。 几位族老都没有来,本应该招待亲戚朋友的宋大良也不知道了去向,宋三良和曾氏等人干脆就没去送葬。 家里没有男子主事,宋积云便一桌桌地去敬了酒。 其中不少人委婉地问她,她家是不是真的准备招上门女婿。 宋积云道:“要等母亲生产之后才能决定。” 众人若有所思。 这一顿饭十之五、六的人都没吃好。 倒是钱氏,人困神倦,从坟头回来,什么也没有吃,在宋又良的画像前狠狠地哭了一场,用冷水洗了脸,这才想起灵堂的事,问郑嬷嬷:“我记得在灵堂的时候,好像是元公子扶了我一把。” 郑嬷嬷端了碗安胎药给钱氏先喝了,又端了碗加了鸡蛋揉的龙须面进来,道:“正是元公子。” 钱氏欣慰道:“这孩子真是不错!” 郑嬷嬷也觉得他今天很好,悄声道:“没有乱说话,也没有和大老爷、三老爷他们搅和到一起,大小姐教训那些人的时候,更没有横加指责,觉得大小姐不好。是个不错的人。” 钱氏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郑嬷嬷:“那孩子是谁在服侍呢?今天中午都吃了些什么?晚上的席面安排他坐在了哪里?” 郑嬷嬷忙得脚不沾地,还真没有注意。就叫了香簪去问。 很快香簪就跑了回来,一一回了钱氏。 钱氏听说晚上元允中没有坐席,而是就在荫余堂吃了碗素面,忙吩咐郑嬷嬷:“去跟厨房说一声,元公子还不是我们家的人,不用守我们家的规矩。平时给他炖点鸡汤肉羹之类的送过去,不用茹素。” 郑嬷嬷笑着应了。 钱氏一个人在宋又良的画像前站了良久。 直到宋积云把外面的事都处理妥当了,过来看她,她这才拉着宋积云的手在桌边坐下,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含泪说了一声“难为你了”。 宋积云却觉得最难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起身给母亲按捏着肩膀,道:“外面的事有我,您啊,当务之急就是好好的保重身体,给我们添个弟弟或者是妹妹。” 钱氏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今天但凡元公子插上一、两句话,就不可能是如今这个局面。 她和宋积云说起灵堂的事,并感慨道:“我们得好好谢谢元公子才是。他虽出身不显,人品却很好。我们能认识,也算是缘分了。他有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尽其所能地帮帮他才是。可别再让他落到那腌脏地了。” 宋积云该做的事已经做了,原本也要安排元允中离开了。 她连声应下,并道:“您放心,我就说我这边要守三年的孝,他得回去和家里的长辈商量婚事怎么办。保证让他安安稳稳的离开。” 钱氏道:“钱财上也别短了他的。我们家不差这点银子。” 宋积云很想告诉她,元允中的出场费是十万两银子。 他们家再有钱,也还是差这点银子的。 不过,有些实情就不必和她母亲明说,说了只会让她母亲担忧罢了。 第三十五章 宋积云一口答应了,还道,“我会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苏州那边,父亲还有些老关系,我到时候也会跟别人打声招呼,他找不到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钱氏觉得这样挺好。 宋积云则和母亲商量起其他的事来:“通往大伯父和三叔父那边的甬道我准备封起来。 “祖母若是还愿意和我们住,我们就继续住在一起。若是不愿意,就随她想跟着谁。 “宋九太爷在宋家颇有威望,这次我们和他撕破了脸,就算怕坏了名声愿意忍下这口气,却再也不可能帮衬我们了,父亲的小祭,我准备去问问报恩寺的师傅,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还有王主簿那里,关系就更不能断了……” 她林林总总地和钱氏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钱氏见女儿处处都想到了,安排好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会又伤心又骄傲的。”钱氏含泪催她快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去封通往你大伯父和三叔父那边的甬道。” 宋大良和宋三良如果还有一点点良心,就不会把送葬这么大一摊事就这样丢给她女儿了。 钱氏准备不和这两家人来往了。 宋积云点头,回去时看见荫余堂还亮着灯,她不由问香簪:“元公子在干嘛呢?” 香簪道:“元公子看见老爷留下来的高岭土,说要捏个杯子。” 宋积云想到明天还有一堆的事,干脆转了个弯,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坐在父亲的小作坊里,正在捏着个压手杯。 六子指着旁边的拉坯机急得直“啊啊”,他却不为所动。 看着还挺有想法的。 宋积云莞尔,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道:“这样也能行。不过有点可惜。高岭土还是做瓷器更好。你这个用一般的黏土就行了。” 她前世资助过很多艺术家,其中就有做陶艺的。 宋积云想到他扶自己母亲的那一下,对他和善了不少,道:“你想带走吗?我可以帮你把它烧出来。” 元允中放下了手中的泥杯,道:“这么说来,我可以走了?” 宋积云含蓄地道:“这些日子委屈您了。走的时候,我会把酬劳给您带上。” 元允中“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捏着他的杯子。 宋积云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想到从前的种种,心里微微发怵。 总感觉有点不真实。 但她的确也想早点送他走了。 他这个未婚夫的身份太敏感,早走早完事。 而且正如她母亲所言,如果在灵堂的时候他乱说话,她虽然不至于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但也很麻烦。 就当是他遵守承诺的报酬,她对他宽和一些好了。 “你看明天启程怎么样?”宋积云道,“虽然有点急,但吃穿嚼用我都会帮你准备好的,你要是需要,到了鄱阳湖,我还可以让郑全给你买几个小厮或者是随从,一路陪你回家。” 元允中点头道:“可以!” ……就没有了下文。 这么爽快?! 宋积云简直都要怀疑眼前换了个人。 可就在此时,元允中微微抬头,朝她扬了扬手中的杯子,道:“我要把这个杯子烧出来,带回去做个念想。” 宋积云深深呼了口气。 这还差不多! 她就知道,这人不找点事,没这么容易答应走人。 烧个杯子,最快也要四、五天,若是不凑巧,七、八天,十几天都可能。 不过,她们家就是烧窑的,他只说把这杯子烧出来,又没有说烧成什么样子。 宋积云朝他勾了勾唇角,道:“好!” 然后伸手夺了他的杯子,道:“元公子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好!” 元允中在旁边的铜盆里慢腾腾地一面洗着手,一面道:“我什么时候说话没有算数?愿赌服输,我这不是在宋小姐指定的地方住着吗?拿钱消灾,我这不是一句多的话都没说吗?宋小姐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宋积云被他说得一噎。 这就好比员工消极怠工,可他还是完成了工作目标,纯粹让人觉得不舒服罢了。 问题是元允中还不是她的员工。 宋积云再次朝着元允中假假地笑了笑,举了手中的杯子,道:“我明天和你的行李一道送过来。” “多谢!”元允中翘了翘嘴角,也笑得很假。 宋积云憋着一口气走了。 元允中对着六子打着手势:明天做鲜肉馅的大方糕。 六子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元允中慢悠悠地往厅堂去。 宋家的厨子还是不错的,他提了几次要求,她们家的大方糕就做得可以和他们家的厨子相媲美了。 * 宋积云回到房间连喝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汤,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些。 她叫了郑嬷嬷和郑全过来。 “元公子明天就走。”她不顾两人的惊讶,吩咐郑嬷嬷,“你连夜派人去县里最好的裁缝铺,把元公子能穿的衣服都买回来。再让厨房做些路上易食的干粮点心。凉席、被褥、熏香、围棋双陆之类的也都要准备……” 说起来都要半天,何况是要准备。 郑嬷嬷匆匆走了。 宋积云这才吩咐郑全:“他人一不见,衙门那边就找了过来,虽说用的是县令的名头,可我们查了这么长时候,打听了这么久也没个准信。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他走的时候,不能在梁县露面。你准备辆平时小厮出门采买的马车,今晚上亲自去联系给我们家送瓷器的船家,最好能随着他们一起离开梁县,直接把人送去杭州,送他上了回京城的船。” 郑全一愣,道:“不是苏州吗?” 宋积云笑道:“你还怕他在苏州没人吗?” 郑全脸一红。 宋积云叹息道:“他走得越远越好。就算是要找我们算账,我们也有时间布局。” 郑全沉声应是。 宋积云转身去拿了张名帖给郑全,低声道:“这是宁王府大总管的名帖,你想办法手找到那边漕帮里的人,最好能打听到婚书上写的那个元浩然是谁?江南这边打听不到,就往京里问。” 她总觉得元允中的身份是个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郑全一一应诺。 宋积云又和他讨论了些出行的细节,务求让元允中安安稳稳地走人,两人这才散了。 她去了她院子西南角的一个石板房。 第三十六章 石板房外观颇为简陋,看着像是放花具的地方,可它却是宋积云小时候宋又良为了哄她学烧瓷,专门按她的要求砌的一个小作坊。 宋积云望着靠墙堆放的煤炭,在心里冷哼了几声。 用柴烧窑,一夜的时间,不要说用高岭土做的瓷器了,就是用黏土做的陶器,也不可能烧出来。 可她从后世来,知道用煤炭也能烧窑,而且升温快,时间短。 她从置物架上找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匣钵,把元允中的杯子放了进去,再用石板房里的红砖砌了一个小小的蛋窑,然后开始用煤烧窑。 当然,他这个杯子想烧成瓷器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烧一半——烧成素坯。 只是渗水性不太好,稳定也不怎么样,还说不好能不能用,但这与她何干呢? 谁让他只给了她一夜的时间呢? 宋积云要注意的就是别让温度太低,泥不能成坯。 红红的火光中,宋积云守了一夜,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等到天青时分,她觉得自己闻起来就像在腌菜缸里打了一个滚又泡了一夜似的,味道“酸爽”。 宋积云赶回去好好的梳洗了一番,让香簪带着几个小丫鬟去石板房开了窑,取出了那个烧得歪歪扭扭,像被狗啃了的素坯压手杯。 别说,仔细看看,还挺有艺术品的味道。 如果能再烧层釉,还挺有意思的。 等元允中拿到这个杯子,她倒要瞧瞧,他还有什么理由意难平? 宋积云满意极了,让人去请了郑嬷嬷。 郑嬷嬷几乎一夜没睡,眼下有黑黑的眼圈。 她身后跟着五、六个小丫鬟,或拎着包袱,或提着食盒。 “都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她说着,犹豫着打开了其中一个包袱,拿出一件男式衣服,道:“就是怕元公子不太喜欢。” 宋积云一看,大乐。 那是一件大红纱宝蓝色织金银菖蒲纹团花的直裰。 先不说那衣裳猩红猩红的有多亮丽了,就是这宝蓝色织金银菖蒲纹的团花,在屋内光线不充裕的情况下还不时闪动或金或银的光芒,就可以想象到穿在身上,走在阳光下是多么的耀眼了。 郑嬷嬷解释道:“也是巧了,街尾洪家的公子九月份行及冠礼,特意从苏杭那边订了一批布料回来,做了这几件衣服。我好说歹说,加了五倍的银子,那家的裁缝才答应瞒着洪家,先紧着我们。” 宋积云再看那包袱里,除了这件大红色,还有若干件苏梅色、紫蒲色、朱柿色等颜色极其鲜艳的衣服。 若是穿在元允中的身上……肯定很有意思。 不过,就元允中这身材,能和他穿同样大小的衣服,这位洪公子只怕也是个大高个子。 宋积云大手一挥,道:“你记得到时候洪公子的及冠礼好好的送份贺礼过去。” 不管怎么说,没有洪公子的及冠礼,就不可能有这一堆衣服。 郑嬷嬷松了口气,笑着应是。 郑全也赶了回来,说事情都办好了。 宋积云放下心来,找了个藏蓝色的锦盒装了杯子,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不在。 宋积云挑眉。 扫院子的小厮说,他去了钱氏那里。 他去那里干什么? 宋积云眉心突突地跳,她拿着锦盒,匆匆去了钱氏的院子。 满院的浓荫,让钱氏的院子看着就透着股清凉。 厅堂龟背锦的琉璃扇门洞开,元允中穿了件青竹色素面纱道袍,坐在厅堂里摆了茶具点心的黑漆钿镙束腰圆桌前,和她母亲说着话。 听见动静,钱氏扭头笑着朝她招手:“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早上要去封道吗?快来,元公子给我带了大方糕。你还别说,这鲜肉馅的大方糕,我还是小时候在老家吃过,好多年都没吃过这种味道了。” 这话就有点夸张了。 去年中秋节,她爹还从苏州带了鲜肉馅的月饼回来。 宋积云的心思半点不漏,含笑着过去坐在了母亲的身边。 钱氏就亲自叉了一块点心给她:“你尝尝好不好吃?” 宋积云接过钱氏手中的青花瓷小碟,还没有来得及尝一口,就听见她母亲笑道:“我准备留元公子在家里多住些日子,等过了冬至再说。” 点心差点从她手里落下来。 她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摊了摊手,一脸茫然,好像比她更不明所以。 他不知道才有鬼呢? 宋积云忙问母亲:“您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我这边送元公子回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钱氏温声道:“我是觉得这么快就让元公子离开不太好。你父亲七七都还没有过呢!何况我们和宋家的闹得这么厉害,他要是走了,你的婚事还不知道会起什么波澜。” 这都不是理由。 她既然敢撕破脸,就不会怕他们魑魅魍魉。 送走了元允中,没有了这个定时炸弹,她反而行事更方便,把握更大。 她尽力地说服着母亲:“总不好让人在我们家过这么长的时间吧?” 钱氏却铁了心,任她怎么说也不为所动,还道:“这件事你听我的,元公子就暂时在荫余堂住下,想吃什么喝什么,或者是有丫鬟小厮服侍得不周到的,你就让六子来跟我说。” 最后几句,她是对元允中说的。 元允中笑着应“好”,还温文尔雅地道着:“多谢二太太。外院有什么事,您也直管差遣我就是了!” 钱氏的满意溢于言表,还对积云道:“他身边只有一个六子服侍怎么行?我已经派人去跟牙行的人说了,他们明天会带人过来,你让郑全帮元公子挑几个机灵的小厮。” 宋积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她要是当初对母亲坦白了元允中的来历就好了。 此时再说,她怕……她母亲会以为她是在找借口让元允中走。 宋积云抚了抚额头,草草地答应了。 可转过头来就把元允中拽出了厅堂,按在了院角的香樟树下,沉声道:“你和我母亲说了什么?” 他低头,望着她揪着他衣领的手。 宋积云冷笑,不仅没放,而且还拧了拧。 元允中就伸出手来,点了点宋积云的拳手,若有所指地道:“宋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第三十七章 “哦!”宋积云才懒得理会他的这些小把戏,道:“你要是不说,等我去问过我母亲了,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元允中听着,就缓缓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是无辜的样子,道:“宋小姐,我在令堂面前什么都没有说,你总不能让我造谣吧?” 好样的! 宋积云揪着他衣襟的手突然用力,两人面对着面,呼吸仿佛都要融在了一起似的。 “明人不说暗话。”她徐徐地,“有什么条件?说吧!” 元允中望着自己胸前被揪得皱巴巴的衣襟,慢慢地道:“宋小姐,不是我不想离开,是令堂非要留我。” 两人离得极近,元允中垂眼,就可以看见她乌黑的青丝,光洁的额头,又长又翘的睫毛,还有那冷锐清澈,英气逼人的眼睛。 他的心骤然间就有点乱。 宋积云却“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元公子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昨晚还连夜让人做了鲜肉馅的大方糕,怎么今天当我的面就说没办法了呢?” “长者赐,不能辞。”元允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宋小姐不喜欢吃咸口的点心吗?我瞧贵府的厨子还挺聪明的,下次我让他们做甜口的点心,您看如何?” 宋积云突然发现,元允中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表情居然特别的认真、诚挚。 到了这个时候,还和她装模作样。 “好样的!”她道。 元允中突然偏头,低低地在她的耳边道:“宋小姐,我觉得你这儿还是放手比较好。” 他灼热的气息打在宋积云的耳朵上,她耳朵一痒,差点儿就下意识松开了手。 还好她很快回过神来,不仅没放开他,还讥诮道:“看来元公子不怎么瞧得上那十万两银子啊!” 元允中答非所问:“宋小姐,我劝你还是快点放手的好,不然你等会一定会后悔的。” 宋积云冷笑:“元公子还有什么高见……”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屋檐下突然传来钱氏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宋积云身体一僵。 元允中若无其事地朝着她笑了笑。 宋积云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厮应该是早就发现她母亲过来了,才故意说那些话的。 她冷冷瞪了元允中一眼,转身却对钱氏豁然地道:“好像有香樟树的果子掉在了元公子的肩膀上,我帮他拍拍。” 钱氏听着不由走了过来,苦恼道:“这香樟树夏天可以趋蚊,好是好。可就是这树果黑漆漆的,一踩就破,看着脏兮兮的,不太好。可又没有什么可以取代的。” 元允中笑道:“要不您种几棵山胡椒树?就是这树的气味不太好闻。或者是在家里种食蝇草……” “你还知道山胡椒树啊!”钱氏喜出望外,道,“我小的时候,记得我家屋后就种了好几棵山胡椒树,小时候只觉得不好闻,如今却是想闻也闻不到了。 “这有什么打紧的。”元允中道,“景德镇几乎每日都有船到鄱阳湖去,再转道苏州或者是杭州的,让人带个信,给你找几棵就是了。” 钱氏笑眯眯的连连点头。 两人居然就夏天种什么样的花草好热情地讨论起来。 宋积云撇着嘴角笑。 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 她笑着喊了声“娘”,打断了两人的话,道:“既然元公子暂时不走了,那我就把为他准备的一些衣饰吃食放到荫余堂去好了。” 她还让郑嬷嬷把包袱拿了过来,让钱氏看了看那些原本属于洪公子的衣服,随手拿了一件抖开道:“娘,这料子好吧?为了这几件衣裳,我们不仅承了裁缝铺的情,还承了街尾洪家公子的情呢!” 元允中看着那艳亮的颜色,道:“这恐怕有些不太好吧?” 钱氏见那衣料做工的确是好,且元允中长得又高又白,气势极盛,觉得他穿这样的衣服肯定很好,道:“虽说我们家要守孝,可我们两家毕竟没有正式下聘。你去外面,总不能穿孝服吧?出门的时候换一换也好。” 按理,戴孝的人是不能随便进别人家门的。 元允中道:“还是做几件素净的衣服吧?这也太不够敬重了。” 钱氏根本不听他的,亲自系了包袱,吩咐六子:“你帮元公子拎着。” 宋积云就朝着元允中挑了挑眉角,仿佛在说“是你了解我母亲,还是我了解我母亲”。 元允中就望着宋积云对钱氏道:“难得您这样的宽厚慈爱,那我明天就穿这些衣服出门去见王主簿好了。” 钱氏直摆手,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可眉宇间透露出来的欣慰却让人一目了然。 宋积云在心里“嗤”了一声。 要出门? 想得美! 她斜眼望着元允中道:“娘,听说县令大人去了南昌还没有回来,王主簿这几天下乡督促夏粮去了,不在城里。” 钱氏立刻对元允中道:“那你就别去了!天气这么热,就在家里歇暑。我们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需要麻烦他的。等天气转凉了再去拜访他也不迟。” 元允中不以为意的样子,笑道:“宋小姐怎么知道王主簿去了乡下督促夏粮?是和户房的人很熟吗?” 她之前说要把南昌和上饶等地的田地处理掉。 而土地买卖,是要经过各地的户房登记造册的。 宋积云笑道:“在梁县,我们家也算是地头蛇了,不仅和户房的人熟,和刑房的人也挺熟的。下次我让吴总事陪你出门,带你都认识认识。” 说完,她撒娇似的拉了拉钱氏的衣袖,道:“元公子既然不走,荫余堂那边还要收拾,您就别总拉着他说话了。” 钱氏恍然,忙吩咐身边的小丫鬟:“把那冰湃的李子、香瓜给元公子送去荫余堂。”还歉意地对元允中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你有什么事找不着吴管事,就来找我,或者是找积云也是一样。” 宋积云笑道:“娘,我去送元公子好了。” 元允中没让她送,客气道:“不用了。有六子带路就行了。宋小姐也很忙。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四个字,被他说的意味深长。 第三十八章 来日方长吗? 行啊!来日方长! 宋积云朝着元允中微笑,糊弄人般地把元允中送到了门口就折了回去。 钱氏在库房,正在整理她的一些陪嫁。 宋积云找了过去,把母亲按在库房的鼓形小圆桌前坐下,还给母亲倒了杯茶,道:“娘,刚才元公子在,我也没好细问。现在只有我们母女了,您总得给我讲讲您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吧?” 钱氏像是早就意料到了她会追问似的,笑着指了身边的绣墩,示意她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云朵,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您是说家里的事吧?”宋积云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我们还有三年的守孝期,当务之急是让您平安的生下小四……” “我不是说这些。”钱氏打断了宋积云的话,温声道,“我是说你。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吗?!” “嗯”钱氏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虽说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太好。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以后准备出嫁还是准备招赘?” “都没有准备!”宋积云不以为然地道。 钱氏抿了嘴直笑,道:“你这孩子,主意也太正了些。” 宋积云就抱了钱氏的胳膊,枕在了她的肩膀上,道:“娘,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不外乎是觉得我把宋九太爷和祖母他们的面子都扔在了地上踩了又踩,把宋家的人几乎都得罪光了,以后我们家再出点什么事,不要说帮衬的人了,可能连给我们家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钱氏直点头,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她这个女儿更贴心、知心的女儿了。 她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青丝,幽幽地道:“他们这些人黑心烂肝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别的事都好说。我就怕他们在你的婚事上做文章,几家人联手,花个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工夫来做局,骗婚。” 宋积云已经知道她母亲在想什么了。 她笑道:“您这是想让元公子做您的大婿吗?” 钱氏道:“我最怕,我们千防万防,精挑细选,结果找的人还是和九太爷、你大伯父他们狼狈为奸。那元公子再不好,关键的时候能站在我们这一边,就比什么都好。” 再就是,元公子长得好。 万一这要是成了,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只是这个理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好说给女儿听的。 她就只说了第三个理由:“他这样的出身,你也比较好节制他。” 宋积云眼角直抽,寻思着,要是她母亲知道元允中是个能让官府来搜家的人,会不会就改变了主意。 钱氏已继续道:“我留他在家里住些日子,也是想仔细观察观察他的德行品格。我们不求别的,只求他能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你又是个立得起来的,以后这日子,就不会太差。” 可如果他不听她的话呢? 宋积云忍着笑,爽快地道:“行!母亲要是觉得这个办法好,那我们就留元公子在家里住些日子。” 钱氏见女儿赞同她的办法,非常的高兴。 她悄声对女儿道:“如果元公子不合适,我们再换一个人好了。” 宋积云忍俊不禁。 原来她母亲对元允中的喜欢也是有条件的。 他只是个备胎而已。 她干脆直接给母亲泼冷水,道:“元公子准备今天就走,捏了个压手杯,说是要带回去做个纪念,让我连夜烧出来,我一夜没睡,把杯子烧了出来。他虽说暂时不走了,我还是帮他把杯子送过去好了。” 钱氏闻言一喜,道:“他用你爹留下来的高岭土捏杯子了?捏了个什么样的杯子?你拿来我看看!” 关注点不应该是他让她连夜烧出来吗? 宋积云看了她母亲一眼,发现她母亲是真的满心欢喜,沉默地把刚才没来得及给元允中的杯子拿了过来。 钱氏拿着杯子左看右看,宋积云道:“很丑吧?” “不丑!”钱氏笑眯眯地道,“想当初,你爹哄着你做杯子,你也做了个和这差不多的样子。” 宋积云满头乌云。 她那是艺术创作好不好? 钱氏见她不为所动,起身去找杯子:“我记得你爹还把它当宝贝似的收藏了起来。说是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当陪嫁的。” 她说到这里,不免又想起丈夫的种种,神色黯然。 宋积云忙搀了钱氏,道:“您就别折腾了,小心小四不高兴了。” 钱氏以为她是害羞,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又说起元允中来:“你说,元公子都捏杯子了,他不会对烧瓷也感兴趣吧?要是这样就太好了。以后还能帮着你管管家里的窑厂。” 宋积云觉得她母亲想得太美了。 就元允中那个样子,还烧瓷?管窑厂? 宋积云不好和她母亲明说,陪着钱氏说了会话,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一副大爷的模样,在书房躺在醉翁椅里看书。 书房四角放着冰盆,书案上摆着清供,茶几上是冰湃过的果子,还有六子在旁边尽心尽力地打扇。 他看见宋积云,抬头“哎哟”了一声,道:“宋小姐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何指教?” 宋积云倚在落地罩旁,道:“我父亲去得突然,主持丧礼的又是我大伯父,铺子里的掌柜、窑厂里的师傅都没能有个交待。我准备这两天在家里设宴,请他们来坐一坐,说说话。元公子若是没事,就来给我打个下手吧!” 元允中听了,就走到了她身边,在落地罩的另一边站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积云,道:“宋小姐这是想让我去给你执壶吗?” 这通常是下人干的事。 宋积云挑衅地望着他,轻笑道:“怎么?元公子不愿意吗?我们家的碗,可不是那么好端的!” 元允中扬了眉笑,眼底像盛着星光,低声道:“固所愿尔,不敢请尔!” 他的声音如胡琴,悠远而又清亮。 宋积云顿了顿,把手中的锦盒丢给了元允中,道:“你的杯子!” 随后扬长而去。 元允中打开锦盒。 一个灰白色的杯子安静的躺在藏青色的漳绒上。 他不由拿起了杯子,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着。 一夜之间,居然真的烧出了杯子。 看来,宋又良真的是景德镇百年难见的烧瓷大家。” 原来这位宋小姐,也不仅仅只会胡闹! 第三十九章 宋积云从荫余堂出来,就被李氏堵在了她院子门口。 “宋积云,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她叉着腰就骂了起来,“凭什么堵我们家的道……” 宋积云觉得自己和她说话都是浪费时间。 她绕过李氏,一面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一面吩咐随行的郑嬷嬷:“找几个健妇把她的嘴给堵上,送到老太太那里。告诉老太太,看在她是我婶婶的份上,这次我就算了。她要是再敢骂人,我就像今天一样,绑了她的人堵了她的嘴,敲锣打鼓地把她送回她娘家去。” 郑嬷嬷忙去叫人。 宋积云则叫了吴管事过来,商量着明天宴请大掌柜和大师傅的事。 吴管事跟随宋又良多年,这些大掌柜和大师傅个个都很熟悉,做起事来如信手拈来,很快就确定了人数和名单。 宋积云让他去下帖子,自己则回屋里去补觉去了。 等晚上醒来,服侍她的香簪叽叽喳喳地告诉她:“两边的路都封了,大老爷那边只说要开个角门,三老爷这边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可小姐把三太太送去老太太那里,把老太太给气坏了。听说曾嬷嬷都被茶盅砸破了额头,用帕子捂着额头出来的呢!” 宋积云听过就算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只要宋三良夫妻不再惹她,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和他们打交道。 * 翌日,宋积云请客。 早上下起了雨。 好在是她和母亲出门的时候雨又停了,天边还挂上了彩虹。 钱氏想到昨天李氏去找宋积云的麻烦,担心道:“你祖母那边知道我们请客,不会来捣乱吧?” “无所谓!”宋积云和母亲伫足看了一会儿彩虹,才互相挽着手继续往请客的水榭去,“我都安排好了。她们越闹,就越容易被我们抓住把柄,我还巴不得他们来闹呢!” 水榭外湖光山色。 钱氏却抱怨道:“当初是你大伯父把祖产都败光了,要债的天天到家里催债,你祖母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分的家。 “你大伯父分了祖宅;你三叔父分了别院,两间铺面;你父亲呢,分了一个破院子,还有两千两银子的外债。 “你父亲好强,不愿意动我的陪嫁银子。 “他干脆租了个铺子,请了四个伙计,一位拉坯的大师傅,请了你外祖父给我们家当画师,和别人合伙租了一个窑,继承祖业,自立门户,开始做瓷器生意。 “第一年亏了三百两银子。 “到了年末尾牙宴的时候,连去馆子里请作坊里的人吃顿饭的银子都没有。” 她越说越激动:“你祖母当时和你三叔父住。 “你父亲瞒着我去向你三叔父借银子。 “带了半车的年节礼过去的,空着手回来的。 “那年的尾牙宴是在家里请的。 “饭是你郑嬷嬷帮着做的,我只在旁边帮着烧了柴。事后你父亲却伏在我的膝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直说对不起我。” 钱氏说到这里,眼眶红红的,眼泪落了下来:“这么多年了,你父亲念着父母之恩,手足之情,可谁又念着他的不易呢!” 宋积云小的时候曾经听大人们说过,只是第一次听钱氏在她面前抱怨,她忙安慰着母亲,道:“您放心!爹留下来的铺子也好,窑厂也好,我都不会给他们的。” 话说到这里,她不由冷笑了几声:“我原想着,烧瓷也是个苦差事,要是他们愿意接手,我们只拿分红也行。 “谁知道他们都是群白眼狼。 “说不定我们把铺子、窑厂交给了他们,他们还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是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呢!” 她冷静地道:“摔盆只是个开始。等父亲过了七七,他们一准打着‘商量’的旗号,要推了人来管理我们家的铺子和窑厂。那才是下蛋的金鸡,他们最终的目的。” “可你一个小姑娘家,能行吗?”钱氏担忧道,“铺子和窑厂向来都不允许女人进去的,特别是窑厂,连扫地的都只请男子。那些大掌柜们和大师傅们能服你吗?就算有父亲的余威和恩情在,也不是见一面,喝个酒就能行的。” “我知道。”宋积云就抱了抱母亲,道:“我这次也没准备他们能立刻就支持我。主要还是为以后做铺垫,见见人,说说话,看看他们的反应。” 钱氏见女儿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不由道:“把桩那边你请了谁?” 宋家仅把桩的师傅就有六个。 宋积云道:“罗子兴。” 钱氏沉吟:“我记得他。他是从安徽那边逃难过来的。要不是你父亲收留他,他早就没命了。” 宋积云笑道:“这次我还请了他们的家眷。” 钱氏有些意外。 宋积云笑道:“既然是家宴,就要像家宴的样子。有些话女眷可以说,那些大掌柜、大师傅们却不好说。” 钱氏连连点头。 元允中过来了。 他穿了件宝蓝色织紫色五蝠团花的罗纱直裰,或者是一路走过来,面颊微粉,衬着他面如粉敷,目如秋水,格外俊俏矜贵,和平日的清冷自持截然不同,宛若换了个人似的。 宋积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半晌都没说得出话来。 倒是钱氏,一看他就十分的欢喜,忙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道着“来了”,赞他穿这身衣服好看:“要是我没有记错,这是昨天郑嬷嬷从裁缝铺子里带回来的其中一件吧?” 元允中含笑点头,奉承道:“您眼光真好!” 钱氏就笑得更欢畅了,问他用过早饭了没有,早饭都吃了些什么,合不合胃口之类的。 元允中一改在宋积云面前的桀骜不驯,温文尔雅,轻声慢语,一副让所有中老年妇女看了都会喜欢的模样。 宋积云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要是元允中知道钱氏对他的喜欢是有条件的,不知道他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好在没说几句话,接到请帖的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都陆陆续续到了,钱氏领着他们俩在水榭门口迎接客人。 宋积云小的时候,常被宋又良顶在肩膀上去铺子里查账或者带去窑厂里玩,过了十岁虽然不常见,彼此却不是连面也没见过的陌生人。 特别是罗子兴,她小的时候还曾经抱过她,看见她时热泪盈眶,对着钱氏直夸:“大小姐真是能干,像老爷。” 钱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待看到罗子兴带来的人却吃了一惊,指着罗太太身边的妙龄女子迟疑地道:“这是?” 罗子兴和他太太都长相一般,可那女孩子却芙蓉骨桃花面,娇娇憨憨如朵富贵花,实非罗家能养得出来的。 罗子兴大笑,道:“太太不认识了,这是我们憨娘啊!” 第四十章 “哎呀!瞧我这眼神。”钱氏忙上前拉了那小姑娘的手,对罗太太道,“这小姑娘长大了也长太好看了。这要是走到街上,我一准不敢认。” 她扭头给宋积云介绍:“是罗太太娘家的侄女。比你小两岁。跟着罗太太从安徽过来的时候,还没有绣墩高呢!” 还对女儿和元允中低语:“这孩子小时候撞到过脑袋,才取了憨娘这个名。” 两人不由都看了憨娘一眼。 憨娘就冲着他们直笑,那笑容,又灿烂又热烈,让人想起夏日或者是繁花,美得让人眩目。 罗太太是个面相憨厚的妇人,赧然地推着憨娘:“还不给太太、大小姐磕头。” 憨娘十分听话,也不管正站在屋檐下,她还穿着身粉色杭绸褙子,腿一弯就要跪。 钱氏一把拉住了她,对罗太太道:“哪有这样行礼的!她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然后对温柔地对憨娘道,“去和你云姐姐玩去!” 小姑娘没心没肺地跑到宋积云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就叫“姐姐”,还睁大了眼睛看着元允中,一副毫不掩饰的惊艳模样。 漂亮又可爱! 宋积云嫣然一笑。 元允中从小就被人看着长大的,安之若素。 倒是罗子兴,看了元允中一眼,问钱氏:“太太,这是谁啊?” 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 钱氏笑道:“这是元公子。” “原来是姑爷啊!”罗子兴忙上前给元允中行礼,当着钱氏夸奖着他,“真是文质彬彬,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 几位大掌柜、大师傅闻言,都主动上前和元允中见礼。 看来,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宋家的事了。 钱氏就招呼众人:“外面天气热,大家都里面坐吧!” 众人进了水榭,均是一愣。 三间的敞厅,空旷开阔,却只摆了一张圆桌。 按理,就算是不男女分屋也要男女分桌。 钱氏看了笑道:“我记得我们宋家窑厂第一年的尾牙宴,就只设了一个大圆桌。如今老爷虽然不在了,可有些规矩还是一样。大家不用见外,都随意坐了吧!” 这是话里有话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被惊呆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倒是管库房的汪大海,素来以机敏著称,他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哈哈地笑了几声,率先往圆桌走去,还道:“太太说的对!我就不客气了,先落座了。” 其他人见了,恍然大悟。 他们可都是签了长契的,就算以后不想在宋家干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走的,何必因这个事惹了东家太太、小姐不高兴。 众人纷纷找位置坐下。 罗子兴更是要推了元允中坐上席。 众人见了,不免在心里骂罗子兴阴险,可也佩服他的应变能力,都嚷着非要元允中坐上席不可。 元允中是习惯坐上座的人,推辞了几句,就顺势坐下了。 宋积云和钱氏则坐在了元允中的身边。 大家都围着三人坐下。 钱氏笑着示意丫鬟上菜。 元允中如猛然清醒般,“哦”了一声,忙起身去拿酒壶。 汪大海就坐在他对面。 他没等元允中起身,已麻溜地起身,把酒壶抢到了手里,道着:“我来,我来!姑爷是贵客,怎么能让您执壶呢!” 开始给众人倒酒。 元允中颇为无奈地向汪大海道谢。 宋积云懒得理他。 钱氏却看着满意地暗暗点头。 宋积云等大家的酒都倒满,就站了起来,以茶代酒,说要给大家敬三杯酒。 “这第一杯酒,要敬大家,这么多年对宋家不离不弃,没有你们,也就没有今天的宋家……这第二杯酒,我要敬先父,他老人家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宋家窑厂……这第三杯酒,敬大家,感谢大家这么多年为宋家窑厂所付出的艰辛……” 她说的情真意切,只谈从前,绝不提以后,让在座的人在心底都松了口气,不免想起各自的遭遇,有热泪盈眶的,也有那唏嘘感慨。 但气氛到底慢慢变得温情起来。 元允中对她刮目相看,又觉得理所当然。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她要不是这么厉害,也不会干出这许多事来。 他默默地喝着茶,感觉有道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他顺势瞥了一眼。 看见那个叫憨娘的小姑娘正笑弯了眉眼望着他,看见他望过来,还朝着他小小地摆了摆手。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正好看到宋积云端着酒盏下位,站在了拉坯的师傅项阳的面前,道:“那年阴雨绵绵,泥坯都不能干,父亲让人拿了扇子扇风,可都解决不了根本。我就随口说了句,可以先拿火烤烤。没想到项师傅真的做成了。” 项阳起身,差点跳了起来,惊讶地道:“原来这个主意是大小姐出的?” 宋积云道:“不过是黄口小儿的无心之语,要不是您带着徒弟忙了两个月,也不可能做成这件事。您才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不是,不是!”项阳脖子都粗了,忙给宋积云敬酒。 元允中在心“啧啧”了两声。 这妖女“高山流水觅知音”玩得挺溜啊! 念头刚刚闪过,他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他眼角的余光望过去。 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身边宋积云的位置上,面如桃花,目如春水般抬头仰望着他,软软糯糯地道:“姐夫,你是不是要娶云姐姐?” 元允中面无表情,掸灰似的掸了掸被憨娘抓过的衣袖。 憨娘不高兴,嘟了嘴,问元允中:“姐夫,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元允中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 憨娘就摊开手来,帕子上躺着几颗松子糖,道:“姐夫,我请你吃糖!是我爹托人从苏州买回来的哦!” 元允中置若罔闻,看着宋积云。 宋积云在给上釉的大师傅宋立敬茶:“听先父说,您的画功是跟我外祖父学的,这样说来,我还得称您一声‘师叔’才是。” 宋立听了,慌张地差点打翻了酒盅。 元允中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 攀亲带故啊! 这妖女,手段一个接着一个! 一直被无视的憨娘不高兴了,娇嗔一声,威胁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去告诉云姐姐,说你对我意图不轨!” 第四十一章 元允中仿佛没有听见。 他静静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盅。 憨娘更是不满了,她哼哼着还想撩元允中两句,谁知道元允中却瞥了钱氏一眼,突然起身,快步朝宋积云走了过去。 宋积云在给负责采买的大掌柜周正敬酒。 “现在苏泥麻青料不可多得,又常有陂塘青、回青、浙青混淆不清的,还好周管事目光如炬,家里的釉料才能供应充足,从来不曾出过错。”她道,“我饮三杯茶,你随意。多谢你这些年为宋家窑厂披荆斩棘,不辞辛劳。” 周正今年二十五岁,八岁就在宋家窑厂做学徒,是这些大掌柜、大师傅里最年轻的一个。 他中等个子,皮肤有点黑,相貌却英俊,面红耳赤地端着茶盅,只知道喃喃地道:“大小姐言重了!” 宋积云莞尔,端了茶盅就要一饮而尽,却被一双洁白修长的手覆在了杯口,耳边传来元允中低沉却依旧清越的声音:“我来代你敬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吧!有时候喝茶比饮酒还让人难受。”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更低了。 仿若耳语,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月桂的熏香味道。 宋积云不由恍惚了一下。 元允中已接过她的茶盅,朝着周正抬了抬手,温声道:“久仰周掌柜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他主动地上前轻轻地碰了碰周正的酒盅,提着茶壶,连饮三杯。 喝完,还将茶壶亮给大家看了看,很爽快的样子。 众人原本对他的印象就不错,此时就更好了。 元允中更是客气地道:“今天不能饮酒,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大掌柜、大师傅海涵!” 宋家窑厂能做到景德镇第一,除了宋又良,在座的也都付出了不少的心血,谁也不希望这艘船翻。 可老东家突然去世,没能留下足以担当起经营窑厂之任的继承人,还因为没有儿子陷入到争产的困境,他们也很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看着元允中说话行事是个能撑得起来的,不免会寄希望于他,对他也就更热情了。 汪大海干脆拎起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一杯酒,主动的敬起了元允中:“公子哪里话!我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失礼之处,公子多多海涵才是!” 他说着,一口饮尽了自己的酒,道:“我敬公子。公子随意,我饮三杯。” 元允中听了,就颇有些无奈地回头望着身边的宋积云,道:“汪大掌柜也太为难我了,这随意可不好喝啊!” 那调侃的语气,亲昵的态度,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向妻子诉苦的丈夫。 好像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众人大笑。 罗子兴更是凑热闹道:“元公子放心,他真不是和您客气。毕竟刚才您也说了,有时候喝茶比饮酒还让人难受。”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宋积云只想骂人。 她飞快地睃了钱氏一眼。 钱氏也在笑,而且还是望着她和元允中在笑,眼角眉梢全是欢喜和满意。 宋积云愕然。 她母亲不会对元允中越看越喜欢了吧? 她朝憨娘望去。 憨娘垂着眼睛,咬着唇,楚楚可怜的样子。 宋积云收回了目光,看着宋立和项阳一前一后地来给元允中敬酒,还说起了各自的技艺。 元允中颇为惊讶,道:“上釉我是知道的,没想到拉坯还有专门的师傅?” 项阳恭敬地道:“实际上修坯也有专门的师傅。不过拉坯和修坯我都擅长,东家在的时候,就把这两道工序都交给了我,我还负责窑厂的修坯。” 元允中点头,也没有冷落宋立:“我知道烧瓷是要画师,上釉和画师有什么区别吗?” 宋立耐心地给他解惑。 憨娘起身,朝元允中这边走了过来。 有小厮端了梁县名菜瓦罐鸡汤过来。 憨娘让了让那小厮,却不知道怎地,脚一滑,人就冲那热腾腾的鸡汤扑了过去。 她顿时吓得惊声尖叫,手在空中乱抓。 小厮脸都变了,忙举起手中的瓦罐想避开,谁知道那么倒霉,就正好被憨娘抓住了手臂。 他手一疼,瓦罐一倾……眼看着就要劈头泼在憨娘的脸上。 众人齐齐惊呼。 元允中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瓦罐的罐耳,然后把那罐鸡汤拎到了桌子上,烫得直甩手。 “元公子,你没事吧?”旁边的项阳忙道。 元允中摇头,伸出手来。 手指红通通的,还好没有起泡。 可这还是让直奔过来的钱氏心疼不已,急得团团转,吩咐完小厮去请大夫,又指使丫鬟去厨房拿生菜籽油。 民间的偏方,生菜籽油可以治烫伤。 元允中倒气定神闲的,反过头来还安抚钱氏:“不要紧,给我打盆冷水来泡一泡就好了。” “好,好,好!”此时的钱氏,元允中说什么是什么。 罗太太也反应过来,跑过来就压着憨娘给元允中道歉:“要不是元公子,你就毁容了。” 憨娘惊魂未定,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只知道喃喃地对元允中说“对不起”。 钱氏看着有点可怜,想帮她说几句,可想到元允中红红的手,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反倒是元允中宽和大度地对钱氏和罗太太道:“这也是意外,谁也不希望发生。” 钱氏直点头,想像自家孩子那样拍拍元允中的手,又觉得不妥。 罗太太更是感激不尽。 “还好没事。有惊无惊!”汪大海见气氛有凝重,忙起身张罗道:“来,来,来,大家赶紧把这罐鸡汤分了。这罐鸡汤可是来之不易啊!” 众人哈哈大笑,也就把刚才的事揭了过去。 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吭声的宋积云却觉得有些奇怪。 她御下极严,特别是这种容易发生意外的宴请,都会让管事的嬷嬷反复检查餐具餐厅,叮嘱小厮丫鬟们注意。 旁边也没能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憨娘怎么会滑脚? 她刚才落座的时候还特意在憨娘站的地方用脚蹭了蹭地板,并不油滑。 所以…… 宋积云笑着靠近了元允中,轻声地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他低声地笑,笑声好像在胸膛中回荡,语气却又轻又快:“宋小姐在干什么,我就在干什么?” 第四十二章 “哦!”宋积云坐了回去,睁大眼睛满脸不解地望着元允中道,“我做什么了?元公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元允中见了,也睁大了眼睛,道:“连你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就更不知道了。宋小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奇怪你个头! 宋积云咬牙彻齿,也满心困惑。 她的设计很简单,不可能会失败,他是怎么识破的? 元允中却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那罗子兴,是你的人吧!要不然,她们两口子也不会陪着你演戏了。我就是有点奇怪,在座的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还有谁是你的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宋积云瞪着他。 什么布局不布局的?好像她一直在谋划些什么似的? 她只是习惯性的喜欢把关键的事抓在自己手里而已。 不过,元允中是真的看出了点什么事,还是只是在诈唬她呢? 可她既然已经否定憨娘的事,这件事自然也要否定到底啦! 她的表情更显无辜了:“元公子,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吗?”元允中也坐直了身体,笑道,“听不懂没关系,我慢慢地给你说。” 他说着,他从她面前盘子里抓了把莲子,低了头,慢慢地开始剥着莲子:“汪大海太机灵了,这样的人心思也多,你肯定不会找这样的人;项阳呢,一看就是那种埋头做事的,就算他站在你这一边,关键的时候也不太能顶事。” 他把剥好的莲子放到宋积云的碗里:“再就是宋立。不知道他是姓宋,还是你们宋氏的族人。但他为人清高,对御窑厂的画师推崇备至,对自己在宋家窑厂当画师隐隐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你就更不可能拉拢这样的人了!” 他拿了帕子,一面擦着手,一面扭头望着她,目光如星:“那就是周正啦!” 宋积云的心怦怦乱跳。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妖孽?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把她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难道他刚才陪着她给周正敬酒,是有意而为? 那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呢? 她缓缓地眨着眼睛。 元允中浅浅地笑,指了指她碗中的莲子:“尝尝,清火!” 宋积云耳边突然就传来一阵窃窃地笑声。 她不由循声望去。 就看见坐在钱氏身边的女眷正眉眼带笑地指着她和元允中,和钱氏几个说着什么,还可以隐约地听见什么“帮着剥莲子”,“天作之合”的话。 宋积云乌云盖顶。 元允中却仿若没有看见那些女眷在做什么似的,低了头,在她的耳边温和地笑:“宋小姐,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去留,从来都不是别人能决定!” 月桂的味道随着他的靠近,越发的浓烈起来。 宋积云只想知道,这是谁给他熏的香,真是难闻! * 水榭的宴请到下午未时才散,等宋积云送了钱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已是申初。 她去了东厢房。 面色苍白的“憨娘”立刻从圆桌旁的绣墩上站了起来,惶恐地喊了声“大小姐”。 宋积云板着脸坐在了中堂的太师椅上,冷冷地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名杜鹃的“憨娘”喃喃地道,“我照着您的吩咐,不停地找元公子说话。可元公子一直都不理我。还突然起身跑去了您那里,陪着您敬酒去了。我,我没办法,就追了过去,谁知道我踩了自己的鞋……” 宋积云骇然,噌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自己踩了自己的鞋?” 所以杜鹃滑了脚,纯属意外! 她却怀疑是他做的手脚。 杜鹃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道:“元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就毁容了。我,我不能害他!小姐的钱我也不要了!” 难怪鸡汤事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缠着元允中说话了。 宋积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道:“你母亲的病不治了吗?” 她母亲要留元允中,她要元允中走,她还不能和她母亲硬碰硬。 她只好使美人计。 找个容貌极美的女子,顶着罗太太侄女憨娘的名头进府来坐席。 若是元允中对那女子和颜悦色,她就有办法让钱氏相信元允中对貌美的女子都怜香惜玉;若是元允中对女子冷漠疏离,她就有办法让钱氏相信元允中不管对多美的女子都冷心冷肺,没有爱怜之心。不是良配。 原本她想找个青楼女子的,不曾想郑全遇到上当受骗差点被卖到青楼的杜鹃,郑全觉得她更合适,就把她带了回来。 杜鹃半晌无语,眼眶里泪珠滚滚,悄声道:“要不,我卖身给您?” 宋积云看着她那张脸,道:“我下位去敬酒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杜鹃磕磕绊绊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宋积云默然。 杜鹃扮演的是个脑子拎不清的,她居然会知道‘意图不轨’是什么意思,在元允中面前不露馅才怪! 随便在外面找的人,到底不如自己調教出来的。 这也许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宋积云觉得元允中都能救她一命了,自己也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好了。 她道:“原本你把差事办砸了,按约定,我不应该给你钱。但念在你之前还是尽心尽力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算是你的出场费。以后你去哪里都与我无关。我们两清了。” 之前她曾经许诺送杜鹃和她母亲去杭州投亲。 杜鹃感激不尽,朝着她福了又福,还道:“您给我五十两就行了。” 一百两和五十两对宋积云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挥了挥手,喊了郑嬷嬷进来,起身就走。 杜鹃却怯怯地拉了她的衣袖,视死如归地对她道:“宋小姐,我觉得元公子是好人。你就算是不想嫁给他,也不能这样羞辱他。你应该和他说清楚。元公子肯定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 哦豁! 她还羞辱他了?她哪只眼睛看见她羞辱他了? 宋积云扬长而去。 等到了晚上去陪钱氏吃饭,钱氏慈爱地给她夹了个素馅的蒸米粑,还温声道:“娘还是有点眼光的吧?元公子这人不错吧?不仅能和那些大掌柜、大师傅们说到一起,还有侠义心肠,救人于危难。还知道给你剥莲子。这样的好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不仅是我,就是几位大掌柜、大师傅家的女眷也赞不绝口。” 宋积云只低头吃饭。 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大错。 她不应该在宴请大掌柜、大师傅的时候去算计元允中,她应该找个没有外人的时候…… 偏偏这时钱氏还问她:“云朵,你觉得他怎么样?” 第四十三章 怎么样? 不怎么样! 可宋积云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她总不能就这样硬生生的几句话砸过去吧? “娘的眼光肯定没错啊!”她扯了扯嘴角,道,“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早了点,先看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嗯!”钱氏满意地笑着点头,和宋积云说起了自己的打算,“元公子还这么年轻,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坐馆的,让元公子去读几年书。不求他能参加科举,能认识几个读书人也好。你爹当年就是因为资助了几个读书人,才搭上淮王府和宁王府的路子的。” 她母亲这是打算出钱包装元允中啰! 宋积云并不想听,可还是要回应她母亲:“这些事都不急。等爹的七七过了再说。” 有些事,拖来拖去也就黄了。 她还趁机转移话题,和钱氏说起了父亲的二七的事:“问了阴阳先生,说是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场法事已是顶体面的事了。我寻思着到时候再在家里设个祭坛,他们愿意来祭拜就祭拜,不愿意就算了。” 钱氏听着,眼眶不禁又涌出泪来。 宋积云并不想让母亲伤心,她叹气地抱了抱钱氏的肩膀,道:“您放心,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对我们好的,我们找到机会就报报恩,对我们不好的,求到我们面前我们也别搭理就是了。” 结果钱氏的话题又转到了元允中身上:“我看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从前不往你父亲灵堂前凑,多半是觉得出身卑微,不方便行事。这次你给他透个口风,说我们家感激他仗义执言。以他的性子,你父亲小祭,他肯定会帮着出面招呼来客的。有他在,别人就不会有太多的闲话了。” 宋积云觉得今天一天她都别想逃脱元允中这个名字了。 “我知道了!”她敷衍地应着,回去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去了荫余堂。 六子要去通禀,被她阻止了。 她轻手轻脚地往厅堂去。 出了影壁,却看见元允中换了身月白色细布道袍躺在醉翁椅上看着书,几个新买来的小厮正一个个趴在院子的台阶上用沙盘学写字。 六子忙跟她比划:公子说他的人不能不识字! 颇有些世家子弟的作派。 宋积云静静地在香樟树下站了一会儿,没有惊动元允中就走了。 * 曾氏屋里,几个人也在说宋又良的二七。 “到时候我们都不去,看谁给他们家主祭!”李氏忿忿然地开口,对那天被宋积云堵着嘴丢到曾氏面前的还耿耿于怀,“我们家天聪和天慧是不可能认这个伯父的。” “胡说八道。”宋三良考虑的却更远,他坐到曾氏床头,帮靠卧在床头的母亲整了整迎枕,低声道,“娘,您听说了没有?今天二房请了铺子里的大掌柜和窑厂的大师傅们过来吃饭。我几次想找个借口去看看都被拦住了。你说,那死丫头片子会不会在打铺子和窑厂的主意啊!” 曾氏鬓角依旧贴着膏药,脸上蜡黄蜡黄的,病怏怏地道:“这是她打主意就能成的事?你与其盯着她,还不如盯着宋九那边,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她之前是装病。可宋积云给宋又良摔盆之后,又把她这边和大房三房的通道都给砌死了,大房和三房想过来给她问个好都得走后门,她就真的被气病倒了。 宋三良就又给母亲掖了掖被角,道:“娘,您看,我们要不要也接触接触铺子和窑厂的掌柜和师傅们?” 宋又良一死,他就已经开始私下里悄悄地找这些人了,但他还需要曾氏做先锋,有些事,就得瞒着曾氏。 曾氏闭了闭眼睛。 她也不是那完全无知的妇孺。 宋老太爷死得早,她一个寡妇,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手段和谋略的。 她半阖着眼睛,沉声道:“铺子里和窑厂暂时不用管,他们都签了长契的,还有一些是死契,谁当了东家他们就得听谁的,烧不出瓷来,他们也活不成!倒是御窑厂那边,你们得想办法搭上话。” 宋三良一早就知道了,他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御窑厂那边的督陶官是万公公,听说他是万贵妃的侄孙,这个人手面有点大。” 曾氏睁开眼睛,看着宋三良沉默了一会儿,吩咐曾嬷嬷:“把库房的那幅《罗汉图》拿给三爷。” 曾嬷嬷应声而去。 宋三良难掩喜色。 这幅画可是宋又良当年花了二万两银子买回来的。 他忙道:“娘,我以后肯定好好干,绝对比二哥做得更好。” 曾氏欣慰地点了点头。 * 宋大良这边,王氏正苦口婆心地劝着他。 “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天宝打算啊!”她坐在绣墩上,一面看着丫鬟小厮服侍着宋大良穿衣,一面唠叨道,“我们何必要和二房闹得鱼死网破。他们家没有儿子,三叔小肚鸡肠,到时候肯定不会带着天聪和天慧去祭拜二叔的,你带了天宝去,我们这两家岂不是又走到了一起?” 宋大良约了朋友去喝花酒,心早就飞了,他整着腰上的玉带,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三家不去,我们也不去,二房还不得急着来求我们。我心里有数,不用你管。” 王氏恨不得把宋大良的脑袋砸开,道:“你之前不是说二房肯定要求我们帮他们家摔盆吗?最后还不是人家自己摔的盆。” 宋大良“呸”了王氏一声,起身撩着帘子就出了门。 王氏追到门口。 却看见小女儿宋桃突然从影壁后面走了出来,和宋大良碰了个正着。 王氏吓了一大跳,生怕宋桃扰了宋大良的兴致,又被宋大良好一顿打。 她急匆匆就赶了过去,却见宋桃下颌微扬,冷冷地看着宋大良道:“爹,您知不知道今天二房宴请了铺子里的大掌柜和窑厂的大师傅?” 宋大良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想把挡着道的女儿推到一边去,道:“女人家家的,想管男人的事,做梦吧!” 也不知道是说宋桃还是说二房。 宋桃看着父亲,不屑地笑,道:“那您知不知道,祖母把从前要二叔父孝敬她的一幅前朝名画送给了三叔父,让他去打点万公公?” “什么?!”宋大良暴跳如雷。 王氏忙上前拉了拉宋桃,示意她别管这些事。 宋桃视若无睹,继续追问道:“那您知不知道,宋家白瓷的秘方,只有二叔父一个人知道呢?” “你说什么?!” 这下子不仅宋大良了,就是王氏都目瞪口呆。 第四十四章 宋桃看着她爹这怂样,就觉得有口浊气堵在胸口似的。 她侧了侧身,给宋大良让出道来,道:“爹,您的那些朋友应该还等着您呢,您玩得高兴点,我和娘去给二叔父准备点祭品,明天是二叔父的二七。” 宋大良哪里还有心思出门。 宋家窑厂之所以这么多年都能源源不断地接御窑厂的订单,不是因为宋又良和历任督陶官有多好,而是因为宋家能烧出连御窑厂都烧不出来的皇家祭祀用的白瓷。 这也这宋家窑厂敢在景德镇称第一的缘故。 宋家窑厂烧不出白瓷了,那他们还争个屁啊! 宋大良一把拽住了宋桃,道:“白瓷秘方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宋桃瞥了他一眼,道:“爹,这您就别管了。您不是认识很多人吗?你要是不相信,就让您这些朋友帮着打听打听好了。” 宋大良听了,拔腿就往外跑。 结果他刚跑了几步,就又被宋桃给叫住了,她道:“爹,大家都以为白瓷的秘方在管上釉的宋立手里,实际上是在项阳那里。您去查的时候,可别查偏了,最后什么都没有查着,还觉得我是在说谎。” 宋大良再浑,也能感觉到宋桃说这些时的笃定。 特别是她还准确地说出了宋立、项阳的名字。 他顿时信了四、五分,一言不发就跑了出去。 王氏焦急地问宋桃:“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桃拍了拍王氏的手,道:“娘,您就别管了。我爹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给他敲个响锣,他是不会当一回事的。您就等着他回来找我们好了。” “我们?!”王氏不解。 宋桃笑道:“当然是我们!没有您帮着我,我一个人,怎么能成事呢?” 不说别的,她娘不帮忙,谁盯着她爹呢? 她现在还不想和宋积云正面冲突。 宋积云太桀骜了。 老太太逼她嫁人,她居然打起了自己摔盆的主意。 而且还让她办成了。 这两天她脑子只要一闲,耳边就仿佛响起了宋积云的摔盆声,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宋积云摔盆时的模样。 她还记得她当时两腿发软,要不是有丁香搀着,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灵堂。 宋家的人之前说得那么厉害,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看着宋积云给她二叔父端像。 宋桃想到这里,心里就涌动着股隐秘的兴奋。 她对王氏道:“娘,您去跟天宝说一声,我们等会去二婶那里坐坐,让她知道,明天天宝肯定会去祭拜二叔的。” 她正好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见见那位元公子。 王氏从前和钱氏的关系很好。 两人都是成亲三、四年才生孩子,都是一口气连着生了三个女儿,也是都不得曾氏喜欢。 等到王氏生了儿子,钱氏还只有三个姑娘,王氏对钱氏的同病相怜就只余同情,对钱氏就更好了。 她闻言立刻道:“是应该去你二婶那里坐坐。要是你父亲明天又发疯,不让我们过去,我们今天提前去过了,你二婶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宋桃点头,和王氏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宋天宝去了二房。 路上,宋桃还哄宋天宝:“你今天要是乖乖的,我明天就给你三两银子买糖吃。” 宋天宝根本瞧不起,“嗤”笑了一声,道:“我昨天什么都没干,爹就给了我五两银子。” 宋桃笑道:“那你今天又得了三两银子,不好吗?” 宋天宝低头在那里算账。 宋桃却在心里骂着蠢货。 她爹现在这么大方,是因为借着治丧的事从二房贪了不少银子,等到他没银子,给你找了个有大笔陪嫁的寡妇做老婆,你就知道爹对你是不是好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焦虑的。 宋积云手里有钱,她却一直都很拮据,就算是想赏人,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 一行人去了钱氏那里。 钱氏虽然对宋大良有意见,但还不至于迁怒王氏和宋桃姐妹,特别是长房的长女宋梅,来哭了宋又良不说,还陪着年纪最小的宋积雪守了几天夜。 宋桃没坐一会儿,就问起了宋积云,知道宋积云回了自己的住处,她笑盈盈地起身,道:“二婶,我去找云妹妹说会儿话。娘,您走的时候让丫鬟去叫我一声。” 钱氏和王氏都应了。 宋桃带着丁香去了宋积云那里。 可当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脚步一顿,转了个弯,往荫余堂去了。 荫余堂的黑漆如意小门紧闭,左右各挂着一盏黑漆浅绿色绡纱罩的宫灯,两边草木葳蕤,静谧而又安宁。 宋桃整了整衣襟。 她今天简简单单地绾了个纂,戴了一排玉簪花,穿着桃红色的净面纱褙子,白色挑线裙子,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在这夏日的夜晚清凉中带着几分温婉。 她对自己的相貌和打扮是很有信心的。 前世,她就是做了母亲,出门出会有登徒子盯着她看。 丁香上前去叩了门。 半晌都没有回音。 宋桃皱眉,亲自叩了门。 可依旧半晌都没有回音。 她让丁香去打听:“难道元公子搬了地方?” 自己却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等着。 灯光让她纤毫毕露。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什么都能被人看清楚似的,很不安。 她躲到了旁边的香樟树林里,好不容易等来了丁香。 “元公子还住在这里。”她气喘吁吁地道,“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应门。说是元公子这边服侍的,不是云小姐身边拔过来的,就是二太太亲自挑选的。他们一时也搭不上话。” 宋桃不死心,又叩了会门。 还是没有动静。 她失望地正要走,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内探出个梳着花苞头的小脑袋。 “桃小姐!怎么是您?”香簪大声地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这么晚了,您来元公子的住处做什么?” 宋桃瞬间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香簪还道:“你是来找元公子的吗?元公子在我们小姐那里哦!元公子说,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家小姐说,由我们家小姐转告她好了!” 第四十五章 此时的元允中,正大老爷般地盘坐在宋积云书房的禅椅上。 六子站在一旁的冰盆边,使劲地给他扇着风。 他在那里挑剔着刚刚从宋积云茶壶里倒出来的那杯茶:“这是什么茶?你平时都喝这个?除了新鲜,它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宋积云冷眼望着他。 她可没有忘记,他闲庭信步般地过来,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说有女子叩他门时,眼底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所以,他来干什么? 看她的笑话吗? 先有猪队友,后有蠢亲戚。 不过,他还是挺聪明的。 水榭的事,一箭三雕。 既赢得了她母亲的好感,又破了她的局,还让她心生愧疚。 要不然,他敢在她面前这么嚣张,她早就收拾他了。 宋积云道:“碧罗春、龙井、毛峰、瓜片、松萝……都有。你喝什么?” 元允中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理直气壮地指使她:“那就松罗吧!松罗是炒青茶,清热解毒,这个季节喝最好不过了。” 宋积云让身边的人去给他重新沏茶。 元允中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香簪折了回来。 宋积云想着元允中是当事人,他既然找过来了,她无论如何也应该给他一个交待才是。 她干脆站在落地罩旁和香簪说话。 “桃小姐已经回去了。”香簪道,“她是随着大太太、天宝少爷一起过来的,说是要和太太商量明天老爷祭七的事。” 宋积云道:“大太太可知道这件事?” 香簪抿着嘴笑道:“郑嬷嬷送的大太太。大太太这会儿肯定已经知道了。还说,桃小姐累了,明天的祭拜,就不劳驾桃小姐过来了!” 宋积云点头,转身问元允中:“元公子,您看这样可行?” 元允中像赶蚊子似的挥了挥手,道:“我是没什么的,就怕宋小姐不方便。” 宋积云闻,只想把让她在元允中面前丢脸的宋桃塞进灶膛里去才好。 她索性把话挑明算了。 她曲膝给元允中行了个福礼,道:“元公子,水榭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怀疑你的人品。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才好。” 元允中挑了挑眉,一副很是意外的样子。 宋积云笑了一声,道:“我这个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我的事,我不会推诿,不是我的事,我也不会背黑锅。” “是吗?”元允中望着她,好像对她要说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 宋积云在他的对面落座,支肘斜倚在扶手上,弯着眉眼望着他,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地道:“元公子,我不想你来趟我们家这滩浑水。什么条件才能让你回京城去?” “什么条件啊?”元允中沉吟着,“我得仔细想想!” 他端起手边的点心,失望地叹气道,“看来宋小姐从来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之前就说过了,是走是留,从来都不是别人能决定的……” 宋积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她沉声道:“你确定?” 元允中松懈地靠在禅椅的椅背上,将手中的点心碟子朝着宋积云抬了抬,懒懒地道:“宋小姐,你要不要尝尝?芸豆枣泥糕。你们家厨子做的,甜而不腻,糯而不粘。很合我的胃口。” 宋积云噌地站了起来,剑拔驽张。 元允中却朝她无害地笑了笑。 宋积云的气势顿时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氛不知不觉地就缓和下来。 她冷哼几声,郑全突然皱着眉走了进来。 宋积云讶然,道:“什么事?” 郑全看了元允中一眼,见宋积云并没避开他的意思,但还是在她耳边道:“周正派人给我递话,说汪大海不见了。” 宋积云眉心一跳,领着郑全往厅堂去。 “汪大海不见了,”她道,“什么意思?” 他是管库房的大掌柜。 郑全压低了声音道:“明天寅时,有船青花的日用瓷要运到鄱阳湖。平时这个时候库房里就应该清点货物,准备出仓了。库房的小管事已经把东西都清点好了,去找汪大海画押,可怎么都找不到汪大海。 “一开始还以为汪大海中午喝多了,在哪里睡着了。可四处找了一通,硬是没看见他的踪影。 “如今库房那边等着出货。 “再找不到汪大海,就等不及搬上船了。 “如今东家不在了,汪大海一声也没有交待就不见了,他们也不知道找谁好,库房那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宋积云心中一沉,道:“周正怎么说?” “周正的意思,”郑全道,“最近宋家的人频频找他们这些大掌柜、大师傅们饮酒喝茶,会不会是宋家的哪位老爷请了过去?” 不可能! 宋积云立刻就在心底否认了周正的猜测。 宋家的这些老爷们和他们拉关系,是为了更好的接手铺子和窑厂,不可能在她们家的产业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就让自己的意图曝光。 但周正是个妥帖人,他要是说汪大海不见了,必定不是字面上的不见了。 宋积云想了想,道:“我现在手书一份父亲的‘嘱托’,你拿给周正,让他暂时代管库房,帮着把这批货出了。至于汪大海那边,你去汪太太那里看看。”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道:“你也跟汪太太说清楚,汪大海和我们家签的是长契,他这样一声不吭地不见了,我们是可以报官的。要是能问清楚他这段时间都和谁来往得比较多,那就更好了。” “我明白了!”郑全会意,道,“我这就去见汪太太,晚上再派人四处找托,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宋积云点头,继续道:“若是天亮了还没有找到人,你就去报官。” 郑全犹豫道:“会不会把事情闹大了?” 宋积云望曾氏住的地方,道:“就算我们不把事情闹大,也会有别人把事情闹大。” 郑全默然。 宋积云去了起居室仿着父亲的笔迹给周正写委托书。 旁边的书房里,元允中半阖着眼眸,慢慢地喝着茶。 * 翌日宋又良的二七,宋大良和宋三良都没有出现,反倒是宋九太爷和几位族老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还带了子侄过来祭拜了宋又良。 只是宋九太爷走的时候特意问宋积云:“汪大海还没有找到吗?我怎么听说他最近染上了赌博?”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四十六章 翌日是宋又良的二七,宋大良和宋三良都没有出现,反倒是宋九太爷和几位族老,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带了子侄来祭拜宋又良。 所谓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宋积云也不介意粉饰太平,请了他们去了东边的厢房喝茶。 宋九太爷这才问她:“汪大海还没有找到吗?我怎么听说他最近染上了赌博?” 看来大家都挺关注窑厂的事啊! 宋积云不冷不热地道:“已经报了官,会有官府来处置的。” 宋九太爷锁了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报了官,那些官差今天来查,明天来查,麻烦不说,还闹得人尽皆知,让人看笑话!” 重点是那句人尽皆知吧! 万一汪大海的失踪真有什么蹊跷,他们不报官,岂不是更加说不清道不明了。 宋积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我爹在的时候告诉我,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报了官,有什么事也免得赖到了我们身上。” 宋九太爷被她说得一噎。 宋积云趁机叫了吴管事过来陪客,她则和找过来的郑全去了祭坛旁的小茶房。 “怎么样了?”她皱着眉问道,“顺利的出货了没有?” 郑全一夜没睡,喝了盏浓茶,吃了两块点心,这才缓过气来:“挺顺利的。不过,周正那里遇到了点麻烦。” 宋积云吩咐丫鬟去给他端饭,敞开了小茶房的门和他说话。 “项阳听说汪大海不见了,库房里的货不能顺利出单,就带了几个徒弟过来帮忙。”郑全压低了声音道,“结果他一看到周正手里拿着老爷的委托书就炸了,说周正这么年轻,去年刚刚升了大掌柜,老爷生前不可能把窑厂托付给他。 “七、八个人围着周正吵了半天。 “要不是我去嚷了一嗓子要出货,周正还不能脱身。” 他担心道:“窑厂那边,周正只怕是镇不住!” 宋积云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道:“周正原本就是个引子。” 只是她没有想到引出来的是汪大海失踪,还影响了家里的生意。 她道:“其他人呢?” “宋立也不服。”郑全道,“快天亮的时候,他赶了过来,明里全是劝项阳的话,可仔细一想,全是挑拨离间的意思。” 他摇头:“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我都不敢相信,宋立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那罗子兴呢?”宋积云道。 “他没到场。”郑全道,“说是在汪大海家里,一直陪着衙门里的人问话,之后又陪着去吃了花酒。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散。” “是吗?”宋积云道,颇有些意外。 “他们的事你别掺和。”她叮嘱郑全,“你只要派人帮我把这些人都盯死了。谁站在他们身后才是最重要的。再就是九太爷说的,汪大海赌博是不是真的。要是他真的赌博,说不定赌坊那也是条线索。怕就怕有人给他乱扣帽子。” 郑全点头,见丫鬟给他端了早饭进来,狼吞虎咽的开始吃饭。 只是他饭还没有吃完,周正满头是汗地赶了过来。 “大小姐,不好了!”他急急地道,“库房那边,丢了好几本账。” 宋积云皱了皱眉,示意他坐下来说话,还让郑全给他倒了杯茶:“别慌,有事慢慢说。” 周全道:“郑管事走了之后,我寻思着您说不定会叫了我过来问出货的事,就去了库房的账房,想把这些日子库房都出了些什么货,各发往哪里,数量多少都记下来,见了大小姐我也好回话。 “谁知我去了库房的账房,却发现有几本账册放错了顺序。 “我原以为是汪掌柜的粗心大意,就想着顺手把这些账册理一理。 “结果……我发现去年九月份的出库单不见了。” 所以,他们这些人要干什么? 汪大海的失踪难道与这些账册有关? 宋积云知道周正是个精明强干,心思缜密。如果仅仅只是丢了账册,他不会如此的慌张。 她沉声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周正的汗冒得更多了,他忍不住拿衣袖擦了擦额头,这才道:“我又去查了采买那边的账册和总账房的账册,去年八月,我们给宁王府送了三船货。” 宋积云和郑全都懵懵懂懂的。 周正继续道:“然后我去查了去年八月的账册,八月的时候,我们给宁王府送了三船货。 “大前年的八月,我们也宁王府送了三船货。 “连续四年,我们都给宁王府送了三船货。 “可今天,我没有找到出货单。” 小茶房内一片死寂。 御窑厂和宋家的窑厂的订单,五年一签。会提前一年或者是两年把需要的瓷器告诉宋家,但什么东西送到什么地方去,却会在瓷器烧好之后才会再有单子过来。 单子通常是库房、总账房和御窑厂各一份。 可御窑厂那边的督陶官万小泉的爪子很深,有时候送银子都不一定好使。宋又良打从心里瞧不起万小泉,万小泉也觉得宋又良说话行事很古板,喜欢和汪大海一起玩。 一来二去的,御窑厂那边的订单多半的时候都是由汪大海拿回来之后,再送到总账房入账。 宋积云咬着牙道:“不会总账房没有收到今年的货单了吧?” “是!”周正苦笑道,“不仅没有收到八月份宁王府那边的送货单,也没有收到淮王府那边的送货单。 也就是说,他们家马上要给宁王府和淮王府送货了,却不知道应该送什么货? 郑全不死心地道:“那去年和前年都送的是些什么?” “每年都不一样。”周正无奈地道,“今年窑厂烧成了三个青花龙纹大缸。两个是用苏麻里青料烧的,一个是用浙青料烧的,没有出货单,根本没办法出货。” 苏麻里青釉料烧出来的青花带着明显的黑点,浙青釉料的青花烧出来非常的轻柔,一看就是不同的釉料烧出来的,想混淆一下都不成。 宋积云很头痛,道:“那就只能从御窑厂想办法了?” 听说要和御窑厂想办法,周正和郑全都畏缩了一下。 周正更是道:“还是先找汪大掌柜吧!要是找不到,再从御窑厂想办法也不迟。” 宋积云沉吟道:“我就怕烧的瓷也出问题了!” 有货在,只要把出货单找到就行了。可万一连货都没备齐呢? 特别是烧瓷,又不是丢到窑里就能百分之百的烧出来的。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四十七章 周正和郑全一听,脸都白了。 特别是周正,趔趔趄趄地起身就往外走:“我得去库房看看!” 汪大海失踪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他库房里的出货单会不见了,他肯定会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可现在,他的经历让他什么都不敢相信,什么都不敢保证了! 他就怕账实不符——库房的账面有这个东西,实际上却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算宋积云能从御窑厂那边再抄录一份出货单,宋家窑厂没货给御窑厂,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宋积云没有拦他。 送往御窑厂的瓷器,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有时候一、两年才能烧出来。 如果库房账实不符,就算是他们想烧件一模一样的补缺,十之八、九也是不可能的。 她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郑全不由朝祭坛望去:“那这里……” “还有母亲和两个妹妹。”宋积云打断了他的话,“不把事情弄清楚,我们就得像无头苍蝇似的乱飞。” 郑全没听懂。 宋积云也没有和他多解释,只是叫了郑嬷嬷过来附耳叮嘱了一番,这才和郑全、周正一起去了宋家位于昌江码头边的宋家库房。 只是她刚刚在库房的账房坐定,项阳和宋立就闻讯赶了过来。 项阳更是道:“大小姐,您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们好了,怎么亲自跑过来了。” 他说着,不满地看了周正一眼,道:“太太知道您过来了吗?” 宋积云把项阳和宋立带来的徒子徒孙交给了周正,留了项阳和宋立,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两人。 两人和周正一样,吓得脸都白了。 宋立还破口大骂:“姓汪的自己要死就去死,怎么能拖累着我们都跟着他倒霉!大小姐,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我们窑厂了。” 说得好像汪大海还活着似的。 宋积云看了他一眼。 项阳显然比宋立沉稳,道:“大小姐,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我也来帮忙,先把库房里的东西弄清楚了再说。” 宋积云点头,道:“派个人去跟罗师傅也说一声。让他也带几个信得过的人来。现在库房的人,一个都不能用。” 项阳立刻出去叫了自己的一个徒弟去请罗子兴。 宋立见了有些讪讪然,道:“大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宋积云道:“我已经让人把库房封了起来,在盘点没有完成之前,这里只准进不准出,你跟你的徒弟们说一声,若是觉得委屈,先忍着。等这件事过去了,自然会论功行赏。可要是有人不守规矩,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立觉得她这是在警告他,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 库房里的瓷器事关重大,有什么好歹,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他心里忍不住又开始骂汪大海。 宋积云没想到宋立会忍下来。 她原本准备杀鸡儆猴的。 那就看谁会成为这只鸡了! 过了半个时辰,罗子兴神色匆忙地赶了过来。 望着热火朝天的库房,他撩开账房的帘子就闯了进去。 宋积云正在和周正对账本,见到他,忙里偷闲地瞥了罗子兴一眼,手中的算盘却没有停,道:“去请您的人应该都跟您说了吧!衙门有什么消息吗?” 罗子兴恍惚了一下。 他和宋又良私交最笃。宋又良生前常在他耳边说宋积云如何的能干,他都以为那是宋又良爱女心切。可看着宋积云洁白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拨弄着黑漆漆的算盘珠子,他突然觉得,宋又良的话,也许并不仅仅是爱女心切。 “说了!”他喃喃地道,“县衙门没有什么消息。汪太太一心一意相夫教子,汪大海在外面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汪大海既没有在外面养外室,也没乱花钱,东家开的工钱一分一厘都拿回了家。汪太太觉得汪大海肯定是被人害了!” 宋积云放下了的手中的算盘,对周正道:“这些大物件都是对的。” 周正的脸色更难看了。 小物件不好盘点不说,还容易认错。 比大物件不知道难盘点多少。 他看也没看罗子兴一眼,道:“大小姐,那我去盘点丙字库房了。” 宋积云“嗯”了一声,请了罗子兴坐下,道,“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您,这次的事又要麻烦您。父亲去世后,什么幺蛾子都蹦出来了!” 最后一句话,她眉眼冷峻,戾气十足,把罗子兴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道:“哪里,哪里!能帮得上大小姐,我是很高兴的。” 宋积云的神色就缓了缓,和他喝了杯茶,说了说宋又良生前的轶事,两人一起去了库房。 他们花了八个时辰,才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清理了一遍。 少了一个青花龙纹海水缸杯。 周正等人如丧考妣。 只要是龙纹,都是御制。 账上记得清清楚楚,青花龙纹海水缸杯是一对。 就算不是送到宁王府和淮王府的,那也是送到京里皇上用的。 这对杯子烧了六窑,三个月。 罗子兴忍不住抱头蹲在了地上:“是谁?这么狠,要我们的命!” 宋积云反而想明白了。 汪大海、出库单、水缸杯应该都好生生地呆在哪里。 只要把宋家窑厂交给他,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可若不把窑厂交给他,那就不好说了! 她扫了几人一眼,淡淡地道:“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仇。要命做什么?” 几个人不由都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这才不急不躁地道:“若是他们想宋家窑厂死,大可想办法把杯子拿走就行了,何必让汪大海失踪?惹得我们到处找人不说,还发现杯子丢了,账册有错。” 周正眼睛一亮,激动地道:“大小姐说的不错!打草惊蛇!他们要打草惊蛇!” 罗子兴几个面面相觑。 宋立小声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积云若有所指地道:“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可有什么跟我说的?” 罗子兴几个都没有吭声。 宋积云笑道:“那好,窑厂出事,受益者不是大老爷、三老爷,就是宋九太爷。现在就看我们谁能先找到汪大海了!”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四十八章 汪大海失踪,宋家库房出事的消息像暗流,很快传遍了梁县。 宋积云回到家里,刚去和钱氏报喜不报忧,香簪就跑了过来。 “大小姐,大小姐!”她有些慌张地道,“不好了,九太爷、大老爷和三老爷带着窑厂的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过来了,说让你去厅堂说话。” 宋积云用凉水洗了个脸,吩咐香簪别让钱氏知道,才去了厅堂。 吴管事带着几个人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看见宋积云,朝她使着“小心”的眼色。 宋积云微微点头,进了厅堂。 宋九太爷坐在中堂的左边的太师椅上,宋大良和宋三良一左一右坐在两边,刚刚才分开的几位大掌柜、大师傅们则低着头坐在靠门的位置。 怎么看都像三堂会审似的。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目不斜视走到中堂右边的太师椅坐下。 宋九太爷脸都黑了,沉声道:“这是你能坐的地方吗?” “我的家,凭什么我不能坐?”她面不改色地反驳道。 宋大良立刻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死丫头片子,要不是你,老二留下来的窑厂会丢了御窑厂的订单。你还想牝鸡司晨不成?” “那也与你无关吧!”宋积云不耐烦地道,“我在我家司晨,敲我家的钟,你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宋大良跳着脚还要骂,宋积云已端了茶盅道:“要是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看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宋三良忙站了出来,先指责宋积云:“大侄女,这里的确不是你坐的地方,你还是换个地方坐比较好。” 然后质问她:“那汪大海是怎么一回事?库房的账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青花龙纹海水缸杯,那可是御烧!别的人拿去了既不能用也不能当,怎么就偏偏丢了这样一件东西呢?” 宋积云扫了几位大掌柜、大师傅一眼,凉凉的道:“大家都在这里,你们难道不知道?” 几位大掌柜、大师傅都像鹌鹑似的,低着头,缩着脑袋不吭声。 宋积云冷哼几声,厉声道:“几位大掌柜、大师傅就没有话对我说吗?” 众人默不作声。 宋三良看了,眼底闪过一丝烦怒。 他高声对宋积云道:“你也不用逼几位大掌柜、大师傅。宋家窑厂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发生过大掌柜失踪,订单不见,御烧丢了的事,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女人管理窑厂的事。说法来说去,都是你犯了忌讳。从今天起,你给我们好生生地呆在家里,不准再踏足窑厂一步。” 他说着,站到了几位大掌柜、大师傅的面前,大声道:“今年运往京城的祭白瓷马上就要装船了。窑厂每天柴火不断,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不有舍本逐末,因为一个女人,破了窑厂的规矩,坏了窑厂的运道。” 他还承诺:“宁王府、淮王府的货好说,九太爷和宁王府、淮王府的人熟,我和万公公熟,我们可以去求他们,让他们个性出库货。可京城离我们千里之迢,要是给那边的东西出了总是,那才是真正死路一条!” 几位大掌柜、大师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没人吭声。 宋积云轻声一笑。 众人都朝她望了过来。 她淡然自若地起身,道:“汪大海的事,窑厂库房的事,八月份之前,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至于现在,”她端了端手中的茶盅,喊了吴管事,“送客!” “慢着!”这个时候宋九太爷神色晦涩地道,“宋积云,你一意孤行,不听人劝阻。要是窑厂再出事,是不是也由你一力承担!” 宋积云根本不想理他。 这些大掌柜、大师傅是她以后的下属,宋九太爷、宋大良、宋三良是个什么东西! 她再次朝吩咐吴管事“送客”。 “好勒!”吴管事早就等着了,见此情景立刻带着健仆小厮涌了进来,道着:“几位老爷对不住了,我们家老爷不在了,不好留客。得罪了!得罪了!” 嘴里说的客气,手底却丝毫不留情面,连拉带拽地把宋九太爷、宋大良、宋三良几个给轰出了厅堂。 几位大掌柜、大师傅见了面红耳赤,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宋九太爷还碍着身份地位没说什么,宋大良开口就要骂,被吴管事亲手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宋三良看着,铁青着脸去了曾氏那里。 宋积云看着无人的厅堂,终于觉得神轻气爽了。 郑全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大小姐,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我就走开了一会儿!”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宋积云不以为然地朝他摆了摆手,好奇地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郑全道:“大家都知道汪大海失踪后,库房又出了事。九太爷今天一早就发了话,说谁要是能找到汪大海,就赏他二百两银子。结果三老爷知道了,开了三百两银子的价。九太爷听说,又加了一百两。大老爷直接开到了五百两……现在汪大海的身价涨到了八百两了!” 宋积云听了直皱眉,道:“你打听清楚了。他们不会有人是在混水摸鱼,捣乱吧?” “不是。”郑全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道,“他们都是在暗中较劲。要不是我和码头上那帮船工熟悉,也不知道这件带来。” 宋九太爷在找汪大海,宋大良在找汪大海,就连宋三良也在找汪大海! 也就是说,汪大海并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手里! 那有没有可能…… 宋积云陷入了沉思。 * 荫余堂的书房里,元允中坐在大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轻轻地叩着扶手,可那声音却又急又快。 “宋小姐在窑厂盘了八个时辰的账,”邵青道,“刚刚回到家里,就被宋家人和窑厂的人围攻。还有祭白瓷威迫宋小姐。宋小姐没有办法,只好承诺那些大掌柜和大师傅们,八月之前,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元允中不由望着邵青。 宋小姐没有办法? 不太可能吧? 宋家还有谁是她的对手吗? 他道:“官府那边没有汪大海的消息吗?” 邵青摇了摇头,道:“主子,您看,要不要让江西按察司的人来调查这件事?”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四十九章 宋积云回到宋家不到一个时辰,又出了门。 她带着郑全去汪大海家。 郑全不免劝她:“你还是歇一会儿,您昨天一夜都没有睡。” “时不待我。”宋积云摇了摇头道,“我这几天不是忙着父亲祭七的事,就是忙着窑厂的事,但既然一切的源头都是汪大海,我应该去他家看看才是。” 郑全劝不住她,只好护着她去了位于城北汪家。 因这是城离城外的窑厂比较近,很多窑厂的大掌柜和大师傅们都把家安在了这里。 来给他们应门的是汪大海的小儿子。 这么热的天,他却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看到宋积云和郑全,他吓了一大跳,扭头就扯着嗓子朝屋里喊着“娘”,道:“大小姐和郑管事来了。” 汪太太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她穿戴的也很齐整,豆绿色夏布褙子,圆髻旁还插了两朵枣红色的绡纱花。 她心中一动,目光在两朵绢纱花上停留了几息。 丈夫生死未卜,汪太太居然还有心情打扮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随着汪太太去了厅堂奉茶。 厅堂里堆着大包小包的。 汪太太解释:“孩他爹到现在都没有个信讯,我寻思着,带孩子去无名寺上个香,吃几天斋,求菩萨保佑能找点找到孩他爹!” 她说着,拿出帕子抹着眼睛哭了起来。 宋积云少不得要安慰她几句。 只是她这眼泪落得有点奇怪。 她人都不哭了,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眼睛还立刻就红肿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宋积云打量着汪家。 除了书房,其他的门不是掩着就是敞着。 她道:“我想去书房看看。” 汪太太忙道:“那里也没什么东西了,衙门里的人已经查过好几次了,连个纸片都收走了。” 宋积云起身往书房去,道:“或者还有什么遗漏。这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汪太太无奈地陪着宋积云进了书房。 书房只有一间。靠墙是放书或者是赏物多宝阁格子,正中一个大书案,书案后面是个罗汉榻。 正如汪太太所说,书房干干净净,除了家具,什么都都没有了。 她四处看了看,还真是连片纸都没有找到。 汪太太就道:“别说是您了,就是我,也想找到点线索,几乎把这书房都翻遍了。” 宋积云这才发现她身后的墙上挂了幅人高的牡丹图。 她不死心,不仅继续四处打量,还推开窗户看了看。 汪太太道:“后面是仆妇住的地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衙门里的捕快把他们都带回去问话了,还没有放人。” 窗户离汪太太站的地方有点远,可她宁愿站在那里高声和她说话,也没陪她走过来。 正常的人,不是应该客人走到哪里,就会陪到哪里吗? 宋积去走到了牡丹图前。 汪太太依旧没有动,只是笑容显得有些紧绷,道:“大小姐这是在找什么?” 宋积云道:“我看这牡丹画得不错,是谁画的?我想看看落款。” 汪太太的笑容显得僵硬了,她道:“是御窑厂的韩先生画的。他人物画得好,牡丹也画得好。您也是知道的,孩他爹常常替东家去应该万公公,一来二去的,他和御窑厂的人也都混了个脸熟。” 她话很多。 宋积云都要和她挨着肩膀了,她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是吗?”宋积云淡淡地笑道,靠在了书案上,“那还挺难的。” “郑全,”她道,“你把这画娶下来让我仔细看看。” “大小姐!”汪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她拒绝道,“这画很贵重。韩先生是轻易不给别人画画的,孩他爹求了韩先生好几年。生怕有个什么闪失,才特意挂在这里的。” 郑全才不会管她说了些什么,伸手就要去取画。 “不行!”汪太太想阻止,却只能睛睁睁地看着郑全把画取了下来。 画后面是一片雪白的墙。 宋积云就听见汪太太长长地松一口气。 她微微地笑。 连个挂画的旧迹都没有。 汪太太这口气是不是松得有点早。 宋积云坐到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那幅牡丹图就摊在书案上。 她重新审视这间书房。 书房里除这幅牡丹图,书案旁还挂了扇挂屏。 黑漆边框的挂屏,右下角好像要比其他地方更润泽。 宋积云站起来仔细地看了看。 挂屏不是常有人打扫,润泽的地方不过是因为常有人去动它。 宋积云朝着汪太太嫣然一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捏着那挂屏的角就使劲地左右晃了晃。 只听见室内一阵“轰隆”声,对面挂画的白墙开始朝两边裂开,露出一个密室的门来。 “不!”汪太太凄厉地喊了一声,“那,那是我们家收藏瓷器的地方。” 不用宋积云吩咐,郑全已经弯腰走了进去,转瞬就把这两天让梁县翻江倒海般汪大海推搡出来。 汪大海脸色苍白,神色间还残留着震惊和害怕。 汪太太却直接扑倒在宋积云的脚下:“大小姐,求求您,他不是有意的要躲起来的。他也是为了窑厂,为了您!” “是吗?”宋积云似笑非笑地望着汪大海,“汪大掌柜也是这么想的吗?” 汪大海一个激灵,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忙道:“是啊,大小姐,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我,我知道东家生前是想让大小姐掌管窑厂的。可东家突然去世了,三老爷一天到晚来找我,让我帮他。我虽然念着东家的恩情不愿意做这种事,可三老爷毕竟是大小姐的嫡亲三叔父,我也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我只好出此下策,向大小姐示警!” 他还喊汪太太:“快,你快去把我那天给你的出库单拿过来!” “我这么做,还能帮大小姐把窑厂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都揪出来。”他说着,仿佛他什么忍辱负重的功臣,满腹委屈,眼眶都红了,“那个宋立,不就和九太爷勾结在一起了吗?” 宋积云莞尔,好像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似的,道:“那水缸杯在谁手里?” 汪大海一顿,马上道:“也在我手里,不过,我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宋积云懒得听他胡乱语,轻轻地叩了叩书案,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叔父他们,出的悬赏有点高吧?不知道这几天来踩点的人多不多?你们准备去无名寺上香,无名寺在郊外,找个地方躲个十天半月很容易吧?” 汪大海的神色显得没有那么自然了:“大小姐,看您说的……” “那个王氏的釉料铺子,这几年替你赚了不少钱吧?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宋积云理都没有理他,继续道,“你说,如果我报了官,让你把吃的都吐出来,会什么样?听说往官府塞了银子,要不回来的债还可以让对方自买己身。你这一大家子,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大小姐!”汪大海冒着冷汗,“扑通”跪在了宋积云的面前。 宋积云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你不会以为,等到宋家窑厂花落谁家之后,你再跑出来,拿着你失踪了的事说话,你就会什么事都没有吧?” “不,不是。”被她说中了心思汪大海面如土色,还不死心,道,“我是真的想帮大小姐,不然我何必提前失踪,大可等到宁王府的瓷器发船的前一天失踪。” “那只能说明你还没有傻到家!”宋积云道,朝郑全使了个眼色。 郑全抬脚就把他踩趴在了地上。 汪大海惨叫一声。 宋积云站了起来,目光锋利如刀地俯视着他,厉声道:“那个青花龙纹海水缸杯在哪里?” 郑全碾了碟脚尖。 汪大海吓得差点尿裤子,忙道:“在我老婆那里!在我老婆那里!” 宋积云冷笑,重新坐回到了书案后,慢悠悠地道:“那我们可以开始好好叙道叙道了!”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五十章 从汪家出来,宋积云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在轿子里就睡着了。 等回到家,却看见元允中正站在她书房的博古架前,拿了个罗汉杯在瞧。 看见她回来了,他还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吓得她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看错花眼,走错了地方,忙回头朝外望了望,见着了自己熟悉的场景,这才敢肯定自己在哪里。 宋积云不由睁大了眼睛,道:“元公子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元允中没有哼声,而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她虽然面带倦容,却目光清正,神色泰然,可见早上宋家的那些话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他把罗汉杯放回了原处,道了句“无事”,就告辞离开了书房。 宋积云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那他来这干什么? 就为了看她收纳的瓷器吗? 她一头雾水,人困站着都能睡着了,觉得既不明白就暂时别想好了,真有什么事,元允中自然会再来找她的。 宋积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钱氏带了两支沙参过来,让郑嬷嬷督促宋积云泡茶喝,还叮嘱郑嬷嬷:“她不喜欢人参的味,你可得能我把人盯紧了。她这几天人都瘦了一圈了。” 郑嬷嬷也心疼宋积云,道:“小姐哪里歇得住。要是往年,还可以去田庄住几天。” 宋积云听着却心中一动。 汪大海的事一日没有彻底解决,家里就一日不会消停,钱氏气成那样,不如避一避。 她怂恿着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去报恩寺里住几天:“给父亲做个道场,给我们姐妹祈祈福。” 钱氏不想把长女一个人留在家里抵御那些豺狼虎豹。 宋积云只好朝着郑嬷嬷使眼色。 郑嬷嬷就劝了钱氏半天,好不容易让她答应了。 宋积云怕夜长梦多,用过午饭就送钱氏和两个妹妹出了门。 结果钱氏几人的马车刚刚驶出大街,宋家的大门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宋九太爷、宋大良和宋三良就呼啦啦地带着一群人朝他们家走过来。 宋三良还在那里叫嚣:“宋积云,你给我出来,宋家窑厂早上开的祭白瓷窑,一件成品都没有烧成!要不是你这个孽障,宋家窑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还有完没完! 她正缺瞌睡,有人给她送枕头,她当然要笑纳! 宋积云干脆也不关门了,带了吴管事和家里的护院、小厮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他们过来。 宋三良等人看到宋积云等人,不由停下了脚步。 喧嚣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 宋积云这才发现除了窑厂的几位大师傅,还有一些能独挡一面的师傅和听到动静跑过来看热闹的人。 她不禁冷笑。 宋三良已指着她的道:“宋积云,你可知罪?” “不知道!”宋积云斜睨着他,干脆地道。 宋三良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把宋家窑厂一大早怎么开了窑,怎么发现烧的祭白瓷没有一件成功的事又说了一遍。 人群嗡嗡直响。 宋三良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很是满意,再次指向宋积云道:“自古以来男是乾,女是坤。这女的要管到男人头上,那就是乾坤颠倒,大逆不道。就是因为你插手宋家窑厂的事,宋家窑厂才会此劫难的。” 随后他痛心疾首的疾呼:“我昨天就说过了,窑厂的事不能让女人插手!你们看,今天报应就来了。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在警示我们。我们不可再视而不见了!” 众人窃窃私语,都觉得宋三良说的有道理。 宋积云嗤笑,道:“照三叔父这么说,景德镇这么多窑厂,我们宋家窑厂因为女人插手,所以烧不出祭白瓷了。那其他窑厂全都是男人管事,别说是祭白瓷了,青花、矾红、洒蓝,岂不是想烧什么就能烧出什么来?”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是御窑厂也不敢说这大话。 众人一默。 宋积云高声道:“烧不出瓷器来,与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有人低下了头,觉得宋积云之有理。 宋三良一看形势不对,忙道:“宋积云,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只说宋家窑厂,只说今天早上的那炉窑。宋家窑厂自成立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不是你是谁?” “我也想知道,这炉窑没有烧成是为什么?”宋积云说着,扫了众人一眼,“为何我父亲在的时候就什么事都没有,我父亲不在了,汪大掌柜失踪了,库房的出库单不见了,御烧的杯子丢了,现在,给御窑厂的祭白瓷又出了问题。 “是不是只要我不插手宋家窑厂的事,失踪的汪大掌柜就能找回来,给御窑厂的祭白瓷就能烧出来?” 有人觉得有道理,更多的人却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可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们小声的议论着。 宋三良生怕这些人会动摇,立马大声道:“宋积云,你不用狡辩。宋家窑厂就是因为你,才会落得这般境地的。” “是吗?”宋积云淡然地看了他一眼,道:“所以说,宋家窑厂落到这般境地,与男女无关,而是与我有关。只要我不管理窑厂,就什么事都没有。但只要我管理窑厂,那窑厂就会诸事不断!” “啊?!”众人惊呼。 突然觉得宋积云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事情也是这样。 所有的事都是从宋积云插手宋家的事开始的。 他们把目光都投向了带他们来找宋积云理论的宋三良身上。 “你胡说八道!”宋三良有些慌张,立刻道:“宋家窑厂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你是女的……” 宋积云见窑厂的人都开始怀疑宋三良的话,也就懒得和他多说什么。 她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张出库单交给了吴管事,示意吴管事拿给众人看。 “御窑厂给宋家的出库单!”只是在窑厂做事的人,多半都认识它。 “这是我在我三叔父的书房里找到的。”宋积云说完,斜睨着宋又良,“三叔父有什么可以解释吗?” 宋三良惊呆了,他扑上去就要抢吴管事手中的单据,被早防备的吴管事躲开。 “不可能!”他叫嚣道,“你这是陷害!”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五十一章 在宋三良看来,宋积云此时就是病急乱投医,以为靠着这么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胡乱地攀扯他,就能让她翻身。 可汪大海的失踪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次,宋积云输定了! 不枉他赶在找到汪大海之前快刀斩乱麻地带了人来找宋积云算账。 想到宋家窑厂很快就会落到他的手里,他看宋积云的目光都闪烁一丝得意。 而宋积云仿佛被他的话惊呆似的,片刻后才回神,一副不愿意和宋三良打赌的样子大声反对:“谁家会把掳来的人藏在家里?” 可这么好的机会,他会让宋积云缩回去吗? 他厉声道:“宋积云,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横加指责,坏我名声,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你可别怪我翻脸无情,把你告到官府去!” 侄女被嫡亲的叔父告,这一脚踏进衙门的时候这名声也就全完了。 也就是说,今天这事她查也得查,不查也得查。 宋积云脸色有些发白,向来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底气不足的暗沉,道:“莫欺少年穷。三叔父行事,就不给自己留一线吗?” 宋三良面露轻蔑地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话里有话道:“少年郎,我是不敢欺负的。可其他人嘛,那就不一定了。” 话里话外,瞧不上她一个女子。欺负她家里没有成年的男丁! 宋积云的脸冷得能掉冰渣子。 宋九太爷和宋大良这下子明白过来了。 宋三良与汪大海失踪无关,宋积云却话赶话的把事情弄成了这个局面。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们只要将宋积云除了,二房就没有一个能挑事的人了。 两人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宋大良就急吼吼地冲上前去拽了宋积云的胳膊就往隔壁宋三良家里去。 “是不是,搜搜就知道了!”他还嬉皮笑脸地招呼其他看热闹的人,“等会还要请你们帮忙四处找找,大家可别走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觉得宋三良那么大的宅子,就算是真藏了个人,这么闹哄哄地跑过去,估计也搜不出什么来。 再想想来时宋三良在窑厂时说宋积云牝鸡司晨遭了天谴的那些话,他们又觉得若是能让宋积云从此不管窑厂的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了。 众人就簇拥着极不情愿的宋积云和满头是汗的吴管事去了宋三良家里。 李氏不明所以,见来了这一大群人吓了一大跳,等知道是为何而来时,她立刻喜上眉梢,忍不住讥讽宋积云:“有些人,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想做人上人,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当凤凰的命!” 宋积云没有理她,和宋九太爷、宋大良、宋三良等坐在厅堂里喝茶。 去搜查的人都不是他们近身服侍的,而是由窑厂自己的人推选出来的,兵分几路,最先查的就是宋三良和李氏的内室。 “免得人觉得不公平!”李氏十分宽宏大量的道,搂着两个儿子陪坐在厅堂里,后院只留了各房值守的丫鬟婆子。 李氏的内室没有,宋天聪兄弟的院子没有,宋三良内院的书房没有……去搜索的人一个个地来回话。 宋积云端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表情晦涩,面前的茶水一口也没有动。 李氏抿了嘴笑。 三个时辰之后,去搜查的人都回来了。 众人都没有收获。 宋三良压抑不住心底高兴,嘴角翘得高高的,装模作样的左右看了看,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要再看看的?就是我收藏字画古玩的库房都打开让你们搜了!” 搜查的人都望着宋九太爷等人。 他们都自认为已经尽心了,就算是再搜也搜不出什么来了。 宋九太爷就捋着胡须,扭头和宋大良商量:“我这边好说,你还有什么地方要看看的吗?” 宋大良呵呵地笑,瞥了眼正襟危坐的宋积云,笑道:“我也没什么说的了。” 宋九太爷就站起身来,道:“那就这样了!” 宋积云木着脸,也跟着站了起来。 有人低头看不清表情,有人鄙视地睃着她,也有人同情地摇头叹息。 大家都朝外走。 “慢着!”厅堂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宋三良站在厅堂的中央,高声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们是不是要立个契书?” “契,契书?”就是宋九太爷,也被他的话震住了。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宋三良眼底闪动着明明灭灭的光芒,“还是弄清楚的好。” 宋积云眉梢一挑,就要说话,却被宋九太爷拦住。 “这样也好!”他看了她一眼,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小事。写个契书也好。” 宋大良有点佩服他这个弟弟了,心眼比马蜂窝还多。 李氏还请窑厂的几位大师傅:“你们也帮着做个证人!” 大家都留了下来。 宋九太爷帮着写着契书。 因没有什么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宋积云像是受不了屋里的气氛似的,一直站在外面的屋檐下,等到宋九太爷的契书写好了,见证人都按了手印,她这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在契书上签字画了押。 宋九太爷笑眯眯地把其中一份契书给了宋积云,还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安慰她道:“女孩子家,相夫教子最要紧。你过几年也要嫁到京城去了,家里的事,就不要管了,交给你叔父和你大伯父就好。” 宋积云没有说话。 站在她旁边的一位窑厂师傅却道:“什么声音?” 众人都望向他,厅堂一静,大家都听到了时断时续的“咚咚”声。 大家面面相觑。 宋九太爷先是愕然,随后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咚咚”声越来越大,有个窑厂的年轻小伙子高喊道:“是东厢房楼板!” 宋三良的厅堂,是典型的一明两暗的格局,东、西厢房就铺了楼板。 立马有人拿了梯子过来,爬了上去。 不一会,满身狼藉,五花大绑被堵住嘴的汪大海就被众人从楼板上抬了下来。 厅堂里的人都惊呆了。 “不,这不可能!”宋三良更是目眦欲裂,他下意识地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嘴角带着冷笑,正慢条斯理地折着刚刚出炉的新鲜契书。 电光石火间,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这小贱人!”他想也没想地朝宋积云扑了过去,“你栽赃陷害我!”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五十二章 宋积云一直防备着宋三良。 见宋三良扑了过来,她可没准备演苦肉计,起身就想躲闪。谁知道吴管事却大喝一声,从她身后蹿了出来,横腰拦住了宋三良,还大声质问他:“你要干什么?” 连声“三老爷”都不尊了。 而宋三良见近不了宋积云的身,指着宋积云就骂开了:“你个小娘养的!你还敢躲!看我不打死你!” 宋积云顿时面如薄霜,道:“三叔父,我敬你是长辈,你却对我开口即骂,抬手即打。还说我栽脏陷害你。凭什么?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还我个清白,就是要打二十大板,这衙门的公堂我也要去走一趟的!” 白身告官,要先打二十大板的。 她这是要去告他。 宋三良听着,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还在松绑的汪大海道:“凭什么?就凭汪大海是你们宋家窑厂的大掌柜!要不是你和汪大海勾结,事情怎么就这么巧,我和你签完了契书,就发现了汪大海,还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我家厅堂的楼板上?” “所以你就诬陷我!”宋积云讥诮道,“之前汪大海不见了,你冤枉我,说因为我是女子,连累了窑厂,没能烧出祭白瓷来。现在,汪大海找到了,你又冤枉我,说我和汪大掌柜勾结。是不是以后窑厂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缘故?” 她说着,扫了厅堂的众人一眼,厉声道:“我就是让你们来推卸责任,算计陷害的吗?” 众人低下了头。 厅堂里鸦雀无。 刚刚松了绑的汪大海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宋九太爷的面前:“九太爷,救命啊!三老爷要杀我!” 众人齐齐色变。 汪大海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我鬼迷心窍,接受了王氏釉料铺子一百两银子的贿赂。不知怎地,被三老爷知道了。 “三老爷就威胁我,让我帮他誊一份八月份送往宁王府和淮王府的出库单。 “我想这都是小事,就答应了。 “后来,三老爷又让给他偷一件御烧瓷给他。 “我不敢!可三老爷胁迫我,要是我不帮他办,就要把我收受贿赂,泄露御窑厂出库单的事说出去,让我在景德镇都不能立足。 “我害怕了。思前想后,就帮他偷了一只青花龙纹海水缸杯。!” 他说到这里,嚎啕大哭起来:“谁知他得寸进尺,又要我在给宁王府和淮王府出货的前一天,悄悄地把总账房和库房里出库单给烧了。” 众人一片哗然。 “我哪里敢啊!这不是要把宋家窑厂往死路上逼吗?”汪大海声泪俱下地道,但三老爷说,我要敢违背他,就把我沉了昌江。” “怎么会这样啊!”众人窃窃私语,看宋三良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宋三良气疯了。 只是没想到汪大海会突然失踪,让他的计划提前暴露了。 现在看来,他是投靠了宋积云。 汪大海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道:“我只得先假意答应了三老爷。回到库房后,就悄悄撕了宁王府的出库房,还把账册打乱了,希望有人能发现。 “可我等了好几天,也没有发现。我就有点着急了。 “这个三老爷又来找我,问这段时间的祭白瓷都什么时候开窑?” 众人惊呼,议论声嘈杂如集市。 宋三良可算是看清楚了,宋积云这是要把他一脚给踩死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问祭白瓷的事了?”他恨得双目允红,却也只能自辩,不然宋积云肯定会把这次没能烧出祭白瓷的锅甩到他的身上,“你一个管库房的,管得到窑上去吗?” 宋积云也有点奇怪。 这不在他们的角本里。 难道是汪大海听到些什么,自己加戏? 她深深的看了汪大海一眼,告诫他别说多了,反而露了马脚。 汪大海也不知道明白没有,继续在那里哭诉:“我说我不知道。三老爷很生气。我们之间发生了口角。他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趁着那天我来大小姐家坐席喝多了,悄悄地把我绑了,关在了内院他书房的秘室里。” 之前搜府的时候,宋三良内院的书房,的确有个用来收藏瓷器的秘室。 众人看宋三良的目光都很复杂。 相比一直和他做对的宋积云,汪大海的背叛和诬陷更让他愤恨。 他不声不响的,突然急步走到汪大海的身边,抬脚就朝汪大海的心窝踹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关过你?” 汪大海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惨叫,捂着胸口就倒在了地上。 之前给他松绑架的几个年轻小伙子立刻架住了宋三良。 “大小姐救命啊!”汪大海就爬到了宋积云的脚下,苦苦地哀求道:“三老爷让我烧出库房,是为了对付大小姐,为了和大小姐争夺窑厂。我是因为没有答应三老爷,三老爷才会要我死的。” “你还敢血口喷人!”宋三良恶狠狠地道。 汪大海没有理会宋三良,只顾着求宋积云:“大小姐,就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收受贿赂了,一心一意为窑厂人做事,为我的过错恕罪……” 宋积云叹气,吩咐吴管事:“扶他起来吧!” 汪大海不肯起来:“大小姐不原谅我,我也没脸起来!” 宋积云犹豫了良久,才沉吟道:“你十几岁就进了窑厂,一直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窑厂有今天,你也功不可没有。看在你上有老下有小,没有听三老爷的话,一条路走到黑,我就原谅你一次。”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汪大海连着给宋积云磕了好几个响头。 窑厂的人看着,都松了口气,觉得宋积云像宋又良,待人宽厚大度。 宋三良却不愿意放过汪大海,追着他打,还叫嚷道:“你敢冤枉,你敢嫁祸我!” 别人去拦他,他就不管不顾地见人就打。 厅堂里顿时乱糟糟的。 宋积云看着直皱眉,吩咐吴管事:“去报官吧!” 在旁边装泥塑菩萨的宋九太爷和宋大良骇然,忙高声道:“报官!这怎么行?” 厅堂里的人听了,也渐渐安静下来。 宋积云道:“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自然要报官了!” 她还催着吴管事:“快去快回,把这件事处理完了,我也要回去用午饭了。” 吴管事恭敬应“是”,厅堂外突然传来曾氏的声音:“暂且!”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五十三章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李氏小心翼翼地扶着神色憔悴的曾氏走了进来。 宋三良忙跑过去扶曾氏一把:“娘,您怎么来了?” 曾氏没有答他,而是拍了拍他的手,对在座的诸位道:“不能就这样去衙门。要去,也要商量好了再去。” 汪大海找到了,这个案子也就该结案了。可汪大海口口声声说宋三良要杀他,这样去了官府,宋三良不被判个斩立决,也会被判个三千里流放。 曾氏可不能让她的宝贝儿子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宋九太爷和宋大良此时也反应过来。 宋三良要是被关了进去,说不定他们两个人也会受牵连。 特别是宋九太爷,考虑得更多。 他是秀才,每年有岁考。要是牵扯到这样的案子里去了,很可能会被主考官判定为末等,连续三年的末等,是可以取消秀才资格的。 他忙给曾氏帮腔:“对对对,先商量好了再去官府,免得把衙门的人得罪了。” 曾氏得到了宋九太爷的支持,心中轻快了不少。 她目光犀利地朝宋积云望去,可心里却直打鼓。 她这个孙女,脾气暴躁,目无尊长,心毒手辣,怼起来半句也不让,整起来那更是不手软。 她已经连续几次见识过宋积云尥蹶子了,没有把握宋积云会不会给她面子。 不过,也不要紧。 宋积云要是不给她面子,正好让大家看看宋积云是如何的不孝也行。 这么一想,曾氏多多少少有了点底气。 谁知道宋积云好像和她没有半点罅隙似的,和风细雨地问他们:“那几位长辈是什么意思呢?” 曾氏原本想等宋九太爷先开口说话的,可李氏却急得不行,不停地摇着曾氏的衣袖,加上曾氏见儿子神色狼狈,也心痛不已,干脆就抢在了宋九太爷之前道:“汪大海原本就是宋家窑厂的伙计,老二不在了,老三让他办点事,一时没说清楚也是有的。官衙那边,就说是场误会好了。” 宋九太爷听着,就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曾氏要为宋三良出头,只要保住了宋三良,自然也就保住了他和宋大良。宋积云可不是个吃素的,他还是别搅和进去为好。 他捏着胡须,一副万事都由你们说了算的样子。 宋积云见了,竟然也置身事外地道:“祖母,您是长辈。既然您都发了话,我这个做晚辈的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断然不能让长辈们不高兴。只是我不是苦主,这法子行不行,还得您和汪大掌柜商量才好。” 曾氏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汪大海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个在他们家讨饭吃的贱民罢了。 她想到宋又良在时汪大海巴结宋又良的样儿,连眼角都没有扫他一下。 她只是没想到宋积云竟然会这么好说话。 曾氏不由满面春风,道:“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有落,那汪大海居然用衣袖抹着眼泪道:“肯定是要去官府结案的。” 曾氏刹那间像被人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似的,脸上火辣辣有些下不了台。 她脸一沉,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道:“汪大海,你可别犯浑!” “老太太,我也不想啊!”汪大海哭起惨来,“三老爷非说我和大小姐勾结陷害他。这是多大的罪名啊!我背不起!今天不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了,我以后怎么做人啊!” 曾氏还没有说什么,宋三良倒忍不住了,他瞪着汪大海就骂了起来:“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怎么爬到我们家楼板上的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我没弄死你你就该烧高香了,你还去衙门告我。我告诉你,就算去了衙门,有钱能使鬼推磨,还不是我宋家说什么是什么……” 宋积云重重地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温声道:“三叔父,慎!官衙的事,不是我们能非议的,我们宋家,也不是那土匪地霸。” 宋三良早已认定宋积云是陷害他的原凶,恨不得掐死她,哪里还听得这样的话,可他转念想到在官府里被打的那三十大板,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这没你说话的份”。 汪大海却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似的,忙对宋积云道:“大小姐,不是我固执不知变通,您看三老爷,到现在还对我喊打喊杀,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宋三良看汪大海就像是只臭虫,这臭虫如今还爬到他的头顶上作威作福来了,他就格外的不能忍。 他左右看看,突然抡起一把太师椅就朝汪大海身上砸去:“你以为我真的收拾不了你!” 汪大海吓得直往外蹿:“救命啊!三老爷要杀我!” 宋三良破罐子罐摔,追着就打了过去:“老子就要杀了你,你能怎么样?” 不要说曾氏了,就是宋九太爷都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从前怎么看走了眼,会觉得宋三良这个人不错,现在看来,连宋积云都不如。 但他没准备管这事。 宋大良那更是巴不得宋三良倒霉,在旁边看着热闹。 厅堂里鸡飞狗跳的,众人好不容易把两人拦开了,宋三良还像斗鸡似的。 曾氏也不待见汪大海,觉得他是祸事的根源,可事已至此,宋三良被人抓住了把柄,愤怒,不甘都没用。 她劝宋三良:“你冷静点!先把汪大海打发了再说。” 宋三良这下子都要委屈死了,他愤愤然地道:“娘,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事是我做的?” 曾氏觉得这还真是宋三良干得出来的事,可这个时候,她肯定不能说出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可我们这个时候,也不能硬碰硬啊!” 话语中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回避。 宋三良气得吐血,想争辩又无从争辩,满腔的怒火只能冲着身边的太师椅发脾气。 “噼里啪啦”掀翻了一大片。 偏偏汪大海还在旁边叫嚣:“大小姐,您看,不是我不愿意和三老爷和解,是三老爷不愿意放过我!” 他还道:“大小姐,您得给我做主啊!我可是窑厂的人!三老爷和您打赌输了,您以后可是窑厂管事的人,您不能不管我啊!” 什么时候宋积云成了窑厂管事的人?! 不要说宋三良了,就是曾氏、九太爷几个都傻了眼。 窑厂的人却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还是那几个把汪大海从楼板上“救”出来的年轻人,早就对宋三良满肚子怨气了,闻立刻带头喊了起来:“是啊!大小姐,您得给我们做主啊!” 宋九太爷忙站了起来,道:“等等!这窑厂的事是窑厂的事,汪大海的事是汪大海的事,你们不要混为一谈!” 就有年轻的人道:“这就是一回事。祭白瓷烧不出来,也是三老爷让我们来找大小姐的,现在他又不认账了。我们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吧?” 众人的声讨一声高过一声。 宋九太爷知道再说下去,说不定把他也给卷了进去。 他闭紧了嘴巴。 宋大良想到宋桃的话,也冷眼旁观的没有说话。 李氏急了,冲上前去,尖声厉叫:“不是!不是!窑厂是我们家老爷的!宋积云一个女人,凭什么管窑厂?” 要是在汪大海出现之前她喊这句话,还有人觉得有道理,可事情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已经没有人理睬她了。 相比是男人还是女人管窑厂,活下去更重要——像宋三良这样,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用得着他们就一个桌上喝酒,用不上了就把人往死里整的,太凉薄,他们是很畏惧的。 众人同仇敌忾的只想把这件事快点定下来:“大小姐,窑厂的事,我们听您的!” “大小姐,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宋积云为难道:“不是我不想管,是在座的多是我的长辈,怎么也轮不到我管啊!” “可我只相信您!”汪大海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您要是不帮我,我拼着挨那二十大板,也要去衙门里说个清楚。” 白身告状,不管有理无理,要先打二十大板。 汪大海这是铁了心要和宋三良衙门里见。 众人也都帮他相求:“您得给我们做主!” 曾氏看了,不由闭了闭眼睛。 大热天的,她心里却像寒风吹过似的,骨头缝里都是冷冰冰的,仿佛瞬间人就老了十几岁。 她紧紧地攥住了宋三良气得颤抖的手,不停地低声劝他:“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就忍她这一次。以后我们一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 宋三良只觉喉头腥甜,半晌都没有说话。 曾氏这才放下心来,咬着牙对宋积云道:“那你就来做个中间人,看汪大海有什么条件?” 李氏不服气,刚说了句“凭什么”就被曾氏一个冷眼给咽了回去。 她愤慨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却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而是略想了想,爽快利落却又不失谦逊地道:“既然大家都觉得我来管窑厂合适,汪大掌柜又是窑厂的人,那我就自不量力,帮大家做这个中间人好了!” 众人一片欢呼。 宋积云就指使着三房的丫鬟小厮重新把厅堂的桌椅摆好了,请大家落座,温声问曾氏和宋三良:“祖母,三叔父,您们是什么意思呢?” 宋三良木然地坐在那里谁也不理。 曾氏就道:“我还是先前的意思,不用去衙门,私了。” 宋积云劝汪大海:“你既然请了我做中间人,那就各退一步。” 汪大海苦笑道:“只要三老爷答应不杀我,其他的都好商量。” 曾氏轻轻拍着儿子的手背,怕宋三良一时愤怒,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安抚着他。 宋三良没有动静。 曾氏心中微安,道:“可以!我保证三老爷不会再追究从前的事了!” 汪大海道:“那就照着三老爷之前和大小姐打赌一样,签一份契书。” 曾氏被堵得气都透不过来。 白纸黑字的,以后岂不是想什么时候拿出来翻旧账就能翻? “不行!”曾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汪大海道:“那我也不答应私了。” 两边就僵在那里。 宋积云就请教宋九太爷道:“您经验丰富,您看这事还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说完,她还道:“我三叔父这脾气,不快刀斩乱麻,还不知道又会攀扯些什么人和事出来。” 这是话里有话啊! 宋九太爷深深地看了宋积云一眼。 要是当初汪大海失踪她没有报案,此时就算是汪大海要去告官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早就算计好的? 他梳理着胡须,对宋积云很是忌惮,怕自己不答应,宋积云这边还有后招,甚至怕宋积云早就算计好了他不愿意出手,让他落在她的坑里。 宋九太爷沉思道:“要不,还是签份契书,不写明什么理由,只承诺从此以后,三老爷再也不找汪大海的麻烦,你们觉得如何?” 曾氏勉强同意。 汪大海有话说了:“大家住在一个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三老爷和我在街上遇到了,非要我给他让路,这算不算找麻烦?” 宋九太爷无奈地道:“那你说这契书该怎么写?” “我觉得除非三老爷答应此生永不踏入梁县,不然总有碰见的时候。”汪大海道,“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放屁!”李氏凶悍地道,“凭什么让我们离开梁县,要走也是你走!” 宋积云等都当没有听见,宋积云还沉吟道:“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她抬头望着曾氏:“我记得我们家在乡下还有间老宅,三叔父的田庄也在那里,不如就让三叔父移居那里,我们有空的时候,去探望三叔父也很方便。” 曾氏差点昏厥。 那老宅还是宋三良的曾祖父时砌的,早没人住,塌得只剩几面墙基了。住那里,比重新砌个屋花的力气还要大。 再说了,宋家用了几代人才在梁县站住了脚,回了老家,岂不是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过去。 “不行!”她想也没想地道,“老宅子早就不能住人了。” 宋积云道:“住在其他地方也行,可当初您把祖田都分给了三叔父,三叔父住在其他地方恐怕不太方便。” 这话提醒了宋大良。 长子没能继承祖田,这可是他一生的痛。 他立刻嚷道:“就是!要是老三不愿意回老家,去弟妹的娘家上饶也可以。把祖田卖给我,你们去上饶再买块田。” “休想!”李氏也顾不得那么多,和他争道,“那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凭什么卖给你们!我们是不会卖祖业的。” 两人吵了起来。 宋积云还在那里劝曾氏:“三叔卖了这边的宅子,在那边砌个比这边还大的宅子,银子还有多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那你怎么不去? 曾氏想着,猛地恍然大悟。 这才是宋积云真正的目的吧? 不仅要夺了窑厂的管事权,还要把她儿子赶出梁县。 “蛇蝎心肠!”她恨恨地盯着宋积云,“你就不怕遭报应?” 宋积云温柔地笑着,靠近她耳边说出来的话却阴沉沉的:“要报应,也先报应到你身上。我怕什么?” “你!”曾氏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宋积云就继续和她耳语:“祖母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我的话吧!不然,再这样纠缠下去,可就不仅仅是赶出梁县这么简单了!” 曾氏气得头昏眼花,好一会才道:“好!三良搬去老宅住。” 至于会不会“此生不踏入梁县”,她没有承诺。 宋积云也没有追究。 要是她让他们搬出去了还能搬回来,那她也太无能了! 宋积云微微地笑。 一直没有吭声的宋三良却一个倒栽,口角流血地瘫软在了地上。 “三良!”曾氏和李氏悲怆地扑到了他的身上……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五十四章 大夫来了,曾氏和李氏簇拥着宋三良去了内室。 宋九太爷就在那里假惺惺感慨:“这人一老,就不能不服输——我以为我是在助人为乐,谁知道却是助纣为虐!只是对不起又良家的大姑娘了!” 他辞诚恳,众人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却没准备原谅他,随着众人笑,并不接话。 宋九太爷不以为意,捋着胡须,神色凝重对宋积云道:“既然大姑娘是窑厂的当家人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祭白瓷的事。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众人凝神屏气,全都目光灼灼地望着宋积云。 他们刚才只顾着义愤填膺了,却没有想到宋积云接手了窑厂怎么办? 有人甚至露出懊悔之色。 宋积云笑了笑,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窑厂看看。先找出今早事故缘由,再和大家一起烧一窑。” 可这有用吗? 她从来没在窑厂干过? 众人望着她稚嫩的面孔,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人嘀咕道:“今天不行吗?我们还有一个月就要出货了!” 宋积云还没有说话,宋大良已阴阳怪气地道:“大侄女,这窑厂可不是后院,谁的嘴皮子利落谁有理。这是要见真章的。我劝你还是量力而行为好。” 反正这祭白瓷烧不出来,宋家窑厂也完了。 他有什么好怕。 “在宋家窑厂之前,最有名的窑厂可是王家窑厂。”他道,“他们家当年不就是因为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烧出一对龙纹大缸来,死的死,疯的疯,流放的流放了吗? “偌大一个王家,那可说散就散了,说垮就垮了!” 六月天,众人却不寒而栗。 在座的三十岁以上的人都亲眼见过,三十岁以下的都听说过。 立刻有人附和:“大小姐,您能找到汪大海,肯定也能弄清楚今天这一炉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他的话如一石击起千层浪。 也有那害怕的:“是啊!大小姐!您是我们窑厂的主事人,您可得救救我们。” “大小姐,烧瓷这个事太玄乎了,您看要不在几位大掌柜、或者是大师傅里提拔一个出来做总管事,以后窑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他要是解决不了的,再找您好了。” 还有给她出主意:“大小姐,您毕竟从来没有烧过窑,万一要是烧出来的还是空窑怎么办?” “要不要请报恩寺的师傅来帮着做场法事,听说他们很灵验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把宋积云团团围住。 * 宋三良府里发生的事,不到一盏茶工夫就传到元允中的耳朵里。 “那老虔婆,太不要脸了!”邵青站在他的书案前道,“宋三吐血,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她非哭天抢地的说宋三不能动弹,一句也不提返乡的事了。” 元允中没理他,在青花里加入少许的藤黄,慢慢地调和成草绿色,笔落在微黄的熟宣上,很快成了一张张的芭蕉叶。 邵青看见,就说得更欢快了,且声音里还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还好那个汪大海机灵,立刻让窑厂的人帮他报官。 “老虔婆一计不成,又使一计。说宋三现在的宅子太大了,一时也卖不出去,等把房子卖了再走。 “宋小姐是什么人啊?能被她这点小谋小计给骗过去?她就说,亲戚之间原本就应该相互帮衬,宋三的宅子她买了。 “老虔婆又说乡下的祖宅一时不能住人。 “宋小姐就恭维老虔婆精明能干,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多,让老虔婆陪宋三回乡,还可以照顾宋三。” 他说到这里哈哈地笑了起来:“可惜,您不在现场,没看见那老虔婆的脸色有多难看。还问宋小姐,是不是想趁机把她也赶到乡下? “宋小姐也很好玩,她居然眨着眼睛对那老虔婆说,还是您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老虔婆气得要死,指着宋小姐说她不孝,宋小姐无辜地问大家,说怎么现在连奉承长辈也这么难了,她还是别插手宋三和汪大海的事了。 “那些人就嫌弃老虔婆多事。 “老虔婆的脸都青了。最后还得咬牙切齿的把宋小姐请回来,让宋小姐继续主事。” 他还在那里感慨:“宋小姐可真厉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的是什么花招到了她面前都没用。” “你在眼亲见了?”元允中头也没抬,慢悠悠地道。 他用细细的勾线笔蘸了青花,勾勒着芭蕉叶的筋脉。 邵青一下子卡了壳。 他那天见元允中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就让江西按察司的派了几个高手过来,原准备帮帮宋小姐的,结果人到了,宋小姐把汪大海也找到了。 他就没敢跟元允中说,又不能把人立刻就打发回去,干脆让他们去看看宋小姐在干什么,然后报给他听。 他没想到元允中居然知道了。 邵青立马站好,一句多的也不敢说。 元允中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画的画,重新去调了色,在芭蕉叶旁画了几颗圆润喜人的樱桃。 邵青就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在元允中的手边,道:“主子,这是我查出来的东。” 元允中一手拿着笔,一手心不在焉地翻了翻。 然后他的手停了下来。 “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 “怎,怎么了?”邵青心中一凛,想着自己兜里还有从御窑厂抄来的,八月份宋家要送往宁王府的出库单。 主子不会连这个也知道吧? 不过,他好歹也拿六品武官的奉禄,公子就是要罚自己,也不会大庭广众下动手吧?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却听见元允中道:“宋小姐在哪里?” 邵青松了口气,忙道:“去了窑厂。” 元允中突然就站了起来,指着满案的颜料和画笔,道:“收拾干净!” “啊?!”邵青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虽然从小就服侍主子,可他是护卫,只需苦练武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小厮做的事啊! 但他不反驳,蹲在墙角,默默地洗着画笔。 元允中一路向西。 隔壁宋三良的宅子里隐约传来驴叫人沸之声。 应该是在搬家! 他不由挑了挑眉,加快了脚步。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五十五章 宋积云把所有的头发梳在了脑后,盘了个圆圆的鬐,插了两簇茉莉花,白衣黑鞋,素净利落,由一群大掌柜、大师傅簇拥着,在绿荫匝地的窑厂甬道上慢慢地走着。 “泥料是我亲手揉的,全都搁那里堆着,”领头的项阳指着堆泥料的库房,给宋积云介绍着,“是东家在世的时候亲自和我选的料。” 宋积云走到墙角,亲手掰了一块泥,细细地捻了,在天光下看了看颜色,这才示意项阳继续。 项阳恭敬地点头,转身锁了门,继续道:“祭白瓷是宋家窑厂的命脉,能在这里做工的,都是选了又选,对窑厂忠心耿耿之辈。” 宋积云点头。 众人往前走。 有小学徒跑了过来:“大小姐,有位姓元的公子找您?” 姓元?元允中? 宋积云看了郑全一眼。 郑全摇了摇头。 宋积云的脸就沉了下来。 家里任他胡闹就算了,跑到窑厂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事不能等她回家再说? 宋积云示意郑全把元允中弄回去:“有什么急事,跟你说一声,等我回去了再处理。” 郑全应“是”,正要转身去传话,谁知道旁边的项阳几个已连声道:“这么热的天,元公子既然赶了过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还是请元公子进来坐坐吧!窑厂的事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还不快去洗点果了,备些上好的茶点。” 最后几句话,是对他身边的徒弟说的。 宋积云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来窑厂,那些小学徒、小徒弟自然是更听大师傅们的话。 没等她开口,小学徒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项阳的徒弟们则跑得更快,洗果子、端点心去了。 宋积云觉得以后必须给窑厂的这些小学徒和小伙计们分分工了。 她看着这些因为元允中到来而热情高涨的人,道:“毕竟是窑厂,任人随意进出不太好!” 项阳等个个不以为然,笑道:“元公子又不是外人!” 说话间,元允中已一身月白色的细布道袍,带六子,如璋如圭般地走了进来。 “元公子!”众人忙恭敬地和他打着招呼。 元允中微微颔道,白净的脸庞因为热气被蒸得像添了层胭脂似的,越过众人,把视线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 宋积云面无表情。 她不禁想到前世的那些说法,说像元允中这样越晒越红的皮肤,都是天生的冷白肤。 她不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她一直防晒,伸出在阳光下也是白得能发光的,并不比元允中差。 可她还是不太高兴。 男孩子长这么白做什么? 宋积云问他:“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元允中道:“听说窑厂出了事,我来看看!” 宋积云在心底“呵”了一声。 她可是宋三良家闹了一大场才过来的。 他要真是关心,早就去了宋三良家里,还等到现在? 偏偏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听了,看元允中的目光都像“丈母娘看女婿”不说,还纷纷帮他说话:“元公子也是关心大小姐,大小姐就不要责备求全了!” 宋积云扫了一眼这些为元允中说话的大掌柜、大师傅们,突然巧笑嫣然,道:“我这不是觉得窑厂不是泥就是水,怕委屈了元公子吗?” 元允中睁睛说瞎话:“宋小姐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您为了窑厂都能呆得往,我有什么委屈的?” 众人看着他们纷纷点头,拥着他们一面往前走,一面给元允中介绍窑厂。 宋积云笑眯眯地听着,压低了嗓子对元允中道:“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 元允中神色温和地四处好奇地张望着,道:“我真的只是来看看” 宋积云微笑着朝着说话的人点头示意,道:“这可是你说的,只是来看看!” 元允中低头,闻到她圆髻旁簪着的茉莉花清香:“宋小姐放心,我说话是算话的。” 宋积云轻笑几声。 元允中的目光却落在了前面的工房。 马上就有人给他解释:“那里是上釉的地方。” 元允中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 宋积云带着众人进了上釉的工房。 领头的就变成了宋立。 他道:“釉料是我带着两个徒弟一起上的。都是按照之前的工艺做的。” 他还把自己的两个徒弟推了出来,道:“要是您不相信,可以问他们。” 两个徒弟紧张地直点头。 宋积云也懒得管元允中了,问宋立:“还有上次用过剩下来的釉料吗?” “有,有,有。”宋立忙道,他的徒弟立马去把剩下的一桶底的釉料端过来给她看。” 宋积云闻了闻,吩咐郑全:“带回去我仔细看看。” 郑全应“是”,拿了个碗,装了半碗釉料。 众人走到一开阔处。 中间堆着扒开的葫芦窑,旁边胡乱堆着百来件烧破了的高足碟、盘、碗等。 宋积云拿起一个高足碗看了看,把它交给了郑全,示意他一起带回去。 可一转头,发现元允中也在那里扒拉着那些烧坏了的碗碟。 宋积云就看着他,道:“你看什么?” 元允中没有吭声。 就有大掌柜忙向他解释:“这些就是上次烧坏了的祭白瓷。您看这暗纹,全是莲花、双鱼、宝瓶等佛家八宝,线条分明,像玉雕似的。这是我们家窑厂的拿手好戏。” “哦!”元允中应着,举起手中一个面光洁如玉,盘底却烧坏了,露出褐色坯土的盘子饶有兴趣地看着。 罗子兴生怕他也想带走,忙道:“元公子,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带出窑厂。那是御窑厂拿过来的图样,别人是不能用的。” 还怕元允中误会,指着那堆烧废了的祭白瓷道:“那些,都是要打碎了埋起来或者是丢到河里去的。” 元允中不以为然地丢下盘子,拍了拍手中的灰,站了起来。 项阳看了,就对宋积云感慨道:“窑开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吓傻了。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找原因,可怎么都找不到。这才……被三老爷一说,就怒气冲冲找去了城里。” 可这些人里有谁是受人怂恿,有谁是别有用心,现在还不知道。 宋积云道:“我们厢房说话。”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五十六章 窑厂进门口有个不大的院子,盖了七、八幢房子,不仅窑厂议事的厅堂,就是窑厂的账房和大师傅们休憩的厢房也都在这里。 宋积云请窑厂的大掌柜、大师傅去了厅堂,自己则和元允中去了旁边的雅室。 “公子来找我,是想离开梁县了吗?”他们一进雅室,她就拉上了雅室的槅扇,尽量地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而又和善地朝元允中笑道,“可是需要我准备些什么?您尽管说,我一定全力帮您做到!” “宋小姐多虑了!”元允中一面走,一面打量着雅室,漫不经心地道,“您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您的未婚夫却无动于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他在茶几前的文竹前停下,伸出指头轻轻地碰了碰文竹叶片,道:“我能不过来吗?” 宋积云在心里冷哼。 她过来之前,可是在宋三良府上大闹了一场的。 他那个时候干什么去了? 他说的话,她一句也不相信。 “多谢元公子。”她似笑非笑地道,“您看也看过了,我在这边都挺好的,只是等会要和窑厂的大师傅们商量烧祭白瓷的事,恐怕没时间招待您,我让郑全送您回去好了!” 元允中突然转身,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比她要高一个头,神色冷峻,气势惊人。 宋积云脸色微变,心中暗暗后悔不应该把门关上的,人却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想避其锋芒。 谁知道他却步步紧逼,让她不由朝后微仰,后背就硌在了硬木上。 她这是硌在博古架上了! 宋积云倒吸一口凉气。 元允中却在她一拳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宋小姐!”他猝然伸手,搭在了她的头顶上,“话不能这么说。” 他高大的身躯覆盖着她,让她眼前一暗,只能看见他胸口细布的织纹。 宋积云非常后悔单独见他。 不知道这时候喊郑全来不来得及? 她双手攥拳,决定要是他敢对她不逊,她就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 宋积云的目光不由落在他的鼻梁上。 又高又挺又直。 上次在她父亲书斋里摔倒,好像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宋积云紧了紧拳头。 就听见元允中道:“我来了就走,能有几人看到?那我这么远跑过来有何意义?” 呸!你想有什么意义? 宋积云在心里吐槽,抬眼看到他干干净净,线条优雅的下巴。 而他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胸腔里透露出来的,震得她耳膜余音缭绕。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最好离我远点!” 说出来的声音却出乎她意料外的有些颤栗,还有些破碎。 她生平还没有这样狼狈过。 她恼羞成怒,抬手就想给他一拳。 元允中却像能预料到她的举动似的,如猝然伸手那样又猝然收手,还懒洋洋地道:“这儿也有个罗汉杯?和你书房的那个是一对吗?” 他连退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日光照进来,雅室内又重新明亮起来。 宋积云看到,他手里拿了个画着拄杖罗汉的青花罗汉杯。 她不禁抬头向顶上望去。 博古架空出一个格子来。 宋积云脸一红。 偏偏元允中还望着她,乌亮的眸子深邃含笑,道:“宋小姐在担心什么?怕我知道祭白瓷是怎么烧的吗?你不就是有把握让内行看见都不知道,才带我走了一遍作坊吗?放心,我什么也没看懂!” 所以这混蛋算准了她拿他没有办法啰? 宋积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能慢慢地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元公子客气了!” 她沉思道:“要不元公子这几天就留在我身边吧!帮我跑跑腿,做点事。大家见了,肯定夸公子急公好义,菩萨心肠,您看如何?” 他不是不愿意走吗? 那就别怨她把他当小厮使唤! 元允中难掩惊讶,随后他眼中浮现薄怒。 宋积云强忍着嘴角才没有翘起来。 他要是不答应,她就赶他走。 不曾想他眼底的薄怒很快散去,一双大大的杏眼笑得像夏日的阳光落在湖水里,波光粼粼,满是欢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越过元允中,“啪”地一声打开了雅室的门,走了出去。 * 厅堂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见宋积云和元允中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忙敛声静气,喊着“大小姐”和“元公子”。 宋积云仰首点头,坐在了首座上。 元允中倒没有作妖,直接坐在她的下首。 宋积云就听见众人在下面窃窃私语:“还是东家有眼光,给大小姐挑了个心胸不一般的女婿。” “这也是大小姐的福气!” “有商有量的,什么事做不成?” 所以,元允中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宋积云一眼扫过去,落针可闻。 罗子兴几个还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骨。 宋积云也懒得理会了,说起了窑厂的事:“窑厂当务之急是烧出祭白瓷来,把御窑厂的订单交了。至于今天早上那炉窑为什么没烧出来祭白瓷,我们可以一面烧窑一面查,就算一时查不出来,以后还有时间和机会。” 众人都觉得宋积云说的有道理,纷纷点头。 宋积云就问起订单来:“现在我们还欠御窑厂多少件祭白瓷?” 管库房的汪大海和吴总管还在宋三良府上,代管库房的周正就起来回答道:“我们还有四十五件瓷器没交。” 他详细地把哪四十五件瓷器一一念给宋积云听。 宋积云道:“我们还有几天时间交货?” 周正道:“三十四天。” 宋积云沉吟道:“要是我没有记错,项师傅这边,揉泥、立坯大约需要个三、五天的工夫,修坯需要一、两天,上釉还得需要一、两天,摆放匣钵、封窑怎么也得个一天,满打满算,需要十天。” “是!”众人没想到她懂烧瓷的基本工艺,意外之余都心中一定。 宋积云就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的,面庞仿佛都亮了起来,望着众人道:“我们抓紧时间,还有两到三次机会。” 众人都被她的热情鼓舞,跟着笑了起来,道:“对!” 宋积云站了起来,高声道,“那就由我来主持,我们再烧一窑祭白瓷!” 第五十七章 众人都很高兴,盼着能在宋积云的带领下重新烧出一窑祭白瓷来,解决窑厂的危机。 宋积云和众人商量:“这次就不要学徒上场了,把其他作坊的师傅们都集中起来,这样立坯和修坯最少能节约一天的工夫。上釉也最多一天。要是天公作美,不下雨,我们就可以烧三窑了。” 宋家窑厂还有好几个烧民间日常瓷器的作坊,能在那边主持大局的,也都是手艺不俗的大师傅。 众人都觉得她这样的安排好,和宋积云商定好立坯师傅的名单,罗子兴开始联系砌窑的师傅,周正清点匣钵,宋立要去配制釉料……大家都风风火火地忙了起来。 只有项阳被宋积云留了下来。 两人站在厅堂外的屋檐下说着话。 “上次的祭白瓷为什么没烧成,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她低声道,“我不怕是天意,就怕是人为。” 项阳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宋积云不紧不慢地道:“烧祭白瓷的泥料和釉料都与其他瓷器不同,一旦被人破坏,就只能重新调配,很花功夫。不像是烧青花,没了泥料,直接去买些高岭土回来就成了。” 项阳点头。 这也是祭白瓷与其他瓷器不同的地方。 需要专门的泥料,专门的釉料,在整个景德镇也是独一份的。要是真被人祸祸了,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宋积云继续道:“我刚才去泥料库房里看了看,祭白瓷泥料比较暗沉,高岭土比较细腻,不是天天盘这些的人,乍眼看不出区别来。 “我想你悄悄搞些高岭土回来,做一批祭白瓷的泥坯,混淆视听,防止有人从泥坯入手,坏了祭白瓷的烧制。” 项阳心中一凛。 的确有这种可能。 他立刻道:“大小姐放心,我听明白了。这件事我一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让人发现哪些是祭白瓷的泥料做的,哪些是高岭土做的。” 宋积云还和他开玩笑:“还是要想办法做个记号的,别到时候我们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项阳憨笑道:“要是我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了,还做什么立坯师傅啊!” 宋积云失笑,和项阳说了几句话,才各自散了。 她回了厅堂。 元允中倒挺能自得其乐的,正弯着腰打量着中堂上摆着的十八罗汉。 看见宋积云回来,他还道:“这几尊罗汉还挺有意思的。和那罗汉杯上的柱杖罗汉是同一个风格,是谁的画作?” 宋积云想到刚才在雅室的事。 她不由冷冷地笑,道:“是家父的画作。我父亲很喜欢画罗汉,不知道元公子有何指教?” 元允中就拿了其中一尊举钵罗汉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如今京城都流行观世音像了。看到你们家摆了这么多尊罗汉,有点奇怪而已!” 宋积云却听得心中一动,喃喃地道:“京城都流行观世音像了?” “是啊!”元允中叹气,随手把举钵罗汉放在了长案上,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观世音主管生子,一堆妇人哭着喊着要求观世音像。不仅京城,就是江南,现在也渐渐流行开了。” 宋积云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那模样,好像遇到了什么攸关生死的事似的。 元允中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宋积云却突然朝着他笑了笑。 那笑容十分的明亮灿烂,如夏日入怀。 自他认识她以后,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 元允中一愣。 心“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宋积云还长得挺好看的。 特别是大笑的时候,明媚照人,光彩夺目。 他脚步微顿。 宋积云已转身朝外去,还冲他喊了声:“走了!” 元允中眼眸低垂,站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走出了厅堂。 六子已赶了骡车过来。 宋积云直接上了骡车,还撩了帘子催他:“快点!” 元允中不慌不忙地上了骡车。 天色越来越暗,骡车骨碌碌地驶出了窑厂。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宋积云闭目养神。 路边的树枝不时地打在车顶,发出“啪啪”地声音。 元允中斜卧在大迎枕上,懒懒地道:“我记得你上次给我烧的那个杯子,怎么和你们家立坯房的那些泥坯一个样?你不会是拿了个泥坯骗我吧?” 宋积云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也颇为温和,道:“怎么会?你觉得就你捏的那杯子,其他人能捏得出来吗?” 元允中自信地道:“的确是不能仿冒。” 宋积云想笑,道:“那天时候的确有点赶,你有没喜欢的颜色?我可以帮你重新再烧一遍。” 元允中有些不相信的样子,道:“什么颜色都能烧吗?” “什么颜色都以烧!” 元允中来了兴趣,道:“那能烧点别的吗?” “可以!”宋积云很好说话地道,“你想烧什么?” 元允中坐了起来,目光微沉地望着她。 幽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睛仿佛是唯一的光。 宋积云的心好像漏跳了似的,她隔了几息才轻声道:“怎么了?” 元允中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宋积云傻了眼,下意识地就要尖叫。 元允中却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分明的眉眼格外的冷峻,传到她耳边的低语却充满温意:“别吭声!” 前世的宋积云,被绑架过。 她顿时四肢冰冷,牙齿“咯咯”打着颤,全身都使不上劲来。 她睁大着眼睛,看见元允中拍了拍赶车的六子,打了几个她看不懂的手势,然后就抱着她,带着她从车尾跳了下来,躲在了路边的树林里。 夜幕下,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杂树,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凌乱无章地胡乱生长着。 “出了什么事?”她被他半抱着,气若游丝地问。 元允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如没能及时收鞘的刀锋,雪亮雪亮的。 “不知道!”他悄声道,“但事情不对劲。让六子往前走,我们换个道走,或者是折回窑厂去。” 宋积云“嗯”了一声,等着元允中安排。 黑暗中,元允中也望着宋积云,乌黑的眼睛仿若夜空的星子。 宋积云不明所以,继续望着元允中。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元允中还是没有动。 奇妙的气氛漫延在他们之间。 宋积云心中一跳,不由道:“你该不会是不认识路吧?” 元允中眨了眨眼睛,不悦地道:“我怎么会不认识路呢?我只是不认识这周围的路罢了!你是本地人,当然是你带路了!” 第五十八章 元允中不会是个路痴吧?! 宋积云想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地闯进了她父亲的书斋。 她不禁睁大了眼睛,道:“那来时的路呢?你也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能!”元允中斜睨了她一眼,振振有辞地道,“北斗七星二十八星宿。紫微星在正北。东青龙、北玄武、西白虎……又有角木蛟、亢金龙……等七宿归于青龙;斗木檞、牛金牛……等七宿归于玄武……你看到什么样的星宿,就知道自己朝着什么方向……” 可这与认不认识路有什么关系呢? 宋积云看着他一副钉嘴铁舌,绝不承认自己路痴的样子,就觉得很有意思。 她明知此时情况紧急,却忍不住想笑,甚至还生出几分促狭之意来。 “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她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走哪条路?” 元允中的话戛然而止。 夜色中,他的脸部的轮廓如远山,显得有些沉默。 宋积云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管怎么说,她遇到事情他还能和她同进退,已经是难得人品端方之人了。 宋积云正寻思给他找个台阶下,谁知道他却一转身,折了三枝长短不一的枝树,合在手中,上下摇动,撒在了地上。 两根长的挨在一起,一根短的在旁边。 他看了一眼,朝着左边的树林道:“往这边走!” 宋积云呆住。 这算什么? 占卦还是掷大小? 走哪条路,还能这么干吗? 元允中却拉着她就往林子里蹿。 “你等等!”宋积云可不想由着他胡来,最后她还不是一样要跟着他跑冤枉路。 她反拽着元允中的胳膊,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元允中挑着眉道:“不懂就别问!梅花易数你听说过没有?我们这次出行太不顺利。我觉得应该占一卦……体卦乾、震多,主动……坤、艮多,不动……巽宜舟行……离宜陆行……” 宋积云是不懂梅花易数,可他说话的这语气,怎么和刚才说“北斗七星”的语气那么相似呢? 从前他可是惜字如金的。 宋积云看看现在,再想想从前,就更想笑了。 可她没敢笑。 她怕元允中面皮薄。 何况,以他的身手,他大可一走了之。 他是因为她才留下来的,她也不能太过分。 但她还是觉得元允中这样……真的很有趣。 宋积云趁机打量了一下他们走的方向,发现他们是沿着驿路在走。 若是回城,怎么也不可能走错! 她不由看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却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语道:“趴下!有人过来了!” 宋积云想也没多想,立刻就趴了下去,连带着元允中一个趔趄,肩并着肩地和宋积云趴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驿路的尽头出现了七、八个穿着短褐,拿着木棍,膀大腰圆的男子。 宋积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从前的那些过往再次漫上她的心头,让她全身都开始冒起冷汗来。 元允中一心盯着那几个男子,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还和她耳语道:“你认不认识?我跟六子说过,若是有人拦车,就说回城给你拿铺盖行李的。” 他离她这么近,她能感受到他肩头的体温,还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热气。 宋积云小小的恍惚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几个人凶狠外露,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她周围没有这样的。 虽说六子是个不怎么出门的小厮,这些人未必认识他,但她还是很为他担心。 驿路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七、八个穿着短褐,拿着木棍,膀大腰圆的男子。 两群人碰了头,互相问:“你们是从哪里跟丢的?” “就在这一块儿!” 其中一个领头的就道:“他们没有回窑厂,也没有回城,肯定是躲了起来。那我们就在这一块儿分开了找!” 有人道:“会不会弄错了。他们今天根本就没有出窑厂!” “不会!我亲眼看着他们出来的。” “那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中途跑了?”有人问。 领头的很烦躁的样子,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快把人找出来是正经。” 然后他开始安排人手,哪些人负责找哪一块地方。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看到这些人,一口怒气萦绕在宋积云的胸口,她反而没那么害怕,镇定下来。 她四处张望,看能不能找个趁手的木棍,明的不行,暗的也要干掉几个。 元允中却朝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拉起她就朝树林里跑去。 他身轻如燕,带着她避开了所有的树枝、落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宋积云大为佩服,想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元允中却停在了一棵参天大树前,蹲下来指着自己的肩膀道:“踩上来,躲到树上去。” 宋积云知道以自己的体力再跑下去只会是别人的累赘。 但她也没有踩过别人的肩膀。 可她还是二话没说,就踩到了元允中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有些软,他扶着她的腿慢慢站起来的时候,她也能感受到他肩膀的韧劲。 宋积云连爬带蹬的,骑坐在了树冠的树桠上。 元允中退后几步,几个助跑,翻上了树桠。 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看着那群人拿着木棍挥打着小树枝,缓缓地搜了过来。 宋积云紧张地抱着树杆,不由自主地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盘坐在树桠上,垂睑望着树下的人,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 难道只有她的心情忐忑不安吗? 为什么同样是逃命,她骑在树桠上,他盘坐在树桠上? 宋积云抿着嘴,看着那群人从树下走过,身影掩没在树林中。 元允中轻巧无声地跳了下去,朝她仰着头,伸开了双臂。 他英俊的面孔在夜色中发着光,乌黑的眸子格外的明亮,仿佛辉映着天边的那颗启明星。 宋积云腿有点软,但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跳了下去。 元允中稳稳地接住了她。 “走!”他低声道,率先朝树林外去。 宋积云愣了愣。 看见他悄悄地甩了甩手臂。 又回头拉起她的手,跑了起来。 他的手掌有薄薄的茧,却温暖、有力。 宋积云抿了嘴笑,使尽全力,跟着一口气跑到了驿路上。 元允中再次半蹲在了宋积云的身旁,拍了拍肩膀。 宋积云立刻趴了上去。 宽阔的背,显得格外坚实。 元允中背着她跑了起来。 稀稀疏疏的星空下,夏夜的风吹在宋积云的脸上,非常的凉爽。 第五十九章 明天因为要去医院,25号要请一天的假! * 元允中背着宋积云,一口气跑了四、五里地,脚步才渐渐地慢了下来。 宋积云趴在他的肩头,能感受得到他薄薄衣衫下结实的肌肤和慢慢湿透的后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把我放下来吧!” 元允中没有客气,指了驿路旁的树林道:“你在那里歇歇,我到周围去看看。” 宋积云不解。 元允中道:“要不找个车,就你这脚程,我们天亮也走不回城去!” 可他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宋积云道:“今天看得到紫微星吗?” 她知道紫微星就是北斗星。 元允中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天空寥寥的星星道:“你看看,那就是紫微星。” 宋积云朝夜空望去。 可惜,她实在分辨不出哪一颗星最亮。 元允中急了。 仿佛她不能认出哪一颗是紫微星就不能证明他不是路痴似的,他匆匆走到了宋积云的身后,举起她的手臂指向夜空,道:“你看,那就是最亮的一颗星。正对着它的就是天枢,天枢旁边是天璇。三颗星排成了一排……” 夜风吹过来,吹散了她绾着的茉莉香,也吹散了她鬓角的青丝,朝元允中扑面而去。 元允中这才发现,他怀里的身子骨软软温温的,像团暖玉。 他顿时觉得握着宋积云胳膊的手都有点发烫起来,说话也开始词不达意:“你,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认不出来?你好好看看!我七岁的侄儿都能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积云扭头瞥了他一眼。 这才发现,他的下颌就贴在她的鬓边,她像依偎在他怀里似的。 宋积云甩开了元允中的手,冷冷瞪着他道:“我又不迷路,要认识紫微星做什么?” 元允中噎住。 宋积云轻哼一声,越过他,朝前走去。还催他:“你快点!从这里往前走个两里地有个村子,说不定还能借住一宿,派个人回去给家里人报个信呢!” 那个村子里住的都是各窑厂的窑工,她小的时候曾经和父亲去过几次,印象深刻。 元允中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很快就看见驿道旁有一条下斜的羊肠小道。 宋积云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正准备下去,却被元允中一把拉住:“你等会!” 她是很相信他的判断的。 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听见骡子打喷嚏的声音。 宋积云和元允中不由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下了斜坡。 他们家的骡子和车正停在羊肠小道旁。 “六子!”宋积云喜出望外,忍不住轻声地喊了一声。 他肯定是也想到了这个村子,所以才把骡车赶到了这里。 元允中已经上前撩了车帘。 “没人!”他朝宋积云摇头。 宋积云快步上前,发现车厢里东西都在,可六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先回城!”元允中当机立断道,“六子多半是看着情况不对,躲了起来。” 宋积云正是因为六子机灵,就算他身有残疾,也一样的用他的。 元允中道:“正好,我们可以赶了骡车回去。” 宋积云“嗯”了一声。 元允中少见的面露犹豫,低声道:“那,那你会赶车吗?” 宋积云深深地看了元允中一眼,没有说话,直接上前去拉了骡子,吩咐元允中:“你推车。” 元允中倒没有吭声。 两个人一个人拉骡,一个人推车,把骡车推上了驿路。 宋积云和元允中都松了口气。 特别是元允中,翘着嘴角就跳上了车辕。 宋积云拿起长长的竹鞭子在空中挥了挥,竹鞭子既没有发出声音,骡子也没有走。 元允中睁大了眼睛。 宋积云就又试了试,还是没能赶动骡子。 “你也不会赶车!”元允中震惊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不会可以学嘛!”宋积云悠悠地道,“难道我们两个就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不成?” 元允中被她的言辞惊呆了。 宋积云经过再三的尝试,终于让竹鞭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好在是深夜,又没有人影,小小的声响足以让骡子迈开蹄子,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了。 可宋积云毕竟只是平时坐骡车的时候随便听了一耳朵,那骡子开始还能歪歪斜斜地走上几步,后来就不听话了,一面跑,一面要扭了头吃驿路边的草。 马车七拐八扭的,坐车的人被颠得头晕。 元允中喃喃地道着:“不能这样!这还不如走回去!” 宋积云没理他。 虽说这样和走路差不多,可到底不用自己走路啊! 元允中就夺过了宋积云的竹鞭子,跳下了车辕。 “你要干什么?”宋积云忙勒住了骡子,扭头问他。 他没有说话,跪在路边捣腾了会,抓了几把草回来了。 他把其中一把草绑在竹鞭子上,跳上了骡车,把草吊在了骡子前面。 那骡子伸长了脖子想吃草,可不管它怎么往前赶,草总是离它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骡车跑了起来。 宋积云忍不住低声地笑了起来。 元允中板着脸,没有理她,认真地吊着那骡子。 宋积云坐在车里,就像看马戏似的。 可惜元允中不是专司马戏的人,那鞭尾又软,草束一偏,连带把骡子也带偏了。 骡车冲着驿路旁的树林就冲了过去。 车厢、驿路、树林瞬间全都翻天覆地。 元允中冲了过来,把她紧紧地护在胸前。 她什么也看不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他清亮却不知道说着什么的安慰声,还有骡子的叫唤,树枝的摩擦。 他们的骡车翻了! 可宋积云却没感觉到害怕。 或者这与她前世遇到的车祸不在一个等级上有关。 她脑海里居然还浮现出元允中用竹鞭绑草吸引骡子吃草的场景。 车厢停下来,骡子断了腿,元允中擦破了手肘,只有她什么事也没有。 两人狼狈地躺在翻车现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元允中甚至还问宋积云:“你想到是谁干的了吗?” “不知道!”宋积云不以为意地道,“狐狸尾巴总是会露出来的。” 元允中不太满意她的态度,道:“你就不怕他故技重施?” 宋积云淡淡地道:“以后不会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元允中率先起身,朝宋积云伸出手来,道:“我们赶紧走!” 刚才骡子叫得太悲烈了,很容易把人引过来。 宋积云就着他的手劲站了起来。 两人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驿路。 第六十章 元允中瞅宋积云一眼,理直气壮地道:“我们原本就蹿的是树林,又不是什么正经的驿路,遇到走不过去的大沟不是很正常吗?” 言下之意是他没有走错方向,只是遇到的路不好。 宋积云无话可说,夺了他的领路权,道:“我来指路。” 这次元允中没有反对。 宋积云看这沟横在他们面前,想着他们来的时候是迎风过来的,那左手边应该是东边了,不如顺着走,路上看看情况再说。 她就指了左边,道:“我们往这边走!” 元允中率先往那边去,没管脚疼腿酸的宋积云。 宋积云想着他是个路痴,也不怕,慢慢地沿着大沟往前走。 她这才发现往左的路是个向下的斜坡。 宋积云心中一喜。 走到坡底,应该就能绕过这条大沟了。 黯淡的月光照在大沟边,路倒是不难走,就是这脚底火辣辣的,每走一步脚就割了一刀似的。 元允中竟然在前面等她。 看到她,他不虞地道:“还是我背你吧!你走得太慢了,耽搁事。” 宋积云才不会自讨苦吃,立马笑着答应了:“多谢!” 重新趴在元允中的背上,她不由摇了摇小腿,还戳着他的背道:“你平时拉几石弓?” 谁让他说她重的。 元允中哼哼地道:“我不拉弓,我抛石锁!” 这是骂她是块石头吗? 宋积云笑道:“公子神力!石锁也分大小吧?” “是分大小。”元允中感慨道,“那东西风吹雨打都不怕,随便丢在哪里就行了,平时也没注意是多少石的。” 宋积云还想戳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前面出现了个村落的轮廓。 宋积云大喜。 元允中却泼冷水:“穷乡僻壤的,还不知道住的是些什么人呢?” 宋积云当然也没有那么天真,觉得找到了个村落就安全了。 但她还是瞪着元允中道:“眼头亮一点,等会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们是……” 看着元允中那英俊却带着几分矜贵的面孔,觉得她说其他关系,估计别人也不会相信,干脆道:“是兄妹。迷了路。” 元允中不置可否,背着她身轻如燕地走了过去。 等走近了,他们才发现这村子不小,围着个水潭前前后后砌了一大片房屋,几乎全是砖瓦小院,几个黄泥茅草屋则七零八散地砌在最外面。 元允中抬脚就朝里走。 宋积云却拦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等等!” 她的声音绷得有点紧。 元允中扭头看了她一眼,眸子在黑暗中亮得像颗星子,道:“你要干什么?” 宋积云打量着村落,小声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元允中没答应她,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就你那脚力,最后还是得我来。” 宋积云思忖了一会,道:“我觉得这村子不对劲。哪有全村都砌砖瓦房的?” 元允中的眼睛亮晶晶的,却道:“说不定我们遇到的是什么隐世大族,祖先迁徙到这里来的时候一起砌的房子呢?” “不对!”宋积云皱着眉道,“若是隐世大族,应该讲究依山傍水,可你看这村子,没有什么树,就是村口的这些树,也都是小杂树,不像是在此久居的人家。” 元允中道:“我们找个最外面的人家问问,要是情况不对,我们就跑。这总可以了吧?” 宋积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元允中不耐烦地道:“出了事全算我的,这总可以吧?” 宋积云忍不住道:“刚才是谁说不会出错的?” 元允中不以为然地道:“你再这样大声嚷嚷,小心把狗给引来。” 宋积云没想到他的脸皮这么厚,就在他耳边小声的嘀咕。 元允中像没听见似的,目光炯炯地选了户颇为偏僻的人家,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声门:“有人吗?” 很快屋里就有女人应:“谁啊?” 宋积云有些惊讶。 一般人家都会是男子来应门。 “迷了路,”元允中说着,朝她扬了扬眉,道,“问个道。” 宋积云睨了他一眼。 屋里应了声“等会”,窸窸窣窣地,点了灯,出来个四旬妇人。 妇人举着灯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宋积云顿时有点后悔依旧趴在元允中的肩头,她随心所欲惯了,怕掌握不好和元允中的距离。 那妇人果然指了宋积云道:“这是?” “我妹妹,扭了脚!”元允中简短地道。 那妇人的目光在元允中和宋积云脸上停留了片刻,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元允中道:“去景德镇。” 景德镇离梁县不到二里地。 那妇人略一沉思,居然给他们开了门,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景德镇离这里十来里地,这都半夜了,你妹妹还扭了脚,又没个官道,我就算是指了路,你也未必能走过去。不如在我们家留宿,明天一早你出几个钱,雇个牛车过去。” 这刚照面就主动邀请他们留宿。 宋积云忙低了头。 她怕掩饰不住惊愕的表情。 结果元允中竟然面露犹豫之色。 这家伙想干嘛? 那妇人见了倒诚心,道:“我当家的出去给人……做工了,儿子和儿媳妇在家。我们家也有空房间。我看你们两个年纪轻轻,不知道世事艰辛,这才留你们的。” 说完,她还喊了自己的儿子,道:“你们领这两位贵客去东厢房歇了,我去浇点水。你们吃过晚饭了没有?我这还有白面馒头,给你们鸡皮丝瓜汤,先垫垫肚子。” 元允中眸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茫,没问宋积云就进了院子,口称:“打扰了!” 宋积云只好再戳他。 他不动如山,道:“晚饭就不用了,我们吃过了。” 宋积云垂了眼帘。 这次总算没乱来。 陌生的饭菜是那么好吃的? “那就好!”妇人笑呵呵地道,也不勉强,让儿子去烧水,自己领着他们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睡的是炕,妇人给他们铺着炕,又问他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元允中把宋积云放临窗春凳上坐下,道:“杭州!” “难怪你们都长得这么俊。”那妇人笑着,从炕上下来,道,“你们只管安心住下。我们这里没那么多的讲究。” 什么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再看那炕上,只有一套被褥。 宋积云还好,元允中眼里已带薄怒,声音也没有之前的清亮,道:“还有没有能歇息的地方?” 那妇人直笑,道:“穷家小户,你们多包涵。不过,你们既然已经私奔了,从前的日子该放下就放下,先把眼前过好了才是正经。” “私奔?!”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两个人齐齐脸色大变。 第六十一章 那妇人四十来岁的样子,闻言没有吭声,而是警惕地望着宋积云,拉了拉男子的衣袖。 男子和她差不多年纪,紧了紧手中的斧头,没有理会宋积云,而是问她身后的元允中:“你们从哪里来?怎么会迷了路的?” 元允中见了,上前两步,把宋积云挡在了身后,道:“我们从苏州府来。中途下车小憩的时候,车夫带着我们的行李赶着骡车跑了。我们一路追过来,骡也没追上,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那男子在元允中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打量着他们,可能觉得他们实在是不像坏人,等到元允中说完,他的神色明显地松懈下来,道:“我们这里叫赵家集,我姓赵,排行第七,你们称我赵七就可以。” 他还介绍那妇人道:“这是我浑家,你们要是不嫌弃,就称她一声赵七嫂。” 元允中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宋积云则亲亲热热地喊了那妇人一声“赵七嫂”。 赵七嫂朝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赵七已和元允中说起话来:“你们要去景德镇,那可有点远。离这里有三、四十里地呢!还全是山间小道。这黑灯瞎火的,我就是告诉你们怎么走,你们不熟悉山路,也走不出去啊!” 元允中和宋积云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景德镇离梁县县城不到二里地。到了景德镇,就等于到了梁县。 没想到他们越走越远。 元允中想了想,道:“赵七,你们村里有没有能留宿的人家。我们投宿一夜。明天一早你帮我们雇个识路的人陪我们去趟景德镇。” 赵七嫂就捅了捅丈夫。 赵七打开妻子的手,道:“我们家就是可以留宿的地方。我家小儿子今年十岁了,去景德镇的路他熟得很,明天可以让他帮你们带路。” 元允中应下了。 赵七树也不砍了,扛着斧头就领他们往村里去。 路上,赵七殷勤地和元允中说着话:“我看公子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您怎么会去景德镇投亲?” 元允中道:“我会画画。我正好有个姑父在景德镇当画师。我就寻思着投靠我姑父寻个差事。” “哎哟!这可是门好手艺啊!”赵七羡慕地道,“窑厂的画师是最难招的。你要是真能画,这辈子可就不愁吃穿了。” 元允中谦逊地道:“哪里,也只是想混口饭吃而已!” 赵七就问起元允中姓什么?家里有几口人?多大年纪?各在做什么? 元允中半真半假一一回答。 宋积云则赵七嫂走在他们后面,也小声说着话。 “你哥哥长得可真好!”赵七嫂感慨道,“像观世音菩萨座下的金童似的!” 宋积云一噎。 元公子不会是中老年妇女之友吧? 她母亲喜欢,这位赵七嫂也喜欢。 她只得道:“大家都这么说。” 赵五嫂就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道:“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赵五嫂连连摆了摆手,道,“你和你哥哥和得不怎么像?” 这就有点扎心了。 宋积云笑道:“我哥哥像我母亲,我像我父亲。” “难怪!”赵七嫂又问,“那你哥哥成亲了没有?” 宋积云愕然,半晌才道:“还没有成亲。不过,订了亲!” 别在人家村子里走了一遭,被村花看上了,横生枝节。 赵五嫂听了感慨道:“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小姐才配得上你哥哥。” 宋积云也不知道。 好在是他们已经走到了山脚,除了一条崎岖的土路,还停了辆牛车,堆了大半车的松树枝。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元允中就对赵七夫妻道:“我妹妹脚下起了泡,能不能搭你们的牛车回去?” 赵七夫妻一愣,虽然心痛牛,可见宋积云肌肤胜雪,一副娇养着长大的模样,还是答应了。 宋积云倒觉得不必如此。 元允中却执意要她坐车。 她不想辜负别人的好意,向元允中道谢,由赵七嫂扶着坐在了车辕上。 赵七继续和元允中说着话,还问元允中:“你是跟谁学的画?画的是山水、花鸟还是人物?” 不像是个村夫问得出来的话。 宋积云扭头看了他一眼。 车子一震,她颠簸着,差点掉下来。 元允中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沉声道:“你坐进去点。” 赵七嫂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两人都没有太在意。 不过半碗茶的功夫,他们就到了村子。 半夜三更的,居然还有人和赵七一样,赶着牛车或拿着扁担去山上砍柴。 见到宋积云和元允中,众人纷纷问赵七夫妻:“这是谁啊?” 赵七夫妻一面和众人打着招呼,一面回着“迷路了,到家里借住一宿”。 元允中不禁道:“他们为什么晚上去砍柴?” 赵七含含糊糊地道:“白天大家都有事,就晚上去砍柴。” 赵七嫂生怕他们再问似的,忙指了村口的个宅子,道:“啰,那里就是我家了。” 宅子不大,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围了个小院。 可不管是宅子还是围院,都是用砖砌的。 等进了门,就连地上都铺的是砖块。 再看左邻右舍的宅子,不管大小,都是砖砌的。 就是村里的路,也都撒着砖渣。 宋积云隐晦地皱了皱眉。 赵七家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只是院子里堆了半院子的松树枝,有些违和。 赵七在院子里卸柴。 赵七嫂请他们在堂屋坐下,端了大叶子茶招待他们,还热情地道:“你们应该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家里还有几个二合面的馒头,我拿出来给你们蒸一蒸,再打个鸡蛋做个丝瓜汤,你们先凑合着吃一顿。” 宋积云忙道:“不用了,我们用过晚膳了。就在您这里借住一夜就好了。” 陌生人的饭菜,她一般都不会吃的。 说完,还深深地看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更是连茶水都没有喝。 赵七嫂颇为意外,但也没有勉强,道:“你们坐坐。我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你们今天晚上就歇在那里。” 元允中颔首,宋积云却跟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宋积云朝赵七嫂手里塞了一对珍珠耳珰。 元允中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戴;她要去窑厂,装束也是往简单利落上靠。 两人身上,也就这对珍珠耳珰还值几个钱了。 既然投宿,总不能白吃白喝。 赵七嫂不肯定要。 宋积云和她客套了好一会儿,她才收下。 可待他们也越发的热情真诚了,道:“我去给你们拿新被褥,是我留着准备娶媳妇用的。” 宋积云没拦住,只好放了她走。 可一回头,元允中不知道什么站在屋檐下,正扭头望着她。 宋积云愕然,走了过去,道:“怎么了?” 元允中没有说话,把目光落在院子里。 院子里,赵七正把那根适合做横梁的大树往西厢房拖。 他身材不算高大,却长得很健硕。 特别是肩膀和手臂,非常有劲,拖树的时候,肌肉贲起。 宋积云若有所思。 赵七嫂从自己房间里抱了被褥出来,去开了东厢房的房间。 宋积云想了想,去给赵七嫂帮忙。 “不用!”赵七嫂不让,笑道:“你今天睡这间靠北的厢房,你哥哥睡你旁边。家里简陋,委屈你们了。” 宋积云笑着客气了几句,可没想到厢房能简陋成这个样子。 空荡荡的一间房,靠墙放了张木板床,其中一个床脚还断了,用砖垫着有。 元允中睡的房间比她好一点,除了有张木板床,床的四角都是健全的,床头还多了张杌子。 宋积云问帮着铺床的赵七嫂:“你们家有几个孩子?怎么都不在家?” 她含含糊糊地道:“他们都出去做工去了,不用管他们,他们昨天早上就回来了。” 宋积云奇怪道:“这附近还有工做?” 赵七嫂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扯了扯床单,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歇了吧!明天你们还要赶路呢!” 宋积云笑着应了,和元允中各自回了房间。 但她一回房间就立刻闩上了门,举着油灯端开始用手摸着墙面,打量着屋顶。 半晌,她神色凝重地坐在了床边,吹了灯,听着赵七夫妻回了房间,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地拉开了门闩,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今晚月色黯淡。 翘檐、屋顶、院落都溶成一团团的黑影,扭曲地投影在地面。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光亮,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也让人心中惊。 宋积云盯着赵七夫妻歇息的东厢房,轻轻地叩了叩元允中窗棂。 没有动静。 宋积云就寻思着要不要等会再叩一次。 元允中的房门悄然开了半扇,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脸笼罩在黑影中看不清楚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睛却像黑矅石般深幽、亮泽地望着她。 宋积云一愣。 元允中轻笑,低声道:“宋小姐,有门,你何必要跳窗呢?” 宋积云无语,道:“我找你有事。是在你房间说?还是去我房间说?” 元允中沉吟道:“会不会不太好?就算我们是兄妹,可也过了同席的年龄。” 宋积云气笑了,一把推开了另外半扇门,道:“你以为找你做什么?” 门在元允中手里就没有声响,在她手里就发出一声响亮的“吱呀”声,在黑暗中传得老完。 宋积云手一顿,元允中已让出道来。 她迈过门坎,双后一合,就把门给关上了,道:“元允中,我怀疑我们刚刚自投罗网,到了追我们那群人的老巢来了。” 屋里比外面更暗。 宋积云却能明显地感觉到空气一滞。 元允中说话的声音却少见地带着几分严肃:“你发现什么了?” 宋积云道:“你没有在窑厂里呆过,你不知道。 “窑厂的窑,都是用砖砌起来的。可开了窑,这些砖就不能用了。别人家不知道,但宋家的窑厂,那些废了的砖都会低价卖给那些想砌房子又买不起新砖的穷苦人家。 “这种砖因为经过高温,特别容易碎,容易断,容易变形。 “你看赵家厢房的墙面。 “我刚才仔细地看过了,全是那种砖。” 元允中推开了东边的窗棂。 月光照进来,照亮了元允中的肩头。 宋积云眉头紧锁,继续在那里踱着步子:“还有那些柴火,全是松树枝。只有松树枝带着的油脂,才能把窑里的温度烧到需要的温度。” 她说着,之前只是在心头掠过的一些细节像珠子,一个个地被串了起来。 “你记不得记,我们说要在村里歇一晚,赵七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们。 “他们分明是不想我们进村。 “有什么样的村子不愿意别人进去? “还有她要招待我们吃饭。二合面的馒头。我们这边的人都不吃这种馒头,除非是从北边那过来的窑工。” 元允中冷静地道:“就算这样,也只能说明这里有野窑,未必就是追击我们的人?” 宋积云坐在了床边,道:“只有那些野窑的窑工,除了一把力气什么也没有,才会铤而走险,什么事都敢干!反而是依附富贵人家生活的闲帮,没这么大的胆子。” 不管怎么说,这些也都只是猜测。 元允中轻轻地叩着窗棂,沉吟道:“我们这个时候就算悄悄出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还不如就在这里过一夜,明天早上再走。” 也只能这样了! 宋积云很是不安。 元允中却突然道:“你今天晚上就睡在我这里好了!” 之前只想和他商量个办法的宋积云……觉得这样也不错。 两个人在一起总比分开好。 特别是像她这样没有武力值的人。 “多谢了!”她真诚的向元允中道谢。 元允中“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宋积云想到屋里只有张床和杌子,她准备坐杌子靠一晚。 反正已经过去大半夜了,最多还坚持两个时辰,天应该就亮了。 元允中没有理她,但也没自顾自地躺下,而是盘着腿,在床上打坐。 屋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宋积云这才发现自己有多疲劳,靠在墙上眼皮子都打架,阖上就难以睁开。 不过,算了。 有元允中在这里,就算有什么危险,他也会示警的。 休息一会也好。 明天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宋积云想着,慢慢睡了过去。 元允中望着那个靠坐在墙头的影子,头一会儿朝左歪,迷迷糊糊地重新坐正,头一会儿又朝右歪过去…… 他手有点痒。 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靠着呢? 第六十三 原本不过只是想过来和元允中商量个对策的宋积云……突然觉得这个主意也挺不错的。 “好啊!”她笑盈盈地应着,坐到了元允中的身边,还对他道着“多谢”。 元允中全身一僵。 宋积云已拍了拍床板,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们一个人一半。”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想起春天的风。 元允中的耳朵像钻进了小虫子似的,痒痒的。 “不必了!”他声音显得有些冷,“我打坐就可以了!” “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宋积云道,声音温柔的如潺潺细流,“要不,我们轮流休息?还可以守夜。”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倾,元允中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 他顿时感觉到屋子里又闷又热。 “不用了!”他强压着心底骤然涌现出来的浮躁,说出来的话有些生硬,“你守夜?我怕我睡不着!” “那行!”宋积云倒也爽快,窸窸窣窣地脱鞋上床,靠坐在了墙头,打着哈欠道,“你要是累了,就喊我!” 黑暗中,她轻柔的杭绸褙子掠过他的手背。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好不容易平息了心情,耳边只余她绵长轻缓的呼吸。 她已经睡着了。 元允中的脸色顿时非常的难看。 宋积云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和他同房毫不在意的吗? 他当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完全可以拒绝他。 他脑海里浮现出他还住在纱橱时,她白皙圆润的肩头。 他好像又闻到了那淡淡的茉莉香。 元允中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目光明明灭灭朝宋积云望去。 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眼睫毛又长又翘。 他想到她看他时那明净清正的目光。 她或许只是性格太虎,像男孩子一样? 他想到她干的那些事,又觉得有她的性格像男孩子多一点,有点释怀。 元允中垂下眼帘,干脆在床头打坐。 而靠坐在墙头的影子,头一会儿朝左歪,迷迷糊糊地重新坐正,头一会儿又朝右歪过去…… 他的心情又开始浮躁起来。 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靠着呢? 元允中想了又想,正寻思着要不要把她扶正,她倒好,倒在了他的肩膀头不说,还像小鸟选窝似的,在他肩头蹭了蹭,睡得更香甜了。 元允中低头,望着她满头的青丝,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点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朝另一旁倒去。 或者是那边没有扶持她的人,她猛地点点头,又倒在了元允中的身上。 乌黑的头发摩擦着他的下巴,他又闻到了淡淡的茉莉香。 元允中望着头顶的横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天边泛起一道鱼肚白。 赵七夫妻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再次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宋积云的额头,想把她给推到一旁。 房门突然被推开。 “啊!”地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声吵醒了宋积云。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只见赵七嫂捂着一个妙龄少女的嘴,不好意思地道:“你们睡,你们睡!我们这里没那么多讲究。” 可她话锋一转,又道:“你们既然是私奔的,就不应该称兄妹,应该称夫妻才是。也免得我把两床新被褥都拿了出来。” “什么?”饶是宋积云和元允中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此时也被赵七嫂的话说得双双神色大变,“私奔?!” 赵七嫂讪讪然地望着他们,道:“不是私奔,你们怎么会在一个房间里?还……”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宋积云此时才发现她侧身而坐,像被元允中搂在怀里似的。 她不由抚额,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板着脸,眼底如霜似雪,冷冰冰的。 宋积云扶额,想对赵七嫂解释几句,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赵七嫂,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慌张,一面拖着那妙龄女子往外走,一面道:“你们既然已经醒了,我就不再过来喊你们了。我让我姑娘给你打水,你们梳洗了,就来吃早饭了。” 宋积云无奈地摊手,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对元允中道:“反正大家萍水相逢,说不定从这里出去之后就再也见不着了。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元允中不置可否。 宋积云很快就把这些甩到了脑后,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几眼,对元允中道:“我瞧着这才卯初的样子,我们要不别吃早饭了,带点馒头什么,就走吧!” 她还在担心昨天追击他们的那群人。 元允中点了点头。 赵七嫂端了洗脸水进来,笑眯眯地道:“刚才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她不知道你们借宿在这屋,得罪了。” 宋积云笑着摇手,说了几句客气话,提出不用早饭了,拿几个馒头就走。 “这怎么能行呢!”赵七嫂的脑袋摇得像拔浪鼓,“无论如何也要吃了早饭再走。” 她说着,有些畏惧地看了元允中一眼,把宋积云拉到了门外,低声道:“妹子,我看你们去景德镇投亲是假,想要避开家里的人是真吧!你与其不知道去了景德镇是好是坏,还不如就留在我们村里!” “什么?”宋积云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赵七嫂大大咧咧又不失亲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家相公不是会画画吗?我们这里有个活,缺会画画的。最多三、五个月,保证你们最少也能赚五十两银子。” 宋积云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个赵家集有野窑。 可她更怕追击他们的人也与这里有关系。 她为难地道:“可我们已经和我姑姑说好了。” “这有什么!”赵七嫂不在意地笑道,“让我们家小子给你们家姑姑送个信去好了。” 这是要强行把她们留下来吗? 宋积云不动声色,沉吟道:“这个,我得和公子商量商量才行。” 她说着,就看见妙龄少女扶着个老妇,由几个年轻妇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人还没到,那老妇人已高声道:“赵七家的,说来了对私奔的公子小姐,那公子还会画画?你把他们留下来,我们给他们置办婚礼。” 第六十四 宋积云眸光微闪。 这老妇人是什么人? 这么大的口气! 念头一闪而过,那老妇人已甩开了妙龄少女的搀扶,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赵七嫂忙迎了上去,道:“老婶,您怎么来了?” 老妇人颔首,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宋积云的身上。 赵七嫂见了,对那老妇人道:“这位就是李小姐。” 又对宋积云道:“这是我们家孩子的叔祖母。待人最最和善不过了。村里的妇人有什么事,都喜欢找她老人家帮忙。” 宋积云笑着曲膝给老妇人行了个礼,称了声“老安人”。 “哎哟!”老妇人笑道,“这可不敢当。”然后称赞她,“只听说来了位李小姐,却没有想到这么的标致!” 众人哈哈地笑。 老妇人就道:“李公子呢?怎么没有看见李公子?” “在堂屋呢!”赵七嫂道。 老妇人就牵着宋积云的手就进了堂屋。 元允中正站在堂屋中间,身高腿长,星目薄唇,英俊得让人侧目,连简陋的屋子都看上去没有那么寒酸了。 屋子里静了几息。 众人纷纷面露惊艳之色,三三两两地私语起来。 “这李公子也长得太俊俏了吧?” “难怪李小姐愿意和他私奔的。要是换成是我,我也愿意。” “您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人家李小姐长什么样子!” “想想都不能想了……”有人喃喃地道。 也有人羡慕地道:“还会画画!真是有才有貌,文武双全!” 元允中愕然,朝宋积云望去。 他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样直白的夸奖。 宋积云强忍着笑意低下了头,也就没有看见元允中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 而老妇人则警告般地扫了众人一眼,见众人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这才笑着对元允中道:“公子见谅!乡下妇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失礼了!”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耳朵红彤彤的。 老妇人明显地松了口气,笑道:“村子里管事的赵五,是我儿子。公子会画画,我们又急需个会画画的人。原本这件事应该由赵五来和您谈才显诚意。可赵五出了门,要四、五天才能回来,我就倚老卖老,来见公子了。 “还请公子留步,在我们这里再多住几日,等赵五回来了,您要是觉得不合适,再走也不迟。” 这缓兵之计用得不错。 就怕等来的是那群追击他们的人! 宋积云在心里嘀咕着。 元允中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没准备做画师。” 老妇人怎会轻易放弃。 她看了宋积云一眼,笑道:“这里去景德镇路途遥远,您走得,李小姐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富贵堆里长大的娇小姐怎么走得?我看您不如在这里多呆两日,我想办法给您找个骡子,您再带了李小姐上路也不迟。” 元允中瞥了宋积云脚一眼。 宋积云立马表态,轻轻地拉了拉元允中衣袖,低声道:“我,我还能走!” 元允中却定定地看她一眼,乌亮的眸子黑漆漆的。 宋积云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那些围着他们的女人已经开始七嘴八舌打趣他们:“李公子,李小姐可是什么都听你的。你也不能辜负李小姐才是。就在这里再住几天再走吧!” “要我说,就应该像老婶说的那样,你们就留在我们这里,在我们这里成亲好了!” 甚至还有人道:“你们两个金童玉女似的,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好看。等再过几年,抱几个孩儿回去,家里还有什么说的。何必去景德镇看人的白眼呢?” “李公子和李小姐,你们放心。我们都知道你们盘缠和行李都被那车夫给顺走了。你们要是立马成亲,我就把我给我姑娘准备的嫁衣先给你们用了!” “我们家也可以拿出一床被褥!” “还有我们家。可以送套碗碟。” “好像谁家没有似的……” 元允中垂着眼帘,眼角的余光却全都落在宋积云的身上。 宋积云被惊到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无意在这里久留,忙给众人行礼,道着“多谢”,讪讪然地对众人道:“容我们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说着,拉着元允中的胳膊就往外走。 元允中道:“我们不用早饭吗?” 这个时候还算什么早饭? 宋积云想着,却昏头昏脑地把元允中拖到了厨房。 众人哄堂大笑。 宋积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厨房没有人,锅里还蒸着馒头。 宋积云装了几个馒头,对元允中道:“先垫垫肚子吧” 她则在厨房看了一圈。见有个后门,不由捂着胸口长吁了口气,推开后门探头看了看,兴奋地回头对元允中道:“后面有路,直通村外。”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偷偷溜出去玩的孩童。 元允中“哦”了一声,却没有动。 宋积云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拽着他的胳膊拔腿就往外跑。 清晨山间的空气清新微凉,迎面吹来,非常的舒服。 她和元允中商量:“我们从原路返回。要是照赵七说的,我们得爬两座山,我觉得我爬不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 宋积云拉着他跑了起来。 郁郁葱葱的树木在被她一棵棵地甩到了身后,却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脚步。 她不由回头,发现元允中跟在她的身后,这才能确定元允中一直跟着她。 她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连跑起来都没有声音。” 元允中没有吭声,但很快宋积云就听到了脚步声。 她嘴角微翘。 等到他们跑到昨天晚上遇到赵七夫妻的坡脚,她这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道:“这次我领路。” 说话间,她好像隐约听到村子里传来了女子嘈杂的叫喊声。 应该是赵七嫂她们发现他们不见了。 元允中乌黑的眼睛此时仿佛又有了光。 他问宋积云:“怎么走?” 宋积云满意地看了元允中一眼,指了他们昨晚滚落的山坡,道:“从这里上去。” 元允中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道:“你跟我来!” 话音刚落,就被他半拉半拖着往坡面爬去。 别说,有人带着就不一样。 他们很快爬到了坡顶。 坡下传来女子叫喊和男子的吼怒。 宋积云回头。 有群男子正往山坡上爬。 第六十五章 宋积云就望着元允中。 元允中思忖了片刻,抬头对那老妇人道:“可以!” 老妇人很是欢喜,道:“李公子,等你来了就知道了,再也没有比我们这里更好的差事了。我看李小姐不是个会做家务的,到时候还可以让李小姐跟着我们一起学学家务事。” 元允中皱眉道:“不用。你到时候帮我们雇个人就行了。” “好!好!好!”老妇人喜笑颜开,道,“就让赵七家的去帮你。你们能认识,也是缘分。” 元允中颔首,留了张纸条给老妇人:“我姑姑住在这里,要是我过了五、六日还没有回来,多半是我姑姑想多留我们住几日,你们就派人去送个信。” 老妇人高兴地收纸条。 赵七家的也很高兴端了早饭出来,还多摊了个鸡蛋饼。 宋积云和元允中这才放心的吃了早饭,然后由老妇人等人送到了村口,上了赵七指的土路,直到看不到老妇人等人,这才停了下来。 元允中问宋积云:“我们往哪里走?” 宋积云抿了嘴笑。 元允中举目四顾,像是在观察地势般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 宋积云想笑,忙指了右边的树林,道:“我们从这里过去,就可以走到昨晚那个山坡了。” 她还解释:“我们是在驿道那儿不见的,郑全他们肯定会从那里搜起。赵七指的这条路远不说,方向也不对。我怕和郑全失之交臂。” 元允中“嗯”了一声,率先就朝树林里去,走了几步,见宋积云还没有跟上,催道:“你快点!” 宋积云嘴角微翘,小跑几步,追上了元允中。 两人在树林里穿行。 宋积云问元允中:“你怎么会想到给那老妇人留个地址?” “哦”元允中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更真一点。就像你(问)他们给多少工钱一样。” 宋积云觉得元允中虽然平时说话行事像是目中无尘似的,可若他真要做什么,还是考虑得很周全的。 她道:“画师难求。各个窑厂都缺画师。你要是哪天缺银子了,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如果能画出一个受欢迎的花样子,可以养活一个小窑厂。” 元允中瞥了她一眼,道:“我不是还有十万两银子吗?” 宋积云笑了起来,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拿?” 元允中没说话,脚步轻盈地跳到挡在她前面的大青石上,朝她伸出手来,道:“你小心一点。” 宋积云抬头。 橘红色的朝霞照在他脸上,给他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让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份湿润,少了一份犀利,有了他这个年纪才有的少年意气。 宋积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跳上了大青石,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山坡脚下。 “走!”元允中说着,拉着她开始爬坡。 白天和夜晚的视线完全不同。 昨天晚上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现在的宋积云却可以断定,他们上了坡,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走到驿路旁。 宋积云继续和元允中聊着天:“你既然喜欢画画,肯定也喜欢风景、花鸟。要不,我再送个宅子给你。苏州、扬州或者杭州都可以,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哦!”元允中停下了脚步,打量着她道,“送我宅子!送我宅子干什么?把我养在宅子里?” “喂!”宋积云啼笑皆非。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他们在这里!” 宋积云循声望去,看见迎面走来两个穿着短褐,拿着木棒的壮硕男子。 是昨天追击他们的人之一! 宋积云愣住。 元允中已把她护在了身后。 密林中不一会儿就钻出来五、六个和之前两个人同样装束的男子,慢慢地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宋积云忙贴着元允中的背站了,虽然元允中挺拔如松,可她还是觉得腿一点软,低声问元允中:“你打得过几个人?” 元允中不急不慢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积云听着就急了起来,道:“要不,我们看看能不能拿钱消灾?” 她感觉到元允中的背一僵。 “恐怕不行!”元允中淡淡地道,“他们连脸都没有蒙,要是你秋后算账怎么办?” 宋积云在心里把这些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一咬牙,道:“实在是不行,你就逃吧!然后想办法来救我!” 她想了想,为了保障,又回了一句:“我还欠你十万两银子和一幢宅子呢!” 元允中肩膀一耸一耸的。 宋积云觉得他是在笑。 可这有什么好笑的? 可她一抬头,看见其中一个男子挥着木棒就朝元允中击来。 “小心!”她高声喊着,元允中抬脚,踹了那男子一个心窝。 男子呻吟着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半天都没有起来。 宋积云看着都觉得痛,不由闭了闭眼睛。 其中一个人就指了她,对元允中道:“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要你把你身后的女人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元允中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男子目光阴森地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目露警惕地围了过来。 宋积云急起来,使劲地拉着元允中的衣袖:“我们走脱一个人是一个人!” 元允中却不为所动。 那些人估计是想柿子摘软的捏,去攻击的重点放在了宋积云这里。 三四个木棍朝宋积云挥了过来。 宋积云吓紧紧抿住了嘴,生怕因为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影响了元允中的判断。 元允中却始终护着她,带着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移动。 她也感受到了木棒挥过来的破空罡气,感受到了击打在元允中手肘上的声音。 可她一声也不能吭。 好不容易大家对峙着拉开了距离,树林里突然响起“沙沙沙”的声音。 有穿着黑衣劲服的男子从四面的密林中钻了出来,举着弩把他们包围在了中间。 刹那间天地都变得凝重起来,充满了杀气。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 弩是民间禁用武器。 她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不动如山地站在那里,单孑独立,却渊渟岳峙。 第六十六章 宋积云站在大树下,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树冠。 她神色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那群黑衣男子手脚麻利地绑人,看着跪在元允中面前的男子低声和元允中说话,脑子却转得飞快。 元允中,到底是什么人? 她这算不算是刚出狼穴又进了虎窝呢? 他是什么时候联系上这些人? 他在他们家不走,又有什么目的? 宋积云看着元允中面色如常地朝她走过来。 她闭了闭眼。 自古官不与民斗。 当实力悬殊太远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以静制动。 她装做什么也没有看破似的,指那群黑衣道:“虽说是认识你的,可好歹是救了我们,你看给多少赏钱才不失礼?” 元允中静静地看着她。 她睁大了眼睛,任由他打量。 他微微一笑,道:“打赏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从这边走。” 他指着不远处的树林:“不到一个时辰就能看到驿路了。” 宋积云眺眼望去。 刚刚和元允中说话的男子朝着她笑了笑。 男子不仅长得高挑英俊,且目光清正,正气凛然,让人心生好感。 她客气地朝他也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元允中看着挑了挑眉,领着她走了过去。 那群拿着驽的黑衣人已像洒胡椒面似的不见了,几个佩刀的黑衣人也拖着那群绑得像粽子似的人走了。 男子立刻站直了,笑着喊了声:“宋小姐!” 认识她? 也就是说,元允中在他们遇险之前就已经联系上了他的人了。 宋积云不动声色,问他:“你怎么称呼?” 男子看了元允中一眼,才这支支吾吾地道:“我姓邵,单名一个青字。” 宋积云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继续笑着问他:“你是给我们的领路人吗?” 邵青这次没有看元允中,笑呵呵地道:“是啊!我已经走过一回了。” 宋积云又突然把话题转了回来,道:“你是元公子的什么人?” 邵青很警觉,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有些战战兢兢地道:“我曾经做过少爷身边的书童。” 宋积云心神微凛。 这样的人曾经给元允中做书童? 宋积云越来越看不透元允中了,但这也越发让她肯定,元允中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 她想到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的那些弩箭。 既然如此,那她就做好自己现在能做的好了。 她问邵青:“那些追击我们的人,你们准备怎么办?” 邵青再次看了元允中一眼,道:“交给当地的衙门处置。” 这样也好。 可她受不了邵青每说一句话都要看元允中一眼。 她不由对元允中道:“元公子,你看,我们回了梁县,要不要去趟衙门?我们毕竟是苦主。” 宋积云想早点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窑厂那边,马上就要开始烧祭白瓷。 她得闹清楚这些人与烧祭白瓷有没有关系? 元允中依旧走在她的身后,语气淡漠地道:“你才是苦主!” 宋积云笑道:“那你不和我去衙门了?”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笑道:“也行!你这两天也累了,回去后好好休息休息,我去趟衙门好了!” 元允中没有说话。 邵青小声地道:“公子,我们是不是回去了?” 元允中看着目不斜视的宋积云,淡然地道:“回去?回去哪里?我现在可是宋家二房的大姑爷?要回,也是回宋家云?” 宋积云倏然抬头,目光锐利。 什么意思? 她装聋作哑,他还上瘾了。 继续在她家里不走了! 元允中眼底慢慢泛起一层一层的笑意。 他慢慢地朝她靠近。 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宋积云清澈的眼睛里。 宋积云睁大了眼睛。 两道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他微微地笑,道:“我们可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为证的。” 他上前几步,两人鼻尖对着鼻头,薄唇对着红唇,好像气息都缠绵在了一起:“宋小姐可不能用过就丢啊!” 宋积云挑了挑眉,清脆的声音被压在舌尖,如婉转的啼声,挑(逗着人耳朵:“原来公子想做宋家二房的大姑爷啊!” 元允中笑望着她,手握成了拳。 宋积云沉吟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慢慢地退后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可望向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回避,声音里的笑意也更明显了:“只是,宋家的大姑爷,首要就是得乖乖的听大姑奶奶的话,您觉得,您能做得到吗?” “宋家什么时候有这规矩?”元允中将纂紧的手背在了背后,笑道:“不会是宋小姐临时决定的吧?” “临时决定的也没什么啊!”宋积云笑眯眯地望着他,“谁让我是宋家二房的当家人呢?一言堂之类的,不就是为当家人设定的吗?” 元允中语凝,咳了两声。 宋积云瞪了他一眼,抛下他,大步朝前走去。 邵青目瞪口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们家公子,居然有被人怼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他从小服侍他们家公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回去了,要不要回去说给老太爷听呢? 邵青敬佩地望着宋积云,小跑着跟上前去,殷勤地在前面带着路。 好在是没等他们走到驿路,他们就遇到了带着郑全等人的六子。 “大小姐!”郑全激动跑了过来,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六子也在旁边“咦咦呀呀”的。 宋积云此时才真正地感觉到了安全。 “我们没事!”宋积云忙安抚着郑全,把经过告诉了郑全,郑全惊讶地道,“赵家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村子!” 她不想打草惊蛇,道:“听那些人的口气,他们砍的是洪老爷的树。梁县只有一家姓洪的大户人家,就是住在我们街尾那家。万一这野窑和他们家有关系呢?我们先看看追击我们的是什么人了再说。” 如果与那野窑没有关系,这件事倒可以放一放。 等她把窑厂的事理顺了再说。 郑全欲言又止。 宋积云抚额,道:“你有事不告诉我,我就能不去处理了吗?” 郑全面露内疚,低声道:“昨天晚上,祭白瓷那边的库房进了贼,烧祭白瓷的泥料,全都被人毁了!” 第六十七章 这么巧?! 众人俱是一愣。 宋积云却很淡然。 宋三良带着窑厂的人去家里闹事的时候,她就觉得祭白瓷没有烧出来,人为的因素比较大。 她留了郑全在窑厂,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如今祭白瓷的作坊进了贼,还毁了泥料…… 她问郑全:“贼抓到没有?” 郑全低着头,道:“贼是抓到了。可他说是走错了地方。他是来偷祭白瓷的。结果走了空门,一气之下,这才把库房的泥料给毁了的。” 说到这里,他气愤地直跺脚,道:“窑厂守卫森严,特别是御制之物的地方,这么多年都没进个贼,怎么您前脚走,后脚就出了事呢? “我寻思着这件事不简单,想好好审审他。 “结果六子跑了回来,说您这边出事了,我吓得一身冷汗,也没心思审问他了,忙召集人手,匆匆地赶了过来。” 宋积云和郑全一面往驿路去,一面道:“那贼呢?怎么处置了?” 郑全道:“我原是想把人送去官府的,可后来想想,这半夜三更的,要是这贼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泥料的事岂不是说不清道不明了。何况我当时也没有人手送他走。我就让人悄悄地把那贼给藏了起来,寻思着找到了您再说。” 宋积云满意地道:“有多少人知道祭白瓷的泥料全都被毁了?” 郑全道:“几位大师傅和昨天晚值夜的人知道。” 他说完,有些不安地道:“我是不是昨天晚上应该及时封锁消息?” 宋积云笑着摇了摇头,道:“有心算无心,你昨天急着去找我,后面的事自然就顾不上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郑全还是有些后悔。 宋积云就安慰他:“没事!错有错着,也未必不好。” 郑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已停下脚步,转身对元允中道:“元公子,我恐怕要先去趟窑厂,我让六子陪您先回城里,您看如何?” 从前她只想平平安安地把元允中送走,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把他招待好了。 谁知道元允中“嗯”了一声,道:“那就先去窑厂。” 宋积云的拒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以元允中的本事,她就想瞒他什么,估计也瞒不住。 索性也别费这力气了。 两人在一起,说不定她还能发现他为何要留在宋家呢! 他想跟着就跟着好了。 她看了眼一直跟着他们的邵青。 邵青像鹌鹑似的缩在元允中的身后,好像这样,大家就不会注意到他似的。 宋积云不由抿了嘴笑。 一行人折回窑厂。 进门就看见项阳抱头蹲在树荫下。 看见宋积云,他老脸通红,给她和元允中请罪:“都是我的错!我昨天晚上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睡得死死的,没有去瞧一眼。” 宋积云温声道:“昨天晚上也不是您当值。” “可我也应该来看看的。”项阳还是自责,而且他更担忧的是祭白瓷的泥料,“现在去采买,最多能再烧一窑了。” 要是这一窑不成功,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宋积云却笑道:“罗师傅他们呢?走,我们一起到库房去看看去。” 项阳忙跟了个徒弟去叫罗子兴几个,他带着宋积云去放置泥料的库房。 库房里乱七八糟的,被翻了个底朝天的样子,原本存放在架子上泥料全都被砸碎了,或丢在地上,或丢在了外面的花坛、树林里。 这贼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把库房弄成这个样子。 宋积云看着没有说话。 等到罗子兴几个到了,她没等罗子兴等人开口,已道:“事已至此,再说多的也没用了。大家也不要互相抱怨、指责,先想想怎么把眼前的事应该过去才是正理。” 众人面色都有些颓唐地应诺。 宋立还嘴角翕翕地想说什么,却被宋积云一个手势阻止了。 “大家把手头的事先放一放。”她道,“周大掌柜,你赶紧去买泥料;宋师傅负责查清楚窑厂怎么会进了贼。罗师傅负责安抚窑厂的人,别以谣传谣,越说越离谱。” 三个人齐齐应“是”。 项师傅以为要处置他,面如死灰,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不曾想宋积云却道:“项师傅随我盘点一下泥料库房,看看还有多少泥料可用?还需要那些洒在地上的泥料还能不能救?” 项阳顿时热泪盈眶,忙道:“大小姐,这件事我来就行了,怎么好劳动你亲自动手。” “没事!”宋积云吧道,“我闲着也是闲着。” 项阳连连点头。 宋积云就让六子陪着元允中去雅间喝茶。 元允中却四处张望地道:“不用了!我留在这里好了。” 宋积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朝郑全使了个眼色,让六子去服侍他喝茶,她则和项阳在旁边低语:“我怀疑有内贼。” 项阳估计也怀疑,听着精神一震,看了在库房四处走动的元允中一眼,示意她旁边说话。 宋积云却是知道元允中耳力的,朝着项阳轻轻摇头,道了声:“无妨。” 项阳虽觉是不妥当,但想到这次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没资格说别人,遂道:“大小姐,您怀疑谁?” “怀疑谁都得有证据。”宋积云不以为意地道,“我这里有个主意事,需要你帮忙。” 项阳正想着戴罪立功,自然是连声称好。 宋积云沉吟:“祭白瓷泥料的事,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你想办法悄悄地弄一批高岭土来做毛坯,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从前藏的几块泥料。我们来个引蛇出洞。” 项阳眼睛都亮了,道:“他们已经做过一次了,就可能会再做一次。” 宋积云颔首。 项阳犹豫道:“可万一他们不来呢?” “那就等周正的泥料回来了再说。”宋积云道。 项阳的眼神又黯了下去,苦笑道:“也只有这样的了!” 他悄悄地喊了徒弟悄悄去搬几块高岭土过来。 元允中却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宋积云的身边,道:“你们家这大师傅也不怎么样嘛?引蛇出洞,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 这可是越管越宽了。 宋积云道:“要不,您给推荐几个?若是画师,那就更好了。” 元允中掸了掸衣袖,坐了下来,道:“你想让我给你画画,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怎么说服我了。” 第六十八章 在遇到黑衣人之前,宋积云可能会想办法说服元允中。 可现在,她只盼着别再和他结梁子了。 她笑吟吟地坐在了他的身边,调侃道:“说服元公子?!我恐怕有心无力!您这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我也就有几两银子傍身,实在是难以打动公子。” 元允中端茶的手顿了顿。 宋积云却打定了主意犯而不校,笑得更真诚了,道:“我等会要去宋立那里看看,元公子要不要在雅室休息一会?” 元允中道:“你不去审审那盗贼吗?” “又不能动用私刑,有什么好审的?”宋积云摇头。 元允中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满脸怀疑。 宋积云抿了嘴笑,站起身来:“我去宋立那里了!” 元允中慢慢地喝了口茶。 宋立已经把昨晚当值的查了一遍:“没有人离岗,没有人违规,压根不知道那贼是怎么进来的!” 他苦恼道:“要不,这事还是交给郑全兄弟吧?” 宋积云斟酌道:“我还有其他的事让他去办,窑厂的安全就暂时交给你了。我等会就带着那个盗贼回县城。” 宋立不太赞同的样子,可到底没说什么。 等郑全把那盗贼从窑厂储存木柴的库房里拎出来的时候,窑厂的一些年轻窑工就围了上来。 这个道:“大小姐,他坏了我们的泥料,您就这样把他交给了官府,也太便宜他了!应该照行规处置才是。” 那个道:“大小姐,慈不掌兵。您可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个贼。不然以后谁都敢来我们窑厂偷东西了。” 宋积云安抚着众人:“我们把人留下来,最多也就打他一顿,让他残了瘸了,这也太便宜他了!送去衙门,却可以判他个斩立决,或者是流放三千里,还得赔偿我们窑厂的损失。还是送衙门的好!” 就有人迟疑道:“可是,听说衙门都是收了钱才会办事?” 那是往日。 现在不是有元允中吗? 他不是把人交到了当地的衙门? 她正好借借东风。 “我们宋家在梁县大小也算是个数得着的人家,”宋积云和他们开着玩笑,“怎么就不能使点银子把那些敢动我们窑厂心思的人塞到大牢里去呢?” 当然,不管多少银子,也不足以弥补祭白瓷泥料的损失,却可以敲山震虎,看谁还敢给那些打窑厂主意的人做帮凶! 年轻的窑工们都笑了起来。 被堵着嘴的盗贼惊慌地望着宋积云,“唔唔”了好几声,宋积云好像都没有听见似的,和那些窑工亲切地说着话,还说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罗子兴,要是罗子兴不在,去县城里找她也可以,赢得了大家一阵欢呼声。 宋立站在旁边,也跟着大家笑着。 众人送宋积云上了骡车。 骡车骨碌碌离开了窑厂。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宋积云给元允中倒了杯茶。 “元公子,”她语气轻快地道,“我请您去城里的贵宾楼吃饭吧!他们家的拿手好菜是红烧狮子头,我去吃过,做得很地道。” 元允中闻了闻茶香,道:“我怕贵宾楼虽然擅长做红烧狮子头,请得却是苏杭的师傅。挂羊头,卖狗肉!” 宋积云心情微妙。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默契地跟得上她的思维。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元公子。”她笑盈盈地道,“可这菜只要做得地道,公子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呢?” “还是说清楚的好……” 声音渐行渐远。 旁边的邵青挠了挠头。 公子和宋小姐在说什么? 分开他都听得懂,可凑在一起他怎么越听越糊涂? 可为什么宋小姐不仅听得懂,还能和公子你来我往的应答呢? 他很想找谁说说,可他左看看,右瞅瞅。 六子,不会说话。 郑全,嘴巴闭得紧紧的,一看就是个轻易不开口说话的。 他只好把话咽了下去。想着,他都听不懂,这两个人估计就更听不懂了! * 夜晚,月明星稀。 祭白瓷作坊里拉坯的地方黑漆漆的。 可若是你拉开门,就会看见里面灯火通明的,窗户用厚厚的毡子挡着,七、八个拉坯的老师傅带着四、五个小徒弟在那里忙得抬头的工夫都没有。 静静的月光下,隔壁的烘房已经放了一百来个泥坯。 有人影闪过,烘房里发出轻微的“扑通”、“扑通”声。 刹那间,烘房亮若白昼。 穿着藏青色短褐的宋立正站在烘房中间,脚边七零八落地是被踩碎了的祭白瓷泥坯。 原本应该早已离开的宋积云带着郑全,和罗子兴几个,还有窑厂的几个年轻窑工,安静地站在烘房的门口。 宋立骇然,脸色煞白。 罗子兴愤怒地问他:“你为何要这么做?” 宋立低头,沉默片刻,再抬头,已面如常色,反诘:“我做什么了?” “人赃俱获,你还狡辩!”窑厂的人都气得发抖。 宋立哂笑:“我不过是恰好经过而已!” 罗子兴还要说什么,宋积云阻止了他,淡漠地对宋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你交给族里处置好了!” 宋立眼睛微亮。 宋积云侧身。 梁县的捕快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窑厂的人愕然。 宋积云情绪低落的样子,对进来的道:“麻烦几位大人了!” “哪里,哪里!”几个捕快谦逊、和善,还挺客气,“职责所在!” 宋立神色大变,冲着宋积云大声嚷道:“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见族老!” 宋积云冷冷地道:“他们马上就来。请几位大人过来,不过是做个见证!” 宋立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 把他交给族里处置,那就是宋家族内的事,什么都好说。 可若是请了衙门里的人过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会成为证据。 而以宋积云的性子,族里谁敢为他出头,她就能把他们全都拖下水。 那些人为了自保,不仅不会为他说话,还会把所有做过的事都推到他的头上。 他目光晦涩地望着宋积云。 几个捕快拿出了绳索。 宋立突然跳了起来,挥拳朝宋积云冲了过去:“你陷害我!诬陷我!” 宋积云下意思地往郑全身后退。 却有人越过她,一脚踹在了宋立的心窝,把宋立踹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嘴角流血,跌坐在了地上。 宋积云扭头。 看见元允中满脸寒霜,长身玉立地站在身边。 第六十九章 宋积云难掩惊讶之色。 她没有想到元允中会这样的帮她。 自从她知道祭白瓷作坊泥料库房进了贼之后,她心里就开始琢磨起来。 让项阳装着还有剩余的泥料,让幕后的人误会这次烧的祭白瓷不会受影响;故意嚷嚷着要把盗贼送官,都是为了让幕后的人着急,逼得他们再次出手。 可把人引出来了怎么办? 宋积云想把那双觊觎他家的那双手给剁了! 只是这计划要有官府的人在场,就十全十美的了。 她把目光投在了元允中身上。 吃饭什么的都是投石问路,她实际上是想用一用元允中和官府的关系,想请几位官府的人到时候给她做个证。 谁知道元允中说是说,做起事来却丝毫不含糊。 他只管在富贵楼里吃饭,却任由郑全带着几个人将那盗贼去衙门里报官,任由郑全找师爷去打听黑衣人送来的群短褐男子们。 这才请了几位捕头就算是半夜都跟着他们来了窑厂。 想到这些,宋积云心里像猫在抓似的,很想知道元允中到底是什么人? 可此时,却容不得她多想。 猝不及防的,大家都被元允中吓了一大跳。 郑全本能地拦在了宋积云的身前。 几个捕快遇到的事最多,也是最先清醒过来的。 没等元允中吭声,已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把宋立给绑了起来,丢在了地上。 宋立还在那里上蹦下跳地叫嚣着:“我是值夜,你们又为是了什么?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又是谁约得你们?为了陷害我,大小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只是我不明白,我不也是个穷手艺人,大小姐为什么要这样的侍我!” 他说着,还嘲讽地看了罗子兴等人一眼。 居然还真有人面露怀疑。 积云看也没看他一眼,让郑全去窑厂门口:“几位族老应该也来了,你去迎一迎。” 郑全还没来得及应诺,就有人带了宋家的几位族老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宋九太爷沉声道,看到那些被宋立破坏的泥坯,眼角不由猛地跳了几下。 宋立哪里还听得这话,嚎啕大哭着就求“族老们做主”,将宋积云“冤枉”他的事说了一遍。 几位族老听了,都神色不明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淡淡地看了宋立一眼,道:“这段时间窑厂里不太平,我放心不下,去县衙报官的时候,正巧遇到王主薄。王主薄听了大为震怒,就派了几位捕快大人过来,帮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我自然是要陪着回来的!” 她说到这里,轻轻地摇了摇道,叹息道:“只是没想到竟然在烘房看见了宋师傅……” “你说谎!”宋立大声道,“你分明是设了陷阱要害我!” 宋积云眼皮子都没有撩他一眼,继续道:“有没有冤枉他?在场的众人都亲眼所见。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也是不算!” 宋立还要辩解,有捕快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道:“你给我老实点!我们哥们可不是吃素的!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打个二、三十大板就好了。” 宋立像被踢痛了似的,呻(吟起来。 宋九太爷看着,痛心疾首的训斥着宋立道:“你到底做没有做?大丈夫当光明磊落,不怕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就怕死不悔改,那可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宋立望着宋九太爷,欲言又止。 宋九太爷急了,把几位族老一指,道:“你们可是我们大家看着长大的,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们说的?难道你要等去了衙门,跟衙门里的人说不成?” 宋立没有吭声。 宋九太爷生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管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宋立这才愧疚地喃喃道:“是,是三老爷!” 众人都很是震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宋九太爷捶胸顿足,“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助纣为虐!” 宋立红了眼睛,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了。他拿了我儿子的性命威胁我,我不敢不听啊!” “居然还有这种事!”宋九太爷气得不得了,道,“这个宋三良,没想到他死性不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几个族老也纷纷表示对宋三良不满,道:“不能再放任他这样下去了!我们等会一起商量商量,看这件事怎么办才好!” 宋九太爷点头,对宋积云道:“宋立固然不对,可这坏事的根子却是你三叔父。我看,宋立的事,等明天把你三叔父叫过来了再说,你看如何?” 宋积云微微地笑,道:“那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我之前也说过,这件事不是我说了能算,也不是宋师傅说了能算的。县衙大牢里,不仅着着昨天那个盗贼,还关着昨天晚上围追我的人。我三叔,来不来,都没太大的关系!” 宋九太爷眼底闪过一道幽光。 宋积云已低声笑道:“九太爷,您真的不必这么急!实际上宋师傅说的也有点道理,我要不是得了信,也不敢今天晚上请了几位捕快来窑厂里了。” 宋九太爷看着她,捋着胡须,良久才道:“你这动辄就要去衙门的,动辄就去找王主薄,时间长了,若是让人厌烦就不好了!倒是新上任的父母官,我曾经见过,倒也能说得上话,有机会倒可以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宋积云轻声地笑,道:“我们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用劳烦父母官。倒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现在不仅能借几位捕快大人给我镇厂子,还能把那供词誊一份,我这心里就彻底地踏实了。想来不管是衙门里的人也好,王主薄也好,是不会介意我常去找他们帮忙的。” “供词?!”宋九太爷声音都变了,手一抖,捋断了几根胡须。 “是啊!”宋积云笑道,“照我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得饶人处且饶人!宋立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小玩意而已。可我没放在眼里,别人却拿他当重器,想砸我的脚,这就让不喜欢了。” 她说着,脸一沉,道:“九太爷,您说呢?” 宋九太爷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欲如何?” 宋积云悠然地道:“我父亲马上就要七七。” 七七过后,就要商量宋家二房的产业该怎么办了。 宋九太爷沉默了好一会儿:“你想掌管二房的家业!” 是肯定不是疑问。 宋积云笑,道:“九太爷觉得如何?” 宋九太爷盯着宋积云。 宋积云不以为然,道:“我坐了父亲的位置,才需要和族里打交道。不然一个窑厂的话事人,与族里有什么关系?” 第七十章 宋九太爷听了,只觉得心惊胆战。 宋积云难道还想插手族里的事不成? 他紧紧地盯着宋积云。 宋积云神色自若,还整了整衣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宋九太爷心里顿时乱了起来。 他之前可从来没把宋二良这个姑娘放在眼里,没想到,居然走了眼! 他斟酌道:“你想掌管家业也不是不行。可这族里的事,却没有女人插手先例。你就是想找,我也没办法。” 宋积云当然知道,何况她此时窑厂的事都没有弄清楚,也无意给自己树靶子。 她笑道:“可我们这一房,总不能什么也不知道。” 宋九太爷道:“你想怎么样?” 宋积云道:“只是想有事的时候,请九太爷给我们报个信,说句话而已。” 这是想让他做二房的代言人! 那他岂不是成了二房的傀儡? 宋九太爷脸都青了。 宋积云笑道:“我们二房孤儿寡母的,平时能有什么事?只要别人不欺负到我们头上,我们还去主动惹别人不成?再说了,秀才一岁一考,照顾孤寡族人,也是名望,就算是岁考差一点,念着德化有方,父母官那里,教谕那里,怎么也要照顾一二。” 宋九太爷这下不是脸青了,是脸黑了。 秀才的功名可不是考上就行,每年还要考试,连续三年掉尾的,是会取消秀才功名的。 宋积云这是用他的功名威胁他! 可他望着宋立,却只能忍下这口气。 因为她说的都对。 撕破了脸,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宋积云见了,就笑盈盈地道:“过几天是我父亲三七,就麻烦九太爷领着族人去给我父亲敬炷香了。” 三七、四七的主祭不是侄儿就是外甥。 宋九太爷这一答应,到时候宋二良的小祭那可就热闹了。 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干脆道:“到时候我们几个房头的人都去。” 算承认了宋积云的地位。 宋积云满意地点头,道:“那我就跟几位捕快说一声,让他们回城的时候,把宋师傅也带回去。” 宋九太爷心中不悦。 她这是怕他失言,要把宋立捏在手里当把柄? 他冷着脸道:“投木报琼。大小姐放心,我说得还是算数的。” 宋积云却笑道:“九太爷误会了。我是觉得您老人家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把该丢的都丢了才好。” 宋九太爷心中一动。 他和宋立还真没有什么实质的把柄,有些事,也只是他暗示宋立去做的。 说起来,还是宋立自己太有野心,想趁着这个机会分一杯羹。 宋立就算是去了衙门,把他供了出来,宋积云想他帮二房说话,就不会让这件事嚷出去有。 “也好!”宋九太爷慢慢地道,“宋立的事,我就不插手了。” 宋积云嫣然,和领头的捕快说起带宋立回衙门的事来。 一直注意着宋积云和宋九太爷的宋立心里却拔凉拔凉的。 两人从对立到笑语殷殷,没有一盏茶的功夫。 而宋九太爷自从和宋积云说过话后,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不由支了耳朵听。 他隐约听见宋积云和几个捕快说着什么“事关重大”、“是真是假,只有请官衙帮忙查证”,“窑厂肯定是不能留他了”、“族里也是这个意思”之类的话。 他顿时意识到,就像他之前担心的那样,宋九太爷见情况不对,被宋积云压着,已经放弃他了。 那他还有什么希望? 他心中阴晴不定,目不转睛地望着宋九太爷和宋积云。 宋积云笑颜如花,心情非常的好的样子。 宋九太爷德高望重,捏须而笑。 那他呢? 他的妻子儿女呢? “九太爷!”宋立不禁哀求道,“我可是宋家的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宋九太爷皱了皱眉,看他的目光冷淡又疏离,仿佛他是强粘在他脚底的泥,没有说话。 那几个捕人则走了过来,拎着的衣领对宋积云道:“大小姐放心,我保证平平安安地把他带回衙门里去。” 宋立悲从心起。 凭什么他生不如死,宋九太爷却依旧能高高在上,做他的大老爷? 他一咬牙,破罐子罐摔般地大喊了声“大小姐”,道:“指使我破坏祭白瓷的是九太爷人!让我嫁祸三老爷的,也是九太爷!” 烘房里的人俱是一愣,齐齐朝宋九太爷望去。 宋九太爷更是脸胀得通红,道:“你不要胡言乱语。一会儿指责宋三良,一会儿指责我。你以为有谁会相信你?” 宋立知道,他要是不能打动宋积云,他连性命恐怕都难保。 “大小姐!”他没管宋九太爷,一心向宋积云求情,“我是宋家的人,我肯定要听九太爷的。 “是九太爷说,大老爷懦弱无能,三老爷眼高手底,大小姐又是个女人,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窑厂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不是长久之计。只要把窑厂交给宋家的人打理,才能有出头之日。 “我偏听偏信,才会给大小姐找麻烦的。” 窑厂的人闻言都炸窝了。 有指责九太爷的,也有骂宋立的,还有不怀疑宋立在说谎的。 宋积云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问宋立:“你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宋立愣住。 宋九太爷却精神一震,忙道:“是啊!你说是我指使你做的,你有什么证据?” 宋积云就知道,以宋九太爷的慎重,怎么可能会有证据落在他的手里。 否则她又何必这样迂回。 宋立也意识到了。 “真的是他!”他喃喃地对宋积云道,“是他指使我的!” 他还道:“那天他把我叫去他那里喝酒,就在他们家花厅里说的。还许诺我若是事成了,就让我当窑厂的话事人。说他也不懂烧窑……” 宋积云叹气,道:“你这些话,还是去衙门里跟县太爷说吧!” 她说着,朝几位捕快使了个眼色。 几个捕快拖着他走了出去。 窑厂的人却一个个都低了头。 大家都不是傻瓜。 宋玉不过是窑厂的一个大师傅,后面没有人支持,是不敢这么做的。 可如今,事情败露,他却被幕后的人像破碗一样的给丢掉了。 他们想起自己,都觉得不好过。 第七十一章 宋九太爷震怒,额头却冒出冷汗来。 他已经和宋立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就算是再谨慎,也有可能落了把柄在宋立的手里。 而最重要的是宋积云。 她并不是那无知妇孺。 她有心算计他,就不可能让他轻易的脱身。 他到底是太轻视宋积云了。 可这个时候后悔已经太晚了。 他有家业、有妻儿、有威望,是不能身败名裂的。 他望着宋积云在晨光中如三月枝头含苞花蕊般的面孔,捂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 大丈夫能伸能屈。 韩信当年还受过胯下之辱。 宋立上当受骗,他没有能令宋立信服的证据,宋立是不会相信他的。 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很难拿出让宋立相信他的证据。 如今只有徐徐图之。 宋九太爷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露出个连他自己都肯定很生硬的笑容,道:“又良大闺女,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到底是一家人,又何必非要撕破脸!你不就是想我给你一个交代吗?你说说看,我怎么做,你才解气。” 宋积云笑道:“九太爷这么说,可折煞我了。我想让你给我一个交代,也不是负气之言。而是宋立所作所为太过恶劣,不给窑厂的大掌柜、师傅们一个交代,我这个做东家的,在他们面前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宋九太爷语凝。 心里却觉得宋积云真是强势,明明就是觉得丢了脸,要解气,却一点亏都不吃,连一句话都要怼回去。 他也不想和她在这些小事上计较,道:“那你的意思是?” “你当着窑厂众人的面,给我赔个不是吧!”宋积云道。 那岂不是承认他指使宋立破坏烧瓷! “不可能!”宋九太爷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宋积云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了吧!” 两人互不相让,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几位族老到了。” 宋积云忙站起身来,迎出去。 宋九太爷原本准备像往常那样坐在那里等众人进来的,可想到宋立的事,他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走了出去。 不曾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宋积云已向众人道:“宋立说他是受了九太爷指使。我之前还有些不相信,怕他冤枉了九太爷。结果今天一大早,他突然腹痛如绞,嚷着说是九太爷要杀人灭口。我正为难着,还好几位长辈来了。” 她说完,还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宋九太爷气得差点倒仰。 宋家的几位族老却都惊呆了,道:“这不可能!我九太爷不是那样的人!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九太爷可是和我们一样,也是昨天得了信才赶过来的。怎么可能安排人投毒?” 宋九太爷闻言,感觉心气总算是顺了一点。 他忙走了过去。 只见那宋积云苦笑着摇着头,道:“我何尝愿意相信!可宋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拿出了证据。” 她说着,还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众人传阅,道:“您看看!这是宋立让他大徒弟拿给我的。说是当年九太爷吩咐他做事,写给他的一封密信。这里还有一份钱庄的银票,也是九太爷给的,说是可以查到是谁存在钱庄的银子。” 宋九太爷冲上去就要夺那书信:“你刚才还和我在一起说话,哪里来的书信?” 宋积云当然不会让他把书信夺过去。 她眼明手快地把书信重新拿了回来,看也没看宋九太爷一眼,对众人道:“我刚刚给宋立请了大夫,宋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大家要是觉得疑惑,可以把宋立叫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宋家族老觉得这样也好,宋九太爷也想见见宋立,众人都同意了。 宋积云让人去用门板抬了肚子一直拉个不停,两腿发软的宋立。 宋立低着头,没敢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语气呆板的说起了这件事:“九太爷一直想插手宋家窑厂的生意,可东家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用同族的人,他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说他不懂瓷器。若是我能帮他夺得窑厂,不仅会放了我的契书,还把窑厂给我管。” “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宋九太爷脸皮胀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样子,“你可别被人利用了!” 宋立微顿,却低声地道:“他见大小姐厉害,怕大小姐掌管了东家留下来的家业,就要我想办法让窑厂烧不出祭白瓷来。我在祭白瓷的泥料里加了高岭土,烧出一窑空窑来。” “胡说八道!”宋九太爷声色俱厉,却被几位族老拦住了,对宋立道,“你继续说。” 宋立头更低了,道:“后来大小姐赶了过来,指使有度,很快就把事情又安排好了。俨然是第二个东家。 “我怕大小姐烧出祭白瓷来,我和九太爷的算盘都会落空,就趁着夜色溜进了烘房,想着要是那些泥坯坏了,大小姐就只能等周正的泥料了,多半是没办法按时交货了。 “九太爷是秀才,和宁王、淮王都有交情,到时候请御窑厂宽限几天交货,再接了窑厂的事……” 宋九太爷看宋立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 宋积云问:“那些围追我的人呢?与你有没有关系?还有那个盗贼,是不是你请的人?” “不是,”宋立急急地抬起头来,慌忙地道,“这两件事真的与我无关!我只是破坏了祭白瓷的泥料,我可以发誓!围追大小姐的人和那个盗贼,都与我无关是九太爷找人做的!” “你这个小人!”宋九太爷气得直抖,话都说不清楚了。 围追宋积云的人是他安排,可偷泥料的人,却是宋立安排的。 他这是趁机把黑锅都往他身上甩! 宋积云冷冷地道:“报官吧!这可不仅仅牵扯到宋立一条人命,还牵扯到我和元公子的两条人命!” “万万不可报官!”族老们齐声道,“我们宋家可是祖宗无犯法之男,若是九太爷被关了起来,以后族里的子弟读书,婚丧嫁娶都会受影响。” 宋积云烦躁地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吧?” 族老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宋九太爷气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疼,道:“宋立一个下三烂的窑工,说的话凭什么能作为证据?” 宋积云听着就跳了起来,拉了几位族老道:“残害族人,事后还推得一干二净,这样的人,不送去官府,还留着他继续害人吗?” 第七十二章 宋家的族老们都神色尴尬,和着稀泥:“那宋立的确不像话,九太爷也是被气糊涂了。他是长辈,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宋积云道:“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不成?” 族老们一听这话还有回旋的余地,忙道:“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我们自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说完,还催促脸色铁青,站在一旁的宋九太爷:“你赶紧说一句话。” 宋九太爷抿着嘴,满脸傲然,愤怒地道:“我没有做过,你让我说什么?” 其中一位族老就不高兴,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你说你没有做过,那宋立怎么这个不攀扯,那个不攀扯,为何就攀扯你呢?” 宋九太爷气得要死,道:“谁知道他发什么疯?” 族老们都在帮他说话,可他的态度明显可见十分的敷衍。 有族老怒了,道:“难道宋立说的全是谎话不成?这件事你必须给又良大闺女一个交待!不然大家都像你似的,族里的人谁还敢相信族老?宋家岂不是要散了?” 不能抱团取暖的宗族和那不和的夫妻似的,邻里都会欺负。 其他几个族老见了,则纷纷道:“老九,这件事是你不对。” 吃相难看不说,被人识破了还拒不承认。 既没有本事也没有担当。 做什么族老? 宋家的几位族老都开始对宋九太爷不满。 偏偏宋九太爷这几年被族人捧习惯了,压根没有意识到大家异样的情绪,只想着宋积云和自己的叔伯争家产的时候一点脸面也不顾及,还动不动就要搞到官府里去,他要是真的承认宋立是他指使的,谁知道会不会是宋积云给他设的圈套,为的就是把他送到官府里去呢? 特别是那几个捕快,难道是摆设不成? 他依旧硬着头皮道:“宋立冤枉我,我还能怎样?” 这话说的太不要脸了。 宋积云直接出声来:“既然如此,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 她瞅了一眼闻讯赶过来的郑全:“让他们把宋立带走吧!是非曲直,自有父母官做主。” 宋积云一副不愿意多聊,转身就要走的样子。 族老们齐齐急了,连声道:“又良大闺女,等等。我们说了会给你一个交待的,就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你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宋积云闻言顿时泪眼婆娑,道:“想当初,我父亲做了多少好人好事。族里的祭田,有一多半都是我父亲捐的,族中的孤寡老人,有一多半都是我父亲在赡养。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像王主薄这样的外人见了,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还会照拂我们一二。可像九太爷这样的血亲,却巴不得置我们家于死地。证据拿到他的面前,他一直不承认。 “是我太急切,还是他厚颜无耻?!” 族老们一时语塞。 宋九太爷的血直往头上涌。 江西是科举大省,进士比较皆是,阁老隔三岔五就出一个。他这个秀才根本不够看。 他之所以走出去能受人尊重,是因为他代表宋氏宗族,有钱办事。而宋氏宗族之所以有钱,又是因为宋又良一直以来都在资助宗族。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觊觎宋家窑厂的缘故。 他若不是宋家的族老了,只是个普通的秀才,还有谁会巴结奉承他?他还拿什么钱去潇洒快活? 如今他棋差一着,被宋积云将了一军,真是可恨。 现下也只能退一步,先把事情唬弄过去再说。 他只得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我是族老,不管怎么说,宋立这个事都我的责任,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以后我一定修身养性,不再犯错了!” “赔个不是?!这么大的事,你觉得给我赔个不是就行了?”宋积云气愤难平地道,“宋立的事发生在窑厂,现在谁不知道?我要是没能为自己讨个说法,以后还有谁会为我做事?这窑厂也就别开了!” 更不要说出钱资助宋氏族人了! 九太爷一听就沉了脸。 这个宋积云,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他噌地站了起来,道:“那这些年以来,宋氏要不是因为有我,能够要声望有声望,要财力有财力,在梁县被人称道吗?” 这话说的,好像宋氏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功劳似的! 自然有族老不服气,道:“可宋家这么多年以来也没有亏待你。你出门应酬,交朋结友,哪一次不是族里出银子?而且你是宋家的一份子,给宋家办事,给宋家出力,不是应该的吗?” 想到宋九太爷这几年日渐丰裕的家资,更有人道:“九太爷,你只想着族里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却不想想你们从族里得到了什么,你私心也太重了!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当族老!” 几位族老越说越气愤,当场拍板:“你既然觉得族里亏待了你,我们也不敢劳驾你继续管理宋氏宗族的事了。族里的事……” 他们点了刚才第一个跳出来反驳宋九太爷的族老:“那就暂时由十一太爷打理好了!” 宋十一太爷嘴皮子最利落,还愿意出头,族老们一致认为,由他出面对付宋九太爷最好不过了。 宋九太爷听了暴跳如雷,指着十一太爷道:“你这是要和我对着干吗?” 宋十一太爷一听,立刻道:“这个当家人我做不做无所谓。我还不愿意给你收拾烂摊子呢!” 谁知道宋积云也不满意,愤然地道:“难不成换个人当家作主,这事就算完了不成?” 宋九太爷气得直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十一太爷就鄙视地瞥了宋九太爷一眼,然后神色温和地对宋积云道:“又良大闺女,你看这样行不行?宋立的事,我们私了。九太爷按族里的规矩,免了族长之位。他们家一支读书的子弟,不再领取族里每个月二两银子的补贴。但宋家有什么事,九太爷还得像从前那样为族里出力。” “休想!”宋九太爷捂着气血翻滚的胸口,想也没想的道。 第七十三章 宋九太爷这几年也攒下了一点家业,虽不心痛宋氏宗族那每个月二两银子的补贴,可污辱性却极强。何况还让他像从前那样为宋氏做事,那岂不是承认了宋立的指控?接受了族里的惩罚? 宋十一太爷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为族里出力也行,那就除族!” 宋九太爷又不是显赫发达了,要另立门户。 他要是出了族,大家都会知道他是被出宗族的。 宋十一太爷要是这么做了,他还怎么在梁县做人? 难道要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不成? 宋九太爷捏紧了拳头,嚷道:“你们这是要卸磨杀驴吗?” 没人理他。 宋十一太爷更是直接道:“宋立一家除族,交给又良的大闺女处置。是卖是杀,族里其他人不得异议!” 他说完,问其他的族老:“大家觉得如何?” 宋立除族,就不是宋家的人了。再交宋积云处置,就算是被卖为奴,也与宋氏的名声无关了。 他行事有章有度,大家都十分的满意。 宋积云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地道:“也不是我非要争强好胜,实在是形势逼人——我做了窑厂的东家,就得有东家的样子。在座的诸位长辈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千难万难,你们能为我免了九太爷族长之位,我无论如何也要给您们一个面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与其让宋九太爷除族,自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待以后收拾他,还能让族老们站在她这一边更好啊! 但是…… 她看了宋十一太爷一眼。 宋十一太爷和她对视着,眸内滑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对着几位族老时,又恢复了原样,感慨道:“又良大闺女还是讲道理的。” 随后他对宋积云无奈地道:“这件事是真不能闹到官府去。士农工商,我们家原本就排在最末,九太爷又是我们宋家唯一有功名的读书人!委屈你了!” “委屈你了!”几位族老也都歉意地对宋积云道。 宋积云嘴角翕翕,看了几位族老一眼,苦笑着道:“这样吧,我这次拿出笔银子来,请几位名师坐馆,开个宋氏私塾,供宋氏子弟读书,束修全免。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宋氏的子弟也能在举业上有所精进,为我们宋氏宗族光耀门楣!” “好!”族老们听着个个热泪盈眶,满脸欢喜。 这可是百年大计。 九太爷见了,气得快要吐血。 不经意间却看见宋积云和宋十一太爷在族老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族学之事时,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他指着两人,脑子一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再次大惊,一拥而上。 七嘴八舌的或者是喊着“九太爷你怎么样了”,或者叫嚣着“快点去请大夫”。 宋十一太爷也随着众人跟了过去,作为现在的族长,他赶紧的叫人:“下一块门板过来。” 扭头间,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站在一旁的宋积云,面无表情,孑然而立,如皑皑白雪的峭壁上开出的一朵花,妍丽却寒彻心骨。 让人忍不住,背脊一凉。 宋又良的这个闺女,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九太爷这次真是踢到铁板了!以为宋又良没了,就能吃这宋家二房的绝户,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损兵折将不说,还害得自己丢失了族长的位置。 而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成功除掉了宋九太爷这个阻碍。还让众人都觉得她委曲求全,顾全大局,感念她的忍耐和退让。 设立宋氏私塾,更是神来一笔。 让所有的族老对她都充满了感激,也让她得到宋氏宗族所有族老们的支持。 他不由暗暗庆幸。 还好,他在曾氏逼婚的时候为她说了几句话。 还好,在她派人接他来窑厂途中,提议联手时,他犹豫过后还是同意了,和她达成攻守联盟。 才会在今天,让他顺利的坐上了族长的位置。 宋十一太爷想着,加快了脚步,高声道:“不要围在这里,快让人去套车,把他送回城里。” 众人一阵喧哗。 * 宋积云把宋九太爷等人送走之后,立刻找了郑全在无人的厅堂说着话。 “几位捕快那里,虽说是拿了我们的银子过来帮忙的,可人家能来,就是情份。”她低声道,“你等会好生生地把人给送走之后,再找个机会亲自去给给几位捕快送份谢礼,尽量把这个香火情续起来。” 郑全点头,道:“我知道!老爷不在了,衙门那边的交情却不能断了。” “嗯!”宋积云淡淡应了一声,又道,“宋立的徒弟,我不打算用了。我会跟罗子兴说一声,让他把人都清理出窑厂。是把契书转卖给其他窑厂,还是干脆提前和他们结果雇佣,到时候你和罗子兴看清楚商量着办。” “好!” 郑全应诺,又去叫了罗子兴过来。 三个人说了半天,才商定了具体的方案,郑全和罗子兴并肩而去。 厅堂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梢沙沙的声响。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懒洋洋的落厅堂的青石地砖上。 宋积云长透了口气,靠有太师椅的椅背上,闭上眼睛,歪着头,揉了揉太阳穴。 元允中被闹得几乎一夜没睡,知道宋九太爷被掳了族长之位,他不知不觉地就找了过来。 满室的浓荫中,她疲惫的面孔苍白而又透明,仿若被阳光一照,就会消融不见似的。 他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听到动静的宋积云却立刻坐直了身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眸明亮清正,坐姿端庄得意,神采奕奕。 刚才的脆弱和单薄,都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幻影。 元允中不禁眨了眨眼睛,随意靠在旁边的落地柱旁,从容的姿势透着几分优雅和惬意。 宋积云已笑道:“元公子,窑厂这边住的简陋,也不知道您睡得习不习惯?等会郑全要回城,您要一块儿回去吗?” 元允中定定地望着她,慢慢地道:“宋小姐都不在乎,我做为宋家的姑爷,我怎能撇下宋小姐,独自回城呢?” 第七十四章 宋积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 两人齐齐回头。 只见钱氏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两人大吃一惊。 元允中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宋积云则小跑了过去,扶了钱氏的胳膊,道:“娘,您怎么来了?” 她还朝钱氏的身后望去,见只有两个小丫鬟跟着钱氏,她看了眼钱氏已有些显怀的肚子,不悦地道:“郑嬷嬷怎么没陪着您?积玉和积雪呢?” 钱氏闻言笑容一敛,眼眶都红了,哽咽道:“我听吴总管说你失踪了,吓得魂飞魄散。留了郑嬷嬷在报恩寺陪积玉和积雪,连夜就找了过来。” 她说着,拉了宋积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道:“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宋积云忙安慰钱氏,报喜不报忧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没有失踪。不过是将计就计,为了引蛇出洞,隐瞒了行踪。” 没有必要告诉钱氏她和元允中迷路的事,只会让钱氏担心。 钱氏不疑有他,听说事情都解决了,放下心来,双手合十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庆幸地道着:“菩萨保佑!” 宋积云松了口气。 钱氏就把目光落在了元允中的身上,笑眯眯地对元允道:“失礼了!只顾着担心我们家大姑娘,也没和元公子道声谢。” “二太太客气了!”元允中应着,神色如常,语气寻常,仿佛刚才那个依在落地柱旁说他是宋家姑家的人不是他似的。 钱氏忙道:“我这可不是客气话。我们家大姑娘虽然没明说,可我心里清楚,将计就计也好,引蛇出洞也好,要不是有公子在旁边看照,今天的的事未必能这么顺利!” 元允中的手虚握成拳,凑到嘴边,轻轻地咳了两声。 宋积云抚额。 她母亲的说的不错。 这两天,特别是迷路的时候,元允中对她照顾有加。 可她想到跟随元允中来窑厂的邵青。 别说她和元允中前景未卜,就她母亲看元允中如丈夫母娘看女婿的模样,她也不愿意让她母亲和元允中过多的接触。 免得她母亲到时候受伤。 她赶紧打断了钱氏的话,道:“娘,您用了早饭没有?窑厂的冷粉做得不错,我让他们去给您下一碗好了!” 元允中看着,趁机起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了!” 钱氏看了看宋积云,又看了看元允中。 一个打断了她的话,另一个就立刻告辞。 她刚才在外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元允中连“宋家的姑爷”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就算年轻人之间私底下开玩笑,可若是互相看不顺眼,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要不是在孝期…… 钱氏脑子飞快地转着,还是当断立断地拦了元允中,笑道:“元公子和我们一起用早饭吧!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元允中再三推辞。 宋积云也在旁边道:“这一大清早的,元公子刚刚起床。您老人家总得让他歇口气,喝杯茶吧?” 钱氏看了宋积云一眼,却更加坚定了要留元允中用早饭,还道:“礼轻情意重。还请公子成全我的拳拳爱女之心。” 元允中想了想,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回去换件衣服,再过来用早饭。” 钱氏亲自送元允中出了厅堂,坐厅堂后面的小厅里,等着凉面,委婉地打问着元允中:“他就一直陪着你啊?” 什么叫一直陪着她? 宋积云道:“没有!是没有人手送他回城。” 钱氏不以为然,道:“他要是执意要走,你还能强留了他不成?” “那倒是!”宋积云转移了话题,道,“你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房,你等会好好休息休息,晚点和我一起回城好了。” 之后还问起了郑嬷嬷和妹妹:“他们什么时候回家?要去接吗?” “晚点他们也会回家。”钱氏道,“你没事我就安心了。我知道你刚刚接手窑厂,又出九太爷和宋立的事,肯定很忙。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我等会自己回去就行了。” 然后她的的话又转移到元允中的身上:“我看元公子真的很难得。等宋氏私塾办起来了,你问问他要不要去私塾读书?” 两个人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接触。 宋积云不想让母亲心怀期待,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打消她的念头,沉默了半晌,却让钱氏误会她这是不知如何是好。 钱氏遂笑了笑,催着宋积云:“快去看看我的冷粉好了没有?” 宋积云无奈地笑了笑,只得道:“娘,我的事,您不用急。欲速则不达。” “我省得!”钱氏笑道,等冷粉上了来了,见全是辛辣的拌料,还特意厨房里重新做了一分三鲜的拌料。 等元允中到了,三个人去了厅堂的圆桌用早饭。 元允中穿着月白色细布道袍,背脊笔直,英朗俊美;宋积云穿月白色细布比甲,端庄正坐,妍丽灵秀;宛如一对璧人。 钱氏的笑容更盛了,看他们的目光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还问元允中:“公子这两天没有回城,和我们家大姑娘一起住在窑厂,还习惯吗?” 元允中看了宋积云一眼,简短地道:“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钱氏直点头,道:“那元公子觉得我们家的窑厂怎么样?” 元允中奇怪地看了钱氏一眼,客气地道:“挺大的,也挺好。” 钱氏摇头叹气,望着他道:“这窑厂,是我们家老爷一砖一瓦,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以后,就交给我们家大姑娘打理了。” 这些元允中早已经知道。 他应酬道:“理应如此!” 钱氏顿时喜笑颜开,看他的目光除了欣慰,还透着不容错识的满意。 元公子不仅觉得宋家不错,对女儿接手窑厂也没什么不满。 她高兴地道:“元公子心胸磊落,能遇到公子,真是我们家的福气!” 元允中不明就里。 宋积云却恨不得把母亲嘴给堵上。 她指了桌上盛了绿豆沙的海碗,道:“娘,天气炎热,我给您盛一碗吧?” 钱氏笑着应“好”,可等她盛了绿豆汤,钱氏却推到了元允中的面前,道:“天气热,元公子也尝尝。” 第七十五章 用了早饭,钱氏执意地回城,宋积云和元允中送她。 钱氏上了骡车还对元允中道:“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你就赶紧和云朵回城。窑厂太简陋了,尘土满天的,过来看看还行,久居却不合适。” 还道:“等你回来,我让吴管事去买个做江浙菜的厨子回来。” 就算是三鲜拌料,元允中还是觉得辣。 宋积云已经麻木了。 仅仅一顿饭的时候,她母亲不仅打算让元允中去宋氏族学读书,还准备给元允中养两匹马,打一辆马车,养两个绣娘。 买个做江浙菜的厨子,已经不能让她再惊讶了。 她帮钱氏放了车帘,道:“您路上小心点。我们下午就回去了。” 说着,她朝赶车的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扬鞭,立刻驰离了窑厂。 宋积云长透了口气,扭头却看见元允中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母亲远去的马车。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元公子,窑厂还有点事,我就不陪你了。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六子好了。” 元允中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点了点头,道:“好!你走的时候让人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宋积云看着元允中离开,嘴角噙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郑全和罗子兴却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大小姐!”郑全沉声道,“有一批最近契书到期的师傅提出要离开窑厂。” 宋积云神色一肃,道:“我们雅室里谈。” 两人齐齐点头,一起去了厅堂旁的雅室坐下。 宋积云道:“有多少人想要离开窑厂?都是些什么人?” 罗子兴神色凝重,道:“大约有三十几个人,都是做日常瓷作坊那边的的师傅,或者刚出师的徒弟。各工序的都有。徒弟还好说,我已经让各人的师傅去问情况了。那几个师傅,却是带着自己的徒弟一起走的,怕是留不住了。” 郑全在旁边补充:“项师傅说,很有可能是有人看到我们宋家窑厂这段时间不安生,来挖墙脚的。” 宋积云也这么觉得的。 她沉吟道:“走得那批人,手艺如何?” 罗子兴道:“除了有两个颇有天赋,刚刚出师的徒弟,其他的也就能烧烧日常瓷了。” “那能不能把那两个有天赋的留下来?”宋积云问。 罗子兴苦笑道:“就这两个闹得最凶。” 宋积云的目光顿时有些冷冽,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们要走,那就按照窑厂的规矩,在宋家窑厂学过手艺的,留了学艺的银子;没学过艺的,扣三个月的工钱,让他们离职走人。” 不管谁是他们幕后的人,先付给她一大笔银子再说。 她也正好看看这幕后的人财力如何? 宋积云还叮嘱罗子兴:“你们也不必为难他们。天下大事还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何况是我们这些要养家糊口的平民百姓。别人在我们这里做的不高兴了,又没有违反契书上的约定,我们凭什么不让别人走? “别人守规矩,我们也应该守规矩才是。” 罗子兴到底意难平,咬牙彻齿地道:“我看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宋积云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我们齐心协力,把窑厂办得比从前更好,不用我们去挖角都会有手艺高超的师傅来做工。” 她就这一批人走后,窑厂的窑工该怎么重新安排和罗子兴讨论了半天。 项阳大步走了进来,面色如土地道:“大小姐,不好了,万公公过来了!” 在整人景德镇,甚至是梁县,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公公。 那就是御窑厂的督陶官万晓泉。 “他怎么来了?”宋积云眉头蹙了蹙,噌地站了起来,道,“他身边还跟了些什么人?” 她原本想等窑厂安顿下来就去拜访万公公的。 项阳擦着额头的汗道:“他还带了两个小太监和七、八个衙役。” 是寻常出门的排场。 宋积云让罗子兴去告诉其他作坊,她则和项阳去迎接万公公。 “你还知道些什么?”她问项阳,“你可有什么经验教训点拨我?” 项阳的汗流得更密集了。 他道:“我在宋家窑厂干了快二十年了,这还是第二次见到万公了。上一次是我们窑厂烧出了祭白瓷,他亲自过来参观祭白瓷的作坊。但我听汪大海说,万公公这个人喜欢附庸风雅,爪子很深,只要被他盯上的窑厂,出了血还会带着肉,很不好打交道。” 宋积云点头,就看见大门口停着一顶绿帷小轿,两个眉清目秀的童子站在两边,七、八个人高马大的衙役围着轿子。 “万公公!”她走上前去,隔着轿帘,恭敬地行了个礼,道,“不知道您会过来,有失远迎,望您海涵!” 轿帘静静垂落,轿内悄然无声。 这是要给她下马威吗? 宋积云只好等着,在心里琢磨着各种万公公的来意,却身姿笔直,神色从容,落落大方而端庄有度。 大约过了一刻钟,轿内传来一声冷哼,有阴柔的声音道了句:“起轿!” 几个轿夫忙抬起了轿子,晃晃悠悠地进了窑厂。 宋积云就在前面带着路。 一行人到了厅堂。 轿子停下,其中一个童子撩了轿帘,从里面低头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竹青色杭绸直裰,戴白玉镶云纹赤金簪子,腰间挂着金七事、小印、玉佩等物。 他抬头看了一眼厅堂前的写着“宋氏”的匾额,率先走了进去。 宋积云这才发现这位万公公容长脸,稀疏的八字眉,蒜头鼻,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着很精明的样子。 她请万公公在中堂坐下,待丫鬟们上了茶点,她再次给万公公福了福,道:“家父上讳‘又’,下讳‘良’,我在家中排行居长,是宋家二房的大姑娘,也是宋氏窑厂的东家。不知道万公公亲自前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力的?” 万公公端起茶盅,吹了吹浮着的茶叶,这才看了宋积云一眼,道:“女东家?” 第七十六章 “是!”宋积云道,“父亲在世的时候,一直希望我能接管窑厂。” 她说着,看了赶过来接待万公公的罗子兴等人,道:“还好有几位大掌柜、大师傅支持,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然后她给万公公行了个福礼,道:“家父生前常说起万公公对我们家窑厂的支持,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让万公公不由多看她一眼。 他身体往后一仰,看似随意却骨子里透着傲慢地往太师椅靠背上一靠,道:“听说你们前两天烧出了空窑?你们窑厂的窑工还因此去你们家闹事了?” 当时看热闹的人不少,宋积云也没想能一直瞒着御窑厂那边的人,可官场上素来有欺上不瞒下的规矩,万公公这么快就知道,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她坦然地道:“是的!我父亲走得急,家里的人都慌了神,窑厂这边也人浮于事,不免闹出些乱子来。不过您放心,我这几天住在窑厂,就是在处理这件事,肯定不会耽搁交货的。” “是吗?”万公公原本就有些阴沉的目光更显得沉暗了,他冷冷地道,“可我怎么听说,你们窑厂昨天晚上又出事了——负责给祭白瓷上釉的宋立,因为对一个女人做窑厂的话事人不满,毁了祭白瓷的泥料,如今窑厂已经没有泥料可用呢?” 宋积云心中一凛。 除非万公公派人盯着宋家的窑厂,不然不可能知道的这么快、这么详细? 可此时她没功夫细想,微笑道:“是有这件事。但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常跟我们说‘有备无患’,我们窑厂一直有储备的泥料。” 她说着,吩咐郑全:“你去烘房,把我们给祭白瓷做的泥坯拿几个来。” 然后对万公公道:“大人,我们早有准备,余下的泥料可以再烧一窑。” 万公公一愣。 赶过来陪客的罗子兴几个已冷汗透背。 他们知道宋积云胆子大,可没想到她大到这个程度,居然敢忽悠万公公! 可万公公还真被宋积云忽悠住了。 别看他做了十几年的督陶官,可什么样的泥料有什么样的特征,他还真不是特别清楚。 何况宋家的祭白瓷有自己独特的秘方,他就算是怀疑,也没有办法立刻就判定。 万公公把郑全拿过来的泥坯看了又看,就丢到了一边,神色也温和了几分。 宋积云忙道:“大人您放心,我八月十五之前,一定会交货的。” 比契书上的日期提前了五天。 “不行!”万公公显然信不过他们,冷酷地道,“八月十日之前,必须交货!” 时间缩短了一半。 宋积云在心里算了算,道:“听大人吩咐!” 万公公惊讶地望着她,神色微缓,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阴郁了。 他道:“那谁负责给祭白瓷上釉?” 宋家祭白瓷的秘方,一是泥料,二是上釉。 没有宋立,这瓷还烧得成吗? 宋积云道:“由我负责!” 万公公这下难掩愕然,骤然坐直了身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怀疑地道:“你?” “是!”宋积云笑道,“祭白瓷的釉料配方,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宋师傅最多也就知道怎么上釉,可配方却一直掌握在我父亲的手里,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让背过配方。多宋立一个不多,少宋立一个不少。” 万公公没有说话,有些沉阴目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看,好像这样,就能看出宋积云所说是真是假一般。 宋积云不怕他看。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跟很多人都说过,想给她招婿,继承家业。 万公公在梁县这么多年,应该曾经听说过。 他这种人,在梁县做惯了土皇帝,又有先入为主,怎么可能听得进她的话? 不如用她父亲暂时安抚他,等她把祭白瓷烧出来就好了。 何况由她负责上釉的工序,她并没有说话。 这次烧祭白瓷,她准备亲自动手。 她抬头望着万公公,表情非常的诚挚。 万公公笑了笑。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还显得有些阴森。 宋积云心里一紧。 万公公却很突兀地站了起来,盯了她的眼睛,沉沉地道:“那我就等着八月初十来收货了!” 宋积云忙曲膝行礼,应了声“是”。 “打道回府了!”万公公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宋积云忙跟了过去,道:“时候不是了,中午天气炎热,您在我们这里粗茶淡饭用过午饭再走也不迟!” 万公公看也没看她一眼,一面往外走,一面道:“等你把祭白瓷交出来了再说吧!” 言下之意,她要是烧不出祭白瓷,连认识她的必要都没有。 宋积云还是随着万公公的轿子,把他们送到了窑厂门口,看着他的轿子在烈日下晃悠悠地看不着了,这才和郑全几个转身往厅堂去。 罗子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待他们在厅堂坐下,喝了消暑的酸梅汤,他担心地道:“大小姐,您真的准备负责给祭白瓷上釉?” 上釉看似简单,实际上没有个十来看的功夫,是很难掌握好厚薄的。 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宋积云会上釉。 他道:“窑厂还有几个上釉的师傅,并不比宋立的手艺差。不过当时东家相信宋立,才让宋立负责祭白瓷上釉。要不,从那几个师傅里选一个好了。” 宋积云笑道:“你不说,我也准备让你给我推荐几个。” 罗子兴几个都有些懵。 宋积云卖关子:“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罗子兴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七上八下的像飘在水面上的浮萍,总觉得没有底。* 树冠蔽日的庭院里,悄悄跑去厅堂看热闹的邵青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时,就看见他们家主子背手立在屋檐下,远眺着隔壁的竹林。 他转身就想悄悄溜走。 谁知元允中却淡然地对他道:“万晓泉走了?” 知道自己了的行踪暴露了却没有被责问,邵青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道:“主子,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元允中没有说话。 邵青已迫不及待地说起他在厅堂的所见所闻来。 元允中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让人盯着万晓泉。” 第七十七章 元允中是个很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聒噪的人。 可此时的邵青,在他面前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关于宋积云的事,他都没有斥责邵青。 邵青觉得他们家主子平时看着对宋小姐很冷淡,可实际上还是挺关心的。 他就皱着眉,忧心忡忡地对元允中道:“主子,万晓泉要宋小姐提前十天交货,您说,宋小姐会不会因此而交不出货来?” 宋积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她既然答应了,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可这念头在元允中脑海里一闪而过后,他突然想起那天在赵家集,皎皎的月光照在陋室的窗棂上,她欺霜赛雪般的指节隐隐泛着青的情景。 他一时面露犹豫。 邵青看着“嘿嘿”直笑,走了过去,眼巴巴地道:“主子,要不,我们帮宋小姐盯着那万晓泉吧?” 元允中却看着他冷笑,道:“你没正事干了吗?” 邵青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 他暗暗偷笑,忙道:“那我们就别管了。” 元允中以看白痴似的目光看着邵青。 邵青立马道:“那我这就派人去盯着万晓泉。” 元允中觉得胸口疼,一句多的闲话都不想和他说,干脆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我让你去查那个赵家集,你查出点什么没有?” 赵家集,正是元允中和宋积云迷路的村子。 邵青忙道:“查清楚了。赵家集是那些人自己给取的名字,那里原来叫洪家山,住在那里的人,多是早年从山东枣庄那边逃荒过来。这些人一开始是在各窑厂做窑工,因为没有手艺,工钱不高。 “后来有个叫赵吉的人,学会了烧瓷手艺,就纠集老乡,在那里开了个野窑。烧的瓷器,也是专门销往山东一带。生意还挺好的。” 元允中沉吟道:“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是黑户,还霸占私产?” 邵青说起正事来还是很严肃,道:“我派人去打听了,那周围方圆几十里的山林,全都是梁县洪家的祖业。洪家家大业大,只派了一个族人帮着打理这些山林。赵吉就拉了这个族人合伙,赵家集的人才能这么多年都窝在洪家的山头相安无事。” 元允中道:“洪家是个什么情况?” 邵青道:“那洪老太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可惜这个儿子年纪轻轻就病逝了,留下两位少爷。大少爷洪熙,小少爷洪照,两个人小小年纪就被送去了苏州府读书,三、五年也回来不了一次。可不就让人钻了空子。” 元允中思忖道:“这个洪家,就是住在宋小姐家街尾的那个洪家吗?” 邵青颔首,道,“洪家的人虽然不常住梁县,可梁县一半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他们家在梁县有最大的当铺、最大的粮油铺子、最大的杂货铺子……好像除了瓷器,他们家什么生意都沾点边。” 元允中有些意外,道:“看来这个烧野窑的赵家集不简单!景德镇最赚钱的生意是瓷器。洪家什么生意都做,就是不做瓷器生意。偏偏那野窑却在他们家名下的山坳里。要说这是巧合,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他吩咐邵青:“你去查查那个给洪家看山林的族人品行怎样?与洪家的关系如何?” 邵青素来佩服元允中,对他的话奉如圭臬。 他跃跃欲试地道:“我这就派人去查。最多三、五天,就能把洪家查个底朝天。我就不信了,那野窑和他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不定您和宋小姐被人围追,就是洪家的人在暗地里做的手脚!” * 等到下午,元允中和宋积云一起离开窑厂时,他站在骡车旁,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偷偷打量着宋小姐。 宋积云正在和罗子兴几个说话,那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她不得不回头,不解地看了邵青一眼。 邵青忙朝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正好宋积云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和罗子兴几个辞别,走了过去。 邵青殷勤跑过来要扶宋积云上车。 却被郑全瞪了一眼。 邵青忙中途转弦,道:“宋小姐,您手里抱着什么?我帮您拿着好了。” 宋积云手拿着个不大不小的,像酒缸子似的东西。 “不用了!”宋积云把东西随后就交给了郑全,笑道,“是我从窑厂带了些釉料回去。” 邵青有了台阶下,“哦”了一声,看着郑全扶宋积云上了骡车,一溜烟地跑回了元允中坐的骡车,嘀咕道:“带这么多釉料回去做什么?” 元允中撩车帘的手一顿。 另一辆车里,郑全也在问:“您带这么多釉料回去做什么?” 宋积云没有回答,却道:“你知道苏杭有哪家杂货铺子的货最齐全吗?” “您要买什么?”郑全稳稳地握着缰绳,道,“苏杭那边的杂货铺子一般都挺齐全的。可各有各的特色。比如说像福建、广东那边来的,就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像北边过来的,通常都能买到好的毛皮。” 宋积云十岁以后就很少出门逛街,没想到苏杭这么的繁华。 看来有机会还是要去苏杭逛逛。 她道:“我想买些司南。” 就是指南针。 这东西不要说用,就是知道的人都很少。 郑全想了想,道:“这还真得找人问问。” 然后给她出主意:“洪家的杂货铺子常跑苏杭,与其派人去那边买,不如请了洪家杂货铺子的大掌柜过来,让他们帮着带些回来。” 宋积云听了很高兴,道:“回去就请他过来。” 郑全应了。 回到家里,却看见三房正在门口和曾氏依依惜别。 宋积云冷了脸。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她回来的时候走! 她对郑全道:“不用停车,直接过去。” 她又没有提前得到信,怎么知道他们家这个时候离开梁县。 郑全扬鞭,骡车从宋三良家门口驰过。 李氏恨得咬牙切齿,两眼含泪地再次问曾氏:“婆婆,您真的不和我们回乡下?” 曾氏还没有说什么,趴在骡车里的宋三良已道:“胡说些什么呢?乡下地方,连个正经的大夫都没有。等我们回去安顿下来了,再接娘过去住些日子就是了。” “知道你孝顺!”曾氏冷眼看着宋积云的骡车从眼前过去,恨恨地道,“我不能走!我一走,你们要是哪天回城,岂不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李氏抱着婆婆大哭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宋积云回到家里,钱氏早已经厅堂里等。 见她和元允中进了厅堂,她忙迎上前来,拉着了宋积云的手问元允中:“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吧?” “顺利!”元允中给钱氏行了礼,让邵青进来给钱氏问安,并向钱氏介绍,说邵青是他们家的旧仆,听说他在这里,特意过来看看他。 钱氏没有怀疑。 元允中这样的相貌人品,非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她一直怀疑元允中是世家子弟,家道中落,才会流落梨园的。 她不仅没有瞧不起邵青,还吩咐宋积云:“难道邵公子有心,还记得来看看元公子,可不要怠慢了别人!” 邵青脸红得能滴血,连连向钱氏道谢。 钱氏就让吴管事去外面叫了个席面,让郑全去陪客,还道:“他们小子们在一起,难免要喝酒应酬。” 邵青哪敢! 连声推脱也没能推脱掉,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元允中和郑全去了后院的花厅。 钱氏这才和宋积云说起体己话来:“你回来之前,你祖母来找闹,说她现在住的地方太小,她要搬去三房那边住。” 宋积云嗤笑,道:“她要搬过去是小,怕我把三房的宅了卖了是真吧?” 钱氏也知道,可一个“孝”字压下来,她也不好拒绝,反而觉曾氏搬了过去,二房也能落得个清静:“不然今天你大伯父过来,明天三叔父进城,和从前又有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宋积云心中一动,笑道:“族里不是要办族学吗?正好三房的宅子空着,不如就办在那里好了!” 钱氏击掌,连连称好。 事不宜迟。 宋积云干脆派了吴管事立刻去给几位族老下帖子。 还笑道:“这几天我忙里忙外的,风尘仆仆,就不去给祖母问安了。” 等到明天私塾的事商量妥当了再说了。 吴管事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立刻就明白了宋积云的意思,笑道:“也是!三老爷病了,老太太这些日子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的,有些事能不打扰她老人家,还是别打扰她老人家了。要是她老人家心里实在是不痛快,还可以请了尼姑庵的师傅来给老太太讲讲经,有人陪着说话,兴趣这心情就好了。” 三姑六婆,多是拿钱办事的。 吴管事也是个人才! 宋积云连连点头。 谁知道几位族老听说是要商量族学的事,居然连夜过来了。 宋积云把事情一说,几位族老个个称好,不停地夸她父亲生了个好女儿。 “只是这件事还请各位族老们先别声张,”她叮嘱道,“这西席的事还八字都没有一撇,早早就把风放出去了,万一没找到坐馆的先生,岂不是让人笑话?” 众人都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又捧宋积云几句,这才打道回府。 晚上,宋积云睡了个安安稳稳、香香甜甜地觉。 再睁开眼睛,已是日上三竿。 郑全来见她,道:“我已经见过洪家杂货铺子的大掌柜了。那大掌柜说,说他们家没有司南卖,若是要,得到苏杭那边的铺子去问,能不能问得到,什么时候能问到,那就不好说了。” 实际上这东西福建、广东一带比较多。 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得自己亲自去一趟:“你再陪我去见见那位大掌柜,看能不能双管齐下,福建、广东那边也让人去问一问。” 内陆的人,谁会用司南。 郑全对此也不熟悉,闻言立刻去套了车,陪着宋积云去了位于梁县最繁华西街。 洪家的杂货铺子还挺大的,五间门脸,叫“南北杂货铺”。 铺子里人头攒动,生意很兴隆。 再看看旁边洪家绸缎铺子,叫“西街布庄” 隔壁洪家粮油铺子,叫“香满园”。 要不是郑全指给她看,她还不知道这些全是洪家的产业。 也够低调的了。 看见是宋家的骡车停杂货铺前,立刻有机敏的伙计去喊了大掌柜过来。 大掌柜恭敬地把宋积云和郑全迎进了里面的雅间。 宋积云说明了来意:“我知道这东西大家用的少,您想办法给我弄一个或者是两个都行。也不拘多少钱。就是谁家有旧的,我也愿意出钱收。” 卖得少了,一般谁家买过,都会记得。 她让郑全拿了五十两给大掌柜做订金。 大掌柜无论如何也不肯收。 宋家在梁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不至于会赖个司南的钱。 何况是宋二房的大姑娘亲至——他们可都悄悄听说了,这位大姑娘如今不仅是窑厂的话事人,还得到了宋氏宗族的支持。大家一个地方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也要把这件事办好。 大掌柜忙道:“您只管放心,我肯定想办法给您弄来。” 宋积云就苦笑道:“我这人不记得路。以后要常去窑厂,没这个东西都不敢出门。还请大掌柜多多费心,一定帮我想想办法。到时候我再来谢谢您。” “不敢,不敢!”两人正寒暄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吵闹声。 集市,难免会有这样的纷争。 宋积云和大掌柜都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宋积云告辞,大掌柜亲自送了她出门。 原来是前面的当铺在闹事,看热闹的把街都堵上了。 宋积云皱眉。 只见一个穿破旧杭绸直裰的男子,在当铺门口拿着幅画轴在那里撒泼:“我明明当的是幅前朝王希孟的山水画,我现在有银子赎了,你们却拿幅假画糊弄我,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众人议论纷纷。 宋积云吩咐郑全:“把骡车调个头,我们从另一头走。” 郑全“嗯”了一声,一面调着车头,一面道:“这人还真敢说,王希孟的山水画,现存没几幅了吧?” 宋积云不以为然,道:“也是这当铺的东家太贪了,王希孟的画,不正看了反看,谁敢收?出了事不自认倒霉,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让他在大街上嚷起来。这家的大掌柜估计也不怎么样。” 郑全连连应“是”。 宋积云转身,迎面却看见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公子,穿了件宝蓝色杭绸直裰,带了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剑眉星目的,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第七十九章 宋积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眼前这位公子,她不认识。 那位公子已上前朝她揖礼,道:“在下姓洪。” 他高高的个子,相貌英俊,气质儒雅,声音温和。 “我是有人闹事的那家当铺的东家。”他笑道,“刚才多谢小姐仗义执言。还没有请教小姐怎么称呼?我也好改日登门拜访,好好的答谢小姐一番。” 姓洪? 这个姓在梁县还挺少见的。 宋积云客气地道:“不敢当!我也不过是因为急着回家,却被那泼皮堵了路,这才戳穿了他的把戏的。就算是没有我,你们家大掌柜肯定也有万全之策的。” 她说着,朝洪公子笑了笑。 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白皙洁净如美玉般面孔,清澈澄明如泉水般的双眸,突然间都鲜活起来。 比之前他远远看到的时候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他的心也比之前跳得更厉害了。 “还是应该多谢小姐!”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平复心中的悸动,笑道,“要不是小姐精通画作,就算是大掌柜有什么计策,那泼皮闹这样一出,当铺的名声也就完了。” “公子言重了。”宋积云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能认出那画是假的,不过是因为真迹在我们家而已!” 还是她母亲的陪嫁之一。 洪公子一愣,看着她发间的小白花,笑道:“小姐不会是街头宋家二房的大小姐吧?” 原来还是南北杂货铺的洪家公子啊! 宋积云也笑了起来,道:“没想到和公子还是邻居!” 她应酬了他几句,就准备转身就离开。 不曾想洪公子却没有就此别过的意思,而是道:“我之前见宋小姐从香烛铺子里出来,宋小姐可是有什么要买的?” 宋积云难掩惊讶。 也就是说,那泼皮闹事的时候,洪公子也在场。 那他为何不出面呢? 她不会是坏了洪公子的计划吧? 宋积云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把在香烛铺子的遭遇告诉了洪公子:“……也可能是没有缘分。我准备到各道观去看看。” 洪公子听了没有问她找罗盘做什么,而是沉思了片刻,笑道:“请宋大小姐跟我来。” 宋积云见他往香烛铺子走去,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洪公子进了铺子就径直问那掌柜:“报恩寺师傅定的那个罗盘呢?” 掌柜非常的热情,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把柜台顶上的罗盘拿给了洪公子,还笑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洪公子没有理他,而是把罗盘递给了宋积云,笑道:“你看这个行吗?” “这?”宋积云不由朝掌柜的望去。 掌柜愁眉苦脸的,道:“这是我们东家。” 宋积云难掩惊讶。 洪公子就笑道:“这是我的一位方外之交定的,你直接先拿去用。他那里,我会解释的。” 最后一句,他是对掌柜说的。 掌柜听了,明显的松了口气。 宋积云实在是急需这个,也就不客气了,拿过罗盘交给郑全,道:“多谢洪公子了。当我欠了洪公子一个人情。以后洪公子有什么事,直管吩咐,只要我能做的,义不容辞。” 又对那掌柜地道:“报恩寺的大师傅那里,还请掌柜的帮我美言几句。看他除了罗盘,还需要些什么其他的,都一并记在我的账上。” 掌柜笑眯眯连连摆手,道着:“小姐言重了。” 洪公子也道:“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刚才宋小姐不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吗?我知道宋小姐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能认识宋小姐,也是缘分。” 他不笑的时候庄重自持,笑的时候却温煦和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宋积云笑道,寻思着等到洪公子及冠礼的时候,再把那贺礼加三成。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积云惦记着赶紧回府把罗盘里的磁铁弄出来,洪公子估计也要处理当铺的事,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回去的路上,宋积云高兴地拿着那罗盘翻来覆去的看着,很快就到了家。 谁知道她还没有下骡车,就听到一阵妇人的哭闹声。 她不由侧耳倾听,觉得不像是钱氏,这才微愠地问来拉骡子的小厮:“这是怎么了?” 小厮不敢看她,低声道:“是老太太,还有曾家舅太太,听说您把三老爷的宅子捐给了族里做私塾,要找二太太理论。二太太就找了几位族老过来……” 大家正闹着! 宋积云和几位族老说好了,暂时不说的。 曾氏怎么会知道? 她和郑全去了厅堂。 曾氏正盘腿坐在地上,一面拍着大腿一面哭着:“我们孤儿寡母的,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 她娘家嫂子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媳妇正围着她看似在劝,实则在拱火地道:“要怪也只怪二表叔走了,不然谁敢这样待您啊!” 宋家的几位族老个个板着个脸,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拿曾氏没有办法的样子。 看见宋积云进来,族老们眼睛一亮。 曾氏却哭声一顿,然后嚎得更大声了:“我儿死得真是不值得啊!别人拿你的钱买贤名,拿你的钱做人情……” 宋积云一眼扫过去,见曾嬷嬷缩着肩膀躲在落地柱后面,她高声道:“曾嬷嬷,老太太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了?宋家族里决定的大事,哪里轮到别人在这里指指点点的!还不扶了老太太回去。” 曾氏瞪着曾嬷嬷。 曾嬷嬷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宋积云,咬了咬牙,过去扶了曾氏:“老太太,我们先回去吧?这里有大小姐呢!” “你敢扶我?!”曾氏脸色大变,噌地站起来,扬手一巴掌朝曾嬷嬷脸上扇去。 郑全上前捏了曾氏的手腕,用力一甩,把曾氏甩了个趔趄。 宋积云就笑着对曾嬷嬷道:“有劳嬷嬷了。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置好了,再去给祖母问安!” 曾嬷嬷已做了选择,自然不能中途改弦易辙,她朝曾氏带来的几个嬷嬷使了个眼色,一群婆子上前就架了曾氏:“老太太,我们先回屋去。” 曾家的几个妇人上前要和曾嬷嬷几个抢人,却被钱氏身边的丫鬟、婆子拦住。 曾氏被强行的驾走了。 宋积云则歉意地对几位族老道:“父亲去世,三叔父又回了乡下,祖母心中不快,难免有些失礼之处,这也是我不敢把家里的事交给她老人家管的缘故。今天委屈几位族老了。” “哪里!哪里!”几位族老见事情顺利解决了,均松了口气。 只有十一太爷,笑道:“老太太现在的性子是真比从前拧了,我看,还是好好颐养天年吧?家里的事,族里的事,有钱氏,有又良大姑娘,就够了!” 宋积云微微笑。 看,选对了人,立刻就有了回报! 第八十章 花花轿子众人抬。 宋积云索性给宋十一太爷把面子做足。 她叹气道:“今天的事也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没想到祖母会反对资助族里办私塾。为了避免以后再生波折,我看,不如趁着现在,我把原来三叔父宅子的钥匙交给族里。然后我再出些银子,重新将宅子改一改,做成个正经书院的样子。” 这样一来,他们家和宋三良宅子的门就不是封住了,而是要砌死了。 毕竟那边以后就是族里的产业了。 族老们当然齐齐称“好”。 宋十一太爷不由深深地看了宋积云一眼,再次庆幸自己和她联了手。 姑娘家,有这样的格局,肯定能成大事。 他就和众人商量:“过几天是又良的四七,族里人受了他们这一房这么大的恩惠,是不是让族里的小子们都来给又良上炷香?” 四七由侄儿主祭。 若是族里的男丁都能来祭拜宋又良,外人看了,只会觉得宋又良受族中晚辈的敬重,宋又良肯定是个宽厚的长辈。 能让宋又良这一房以后都被人高看一眼。 “应该,应该!”几位族老连声道着,还有人给出主意,“到时候这族学开起来了,还得给又良竖块碑才是。” 宋积云是相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人。 她忙道:“是应该立块碑。不过,众位长辈也都有力的出了力,也应该刻在碑上才是。” 有人不爱财,但没有几个人能不爱名,特别是这种有可能在宗谱上留名的。 几位族老个个假意的推辞着,却个个都在想着这碑怎么立。 宋积云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就留了几位族才老用晚饭。 几位族老想着他们这房孤儿寡母的,又在孝期,他们也不好留饭,一个个婉言拒绝,可架不住钱氏想让元允中出风头,忙道:“没事!我让元公子作陪,几位族老就千万不要客气了。” 宋十一太爷想到元允中那一副世家子弟出身的作派,连声应“好”,还道:“元公子好歹也是从苏杭那边过来的,见过世面。正好可以问问他认不认识好的坐馆先生。” 他这是想让宋九太爷渐渐边缘化啊! 宋积云想了想,到底没有阻止,安排了吴管事在旁边服侍着,她搀着钱氏回了钱氏的院子。 她的两个妹妹宋积玉和宋积雪正由各自的管事嬷嬷陪着在做针线活。 宋积云就跟钱氏商量:“趁着这个机会,给她们请个先生。针线活固然重要,这读书识字也不能丢了。” 之前家里也有个老童生,后来年纪大了,回乡后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两个人的功课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她还问两个妹妹:“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学烧瓷?” 就算不学点什么,多接触些事,也能把胆子练得大一点。 宋积玉直摇头,腼腆地道:“大姐,我在家里帮娘的忙好了。” 她今年十四,细长的身材,鹅蛋脸,眉眼温驯。 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地,性格最像钱氏,颇为绵软。 宋积雪活泼些,立马道:“大姐,我学。” 宋积云觉得这种事不能勉强。 她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头发,道,“那我再安排个小师傅先给你启蒙。等你学得有点影子了,和我一起去瓷厂。” 钱氏含笑望着三个女儿,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却很欣慰。 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明白,女孩子就算是养在深闺,也要精明厉害才能不被人欺负。 他们这一房要不是有宋积云,早就被那些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更不要说像今天似的,被族里的族老们恭维了。 母女几个说了会儿体己话,宋积云这才回房洗梳更衣。 可她也没有闲着,而是一头栽进了她院子后花园的石板屋,把那罗盘拆了个七零八落的。 郑嬷嬷来喊她去钱氏那里用晚饭,她都应了又应,拖拖拉拉了好一会,才心不在焉地去了钱氏那里吃了个饭,就立刻回了石板屋,摆弄着她那些泥坯。 元允中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拉坯。 转盘在看似慢悠悠实则飞快地转着,一个个小小的罗汉杯就在她手中成了形。 她抬头看了元允中一眼。 他很少见地穿了件真紫色素面杭绸直裰。 真紫色极其浓艳,如花开荼靡要凋零的颜色,很少有人穿得好——要不像泼了一身大酱,要不就邋里邋遢暗淡无光,只有元允中,把它穿得如盛放的魏紫,衬得他面如冠玉,雍容华丽,如珠玉在侧。 她手一顿,杯子塌陷下去,眼看着就要废了。 宋积云忙敛了心绪,道:“您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客人都走了吗?” “走了!”元允中说着,走过来坐到了转盘旁的春凳上,道,“你在做什么?” 他撩着衣角,真紫色织金丝线皮球花腰带上系着的饰品静静垂落。 洁白的玉佩,樱粉的荷包,黄澄澄的小印,还有个核桃般大小的漆黑司南混在其中有。 五连珠的宫灯把石板屋照得亮如白昼,照在他的身上,也照在他微微挑起的眼尾,乌亮的双眸里,幽深得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宋积云心头一跳。 “做杯子。”她忙道,垂眸注意着手中的泥坯,“您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元允中掰了一小块高岭土,道,“你做杯子干什么?” 宋积云不想告诉她,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杯子泥坯放到旁边的木板上,抬起头来。 她这才发现元允中的头发,好像是湿的。 他这是送走了家里的客人,梳洗了才过来的吗? “没什么。”她道,“我就想做几个杯子喝喝茶。” 元允中“哦”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在她身边这看看,那看看,还抓起腰间挂着的饰品甩了甩,发出金玉之声。 “你准备画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道:“山水、花鸟还是人物?你除了会做杯子,会做壶吗?像紫砂泥那样的壶?我觉得那种壶还挺有意思的?” 等他去看宋积云的时候,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再次低下了头,继续拉着手中的泥坯。 “我准备烧单色青瓷。”她头也没抬地回着他,“我从窑厂带了些青釉回来。等我烧出来了,给你看看。你要是喜欢,可以选几个带回去。” 元允中偏头,定定地望了她一会,蓦然起身,扬长而去。 宋积云听到动静抬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到底来干什么? 她满头雾水,可她有更重要的事,决定把手头的事做完了再说。 但当她重新转动转盘的时候,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复盘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想知道元允中到底为何而来。 手里的高岭土软成了一团不能成型的泥。 她睁大了眼睛。 他,刚才腰间好像挂了一个如核桃般大小的司南! 第八十一章 宋积云抚额,有些哭笑不得。 但她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却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虽说不知道元允中是怎么知道她现在急需司南的,可他愿意帮她,想必也没有把两人从前的罅隙放在心上。 这就比什么都好? 那要不要追过去解释一番呢? 宋积云望着自己手中的泥巴,想着即将要交给御窑厂的祭白瓷,最后还是决定把眼前最要紧的事应付了再去和元允中修复关系。 她把用高岭土做好的杯子、碗、碟之类的做好,郑全已经把砌窑的师傅找了过来。 两人把匣钵放到窑里,用煤代替了柴开始烧窑。 郑全道:“大小姐,您先去歇了吧!我会照您吩咐的,等素坯烧出来了,就去叫你。” 宋积云点头,叮嘱了他几声,就去歇了。 等傍晚她醒了过来,郑全已经扒了窑,高兴地指给她看:“小姐,都烧成了!” 这是后世总结的经验。 把高岭土做的泥坯先用烧陶瓷的温度烧一遍,然后上釉,用烧瓷器的温度再烧一遍,比直接烧稳定性好、成品率要高。 宋积云眯眯地笑,将从窑厂带回来的青釉分成五份,拿了从罗盘里拆下的磁铁,慢慢把其中一份青釉过了一遍。 郑全不解地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宋积云笑道:“我准备试着烧个单色瓷出来。” 郑全不明白。 宋积云也不解释,把手中的青釉放到了一旁,把剩余的五份青釉一个过了两遍,一个过了三遍,依次累加,最后一份过了五遍。 这是从前她资助的一个艺术家告诉她的。 说从青瓷到甜白瓷,只隔着釉料铁含量的不同。 他当时讲得很详细,但她那时更喜欢收藏珠宝,加上太专业,没怎么认真的听。 不知道怎么具体怎么操作。 如今她也只能想办法一点点的试了,看到底从青釉里吸附多少铁含量,才能烧出甜白瓷来。 她动手的能力不行,叫了窑厂里另一个上釉的大师傅过来帮她。 这位大师傅叫顾清,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手却极稳,黑灰色的釉料淋上去,厚薄均匀,还没有烧,已像黑陶似的,散发着自己独特的美感。 顾清很感兴趣,道:“大小姐,这是老东家留下来的东西吗?我瞧着这釉料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 在别人的眼里,釉料没有被稀释之前,就是草木灰色,稀释之后,就是黑灰色,只有在这里面浸润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老师傅才会凭着自己的感觉或者是直觉发现其中的不同。 宋积云不想节外生枝,笑道:“是我父亲生前留下的。之前一直有些拿不准,所以才烧了这么些,这次祭白瓷出了问题,我只好铤而走险,试着烧一烧。” 她父亲在窑厂积威深重,既受大家爱戴也受大家信任。 果然,她这么一说,顾清立刻露出欢欣的笑,道:“既然是老东家留下的,一准成!老东家在世的时候,还曾经烧出来三色釉。可惜京城那边不喜欢,后来就没有继续烧下去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把宋积云做出来的东西都上好了釉,干了之后,他又帮着装了匣钵里,这才回了窑厂。 宋积云依旧用了煤,开始第二次烧制。 这也是后世总结出来的经验。 煤比松木的燃点高,可以很快烧出需要的瓷器来。 后世之所以没有继续用煤烧窑,除了污染,原因很多,但她目前面临的就是贵。 松木,景德镇周边的山上到处都是。若是要买煤回来烧,运输的费用加其他,比柴不知道贵多少。 这样小范围急用的试点还可以,大规模就不成了。 宋积云守在窑前,等着出窑。 家里的烟雾瞒不过别人。 很多人都知道宋积云在烧窑,只是不知道她在烧什么而已。 两天后熄了火,又一天,开窑。 扒开匣钵,大部分都是些七歪八扭、不知道什么颜色的东西,只有靠左边一堆粗砾石块中,有个小小的乳白色压手杯,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润如羊脂,纤尘不染,如珠似玉。 “大,大小姐!”帮宋积云扒匣钵的郑全声音都结巴了,“这,这是什么?” 他也算是从小在宋家长大,小时候经常跟着宋又良跑窑厂,要不是他实在没有天赋,又天生神力,宋又良肯定会把他往窑厂的大师傅或者是大掌柜培养。 对于瓷器,他比一般的窑工都懂得多。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精美的器物。 他甚至不敢用手去拿,生怕他手上的老茧伤了那洁白如玉的杯子。 宋积云长长地吁了口气,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拿起那个压手杯,看了一下匣钵底的数字,不由在心里暗暗换算,多少两的青釉,过出多少铁屑才是正确的配比。 为了确保正确性,最好还是大规模的再烧一次 能一次性就烧出一个成品来,她运气真心不错! 宋积云吩咐郑全:“把剩下的瓷器全都砸了,埋到码头那边去。” 埋了瓷器的土不能用于耕田,所以也不能乱丢。 “好!”郑全咧着嘴傻笑,悄声和她道,“大小姐,我们这样算不算成功了?” 宋积云点头,笑眯眯地道:“以后宋家的祭白瓷,才真正的处于不败之地了。” 郑全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但他见过给御窑厂烧的祭白瓷。 也是白色。却是那种惨白。不像这次烧出来的压手杯,有温润的光泽,像美玉,让人看着非常的舒服。 他知道单烧出来一个和成批的烧出一堆是不同的。 原来宋又良常在家里做这样的试验。 在家里烧着挺好,在窑厂里却烧不出来。 宋又良的书房里还有很多他烧出来的孤品。 他指了宋积云手中的杯子,兴奋地道:“我们是等会去窑厂,还是明天去窑厂?他们看到这个杯子,肯定都会乐得发疯,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开窑烧瓷!” 而且大小姐这一仗才算是彻底赢了,真正在窑厂站住了脚。 他高兴得不得了。 宋积云想把这个杯子送给元允中。 她曾经答应过元允中,若是烧出了单色瓷,就送一个给他的。 他知道她在找司南的时候,不也送了司南过来吗? 只是她没能及时发现,让他无功而返。 宋积云忍不住“扑哧”一笑。 发现她好像这几天都没有看见元允中。 她不禁问郑全:“你这几天见到元公子了吗?” 郑全困惑道:“我这几天一直陪着您烧瓷……” “哦!”宋积云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等会就去窑厂吧!越早把祭白瓷烧出来,越早放心!” 郑全也觉得有道理,转身去了轿厅。 宋积云则拿着杯子,去了荫余堂。 第八十二章 来给宋积云开门的是邵青。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他说着,朝她不停地眨眼睛,也不说请她进去坐坐。 宋积云还以为他有眼疾,想问他有没有请大夫看一看,他已伸出指头,悄悄地指了指身后。 宋积云不解。 邵青苦笑,高声道:“我们家公子……不在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扭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还朝着宋积云使了个眼色,道:“大小姐这几天都不见踪影,可是在忙着烧瓷?” 所以,元允中这是生气了?不愿意见她? 宋积云愕然,指了指自己。 邵青连连点头。 宋积云莫名的就想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等头身的小小元允中,穿着月白细布道袍,扬着冷傲的脸,冲她直哼哼。 她双眸弯弯,高声道:“那次元公子不是陪着我去了窑吗?他跟我说,现在外面不流行罗汉了,流行观音像,我就寻思着,这该世事说变就变,不能坐着看别人走在前面。就在家里试着烧了点别的瓷器。” 邵青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朝着宋积云双手合十,感激地揖了揖,说话的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您这几天怎么没有过来呢!” 宋积云就和他唱着双簧:“元公子这两天都在忙什么呢?我也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邵青冲着宋积云竖起了大拇指,道:“原来您还不知道啊!前几天我们家公子不是陪着族里的族老们吃了顿饭吗?宋十一太爷就约了我们家公子一起,帮着给宋氏族学请西席先生。我们家公子别的不敢说,读书人却认识的最多了。 “公子就写了一封信去苏州,请家里的旧识帮着找了两位西席先生。人明天就能到了!一个教启蒙,一个教释解。” 宋积云很是讶然。 她还真是没有想到。 邵青忙朝着她使眼色。 她回过神来,忙道:“这可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谢谢他才好!族学立碑,得把你们家公子的名字写上才是。” 邵青笑眯眯地道:“谢什么谢!我们家公子这也是看在和小姐是患难之交的情分上。” “不管怎么说,他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不能因为他举重若轻,我们就不认这个大恩。”宋积云吹捧着元允中。 邵青高兴的朝宋积云直点头。 直到宋积云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见他还没有让开的意思,想着家里还有一堆的事等着她去决断,她也就没有勉强,把手中甜白瓷的压手杯交给了邵青,笑道:“这是我烧出来的,一炉窑里只得了这一只,请您帮我转交给元公子。” 邵青笑眯眯地接过杯子。 可杯子一上手,他神色大变,失声道:“这,这是什么?” 白如玉,薄如纸。 “这是我新烧出来的甜白瓷。”宋积云温声解释道,“只得了这一个,特意送给元公子。” “哦哦哦!”邵青应着,捧着那杯子,目光像被粘住了似的,收都收不回去。 宋积云抿了嘴笑,又和他寒暄了几句,见他心不在下来的,干脆催他:“你快回去服侍元公子。等我从窑厂回来,再来拜访他。” 邵青一愣,压低了声音道:“您就不进去看看?” “不了!”宋积云也压低了声音,笑道,“等我把眼前的事忙完了,再来给你们家公子赔不是。” 虽然也未必就是她的错,但元允中的好意她能感受得到,她愿意率先让一步。 邵青觉得不太妥当。 可宋积云已转身而去,他也只能折了回去。 元允中背着手站在大厅屋檐下的台阶上,手上还捏着个小小的司南。 见邵青一个人回来了,他下颌绷得紧的,俊朗的眉眼更显凌厉,如匣里藏剑,让人不寒而栗。 邵青顿时就打了个寒颤,求生似的本能地把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佯装惊喜地大声道:“公子,您看!宋小姐烧出来的新瓷!像不像玉雕的?” 元允中朝他手中的杯子望去。 阳光下,透过杯壁能看见拿着杯子的手指。 元允中难掩惊讶,拿起杯子。 洁素莹然,积素若雪。 “这是,”他沉吟道,“宋小姐烧出来的新瓷!” “嗯!”邵青欢喜地道,“宋小姐厉害吧?居然烧出了新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颜色,这得是贡品吧?” 元允中皱了皱眉。 邵青立马道:“宋小姐专程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刚烧出来,第一窑的第一个,这世上独一无二,还没有烧出第二个来。” 元允中没有说话,可眉宇间到底和缓了几分。 邵青暗暗吁了口气。 公子大前天晚上从宋小姐那里回来就不对劲。 昨天终于忍不住了,委婉地问宋小姐在做什么? 知道宋小姐一直没来找过他,那模样,像寒冬腊月,能冻死人。 今天更是遇到个事就要炸了似的,还交待若是宋小姐过来了,就说他不在家。 还好宋小姐今天来了,还带了个杯子过来,还把杯子送给了公子,还说这杯子独一无二。 他狗腿道:“公子,我去帮您把这杯子洗了吧?你再喝茶,就用这杯子好了。” 元允中没有理他,拿着杯子去了旁边的书房,把杯子放在了多宝格里那个歪歪扭扭的灰白色压手杯旁。 一个像泥巴,一个如美玉。 邵青没眼看。 元允中却退后几步,观赏了片刻,这才在屋子中央的大书案边站定,摊开了宣纸。 邵青巴巴地上前去磨墨。 元允中却淡然地吩咐他:“把前几天南昌府那边送过来的司南给宋小姐送过去。” “是!”邵青应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不回南昌府了吗?” 元允中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他立马双唇紧闭。 元允中毛笔蘸墨,开始写字。 邵青越瞧越觉得元允中今天这字写得心不在焉的。 也不知道宋小姐要司南做什么? 害得他帮着找了一夜。 * 宋积云从荫余堂出来,跟钱氏交待了一声,就带着郑全去了窑厂。 只是她坐着骡车刚出城门,就遇到了从码头那边赶过来的周正。 “大小姐!”他急得嘴角全是泡,“我没能买到烧祭白瓷的泥料——那铺子的东家说,前几天有人找到他那里,把泥料全都买走了。我们若是要买,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有货。” 第八十三章 宋积云非常的意外。 祭白瓷的泥料非常的独特,景德镇其他窑厂都用不上。 她道:“打听到是谁卖走了泥料吗?” “没有!”周正焦虑道,“我怕耽搁了时间,也没敢耗时间多查。然后又联系了几家,都没有我们要的泥料,就急急地赶了回来。” 宋积云父亲在世的时候,有不少窑厂的人想知道他们家的祭白瓷是怎么烧出来的,重金收买窑厂的师傅已经是最常用、最低端的手段了,什么照着他们家的单子采购原料,跟踪他父亲的行踪,想办法偷了祭白瓷烧坏的瓷片分析成分配方,甚至是殷勤地上门要和他们家攀亲家……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这样过了七、八年,他们也没能破解宋家祭白瓷的烧制之法,加之她伯父又一直声称祭白瓷是宋家的传世秘方,不会让女儿带走,这些事才渐渐的没了踪影。 怎么她父亲一走,又冒了出来呢? 宋积云吩咐周正:“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你再想想办法,催着那家铺子尽快把泥料运过来,多少钱我们都认了。” 周正应了一声,急匆匆走了。 郑全低声道:“大小姐,要不要查一查是谁在捣鬼?” 宋又良去世了,接手宋家窑厂的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景德镇所有窑厂的话事人、东家都在看着她。 有那观望的,就有那幸灾乐祸的,更有准备趁火打劫的。 宋积云冷笑,道:“管他是谁?谁敢趟我这滩水,谁就准备给我掉坑里吧!” 郑全向来信任她,闻言也不再多问,快马加鞭和宋积云到了窑厂。 项师傅等人早得了消息,知道周正那边的泥料出了问题。 他们呼啦啦带着一大群人焦急地等在窑厂门口。 见到宋积云的骡车,立刻就围了上去,喊着“大小姐”。 骡车就停了下来,宋积云拎着个牛皮纸袋子,撩帘而出。 罗子兴忙扶了她下车。 宋积云道:“你们去把顾清叫来。我们厅堂里说话。以后祭白瓷这边,由顾清负责上釉。” 顾清当初不敌宋立,一个是年纪,一个就是身份——宋立是宋氏子弟,若是论手艺,顾清这几年已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对这样的安排大家都是很服气的。 可现在他们缺的不是上釉的师傅,缺得是祭白瓷的泥料! 项阳忙道:“大小姐,泥料什么时候能来?” 宋积云一面往里走,一面对众人道:“你们可知道我父亲一直在烧新瓷?” “知道!”项阳眼角直跳。 宋又良可是一年四季都在烧新瓷,可真正能用得上的技术却很少。 宋积云笑道:“我这几天重新整理了父亲留下来的东西,烧了点新东西。这次的祭白瓷,用新技艺!” “啊!”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听到她这么说,项阳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道,“那,那要不要先试着烧一窑?” “当然。”她说着,举了举手中的牛皮纸袋,道,“你这几天用高岭土做的杯子、盘子呢?我们这次就用新办法。” 上次祭白瓷,宋又良是改良了泥料。 “这次改良的是釉料?”项阳忍不住道。 宋积云点头,笑道:“祭白瓷的事,您是最清楚的。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杜绝那些狂蜂乱蝶,悄悄对外说祭白瓷的关键技术在釉料上,实际是在泥料上。 “这也是我父亲一直以来的心结。 “他总觉得,我们从前做出来的祭白瓷没有青花瓷通透轻薄,雅致大方。这些年,他一直在釉料上下苦功,终于有所进展。” 宋积云望着项阳,双眸如星晨在闪烁:“这次一次,我们一定能够烧出更好的祭白瓷来的。” 项阳半信半疑。 罗子兴想了想,泼了冷水,道:“就怕时间不够!” 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宋积云道,先去烘房看了那些泥坯。 按照御窑厂要求的数量,怕烧废了,每样都多做了三只,而且也按着她的要求,全都先烧了一遍。 “挺好!”她满意地点头。 顾清赶到了。 窑厂的人都已经知道顾清代替了宋立,将会掌管祭白瓷作坊的上釉,众人私底下恭喜了他之后,在宋积云面前已经恢复了平静。 宋积云将手中加工过的青釉料交给了顾清,道:“照着那天的要求给祭白瓷上釉。” 顾清没有项阳的顾虑。 在他看来,宋积云既然已经提前试烧过了,还会坚持换配方,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了。 宋立这一派的人,不管是徒弟还是亲戚朋友几乎全都离开了窑厂,留下的也都是经过查了又查,老实本分做些粗活的。 顾清带过来的,都是他的徒弟或者是被他赏识的小师傅。 他把皮围裙一围,他带来的人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等到他把釉料调好了,项阳的徒弟已经把泥坯都抬了过来。 宋积云笑着对罗子兴道:“接下来就看您的了!” 罗子兴这心里真没底,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等到顾清那边忙得差不多了,他忙去吆喝砌窑的师傅,开始砌窑了。 宋积云当晚歇在了窑厂。 等所有的上好了釉的祭白瓷都顺利地装了匣钵,放进了窑里,罗子兴亲自点了火,窑厂烧起了漫天的浓烟,她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郑全过来和她耳语:“大小姐,老太太闹事的事查清楚了,说是曾家舅太太告诉她老人家的,至于曾家舅太太是听谁说的,一时还没有查到,恐怕要过几天。” “那就等几天。”宋积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得想办法查清楚了。” 郑全应诺。 宋积云还想叮嘱他几句,却突然发现周遭的空气一滞,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似的。 她茫然抬头,就看见元允中穿着件藏青色夏布道袍,面如冠玉,带着邵青走了过来。 “元公子!”她讶然,“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突然来了窑厂?” “二太太让我来看看!”他风轻云淡般地应道,和罗师傅打了个招呼,“这是要烧新瓷吗?” 第八十四章 元允中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他突然抛了个东西给宋积云,道:“给你!” 宋积云愕然,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接住了他抛过来的东西,一看,居然是个荷包。 元允中轻轻地咳了一声,说着“我去看看那窑烧得怎么样了”,径直从她的身边越过,往窑口去。 宋积云打开荷包。 里面是个核桃大小的司南。 好像就是他那天挂在腰间的那个。 她莫名就有点高兴。 这个司南做得非常精致。 小小的四方盘底,用鸡翅木漆成了暗红色,镶着错金的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上面一柄小小金勺,华丽中透着可爱。 宋积云爱不释手,把那小勺拿起来又放上去,还用指尖转动着勺子,看它转了一圈又还原,一个人站在那里玩了良久,要不是观火口那里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她估计还会玩好久。 她不由走了过去。 就听见罗子兴颇有些得意地道:“别的把桩师傅要判断窑里的温度,都要看火苗,计算烧了多少柴。只有我,往窑里吐一口唾沫,就知道这窑烧好了没有。” “是吗?”元允中颇感兴趣地道。 “您可别不信!”罗子兴指了周围的人,“你问问他们,我什么时候出过错?” “是真的!”众人纷纷为罗子兴背书,“这可是我们罗师傅的绝技,别人想学也学不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宋积云没忍住,也加入了话圈:“罗师傅是很厉害的把桩师傅。当初我父亲能下决心另立门户,也是因为当时罗师傅愿意来给我们窑厂把桩。” “大小姐!”众人循声望去,纷纷转身退后,自觉地给她留出了一个通道。 宋积云笑盈盈地走了过去。 元允中垂了眼睑,根根分明的睫毛在他的眼窝形成了一道阴影。 他眼角的余光从宋积云腰间的荷包掠过。 他无意识地抿着嘴角,嘴角像菱角似的,翘了起来。 “罗师傅说这窑还要烧个四、五天,”元允中望着宋积云,目光清亮,道,“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给两位从杭州那边过来的西席先生洗尘。” 宋积云忙道:“我送你。” “不用了!”他朝着宋积云挥了挥手,洒脱地走了。 邵青跟在他身后,说不出来的气闷。 都愿意来给宋小姐送东西,为什么不和宋小姐多说两句话? 怎么也留下来用了午饭再回去吧? 他们从早上到现在可只喝了一碗粥。 * 宋积云站在窑厂的门口,直到看不见元允中的骡车,这才转身回了雅室。 六天后,开了窑。 两百多件素坯,只得五件成品。 可那成品,声如磬,色如玉,薄如纸。 祭白瓷作坊的人炸了。 “这,这烧的是什么?” “天啊!要是老东家还在就好了!” “要不要派人去跟万公公说一声啊!” “才烧出了五件,有什么好说的?”宋积云道,蹲在窑口,挑挑捡捡察看着没有烧成的瓷器。 罗子兴和项阳几个则兴奋得说话都哆嗦起来:“大小姐,是不是我们以后就用现在的秘方了?” 几个人后悔得不行:“我们应该听大小姐的!” 顾清想到他去给宋积云帮忙时看到的那些煤,低声道:“大小姐,我们要不要悄悄买点煤回来?” 宋积云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吩咐郑全:“把这些瓷器都砸了。砸成粉末,半点也不能流落在外。” 罗子兴等生怕别人泄露出新瓷的事,亲自带人,封锁了祭白瓷作坊。 窑厂的人窃窃私语,什么样的猜测都有。 说得最多的,就是这次虽然烧成了祭白瓷,可是数量不够,只等周正那边的泥料回来,他们就能交工了。 当然,此时在祭白瓷作坊的人并不知道这些。 宋积云让顾阳继续用高岭土做一批御窑厂要的杯碟碗盘,准备再开一窑。 罗子兴等人像被泼了一瓢冷水似的,兴奋中渐渐冷静下来,面色苍白地道:“我们还只剩下六天的时间了。” “六天足够!”宋积云微微地笑,如匣里藏锋,透着锋利。 罗子兴几个看着手中的新瓷,一咬牙,决定照着她的意思,再烧一窑。 项阳带着几个拉坯的师傅忙活起来。 但窑厂的氛围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大家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了什么声响,影响了几位大师傅制瓷。 第二天,宋大良来了窑厂。 “哎哟,怎么都处都灰蒙蒙的。”他带着个小厮,在窑厂门口的大树边停下,揪了揪那大树的叶子,对看门的道,“也不拿水冲冲,平时你们大小姐就是这么教你的?我二弟在世的时候,可没这么邋遢。” 守门的唯唯诺诺,不敢吭声,使着眼色让人快紧去给宋积云报信。 宋大良当没看见,踱着小方步走走停停地到了厅堂。 宋积云正在和顾清说话,看见宋大良进来,和顾清交待了几句,上前给宋大良行了礼,道:“您今天怎么过来了?早知道您要过来,我就去门口迎您了?” “也不是什么急事!”宋大良说着,在厅堂里溜达了一圈。 还一面溜达一面啧啧地道:“到底不如你父亲在的时候。您看这博古架,现在还有谁用黑漆,大家都用描金红漆了。再就是这茶几上的文竹,长得羸羸弱弱的,哪有点生气?” 宋大良向来喜欢耍威风,宋积云陪在他的身边,听他唠叨。 他挑衅了一番,终于坐了下来,喝着茶问宋积云:“听说你主持烧了一窑,烧出来的东西又不行,全都砸了?” 宋积云并没有特意隐瞒这个消息。 她道:“还好!原因找到了,这一窑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小姑娘家家,不知道厉害!”宋大良听了感慨道,“想当初,我也以为不过是点小小的偏差,结果连烧了十五窑,都是空窑,你祖母这才逼着我和你父亲分家的。你可不要走了我的老路啊!” 宋积云应酬他:“不会的。我这次有父亲留下来的大师傅和大掌柜们帮衬。” “你爹要是能行,会给你留下像汪大海这样吃里扒外的?”宋大良不以为然地道,不大的眼睛流露出几分贪婪,“大侄女,我看,你不如把御窑厂的订单让给我好了!你这些日子忙着窑厂的时候,恐怕还不知道,我办了个窑厂!” 第八十五章 宋积云非常的诧异。 她这个大伯父,自从败光了祖产之后,没钱宁愿找她父亲救济,也不愿意找份正经的营生,他怎么会突然开了一个窑厂? 还明目张胆地从她手中抢御窑厂的订单! 他们家现在给御窑厂烧的祭白瓷,用的可是她父亲的秘方! 他又凭什么觉得从她手里拿走了御窑厂的订单就能生产出祭白瓷来? 宋积云想到那一批迫不及待非要辞职的窑工,想到突然被人全部买走的泥料。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审视着她的这位大伯父。 宋大良凭她打量着,还得意洋洋地道:“大侄女,你爹这个人从小就喜欢故弄玄虚。什么特殊的泥料?不过就是福建德化那边的玉泥!我们都被你爹给骗了!” “这不,你父亲一去世,你们家又没有个儿子继承家业,这件事不就说出来了吗? “大侄女,这个啊,要信命! “你爹没这个命,你也没这个命。这宋家的窑厂,就理应由我手里发挥光大,芝麻开花节节高,更上一层楼!” 他红光满面,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宋积云冷冷地望着他。 “玉泥”两个字一出,她就知道,宋大良得到了她父亲祭白瓷的秘方。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玉泥”这种泥料。 这是她父亲给自家祭白瓷泥料取的名字,是烧祭白瓷作坊这边私底下的称呼。 是她父亲为了保住秘方,混淆视听的一种做法。 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祭白瓷的泥料被她父亲叫这个名字。 可他是怎么得到秘方的呢? 她父亲连她都没有告诉。 还是她凭着后世的经验推断出来的。 宋积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大良的眼睛。 宋大良淡笑与她对视,说道:“女儿家家的,就应该在家里学绣花做饭,打理什么窑厂,简直伤风败俗。” “可这玉泥,是我父亲的秘方,大伯父是从哪里得来的?”宋积云和他对峙。 “这是我们宋家的配方吧?”宋大良无赖地道。 宋积云哂笑:“大伯父不承认也没关系。只是这御窑厂的订单,只怕我有心给你们,你们也吃不下——如今离交货只有六天了,你们烧得出来吗?” 她说着,露出个讥讽的笑意,压低了声音,倾身问宋大良:“还是说,大伯父早就料到了今天,特意烧了一批祭白瓷,就等着拆我们家的台?” 宋大良呆住。 此时的宋积云,眼底迸射出锐利的光芒,像利刃,无形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嘴角哆嗦着,半晌没有说话。 宋积云已正襟危坐,高声道:“送客!” 宋大良顿时血往头顶直涌。 没有了玉泥,他宋积云还敢和他这样的叫嚣! 他脸涨得通红不说,还噌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厉声道:“宋积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知道,你只剩下六天了,要是交不出货来,宋家窑厂就玩了。我这是在救你,救我二弟留下来的窑厂。” 宋积云置若罔闻,端了茶。 郑全领了人进来把他架了出去。 “宋积云,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被人拖出去的宋大良依旧叫嚷不休,“到时候你就是哭着喊着去求,也别指望我搭理你!” 有人堵上了宋大良的嘴。 厅堂里终于安静下来。 可宋大良的话到底还是影响了众人的情绪。 郑全甚至低声道:“大小姐,今天晚上我去趟大老爷的窑厂。就算他抱着泥料睡觉,我也有办法偷一块出来。” 宋积云闻言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你先帮我查查他那个窑厂。” 看看事情是不是如她所料的一般。 郑全应声而去。 可宋大良的话却在窑厂传开了。 祭白瓷作坊里的人还好说,其他几个作坊的人都开始惶惶不安,甚至有人开始迁怒那批辞工之人的师傅和亲眷:“真是不要脸!学了手艺对付东家,传出去了看你们都怎么做人!” 景德镇不大,窑工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各大窑厂。 众人反应不一,说什么的都有。 宋积云一心扑在御窑厂,不知道外面的传言,而知道的,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她烦心。 窑顺利地砌了起来,宋积云让郑全悄悄地将她石板房里的煤都拖了过来。 这次他们没有烧柴,烧的是煤。 罗子兴点了火,带着徒弟守在观火口。 火光照在他额头的横纹上,无端端给人种疲惫之感。 宋积云不由皱了皱眉。 顾清低声道:“突然换了煤,罗师傅可能有些担心。” 宋积云点头。 郑全回来了。 两人在窑口外说话。 “调查清楚了。”他气愤地低声道,“我们这里走的那批窑工,就是被大老爷挖走的。不仅如此,他还挖了其他几个窑厂小师傅过去,照着我们这边的订单,烧了一批祭白瓷出来。”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这边交不了货,他有东西能顶上。 “难怪惦记着我的订单!”宋积云面如寒霜地道。 郑全犹豫了片刻,道:“秘方的事没能查出来。不知道大老爷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拿了个小小的玲珑杯给她:“这是我从大老爷的库房里拿的,和老爷之前烧出来的一模一样。” 宋积云没有接手,看了一眼,就交待他:“把这玩意还回去,别让他们发现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接下来准备干什么?暂时别打草惊蛇。” 郑全正要应诺,顾清沉着脸走了过来,道:“大小姐,你快过去看看,窑里温度好像有点不对劲。” 宋积云心中一惊,忙随着顾清去了观火口。 橙红色的火苗熊熊地燃烧着,仿佛要把一切都焚烧殆尽才好。 宋积云忙道:“你们没有按我说的加煤吗?” 众人都没有说话,窑口一静。 宋积云朝罗子兴望过去。 罗子兴面露窘色,道:“我,我觉得温度有点低,就让他们多加了半车煤。” “煤的燃点和柴不一样。”宋积云说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众人皆静寂不语,空气都好像凝滞了似的。 第八十六章 不管怎么说,整个景德镇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宋家窑厂上了。 宋家窑厂好像也因此而浮躁起来。 周正亲自去了福建买泥料不说,郑全也是每日都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私人赌坊甚至有人下注,押宋家长房和二房谁会赢。 宋十一太爷甚至匆匆赶到窑厂,看有没有什么事他能帮得上忙的。 这就更证实了宋家窑厂御窑厂的订单出了问题。 而此时洪家大公子洪熙的书房里,他正拿着支湘妃竹笔管的狼豪在写弟弟弱冠礼的请帖。 正午的阳光透过缓着花中四君子的琉璃窗照进来,明晃晃的,显得有些刺眼。 洪家的大总管低眉顺目,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不急不徐地正在给他回着话:“我照您的吩咐,悄悄去的宋家窑厂,也顺利地见到了宋小姐。 “知道我们是来送泥料的,宋小姐非常的惊讶,很感激地收下了。 “说忙过了这些日子,她会亲自登门道谢,谢谢大公子雪中送炭。 “听说我们不要银子,宋小姐也没有说什么,亲自送我出了门。” 洪熙的笔尖一顿,道:“宋小姐没有提银子的事?” “没有!”大总管摇头。 “有意思!”洪熙闻言想了想,干脆放下了笔。 大总管忙送将旁边的热帕子送到了洪熙的手边。 洪熙一面擦着手,一面道:“这人情算是搭上了。” “那是!”大总管应着,欲言又止。 洪熙见了笑道:“不用在我面前做怪,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大总管迟疑道:“我早就拿到泥料,为何今天才让我送去?如今离宋家窑厂交货不过五天了,烧一炉窑最少也得六天,就算宋小姐得了泥料,只怕也……” 洪熙听着哈哈地笑了起来,把手中的热帕子丢到了大总管的身上,道:“她烧不出烧得出瓷器与我有何关系?难道我雪中送炭,她还能不承我这个情不成!” 大总管越发糊涂了。 洪熙笑骂道:“蠢货!那宋小姐要是烧出了祭白瓷,我们最多也就再多卖几担柴。可若是那宋家窑厂因此而败落了,你说,我去跟宋小姐谈收购窑厂的事,宋小姐看在雪中送炭的情份上,是不是怎么也要优先我们家?” 大总管不禁朝着自家的大少爷翘了个大拇指。 窑厂这边,元允中正等着宋积云用晚饭。 他们这些日子都会一起用早饭和晚饭。 用饭的时候,宋积云还喜欢问他一些“你怎会炼丹”,“真有长生不老术吗”,“炼丹也要几百度的高温吗”之类的问题。 他总是置之不理,当没有听见。 今天宋积云来晚了。 他不由道:“又是谁来了?” 宋积云惊讶于他的敏锐,把洪家给她送泥料的事的告诉了元允中,并有些烦躁地道:“但愿我那位大伯父别听风就是雨,又跑来大放厥词!” “洪府的大公子?!”元允中挑了挑眉,“派了大管事来?”‘ “是啊!”宋积云颇有些无奈地道,“也不知道这位洪公子要干什么?送我这么大一份人情,却不开价,我这心里毛毛的,总觉得不踏实。” 元允中没有说话,看在屋外服侍的邵青一眼。 邵青会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宋家的窑厂。 而洪家给宋家送泥料的消息,不过两、三天,就传遍了景德镇的大街小巷。 有人说洪家仗义疏财,更多的人却觉得洪家的杂货铺子厉害,什么东西都能进到货。 洪熙听到这个消息,把写好的请帖慢慢地放在了书案边,重新会在了太师椅上。 大总管奇道:“您这是怎么了?” 洪熙“扑哧”一笑,道:“也不知道这传言和宋小姐有没有关系?” 大总管愕然道:“应该不会吧?” “难说。”洪熙靠在太师椅背上,笑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位宋小姐,她能斗倒她三叔父,能得到宗族的承认,就不可能是个普通的深闺女子!” 大总管想着他见到的那个颜色妍丽的女子,怎么也没有说出那句“是”来。 洪熙没有在意,他在想宋家窑厂交货的那天,他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可直到了宋家窑厂要交货的那天,宋积云一大早就去了窑口,摸了摸窑砖的温度,问一夜没睡,一直等在这时的罗子兴和项阳等人:“怎么样?午时之前能不能开窑?” 这一窑他们继续用了元允中的火照,温度控制的非常好,却比她预期的多烧了一天。 她还苦中作乐地道:“按理说,今天子时之前交货都算在规定的日期内,只怕万公公不这么想。” 可没人笑得出来。 罗子兴神色紧绷地道:“午时可能有点勉强,最好能下午申正。” 宋积云沉吟道:“我们送货过去,需要多长的时间?” 御窑厂虽然也在这附近,可瓷器怕碎,交货的时候,需要人力用箩筐挑过去。 “那是有点晚。”她说着,寻思着有没有比较好的办法早点把货运过去有。 罗子兴几个面面相觑,更担心开窑后没能烧出足够的祭白瓷。 场面一时有些凝重。 有小学徒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道:“万公公来了!” “这么早!”宋积云矢口道,对罗子兴几人道,“想办法把万公公拖到午后。” 罗子兴忙道:“我派人去叫汪大海,让他带席面和名伶过来。” 项阳道:“我去拿从二太太那里送来的画。” 顾清不知道做什么好,随着宋积云去迎接万公公。 他穿着绯色纻丝官服,带了全副仪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宋积云还是落落大方地将他迎到了厅堂。 他坐在上次来时坐的太师椅上,一张苍白脸,在屋里不太明朗的光线中,更显阴郁。 他沉声道:“你们要交御瓷呢?我带了人来验货。” 他说到这里,还干笑了几声,道:“正好省了你们送货的人力。” 厅堂里鸦雀无声。 宋积云上前温声道:“没想到大人会这个时候到,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开窑。大人难得来一次,正好给我们一个孝敬的机会,我已派人去叫席面和唱堂会的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一个茶盅带着茶水砸在了她的脚边。 第八十七章 “我任凭大人处置!”宋积云斩钉截铁地道。 万公公“嗯”了一声,面色微霁,徐徐地靠回了太师椅的椅背上。 有徒弟悄悄走了进来,朝着宋积云使眼色。 宋积云心头微松。 还有最后两个时辰,她不想因为什么意外情况而功亏一篑,让罗子兴给江大海传话之后就守在窑口,别让人钻了空子。 显然罗子兴已他的吩咐守在窑口。 她朝着小徒弟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有随万公公同来,守在厅堂外的卫所小旗进来通禀万公公:“大人,有自称是宋小姐大伯父的男子求见。他说,他是听说宋家窑厂到了日子却没有按时交货,特意从县城里赶过来,助宋小姐一臂之力的。” “是吗?”万公公挑着眉角看宋积云,道,“让他进来。” 宋积云恭敬地站在一旁,一副全由万公公做主的模样。 万公公就呵呵地笑了几声。 宋大良挺着个将军肚,带着两个从她窑厂挖走的师傅,捧着两个匣子,随那小旗走了进来。 “万大人!”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万公公的面前,给他行了个大礼,自我介绍道,“我是宋又良的胞兄宋大良。有一年,我二哥让我去给御窑厂送样品,正好遇到您,您和还和说了半天的话,您可还记得我?” 万公公显然不认识他了。 他没有理会宋大良的话,而是直接道:“你说来给宋小姐帮忙,你准备怎么帮她的忙?” 宋大良估计没有想到万公公这么直白,被问得一噎,愣了一会儿才道:“大人明鉴!我这个大侄女,初生年犊不怕虎,我就怕她没个轻重,烧不出祭白瓷出来却硬来。正好我也有个小窑厂,窑厂师傅的手艺不错,那祭白瓷又是我们宋家的秘方。”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身后的两个窑工:“我就把我窑厂的大师傅带过来了,让他们帮忙看看,看这炉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清几个见他在万公公面前这样颠倒黑白,气得脸都白了,握着拳手上要上前和他理论,却被郑全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这些事自有大小姐当家作主,”他低声地告诫几个人,“别节外生支,惹出事来。” 几个人虽说忍着没有说话,却盯着宋大良,紧握的拳头一直没有松开。 而宋积云在见到宋大良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闻言她不由低下了头,好不容易才收敛了眼底嘴角的笑容。 原本她还在愁用什么办法拖住万公公。 既然她大伯父要给她送枕头,她也就不客气了。 她大惊道:“大伯父,我们家祭白瓷的秘方怎么成了宋家的秘方?您又什么时候开了窑厂?祖母知道吗?她老人家常说,自从您把祖父败光了之后,她老人家就觉得您不是烧瓷的料,不允许您再烧瓷……” 宋大良听着脸不红心不跳的,还喝斥宋积云:“长辈的事,你知道多少?这祭白瓷的秘方原本是你祖父研究出来的。只是我和你三叔父都没有烧瓷,这秘方自然就落在了你父亲的手里。但我毕竟是长子,你祖父在世的时候,也告诉了我。” 他说到这里,叹气道:“至于我为什么办这窑厂,还不是因为你?你年纪轻,不知轻重,性子又急躁鲁莽,自你和万公公立下军令状,我就一直担心,生怕有什么差错,不仅毁了你,还毁了宋家窑厂。我这才决定用你祖父留给我的秘方,开个窑厂。也能在你出差错的时候亡羊补牢。不至于让你,让宋家出现大的纰漏。” 话里话外,把宋积云鄙视了一番。 宋积云很是生气。 宋大良却看也没看宋积云一眼,而是殷勤地凑到了万公公的面前,让两个大师傅打开手中的匣子,并道:“万大人,您看!这是那个小窑厂烧出来的两件小玩意。您是瓷器行业的里的能家里手,您要是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您帮我们掌掌眼!” 是一对胆式梅瓶。 造型优美,素雅洁净,像象牙般微微泛着光。 这可是用宋家独有的祭白瓷秘方烧出来的。 万公公一惊,瞥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抿着嘴,愤怒地望着宋大良,没有说话。 宋大良不免露出几分志得意满来。 他朝着万公公揖了揖,道:“大人,您不用担心!若是我这大侄女这边交不出祭白瓷,我来替她交!保证不耽搁御窑厂的事。” 他还说出一些行的目的:“以后御窑厂有什么活,也可以交给我的窑厂做。我保证把御窑厂的订单做得漂漂亮亮的,比我二弟在的时候还要好!” 万公公听着,哈哈大笑起来,道:“把那两个梅瓶拿过来我看看。” 宋大良忙将梅瓶奉上,还和万公公讲解道:“您看这胎体,您再看这颜色和造型,整个景德镇,有谁比得上。” 万公公仔细看了看,觉得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让宋大良把梅瓶给宋积云:“宋小姐,你也看看。比你父亲烧出来的祭白瓷有什么不同?” 宋积云拿在手里看了半天。 她越看,心中疑惑越深。 宋大良烧出来的祭白瓷,比她父亲之前烧的还要细腻。 好像进行了工艺改进的。 难道他挖过去的窑厂这么厉害。 她不由朝两个师傅望去。 两个师傅立马低下了头,面露愧色。 宋积云直皱眉。 宋大良看着,终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还道:“大侄女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管你把不把我当你的大伯父看待,我却不能亏了你这个做侄女的。这次御窑厂的订单,我来帮你收拾残局。你就当是个经验教训,以后行事多想多做,可别再这么不知深浅了。” 万公公在旁边点头。 有两家能烧祭白瓷,打破了宋又良在世时一枝独秀的局面,他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宋大良见万公公的态度,压制不住心底的喜悦,眼睛笑成了一道缝。 罗大兴小跑进来,轻轻喘着气道:“大小姐,可以开窑了!” 众人均很意外。 罗大兴兴高采烈地道:“外面降了温。” 万公公觉得很巧,兴致勃勃地道:“走,去看看!” 祭白瓷作坊里,窑工们都跪在地上迎接万公公。 宋积云等人陪他在窑边站定。 罗子兴拌着嗓子眼喊着“开窑”。 窑工们小心翼翼地将砖一块一块的撬开。 厚厚的灰下,是废墟般的的匣钵。 罗子兴颤抖着手,轻轻地扒开了匣钵。 他有些佝偻的脊背半晌都没有动。 这是烧坏了吧? 宋大良幸灾乐祸地想。 强行烧窑,他还没有听说有成功的例子呢! 他不由踮了脚。 只见那罗子兴像疯了似的,不停地开始扒拉那些烧成了陶烁的匣钵。 宋大良目光闪烁。 要是这次烧出空窑就好了。 他这念头闪过,那罗子兴猛地转过身来。 他满脸是泪却难掩其兴奋。 “大小姐,大人,”他高声嚷着,侧身一旁,道着,“您们看!” 阳光下,一片玉色。 第八十八章 “大伯父莫非以为我是傻子?!”宋积云嗤笑道,“你打赌输了给我磕三个头,然后让别人指责我不敬尊长;我打赌输了把窑厂送给你,让你白得一份家业。天下间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宋大良在万公公面前还是要脸的。 他顿时面红耳赤。 他对打赌的事胸有成竹,没想过要占宋积云的便宜,不过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 可宋积云的所言却让他心中一动,起了贪念。 如果能趁此机会拿下宋家窑厂…… 他不由指着宋积云道:“你想怎么样?” 宋积云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了似的,厉声道:“你有本事,就和我赌把大的——我输了,把窑厂给你;你输了,就滚出宋家,从此不再是宋家的人,出族!你敢吗?” 众人骇然,厅堂里鸦雀无声。 宋大良却眼睛一亮。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好!”他强压着心底的喜悦,道,“你也别说我欺负你,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可口说无凭,他觉得这样并不保险。 他不禁左顾右盼,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万公公的身上。 “大人!”他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忙朝着万公公行了个揖礼,道,“您得给我们做个凭证!” 万公公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宋大良曾经承诺给他,若是祭白瓷的事成了,宋大良的窑厂有他一半的份额。 这打赌得来的东西,应该也算在内吧? 他声音显得有些尖锐,道:“让我做证可以,但你们得说话算话,不然我这面子往哪里搁?” “一定,一定!”宋大良忙不迭地保证。 宋积云却像突然清楚了过来似的,犹豫起来。 宋大良心里“咯噔”一下,催促她道:“争起家业来你就男女都一样,让你当家作主的时候你就把自己当女子了。既然如此,你不如趁早回内宅绣花去,把窑厂交出来给别人打理,免得丢了我二弟的脸,坏了他一世的英名。” 宋积云听了牙齿咬得“吱吱”响,道:“赌就赌,我还怕你不成?只要你到时候别不认账就是行!” “万大人面前,谁敢不认账!”宋大良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万公公更是道:“你放心,在景德镇,还没人敢泼我的面子。” 宋积云的笑容看上去就显得有些勉强起来。 宋大良见了,心里像那三伏天喝了碗冰镇绿豆水似,畅快极了,还把那对梅瓶都拿出来摆放在了中堂前的方桌上供众人观看:“等会出了窑,正好可以比对比对!” 万公公呵呵地笑。 顾清等人却握手成拳,一个个脸色泛白。 罗子兴兴奋地跑了进来:“大小姐,大小姐,吹起了北风,降温了!” 窑里的温度需要它自然的冷却,这个过程需要两、三天。 可有时候遇到天气变冷,则会缩短这个时间,可以提前开窑。 不要说宋积云了,就是万公公等人都不由朝厅外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刮起了风,树枝被吹得“哗哗”直响。 宋积云却心情明媚。 她问罗子兴:“可以开窑了?” 罗子兴不住地点头,道:“原本还要等一个时辰的,我刚去摸了窑砖,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宋大良的神色有些晦涩不明。 万公公却站了起来,道:“走,去看看!” 宋大良立刻挤到了万公公的身边,拥簇着他往祭白瓷的作坊去。 宋积云则落后几步,悄声问罗子兴:“元公子呢?” 如果没有他的火照,这次烧窑不会这么的顺利。 她想让他分享开窑喜悦。 罗子兴懊恼地拍了拍脑门,道:“元公子还没醒,我这就派个去请他。” 元允中这几天一直在帮着控火,直到窑熄了火才去歇下。 “那就算了!”宋积云看了万公公一眼,下意识地不想让元允中给万公公这样的人行礼,“等他醒了再说。” 罗子兴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打了个马虎眼,谁也没去喊元允中,一行人跟着万公公去了烧祭白瓷的作坊。 祭白瓷作坊的窑工们都七嘴八舌地围在窑前等着开窑。 见宋积云陪着万公公过来,忙跪在了一旁。 宋积云陪万公公在窑前站定。 罗子兴拌着嗓子眼喊着“开窑”。 砖瓦匠轻手轻脚地一块一块地撬着窑砖。 厚厚的灰下,是废墟般的的匣钵。 众人静心屏气。 罗子兴颤抖着手,走了进去。 他佝偻的脊背,轻轻地扒开了匣钵,半晌都吭声。 这是烧坏了吧? 宋大良幸灾乐祸地想。 如果烧成了,哪怕是只有一件,罗子兴也没有这样平静。 但他很想知道结果,不由自主地踮了脚。 只见那罗子兴像疯了似的,不停地开始扒拉那些烧成了碎片的匣钵。 宋大良顿是心花怒放。 看样子这次没烧好。 要是出了空窑就好了。 窑厂是他的了!御窑厂的订单也是他的了! 宋积云,到底还是嫩了点,不是他的对手。 他强忍着笑意,放下踮着的脚,安然地站到了万公公的身后。 罗子兴猛地转过身来。 “大小姐!”他泪流满面。 在场所有的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成了!成了!”他喃喃地道着,大声喊了起来,“大小姐,烧成了!我们全烧成了!” 天上铅云散尽,阳光重新照射下来。 照在罗子兴满是泪水却难掩激动的脸上。 他侧过身来。 阳光下,粗砾的碎陶上一片玉色。 众人哗然。 这么多年来,景德镇就没有一家开窑全烧成的。 他们都想挤进去看看,看着万公公等人,又不敢。 众人痴痴地望着宋积云等人。 宋大良已经完全懵了。 万公公却两眼发直,跌撞着走了过去:“这,这是什么?” 粗糙的陶砾间,一个个素洁莹然的碗碟如珠在侧,让人自惭形秽,娇贵的不敢随意碰触。 相比宋大良的梅瓶,色泽更温润,更含蓄。 像流动的霜糖。 万公公不顾周边到处都是黑灰的煤灰,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个小碗。 阳光透过来,如纸般的轻透,能看见得他拿着碗的手指阴影。 世间绝品。 第八十九章 “这是甜白瓷!”不知什么时候,宋积云已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温声道,“是我父亲在世时一直研究的一种新瓷。我接手窑厂之后,改进了一部分工艺,把它烧制了出来。” 俗话说,“逢人只说三分话”。 何况这些商业秘密。 她还没有打算把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 “甜白瓷吗?!”万公公小声地道,站起来迎着阳光举着手中的碗。 素净的碗里透着一团暖暖的光。 “因为它的釉色像棉白糖一样莹润,所以就取了甜白瓷这个名字。”宋积云向他说明,“可惜时间太紧了,不然我还准备试试暗花或者是雕花,肯定很有意思。” 万公公点头,目光却像黏在了那小碗上似的,撕都撕不开,低声赞道:“太漂亮了!” 宋积云抿了嘴笑。 宋大良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他面如金纸地望着有说有笑的万公公和宋积云,心慌意乱。 他明明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宋大良眨了眨眼睛,希望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可粗糙的碎陶片里那如玉般素雅的瓷器,又时时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忍不住扒开身边的人群就冲了过去,却被守在窑口的罗子兴等人拦住。 “给我让开!”宋大良铁青着脸道,和拦他的人纠缠起来。 听到动静的万公公和宋积云循声望过来。 宋积云面无表情。 万公公则犹豫了片刻,道:“让他进来!” 罗子兴等人略一迟疑,宋大良越过他们扑在了灰蒙蒙的碎匣钵上。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地扑,胡乱地翻着那些杯碟碗盘。 碰瓷声细细如龙吟,如磬钟,十分悦耳。 万公公一愣,忙道:“你小心点!” 宋大良全副的心神都放在扒拉新烧出来的瓷器上,头也没回一下。 万公公微愠,吩咐随身的小旗拉了宋大良:“你这是干什么呢?瓷器易碎。这要是打碎了,算谁的?” “不可能!”宋大良神色恍惚,大声道,“老二还在研究怎么改进‘玉泥’,怎么可能会烧出新瓷来?宋积云,你,你捣什么鬼?这些瓷器,肯定是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宋积云冷笑,道:“谁家烧出新瓷来了不去万大人那里领功,让我来出这个风头?” 宋大良还在那里唠叨:“你不可能烧出祭白瓷来。你没有瓷粉,是调不出‘玉泥’来的。” 宋积云听着目光微闪,道:“大伯父的瓷粉,又从哪里弄的呢?” “我从……”宋大良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嘴立刻抿成了一道缝,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宋积云冷哼一声,指了那一堆甜白瓷道:“大人,您看,这个能作为祭白瓷送到宫里去吗?” 新瓷莹莹有光,像玉雕般。 可万公公想到和宋大良的约定,神色有些不明。 一时间窑口内外一片寂静。 万大良汗毛都竖起来了,人也清醒过来。 他和宋积云计较什么新瓷旧瓷的。 他现在是要拿到御窑厂的订单,拿到宋家的窑厂。 “大人!”他忙提醒万公公,“之前往宫里送的可都是祭白瓷而不是什么甜白瓷。一个供桌上供两种白瓷,怕是有些不好吧?” 万公公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宋积云忙道:“大人,我还烧了几个高足清供盘。” 她说着,从窑里挑出几个供盘递给了万公公瞧:“眼看着要到中秋节,正好拿来送人。秋冬的季节供个香橼、佛手之类的,再好不过了。” 想推行新瓷,就得让御用监造处的太监们点头,朝中的清流们喜欢。 万公公沉思着,没有接手。 宋积云不以为意,依旧笑盈盈的,道:“这甜白瓷做祭瓷固然不错,可若是做青花、釉下彩的底色,会更好——如今西域的路断了,苏麻里青料越用越少,浙青、回青颜色都偏淡雅,用原来的青釉做底色容易散。” 万公公和宋大良都听着眉头直跳。 如果像她说的,甜白瓷的用途这么广,这新瓷的价值就远远不止单用做祭瓷了。 万公公不禁接过了那个清供盘,细细地盘算起来。 宋大良没万公公想的那么多,他只想保住他烧的瓷器能成为御窑厂的祭瓷。 他有些慌张地道:“万大人,什么青花、釉下彩,也不过是这么一说。要是真的能行,过几天让她单独给您烧一窑,您先亲眼看了再说也不迟。” 万公公却由宋积云的话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毕竟是太监,宫里才是他的归属。可他离开京城越久,和二十四衙门就越生疏。他想回京城,仅靠银子打点是不行的。 如今宋家窑厂烧出新瓷来了,作为督陶官,这也是他的功劳。 他有了这个功劳,想调回京城就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他看了看满脸焦急的宋大良,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宋积云,给了随从一个眼神。 随从立马上前接了那几个高足清供盘。 宋积云暗暗松了口气,嘴角微翘,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前多了几分轻快:“大人,我觉得我大伯父说的话也有道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给您烧几件青花和釉下彩,正好和这批甜白瓷一起送到京里,还能赶得上中秋节的节礼。” “大人!”没等万公公吭声,宋大良就急急地打断了宋积云的话,“这青花、釉下彩还不知道能不能烧成,可这祭白瓷却耽搁不得。要不,我也给您烧几件青花或者是釉下彩,您看看哪边更好再做决定也不迟。” 可万公公却打定了主意把烧出了新瓷的事作为回京城的敲门砖。 他看也没再看宋大良一眼,吩咐身边的人:“叫库房的来收货。” 罗子兴等人听着欢天喜地却不敢笑出声来。 宋大良傻了眼。 “不是!”他想去拉万公公。 万公公身边的人立刻把他拦到了一旁。 宋积云则闻音知雅,笑道:“您看您还要些什么?您让身边的人列个单子,我让汪大海过去拿。正好我还得了幅马世荣的花鸟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让他带过去请您帮着掌掌眼。” 万公公很满意她的知情识趣,“嗯”了一声。 宋积云趁热打铁,笑道:“您看我和我大伯父的赌约?” “在景德镇还没有谁敢不给我面子的!”万公公急着筹划新瓷的事,不耐烦地应了一句,挥了挥手,带着身边的人走了。 宋大良急眼了,仓惶而无措。 “大人!大人!”他狼狈地追着万公公的轿子跑着。 第九十章 宋积云望着宋大良的背影,讥讽地撇了撇嘴角。 她身边的郑全则不甘心地道:“大小姐,这件事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宋积云冷笑,“他既然想在生意场上和我一决胜负,那我们就生意场上见好了。至于打赌的事,这不还有万公公,还有十一太爷吗?你急什么?” 万公公作为证人,郑全能理解,可十一太爷? 宋积云朝着他笑了笑,道:“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正好看看宋氏的几位族老都站在谁一边!” 郑全还是有些担心。 窑口那边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宋积云的笑容也少了些许的冷意,多了些许的开怀。 “走!”她约郑全,“我们去看他们起窑去。这次除了祭瓷,我还烧了些民间能用的精品瓷,过几天让周正带着去趟苏杭。还有汪大海,等会他过来了,你陪着他去趟御窑厂,见见万公公,把入库单拿回来。” 她还想到元允中。 不知道醒了没有。 她给他烧了两方印泥盒。 宋积云脚步轻快地去了欢声笑语的祭白瓷窑口。 她当务之急,是把这炉窑瓷器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送到御窑厂去;让万公公相信他能凭着烧出甜白瓷的功劳升官,回到京城。 而当宋大良又急又累地回到家中时,已打过了四更鼓。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着府邸喜气洋洋的。 王氏戴着凤头钗,穿着枣红色织金团花褙子,带着几个丫鬟笑盈盈地迎上前来:“老爷,您可算回来了!今天忙了一天,辛苦了!快回屋歇会!我让厨房整了一桌好菜,只等您回来,就可以上菜了。” 她头上的饰品在灯光下闪着金光。 宋大良目光发直,徐徐地望向王氏。 王氏半点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眉宇间全是喜色,还示意身边的丫鬟去扶了宋大良。 “今天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她兴奋地道,“万公公收了我们五千两银子,那御窑厂的订单应该十拿九稳了吧?” 为了“打动”万公公,她可是把自己陪嫁的几个铺面都卖了。 宋大良却骤然面露狰狞,抬脚就将上前扶他的丫鬟给踹在了地上:“滚!都给我滚!” 王氏神色大变,忙带着几个丫鬟鹌鹑似的避到了旁边。 宋大良神情恍惚,趔趔趄趄地往前去。 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大老爷,十一太爷和几位族老过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找你商议。” 宋大良脚步一顿,像清醒了过来似的,伫足片刻,和那小厮去了前院待客的厅堂。 王氏立刻让人去叫了宋大良身边的随从,问起了今天的事。 当她得知宋积云烧出了一种叫“甜白”的新瓷,还被万公公定为了御品,宋大良不仅没等到万公公的支持,还被万公公嫌弃,奔波了一个下午都没能再见到万公公,她胸口一绞,痛得差点就晕了过去。 “快,快去请了三小姐过来!”她一面由丫鬟们扶着倚在了美人榻上,一面急声吩咐,“就说窑厂出大事了!” 小丫鬟一路小跑,请来了宋桃。 “娘!”她已经从丫鬟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母亲的时候,虽然沉着脸,却也让人觉得稳重可靠。 正由小丫鬟服侍着喝着参茶的王氏看着,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哽咽道:“我就说那秘方不可靠。可你爹说,人家让他先烧瓷,再给钱。现在好了,你二叔父那边早有了新的方子,这用‘玉泥’烧的祭白瓷早就被他们淘汰了。要不然,也不会流传出来了!” 宋桃咬了咬牙,沉声安慰母亲:“您也别急,爹不拿那钱子去买秘方,也会吃喝嫖赌全都打了水漂。倒是十一太爷这么晚了过来,不知道找爹有什么事,得打听清楚才是。” 王氏又急起来,要叫身边的丫鬟去打听。 宋桃却道:“我已经让丁香去了,我们在这里等消息就是。倒是万公公那里发生了什么,您让那随从进来,我要仔细地问问他才是。” 王氏已经没了主意,让人去叫了那随从,由着宋桃细细地盘问了一番。 只是这话还没有问完,丁香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三小姐,大太太,”她脸色发白,道,“不好了,十一太爷让大老爷主动分宗,说大老爷和云小姐打赌打输了,得给万公公一个交待才是。” 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黑,紧紧地扶住身边的桌子,这才没有倒下去。 “打赌?打什么赌?”她盯着宋大良的随从,“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随从都快要哭了,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抹着眼角道:“出族这么大的事,我们都以为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会当真啊?” 王氏一听,拍着大腿就嚎啕起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嫁了个这么不靠谱的男人!一辈子就没干成过一件事……” 宋桃在心里腹诽。 你才知道啊! 她慢条斯理地劝着王氏道:“娘,分宗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和云堂妹家的关系都这样了,爹以后还想开窑厂,有利益之争,就算今天不翻脸,以后还是要翻脸的。” “可你爹是个没用的,要没有宗族的照顾,恐怕我们连饭都吃不上!”王氏哭着道。 宋桃只好继续劝母亲:“我再让丁香去打听打听。若族老们还顾着情面,让爹主动提出分宗而不是被出族,和宋氏宗亲还能当亲戚走动。” 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迟疑道:“只不过若是二房要过继嗣子,论起亲疏来,我们家连十一太爷家都不如了……” 王氏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她握着女儿的手道:“难道这才是宋积云的目的?” 她不由面露讨厌:“她可真狠毒。” 又庆幸:“还好我也没准备把你弟弟过继给谁!” 可她爹却想让她弟弟一肩挑两房。 宋桃若有所思,催了丁香:“你再去厅堂看看,有什么事,及时给我们传个话。” 丁香一溜烟地跑了。 宋桃心里却想,上辈子,宋积云不也出了族。 没有了宗族的拖累,宋积云无所顾及,大展拳脚,功成名就后,宗族反而求着宋积云重新归宗。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金钱、权势才是真的。 她不禁伸了伸手脚,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第九十一章 宋大良既不愿意分宗,更不愿意出族。可前有宋氏的族老们,后有万公公,加之宋桃又说通了王氏,王氏也觉得分宗更好,宋大良再不愿意,再不甘心,窑厂还得靠王氏的赔(陪)嫁周转,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选择了分宗。 只是为了宋氏家族的体面,要等到宋又良七七之后,宋家才会开祠堂,正式把宋大良这一支分出去。 宋大良憋屈得不行,送走了宋十一太爷等人就跑出去喝花酒去了。 倒是宋家二房钱氏这里,她所在的院落灯火通明,会客的花厅不时还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叫‘甜白’的新瓷了?”钱氏坐在罗汉榻上,拿着宋积云帮元允中烧的甜白瓷印泥盒,反反复复地观看、摩挲着,欣慰的笑容里还残留着几分震惊,“难怪万公公定它做了新的祭白瓷!果真是莹洁素雅,比老爷烧出来的那白瓷更好看!” 坐在她左手边的宋积云笑了笑,指了榻几上的几个甜白瓷的胭脂盒:“那是给您和妹妹们烧的,比这个还要轻薄一些。您看喜不喜欢?下次还可以给您烧点别的。” 钱氏闻言放下手中的印泥盒,吩咐郑嬷嬷给宋积玉和宋积雪一个人挑了一个甜白瓷的胭脂盒,道:“其他的都收到我的库房去,我到时候当成节礼送给像宁王府、淮王府或是王主簿这样的人家去。” 也算是为他们家的新白瓷做个宣传。 “那也用不着克扣我们家积玉和积雪的东西。”宋积云直笑,道,“您想要送给谁,送些什么,过两天我再烧一窑就是了。” 让郑嬷嬷把胭脂盒依旧分了。 宋积雪捏着个胭脂盒扑到宋积云的怀里,仰着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高兴地问她:“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谁来抢我们家的窑厂了?” “嗯!”宋积云应着,爱怜地摸了摸小妹妹的头。 这些日子她只顾着保住父亲留下来的产业,忘了安抚两个年纪还小的妹妹了。 她朝着坐在对面的宋积玉也笑了笑。 宋积玉腼腆地说着“谢谢大姐”。 钱氏看着,眼睛微涩,想着要是宋又良在这里该有多好。 她低下头,强把泪意忍了回去,转念又担心起宋积云来,道:“你大伯父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他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那‘玉泥’的配方是怎么传出去的,恐怕还得好好查查才是。这配方,连我也不知道!” 宋积云也这么想。 “您放心,”她安抚钱氏,“我心里有数。” 钱氏直点头,感慨道:“你大伯父也算是弄巧成拙了。要不是他使坏,你也不会冒险去烧新瓷,也不会保住御窑厂的订单,让他血本无归了!” 说到这里,她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还好菩萨保佑,心想事成了!” 宋积云却看了对面的元允中一眼。 他身姿笔直地坐在绣墩上,正轻轻地吹着茶盅里浮起的茶叶。 柔和明亮的宫灯下,他杏眼微垂,宁静中透着几分高华。 她不由抿着嘴笑。 这件事,她还得感谢元允中。 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烧甜白瓷。是元允中告诉她,外面不流行罗汉图而是开始推崇观音像。而他们家不擅长观音画像和观音瓷像。 与其到时候被动调整,不如趁这个机会推出甜白瓷,为以后烧彩瓷打基础。 只是这话她不好跟钱氏说。 她母亲一直盼着她能和元允中有更多的接触,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更不好跟元允中说。 怕他得意洋洋。 不过,钱氏的话也提醒了她。 她道:“明天报恩寺的师傅过来和您商量父亲七七的祭祀,我就不参加了。我明天得去趟洪府。大伯父把市面上的泥料买空的时候,他们家大公子雪中送炭,给我们家送来了泥料,我还没有去感谢洪公子呢!” “应该!应该!”钱氏连声道,“家里的事有我和郑嬷嬷、吴管事,你只管去忙你的。” 还关心地道:“要不要我帮着准备谢礼?别的东西好说,前几天田庄送了两筐早熟的秋桔,要不你都送去洪家吧!你们要吃,我再让田庄里送过来。” 他们家早熟的秋桔很酸,不过图个“早”字。 宋积云向来不喜欢吃,她也就没有想到送人:“您就安心办您的事好了,谢礼我会和吴管事商量的。” 两人说着话,都没有注意到喝着茶元允中抬眼看了看宋积云。 只到见宋积雪悄悄地打着哈欠,众人这才觉察到天色不早,各自散了。 宋积玉和宋积雪这些日子都陪着钱氏,在钱氏这里歇息,只有宋积云和元允中要回各自的院子,他们还同路,能结伴而行。 月色溶溶,树影婆娑,夜风徐徐。 元允中静静地走在她的前面。 宋积云暗暗叹气。 自元允中赶到窑口,发现她提前开窑之后,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她总感觉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想到这几天在窑厂,他被汗透湿的衣襟,她望着他肩宽腰细腿长的背影,不禁道:“元公子,我觉得你那个火照特别好,过几天准备再烧一窑甜白瓷,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不用!”元允中脚步顿都没有顿一下,平淡地道。 宋积云听了,莫名觉得心里一噎。 她想了想,干脆追了上去,一面倒走,一面道:“要不,我再给你烧几套甜白瓷的茶具或者是酒壶、清供怎么样?还是你喜欢其他的瓷器,我也帮你烧几个!” 元允中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斜瞥了她一眼,道:“明天你要去拜访洪公子?” 宋积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元允中扬了扬下颌道:“明早见!” 什么意思? 宋积云愣了愣。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元允中已朝前走去。 她忙小跑着追了上去,抬头望着他道:“你可是有什么事?” 元允中伫足。 宋积云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元允中却绕过她,继续朝前走。 宋积云抬脚,发现她前面立着个半身高的太湖玲珑石。 她刚才压根就没有注意这儿有块石头。 如果她往前走,就会撞在这石头上。 宋积云朝前望去。 元允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皎皎月色中。 第九十二章 所以说,这个扇坠是宋积云给他的赔礼啰! 元允中眸光微闪,慢慢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荷包。 “多谢宋小姐!”他道。 桃红色的杭绸衬着他修长的手指,比那玉还要莹润白皙。 宋积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上面停留了几息。 元允中打开荷包,两枚被猩红丝线串着的深棕色木雕小鱼落在了他的指间。 指节大小的鱼儿,鱼身的鳞片,鱼背、鱼尾的鳍都被雕得栩栩如生。其中一枚小鱼翘着尾巴,像是要跃到空中,一枚昂头张嘴,像是冒出水面似的,而沉香木特有的纹理更是荡漾着一道又一道的金丝光圈,像水落其身,惟妙惟肖中透着精美华丽。 “鱼跃龙门!”元允中扬了扬眉。 宋积云笑眯眯地道:“希望元公子能喜欢。” 学得文武艺,卖给帝王家。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很好的祝福。 元允中手指勾着猩红的丝线,两条小鱼儿在空中晃动。 “沉香木扇坠配乌木、棕竹团扇最好。”他道,“可惜,眼看着要入秋了,得换金铆钉穿制或是用玳瑁、象牙镶头的折扇了!” 什么意思? 宋积云睁大了眼睛。 元允中却轻笑一声,握手成拳,把两枚小鱼儿攥在了手心。 “不过,我在荫余堂看见洒金五色粉笺了。”他道,“用来做扇面不错。我们可以用沉香木做把折扇,倒也能用。” 他把两枚木雕小鱼重新装进了桃红色的荷包里,起身去博古架上找那洒金五色粉笺。 宋积云低了头,抿着唇笑。 洒金五色粉笺是贡品,她们家有几刀,还是她外祖父留下来的。 “我来帮你!”她起身往博古架去。 却“扑通”一声,把元允中书案上堆放的一叠宣纸撞落在了地上。 她忙弯腰去捡。 却看见有散开的宣纸上画着缠枝花云龙莲花图样。 “这是什么?”她不禁拿起那宣纸展了开来,问元允中,“你看到了御窑厂今年拿过来的图样了?” 元允中远远地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把博古架顶层的香樟木匣子拿了下来,挑了几张洒金五色粉笺:“在窑厂看到了,就随手画了下来。” 宋积云想到她进来时青花瓷笔洗残留的水痕,笑着把那叠纸捡起来后,单独把那张画了图样的宣纸铺在书案上,道:“这图案你画错了。” 她刚刚接触瓷器时,也对那些漂亮的图样非常感兴趣。 元允中很是意外的样子,大步走了过来。 宋积云干脆拿笔蘸了墨,在他画的图样旁加了起来:“这缠枝花除了莲花还有牡丹和菊花。而且它是每隔一朵莲花和牡丹才会添一朵菊花。你画了莲花和牡丹,却没有画菊花。” 她不说,元允中根本发现不了。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画画。 她手指白净却圆润,指甲剪得整整齐齐的,没有涂丹蔻,能看到粉色的指尖,干干净净的,让人心生好感。 头发乌黑亮泽,额头洁净饱满,还有美人尖。 眼睛又大又双,浓密翘长的睫毛轻轻垂落,在眼窝留下一片阴影。 她鼻梁又挺又直,嘴唇红润,像盛开的玫瑰,显得格外的艳丽。 特别是她的神情,认真、专注、从容……有着胸有丘壑才有的镇定与自若。 他有片刻的恍惚。 脑海里一会儿闪现他被药倒时她居高临下看他时倨傲的神情,一会儿闪现在赵家集时,月光下她发青的指节。 “你看,是不是你在窑厂看到的图样?”他耳边突然传来宋积云含笑的声音,“也不知道御窑厂发什么疯?用了缠枝花配云龙纹……”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有温温软软的触感从他的唇边擦过。 元允中吓了一大跳,忙扭头望过去。 温温软软的触感贴在他的唇上。 他看见宋积云惊讶的面孔。 秋水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而鼻尖萦绕的玫瑰的香味,更是铺天盖地般地把他笼罩在其中。 他脑子嗡嗡作响,不知身在何处。 宋积云也傻了眼。 她只管画画了,压根没有注意到元允中,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靠她这么近,还微微弯着腰,她一转头,居然和他“擦”脸而过。 好在是她不是真正养在深闺的小姑娘。 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她装着若无其事地准备后退一步。 元允中却让她猝不及防地转过脸来。 两人嘴唇相印…… 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上乱窜,酥酥麻麻地让她头皮发麻。 宋积云本能地伸手,想把眼前的人推开。 门口却传来“吱呀”一声,有男子声音欢快地高声道着:“宋小姐,我给您沏了桂圆红枣茶,晚上喝了养血气。” 宋积云想也没想地推了元允中一把。 元允中趔趄着退后一步就回过神来,立刻就站稳了。 两人虽然隔着一臂的距离,一个眼神飘忽,一个故作轻快,却都满脸通红,周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茶盘的邵青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元允中,又瞅了瞅宋积云。 怎么感觉到他们家公子前所未有的暴躁? 宋小姐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漠然。 这两位不会是又吵起来了吧? 他们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他是不敢劝他们家公子的,只能委屈宋小姐了。 他在心里直叹气,佯装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轻手轻脚地上了茶。 宋积云觉得她两世为人就没有比这更不自在的时候了。 她颇有些粉饰太平般端杯喝了口茶,称赞了几句茶好,这才对元允中道:“时候也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去洪府,有什么事,我们明天下午再说吧!” 元允中没有吭声。 倒是邵青奇道:“您去洪家做什么?” 宋积云把泥料的事说了一遍。 邵青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道:“那泥料又没有用上!” 元允中却道:“不管泥料用没用上,人情却在。我们是得去洪家道声谢才是。” 宋积云见他神色平淡,说话的声音不急不徐,和平时一样,心里顿时就松了口气,忙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眼角的余光掠过书案,神色略一犹豫,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起身告辞。 邵青忙送了宋积云出门。 第九十三章 荫余堂外,清耀洒满大地。 脚下的十字纹的地砖,身边枝叶葳蕤的香樟树,墙角一丛丛的紫茉莉,让院落暗香浮动,皎洁明亮。 那些因为邵青突如其来而被忽视,被强压在心底的情绪顿时又涌了出来。 宋积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明天从洪家出来,就直接去窑厂吧? 烧煤的费用太高,为了订单偶尔一次还可以,长此以往却不行。 柴烧和煤烧需要温度又不一样,在明年御窑厂祭白瓷的订单还没有谈妥之前,最好还是多烧几窑。不仅可以很好的掌握温度,还可以试着往苏杭那边铺货。 等到过年,正好可以打开销路,把这几个月的损失补上。 她慢慢地朝自己住的院落走着,脸上的热度在夜风中徐徐散去,唇上却始终像是被贴着什么似的,绷得有些紧。 她回到屋里,用冷水洗了脸,拿着靶镜打量自己。 红唇依旧丰盈,涂了保养的无色口脂,亮晶晶,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宋积云的脸慢慢热了起来。 她反手将靶镜扣在桌上,这才去歇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太阳已经升了起来,花树上的露珠被阳光一照,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积云先去钱氏那里和两个妹妹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和吴管事在库房清点了去拜访洪家的礼品,这才由郑全陪着,去了轿厅。 几个腰圆体壮的轿夫已经在轿厅等着了,宋积云想着宋十一太爷昨天晚上去了宋大良那边,遂低声地叮嘱吴管事:“三叔父那边的宅子以后就是宋氏的私塾了,通往那边的甬道已经砌死了,就怕大伯父来给祖母问安,惊扰到我母亲,你多留个心眼,盯着点。” 吴管事连连应诺,并道:“老太太那边,除了平时当值的婆子,我还专门派了几个护院守着。没您和太太发话,谁也别想进来。” 宋积云满意地点头,正要上轿,轿厅外面传来说话声。 她转身望去。 看见元允中穿了件月白色菖蒲纹暗纹杭绸直裰走了过来。 直裰明暗交织的细长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莹光。 宋积云一愣。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昨天晚上灯光下他莹白的手指。 她耳朵一热。 元允中已走进了轿厅,道:“都准备好了吗?” 宋积云不解:“什么?” 元允中扬着下颌,轻描淡写地道:“去洪家!”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 但当她抬头望着元允中,看到他乌黑的发间插着的翡翠青竹簪时,突然灵光一闪。 他打扮得这么正式,是准备和她一起去拜访洪公子吗? 可她并没有邀请他! 元允中这是误以为她昨天说去洪家的事是在邀请他吗? 她不由道:“你要和我一起去洪家吗?” 元允中闻言,慢慢敛了表情,定定地望着她,徐徐地道:“我是不想,但作为你的未婚,我如果不跟着你,不去拜访洪公子,合适吗?” 他说着,一转身,上了旁边的轿子,道:“也免得人家说我们礼数不周!” 宋积云哭笑不得。 元允中已吩咐郑全:“起轿!早点去了洪家,也好早点回来。” 郑全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点头,郑全连忙又安排了一顶轿子。 众人去了街尾的洪府。 洪家昨天已经接到了帖子,今天一早就派了人在门口等着,宋家的轿子刚刚在洪家大门口落定,洪家的大总管已带着七、八个随从、小厮开了大门,洪公子则在院子里等着了。 洪家的大总管亲自上前扶了轿子。 宋积云和元允中并肩进了洪府的大门。 洪公子眸色微动。 因为要来洪家,还在孝期的宋积云不好穿了孝服来拜访洪公子,就换了件月白色素面杭绸镶水绿色暗纹折枝花襴边的褙子,乌黑的青丝插了两朵水绿色绣球绢花,面如芙蓉,目如秋水,如那春日繁花,妍丽中透着几分雅致,如那盎然的春意,衬着周遭的景物都没有了颜色。 偏生她身边穿着同色直裰的男子气质极其出众,举手投足间高华清贵。 两人站在一起,如明珠朝露,相得益彰。 这位难道就是传闻中宋家的那位女婿? 长得是真好。 只是不知道形似,神似不是。 洪熙的目光在元允中身上停留了片刻。 元允中只是淡淡地看了洪熙一眼。 两拔人已走近。 “洪公子,”宋积云主动和他打着招呼,“我们又见面了!” “是!”洪公子笑道,目光明亮,“没想到有报答宋小姐的机会。” 元允中正视着洪公子。 “洪公子太客气了!”宋积云微笑道,“相比洪公子雪中送炭,我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恭维了好几句,她才有机会向洪熙介绍元允中。 洪熙热情地和元允中打着招呼,请了两人去花厅喝茶:“我回来之前请苏州的师傅过来,把宅子重新修缮了一番,花厅照着苏州的云园布的景,你们得帮我看看怎么样才是!” 元允中没有说话,宋积云只好道:“我对治园也不太懂,只能外行看看热闹了。” 洪熙笑道:“听宋小姐这么一说,我心都凉了半截——我祖父曾经收藏过贵府烧的一对年年有余的红矾供盘。我可听说了,那供盘上的金鱼可都是宋小姐画的。若是宋小姐都不懂美丑,这景德镇恐怕没谁懂了!” 宋积云讶然。 洪熙哈哈地笑。 一行人去了洪家位于后花园的花厅。 花厅四面是镶着绘着各色花卉的琉璃槅扇,推开槅扇,一步一景,令人惊讶。 宋积云抚掌称绝。 洪熙笑吟吟地谦虚着,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元允中。 元允中仿佛对周身的景致没什么触动,倒是丫鬟端了茶点上来,他端起茶盅又放下,在花厅落地柱上挂着的黑漆鎏金对联多看了几眼。 洪熙笑道:“元公子也喜欢草书吗?这是我祖父临摹的张芝法帖。虽说放在这里不太适合,可谁让我祖父喜欢。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元允中语气平平地道:“千金难买心头好!” 只认识楷书的宋积云……也多看了那对联一眼。 一个字都不认识。 第九十四章 荫余堂外,清耀洒满大地。 脚下的十字纹的地砖,身边枝叶葳蕤的香樟树,墙角一丛丛的紫茉莉,让院落暗香浮动,皎洁明亮。 那些因为邵青突如其来而被忽视,被强压在心底的情绪顿时又涌了出来。 宋积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明天从洪家出来,就直接去窑厂吧? 烧煤的费用太高,为了订单偶尔一次还可以,长此以往却不行。 柴烧和煤烧需要温度又不一样,在明年御窑厂祭白瓷的订单还没有谈妥之前,最好还是多烧几窑。不仅可以很好的掌握温度,还可以试着往苏杭那边铺货。 等到过年,正好可以打开销路,把这几个月的损失补上。 她慢慢地朝自己住的院落走着,脸上的热度在夜风中徐徐散去,唇上却始终像是被贴着什么似的,绷得有些紧。 她回到屋里,用冷水洗了脸,拿着靶镜打量自己。 红唇依旧丰盈,涂了保养的无色口脂,亮晶晶,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宋积云的脸慢慢热了起来。 她反手将靶镜扣在桌上,这才去歇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太阳已经升了起来,花树上的露珠被阳光一照,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积云先去钱氏那里和两个妹妹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和吴管事在库房清点了去拜访洪家的礼品,这才由郑全陪着,去了轿厅。 几个腰圆体壮的轿夫已经在轿厅等着了,宋积云想着宋十一太爷昨天晚上去了宋大良那边,遂低声地叮嘱吴管事:“三叔父那边的宅子以后就是宋氏的私塾了,通往那边的甬道已经砌死了,就怕大伯父来给祖母问安,惊扰到我母亲,你多留个心眼,盯着点。” 吴管事连连应诺,并道:“老太太那边,除了平时当值的婆子,我还专门派了几个护院守着。没您和太太发话,谁也别想进来。” 宋积云满意地点头,正要上轿,轿厅外面传来说话声。 她转身望去。 看见元允中穿了件月白色菖蒲纹暗纹杭绸直裰走了过来。 直裰明暗交织的细长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莹光。 宋积云一愣。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昨天晚上灯光下他莹白的手指。 她耳朵一热。 元允中已走进了轿厅,道:“都准备好了吗?” 宋积云不解:“什么?” 元允中扬着下颌,轻描淡写地道:“去洪家!”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 但当她抬头望着元允中,看到他乌黑的发间插着的翡翠青竹簪时,突然灵光一闪。 他打扮得这么正式,是准备和她一起去拜访洪公子吗? 可她并没有邀请他! 元允中这是误以为她昨天说去洪家的事是在邀请他吗? 她不由道:“你要和我一起去洪家吗?” 元允中闻言,慢慢敛了表情,定定地望着她,徐徐地道:“我是不想,但作为你的未婚,我如果不跟着你,不去拜访洪公子,合适吗?” 他说着,一转身,上了旁边的轿子,道:“也免得人家说我们礼数不周!” 宋积云哭笑不得。 元允中已吩咐郑全:“起轿!早点去了洪家,也好早点回来。” 郑全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点头,郑全连忙又安排了一顶轿子。 众人去了街尾的洪府。 洪家昨天已经接到了帖子,今天一早就派了人在门口等着,宋家的轿子刚刚在洪家大门口落定,洪家的大总管已带着七、八个随从、小厮开了大门,洪公子则在院子里等着了。 洪家的大总管亲自上前扶了轿子。 宋积云和元允中并肩进了洪府的大门。 洪公子眸色微动。 因为要来洪家,还在孝期的宋积云不好穿了孝服来拜访洪公子,就换了件月白色素面杭绸镶水绿色暗纹折枝花襴边的褙子,乌黑的青丝插了两朵水绿色绣球绢花,面如芙蓉,目如秋水,如那春日繁花,妍丽中透着几分雅致,如那盎然的春意,衬着周遭的景物都没有了颜色。 偏生她身边穿着同色直裰的男子气质极其出众,举手投足间高华清贵。 两人站在一起,如明珠朝露,相得益彰。 这位难道就是传闻中宋家的那位女婿? 长得是真好。 只是不知道形似,神似不是。 洪熙的目光在元允中身上停留了片刻。 元允中只是淡淡地看了洪熙一眼。 两拔人已走近。 “洪公子,”宋积云主动和他打着招呼,“我们又见面了!” “是!”洪公子笑道,目光明亮,“没想到有报答宋小姐的机会。” 元允中正视着洪公子。 “洪公子太客气了!”宋积云微笑道,“相比洪公子雪中送炭,我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恭维了好几句,她才有机会向洪熙介绍元允中。 洪熙热情地和元允中打着招呼,请了两人去花厅喝茶:“我回来之前请苏州的师傅过来,把宅子重新修缮了一番,花厅照着苏州的云园布的景,你们得帮我看看怎么样才是!” 元允中没有说话,宋积云只好道:“我对治园也不太懂,只能外行看看热闹了。” 洪熙笑道:“听宋小姐这么一说,我心都凉了半截——我祖父曾经收藏过贵府烧的一对年年有余的红矾供盘。我可听说了,那供盘上的金鱼可都是宋小姐画的。若是宋小姐都不懂美丑,这景德镇恐怕没谁懂了!” 宋积云讶然。 洪熙哈哈地笑。 一行人去了洪家位于后花园的花厅。 花厅四面是镶着绘着各色花卉的琉璃槅扇,推开槅扇,一步一景,令人惊讶。 宋积云抚掌称绝。 洪熙笑吟吟地谦虚着,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元允中。 元允中仿佛对周身的景致没什么触动,倒是丫鬟端了茶点上来,他端起茶盅又放下,在花厅落地柱上挂着的黑漆鎏金对联多看了几眼。 洪熙笑道:“元公子也喜欢草书吗?这是我祖父临摹的张芝法帖。虽说放在这里不太适合,可谁让我祖父喜欢。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元允中语气平平地道:“千金难买心头好!” 只认识楷书的宋积云……也多看了那对联一眼。 一个字都不认识。 第九十五章 元允中却道:“我对草书没有什么见地,只是难得见到用草书做楹联的。可见令祖心胸豁达,性情舒放,颇有魏晋之风。” 他说话很是客气,让宋积云颇为意外。 洪熙听着,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我祖父有没有魏晋之风不好说,任性却是真任性。要不然也不会带上着我们兄弟两人在苏州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家里的庶务全都丢开不管了!” 他能这样说自己的祖父,可见祖孙关系十分的融洽。 宋积云笑着应酬道:“那也是老太爷有识人之明,不然也不可能放得下,离得开!” “那到也是!”洪熙闻言高兴地笑着,把目光投向了元允中,道,“我们家老爷子虽然喜欢草书,却擅长楷书。我这几年跟着老爷子在苏州的鹤山书院读书,学问一般,倒是写字大有长进。我听说元公子是从苏州过来的,不知道在苏州住在哪里?平时在哪些地方走动?说不定我们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呢!” 他语气真诚,一副既要热情招待宋积云,又不想冷落元允中的模样。 宋积云却暗暗惊讶。 苏州的鹤山书院,是江南排名前三的书院。 她的外祖父,年轻时就曾经在鹤山书院读过书,一生都引以为荣,常拿出来说。 洪熙能在鹤山书院读书,学问肯定很好。 看他的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回了梁县? 以后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去苏州求学? 她思忖着,耳边传来元允中带着几分淡漠的声音:“我只是跟着家里的长辈读了几年书,学问一般,说来惭愧。” 那语气,半点也听不出惭愧的意思! 宋积云不由抬头望去。 只见元允中神色平静,半垂着眼睑,正用盖碗轻轻地浮着茶盅里的浮叶。 显然无意和洪熙热议这个话题。 宋积云用手指绞了绞手中的丝绸帕子。 元允中这个样子,不像是学问不好的,反而像是不以为意似的。 那他的学问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宋积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机会问问元允中。 洪熙已打着马虎眼道:“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也有姜子牙七十岁封侯。这读书写字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说着,朝着宋积云笑了起来:“今天若是宋小姐不来找我,我过两天,也准备去找宋小姐。” 宋积云不禁“哦”了一声。 洪熙就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几句。 小厮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又很快地抱着个画轴跑了进来。 “宋小姐请看!”洪熙让小厮打开了画轴,指了画中太湖石边蔓藤柔软地开着几朵艳丽的花道,“这是前朝韩悲的虞美人,我想截取其中一景,做成盘碟的图样,您觉得如何?” 宋积云站起来上前。 洪熙见了,忙招呼元允中:“元公子也帮我瞧瞧。” 元允中犹豫了片刻,站到了旁边。 宋积云前世见过这样的图样,临摹出来花团锦簇的,还挺好看的。 但洪熙肯定不只是让她帮他改个瓷器的图样而已。 她道:“洪公子这是?” 洪熙和她并肩而立,笑道:“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接了个笔大订单,要订烧一批瓷器。知道我是梁县人,问我有没有门路。我刚刚接手家中产业,也想从中赚一笔中介费。这些日子让大管事接触了好几家窑厂,只有你们家窑厂报价最低,但交货的时间却最长,我想找宋小姐走个人情。” 宋积云听着呼吸都畅快起来。 人情债最难还。 “就这,还要您亲自出面?”她很给面子,笑道,“您只管说什么时候要,我保管帮让您安安稳稳,妥妥当当地把这笔中介费赚到手。” 洪熙哈哈大笑起来,亲自去卷了画轴递给宋积云:“宋小姐,这花样子还没有定下来呢?” “这也不是难事。”宋积云笑着,脑子转得飞快。 窑厂这个时候要开始烧过年的订单了。 这些订单多半都是去年就订下来的。洪家想从中插队,的确有些难。但洪家对她有送泥料的恩情,她大不了不赚钱,用煤烧两窑。 “您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要就行了。”她道,“最多两天,我就把花样子给您送过来。” 这样的从名画中拓下来的花样子,最少也画出五幅来给客户选择。 她正好可以亲手画几幅,镇一镇窑厂的几个画工。 算是新官上任的几把火好了! 宋积云拿定了主意,神色就更笃定了。 她接过洪熙的画,交给了随行的郑全。 洪熙却有些不好意思,道:“订单明年三月份之前交都可以,就是这画样……” “有特殊要求。”宋积云立刻明白过来,没有矫情地接口道,“可不管什么特殊的要求,你总得提要求,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 洪熙赧然,道:“我要订供盘、大小碟子、茶壶、杯子。” 需要画一个系列。 宋积云笑道:“不就是有不同的花样子?” 洪熙不再说话,朝着宋积云行了个揖礼。 宋积云忙避到了一旁,笑道:“洪公子也太客气了。” 她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说做就做,道:“我明天就让人给您送几个供盘和碟子的花样子过来,你先看合不合适。如果行,我再继续画茶壶和杯子的。不行,我们再调整。” 洪熙连声道谢,亲自端了果盘请她吃水果。 宋积云想着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爽快地拿了个杏子。 洪熙又招呼元允中吃水果。 元允中拿了个李子。 洪熙继续和宋积云说着话:“实际上这样的机会很多,我从前没放在心上。但自去年,我弟弟受了鹤山书院山长的青睐,祖父想送他到国子监读书,我就寻思着把家里的产业捋一捋,这才想到做瓷器生意的。” 到京城国子监读书,费用可不便宜。 洪家就算有钱,放在京城可能不够用。 这难道就是洪家突然回了梁县的缘故? 宋积云点了点头。 没有注意到元允中拿着李子摆弄的手顿了顿。 她吃着杏子,听着洪熙说话:“我还有几个福建的同窗,家里也做瓷器生意。但我们家你是知道,虽然在梁县,却从来没有做过瓷器。我这次,也是想试试水。如果能行,以后恐怕还要宋小姐继续支持……” 第九十六章 勿订。 元允中却道:“我对草书没有什么见地,只是难得见到用草书做楹联的。可见令祖心胸豁达,性情舒放,颇有魏晋之风。” 他说话很是客气,让宋积云颇为意外。 洪熙听着,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我祖父有没有魏晋之风不好说,任性却是真任性。要不然也不会带上着我们兄弟两人在苏州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家里的庶务全都丢开不管了!” 他能这样说自己的祖父,可见祖孙关系十分的融洽。 宋积云笑着应酬道:“那也是老太爷有识人之明,不然也不可能放得下,离得开!” “那到也是!”洪熙闻言高兴地笑着,把目光投向了元允中,道,“我们家老爷子虽然喜欢草书,却擅长楷书。我这几年跟着老爷子在苏州的鹤山书院读书,学问一般,倒是写字大有长进。我听说元公子是从苏州过来的,不知道在苏州住在哪里?平时在哪些地方走动?说不定我们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呢!” 他语气真诚,一副既要热情招待宋积云,又不想冷落元允中的模样。 宋积云却暗暗惊讶。 苏州的鹤山书院,是江南排名前三的书院。 她的外祖父,年轻时就曾经在鹤山书院读过书,一生都引以为荣,常拿出来说。 洪熙能在鹤山书院读书,学问肯定很好。 看他的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回了梁县? 她思忖着,耳边传来元允中带着几分淡漠的声音:“我只是跟着家里的长辈读了几年书,学问一般,说来惭愧。” 那语气,半点也听不出惭愧的意思! 宋积云不由抬头望去。 只见元允中神色平静,半垂着眼睑,正用盖碗轻轻地浮着茶盅里的浮叶。 显然无意和洪熙热议这个话题。 洪熙应该也听出来了,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也有姜子牙七十岁封侯。这读书写字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然后朝着宋积云笑道:“今天若是宋小姐不来找我,我过两天,也准备去找宋小姐。” 宋积云不禁“哦”了一声。 洪熙就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几句。 小厮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又很快地抱着个画轴跑了进来。 “宋小姐请看!”洪熙让小厮打开了画轴,指了画中太湖石边蔓藤柔软地开着几朵艳丽的花道,“这是前朝韩悲的虞美人,我想截取其中一景,做成盘碟的图样,您觉得如何?” 宋积云站起来上前。 洪熙见了,忙招呼元允中:“元公子也帮我瞧瞧。” 元允中犹豫了片刻,站到了旁边。 宋积云前世见过这样的图样,临摹出来花团锦簇的,还挺好看的。 但洪熙肯定不只是让她帮他改个瓷器的图样而已。 她道:“洪公子这是?” 洪熙和她并肩而立,笑道:“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接了个笔大订单,要订烧一批瓷器。知道我是梁县人,问我有没有门路。我刚刚接手家中产业,也想从中赚一笔中介费。这些日子让大管事接触了好几家窑厂,只有你们家窑厂报价最低,但交货的时间却最长,我想找宋小姐走个人情。” 宋积云听着呼吸都畅快起来。 人情债最难还。 “就这,还要您亲自出面?”她很给面子,笑道,“您只管说什么时候要,我保管帮让您安安稳稳,妥妥当当地把这笔中介费赚到手。” 洪熙哈哈大笑起来,亲自去卷了画轴递给宋积云:“宋小姐,这花样子还没有定下来呢?” “这也不是难事。”宋积云笑着,脑子转得飞快。 窑厂这个时候要开始烧过年的订单了。 这些订单多半都是去年就订下来的。洪家想从中插队,的确有些难。但洪家对她有送泥料的恩情,她大不了不赚钱,用煤烧两窑。 “您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要就行了。”她道,“最多两天,我就把花样子给您送过来。” 这样的从名画中拓下来的花样子,最少也画出五幅来给客户选择。 她正好可以亲手画几幅,镇一镇窑厂的几个画工。 算是新官上任的几把火好了! 宋积云拿定了主意,神色就更笃定了。 她接过洪熙的画,交给了随行的郑全。 洪熙却有些不好意思,道:“订单明年三月份之前交都可以,就是这画样……” “有特殊要求。”宋积云立刻明白过来,没有矫情地接口道,“可不管什么特殊的要求,你总得提要求,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 洪熙赧然,道:“我要订供盘、大小碟子、茶壶、杯子。” 需要画一个系列。 宋积云笑道:“不就是有不同的花样子?” 洪熙不再说话,朝着宋积云行了个揖礼。 宋积云忙避到了一旁,笑道:“洪公子也太客气了。” 她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说做就做,道:“我明天就让人给您送几个供盘和碟子的花样子过来,你先看合不合适。如果行,我再继续画茶壶和杯子的。不行,我们再调整。” 洪熙连声道谢,亲自端了果盘请她吃水果。 宋积云想着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爽快地拿了个杏子。 洪熙又招呼元允中吃水果。 元允中拿了个李子。 洪熙继续和宋积云说着话:“实际上这样的机会很多,我从前没放在心上。但自去年,我弟弟受了鹤山书院山长的青睐,祖父想送他到国子监读书,我就寻思着把家里的产业捋一捋,这才想到做瓷器生意的。” 到京城国子监读书,费用可不便宜。 洪家就算有钱,放在京城可能不够用。 这难道就是洪家突然回了梁县的缘故? 宋积云点了点头。 没有注意到元允中拿着李子摆弄的手顿了顿。 她吃着杏子,听着洪熙说话:“我还有几个福建的同窗,家里也做瓷器生意。但我们家你是知道,虽然在梁县,却从来没有做过瓷器。我这次,也是想试试水。如果能行,以后恐怕还要宋小姐继续支持……” 第九十七章 洪公子的话,让宋积云听着心中一动。 给御窑厂烧瓷,做的是贡品,风险大不说,还为了烧出让御用监造办处满意的瓷器来而不惜工本,赚的是名声而不是钱。 真正能让窑厂赚钱的是高档日常瓷。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让宋家窑厂声名远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御窑厂的订单上,宋家窑厂成了景德镇最有名的窑厂,却未必是最赚钱的窑厂。 宋积云却深知拿朝廷订单的风险——一旦朝廷颁布什么新政,或者是权力更迭,就会影响御御窑的订单。 为了防御这种风险,她觉得宋家窑厂以后应该想办法扩大高档日常瓷的销售,用高档日常瓷的销售来抵御窑厂的资金风险。 洪公子的话,可谓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抚掌笑道:“若是能像公子说的那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您分一杯羹。” 洪公子闻言顿时双目都明亮了几分:“难得我能和宋小姐想到一声儿去。我之前还怕宋小姐笑我太张狂,家里的产业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想着越过苏杭把生意做到福建去。” 宋积云盈盈地笑,想和洪公子仔细谈谈她这件事,可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掠过垂眸坐在旁边的元允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样子,她决定以后再找个机会专程登门拜访洪公子好了。 总不能冷落了元允中! “那我就静候洪公子的佳音了!”她客气地笑道,“我也回去好好整顿整顿窑厂,以后洪公子不管要什么样的瓷器,都能保质保量,让您满意。” 然后端了茶盅,准备喝口茶,起身告辞。 洪公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奇地道:“我听说你们窑厂上釉的大师傅走了,现在窑厂谁负责上釉?为手艺怎么样?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师傅都不喜欢和窑厂签长契,而是仗着自己有一本手艺领着徒弟开工坊,有的专门只拉坯,有的专门只立坯。” 宋积云已经把洪公子当成了潜在的顾客。 既然要做这位客人的生意,自然要热情地招待,耐心地答疑。 “我父亲开窑厂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她温声道,“甚至有些把桩师傅包个窑,专给那些请不起把桩师傅的作坊烧窑。” 洪公子剑眉高挑,非常惊讶的样子,道:“那岂不是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建个窑厂,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最好的修坯师傅,画师,上釉的师傅,请包炉窑烧出来就行了。”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的。”宋积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正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画发呆。 宋积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语简意骇地道:“可要找到彼此合作默契的作坊,烧出自己满意的瓷器,却需要不停地和各工序的作坊磨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洪公子沉默半晌。 宋积云见了,就寻思着要走。 洪公子却在此时蓦然一笑,歉意地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一想事,就容易走神,还请宋小姐多多包涵。” 他挽留宋积云:“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和元公子就留下在用了午膳走吧!正好宋小姐也可能给我说说这烧瓷的事。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去见了我的那些同窗,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他侧身做了个手势,神色颇为敬重的请她去不远处的水榭坐:“那边临水,有风吹过,中间最凉快不过了。” 说完才看着元允中,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随意:“元允子也一起,看看我们家水榭旁的太湖石假山比起苏州的那些园林如何?” 主次明显。 宋积云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又很快地松开。 “我们就不打扰洪公子了。”她委婉地道,“家父马上就要七七了,要家里还有一堆锁事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只能改日再聚了。” 洪熙恍然,这才想起宋积云如今还没有出热孝,茹素。 他忙道:“是我唐突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宋积云和他笑语殷殷地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洪公子倒没有留她,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 宋积云和元允中坐着轿子回了宋家。 她叮嘱厨房的做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让郑嬷嬷送去了荫余堂。 郑嬷嬷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郑嬷嬷诧异道:“没说什么。只有那邵公子赞扬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那红烧狮子头做得尤为地道,问能不能明天继续点这道菜?”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笑:“那邵公子到是性情活泼,我瞧他把荫余堂的美人焦和凤仙花都重新移了个地方,看着更好看了。” 宋积云也有些意外,很想去看看他把院子里的花修整成什么样子,可她还得去窑厂,还要给洪公子画花样子,只好按捺住没去,先去了窑厂,让郭子兴他们用木柴试烧几炉甜白窑。 这样忙了两天,给洪公子的花样子也画出来了,她正准备去洪家拜访,谁知道洪公子先来拜访她了。 “那天和宋小姐谈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洪公子坐由宋积云陪着,坐在宋家的花厅里,茶几上摆着早熟的桔子,当季的甜瓜,“我想着我弟弟过些日子不是行及冠礼了吗?我准备把我几个玩得好的同窗也请过来,趁机让他们看看你们家的窑厂,若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那就更好了。” 宋积云前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 她笑着接话道:“要不要让人带着他们试着做做我杯子碗什么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洪公子听着,看宋积云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宋小姐不愧是宋家的当家人,宋家窑厂交到你手里,肯定能发挥光大的。” 宋积云和他谦虚了几句,把前世农家乐的那一套拿了出来:“你看会来几个人?待几天?你们那边都有些什么安排?要不安排他们去我们家的果园里看看,摘个桔子办个诗会之类的?” “可以,可以!”洪公子连声道,和宋积云商量了半天细节的,最后还道,“到了那天,只怕还要请元公子做陪才好!” 第九十八章 勿买!!! 洪公子的话,让宋积云听着心中一动。 给御窑厂烧瓷,做的是贡品,风险大不说,还为了烧出让御用监造办处满意的瓷器来而不惜工本,赚的是名声而不是钱。 真正能让窑厂赚钱的是高档日常瓷。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让宋家窑厂声名远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御窑厂的订单上,宋家窑厂成了景德镇最有名的窑厂,却未必是最赚钱的窑厂。 宋积云却深知拿朝廷订单的风险——一旦朝廷颁布什么新政,或者是权力更迭,就会影响御御窑的订单。 为了防御这种风险,她觉得宋家窑厂以后应该想办法扩大高档日常瓷的销售,用高档日常瓷的销售来抵御窑厂的资金风险。 洪公子的话,可谓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抚掌笑道:“若是能像公子说的那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您分一杯羹。” 洪公子闻言顿时双目都明亮了几分:“难得我能和宋小姐想到一声儿去。我之前还怕宋小姐笑我太张狂,家里的产业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想着越过苏杭把生意做到福建去。” 宋积云盈盈地笑,想和洪公子仔细谈谈她这件事,可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掠过垂眸坐在旁边的元允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样子,她决定以后再找个机会专程登门拜访洪公子好了。 总不能冷落了元允中! “那我就静候洪公子的佳音了!”她客气地笑道,“我也回去好好整顿整顿窑厂,以后洪公子不管要什么样的瓷器,都能保质保量,让您满意。” 然后端了茶盅,准备喝口茶,起身告辞。 洪公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奇地道:“我听说你们窑厂上釉的大师傅走了,现在窑厂谁负责上釉?为手艺怎么样?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师傅都不喜欢和窑厂签长契,而是仗着自己有一本手艺领着徒弟开工坊,有的专门只拉坯,有的专门只立坯。” 宋积云已经把洪公子当成了潜在的顾客。 既然要做这位客人的生意,自然要热情地招待,耐心地答疑。 “我父亲开窑厂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她温声道,“甚至有些把桩师傅包个窑,专给那些请不起把桩师傅的作坊烧窑。” 洪公子剑眉高挑,非常惊讶的样子,道:“那岂不是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建个窑厂,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最好的修坯师傅,画师,上釉的师傅,请包炉窑烧出来就行了。”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的。”宋积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正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画发呆。 宋积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语简意骇地道:“可要找到彼此合作默契的作坊,烧出自己满意的瓷器,却需要不停地和各工序的作坊磨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洪公子沉默半晌。 宋积云见了,就寻思着要走。 洪公子却在此时蓦然一笑,歉意地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一想事,就容易走神,还请宋小姐多多包涵。” 他挽留宋积云:“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和元公子就留下在用了午膳走吧!正好宋小姐也可能给我说说这烧瓷的事。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去见了我的那些同窗,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他侧身做了个手势,神色颇为敬重的请她去不远处的水榭坐:“那边临水,有风吹过,中间最凉快不过了。” 说完才看着元允中,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随意:“元允子也一起,看看我们家水榭旁的太湖石假山比起苏州的那些园林如何?” 主次明显。 宋积云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又很快地松开。 “我们就不打扰洪公子了。”她委婉地道,“家父马上就要七七了,要家里还有一堆锁事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只能改日再聚了。” 洪熙恍然,这才想起宋积云如今还没有出热孝,茹素。 他忙道:“是我唐突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宋积云和他笑语殷殷地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洪公子倒没有留她,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 宋积云和元允中坐着轿子回了宋家。 她叮嘱厨房的做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让郑嬷嬷送去了荫余堂。 郑嬷嬷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郑嬷嬷诧异道:“没说什么。只有那邵公子赞扬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那红烧狮子头做得尤为地道,问能不能明天继续点这道菜?”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笑:“那邵公子到是性情活泼,我瞧他把荫余堂的美人焦和凤仙花都重新移了个地方,看着更好看了。” 宋积云也有些意外,很想去看看他把院子里的花修整成什么样子,可她还得去窑厂,还要给洪公子画花样子,只好按捺住没去,先去了窑厂,让郭子兴他们用木柴试烧几炉甜白窑。 这样忙了两天,给洪公子的花样子也画出来了,她正准备去洪家拜访,谁知道洪公子先来拜访她了。 “那天和宋小姐谈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洪公子坐由宋积云陪着,坐在宋家的花厅里,茶几上摆着早熟的桔子,当季的甜瓜,“我想着我弟弟过些日子不是行及冠礼了吗?我准备把我几个玩得好的同窗也请过来,趁机让他们看看你们家的窑厂,若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那就更好了。” 宋积云前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 她笑着接话道:“要不要让人带着他们试着做做我杯子碗什么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洪公子听着,看宋积云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宋小姐不愧是宋家的当家人,宋家窑厂交到你手里,肯定能发挥光大的。” 宋积云和他谦虚了几句,把前世农家乐的那一套拿了出来:“你看会来几个人?待几天?你们那边都有些什么安排?要不安排他们去我们家的果园里看看,摘个桔子办个诗会之类的?” “可以,可以!”洪公子连声道,和宋积云商量了半天细节的,最后还道,“到了那天,只怕还要请元公子做陪才好!” 11月25日 稿子写到凌晨三点还没有写完,我心态有点崩。 克服鸵鸟心态,还是爬上来跟大家说明一下我最近的情况。 《登堂入室》开始入v的时候就感受到头痛越来越厉害,最后到了不能入睡的程度,找专家看了几次,从怀疑颈椎到怀疑脑血管,最后确诊是由于眼压引起来的,检查后才发现视网膜出了问题。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但我觉得太耽搁时间了,要求手术。结果术后不仅因为血糖恢复的很慢,还出现了药物过敏。眼睛不能对着屏幕,精力也非常的差,严重影响了写文。 我试了试语音,效果非常的不好。 为了照顾给这本书投资了姊妹们,我发了重复章节。 …… 越是想两全其美,越是顾此失彼。 我以为我能很快的好起来,也没能做到。 非常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 请大家给我几天时间来调整一下。如果近期我还是不能正常的更新,我会和责编商量,看能不能解v,或者是退币给大家,若是重复购买的姐妹们,不用太担心,我会负责任的处理好这件事的。 但不管怎样,《登堂入室》我都会好好写下去的。 这是我近年来非常感兴趣的一个故事,我想写好它。 我决定听朋友的建议,在眼睛没好之前,先手写稿子再让打上去。 在此也给一直以来支持订阅的姐妹们道谢,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给了我很多的动力。 再次给大家说声“抱歉”! 第九十九章 重复章节,勿订。我先想办法保住大家的投资。 洪公子的话,让宋积云听着心中一动。 给御窑厂烧瓷,做的是贡品,风险大不说,还为了烧出让御用监造办处满意的瓷器来而不惜工本,赚的是名声而不是钱。 真正能让窑厂赚钱的是高档日常瓷。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让宋家窑厂声名远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御窑厂的订单上,宋家窑厂成了景德镇最有名的窑厂,却未必是最赚钱的窑厂。 宋积云却深知拿朝廷订单的风险——一旦朝廷颁布什么新政,或者是权力更迭,就会影响御御窑的订单。 为了防御这种风险,她觉得宋家窑厂以后应该想办法扩大高档日常瓷的销售,用高档日常瓷的销售来抵御窑厂的资金风险。 洪公子的话,可谓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抚掌笑道:“若是能像公子说的那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您分一杯羹。” 洪公子闻言顿时双目都明亮了几分:“难得我能和宋小姐想到一声儿去。我之前还怕宋小姐笑我太张狂,家里的产业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想着越过苏杭把生意做到福建去。” 宋积云盈盈地笑,想和洪公子仔细谈谈她这件事,可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掠过垂眸坐在旁边的元允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样子,她决定以后再找个机会专程登门拜访洪公子好了。 总不能冷落了元允中! “那我就静候洪公子的佳音了!”她客气地笑道,“我也回去好好整顿整顿窑厂,以后洪公子不管要什么样的瓷器,都能保质保量,让您满意。” 然后端了茶盅,准备喝口茶,起身告辞。 洪公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奇地道:“我听说你们窑厂上釉的大师傅走了,现在窑厂谁负责上釉?为手艺怎么样?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师傅都不喜欢和窑厂签长契,而是仗着自己有一本手艺领着徒弟开工坊,有的专门只拉坯,有的专门只立坯。” 宋积云已经把洪公子当成了潜在的顾客。 既然要做这位客人的生意,自然要热情地招待,耐心地答疑。 “我父亲开窑厂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她温声道,“甚至有些把桩师傅包个窑,专给那些请不起把桩师傅的作坊烧窑。” 洪公子剑眉高挑,非常惊讶的样子,道:“那岂不是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建个窑厂,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最好的修坯师傅,画师,上釉的师傅,请包炉窑烧出来就行了。”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的。”宋积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正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画发呆。 宋积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语简意骇地道:“可要找到彼此合作默契的作坊,烧出自己满意的瓷器,却需要不停地和各工序的作坊磨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洪公子沉默半晌。 宋积云见了,就寻思着要走。 洪公子却在此时蓦然一笑,歉意地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一想事,就容易走神,还请宋小姐多多包涵。” 他挽留宋积云:“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和元公子就留下在用了午膳走吧!正好宋小姐也可能给我说说这烧瓷的事。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去见了我的那些同窗,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他侧身做了个手势,神色颇为敬重的请她去不远处的水榭坐:“那边临水,有风吹过,中间最凉快不过了。” 说完才看着元允中,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随意:“元允子也一起,看看我们家水榭旁的太湖石假山比起苏州的那些园林如何?” 主次明显。 宋积云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又很快地松开。 “我们就不打扰洪公子了。”她委婉地道,“家父马上就要七七了,要家里还有一堆锁事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只能改日再聚了。” 洪熙恍然,这才想起宋积云如今还没有出热孝,茹素。 他忙道:“是我唐突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宋积云和他笑语殷殷地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洪公子倒没有留她,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 宋积云和元允中坐着轿子回了宋家。 她叮嘱厨房的做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让郑嬷嬷送去了荫余堂。 郑嬷嬷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郑嬷嬷诧异道:“没说什么。只有那邵公子赞扬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那红烧狮子头做得尤为地道,问能不能明天继续点这道菜?”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笑:“那邵公子到是性情活泼,我瞧他把荫余堂的美人焦和凤仙花都重新移了个地方,看着更好看了。” 宋积云也有些意外,很想去看看他把院子里的花修整成什么样子,可她还得去窑厂,还要给洪公子画花样子,只好按捺住没去,先去了窑厂,让郭子兴他们用木柴试烧几炉甜白窑。 这样忙了两天,给洪公子的花样子也画出来了,她正准备去洪家拜访,谁知道洪公子先来拜访她了。 “那天和宋小姐谈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洪公子坐由宋积云陪着,坐在宋家的花厅里,茶几上摆着早熟的桔子,当季的甜瓜,“我想着我弟弟过些日子不是行及冠礼了吗?我准备把我几个玩得好的同窗也请过来,趁机让他们看看你们家的窑厂,若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那就更好了。” 宋积云前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 她笑着接话道:“要不要让人带着他们试着做做我杯子碗什么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洪公子听着,看宋积云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宋小姐不愧是宋家的当家人,宋家窑厂交到你手里,肯定能发挥光大的。” 宋积云和他谦虚了几句,把前世农家乐的那一套拿了出来:“你看会来几个人?待几天?你们那边都有些什么安排?要不安排他们去我们家的果园里看看,摘个桔子办个诗会之类的?” “可以,可以!”洪公子连声道,和宋积云商量了半天细节的,最后还道,“到了那天,只怕还要请元公子做陪才好!” 第一百章 勿订!!! 重复章节! 洪公子的话,让宋积云听着心中一动。 给御窑厂烧瓷,做的是贡品,风险大不说,还为了烧出让御用监造办处满意的瓷器来而不惜工本,赚的是名声而不是钱。 真正能让窑厂赚钱的是高档日常瓷。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让宋家窑厂声名远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御窑厂的订单上,宋家窑厂成了景德镇最有名的窑厂,却未必是最赚钱的窑厂。 宋积云却深知拿朝廷订单的风险——一旦朝廷颁布什么新政,或者是权力更迭,就会影响御御窑的订单。 为了防御这种风险,她觉得宋家窑厂以后应该想办法扩大高档日常瓷的销售,用高档日常瓷的销售来抵御窑厂的资金风险。 洪公子的话,可谓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抚掌笑道:“若是能像公子说的那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您分一杯羹。” 洪公子闻言顿时双目都明亮了几分:“难得我能和宋小姐想到一声儿去。我之前还怕宋小姐笑我太张狂,家里的产业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想着越过苏杭把生意做到福建去。” 宋积云盈盈地笑,想和洪公子仔细谈谈她这件事,可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掠过垂眸坐在旁边的元允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样子,她决定以后再找个机会专程登门拜访洪公子好了。 总不能冷落了元允中! “那我就静候洪公子的佳音了!”她客气地笑道,“我也回去好好整顿整顿窑厂,以后洪公子不管要什么样的瓷器,都能保质保量,让您满意。” 然后端了茶盅,准备喝口茶,起身告辞。 洪公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奇地道:“我听说你们窑厂上釉的大师傅走了,现在窑厂谁负责上釉?为手艺怎么样?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师傅都不喜欢和窑厂签长契,而是仗着自己有一本手艺领着徒弟开工坊,有的专门只拉坯,有的专门只立坯。” 宋积云已经把洪公子当成了潜在的顾客。 既然要做这位客人的生意,自然要热情地招待,耐心地答疑。 “我父亲开窑厂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她温声道,“甚至有些把桩师傅包个窑,专给那些请不起把桩师傅的作坊烧窑。” 洪公子剑眉高挑,非常惊讶的样子,道:“那岂不是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建个窑厂,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最好的修坯师傅,画师,上釉的师傅,请包炉窑烧出来就行了。”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的。”宋积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正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画发呆。 宋积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语简意骇地道:“可要找到彼此合作默契的作坊,烧出自己满意的瓷器,却需要不停地和各工序的作坊磨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洪公子沉默半晌。 宋积云见了,就寻思着要走。 洪公子却在此时蓦然一笑,歉意地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一想事,就容易走神,还请宋小姐多多包涵。” 他挽留宋积云:“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和元公子就留下在用了午膳走吧!正好宋小姐也可能给我说说这烧瓷的事。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去见了我的那些同窗,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他侧身做了个手势,神色颇为敬重的请她去不远处的水榭坐:“那边临水,有风吹过,中间最凉快不过了。” 说完才看着元允中,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随意:“元允子也一起,看看我们家水榭旁的太湖石假山比起苏州的那些园林如何?” 主次明显。 宋积云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又很快地松开。 “我们就不打扰洪公子了。”她委婉地道,“家父马上就要七七了,要家里还有一堆锁事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只能改日再聚了。” 洪熙恍然,这才想起宋积云如今还没有出热孝,茹素。 他忙道:“是我唐突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宋积云和他笑语殷殷地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洪公子倒没有留她,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 宋积云和元允中坐着轿子回了宋家。 她叮嘱厨房的做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让郑嬷嬷送去了荫余堂。 郑嬷嬷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郑嬷嬷诧异道:“没说什么。只有那邵公子赞扬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那红烧狮子头做得尤为地道,问能不能明天继续点这道菜?”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笑:“那邵公子到是性情活泼,我瞧他把荫余堂的美人焦和凤仙花都重新移了个地方,看着更好看了。” 宋积云也有些意外,很想去看看他把院子里的花修整成什么样子,可她还得去窑厂,还要给洪公子画花样子,只好按捺住没去,先去了窑厂,让郭子兴他们用木柴试烧几炉甜白窑。 这样忙了两天,给洪公子的花样子也画出来了,她正准备去洪家拜访,谁知道洪公子先来拜访她了。 “那天和宋小姐谈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洪公子坐由宋积云陪着,坐在宋家的花厅里,茶几上摆着早熟的桔子,当季的甜瓜,“我想着我弟弟过些日子不是行及冠礼了吗?我准备把我几个玩得好的同窗也请过来,趁机让他们看看你们家的窑厂,若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那就更好了。” 宋积云前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 她笑着接话道:“要不要让人带着他们试着做做我杯子碗什么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洪公子听着,看宋积云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宋小姐不愧是宋家的当家人,宋家窑厂交到你手里,肯定能发挥光大的。” 宋积云和他谦虚了几句,把前世农家乐的那一套拿了出来:“你看会来几个人?待几天?你们那边都有些什么安排?要不安排他们去我们家的果园里看看,摘个桔子办个诗会之类的?” “可以,可以!”洪公子连声道,和宋积云商量了半天细节的,最后还道,“到了那天,只怕还要请元公子做陪才好!” 第一百零一章 重复章节,勿买!!! 洪公子的话,让宋积云听着心中一动。 给御窑厂烧瓷,做的是贡品,风险大不说,还为了烧出让御用监造办处满意的瓷器来而不惜工本,赚的是名声而不是钱。 真正能让窑厂赚钱的是高档日常瓷。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让宋家窑厂声名远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御窑厂的订单上,宋家窑厂成了景德镇最有名的窑厂,却未必是最赚钱的窑厂。 宋积云却深知拿朝廷订单的风险——一旦朝廷颁布什么新政,或者是权力更迭,就会影响御御窑的订单。 为了防御这种风险,她觉得宋家窑厂以后应该想办法扩大高档日常瓷的销售,用高档日常瓷的销售来抵御窑厂的资金风险。 洪公子的话,可谓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抚掌笑道:“若是能像公子说的那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您分一杯羹。” 洪公子闻言顿时双目都明亮了几分:“难得我能和宋小姐想到一声儿去。我之前还怕宋小姐笑我太张狂,家里的产业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想着越过苏杭把生意做到福建去。” 宋积云盈盈地笑,想和洪公子仔细谈谈她这件事,可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掠过垂眸坐在旁边的元允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样子,她决定以后再找个机会专程登门拜访洪公子好了。 总不能冷落了元允中! “那我就静候洪公子的佳音了!”她客气地笑道,“我也回去好好整顿整顿窑厂,以后洪公子不管要什么样的瓷器,都能保质保量,让您满意。” 然后端了茶盅,准备喝口茶,起身告辞。 洪公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奇地道:“我听说你们窑厂上釉的大师傅走了,现在窑厂谁负责上釉?为手艺怎么样?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师傅都不喜欢和窑厂签长契,而是仗着自己有一本手艺领着徒弟开工坊,有的专门只拉坯,有的专门只立坯。” 宋积云已经把洪公子当成了潜在的顾客。 既然要做这位客人的生意,自然要热情地招待,耐心地答疑。 “我父亲开窑厂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她温声道,“甚至有些把桩师傅包个窑,专给那些请不起把桩师傅的作坊烧窑。” 洪公子剑眉高挑,非常惊讶的样子,道:“那岂不是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建个窑厂,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最好的修坯师傅,画师,上釉的师傅,请包炉窑烧出来就行了。”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的。”宋积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正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画发呆。 宋积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语简意骇地道:“可要找到彼此合作默契的作坊,烧出自己满意的瓷器,却需要不停地和各工序的作坊磨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洪公子沉默半晌。 宋积云见了,就寻思着要走。 洪公子却在此时蓦然一笑,歉意地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一想事,就容易走神,还请宋小姐多多包涵。” 他挽留宋积云:“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和元公子就留下在用了午膳走吧!正好宋小姐也可能给我说说这烧瓷的事。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去见了我的那些同窗,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他侧身做了个手势,神色颇为敬重的请她去不远处的水榭坐:“那边临水,有风吹过,中间最凉快不过了。” 说完才看着元允中,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随意:“元允子也一起,看看我们家水榭旁的太湖石假山比起苏州的那些园林如何?” 主次明显。 宋积云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又很快地松开。 “我们就不打扰洪公子了。”她委婉地道,“家父马上就要七七了,要家里还有一堆锁事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只能改日再聚了。” 洪熙恍然,这才想起宋积云如今还没有出热孝,茹素。 他忙道:“是我唐突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宋积云和他笑语殷殷地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洪公子倒没有留她,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 宋积云和元允中坐着轿子回了宋家。 她叮嘱厨房的做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让郑嬷嬷送去了荫余堂。 郑嬷嬷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郑嬷嬷诧异道:“没说什么。只有那邵公子赞扬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那红烧狮子头做得尤为地道,问能不能明天继续点这道菜?”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笑:“那邵公子到是性情活泼,我瞧他把荫余堂的美人焦和凤仙花都重新移了个地方,看着更好看了。” 宋积云也有些意外,很想去看看他把院子里的花修整成什么样子,可她还得去窑厂,还要给洪公子画花样子,只好按捺住没去,先去了窑厂,让郭子兴他们用木柴试烧几炉甜白窑。 这样忙了两天,给洪公子的花样子也画出来了,她正准备去洪家拜访,谁知道洪公子先来拜访她了。 “那天和宋小姐谈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洪公子坐由宋积云陪着,坐在宋家的花厅里,茶几上摆着早熟的桔子,当季的甜瓜,“我想着我弟弟过些日子不是行及冠礼了吗?我准备把我几个玩得好的同窗也请过来,趁机让他们看看你们家的窑厂,若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那就更好了。” 宋积云前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 她笑着接话道:“要不要让人带着他们试着做做我杯子碗什么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洪公子听着,看宋积云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宋小姐不愧是宋家的当家人,宋家窑厂交到你手里,肯定能发挥光大的。” 宋积云和他谦虚了几句,把前世农家乐的那一套拿了出来:“你看会来几个人?待几天?你们那边都有些什么安排?要不安排他们去我们家的果园里看看,摘个桔子办个诗会之类的?” “可以,可以!”洪公子连声道,和宋积云商量了半天细节的,最后还道,“到了那天,只怕还要请元公子做陪才好!” 第一百零二章 重复章节,勿订!!! 元允中却道:“我对草书没有什么见地,只是难得见到用草书做楹联的。可见令祖心胸豁达,性情舒放,颇有魏晋之风。” 他说话很是客气,让宋积云颇为意外。 洪熙听着,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我祖父有没有魏晋之风不好说,任性却是真任性。要不然也不会带上着我们兄弟两人在苏州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家里的庶务全都丢开不管了!” 他能这样说自己的祖父,可见祖孙关系十分的融洽。 宋积云笑着应酬道:“那也是老太爷有识人之明,不然也不可能放得下,离得开!” “那到也是!”洪熙闻言高兴地笑着,把目光投向了元允中,道,“我们家老爷子虽然喜欢草书,却擅长楷书。我这几年跟着老爷子在苏州的鹤山书院读书,学问一般,倒是写字大有长进。我听说元公子是从苏州过来的,不知道在苏州住在哪里?平时在哪些地方走动?说不定我们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呢!” 他语气真诚,一副既要热情招待宋积云,又不想冷落元允中的模样。 宋积云却暗暗惊讶。 洪熙能在鹤山书院读书,学问肯定很好。 看他的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回了梁县? 她思忖着,耳边传来元允中带着几分淡漠的声音:“我只是跟着家里的长辈读了几年书,学问一般,说来惭愧。” 那语气,半点也听不出惭愧的意思! 宋积云不由抬头望去。 只见元允中神色平静,半垂着眼睑,正用盖碗轻轻地浮着茶盅里的浮叶。 显然无意和洪熙热议这个话题。 洪熙应该也听出来了,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也有姜子牙七十岁封侯。这读书写字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然后朝着宋积云笑道:“今天若是宋小姐不来找我,我过两天,也准备去找宋小姐。” 宋积云不禁“哦”了一声。 洪熙就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几句。 小厮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又很快地抱着个画轴跑了进来。 “宋小姐请看!”洪熙让小厮打开了画轴,指了画中太湖石边蔓藤柔软地开着几朵艳丽的花道,“这是前朝韩悲的虞美人,我想截取其中一景,做成盘碟的图样,您觉得如何?” 宋积云站起来上前。 洪熙见了,忙招呼元允中:“元公子也帮我瞧瞧。” 元允中犹豫了片刻,站到了旁边。 宋积云前世见过这样的图样,临摹出来花团锦簇的,还挺好看的。 但洪熙肯定不只是让她帮他改个瓷器的图样而已。 她道:“洪公子这是?” 洪熙和她并肩而立,笑道:“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接了个笔大订单,要订烧一批瓷器。知道我是梁县人,问我有没有门路。我刚刚接手家中产业,也想从中赚一笔中介费。这些日子让大管事接触了好几家窑厂,只有你们家窑厂报价最低,但交货的时间却最长,我想找宋小姐走个人情。” 宋积云听着呼吸都畅快起来。 人情债最难还。 “就这,还要您亲自出面?”她很给面子,笑道,“您只管说什么时候要,我保管帮让您安安稳稳,妥妥当当地把这笔中介费赚到手。” 洪熙哈哈大笑起来,亲自去卷了画轴递给宋积云:“宋小姐,这花样子还没有定下来呢?” “这也不是难事。”宋积云笑着,脑子转得飞快。 窑厂这个时候要开始烧过年的订单了。 这些订单多半都是去年就订下来的。洪家想从中插队,的确有些难。但洪家对她有送泥料的恩情,她大不了不赚钱,用煤烧两窑。 “您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要就行了。”她道,“最多两天,我就把花样子给您送过来。” 这样的从名画中拓下来的花样子,最少也画出五幅来给客户选择。 她正好可以亲手画几幅,镇一镇窑厂的几个画工。 算是新官上任的几把火好了! 宋积云拿定了主意,神色就更笃定了。 她接过洪熙的画,交给了随行的郑全。 洪熙却有些不好意思,道:“订单明年三月份之前交都可以,就是这画样……” “有特殊要求。”宋积云立刻明白过来,没有矫情地接口道,“可不管什么特殊的要求,你总得提要求,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 洪熙赧然,道:“我要订供盘、大小碟子、茶壶、杯子。” 需要画一个系列。 宋积云笑道:“不就是有不同的花样子?” 洪熙不再说话,朝着宋积云行了个揖礼。 宋积云忙避到了一旁,笑道:“洪公子也太客气了。” 她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说做就做,道:“我明天就让人给您送几个供盘和碟子的花样子过来,你先看合不合适。如果行,我再继续画茶壶和杯子的。不行,我们再调整。” 洪熙连声道谢,亲自端了果盘请她吃水果。 宋积云想着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爽快地拿了个杏子。 洪熙又招呼元允中吃水果。 元允中拿了个李子。 洪熙继续和宋积云说着话:“实际上这样的机会很多,我从前没放在心上。但自去年,我弟弟受了鹤山书院山长的青睐,祖父想送他到国子监读书,我就寻思着把家里的产业捋一捋,这才想到做瓷器生意的。” 到京城国子监读书,费用可不便宜。 洪家就算有钱,放在京城可能不够用。 这难道就是洪家突然回了梁县的缘故? 宋积云点了点头。 没有注意到元允中拿着李子摆弄的手顿了顿。 她吃着杏子,听着洪熙说话:“我还有几个福建的同窗,家里也做瓷器生意。但我们家你是知道,虽然在梁县,却从来没有做过瓷器。我这次,也是想试试水。如果能行,以后恐怕还要宋小姐继续支持……” 洪公子的话,让宋积云听着心中一动。 给御窑厂烧瓷,做的是贡品,风险大不说,还为了烧出让御用监造办处满意的瓷器来而不惜工本,赚的是名声而不是钱。 真正能让窑厂赚钱的是高档日常瓷。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让宋家窑厂声名远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御窑厂的订单上,宋家窑厂成了景德镇最有名的窑厂,却未必是最赚钱的窑厂。 宋积云却深知拿朝廷订单的风险——一旦朝廷颁布什么新政,或者是权力更迭,就会影响御御窑的订单。 为了防御这种风险,她觉得宋家窑厂以后应该想办法扩大高档日常瓷的销售,用高档日常瓷的销售来抵御窑厂的资金风险。 洪公子的话,可谓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抚掌笑道:“若是能像公子说的那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您分一杯羹。” 洪公子闻言顿时双目都明亮了几分:“难得我能和宋小姐想到一声儿去。我之前还怕宋小姐笑我太张狂,家里的产业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想着越过苏杭把生意做到福建去。” 宋积云盈盈地笑,想和洪公子仔细谈谈她这件事,可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掠过垂眸坐在旁边的元允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样子,她决定以后再找个机会专程登门拜访洪公子好了。 总不能冷落了元允中! “那我就静候洪公子的佳音了!”她客气地笑道,“我也回去好好整顿整顿窑厂,以后洪公子不管要什么样的瓷器,都能保质保量,让您满意。” 然后端了茶盅,准备喝口茶,起身告辞。 洪公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奇地道:“我听说你们窑厂上釉的大师傅走了,现在窑厂谁负责上釉?为手艺怎么样?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师傅都不喜欢和窑厂签长契,而是仗着自己有一本手艺领着徒弟开工坊,有的专门只拉坯,有的专门只立坯。” 宋积云已经把洪公子当成了潜在的顾客。 既然要做这位客人的生意,自然要热情地招待,耐心地答疑。 “我父亲开窑厂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她温声道,“甚至有些把桩师傅包个窑,专给那些请不起把桩师傅的作坊烧窑。” 洪公子剑眉高挑,非常惊讶的样子,道:“那岂不是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建个窑厂,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最好的修坯师傅,画师,上釉的师傅,请包炉窑烧出来就行了。”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的。”宋积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正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画发呆。 宋积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语简意骇地道:“可要找到彼此合作默契的作坊,烧出自己满意的瓷器,却需要不停地和各工序的作坊磨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洪公子沉默半晌。 宋积云见了,就寻思着要走。 洪公子却在此时蓦然一笑,歉意地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一想事,就容易走神,还请宋小姐多多包涵。” 他挽留宋积云:“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和元公子就留下在用了午膳走吧!正好宋小姐也可能给我说说这烧瓷的事。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去见了我的那些同窗,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他侧身做了个手势,神色颇为敬重的请她去不远处的水榭坐:“那边临水,有风吹过,中间最凉快不过了。” 说完才看着元允中,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随意:“元允子也一起,看看我们家水榭旁的太湖石假山比起苏州的那些园林如何?” 主次明显。 宋积云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又很快地松开。 “我们就不打扰洪公子了。”她委婉地道,“家父马上就要七七了,要家里还有一堆锁事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只能改日再聚了。” 洪熙恍然,这才想起宋积云如今还没有出热孝,茹素。 他忙道:“是我唐突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宋积云和他笑语殷殷地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洪公子倒没有留她,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 宋积云和元允中坐着轿子回了宋家。 她叮嘱厨房的做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让郑嬷嬷送去了荫余堂。 郑嬷嬷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郑嬷嬷诧异道:“没说什么。只有那邵公子赞扬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那红烧狮子头做得尤为地道,问能不能明天继续点这道菜?”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笑:“那邵公子到是性情活泼,我瞧他把荫余堂的美人焦和凤仙花都重新移了个地方,看着更好看了。” 宋积云也有些意外,很想去看看他把院子里的花修整成什么样子,可她还得去窑厂,还要给洪公子画花样子,只好按捺住没去,先去了窑厂,让郭子兴他们用木柴试烧几炉甜白窑。 这样忙了两天,给洪公子的花样子也画出来了,她正准备去洪家拜访,谁知道洪公子先来拜访她了。 “那天和宋小姐谈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洪公子坐由宋积云陪着,坐在宋家的花厅里,茶几上摆着早熟的桔子,当季的甜瓜,“我想着我弟弟过些日子不是行及冠礼了吗?我准备把我几个玩得好的同窗也请过来,趁机让他们看看你们家的窑厂,若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那就更好了。” 宋积云前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 她笑着接话道:“要不要让人带着他们试着做做我杯子碗什么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洪公子听着,看宋积云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宋小姐不愧是宋家的当家人,宋家窑厂交到你手里,肯定能发挥光大的。” 宋积云和他谦虚了几句,把前世农家乐的那一套拿了出来:“你看会来几个人?待几天?你们那边都有些什么安排?要不安排他们去我们家的果园里看看,摘个桔子办个诗会之类的?” “可以,可以!”洪公子连声道,和宋积云商量了半天细节的,最后还道,“到了那天,只怕还要请元公子做陪才好!” 第一百零三章 匆订!重复章节!!! 洪公子的话,让宋积云听着心中一动。 给御窑厂烧瓷,做的是贡品,风险大不说,还为了烧出让御用监造办处满意的瓷器来而不惜工本,赚的是名声而不是钱。 真正能让窑厂赚钱的是高档日常瓷。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让宋家窑厂声名远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御窑厂的订单上,宋家窑厂成了景德镇最有名的窑厂,却未必是最赚钱的窑厂。 宋积云却深知拿朝廷订单的风险——一旦朝廷颁布什么新政,或者是权力更迭,就会影响御御窑的订单。 为了防御这种风险,她觉得宋家窑厂以后应该想办法扩大高档日常瓷的销售,用高档日常瓷的销售来抵御窑厂的资金风险。 洪公子的话,可谓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抚掌笑道:“若是能像公子说的那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您分一杯羹。” 洪公子闻言顿时双目都明亮了几分:“难得我能和宋小姐想到一声儿去。我之前还怕宋小姐笑我太张狂,家里的产业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想着越过苏杭把生意做到福建去。” 宋积云盈盈地笑,想和洪公子仔细谈谈她这件事,可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掠过垂眸坐在旁边的元允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样子,她决定以后再找个机会专程登门拜访洪公子好了。 总不能冷落了元允中! “那我就静候洪公子的佳音了!”她客气地笑道,“我也回去好好整顿整顿窑厂,以后洪公子不管要什么样的瓷器,都能保质保量,让您满意。” 然后端了茶盅,准备喝口茶,起身告辞。 洪公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奇地道:“我听说你们窑厂上釉的大师傅走了,现在窑厂谁负责上釉?为手艺怎么样?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师傅都不喜欢和窑厂签长契,而是仗着自己有一本手艺领着徒弟开工坊,有的专门只拉坯,有的专门只立坯。” 宋积云已经把洪公子当成了潜在的顾客。 既然要做这位客人的生意,自然要热情地招待,耐心地答疑。 “我父亲开窑厂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她温声道,“甚至有些把桩师傅包个窑,专给那些请不起把桩师傅的作坊烧窑。” 洪公子剑眉高挑,非常惊讶的样子,道:“那岂不是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建个窑厂,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最好的修坯师傅,画师,上釉的师傅,请包炉窑烧出来就行了。”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的。”宋积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正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画发呆。 宋积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语简意骇地道:“可要找到彼此合作默契的作坊,烧出自己满意的瓷器,却需要不停地和各工序的作坊磨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洪公子沉默半晌。 宋积云见了,就寻思着要走。 洪公子却在此时蓦然一笑,歉意地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一想事,就容易走神,还请宋小姐多多包涵。” 他挽留宋积云:“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和元公子就留下在用了午膳走吧!正好宋小姐也可能给我说说这烧瓷的事。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去见了我的那些同窗,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他侧身做了个手势,神色颇为敬重的请她去不远处的水榭坐:“那边临水,有风吹过,中间最凉快不过了。” 说完才看着元允中,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随意:“元允子也一起,看看我们家水榭旁的太湖石假山比起苏州的那些园林如何?” 主次明显。 宋积云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又很快地松开。 “我们就不打扰洪公子了。”她委婉地道,“家父马上就要七七了,要家里还有一堆锁事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只能改日再聚了。” 洪熙恍然,这才想起宋积云如今还没有出热孝,茹素。 他忙道:“是我唐突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宋积云和他笑语殷殷地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洪公子倒没有留她,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 宋积云和元允中坐着轿子回了宋家。 她叮嘱厨房的做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让郑嬷嬷送去了荫余堂。 郑嬷嬷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郑嬷嬷诧异道:“没说什么。只有那邵公子赞扬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那红烧狮子头做得尤为地道,问能不能明天继续点这道菜?”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笑:“那邵公子到是性情活泼,我瞧他把荫余堂的美人焦和凤仙花都重新移了个地方,看着更好看了。” 宋积云也有些意外,很想去看看他把院子里的花修整成什么样子,可她还得去窑厂,还要给洪公子画花样子,只好按捺住没去,先去了窑厂,让郭子兴他们用木柴试烧几炉甜白窑。 这样忙了两天,给洪公子的花样子也画出来了,她正准备去洪家拜访,谁知道洪公子先来拜访她了。 “那天和宋小姐谈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洪公子坐由宋积云陪着,坐在宋家的花厅里,茶几上摆着早熟的桔子,当季的甜瓜,“我想着我弟弟过些日子不是行及冠礼了吗?我准备把我几个玩得好的同窗也请过来,趁机让他们看看你们家的窑厂,若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那就更好了。” 宋积云前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 她笑着接话道:“要不要让人带着他们试着做做我杯子碗什么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洪公子听着,看宋积云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宋小姐不愧是宋家的当家人,宋家窑厂交到你手里,肯定能发挥光大的。” 宋积云和他谦虚了几句,把前世农家乐的那一套拿了出来:“你看会来几个人?待几天?你们那边都有些什么安排?要不安排他们去我们家的果园里看看,摘个桔子办个诗会之类的?” “可以,可以!”洪公子连声道,和宋积云商量了半天细节的,最后还道,“到了那天,只怕还要请元公子做陪才好!” 25日 新章匆订。 目前更了九十四章和九十五章,九十六章校对之后再明天贴给大家。 算了一下,还欠大家八章,希望能在下个星期六之前把债还清…… 第一百零四章 重复章节,勿订!!! 洪公子的话,让宋积云听着心中一动。 给御窑厂烧瓷,做的是贡品,风险大不说,还为了烧出让御用监造办处满意的瓷器来而不惜工本,赚的是名声而不是钱。 真正能让窑厂赚钱的是高档日常瓷。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让宋家窑厂声名远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御窑厂的订单上,宋家窑厂成了景德镇最有名的窑厂,却未必是最赚钱的窑厂。 宋积云却深知拿朝廷订单的风险——一旦朝廷颁布什么新政,或者是权力更迭,就会影响御御窑的订单。 为了防御这种风险,她觉得宋家窑厂以后应该想办法扩大高档日常瓷的销售,用高档日常瓷的销售来抵御窑厂的资金风险。 洪公子的话,可谓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抚掌笑道:“若是能像公子说的那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您分一杯羹。” 洪公子闻言顿时双目都明亮了几分:“难得我能和宋小姐想到一声儿去。我之前还怕宋小姐笑我太张狂,家里的产业都还没有弄清楚,就想着越过苏杭把生意做到福建去。” 宋积云盈盈地笑,想和洪公子仔细谈谈她这件事,可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掠过垂眸坐在旁边的元允中,安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样子,她决定以后再找个机会专程登门拜访洪公子好了。 总不能冷落了元允中! “那我就静候洪公子的佳音了!”她客气地笑道,“我也回去好好整顿整顿窑厂,以后洪公子不管要什么样的瓷器,都能保质保量,让您满意。” 然后端了茶盅,准备喝口茶,起身告辞。 洪公子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奇地道:“我听说你们窑厂上釉的大师傅走了,现在窑厂谁负责上釉?为手艺怎么样?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师傅都不喜欢和窑厂签长契,而是仗着自己有一本手艺领着徒弟开工坊,有的专门只拉坯,有的专门只立坯。” 宋积云已经把洪公子当成了潜在的顾客。 既然要做这位客人的生意,自然要热情地招待,耐心地答疑。 “我父亲开窑厂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她温声道,“甚至有些把桩师傅包个窑,专给那些请不起把桩师傅的作坊烧窑。” 洪公子剑眉高挑,非常惊讶的样子,道:“那岂不是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建个窑厂,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最好的修坯师傅,画师,上釉的师傅,请包炉窑烧出来就行了。” “理论上是可以这样的。”宋积云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正望着中堂上挂着的画发呆。 宋积云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语简意骇地道:“可要找到彼此合作默契的作坊,烧出自己满意的瓷器,却需要不停地和各工序的作坊磨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洪公子沉默半晌。 宋积云见了,就寻思着要走。 洪公子却在此时蓦然一笑,歉意地道:“看我,老毛病又犯了。一想事,就容易走神,还请宋小姐多多包涵。” 他挽留宋积云:“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和元公子就留下在用了午膳走吧!正好宋小姐也可能给我说说这烧瓷的事。我之前没有接触过,去见了我的那些同窗,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 他侧身做了个手势,神色颇为敬重的请她去不远处的水榭坐:“那边临水,有风吹过,中间最凉快不过了。” 说完才看着元允中,语气间隐隐透着几分随意:“元允子也一起,看看我们家水榭旁的太湖石假山比起苏州的那些园林如何?” 主次明显。 宋积云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又很快地松开。 “我们就不打扰洪公子了。”她委婉地道,“家父马上就要七七了,要家里还有一堆锁事等着我回去拿主意。只能改日再聚了。” 洪熙恍然,这才想起宋积云如今还没有出热孝,茹素。 他忙道:“是我唐突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改日再聚。” 宋积云和他笑语殷殷地客套了几句,起身告辞。 洪公子倒没有留她,亲自送了他们到门口。 宋积云和元允中坐着轿子回了宋家。 她叮嘱厨房的做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让郑嬷嬷送去了荫余堂。 郑嬷嬷来给她回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郑嬷嬷诧异道:“没说什么。只有那邵公子赞扬我们家的厨子手艺好,那红烧狮子头做得尤为地道,问能不能明天继续点这道菜?” 说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笑:“那邵公子到是性情活泼,我瞧他把荫余堂的美人焦和凤仙花都重新移了个地方,看着更好看了。” 宋积云也有些意外,很想去看看他把院子里的花修整成什么样子,可她还得去窑厂,还要给洪公子画花样子,只好按捺住没去,先去了窑厂,让郭子兴他们用木柴试烧几炉甜白窑。 这样忙了两天,给洪公子的花样子也画出来了,她正准备去洪家拜访,谁知道洪公子先来拜访她了。 “那天和宋小姐谈了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这门生意可做。”洪公子坐由宋积云陪着,坐在宋家的花厅里,茶几上摆着早熟的桔子,当季的甜瓜,“我想着我弟弟过些日子不是行及冠礼了吗?我准备把我几个玩得好的同窗也请过来,趁机让他们看看你们家的窑厂,若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那就更好了。” 宋积云前世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例。 她笑着接话道:“要不要让人带着他们试着做做我杯子碗什么的?” “那就最好不过了。”洪公子听着,看宋积云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宋小姐不愧是宋家的当家人,宋家窑厂交到你手里,肯定能发挥光大的。” 宋积云和他谦虚了几句,把前世农家乐的那一套拿了出来:“你看会来几个人?待几天?你们那边都有些什么安排?要不安排他们去我们家的果园里看看,摘个桔子办个诗会之类的?” “可以,可以!”洪公子连声道,和宋积云商量了半天细节的,最后还道,“到了那天,只怕还要请元公子做陪才好!” 2022年1月1日 写在新年的第一天。 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大家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2021年,对我来说是命途多舛的一年。特别是下半年,好基友说我开文选错了日子,让我以后开文还是要找高人看一看。 可在我心里,更多的是感激。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让我能有力量和动力尽快地调整自己的状态。 谢谢每一位坚持给我投月票的朋友,是你们让我知道,还有读者等着我,这种等候,那么地温暖着我的心。 2021年,让我明白了健康的可贵;2022年,我的新年愿意是大家都能身体健康,我能顺利写完《登堂入室》。 希望年底的时候,我在盘点2022年时,能完成年初的愿意,收获健康的。 慢慢在恢复写作,希望能尽快把欠更还了。 祝大家2022年顺利! 请继续支持《登堂入室》。 谢谢! 第一百零五章 重复章节,勿订!!! 宋积云望着宋大良的背影,讥讽地撇了撇嘴角。 她身边的郑全则不甘心地道:“大小姐,这件事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宋积云冷笑,“他既然想在生意场上和我一决胜负,那我们就生意场上见好了。至于打赌的事,这不还有万公公,还有十一太爷吗?你急什么?” 万公公作为证人,郑全能理解,可十一太爷? 宋积云朝着他笑了笑,道:“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正好看看宋氏的几位族老都站在谁一边!” 郑全还是有些担心。 窑口那边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宋积云的笑容也少了些许的冷意,多了些许的开怀。 “走!”她约郑全,“我们去看他们起窑去。这次除了祭瓷,我还烧了些民间能用的精品瓷,过几天让周正带着去趟苏杭。还有汪大海,等会他过来了,你陪着他去趟御窑厂,见见万公公,把入库单拿回来。” 她还想到元允中。 不知道醒了没有。 她给他烧了两方印泥盒。 宋积云脚步轻快地去了欢声笑语的祭白瓷窑口。 她当务之急,是把这炉窑瓷器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送到御窑厂去;让万公公相信他能凭着烧出甜白瓷的功劳升官,回到京城。 而当宋大良又急又累地回到家中时,已打过了四更鼓。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着府邸喜气洋洋的。 王氏戴着凤头钗,穿着枣红色织金团花褙子,带着几个丫鬟笑盈盈地迎上前来:“老爷,您可算回来了!今天忙了一天,辛苦了!快回屋歇会!我让厨房整了一桌好菜,只等您回来,就可以上菜了。” 她头上的饰品在灯光下闪着金光。 宋大良目光发直,徐徐地望向王氏。 王氏半点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眉宇间全是喜色,还示意身边的丫鬟去扶了宋大良。 “今天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她兴奋地道,“万公公收了我们五千两银子,那御窑厂的订单应该十拿九稳了吧?” 为了“打动”万公公,她可是把自己陪嫁的几个铺面都卖了。 宋大良却骤然面露狰狞,抬脚就将上前扶他的丫鬟给踹在了地上:“滚!都给我滚!” 王氏神色大变,忙带着几个丫鬟鹌鹑似的避到了旁边。 宋大良神情恍惚,趔趔趄趄地往前去。 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大老爷,十一太爷和几位族老过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找你商议。” 宋大良脚步一顿,像清醒了过来似的,伫足片刻,和那小厮去了前院待客的厅堂。 王氏立刻让人去叫了宋大良身边的随从,问起了今天的事。 当她得知宋积云烧出了一种叫“甜白”的新瓷,还被万公公定为了御品,宋大良不仅没等到万公公的支持,还被万公公嫌弃,奔波了一个下午都没能再见到万公公,她胸口一绞,痛得差点就晕了过去。 “快,快去请了三小姐过来!”她一面由丫鬟们扶着倚在了美人榻上,一面急声吩咐,“就说窑厂出大事了!” 小丫鬟一路小跑,请来了宋桃。 “娘!”她已经从丫鬟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母亲的时候,虽然沉着脸,却也让人觉得稳重可靠。 正由小丫鬟服侍着喝着参茶的王氏看着,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哽咽道:“我就说那秘方不可靠。可你爹说,人家让他先烧瓷,再给钱。现在好了,你二叔父那边早有了新的方子,这用‘玉泥’烧的祭白瓷早就被他们淘汰了。要不然,也不会流传出来了!” 宋桃咬了咬牙,沉声安慰母亲:“您也别急,爹不拿那钱子去买秘方,也会吃喝嫖赌全都打了水漂。倒是十一太爷这么晚了过来,不知道找爹有什么事,得打听清楚才是。” 王氏又急起来,要叫身边的丫鬟去打听。 宋桃却道:“我已经让丁香去了,我们在这里等消息就是。倒是万公公那里发生了什么,您让那随从进来,我要仔细地问问他才是。” 王氏已经没了主意,让人去叫了那随从,由着宋桃细细地盘问了一番。 只是这话还没有问完,丁香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三小姐,大太太,”她脸色发白,道,“不好了,十一太爷让大老爷主动分宗,说大老爷和云小姐打赌打输了,得给万公公一个交待才是。” 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黑,紧紧地扶住身边的桌子,这才没有倒下去。 “打赌?打什么赌?”她盯着宋大良的随从,“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随从都快要哭了,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抹着眼角道:“出族这么大的事,我们都以为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会当真啊?” 王氏一听,拍着大腿就嚎啕起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嫁了个这么不靠谱的男人!一辈子就没干成过一件事……” 宋桃在心里腹诽。 你才知道啊! 她慢条斯理地劝着王氏道:“娘,分宗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和云堂妹家的关系都这样了,爹以后还想开窑厂,有利益之争,就算今天不翻脸,以后还是要翻脸的。” “可你爹是个没用的,要没有宗族的照顾,恐怕我们连饭都吃不上!”王氏哭着道。 宋桃只好继续劝母亲:“我再让丁香去打听打听。若族老们还顾着情面,让爹主动提出分宗而不是被出族,和宋氏宗亲还能当亲戚走动。” 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迟疑道:“只不过若是二房要过继嗣子,论起亲疏来,我们家连十一太爷家都不如了……” 王氏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她握着女儿的手道:“难道这才是宋积云的目的?” 她不由面露讨厌:“她可真狠毒。” 又庆幸:“还好我也没准备把你弟弟过继给谁!” 可她爹却想让她弟弟一肩挑两房。 宋桃若有所思,催了丁香:“你再去厅堂看看,有什么事,及时给我们传个话。” 丁香一溜烟地跑了。 宋桃心里却想,上辈子,宋积云不也出了族。 没有了宗族的拖累,宋积云无所顾及,大展拳脚,功成名就后,宗族反而求着宋积云重新归宗。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金钱、权势才是真的。 她不禁伸了伸手脚,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1月8日 目前改到97章,我把全部的重复章节改完了大家再看吧……捂脸…… 第一百零六章 重复章节,勿订勿订!!! “大伯父莫非以为我是傻子?!”宋积云嗤笑道,“你打赌输了给我磕三个头,然后让别人指责我不敬尊长;我打赌输了把窑厂送给你,让你白得一份家业。天下间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宋大良在万公公面前还是要脸的。 他顿时面红耳赤。 他对打赌的事胸有成竹,没想过要占宋积云的便宜,不过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 可宋积云的所言却让他心中一动,起了贪念。 如果能趁此机会拿下宋家窑厂 他不由指着宋积云道:“你想怎么样?” 宋积云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了似的,厉声道:“你有本事,就和我赌把大的——我输了,把窑厂给你;你输了,就滚出宋家,从此不再是宋家的人,出族!你敢吗?” 众人骇然,厅堂里鸦雀无声。 宋大良却眼睛一亮。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好!”他强压着心底的喜悦,道,“你也别说我欺负你,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可口说无凭,他觉得这样并不保险。 他不禁左顾右盼,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万公公的身上。 “大人!”他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忙朝着万公公行了个揖礼,道,“您得给我们做个凭证!” 万公公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宋大良曾经承诺给他,若是祭白瓷的事成了,宋大良的窑厂有他一半的份额。 这打赌得来的东西,应该也算在内吧? 他声音显得有些尖锐,道:“让我作证可以,但你们得说话算话,不然我这面子往哪里搁?” “一定,一定!”宋大良忙不迭地保证。 宋积云却像突然清楚了过来似的,犹豫起来。 宋大良心里“咯噔”一下,催促她道:“争起家业来你就男女都一样,让你当家作主的时候你就把自己当女子了。既然如此,你不如趁早回内宅绣花去,把窑厂交出来给别人打理,免得丢了我二弟的脸,坏了他一世的英名。” 宋积云听了牙齿咬得“吱吱”响,道:“赌就赌,我还怕你不成?只要你到时候别不认账就行!” “万大人面前,谁敢不认账!”宋大良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万公公更是道:“你放心,在景德镇,还没人敢泼我的面子。” 宋积云的笑容看上去就显得有些勉强起来。 宋大良见了,心里像那三伏天喝了碗冰镇绿豆水似的,畅快极了,还把那对梅瓶都拿出来摆放在了中堂前的方桌上供众人观看:“等会出了窑,正好可以比对比对!” 万公公呵呵地笑。 顾清等人却握手成拳,一个个脸色泛白。 罗子兴兴奋地跑了进来:“大小姐,大小姐,吹起了北风,降温了!” 窑里的温度需要它自然的冷却,这个过程需要两、三天。 可有时候遇到天气变冷,则会缩短这个时间,可以提前开窑。 不要说宋积云了,就是万公公等人都不由朝厅外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刮起了风,树枝被吹得“哗哗”直响。 宋积云却心情明媚。 她问罗子兴:“可以开窑了?” 罗子兴不住地点头,道:“原本还要等一个时辰的,我刚去摸了窑砖,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宋大良的神色有些晦涩不明。 万公公却站了起来,道:“走,去看看!” 宋大良立刻挤到了万公公的身边,簇拥着他往祭白瓷的作坊去。 宋积云则落后几步,悄声问罗子兴:“元公子呢?” 如果没有他的火照,这次烧窑不会这么的顺利。 她想让他分享开窑的喜悦。 罗子兴懊恼地拍了拍脑门,道:“元公子还没醒,我这就派个人去请他。” 元允中这几天一直在帮着控火,直到窑里熄了火才去歇下。 “那就算了!”宋积云看了万公公一眼,下意识地不想让元允中给万公公这样的人行礼,“等他醒了再说。” 罗子兴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打了个马虎眼,谁也没去喊元允中,一行人跟着万公公去了烧祭白瓷的作坊。 祭白瓷作坊的窑工们都七嘴八舌地围在窑前等着开窑。 见宋积云陪着万公公过来,忙跪在了一旁。 宋积云陪万公公在窑前站定。 罗子兴高扬着嗓子眼喊着“开窑”。 砖瓦匠轻手轻脚地一块一块地撬着窑砖。 厚厚的灰下,是废墟般的匣钵。 众人静心屏气。 罗子兴颤抖着手,走了进去。 他佝偻着脊背,轻轻地扒开了匣钵,半晌都没吭声。 这是烧坏了吧? 宋大良幸灾乐祸地想。 如果烧成了,哪怕是只有一件,罗子兴也没有这样平静。 但他很想知道结果,不由自主地踮了脚。 只见那罗子兴像疯了似的,不停地开始扒拉那些烧成了碎片的匣钵。 宋大良顿是心花怒放。 看样子这次没烧好。 要是出了空窑就好了。 窑厂是他的了!御窑厂的订单也是他的了! 宋积云,到底还是嫩了点,不是他的对手。 他强忍着笑意,放下踮着的脚,安然地站到了万公公的身后。 罗子兴猛地转过身来。 “大小姐!”他泪流满面。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成了!成了!”他喃喃地道着,大声喊了起来,“大小姐,烧成了!我们烧成了!” 天上铅云散尽,阳光重新照射下来。 照在罗子兴满是泪水却难掩激动的脸上。 他侧过身来。 阳光下,粗砾的碎陶上一片玉色。 众人哗然。 他们都想挤进去看看,看着万公公等人,又不敢。 他们只好痴痴地望着宋积云等人。 宋大良已经完全懵了。 万公公却两眼发直,跌撞着走了过去:“这,这是什么?” 粗糙的陶砾间,一个个素洁莹然的碗碟如珠玉在侧,让人自惭形秽,娇贵得不敢随意碰触。 相比宋大良的梅瓶,色泽更温润,更含蓄。 像流动的霜糖。 万公公不顾周边到处都是黑灰色的煤灰,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个小碗。 阳光透过来,碗壁如纸般的轻透,能看见得他拿着碗的手指阴影。 世间绝品。 第一百零七章 文思楼是梁县少有的二层建筑,站在二楼推窗远眺,可以看见大半个县城。 它一楼是书局,二楼是茶室,后面还带个大院子,仿着苏杭园林建造,既有小桥流水的亭台楼阁, 又有曲径通幽的花树竹林,景色十分优美。 今天的赏花会就在后花园里举行。 宋积云和元允中走进去的时候,参加赏花会的人几乎都到了,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喝着茶,说着闲话。 听到动静,大部分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齐望了过来。 宋积云落落大方地微笑着点头示好。 众人俱是一愣,随后又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 “不是说今天要给县太爷接风的吗?怎么突然冒出个女子来?” “好像是宋又良家的闺女1 “前些日子和她叔伯争家产的那个?” “宴请的名册上应该没她的名字吧?” 声音都不大, 却也没有避开宋积云的意思,在场的人竖着耳朵都能听得见。 宋积云置若罔闻。 赏花宴没有接到请柬, 她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笑盈盈地对元允中道:“要不要试试我们本地浮梁茶?攒局的文先生家可拥有我们这里最好的茶园,他们家的茶叶也是最好的。” 元允中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孔闻言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乌亮的眸子定定地凝视了她半晌,仿佛她身上有什么事困惑着他,他要看清楚似的。 宋积云满头雾水,生怕他这个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 元允中却慢悠悠地应了声“好”。 宋积云心头一松,笑着吩咐身边服侍的小厮给他们上浮梁茶,抬头却看见宋九太爷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脸色铁青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他人还没到,压低声音的喝斥声先到,“今天可是宴请的县尊大人, 你可别乱来!小心连累了宋氏族亲,为县尊大人所不喜1 甚至连累到他! 他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宋积云眼底闪过一丝冰冷。 今天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可她没想到第一個跳出来的会是宋九太爷。 家屋不和邻居欺。他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压制她,就不怕别人笑话宋家? 既然他不把自己当宋家的人, 那也别怪她不给他面子。 宋积云得意地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请柬,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接到了请柬, 自然要来凑个热闹了1 宋九太爷愕然。 这次来参加赏花会的人都知道宋家的请柬是给他,而不是宋积云。 宋积云不会为了参加这次赏花会诓了谁的请柬,或者是伪造了一张请柬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在他心里,宋积云诡计多端,为了达到目的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人。 他伸手欲夺宋积云手中的请柬,有人比他更快。 “怎么可能?”有人神色不虞地站了出来,道,“你说你接到了请柬,谁知道是真是假?给我们看看1 宋积云循声望过去。 说话的人三十来岁,身材高硕,皮肤黝黑,马脸鹰勾鼻,精明强悍写在脸上。 是李家窑厂的东家李子修。 和宋家窑厂是死对头。 宋积云笑着喊了对方一声“李世叔”,将请柬递了过去,然后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朗声道:“还有哪位叔伯想看我的请柬的,不如一并传阅了吧1 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有人凑到李子修身边的。 宋积云把这些人的面孔暗暗记在了心里。 李子修将那请柬正看反看, 还对着阳光看了半天。 发现不是假的,他不由神色一凝, 在人群中寻找文先生。 众人纷纷让路, 高高瘦瘦的文先生从太湖石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已是初秋,他却依旧拿着把画着山水画的描金川扇。 “怎么了?”他皱着眉,愠声道。 立刻就有人上前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他的视线这才落在了宋积云和元允中的身上。 他眼底闪过惊艳。 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板了脸,不由分说地对宋积云道:“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请柬,你一个女孩家,这样抛头露面,把你父亲的清誉置于何地?我今天也不教训你了,你赶紧回去,这件事我当没发生。” 这些日子梁县被人谈论最多的就是宋家的事了。 不要说宋家的三姑六舅和姻亲了,就是文家的家眷和仆妇,说起宋家的事,都能头头是道的讲讲宋又良的大女儿是如何和叔伯争产,如何把宋家窑厂拿到手,又如何把曾家的聘礼丢出门的。 他生平最讨厌这种不安分守己,不温良恭顺的女子了。 听得他鬓角青筋直跳,大骂宋大良和宋三良不是个男人,更是严禁文家的人再谈论此事。 至于请柬,是她从别人手里弄来的,还是王主簿给她的,他都无所谓。 他胞兄是梁县这几十年里唯一考出去的两榜进士,又在翰林院里任职,王主簿也好,历任县令也好,他不会轻易得罪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地得罪他。 他轻敲着川扇,道:“听说你们宋氏换了族长,我过几天会和你九太爷一起去和你们族长好好说道说道的——哪有让女人掌管窑厂的道理1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 文先生这种人她见得多了。 可去和一个从小就接受古代士大夫主流教育的男子去讲男女平等,等同于让现代的女子去裹小脚一样,既荒谬,又不合时宜,纯属浪费口舌,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文先生要把她赶走,这就不行了。 不过,她怎么感觉身边的气氛有些阴沉沉的,像六月乌云盖顶要下雨的天气。 她此时也顾不上这些。 “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神色渐肃地道,“我父亲留了遗腹子,我这个做长姐的,总不能让我们家断了传承吧1 文先生等人均面露意外。 宋积云继续道:“要怪只怪我们家人丁单保我祖父时,就只有我叔伯和我父亲兄弟三人,只有我父亲继承了家业。等我这一辈,我不出这个头怎么办?” 这是在说宋大良和宋三良无能吗? 她把宋氏兄弟踢出了宋家,还要被她踩在脚下垫脚。 宋大良和宋三良也太可怜了。 众人只觉得心塞。 文先生大怒:“巧舌如簧!搬弄是非!强词夺理!伱这是要犯‘口舌’之恶吗?” 七出三不去,其中就有“口舌”这一出。 这是说她没有“妇德”。 这名声要是传了出去,钱氏和宋积云姐妹都别想做人了! 第一百零八章 宋积云可不背这个锅! “文先生此言差矣1她抿了抿嘴角道,“我们宋家在梁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若不是实在没有人选,我们宋氏族人和我的叔伯怎么会同意由我掌管窑厂?” 说到这里,她望向了宋九太爷:“九太爷也在场,你们如若不信,大可问他就是了。” 宋九太爷感觉自己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 宋积云这招祸水东引可真是厉害啊! 当初他是被宋积云捏住了把柄, 这才退出族老位置的。 他要是答得不如她意,以她的性格,肯定会翻脸不认人。 可他要是口是心非地为她做证,他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宋九太爷迟疑了一下。 宋积云却目光锐利地望向了他:“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九太爷呢1 什么意思? 宋九太爷讶然。 众人则看着她都竖起了耳朵。 只见宋积云长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父亲突然去世, 有人见我们家孤儿寡母的,就动了歪心思。要不是九太爷当机立断, 处置了窑厂捣乱的宋家子弟宋立, 杀鸡儆猴,我哪里镇得住窑厂里的那些大师傅、大掌柜1 尽管心里有所猜测,可亲耳听到她若有所指地威胁他时,宋九太爷还是气得差点吐血。 偏生宋积云还不放过他,继续道:“九太爷,您老人家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啊1 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能不答应吗? 宋九太爷只得咬了咬牙,勉强点了点头。 心里却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来参加这个赏花会。 以后有宋积云的地方,他还是离得远点的好。 而在场的人无一不是人精,他的不情不愿,大家都看在了眼里。 众人不由在心里感叹,想从前, 宋九太爷在宋家那也是个强势横行之人, 不曾想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宋积云的手里? 大家看宋积云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有些人甚至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忌惮来。 只有文先生, 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宋九太爷脸上。 他特别给宋九太爷下了赏花宴的请柬却掠过了宋积云,就是想借这件事给宋积云一個下马威,让她老实点做人,把窑厂的事交给宋家的男子打理,没想到宋九太爷这么没用,居然被宋积云挤兑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还点头答应给她做证人。 窝囊废! 他不禁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宋九太爷一句,然后阴沉着脸喝斥着宋积云:“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女子贵在贤良娴静,谦卑恭顺。长辈说话,你就应该听着。你看你现在,长辈一句话没说,你倒说了一大堆,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温驯?” 耍嘴皮子,谁不会!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反而还露出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道:“文先生,家父生前也曾给我们姐妹请过西席,读过孝经,读过烈女传,我不过是想得到长辈的庇护,怎么就不恭顺了?” 她说着,还拿出帕子来抹了抹并没有泪的眼角:“我总不能被人误会了, 连句辩解的话都不能说,别人打了我的左脸,我还得把右脸伸出去给别人打吧?”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如破气般轻微的一声“扑哧”声。 是谁在偷偷地笑她吗? 她不由飞快地睃了眼四周。 旁人都很正常,只有元允中,低着头,拳抵在嘴边,不知道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只是她此时正和文先生对峙,若是出声询问,不免会破坏气氛还是先别管他了,等会再说。 宋积云又拿着帕子抹了抹眼角。 众人见了,神色微妙。 这位宋小姐也挺有意思,说出来的话听着软绵绵,实则能磕掉人的牙。 这也是个不吃亏的主! 文先生青筋直跳。 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子敢在他面前这样唇舌如枪剑的。 宋又良的这个大闺女果然不简单。 从宋积云出现到现在,他第一次正视她。 一身素衣,眼角的红色像落在宣纸上的桃花,姿态却意外的雍容秀雅,从容自若。 再漂亮、再厉害又能怎样? 做了女子,就得安安分分地守在内宅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文先生不屑地笑,厉声道:“你再狡辩也没用。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要想方设法留在这里,想见县尊大人一面。只要我在,就不允许有一个女人坏了规矩。” 这种顽固不化的人,如河的两岸,根本不可能在站在一起。 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翻脸不翻脸了。 宋积云的姿态却更低了。 她耷拉着肩膀,情绪低落道:“这是给县尊大人接风吧?可我怎么看着像是给文先生接风似的。县尊大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文先生却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想让谁人参加接风宴就让谁来参加” 文先生虽然有在朝为官的胞兄,但破门的县尹,这话要是被传了出去,就算新来的县尊大人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文家被传气焰嚣张,于家族声誉也很有影响。 大家一时间看文先生的眼神都变得非常微妙。 他气得血直往头顶涌,脑子一热,指着宋积云就骂开了:“我看你才是包藏祸心吧!一个出了嫁就是别人家媳妇的大姑娘了,天天盯着娘家的那些祖产不放,你这是想霸占娘家产业碍” 宋积云怎么能让他给她泼脏水? 她嘴角微翕就要说话。 “文先生1一直站在她身边没有吭声的元允中突然朗声打断了文先生的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您若得了闲,真应该抽空随着昌江河的船去外面看看。” 他上前几步,步履洒脱地挡在了宋积云前面:“皖南素有女子执掌家业的传统。苏杭更是常见行商的女子。您总在梁县这一亩三分地里转悠,看到的事物有限,也难怪您要看不惯宋小姐了1 他这是在讽刺他坐井观天吗? 三次报考鹤山书院落榜,最后不得不借口要守祖业留在了梁县,是文先生一辈子的痛。 文先生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宋积云见状,眼珠一转,忙用帕子掩了面,声音哽咽道:“没爹的孩子像根草。若是我父亲还在,我又怎么会抛头露面,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众人不免唏嘘。 “你们”他伸出去的手乱颤,不知道是指元允中好还是指宋积云好,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去。 “文先生1众人七手八脚,忙去扶他。 门口却传来“县尊大人”的通禀声。 第一百零九章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有人直跺脚,喃喃地道着:“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冲扶着文先生的人直嚷嚷:“掐人中!掐人中!先把人弄醒了再说。” 还有的在旁边出主意:“要不还是去请个大夫吧?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麻烦了1 花园里乱成了一锅粥。 没谁去关注宋积云和元允中。 两人站在旁边的太湖石假山旁,宋积云伸长脖子望了望正被人掐人中的文先生,忍不住用手肘拐了拐元允中,悄声道:“他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元允中双手抱胸,靠在太湖石假山上,道:“我说错了吗?” “当然没有1宋积云立刻道。 “那不就得了1元允中慵懒地道, “他听不得诤言,与我们何干?” 是哦!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宋积云抿了嘴笑,眼睛亮晶晶的,洋溢着喜悦。 “刚才的事,谢谢你了1她笑盈盈地朝着元允中眨了眨眼睛。 元允中平时看惯了她持重沉稳的样子,这样的宋积云,让他觉得格外的俏皮, 还有点可爱。 他的嘴角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已飞扬地翘了起来。 “不客气1他淡然地道, 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样言不由衷的元允中, 落在宋积云眼里,格外的傲娇,还挺有趣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像两个一起闯了祸的小伙伴,分享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和快乐。 “这样下去不行1有男子的声音闯入他们耳朵,“不如先把文先生送去后花园的厢房歇息。县尊大人若是问起,就说他突然身体不适。把眼前的赏花宴先应付过去了再说。” 两人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李子修。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 有人反对,有人赞同,但很快,赞同的就占据了一大部分人。 大家或抬或抱,准备把文先生送去后花园的厢房。 有小厮满头是汗跑了进来:“快,快,快, 县尊大人已经进来了1 却没有人到门口去接。 众人一愣。 花园门口传来了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个穿五品白娴补子官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梁县县令,正五品,穿白娴补子官服。 可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高挑, 相貌俊雅, 气质温润, 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 做为一個正五的官员,太年轻了,长得也太出众了。 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望向他身边的王主簿。 王主簿微微躬身,正一面给他引路,一面道着:“宋代北方动乱,很多工匠逃到了景德镇定居,带来了许多外面的技艺,才渐渐有了今天的景德镇。这样有趣的故事还有很多。大人若是感兴趣,改天我再给大人实地去看看。” 众人惊慌失措。 文先生还没来得及抬走呢! 有人想掩护着把文先生抬走。 可惜已经晚了。 穿官服男子朝王主簿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什么?” 任何时候都不缺机灵人。 “县尊大人1李子修第一个站了出来,给官服男子行礼。 大家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给县尊请安。 只是苦了文先生。 有几个抬他手脚的人见此情景也跑去给县尊请安去了,余下的两个人抬不动他,他被拖放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新到任的县尊大人看着,神色微愠。 王主簿忙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期期艾艾。 李子修却目光沉沉地看了眼跟在众人身后给县尊行礼的宋积云,一咬牙,高声道:“启禀县尊大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把文先生和宋积云的唇枪舌战说了一遍。 县尊大人听了非常的惊讶, 在他讲述期间目光不时落在宋积云的身上,还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流露出惊艳之色。 李子修暗暗皱眉,心生不妙。 他只想到了宋积云桀骜不驯,却忘记了她是个容颜十分出众的女子。 他越说越忐忑。 宋积云却泰然不动地站在那里任他打量,直到等李子修说完,她这才上前又给县尊行了个福礼,尊了声“大人”。 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县尊显得有些意外,并没有立刻问话,而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 宋积云不卑不搞,任他看。 前世她也是个大美女,不知道被多少目光打量过,什么样的目光别有用心,什么样的目光只是纯粹的欣赏,她还是分得出来的。 这位县尊大人对她更多的是好奇。 这就很奇怪了。 她的行径落在很多人眼里,那都是离经叛道,不像文先生那样深恶痛绝已经是好的了。这位县尊大人要么思想超前,要么就是有所图。 她的心弦绷了起来,面上依旧如常,直到县尊问她“你有什么话可说”时,她才温声道:“我虽然会烧瓷,可待人处事的经验太少。想着文先生是家父的朋友,也算是我半个长辈,想到什么就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却没能感同身受地站在文先生的立场上想一想。这对我也算是个教训,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谨言慎行。” 认错态度无比诚恳。可仔细想想,却是在指责文先生心胸狭窄,没有气量。 偏偏宋积云还道:“但不管怎样,这件事都是我做得不好。我会给文先生请大夫,负担文先生的诊费,直到他身体完全无恙为止。”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文先生觉得我冒犯了他,要赔偿,我也愿意。” “嗯1县尊大人含笑颔首,显然很满意她这样的态度,“那就这样定下来了。宋小姐负责文先生的诊治。至于赔偿,以后再协商1 宋积云连忙应“是”,吩咐小厮去请了文思楼的大掌柜送文先生去医馆。 还能这样! 众人面面相觑。 县尊已开始问宋积云话:“听说你是梁县唯一的女当家?” 是谁在县尊面前介绍了她? “是1宋积云压着心里的诧异,承认道,“承蒙家中长辈族人抬爱,让我暂时掌管家父留下来的产业,我很是荣幸。” “不错,不错,”县尊大人道,“早就听说你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积云虽说心里早有了让这位县尊大人对自己另眼相看的计划,但这位县尊大人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赞扬她,让她一头雾水之余,还是心生警惕。 所以,这位江大人要干什么? 第一百一十章 “是1宋积云压着心里的诧异,谦逊地道,“不过是承蒙家中长辈族人抬爱,让我暂时掌管父亲留下来的产业而已。” “不错,不错1县尊大人击掌赞道,“早就听说你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 宋积云虽说心中早有了让新来的县尊大人对自己另眼相看的计划,可计划比不上变化,元允中提供的消息可能全不能用了,她也要随机应变,可这位县尊大人这样夸大地表扬她,让她一头雾水。 “大人谬赞了1她面色如常, 恭谦低头地曲膝行礼道谢。 “宋姑娘请起1这位县尊大人对她出乎意料的亲近,示意身边的丫鬟扶她起来不说,还看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感慨地道:“诸位可能不知道,我出身皖南,自幼失怙,全靠家母支撑家业,一针一线将我养大,供我读书,我才有今天的前程。没想到我来梁县的第一天,就遇到像宋姑娘这样的女子,也算是奇遇了1 众人闻言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县尊大人说的是1 “老孺人大义1 “这也是县尊大人和我们梁县的缘分。” 大家欢声笑语,一派和谐。 宋积云暗中皱眉。 非亲非故,被抬得这样高。 这位县尊大人到底要干什么? 而且她有种感觉,县尊大人虽然在不停地赞扬她,可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就像她从前去子公司视察, 表扬某些高管一样,不过是面子情。 “怎敢和孺人相提并论。”她谦逊地道, 说出来的话却斟酌又斟酌地道,“不过是慈母羸弱, 妹妹年幼, 不得已而为之。” “你也不必谦虚,”县尊大人听着摆了摆手,笑道,“你掌管家业后还能给御窑厂烧出新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刚刚接手窑厂,在她还没有足够强大的时候,还是低调些做人好。 这位县尊大人也不知道是在“捧”她,还是在“杀”她? “那是我运气好。”宋积云双手合十,眼角闪着水光,道,“我也是从我父亲留下来的笔记中找到的新配方。这大概也是父亲不放心,在暗中保佑我们母女吧1 此时的人很信神鬼之说,此番话希望能吓唬吓唬那些对她们家心怀不轨的人。 县尊微微地笑,问起了她窑厂的事:“如今有几个窑口?除了给御窑厂烧瓷,还烧些什么瓷器?都销往哪里?” “家父留下二十一个窑口,出新瓷后, 又增开了两个窑口。”宋积云答着, 感觉有目光从县尊大人身边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动声色,继续说着,“其中八个窑口烧御用瓷,五个窑口烧高定瓷,还有十個窑口烧的是日常瓷。” 她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在县尊大人身边睃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让她不由得一愣,回禀声都顿了顿:“高定瓷主要来自京城,日常瓷则主要销往苏杭两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洪公子站到了县尊大人的身后,见她看过去,还指了指县尊大人,朝她使了个眼神——“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说话”。 难道向县尊大人推荐她的是洪公子? 她刚才没有看见他。 能提前去迎接县尊大人的,都是有点门路的。 只是不知道他走的是谁的路子? 这些念头在宋积云心中一闪而过,她朝着洪公子悄然颔首,压根没有注意到元允中猛地冷了脸,危险的眯了眯眼睛,而是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县尊大人身上。 “不知宋家是否有这荣幸,请您去窑厂看看?”她趁机主动邀请县尊大人:“随便去家中族学坐坐,指点指点族学的学子?” 县令的一项职责,是教化治下庶民。 宋氏新开的族学,可以是新上任县令一项非常亮眼的政绩。 “哦1县尊眉眼微动,显然非常的意外,道,“宋家还有族学?” 宋积云立刻道:“是家父去世后办的。”并解释,“族中长辈们对我们家照顾颇多,我们家也没什么可回报族中的,就想办法办了这族学,也算是报答族中一二了。” “不错,不错1同样的表扬再次从县尊大人嘴里说出来,却像撕开了隔在他们之间的薄纱,多了几分真诚。 宋积云心头微松。 这才是她原本计划攻克新县令的武器。 虽说不是元允中说的那个县令了,效果却一样好用。 这就行了! 县尊大人回头对王主簿道:“是得去看看1 “我一定作陪1王主簿忙笑着应道,看宋积云的神色很是宽慰,“宋氏的族学,我还没有去过,正好借你的东风去看看。” 他有心帮宋积云一把,可那也得宋积云会做人。 县尊大人微愣,道:“你没去过吗?” 宋积云忙道:“族学刚刚成立,还没来得及举行开学典礼。要不怎么说那么巧呢,我正想和王主簿商量一下开学典礼的事,您正巧从南昌回来了。我还想请您给我们族学提个字呢?” “好,好,好。”县尊大人非常开心,“这事我肯定不能错过。” 王主簿高兴得都想捏捏他的山羊胡子了。 自有那机敏的人见此情景往上凑:“这么好的事,我们肯定也要去凑个热闹。不知宋家族学收不收外姓的学生?” 宋积云一看,居然是李子修。 这人脸皮可够厚的,不怪她爹这么多年也没有把这个人按下去。 她就朝县尊大人望去,一副全凭你做主的样子。 县尊大人更为满意了,高兴地笑了笑。 众人围着县尊大人纷纷请缨到时候要陪着一道过去。 宋积云可没有忘记元允中,转身就要去拉元允中,谁知道元允中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疏离地看着他们,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她想到元允中至今让她摸头不知脑的来历。 正五品,大小应该也算是个官员了吧? 她略一犹豫,还是把元允中引荐给了县尊大人:“宋家族学能办起来,多亏有我未婚夫婿。” 元允中的神色更冷了,脸上像挂了层薄霜似的,颇有些漫不经心拱了拱手,尊了声:“县尊大人。” “未婚夫婿?”县尊大人稍一怔,露出个颇为玩味的笑意,“元公子,幸会!幸会1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过短短的两句话,两人之间却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特别是元允中,冷漠中带着几分疏远,一副不太想和县尊大人多接触的样子。 宋积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睃了个来回。 难道他们从前认识? 她声音清脆婉转如黄鹂般地轻笑了几声,道:“我虽有开办族学的宏愿,可书院设在哪里?请几位西席?是置办学田还是族中资助?这些我都不懂,全凭元公子指点。若不是元公子, 宋氏这族学也开不起来1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大家都从这话里听出维护之意。 也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元允中的冷漠肉眼可见柔和下来。 县尊大人却“哦”了一声,看着元允中的眼中闪烁着戏谑:“真没有想到,元公子还有这样的才能1 元允中闻言嘴角微翘,露出个非常敷衍的笑。 “不过是顺势而为,”他望着县尊大人,若有所指地道,“你在这里呆得时间长了,就会知道了。” 对于一县之尊的父母官, 他的言行未免太傲慢了。 宋积云心生异样。 她再次想起树林里那些拿着弩弓的黑衣人。 而在场的众人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元允中外貌再出众,也只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的愣头青,仗着自己读过几天书,是苏州城里人,居然敢对县尊大人不敬。宋积云再厉害有什么用,巧妇伴拙夫,谁知道她的这位未婚夫婿会闯出什么祸来,连累到宋家,拖累宋积云。 这其中王主簿最焦急。 他刚刚和宋积云达成了协议,这生意还没有开始,怎么也不能让元允中给搅和了。 “我梁县的确是好山好水, ”他笑呵呵地给元允中圆着场, “县尊大人在我们这里久了, 肯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说完,他立刻转移了话题,朝着县尊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们大家为县尊大人在二楼设了酒宴,你也正好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菜肴。” 县尊大人没有立刻回应王簿,反而是深深看了宋积云一眼,这才笑着对王主簿道:“多谢诸位盛情款待,我就不客气了。” “哪里,哪里!能招待县尊大人,是我们的荣幸1 众人客气着,均争相簇拥在县尊大人身边,彼此谦让着往楼上去。 县尊大人走了两步,然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对众人道:“这里只有宋小姐一个女郎,我看我们还是照顾一些,让她先行好了。” 宋积云愕然。 众人一愣,立刻纷纷道“应该!应该”,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这样,宋积云就会和县尊大人走在一起。 她笑盈盈地道了谢,眼睛却看着元允中,无声地邀请他同行。 元允中斜睨了县尊一眼, 步履轻快地走到了宋积云身边, 还伸手指路,朝县尊大人说了句“请”。 县尊大人笑了笑,一副不以为忤的样子率先上了楼。 宋积云莫名松了口气,和元允中并肩,跟在了县尊大人身后。 二楼的宴会自是举梁县之力。所有槅扇全都打开,席开十桌。浅褐色的楠木太师椅上铺着猩猩红的织锦坐垫,万字不断头的落地罩旁挂着鹦歌绿的湖绸幔帐,蓝绿色承尘用金丝线细细地描着卷草纹的花边,白色羊皮制成的八角宫灯上银红色流苏高高静静垂落,墙角摆放的兰花让宴会厅暗香浮动,摆放在桌上的青花瓷碗碟更是精美,在充沛的光线下熠熠生辉,代表着景德镇瓷器的最高水平。 县尊拿起一把调羹。调羹在光线下如轻薄的玉,看得到一圈光晕。 “不错,不错1他感兴趣地笑道,又拿起了一個味碟对了光。 “这是我们李氏窑厂的瓷器。”李子修立刻上前道,“属于薄胎工艺。用在酒具上最好。您看,这碟底还有我们李氏瓷器的落款。” 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上前介绍这些瓷器的工艺。 宋积云已经邀请到了县尊大人去宋家族学做客,也就无意在此时和这些人一较高低。 她悄悄地拉了拉元允中的衣袖,示意他们把位置让给这些想找机会亲近县尊的人。 元允中从善如流,少见的配合。 只是没想到他们刚刚从围着县尊的人群中退出来,洪熙却迎面走了过来。 “宋小姐1他温声和他们打着招呼,“元公子1 宋积云笑着点头,尊了声“洪公子”。 元允中眼眸骤冷,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吭声,像是宋积云的从属,一切属从宋积云即可。 洪熙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地对宋积云笑了笑,略带歉意地道:“原想早上约了宋小姐一起过来的,不曾想家里的生意出了点意外,我只好先赶了过去。” 宋积云不知道他的歉意从何而来,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她不免要应酬他几句:“家里的生意出了意外,要不要紧?” “还好我和淮王世子爷是同窗,拿着他的名帖去拜访巡检司的时候遇到了江大人。”洪熙笑着解释道,“江大人是我鹤山书院的学长。” 宋积云讶然,却似笑非笑地先看了元允中一眼,这才道:“原来新来的县尊大人也姓江啊1 而此江非彼江哦! 元允中脸很臭。 宋积云忍着笑意,好不容易才笑出声来。 他们俩个一个盈盈含笑望着对方,一个昂着头骄傲不语,却莫名让人想起吵了架,女孩子正在哄男孩子的小情侣。 洪熙心里“咯噔”一声,挑刺般地道:“也?还有谁姓江吗?” “没有1宋积云和元允中的视线齐齐落在他的身上,又不约而同地道,“没有谁姓江1 所以,这是宋积云和元允中的秘密吗? 洪熙不动声色地想着,却看见宋积云和元允中在话音落下后,面露惊讶地彼此对视了一眼,又有些不自在地快速分开了。 宋积云甚至轻轻地咳了一声,笑着对他道:“没想到江大人也是鹤山书院的学生,恭喜你们,江大人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1 她没有看到元允中沉沉地瞥了洪熙一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洪熙对元允中不过是面子情,就更不会注意他的情绪了。 他笑盈盈地和宋积云道:“也算是个意外之喜吧?我从苏州回来,对梁县不熟,有个学长在这里为官,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有个商量的人。” 说到这里,他还感慨道:“也不知道这次巡俭司的发什么疯,扣了我们家的货, 不然还遇不到江大人。” 宋积云和他寒暄了几句,王主簿开始招呼大家入席。 这次江县令没对宋积云指名道姓,王主簿也怕她太出风头,遭人忌恨,有意关照她,把她和元允中安排在了角落用餐。 和宋积云同桌的有几个是宋家窑厂的原料供应商,原本准备等宋又良的七七过后找个机会去拜访她的,此时遇到,众人说起了彼此的生意, 也算是彼此提前认识了。 午宴过后,王主簿还安排江大人听曲赏花,江县令却婉言拒绝了他们的安排,和参加赏花会的人聊了聊各自的情况,用过晚膳就散了。 众人纷纷邀请江县令去家里做客。 江县令欣然应允,让大家和自己的师爷约时候,坐上轿子走了。 众人送走了江大人还意犹未尽,三三两两地在文思楼前议论着今天和江大人见面的感觉。 洪熙找到了在等轿子的宋积云和元允中。 “宋小姐1他道,“我听说明天会开窑,不知道我能不能去看看?” 宋积云安排窑厂明天开始烧制洪家的定制瓷。 她闻言为难地道:“洪公子,不好意思。我明天要去见王主簿。要不改天?” 各家窑厂有各家窑厂自己的烧瓷方式,一般人都不会提出去参观。 宋积云不知道洪熙是不知道这個规矩, 还是觉得他们家是在为他烧瓷,他看了也不要紧。 洪熙难掩失望。 宋积云却笑着转移了话题:“没想到江大人之前听说过我,我看您刚才朝他使眼色,不会是您向江大人推荐的我吧?” 洪熙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和江大人闲聊的时候提了一句, 没想到他还记得。” “多谢洪公子关照。”宋积云笑着向他道谢, “以后洪公子有什么需要我搭把手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洪熙谦虚地摆手。 有小厮神色慌张地穿过人群找了过来,对洪熙道:“大公子,老太爷回来了。大管家让你赶紧回去。” 洪熙颇为意外,道:“二公子回来了吗?” 小厮摇头,道:“二公子会陪着鹤山书院的夫子和同窗们一道过来,老太爷提前回来给二公子准备及冠礼。” 洪熙歉意朝着宋积云笑了笑,陪了个不是,匆忙和小厮走了。 元允中伫立在原地,望着洪熙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还是宋积云喊他上轿,他才收回了视线。 * 第二天一早,郑全代替宋积云去了窑厂主持开窑,宋积云则去了王主簿家——王主簿昨天那么照顾她,她也要早点给王主簿一个交待,把两家合作的事敲定下来才是。 王主簿推了他的小舅子和宋家合作,由宋家出钱出力烧制,王家负责销售, 利润七三开,宋家七,王家三。 这是景德镇这边的惯例。 宋积云却提出由宋家供货,王家负责梁县、鄱阳县、万年县等周边的销售:“我不管您能卖出多少价钱来,我给您个批发价,并保证给您独家供货。” 王主簿听得十分心动,但他毕竟不是做生意的人,向来秉承着“天上不可能掉馅饼”的态度行事,想不明白的事就怕上当,因而有些犹豫。 宋积云一看就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笑着和他说着自己的打算:“路途不同,瓷器的价格也大不相同,有些行商比我们这些窑厂赚得还多。而您有人脉,非一般的行商可比。照我觉得,您应该试试做做行商。如果您觉得太辛苦了,大不了我们再重新按惯便立契好了1 王主簿沉吟道:“我回去想想。” 他小舅子却是个做生意的料,觉得宋积云的主意更好,蠢蠢欲动地怂恿着王主簿答应。 这样反复掂量,到了下午才把这件事敲定。 而此时的元允中,却站在梁县县衙后院的小花园里,满脸寒霜地抱肘望着江大人,嫌弃地道:“江勤呢?” 江大人神色惬意地坐在香樟树下的醉翁椅上,啃了几口新上市的青枣,这才道:“找我什么事?” 元允中脸色很不好看。 江大人调侃地眨了眨眼睛,道:“我就是江秦啊1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元允中冷冷地道,“你是来梁县做什么?江勤哪里去了?” “他去哪里有什么要紧的?”江大人摇了摇醉翁椅,道,“你昨天晚上让人叮嘱他的事,我可是一件没落地帮你完成了。” 元允中冷笑。 江大人想到他们一起读书时元允中目中无尘的模样,想到元允中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特意来警告江勤,他除了想笑出声来,还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戏谑元允中一回,他肯定会后悔的。 “只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居然突然成了别人家的未婚夫。”他佯装惊讶地道,“不知道恩师他老人家知道了,会不会吓得连夜赶过来。” “这与你何干?”元允中说着,警告他道,“做好你份内的事,告状精1 “小师弟,你这么说,我太伤心了1他捂着胸口,受伤地道,“想当年,你的九章还是我给你启的蒙,你不能过河拆桥,官位比我高就不认我这个师兄啊1 元允中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江大人愣住,随后苦笑,忙站起身来,冲着他的背影就道:“小师弟,夏大人觉得江西的事情很复杂,江勤平庸无能,让我来盯着点御窑厂。” 元允中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背影洒脱中带着几分冷酷,又带着几分一去不复返的绝决,眼看着就要离开小花园, 江大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倏然失笑,高声冲着他的背影道:“小师弟,伱安排了这么多,我怎么看那位宋小姐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说着,他摇头叹息道:“我看那位洪公子挺殷勤的,宋小姐不会误会什么吧?” 元允中轩昂的身影微滞。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时的宋积云已经从王主簿家里出来,和从窑厂回来的郑全在宋又良的书房里商量着和王家的合作。 “这件事恐怕还得你帮忙盯着。”宋积云坐在中堂长案下的太师椅上,喝了口新上市的岩茶,“虽说给御窑厂烧了新瓷,但我们把之前作为贡品的白瓷拿回来对外销售,还是得去御窑厂那边打声招呼。你到时候带着汪大海去拜访万公公,把相关的契书拿到手里。” 说到最后, 她还叮嘱:“不用吝啬钱财。” 郑全恭敬地应“是”,说起他今年去窑厂听到的一件事:“听说大老爷的窑厂准备过两天开业,还把好几家小窑厂的大师傅给挖了过去。” 宋积云微愕,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越是小窑厂,就越依赖把桩师傅或者吹釉师傅的手艺,有的时候,他们基本只是某一道工序技艺非常的高超才赖以在景德镇这个竞争激烈的市场存活下去, 他们的这些大师傅们和东家关系相比大厂更亲密, 更难以挖人。 郑全也挺困惑的:“我还专门找去打听了一番,大家都说不清楚。只知道那几个小窑厂的当家人都很生气,可问到他们面前,又一个个都三缄其口,很奇怪。” 宋积云也不可能天天盯宋大良,她吩咐郑全:“派人盯着点,有什么不妥当的,就赶紧来告诉我。” 郑全点头。 香簪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十一太爷过来了,说是有要事商量,太太让您赶紧过去。” 明天是宋又良七七,宋积云怕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匆忙去了厅堂。 厅堂里,不仅钱氏和宋十一太爷在,宋家的几位族老和长辈也在。 他们正兴奋地讨论着县尊大人要来宋家私学参观的事,见了她还兴奋地朝她招手:“听说昨天县尊大人称赞你‘巾帼不让须眉’了。好!为我们宋家争光了1 居然是为了这件事。 与宋又良的祭祀毫无关系。 宋积云把赏花宴上的事一一告诉了他们。 就有族老担心地道:“县尊大人不会是说的客气话吧?” 有人听了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是客气话,到时候想办法把它变成现实不就成了1 还有人道:“这县尊大人参观私学, 在我们梁县还是第一遭,有没有人知道怎么接待?”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热闹。 钱氏悄悄拉了宋积云的手,眉眼间全是欣慰。 有了县尊大人背书,她女儿以后的路就能顺当很多。 她从心里感激这位县太爷,等送走了族中众人,她问宋积云:“我手里还收藏了你父亲早年无意间烧出来的一对霁红瓷的铃铛杯,你看,要不要给县尊大人送去?” “到时候再说吧1宋积云总觉得江大人和元允中的态度都有点奇怪,她打趣着岔开了话题,“没想到您手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1 “何止1心情大好的钱氏故意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手里还有一对你父亲亲手烧制的青花竹林七贤的笔海,你出阁的时候,我给你做嫁妆。” “好啊1宋积云愿意逗母亲开心,笑盈盈地应下,“还有什么好东西,也一并告诉我好了1 钱氏反而不说了,而是问起了元允中:“怎么没见他?” 宋积云抚额:“早上不是还来给您问过安吗?这还没到晚上呢。” 真把他当儿子了! 钱氏讪讪然, 笑道:“我这不是见乡下的田庄里送了新麦过来,准备给你们做几个吹饼吃吃吗?” “他是苏州人, 您与其给他做吹饼,不如给他做梅干菜烧饼。” 母女俩说着话,晚上也没见元允中过来给钱氏问安,钱氏担心不已,派了人去问,说是和邵青出门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宋积云心里直犯嘀咕,让人给六子带话,若是元允中回来了,立刻来跟她禀告一声。 可直到天亮,元允中也没有回来。 难道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但再过一個时辰就是她父亲七七的祭祀了,族中一些来帮忙的人已经到了,她和母亲应酬着来宾,无心去寻元允中的行踪。 偏偏钱氏还挺惦记着他的,焦急地问宋积云:“元公子怎么还没有到?” “我已经让人去荫余堂了。”宋积云只好转移母亲的视线,指了宋十一太爷的母亲,“老太太过来了1 钱氏连忙和她去打招呼,这才把元允中暂时抛在了脑后。 家里渐渐开始人声鼎沸。 比之前几次祭拜来的人都多。 甚至连江大人在王主簿的陪同下都来了。 大家全都愣住了。 宋积云看见随江大人一起过来的洪熙朝她笑着点头。 她心中微讶。 洪熙和江大人的关系已经有这么好了吗? 她搀扶着钱氏上前去给江大人行礼。 “快快请起1他笑容温和,示意宋积云扶起钱氏,道,“太太保重身体,不必多礼。” 钱氏含泪起身。 宋氏的族老们闻讯赶了过来,纷纷上前给江大人行礼,陪着他去给宋又良上了香。 江大人左顾右盼,道:“怎么不见元公子?” 众人再次愣祝 是啊!一直都没有看见元公子! 有什么事比接待县尊大人更重要的? 大家看宋积云的目光都很疑惑。 宋积云暗暗皱眉,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门外突然传来元允中懒洋洋的声音:“江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众人的视线都朝门外望去。 只见元允中穿了件白色细布净面直裰,纤尘不染,神色悠闲地站在门口。 明亮的晨光落在他的肩头,仿佛给他镀了层光辉,清华而又高贵。 让很多人都觉得自惭形秽。 屋里屋外一阵静默。 江大人看着,“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元公子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没想到初来梁县就能遇到如此藏龙卧虎之辈,我对公子一见如故,想与公子结交一二而已。” 众人顿时发出羡慕的感叹,觉得元允中能得到县尊大人的赏识,以后宋家何愁不家业得续。 元允中轻笑一声,缓缓走了进来。 众人立马给他让道。 宋积云却从那声轻笑声中莫名听出几分嘲讽。 她越发觉得元允中和江大人的关系不一般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宋积云思忖着,元允中已洒脱穿过人群,祭坛旁上了柱香。 并没有理会江大人。 这也太怠慢江大人了! 宋十一太爷见了忙走了出来,道:“时候不早了,怎么不见宋大良和宋三良?” 按礼,来能加七七这天祭祀的在丧主家聚齐之后,众人就会结伴去坟地给丧主放几响炮竹, 请和尚和道士念几卷经,丧主家再招待来宾吃一顿,一般的亲戚朋友就可以散了,族中管事的族老和丧主的兄弟、妻儿留下来商量好守孝的事,这逢七的祭祀就结束了。 至于那些和丧主家只是点头之交,出于礼节来给丧主敬柱香的,在丧主家启程去坟地的时候就可以告辞了。 特别是像江县令和王主簿, 身份地位比宋又良高很多的人,能来给宋又良敬香就已经是抬举宋家了, 给宋又良上柱香就走,大家觉得理所当然。 而宋十一太爷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怕江县令不满,怕江县令给宋家穿小鞋。 他委婉提醒来宾,宋家的人要去宋又良的坟头了,不想跟着过去的,可以告辞了。 王主簿此时心中很是不满。 宋家的这个女婿,对江县令太不尊重了。 如果他不是刚刚和宋家坐到了一条船上,他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当场斥责元允中一顿。 看来得想个机会说说宋积云才是! 他想着,说出来的话就带着几分散漫:“既然如此,那我们就” “祭祀应该定了吉时的吧?”谁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大人却突然笑打断了他的话,“要是等不到宋家的两位老爷,就不等了。我们先过去。免得耽误吉时。毕竟死者为大嘛1 言下之意,是他要去坟上祭拜宋又良。 王主簿和宋家的众人都惊呆了。 宋又良何德何能, 让一县之尊亲自去他坟上给他上香。 宋十一太爷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激动地道:“县尊大人说的是。宋大良和宋三良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我留两个人在这里等他们好了。” 又代表宋家感激他:“又良若是泉下有之, 定会感激涕零的1 江大人不以为然,笑望着元允中道:“毕竟是元公子的岳父,没遇到也罢,既然遇到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祭拜一番才是。” 元允中满脸寒霜,冷笑不语。 宋积云再迟钝也感觉到这两人有矛盾了。 而且江大人还是针对元允中而来。 她顿觉头痛。 只希望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烧到她家来。 她悄悄地拉了拉元允中衣袖,想劝元允中两句,只是没等她开口,她就发现江县令的目光非常敏锐地落在了她拉元允中的衣袖上。 宋积云话说不出口了,只好朝他礼貌地点头微笑。 元允中却猝然道:“难得江大人如此有心,我若推辞,岂不是辜负了大人一片诚心。” 他说着,璨然一笑,伸手道:“江大人,请1 一副要和江大人把臂言欢的模样。 宋积云目瞪口呆。 江大人在一愣之后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道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和元允中并肩出了厢房。 在场的人炸了窝。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元公子不会是江南名士吧?” “我听说很多名士都走魏晋之风,特意穿粗布衣服,吃五谷杂粮1 宋十一太爷回过神来,立马跟上前去, 还道着:“江大人宅心仁厚,难怪年纪轻轻就做到正五品,这是我们梁县之幸,也是我们百姓之幸啊1 在场的人纷纷附和,更有那原本不准备去的人也临时改变了行程,要跟着宋家去宋又良的坟上。 一时间屋里屋外人声嘈杂,喧嚣鼎沸。 洪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宋积云身边。 “大小姐1他眼底有着深深的困惑,“元公子他” 应该是信了刚才那些人的议论。 宋积云自己都一头雾水,怎么跟洪熙说? 她脑子飞快地为元允中找借口,面上不免犹豫了几息,耳边却已传来元允中的声音:“快点,该启程了1 宋积云抬头,看见元允中站在钱氏马车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钱氏则撩着轿帘伸出头来,神色有些着急地望着她。 什么意思? 这是在喊她? 她略一迟疑,感觉元允中的脸色怎么隐隐有些发青样子。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1他冲着她道,声音已明显的不厌烦了。 宋积云只好歉意朝着洪熙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 宋积云这才发现江大人站在离他们一射之地的马车旁,正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 好像在看戏似的! 她脚步一慢。 耳边却传来元允中和她母亲说话的声音:“等忙完了七七的事,得从田庄里选些忠心耿耿的小子进门服侍才好。家里能做事的小厮还是少了些。不能什么都指望吴管事。” 钱氏很是赞同,在路上还同宋积云道:“这家里还是得有个男子才是。你看元公子,想的就周到。” 宋积云觉得她母亲完全是被元允中晨昏定省给迷惑了。 她胡乱地点头,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放着刚才元允的神情。 他应该是在生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呢? 是和江县令的唇枪舌战中占了下风? 宋积云努力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她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可她身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宋大老爷也太不像话了,不管有什么恩怨,二老爷七七,他怎么也得露個面吧?兄弟情义不在了,还有侄女们。他好歹还是个长辈吧1 还有的道:“三老爷怎么也没有来?宋家二老爷在世的时候,他可没少讨了好去。如今没了便宜,就不认侄女了,看样子也是个白眼狼。” “好像宋家大房两个出了阁的姑娘女婿也没有来1还有人嘀咕道,“这也太不像话了。想当初,她们出阁的时候,陪嫁可都是宋家二老爷准备的。” 宋积云没把这些议论放在心上。 世人多逢高踩低,今天要不是江县令来了,他们估计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她去找了元允中。 “你怎么了?”她有些担心地望着板着个脸的元允中,“是和江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元允中的话音未落,宋十一太爷已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别人家想请江县令和王主簿来坐坐都请不到,怎么能把人往外赶呢?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道:“宋大良和宋又良还没有来呢,我们等等好了1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不仅宋大良和宋三良没有来,两家的妻儿也都没来。 抱厦外顿时炸了锅。 “宋大老爷也太不像话了, 不管有什么恩怨,二老爷七七,他怎么也得露个面吧?兄弟情义不在了,还有侄女们,他好歹还是个长辈1 有人道:“三老爷怎么也没有来?宋家二老爷在世的时候,他可没少讨了好去。如今没了便宜,就不认侄女了,看样子也是个白眼狼。” “好像宋家大房两个出了阁的姑娘女婿也没有来。”还有人嘀咕道,“这也太不像话了。想当初,她们出阁的时候,陪嫁可都是宋家二老爷准备的。” 抱厦里的江县令突然站了起来。 说话的人顿时安静如木鸡。 “既然时候不早了,那我们就不等了。”江县令徐徐地道,“留個人在这里等两位宋老好了。免得耽误吉时。毕竟死者为大1 他声音不高,态度却十分的坚决。 众人都呆住了。 江县令,这是要去坟上祭拜宋又良吗? 众人悄悄地交换着眼神,还不时睃一眼宋积云或者是江县令。 宋十一太爷闻言激动的手足无措,忙道:“县尊大人说的是。宋大良和宋三良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我留个人在这里等他们好了。” 又代表宋家感激他:“又良若是泉下有之,定会感激涕零的1 江县令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看了看元允中,道:“我没遇到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 怎么能不去给宋家二老爷上炷香呢?” “是, 是, 是1宋十一太爷想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系,但不妨碍他附和江县令说话,他在前面领路,“您这边走。” 江县令昂首背手,率先出了抱厦。 王主簿捏着颌下的胡须望着江县令和宋积云的背影在太师椅上坐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在宋十一太爷的招呼下出了抱厦。 门外人声鼎沸,嘈杂喧嚣。 原本很多没准备跟着去坟上的人临时改变了主意,雇轿子的雇轿子,雇驴车的雇驴车,还有想拼车的,络绎不绝,到处都是人。 吴管事在门前跑来跑去,前头钱氏的轿子已经没了踪影,宋家门口还有轿子或者是驴车等着有排队。 行人不免停下来看热闹:“怎么这么多人?” “宋家这一房不是只有兄弟三个吗?就算算上姻亲也没这么多人吧?” 自有那消息灵通的:“听说县尊大人也来祭拜宋家二老爷了。还跟着去了坟地。” “真的假的?宋又良何德何能,竟然让一县之尊亲自去他坟上给他上香。” “宋家可发了。有县尊大人庇护啊1 “人家原来就有钱。” “可再怎么有钱,那也是辛苦钱,有了县尊大人帮衬,肯定更有钱了。” “他们家怎么就得了县尊大人青睐的呢?” 关于宋家的事,大家更津津乐道了。 宋积云这边扶着母亲去父亲坟上烧了纸钱和一些幡亭纸扎。 钱氏抱着宋氏姐妹少不得又要哭一常 宋积云虽然伤心不已, 但她还得主事, 强忍着擦了眼泪, 转过身来就开始和郑嬷嬷商量席宴的事:“江大人是贵客, 不好安排在凉棚坐席。我已经叮嘱过郑全了,让他把祭田那边的厢房收拾出来,江大人和王主簿他们就安排在那边” 她正说着,洪熙走了过来。 “宋小姐,”他那肃然地道,“今天来的人有点多,席面估计不够,得从酒楼或者是饭馆叫席面才行。桃花居是我们家的酒楼,做白事席面勉强也算能拿得出手。你赶紧让人看看缺几桌,我叫他们送席面过来。” 宋积云有些头痛他的不请自来。 “多谢洪公子。”可人家是好心,她还得耐着性子向他道谢,“这些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还解释道:“吴管事留在家里,就是为了准备这些事。” 洪熙神色一松,不好意思地笑道:“早就听说你能干,今天见识到了。还请宋小姐别责怪我的独断专行才好。” 宋积云和他客气:“你也是好心1 “实际上我管家也没多久。”洪熙笑道,“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他还很诚恳地道:“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 “不用了。”宋积云笑道,“我都安排好了。洪公子只管安安心心地坐席好了。” 洪熙欲言又止。 宋积云实在不想听他说什么,只当没看见,招了个从身边走过的小厮:“送洪公子去厢房那边。”说完,她这才对洪熙道,“江大人他们我也安排在了厢房。” “多谢1洪熙道,并没有立刻跟那小厮离开。 宋积云只好带着他往厢房去:“天太热了,还是去厢房那边坐了,免得被晒伤了。” 洪熙随意地“嗯”了一声,却道:“宋小姐,对不起!我乍见江大人在场,太惊讶了,直觉就给江大人行了个礼,并不是对宋老爷无礼。” 宋积云莫名其妙,想了半晌才知道他是指刚才在祭坛发生的事。 她父亲和洪熙又没有交际,他来上香也是面子情,她有什么好在意、计较的。 “洪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她觉得心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好不容易把他给送走了,一抬头,却看见元允中背着一只手站凉棚旁的香樟树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怎么了?”宋积云忙道。 他刚才在陪江县令和王主簿他们。 元允中一言不发,和她擦肩而去。 宋积云稀里糊涂,立刻追了过去:“怎么回事?” 元允中眼角的余光都没能她一个。 “你给我站住1宋积云火气上来了,“你给我有事说事,不说我就当没事了。” 元允中停下了脚步,斜睨着她冷笑数声。 宋积云头都大了。 可她没准备惯他这毛玻 “行,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她道,“那我走了。” 宋积云和他擦肩而过。 “怎么回事?”元允中倏然低声道。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转身望着他:“什么意思?” 元允中的目光深邃而凌厉:“我不是让你离洪熙远点吗?” 宋积云瞪目结舌:“你要弄清楚,来的都是客。而且还不是我找他说话,是他找我说话1 她扬长而去。 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她没空安抚他的情绪。 元允中站在那里,身姿笔直,如原野上的一株树。 有白皙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发现,宋小姐不怎么给面子你啊1 江县令幽幽地道。 元允中一把拽下肩头手。 “滚1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江县令一人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吴管事做事非常的靠谱。 等宋积云他们放了炮竹,做了道场,订的席面也送到了。 糖莲了、素火腿、素熘鱼片、素炒辣子肉盯酥皮奶糕四道凉菜、八道热菜、两道甜口,林林总总一大桌子,送过来的时候都热气腾腾的,那酥皮奶糕更是连酥皮都是酥酥脆脆的,不留心的人, 根本不知道宋家还叫了桌面。 招待江县令的那一桌更是用心,是让酒楼的师傅带了食材在这边现做的。 其中一道素扣肉更是让江县令赞不绝口:“从前吃这道菜都一片香菇加一片炸豆腐,再垫些梅干菜,这次却把香菇换成了藕片,梅干菜换成了酸菜,虽说都叫素扣肉, 味道却完全不同。” 还特意问在一旁坐陪的王主簿:“这道菜可是你们这里的特色?” 王主簿也是第一次吃到, 他笑了笑, 道:“怕是宋家的私房菜吧?我从前可没有吃过。” 江县令点头,又夹了一筷子。 洪熙就笑道:“若说做素菜,我们这里师从龙虎山的报恩寺也一绝了,风和日丽的时候,常有外县的人专程驾车过来。改天您得了闲,我陪你去报恩寺走一道。” 王主簿也道:“报恩寺的大师傅们看病问诊也很有一套。” 大家正说着话,有县衙的衙役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县太爷,王大人。”来者神色焦虑,抱拳就道,“按察使黄大人亲至,典史大人请您和王大人赶紧回去。” 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 王主簿更失声道:“出了什么事?” 按察使正三品,衙门设在南昌府,这位黄大人自上任起还没有来过梁县。 来人喘了口气,道:“说是宁王府左长史涉嫌私贩御瓷,已被抚巡大人促拿归案。可伙同他一道做案宁王府总管却坐船逃跑了。黄大人怀疑他会从鄱阳湖或者是昌江南下, 要我们协助按察司拿人。”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齐齐望着江县令。 江县令皱眉, 显得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来者忙道:“公文已先行一步到了衙门。” “看样子是真的了1江县令说着,却瞥了元允中一眼, 可惜道,“我这才端碗呢1 还抱怨道:“这位大人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也太能找事了些吧?” 做为一县之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想着尽快回衙门,怎么接待按察使大人吗?怎么还抱怨起黄大人打扰了吃饭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元允中却泰然自若地端起茶盅,用碗盖拂着茶盅飘浮的茶叶。 一直注意着元允中的洪熙若有所思。 倒是王主簿,之前和江县令也只不过有几面之缘,对江县令的禀性脾气并不了解,见此情景只好道:“无妨无妨。让宋小姐再送一桌去衙门好了。公务再忙,也是要吃饭的。” 江县令听了,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道:“只能这样了1 王主簿等人莫名就松了口气,齐齐跟着起身,拥着他往外走。 宋十一太爷忙招了主事的宋积云过来, 和元允中一起送客。 两人并肩站在凉棚旁, 一个俊美矜贵,一个妍丽雍容,如对膏梁锦绣里拔了头筹的金童玉女,不仅养眼,还十分的般配。 江县令在凉棚旁伫足,笑吟吟地望着他们,突然让随行的师爷拿了张自己的名帖给了宋积云,还叮嘱她道:“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尽管来找我。” 凉棚里顿时炸了锅,传来一片艳羡声。 宋积云也很高兴。 如今读书人都讲究同窗同科同乡,有了江县令的名帖,等同于江县令亲至,这能办多少事啊! 她谢了又谢,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元允中冷气逼人。 王主簿原来恨不得插翅飞回衙门,见状捏了捏他的山羊胡子,也和蔼可亲地叮嘱了宋积云一声:“没事的时候带着你母亲到家里来串门。” “一定,一定。”宋积云连连应诺。 两人坐着轿子走了。 凉棚里的人小声议论着。 “县尊大人的名帖耶!以后有什么事,岂不是可以直接说是县尊大人让去的?” “能做县尊,肯定是两榜进士,说不定这名帖拿到苏杭都管用1 “宋家这是走了什么运?” 有人悄悄地指了指元允中。 说话的声越发的小了。 洪熙转了转指间的羊脂玉戒指,也向宋积云告辞:“客走主人安!我就不打扰了。过几天我订制的那批瓷器烧好了,再来拜访宋小姐。” 宋积云笑微笑着拉着板了张脸的元允中送客。 凉棚里的人见了,也陆陆续续地起身告辞。 而宋积云等人回到家,已是下午未正时分。 但宋积云等人还不能休息。 她们还要和宋十一太爷等人商量守孝的事。 “你们孤儿寡母的,既然是闭门谢客,大门和侧门理应都封了,可如今宋家窑厂还得仰仗大小姐主事,侧门就别封了,又良媳妇和两个闺女移居到东跨院去好了。”宋十一太爷道,“族学人来人往的,免得冲撞了你们。” 西边是从前宋三良宅子,如今的宋氏族学。 钱氏觉得这样安排很好。 宋积云却道:“母亲的月份越来越重了,我想请了稳婆和女医在家里住着。至于搬家,也不必急于一时。” 钱氏如今住在中路的正屋,不管是西跨院还是东跨院,都吵不到她。 主要接礼钱氏孀居,得搬出正房。 宋十一太爷没有坚持,道:“要不,让你十一婶过来给你们搭把手?” 孀居之人是不能随意去别人家串门。 宋积云觉得母亲身边偶尔有個年龄相当的人来陪着说说话也好。 十一嫂是宋十一太爷的妻子。 她向宋十一太爷道谢。 宋大良突然来访。 “他来干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今天宋又良的七七祭祀,宋大良和宋三良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宋积云想了想,还是让小厮请了他进来。 他穿了件紫红色绣绿色祥云团花直裰,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进来就给众人揖了揖,笑道:“我还怕你们散了——上次不是说要和我分宗吗?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老二的事已忙完了,趁着大伙儿都在,正好给我做个见证,把分宗的文书写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众人面面相觑。 这可不像宋大良会做的事! 分宗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以他的性格,不拖拉着不分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这(么)积极主动的提出来? 宋积云若有所思。 宋十一太爷已大怒:“所以,今天你二弟七七,你是有意不来的?” 七七的祭祀是比较重要的祭祀。 按佛道的说法,人死后魂魄还会停留在人世,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彻底与人世间断绝关系, 转世投胎,因而这一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要来与逝者道别。 宋大良目光微闪,态度却很强硬,道:“不是你说们的,我和老二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吗?既然是两家人, 来与不来不是随我高兴吗?我不想来怎么了?” 他这话冒犯了宋家的诸位族老。 要知道, 分宗可是他们决定的。 他这样说,岂不是指责他们做得不对? 何况因为宋大良和宋三良没参加宋又良七七的祭祀,他们宋家丢脸已经丢到县太爷面前去了。 当场就有族老气愤地道:“你这是要和又良家老死不相往来啰?” 宋大良满不在乎,翘着二郎腿道:“你们狗眼看人低,要巴结宋积云那死丫头,可也别指望我像你们一样拿自己的脸面给她抬轿子啊1 有人的确是像他说的那样,是迫于无奈才站在宋积云这边的,对于宋积云一个女人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是管束到他们的头上,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甘和不满的。 听到他的话,面露羞赧。 但更多的人是对他的不满,道:“你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你们家有什么事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不讲规矩,想去就去, 想不去就不去1 “呸1宋大良很是愤怒, 冲着那位族老就不客气地道, “你别咒我!我们家能有什么事?你以为我是宋又良那个短命鬼, 有福气都没命享。” 他的话激怒了钱氏, 她气呼呼地扶着腰就站了起来:“你可是孩子们的大伯父呢, 有伱这样说话的吗?” 她身边服侍的郑嬷嬷忙扶了钱氏。 钱氏已泪如雨下,拿出帕子抹着眼泪哽咽着道:“今天七七还没有过完呢,你就不怕我们家又良晚上去找你算账吗?” 宋大良畏惧地缩了缩肩膀,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梗了脖子,道:“你让他来找我!我正好想问问他,怎么我们兄弟好好的,他人一去,你们就不认我这个大伯了呢?我帮你们家发丧,还做错了吗?” “你还讲不讲道理1钱氏气得不得了,指着他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积云走了过去,轻轻地扶着母亲背,给她顺气,安慰着她,还笑着喊了声“大伯父”。 宋大良抬头望着她。 她温声慢语地道:“大伯父的窑厂定了几时开业?听您这语气,是没准备我们去送恭贺了?” 在场的众人显然都不知道这件事,顿时一片哗然。 宋大良一惊, 没想到宋积云的消息这么灵通, 他才刚刚把开窑厂的人集齐, 她就知道了。 只是不知道她还知道了些什么? 他心生防备,面上也透露出些许来:“你想干什么?我们已经分家了,这窑厂与你们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1 在座的众人还有谁不明白。 按理,族里有人有余力雇人的时候,都会首选族里的宗亲们。 既是在困难的时候互相帮衬一把,也因为外人犯了错追责要打官司,宗亲犯了错自有族中老人帮着管教。 他这是怕他的窑厂开起来了,宋家的人去打秋风,占便宜,因而急着要和宋家分宗呢! 宋十一太爷面如锅底,吩咐小厮去拿了笔墨纸砚:“这就把分宗契书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以后他宋大良的事与我们宋家无关1 还告诫在座的诸位:“谁家的子弟要是敢踏入宋大良的窑厂一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宋大良对此嗤之以鼻,在宋十一太爷写契书的时候端起茶盅喝了口茶,还挑衅般地道:“什么玩意?潲水都比这好喝1 钱氏很生气。 宋积云轻轻地拍了拍母亲手,慢悠悠地道:“那您可以不喝1 宋大良伸手去拿果子的手一僵。 虽说他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内心深处还是颇为忌惮宋积云的。 可他在这个时候不能输了气势。 “你以为我稀罕似的1宋大良冷笑,拿起果盘里的大红李子啃了一口,嫌弃地丢在了果盘里,道,“如果不是为了分宗,你以为我会登你们家的门?” “哦1宋积云听着,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也免得我们两家相看两生厌。” “十一太爷,”她扭头道,“借着您的手,您再给我们出份契约吧!大伯父看我们家哪里都不顺眼,我们也不想舔着脸给打了左边还把右边送上去——您给我们写份断亲的契书吧?以后我们和大伯父一家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不要再来往了。” 众人愕然。 也有族中有矛盾要分宗的,可越是分了宗,为了彼此的颜面,大家反而走动得更勤。像这样既分宗又断亲的,他们有生之年还没有见过。 可宋积云真是腻味透了宋大良。 她提醒宋家诸位族老:“也免得我们家有什么事连累了大伯父。” 众人瞬间想到了宋大良闯祸的能力。 他们也怕被连累啊! 立刻有族老坚定地道:“也好!反正宋大老爷也没准备和我们来往了。断了亲,更名正言顺。” 宋十一太爷也醒悟过来了,他斩钉截铁地道:“行!我再写份断亲契书,等会一块儿拿到衙门里去。” 断亲虽招人垢病,但如今的县太爷对宋家,对宋积云颇为照顾,应该会支持这份断亲契书。 眼前的一切都朝着宋大良所期盼的那样发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没有宗族的人,就像脱离雁群的孤雁,可能一时没有习惯吧? 他自我安慰着,面上却不愿意被人看出来,越发嚣张地道:“你们别后悔就是1 “你别后悔才是1众人反驳着他,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两份契书。 宋十一太爷和另两位族老代表宋家和宋大良一起去衙门。 宋积云安排答谢族老的晚膳是吃不成了。 她送宋十一太爷等人到门口。 却在宋大良上轿的时候叫住了他,并微笑着低声道:“桃堂姐还好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很普通的一句问候,却让宋大良神色微变,瞪大着眼睛戒备地退后了两步。 宋积云的笑容就更盛了。 她朝着宋大良微微点头,温声道:“宋老爷,慢走!不送了!” 断了亲,他就不是她大伯父了,称呼自然也要改过来。 她拎着裙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大门。 直到绕过壁影,那仿若凝结在她身上的视线才消失不见。 少了宋十一太爷等人,安排招待族老们的晚膳也没那么热闹了。 钱氏低声和宋积云商量:“让元公子来帮着待客吧?” 宋积云想到他冷着的脸,虽然抚额,还是让香簪去了荫余堂。 谁知道元允中却不在。 “说是回去换了件衣服就和邵公子出了门。”香簪禀道,“新收的小厮一个都没带。六子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宋积云只好亲自作陪,让郑全帮着执壶。 好在大家的心思都在去了衙门的宋十一太爷和宋大良身上,没怎么喝酒,草草地用过晚膳,就移去了厅堂旁的花厅,一面喝着茶水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一面等着宋十一太爷。 天渐渐暗了下来,仆妇们拿着竹篙勾下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开始上灯。 宋十一太爷和两位族老回来了。 众人一簇而上,七嘴八舌地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宋十一太爷目光复杂地看了宋积云一眼,这才道:“县太爷不在衙门,说是陪按察使黄大人去了昌江码头。但县太爷留了个师爷在衙门里帮着处理公务,听说了我们的来意,二话没说就在两份契书上都盖上了大印。” 宋积云心中微动。 众人则如释重负。 有人笑着道:“如此就好!” 还有人回过头来问宋积云:“宋大良真的要开窑厂?” 他是如何令宋家老祖宗留下来的窑厂败落的,在座的人还都有印象。 宋积云笑道:“景德镇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开窑厂,又有多少人倒闭,不多宋老爷一个,也不少他一个。” 众人纷纷笑着应“是”,陆陆续续地告辞。 宋十一太爷留在了最后。 宋积云不动声色跟了过去。 宋十一太爷欲言又止,直到人上了轿子,这才撩了轿帘,若有所指地对宋积云道:“听那师爷的意思,完全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这么爽快把大印盖了的。你斟酌着看要不要带点东西亲自去道个谢。” 宋积云笑着应了。 宋十一太爷看她笑容潋滟逼人,却偏偏目如清泉般清澈无暇,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长叹了口气,闷声对轿夫说了声“起轿”,放下了轿帘。 宋积云当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但她此时更多的关注却放在了元允中的身上。 一夜未归,按察使从南昌府过来,江县令陪同按察使去了昌江码头…… 她悄声和郑全道:“能不能想办法打听到昌江码头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尽力而为!”郑全道,“只是县里来了很多人,不仅有江西按察司的,还有附近几个卫所的,怕不是那么好打听的。” 宋积云叮嘱他:“你小心点!你的安全最重要。” 郑全颔首。 宋积云几乎一夜没睡。 翌日清晨,却迎来了王主簿的太太。 她带了补品来探望钱氏。 宋积云有些意外。 没想到王主簿的执行力这么强,说让王太太过来串门,王太太立刻就过来了。 她去了她母亲那里。 王太太正拉着钱氏的手,亲亲热热地坐在罗汉榻上说着话:“早就想来看看你了。可前些日子你忙里忙外的,我怕我来了你还要招待我,干脆等你这边的事都忙完了才过来。” 说话间,她看见宋积云进来,忙热情地和宋积云打着招呼:“大小姐过来了!” 然后冲着钱氏就是一顿猛夸:“要我说,整个梁县就没有谁家的姑娘比大小姐好看的。瞧瞧这眉眼,再瞧瞧这身段,就是放到苏杭,那也数一数二的。” 这话可说到钱氏的心里去了。 她言不由衷地谦虚地笑道:“哪有您说的这么好,不过是平头正脸的,没长歪长斜罢了。” 宋积云不免有些奇怪。 王太太从前待她可没这么热情。 难道是有事而来? 她笑盈盈地上前给王太太行了礼,坐在了母亲的下首,和王太太寒暄起来:“您是坐轿子还是坐骡车过来的?用了早膳没有?家里新近请了个苏州的厨子,做的茶点还不错,我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您等会可以和母亲去花厅那边喝茶。推开窗,正好可以看见母亲院子里的花圃。” “哎呀!”王太太眉眼弯弯地道,“大小姐可真是细心!还是养姑娘好!” 钱氏矜持地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有姐妹几个在我身边陪着,我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哪里能有今天!” 说到这里,她不免又想起逝世的宋又良,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的悲伤。 王太太看着,忙笑着转移了话题,道:“说起来,我今天也是趁机来见见大小姐。” 宋积云挑眉。 王太太笑道:“前几天我那个不成气的弟弟不是想和你们家做瓷器生意吗?我看按察使黄大人一来梁县就查抄了很多的瓷器铺子,可进九月又正是外地的商贩来景德镇收瓷器的日子,我寻思着,要不要这几天就把铺子支起来,还能赶上今年的春节的生意。” 宋积云捏着帕子手一紧,道:“黄大人一来就抄了很多的瓷器铺子?” 王太太叹气,道:“谁说不是!说是宁王府的长史和管事借着宁王府的名义走私,瓷器都是从我们梁县的景德镇出去的,景德镇上所有烧瓷人家都要彻查。” 钱氏紧张的抓住了宋积云的手,担忧地道:“这可怎么是好?” 王太太立刻安慰钱氏:“宋家怕什么?大小姐手里有江大人的名帖,黄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为难谁也不会为难宋家啊!” 说到这里,她扫了一眼屋里服侍的丫鬟。 钱氏从善如流,立刻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丫鬟。 王太太这才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听我们家老爷说了,那江大人和黄大人可是同门师兄弟,哪有同门师兄弟不互相照应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宋积云没有想到江县令的背景这样的深厚。 她微微一愣,随后琢磨起王太太的来意。 朝廷是不允许官员做生意的,所以那些官员家的生意都是挂在其他人名下的。 王主簿就把和宋家的瓷器生意挂在了小舅子身上。 上次她去王府的时候已经和王主簿商量好了,等她这边拿到御窑厂的契书,烧出了甜白瓷,王家看了货,再和他们家签约。 可这次王太太来, 却有了不同的说法。 王太太当然不可能擅自做主,这肯定是王主簿的意思。只不过宋家的女眷要守孝,他也好,他的小舅子也好,不方便亲自到宋家来,只能让王太太借口探望钱氏来传个口讯。 宋积云沉吟道:“您的意思是,先把铺子开起来?” “那是当然。”王太太忙笑道, “我那不成气的兄弟已经启程去了泸州。你这边的铺子开起来了,他那边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肯定能赶上今年春节的旺季。” 宋积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道:“您是说,陈老爷准备在沪州销白瓷?” 王太太听了嗔道:“这不是之前已经说好了的吗?把白瓷的生意从你们家单独分出来,我们家从你们家拿货,赚多赚少凭自己的本事。” 景德镇瓷器的销售模式如今有两种。一种是各窑厂在梁县的繁华地段设立商铺,各地的商铺来这里进货。还有一种是在各地设立分店,统一烧制,统一销售。 宋家的日常瓷采取的是第一种,高档瓷采取的是第二种。 宋积云凭着后世的经验,想渐渐地将宋家的瓷器变成分销模式。 就由宋家统一铺货,统一定价,销售则交给加盟商, 买得越多, 加盟商不仅赚得越多,她还会按销售额给予一定比例的奖励,让加盟商更积极地去销货。 她准备用白瓷来做试点。 而王太太的意思,是让她快点把宋家的铺子开起来,而不是她之前误会的,王家想和宋家一起开铺子,赚那些来景德镇的行商的钱。 王主簿并没有想改变他们之间的合作方式。 难道王主簿特意让王太太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她以后宋家做生意可以借江县令的东风? 宋积云笑道:“御窑厂那边还没有用印,就怕万公公知道了不高兴。” 他要是卡着不同意,他们也没有办法烧白瓷。 王太太听着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低声笑道:“那不还有江大人吗?” 宋积云知道江大人昨天的话传了出去。 她虽然感觉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但也没太放在心上,笑道:“名帖只有一张,总不能事事都求江大人吧?好钢还是要用在刀刃上。” 王太太含笑不语,转头对钱氏道:“我们家老爷总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畏手畏脚的,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钱氏向来不懂这些,但她对于自己不懂的事,从来不发表意见,更不会插手。 她只好模棱两可地笑道:“多谢王主簿, 要不是王主簿, 我们孤儿寡母的, 还不知道被别人怎么磋磨呢?王大人的恩情, 我们家都记在心里呢1 王太太讪讪然地笑了笑,两人聊起了家常。 直到宋积云去安排午膳,王太太这才又揪起之前的话头,道:“这做生意的,谁家不找个能庇护的人。像我娘家的生意,就得亏了我们家老爷关照。我是觉得,趁着江大人对你们家大姑娘印象好的时候,可以多走动走动。” 钱氏不太明白怎么个多走动法。 王太太干脆就把话挑明了,俯身和她耳语:“我可打听清楚了,那江大人还没有成亲,这次来任上,也只带了两个师爷,一個贴身的随从,一个贴身的小厮和一个从小服侍他的婆子。” 钱氏心怦怦乱跳。 江大人她远远见过。 不管是相貌、才学还是气度,那都是她平生所见。 若是他们家积云能嫁给这样一位夫婿,她做梦都能笑醒。 但这念头也不过是在她脑海里一闪,她就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清醒过来。 江大人是读书人家出身,就算是他们有意和江家结亲,江家未必瞧得上他们家。就算是江大人钟意宋积云,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落得个做良妾的下常 她夫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可不是为了精心养大了送给别人家糟蹋的。 钱氏顿觉王太太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当。 可王家帮他们家良多,她也不好指责王太太。 “男女有别,”钱氏道,“还要有分寸的好。何况江大人身边还没有个如夫人,我们家积云就更要避嫌了。” 还故意歪曲王太太的意思,感激地拉了王太太的手道:“多谢您告诉。不然积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要是被别人误会就不好了。” 王太太见她双目含泪,言语真诚,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哪里,哪里1她顺坡而下,含糊地道,“我这不也是盼着你们家,你们家大姑娘好吗?” 钱氏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忙拉了她去花圃里看花:“积云孝顺,前几天去文思楼赏花,也给我花大价钱买了两盆建兰回来。我不是很懂这些,你难得来一趟,去帮我掌掌眼呗1 两人在花圃里消磨了一会儿,用了午膳,钱氏和宋积云一起送王太太回去。 王太太到底不死心,拉了宋积云道:“你是个有胆量的。这女儿家出嫁,就像是第二次投胎。这嫁得好了,下半辈子不仅自己享福,就是做父母兄妹的,儿子女儿的,也跟着被人高看一眼。这要是嫁得不好,不要说帮衬娘家了,就是自己,也跟着受苦。有些事,你得自己拿主意1 宋积云怔祝 王太太已道:“我们这小地方,江大人可是你能遇到的最优秀的男子了,你要知道把握机会1 宋积云这才明白王太太今天真正的来意,再回想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可谓是句句都有深意! 她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她和元允中的婚约人尽皆知,王太太这么说,是何用心? 第一百二十章 王太太不过是想怂恿她利用美色去讨好江县令,王家好利用她合伙人的身份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想到这里,宋积云的神色就更冷淡了。 这样的人,前世身边多的是。 端看她怎么辨别和判断了。 她示意身边的小丫鬟帮王太太去撩开了轿子的门帘,道:“您说的有道理。只是齐大非偶,我们小户人家,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好。” 王太太不以为意。 姑娘家的,没遇到过事,都从骨子里透着傲气。等真落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就自然知道怎么选择了。 她笑眯眯的也不和宋积云争辩,坐着轿子走了。 钱氏怕她年轻经不起诱惑走了弯路,回去的路上委婉地劝她,还道:“大不了将窑厂盘出去,足够我们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宋积云笑着劝慰了钱氏半天,这才打消她的担忧。 可没想到她从钱氏屋里出来,却看见郑嬷嬷神色凝重地在门外湖边的垂柳下和个面生的婆子说着话。 郑嬷嬷是内宅的管事,她母亲又不管事,郑嬷嬷每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家务事。 宋积云没有放在心上,正要转身离开,郑嬷嬷却突然抬起头,看见了她。 郑嬷嬷神色一喜,打发了那婆子,急急忙忙就走了过来。 “大小姐,出事了?”她神色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道,“大太太,把大老爷给打了!” 宋积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大良喝醉了酒就喜欢打老婆踢姑娘,可大太太每次都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去了,通常都是哭天抢地的闹一通。别说打宋大良,连还手都没还过。 这也太让人惊讶了。 “这是千真万确!”郑嬷嬷却道,“是我们安排在桃小姐身边的人过来说的。” 宋积云忙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半夜的事。”郑嬷嬷说起了事情的经过,“昨天大老爷不是和我们分了宗、断了亲吗?大老爷很高兴,从我们家出去之后,他不知道在哪里喝得醉醺醺的,半夜三更才回去。 “大太太就吩咐值夜的婆子去做醒酒汤。 “大老爷不让,还叫大太太去给他整几个下酒菜,还要大太太把天宝少爷抱过去,他要和天宝少爷喝几盅。 “大太太就劝大老爷,说天宝少爷还小,等过两天就能陪他喝酒。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让天宝少爷来给他请安,好好陪陪他。 “大老爷听了却猛然大怒,一把将大太太推倒在地,还把两份契书拍在桌子上,指天画地的说以后谁也别想再骑到他的头上,他要让从前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好看,要让您给他下跪,让您求他给宋家窑厂一条活路。” 宋积云冷笑,听郑嬷嬷往下说。 “值夜的婆子看着不对,忙去叫了桃小姐。 “桃小姐一言不发,扶了大太太就要走。 “谁知道却激怒了大老爷,大老爷追着桃小姐就要打。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你别以为你给我出了几个主意就能管到我头上去,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要多,你就是再有能耐,我也是你老子。老子说话,你就得听着!” 宋积云凝眉,打断了郑嬷嬷的话:“大老爷说,你别以为你给我出了几个主意就能管到我头上去?” “嗯!”郑嬷嬷道,“我反复问过了,当时大老爷就是这么说的。” “那桃小姐是怎么回答的?”宋积云问。 郑嬷嬷道:“桃小姐说,我不是要管您,我是怕隔墙有耳,别人听了笑话我们家。您马上可是要做大老板的人了!” 宋积云没有吭声。 郑嬷嬷继续道:“大老爷听了说,老子是这一家之主,谁敢把老子说过的话传出去,老子就把她卖到勾栏院去。 “还逼着桃小姐去把天宝少爷抱过来,说男人迟早要学会喝酒的。 “桃小姐估计不愿意,就找借口说这个时候天宝少爷已经睡下了……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大老爷朝着桃小姐就是一巴掌,把桃小姐半边脸都给扇肿了。” 宋积云皱眉。 她想起宋桃小时候。 宋大良喝醉了就喜欢打老婆孩子,踢小厮丫鬟。 宋桃的姐姐们不敢反抗,小小的宋桃却会悄悄跑来找宋又良庇护。 宋又良说了宋大良几次,宋大良答应得好好的,就是不改,宋又良没有办法,有段时间就借口宋积云学画画不认真,让宋桃来陪陪宋积云,留了宋桃在他们家小住。 宋桃因此还真跟着宋又良学了快十年的工笔画。 直到她快及笄,宋大良觉得她有这功夫学工笔画还不如学学怎么绣花算账,她这才没有再跟着宋又良学画,不怎么来她家了。 宋桃是个很机灵的人,怎么会对宋大良这么没有防备之心? 郑嬷嬷还以为她是在心疼宋桃,不由叹了口气,语带安慰地对她道:“大太太这次却没有袖手旁观,跳起来就和大老爷打了起来。不知道是大老爷喝多了,还是猝不及防,大老爷被大太太拿梅瓶在脑袋上碎了个大口子,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今天早上还没有清醒过来呢!” 可从前宋大良把宋桃打得不能见人的时候也没见大太太这么维护啊! 但宋积云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活该”,还道:“你们以后别称呼他为大老爷,称他为宋老爷就行了,他和我们家断了亲。你跟家里的仆妇也都说一声,以后若是碰到别喊错了。” “是!”郑嬷嬷抿了嘴笑。 宋积云沉吟道:“除此之外,桃小姐那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郑嬷嬷道:“宋小姐倒是还和从前一样,天天陪在大太太身边,除了写字就是画画,偶尔会去看看宝少爷,陪宝少爷玩一会儿。我们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就没来报我们。 那么,有蹊跷的那个人,到底是大伯母还是宋桃呢? 宋积云问郑嬷嬷:“宋老爷昏迷不醒的事还有谁知道?” “应该大家都知道了。”郑嬷嬷道,“昨天晚上大太太连请了三、四个大夫进府。但宋老爷怎么被打伤的,大家应该都不知道。” 不然大太太也好,宋桃也好,都别想做人了。 宋积云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走!我们去探望探望宋老爷!” 郑嬷嬷愕然。 宋积云笑道:“他不仁,我们可不能不义。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去看他,也得去安慰安慰我的大伯母和堂姐才是。” 正好可以探探问题是出在谁身上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说做就做。 免得送了拜帖再过去,反而打草惊蛇。 宋积云去跟钱氏说了一声。 钱氏感慨连连,把王太太送来的补品重新打了包,让宋积云拎了做礼品。 宋积云则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件衣服,由郑嬷嬷陪着去了轿厅。 没想到却在轿厅看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背着手,穿了件月白色织浅紫色祥云团花织锦直裰,漠然地站在屋檐下。 厅外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衣裾,织锦的银丝线熠熠生辉,却不及浓荫下如玉般洁白无暇的容颜的一半。 “元公子!”宋积云不由脚步微顿,难掩惊讶的低呼。 不是说彻夜未归吗?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元允中微微扬了扬下颌,分明的下颌线显得格外的优美,矜持的神色间隐隐透露着些许的倨傲,俊美得惊心动魄。 宋积云在心里赞了一句,笑着提着裙子,快步踏上了轿厅的台阶。 “你怎么在这里?”她奇怪地道。 元允中淡淡地道,“我刚回来!”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 元允中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她也没有发现陌生的轿子或者是骡马车。 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 但她没有多想。 他既然能来去自由,岂容她置喙?! 她笑着朝他身后张望,道:“怎么没见邵公子?” 元允中的眉眼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声音也显得有些生硬,道:“他还有事。” 宋积云很想问一句“有什么事”,可一看他那表情,她还是把心里的好奇给掐灭了,客气地和他寒暄:“你们也别只顾着忙自己的事。虽说已经立秋了,早晚凉爽,但这正午的太阳还挺厉害的。你们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点别被晒着了。” 元允中不置可否,但眼底回暖,情绪明显地好了起来。 不枉他堵了她一回。 宋积云见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正要出门。你有什么事,吩咐吴管事好了。” 元允中微滞。 宋积云已轻快地朝他摆手和他告辞:“我先走了!” 她笑着领了郑嬷嬷离开了轿厅。 元允中背手而立,半晌没动。 有风吹过,一片半黄的叶子飘飘飘荡荡落在他脚边光滑的青石地上。 元允中垂眸,凝视着那片在风中打着转的叶子,突然踢开旋转的叶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轿厅。 这些宋积云都没有注意到。 她的心思全在大太太和宋桃身上了。 她右手轻轻地叩着左手掌,寻思着若是问题出在大太太身上了她应该如何,若是出在了宋桃身上,她又应该如何。 好在是宋大良离她家不远,她很快在垂花门前落了轿。 可能是没想到宋积云会来,来迎接她的是大太太身边最体己的一位嬷嬷。 她神情有些慌张,声音干涩地道:“没想到大小姐过来了。您快请!我们大太太和三小姐都守在大老爷身边,失礼之处,还请大小姐多多包涵。” “嬷嬷哪里话!”宋积云不以为然,由她陪着往正房去,关切地道,“宋老爷还没有醒过来吗?” 那嬷嬷显然得了嘱咐,窘然地道:“还没有。昨天大老爷喝得太多了,趔趄间头撞在了柱子上。” 宋积云当不知道,和那嬷嬷去往正房的厅堂。 面容憔悴,眼睛浮肿的大太太撩帘从内室走了出来。 “你是来看你大伯父的!”她有气无力地说着,只是看了眼身后,却没伸手撩帘,并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他还昏迷着,几个大夫都守在床边。你不用太担心。” 宋积云就叹着气虚扶了大太太,一面往厅堂的罗汉榻去,一面温声道:“我是来看您的——宋老爷已经和我们家断了亲,我们家脸皮再厚,也不能把脸面丢在地上给别人踩。宋老爷不记得我父亲是怎么待他的,我可还记得我们姐妹每次来您这里,您都会拿几块桂花酥糖给我们吃。” 大太太一愣,随后眼眶湿润:“好孩子,难得你有情义,还惦记着我。” 宋积云扶她在罗汉榻上坐下,道:“您也别太心焦,最最要紧的是要保重身体,不然把身体拖垮了,这家里的事谁来主持。” 她说完,吩咐屋里服侍的去打了热水进来,要服侍大太太净脸:“您这样子太疲劳了,用热帕子敷敷脸,人也好受点。” 还道:“母亲知道后急得不得了,生怕您这边没人搭把手,可又碍着孀居在家,不好亲自过来,就催了我过来。” 说完,张目四顾:“怎么没见天宝和桃姐姐?” 大太太目光微闪,道:“他们昨天守了你大伯父一夜,我让他们去歇了。” 宋积云很是赞同,道:“宋老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不能把人都拖在这里。” 有大太太贴身的丫鬟服侍大太太敷面,还端了燕窝来给大太太和宋积云。 宋积云和大太太一起吃着燕窝,还给大太太出主意:“要不要请龙虎山的师傅来瞧瞧?我父亲留了张龙虎山张天师的名帖。” “不用了!”大太太急急地道,声音尖锐,在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猝不及防的,宋积云像被吓着了似的,面露惊愕。 大太太眼里闪过懊恼,忙补救般地道:“张天师的名帖千金难求,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动为好。” 宋积云闻言,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青花瓷小碗,体贴地道:“那您什么时候要了,就派人来拿。” 大太太神色松懈,连声道谢。 宋积云欲言又止,满脸的为难。 大太太没能忍住,道:“怎么了?” 宋积云斟酌道:“我有点担心你们会被窑厂拖累。” 大太太愕然,端着燕窝小碗的手一紧。 “这窑厂烧不出瓷来固然损失惨重,可迟迟不开窑,也同样损失惨重。”宋积云认真地道,“不说别的,就说这把桩师傅,他的经验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烧出来的。迟迟不开窑,他对火候的把握就渐渐失了精准。” 她举了大太太能听得懂的例子:“就像那些绣娘,手艺再精湛,长时间不拿针,不练上几日,找找手感,难以恢复往日的水准。而绣娘绣坏了绣活,不过是损失了些绸布绣线,但烧瓷的大师傅做坏了活计,却是一炉一炉的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太太闻言,神色慌乱,磕磕巴巴地道:“怎,怎么还有这回事?” 她的慌乱,根本藏不祝 还和从前一样,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 宋积云暗挑了挑眉,语气更诚恳了:“怎么不会?您看那些小窑厂的学徒, 为什么没有大窑厂学得快、学得好。您以为真的是那些学徒不聪明,那是因为小窑厂的学徒没有大窑厂的学徒上手的机会多。就像那看病的郎中,那汤头歌背得再好有什么用,得实践才行啊1 大太太顿时脸色泛白,坐立不安的。 宋积云又加了把柴,一副给她出主意的模样道:“大伯母, 你看, 要不要我从窑厂里调个管事过来帮您去窑厂那里搭把手,也免得宋老爷昏迷的时候被那些刚刚招进窑厂大师傅们没个管头, 偷懒耍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太太已如惊弓之鸟般“腾”地站了起来,连声道着:“不用了,不用了!不过是个还没有正经开窑的小窑厂,哪里就需要宋家窑厂的大师傅去打理,那岂不是用牛刀杀鸡吗?” 宋积云就绞着帕子望着她笑。 大太太忐忑不安。 宋积云的严厉,她已经亲眼见过了。 而且当初宋大良想夺宋又良的家产,就是打着这个幌子,说什么宋又良不在了,他做这個做伯父不的能看着她们孤儿寡母没有个主事的人, 怎么也要过去搭巴手。 脑海里闪过这些,她脸上火辣辣。 还真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 不过短短的月余,宋积云已经和宋大良换了个, 轮到她坐在他们家的厅堂里说着当初宋大良说过的话了。 她勉强地笑道:“你大伯父真没什么事,大夫也说了,他马主就能醒过来了。” “那就好1宋积云笑道,笑容体贴又温和,道,“我看您这精神头也不怎么好,趁着我在这里,我帮您照看一会儿,您去床上躺会,就算是睡不着,闭着眼睛休息一会也是好的。等会宋老爷睡过来了,我也就该走了。” 大太太心急如焚。 宋积云不会是打定了主意不看着宋大良醒过来不走吧? 她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不停地劝宋积云:“不用,不用。不在这里守着,我不放心。” 宋积云任她如何说也不走。 大太太越发觉得她这是要趁机夺取他们家的窑厂了。 她的目光不由求救般地望得了内室。 偏偏宋积云还拍着额头“哎呀”道:“瞧我,和大伯母说了这久,还没有去探望宋老爷,我回去了,我母亲问起来宋老爷的病情来,我都没办法回答。” 她起身就朝内室去。 大太太两眼发黑, 却也灵机一动,干脆身体一软,佯装晕了过去。 “大太太1厅堂里乱成了一锅粥。 宋积云也跟着众人焦急地喊着,还指使着众人“快掐仁中”,又催着大太太的贴身嬷嬷赶紧去请了宋桃过来:“母女连心,这个时候只有桃堂姐能安慰大伯母了1 大太太身边的丫鬟都一个个争先恐后去掐大太太的仁中,大太太的贴身嬷嬷却期期艾艾的,不敢当家作主。 宋积云垂了眼睑,掩饰着眼底的嘲讽。 宋桃却突然快步从屋外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她一愣,直奔大太太,抱着大太太道:“娘,娘,您怎么?”然后抬头焦急地对大太太贴身的嬷嬷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那嬷嬷“嗯”地一声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去了隔壁的茶房。 宋桃这才不好意思地对宋积云道:“云堂妹,不好意思,你坐一会儿,我先送母亲去东厢房歇下。” 谁知道宋积云没有应声,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家常穿的杭绸挑线裙上。 宋桃微愕,猛地像想起什么似的,裙下脚尖动了动,声线显得有些紧绷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1宋积云抬头,笑吟吟地道,“或者是我看花了眼,怎么觉得你裙上有灰,像我们小时候翻了窗似的。” “胡说八道1宋桃嗔怪道,“我又不是小时候了。” 宋积云笑了笑,道:“可能真是我看花了眼。” 她说着,转移了话题:“大伯母不知道是为何昏倒的,我看还是轻举妄动,请大夫看过了再说。为着宋老爷的事,家里不是请了好几个大夫在家吗?也不耽搁这一会儿。” 正说着,那嬷嬷已领了在隔壁茶房候着的大夫过来。 宋积云和宋桃心给大夫让路。 大夫把了半天的脉,说大太太没什么事,只是太疲惫了,好好的睡一觉,吃点补气益精的药就好了。开了一方益气丸。 宋桃道了谢,嬷嬷随大夫去抓药,宋桃指挥着家里的丫鬟婆子把大太太抬去了东厢房。 宋积云还不走,坐在大太太床前拉了大太太的手,和宋桃说着话:“宋老爷是什么时候昏倒的?两位堂姐和堂姐夫那边送了信吗?她们要是能回来换个手,你和大伯母也不用这么劳累。昨天晚上还挺凉快的,我听人说,喝酒的人受了凉,很容易邪风入体,引起人昏厥” 她啰啰嗦嗦。 宋桃恨不她立马就走,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回她的话。 好不容易等到药煎好了,宋积云见大太太还没有醒,对宋桃道着“这药得趁热喝才行”,吩咐端茶进来的嬷嬷:“你去问问给大太太看病的大夫,大太太这样,能不能施针?要是能施针,问他们有没有会施针的?大太太早点醒过来,早点虽了药,才能好得快啊1 宋桃看着大太太睁着半只眼朝她使着眼色,瞬间吓得出了半身的汗。 她忙道:“没事,家里又不没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又不是没钱抓药,凉了再煎就是。” 宋积云很不赞同:“这不是想大伯母快点好吗?” 她喊了郑嬷嬷,道:“你去看看!要是都不会施针,就报恩寺请个大师傅过来。他们的医术高明。” 只是还没有等郑嬷嬷应诺,大太太一声呻,吟,人醒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要不,还是请龙虎山的张天师来看看吧?”宋积云忧心地道,“张天师的医术你是知道的,要我们江西,他老人要是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她举例道:“当年淮王府的老太妃不就是和大伯母一样吗?好生生地和小辈们说着话,突然就昏倒了。瞧了很多大夫都没瞧好, 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没办法了,请了张天师下山。张天师一针扎下去,人就清醒了。” 宋桃苦笑:“你知道人家是淮王府的老太妃啊?我们家怎么能和淮王府的老太妃比呢?妹妹到底还是年纪太轻,不知道张天师的拜帖有多金贵。 “那张天师可是给达官显贵看病的,不要说江西了,就是放眼四海,张天师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前任张天师, 还曾进京给皇上看过病呢?” 她还苦口婆心地劝宋积云:“我知道你们家有张张天师的拜帖。可那是二叔父留给你们救命的帖子。我若是用了,那我成什么了?” “既然是救命的帖子,当然得用在救命的时候。”宋积云道,“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伯母就这样躺着吧?” 她还道:“何况张天师有济达天下之意,要不然报恩寺的师傅们不会每天都免费给我们施药了。只要用得其所,不管是张天师,还是先父,都会觉得值得的。” 两人说着话,大太太却急得不行。 宋积云能一直坐在这里,她却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啊! 特别正房还有个得继续喂药的宋大良。 她顾不得看女儿的想法,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大太太1众人都惊喜地围了过来。 大太太既然装了就得装到底。 “我这是怎么了?”她被丫鬟们扶起来靠坐在床头的大迎枕上, 虚弱地道,“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事了,没事了1宋积云安慰着她,示意丫鬟把装着汤药的碗递给她, 一副要给大太太喂药的样子,“人醒了就好1 宋桃却中途截了那碗药, 道:“我来喂母亲喝药。” 宋积云暗中挑了挑眉。 她上敬父母,下护妹妹,可没有给别人当孝子的意思。 宋桃怕什么? 宋桃已一面给大太太喂药,一面若有所指地对大太太道:“大夫说您只是太疲惫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大太太一愣,随后面露恍然之色,忙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肯定听大夫的,好好休息。” 然后还生怕宋积云不走似的,歉意地对宋积云道:“我精神不济,就不招待你了。让你桃姐姐陪你喝茶吃点心。” 宋积云闻言,施施然起身,笑道:“那我就先走了。等过几天得了闲,我再来看您。” 宋桃母女神色大定。 特别是大太太,忙唤了宋桃送宋积云。 宋积云就问宋桃和大太太:“之前听宋老爷说你们家的窑厂过两日开张,这开张的日子还是定在两日后吗?” 宋桃暗暗戒备,道:“怎么了?” 宋积云笑道:“我来之前正准备去十一太爷那里,准备商量你们家窑厂开张送恭贺的事。如若改期, 你到时候记得给我送个信。” 宋桃道:“不改期1 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笃定,立刻道:“大夫说了,我爹今天晚上不醒,明天早也肯定会醒过来。这日子是请了高僧算出来的,我爹肯定不会改期的。” 宋积云笑着点头,道:“那好!我去十一太爷的那里的时候,跟他老人家说一声。” “好1宋桃送了宋积云出门。 转过身来却看见大太太正焦虑地在厢房里走来走去。 看见宋桃,她立刻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般朝她奔来,拉着她的手道:“怎么办?你爹不能这样继续躺下去了,他得醒过来,得把窑厂办起来1 宋桃看她这样子,眸中闪过些许的嫌弃,回头却温声对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我和太太有话要说。”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感觉到了异样。 从前大太太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会和出了阁的大小姐商量。 可没人表现出来,都悄声退了下去。 宋桃见屋里没人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喝斥着大太太:“伱慌什么慌?不是说了沉住气吗?她宋积云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1 大太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她惴惴地道:“不是!你刚才也听到了!她就是来夺我们家窑厂的。” 宋桃眸光幽沉,道:“你放心,不管她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让她得逞的。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她的话显然没有能安慰到大太太。 大太太团团转道:“你爹一日不醒,窑厂就一日不能开工。我可是照你说的,把我的体己银子都给了你爹,他这窑厂要是不成,天宝可怎么办?他还那么小,还要读书、娶妻,你爹把银子都败光了怎么办?” 宋桃只觉得胸口如压着块大石头般堵得慌。 为什么宋积云要做点事,她们家就能全出动的支持她! 她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不会的!您相信我!我不会让我们家窑厂倒下去的。” 大太太提了裙子,自话自说地就要往宋大良住着的正屋去:“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宋积云谋了我的家产,开张的时候还是得让你爹主持。” 并后悔道:“我就不应该听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话,说什么让你抛头露面主持家里的开张仪式。你毕竟是个姑娘家!等你爹醒过来了,肯定要打死我们的。” 宋桃胸口的那块大石再也压不住她满腔的烦躁。 “娘1她一把抓住了大太太的肩膀,“宋积云都能成,我为什么不能成?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就相信我一次1 大太太被镇祝 她被女儿如乌云翻滚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可是,可是宋积云他们家没有儿子,我们家,我们家有天宝,有儿子啊1 宋桃抓住母亲肩膀的手无力地慢慢滑落。 神色也一点点的冷下来,染上了冰霜。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宋桃和大太太之间发生的事传到宋积云耳朵里的时候,她刚刚从宋十一太爷家回来,正在纱橱里更衣。 她端坐在镜台前,从红漆钿螺的盒子里挑出点香脂,一面轻柔地往手上抹涂,一面道:“后来呢?她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郑嬷嬷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连“桃小姐”都不称呼了, 直接道:“宋桃说,正是为了天宝少爷,才不能让宋老爷醒过来。不然她们被宋老爷打骂还是小,就怕到时候宋老爷迁怒到大太太的身上,开窑厂赚了钱,在外面花天酒地, 学宋老爷的那些狐朋狗友纳小妾养外室, 不敬重大太太。” 宋积云冷笑,低头在妆奁里挑选要戴的头饰:“那大太太怎么说?” “大太太不太相信。说宋老爷非常吝啬, 出去喝个花酒都恨不得蹭别人的,应该不会吧?”郑嬷嬷道,“宋桃就说是因为宋老爷现在没钱。还说什么男人有钱就变坏,让大太太别太相信宋老爷。还说,要是宋老爷把大太太放在眼里,就不会当着他们和仆妇的面都打大太太了。” 宋积云想着等会不用出门,只用去陪钱氏用晚饭就行了,就挑了支紫藤绢花簪。 “大太太就有些动遥”郑嬷嬷见了,忙帮她簪上,还转身去拿了个靶镜,“宋桃见了, 就说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天宝少爷。要是宋老爷醒了,主持窑厂的事, 以后他赚的钱想给谁就给谁?但她不一样, 她是姑娘家, 总有一天要嫁人的。等她嫁人,天宝少爷也长大了,正好把窑厂的事交给天宝少爷打理,不比把窑厂让宋老爷打理强上百倍?” “所以,大太太动心了。”宋积云拿着靶镜照着发间的绢花,觉得插着还挺好看的,满意地笑了笑。 “嗯1郑嬷嬷点头,帮宋积云收拾着镜台前的首饰,“大太太说,等宋桃掌握了窑厂的事,再让宋老爷醒过来也不迟。” 只怕宋桃不是这么想的。 宋积云颌首。 郑嬷嬷迟疑了片刻,道:“不过,大太太也说了,怕您去了十一太爷那里之后,大家都知道宋老爷昏迷不醒,跑去探望宋老爷,万一露馅可就麻烦了。” “哦1宋积云感兴趣地道,“那宋桃怎么说?” “宋桃说,窑厂开张的事,还没有给宋家的人发请柬。”郑嬷嬷道,“与其让宋家的跑来探望宋老爷,不如他们化被动为主动, 赶在他们探望宋老爷之前派小厮给各家发请柬,收到请柬的人家肯定会问起宋老爷的病情,到时候就说宋老爷没什么事,开张大吉的时候见就行了。” “我倒小看了她。”宋积云闻言站起身来,由郑嬷嬷服侍着在临窗的罗汉床坐下,喝了口茶,“等到开张的时候若是大家问起来,大可说宋老爷病情突然恶化了,又不能耽搁了吉时,没有办法,只好由她代替父亲主持开张仪式。” “正如您说的,”郑嬷嬷说着,在宋积云的示意下,坐在了宋积云身边的绣墩上,“宋桃给大太太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但大太太还是很担心,既怕有人还是会去探望宋老爷,又怕有人会在开张大吉上坚持要宋老爷主持。” 宋积云就给郑嬷嬷斟了杯茶,让她润润嗓子。 郑嬷嬷道了声谢,继续道:“宋桃就和大太太打赌。说要是事情都照她说的,大太太以后就要全心全意地站在她这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事情有变,那以后她就听大太太的,大太太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宋积云轻笑,道:“照着大太太的性子,她应该答应了才是。” “大太太答应了。”郑嬷嬷道,“大太太不仅答应了,还让宋桃保证,等天宝少爷十六岁,就把窑厂交给天宝少爷打理,宋桃也答应了。” 两人低声说着话,守在门外的香簪突然高声道:“大小姐,宋大老爷那边派小厮送了请柬过来,说是过两天宋大老爷的窑厂开业,请大小姐过去观礼。” 宋积云和郑嬷嬷笑着交换了个眼神。 而荫余堂内,躺在醉翁椅上看书的元允中看着六子的比划,拿着书的手一顿,道:“你说,你们家大小姐回来了,正在更衣。” 六子连连点头,还笑着做了个“你可以去找大小姐了”的手势。 元允中轻哼了一声,修长白皙的指尖又慢悠悠重新翻了一页,道:“我知道了1 认真地看起书来。 六子摸了摸脑袋。 不是元公子让他盯着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吗?怎么大小姐回来了,元公子又像没什么事似的? 他不明所以地退了下去。 元允中不急不忙地又翻了七、八页书,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花仆在院子里修剪花木的声音。 他的手指停留在书页间良久,待院子里修剪花木的声音也没有了,这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有小厮跑了进来,低眉顺眼地恭声道:“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元允中罕见地皱了皱眉,道:“六子呢?” 小厮道:“他带着邵公子去桃花阁买灯芯糕去了。” 元允中半晌没有说话,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起身去了内室,由贴身服侍他的一個小厮伺候着,挑了件宝蓝色花鸟纹织锦直裰换上,出了门,沿着游廊闲庭信步地往前院去。 路过宋积云院子的时候,他遇到了香簪。 “元公子。”香簪忙上前给他行礼,手里捧着一刀宣纸。 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宣纸上。 香簪忙道:“我们家大小姐下午没什么事,准备陪太太和二小姐、三小姐一起给老爷抄佛经,太太那里只有花笺,大小姐就吩咐我回来拿刀宣纸。” 给过世的人抄佛经,纸也要讲究素洁。 “没什么事?1元允中道,看着宣纸的目光显得格外的幽深,像无星无月的深夜。 香簪心中顿觉很是忐忑,忙喊了声“元公子”。 元允中微微点头,步履闲适地从她身边走过。 香簪望着他轩昂的背影,不解地摇了摇头,想着宋积云她们还等着自己的宣纸,忙把这一切抛到了脑后,小跑着去了钱氏那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元允中沿着游廊走了一射之地,转身回了荫余堂。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止不住的奇怪。 元公子既不找大小姐,也不观景,那出门干什么? 他摸着头,迎面遇到了六子和邵公子。 邵青举了举手里的油纸包,道:“我听说那点心叫灯芯糕,以为像灯影牛肉丝似的,细如灯草,谁知道和那周记的云片糕一个味道。” 他摇着头,很是失望,一副上当了的样子。 元允中眼皮都没有撩他一下,径直进了屋,由小厮服侍着更衣。 邵青倚在槅扇门边,嘴里叼着根灯芯糕,道:“你这又是去了哪里?我一会儿没见,你都换三件衣服了。” 元允中没理他,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舒舒服服地重新在醉翁椅上躺下,拿起翻了一半的书。 邵青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了解他的性格,不在意地坐在了旁边太师椅上,吩咐六子:“把点心摆盘,给公子尝尝。好歹是我辛辛苦苦排队买回来的,做个茶点也好。” 元允中垂目翻着手中的书,道:“回你自己屋吃去,别把渣子掉我这里了。” “哎呀!”邵青惊讶地跳了起来,“您可好多年没这么发脾气了。” 元允中抬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他立刻低头,摆手道:“我这就走,这就走。” 拉着六子就出了书房。 元允中静静地看着书,书页却久久没翻动。 贴身的小厮正寻思着要不要给他换杯茶,却看见他突然把书页一合,“啪”地一声放在身边的小圆几上。 小厮吓了一大跳。 耳边传来元允中的声音:“邵青呢?” 小厮半晌才回过神来,忙道:“我这就去请邵公子。” 元允中没有吭声。 小厮见了,快手快脚地去叫了邵青过来。 元允中问邵青:“没人问什么吗?” “问什么?”邵青不解,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赞道,“您还别说,您随便选的这落角处,上上下下都挺有眼色的,看见我们回来,人家就能装着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闻不问。就算是搭上话了,也全都不提,只说些今天天气怎么样?吃了饭没有的?” 元允中冷冷地望着他。 邵青立马闭了嘴,仔细地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道:“您想问什么?” 元允中鬓角青筋直冒,仿佛眼睛疼般地闭上了眼睛,对他道:“滚一边去!” 邵青莫名其妙地又退了下去,和守在外面的六子打起了手势:知道他发什么疯吗? 六子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邵青蹲在那里,想了好一会也没有想明白,干脆让六子给他拿个马扎,坐在马扎上继续等着。 暖阳渐渐西下,厨房的人来问什么时候用晚饭。 邵青隔着垂下来的湘妃竹帘看了眼躺在醉翁椅上的人,怂恿着六子:“你去问?” 六子连连摆手。 邵青想了想,让把饭摆在厅堂,然后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低声道:“公子,用晚膳了!” 元允中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冷清清。 邵青干笑了两声。 元允中起身去了厅堂。 坐桌边看了看菜色,如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地道:“宋小姐在做什么?” “哦!”邵青立刻道,“一直都在宋太太屋里和两位宋小姐抄佛经。” 元允中点了点头,开始喝汤。 邵青说到这里,想起刚得到的一个消息,道:“万晓泉那里,准备压着宋小姐家的玉瓷放契书,您看?” 元允中微微颔首,冷峻地道:“宋小姐知道吗?” “宋小姐应该不知道吧?”邵青怀疑道,“我们也才得到消息,正准备差人去告诉她。” 元允中淡淡地哦了一声,邵青静等了片刻,都没有后语。 公子不准备帮忙,这事于宋小姐来说可是件难事,于他们却只是随口一句话。 一直以来宋小姐都挺够意思的,何不做个顺手人情? 邵青想着,话都到了嘴边,可看着元允中冷冰冰的面孔,又把话给咽了下去,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宋积云。 宋积云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陪着钱氏和两个妹妹裁纸,磨墨,说着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事,不去想宋大良家的变化,也不去想窑厂接下来面临的困难,难得心情宁静练了半天的字,抄了七、八页佛经,用了晚膳回去的时候还道:“就把笔墨都留在这里,我有空就来抄几页,看看十月初一的时候能抄多少。” 他们准备十月初一祭祀的时候供到庙里去。 钱氏含笑着帮她整了整衣襟,笑道:“也不用那么急,心意到了就好。” 宋积玉则笑着挽了宋积雪的胳膊道:“姐姐没空,我们可以帮你抄。” 姐妹们笑盈盈地在钱氏院子门口说了半天的话,这才道别。 只是她还没踏进自己住的院落,香簪就告诉她:“郑管事回来了,他说有要紧的事要回您,在外院的书房等着呢!” 宋积云转身就去了外院的书房。 郑全神色凝重,道:“大小姐,宋老爷的窑厂挖脚挖到我们窑厂来了。” “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积云和他分主次坐下,小丫鬟上了茶点退了下去。 郑全沉声道:“我一直在查那几家作坊的大师傅到底是为什么跳槽去了宋老爷窑厂的,刚刚有点眉目了,罗师傅来找我,说是这几天有七、八个还没有出师却颇有灵气的徒弟来辞工,有些还是签了长约的,拉坯、吹釉、把桩的都有,他寻思着有些不对头,可查也查过了,问也问过了,就是没发现什么。 “他越发觉得不对头。 “就让我想办法查一查是什么回事。 “要是真没什么问题,我们宋家窑厂也不是那少了杀猪佬就得吃那带皮肉的人家,他们要走就走,他拿了解契书来给您签字画押,该收多少违约金就收多少违约金,谁也不强留。” 宋积云靠坐在太师椅上,沉吟道:“你去查了,结果发现和宋大良的新窑厂有关?” “是!”郑全道,“不仅如此,我还发现那几家作坊的大师傅跳槽,都是有把柄被宋老爷捏住了,只是还没有查出来是什么把柄。”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道:“御窑厂的韩先生,好像答应给宋老爷的窑厂画图样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御窑厂的韩先生是景德镇数一数二的人像画师,和宋又良的关系非常好。 宋又良去世,宋家专程请了他给宋又良画遗像。 宋家的争产案在梁县几乎尽人皆知,韩先生居然会帮宋大良的窑厂画图样? 宋积云的脸色一沉,道:“能确定吗?” “确定。”郑全道,“我在打听那些跳槽去了宋老爷家的大师傅们时查到的。韩先生早年间有位红颜知己,给他生了个儿子。宋老爷帮他把儿子找回来了。韩先生为了报答宋大良,决定帮他的窑厂画图样。” 这么私密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积云挑眉,道:“这么巧?” 郑全不解。 宋积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爹的葬礼,韩先生给送了我爹的画影过来,宋大良接了我爹的画影却不愿意支付酬金,韩先生气得席都没坐就走了。” 郑全印象里有这件事。 宋积云道:“那你知不知道还有个后续?” 郑全回忆道:“我记得是桃小姐追了出去。” 他说着,目光一寒,道:“您是说这件事是宋老爷设的局?” “未必!”宋积云端起茶盅来喝了口茶,道,“我看,与其一個挨着一个的去查跳槽到他们家的大师傅,还不如盯紧了宋桃,好好的查查她。” 之前她还是大意了。 只想若是宋桃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她得想办法尽快地摸清楚她的意图,别伤害么自家人就好。 如今看来,宋桃只早早的就开始了布局。 宋积云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那宋桃知不知道她父亲会暴病而亡呢? 如果宋桃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父亲去死…… 宋积云“腾”地站了起来,有些急躁地在屋里来回地走了两圈,这才对郑全道:“其他的事先放一放,给我去查清楚他们家的第一炉窑准备烧什么?” 新窑厂开张,为了彰显其有开窑的实力,为求个平安顺利吉祥,通常都会把自己最擅长烧的瓷器作为窑厂的第一炉窑。 但宋桃若是真有问题,恐怕这第一炉窑也会使个障眼法。 郑全郑重地点头。 宋积云又提醒他:“查原材料。” 什么都可以做假,原材料的数量却做不了假。 “我知道了。”郑全应着,犹豫道,“那窑厂那些辞工的? “跟罗师傅说,该怎样就怎样。”宋积云毫不迟疑地道,“那些要提前走的,按行业的规矩,收十倍的违约金,走了的人宋家窑厂永不录用,告知其他的窑厂。” 除非有窑厂要和他们家撕破脸,否则这些人只能在宋大良的窑厂做工。 她就不信了,挖了这些人过去,宋大良的窑厂就能压在她头上让她不能翻身。 “是!”郑全去忙去了,宋大良挖了宋家窑厂墙脚的事却沸沸扬扬,不仅整个梁县的人都知道了,就是钱氏也听说了。 她急忙向宋积云求证。 “是有这件事。”宋积云无意把自己弄得像盾牌似的在家人面前挡着,盾牌后面的人还以为风和日丽什么事都没有。 她也没有瞒着宋积玉和宋积雪。 宋积雪气得小脸通红,捏着拳头对宋积云道:“别让我看见宋天宝,我看见一次,打他一次。” 宋积云哈哈大笑,道:“这与人家宋天宝有什么关系?” 宋积雪羞愧地道:“我只打得赢宋天宝。” 这下子不要说宋积云了,就是钱氏和宋积雪也忍俊不禁。 宋积云就摸了宋积雪的脑袋,道:“是让你们有个防备之心,以后离大房远点,倒也不至于去打人家宋天宝。” 宋积雪没有吭声。 钱氏担忧道:“要不他们家开业你就别去了,大家索性撕破了脸算了。” “去!”宋积云不以为意地道,“怎么不去?否则那些看我们家热闹的人还以为我怕他们家似的。” 钱氏直叹气。 * 宋大良窑厂开张那天,一大早却下起了小雨。 雨细如丝,唰唰地落在绿夹着黄叶的树枝上,气温也跟着降了下来。 钱氏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抱了个妆奁去了宋积云那里。 “咱们输人也不能输势。”她打开妆奁,珠光宝气映得满室辉煌,“这些珍珠首饰都是你外祖父断断续续送给我的,都给你,你出门的时候戴。” 守孝期间不能穿红着绿,她特意带了这些首饰过来给女儿撑场面。 宋积云没有拒绝母亲的好意,轻轻地抱了抱钱氏。 钱氏亲自帮她梳妆,送她到了轿厅,见随行的是从田庄挑选出来的新护卫,不由问:“郑全呢?” 宋积云笑道:“我派他去办事了。他等会和我在宋老爷的窑厂见。” 钱氏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宋积云的轿子慢悠悠地出了长街,这才折回去。 * 荫余堂里,元允中正用早饭。 他听六子说宋积云已经去了宋大良的窑厂,嘴角紧抿,把手中的调羹随手就丢回了碗里,神色冷硬地问邵青:“万晓泉的事解决了?” 邵青喝着瓦罐鸡汤。 汤有些烫,他用手扇了扇嘴,这才道:“应该没有吧?万晓泉那个人办事,就喜欢绕来绕去的。他压着不写放契书,不过是想把宋家玉瓷的生意捏在自己手里。宋家办事的是个叫汪大海的人,他估计一时半会还没有明白万晓泉的意思,以为万晓泉只是想多捞几个银子。” 元允中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沉声道:“你没有告诉宋小姐?” 邵青一愣:“告诉了啊!” 他还在屋里斟酌半天才去见宋小姐,结果宋小姐没说什么,就急着出门了。 宋元允望着他没有说话。 邵青心里“咯噔”一下。 公子一大早就起来了,不会是在等宋小姐吧? 他感觉自己办砸了事,忙转移话题道:“万晓泉回京的事黄了。” 元允中瞥了他一眼。 邵青忙道:“万晓泉花了大价钱,搭上了万贵妃那个在锦衣卫做千户的侄儿万慎的线,拿宋家的甜白瓷当敲门砖,认万慎做干爹。结果万慎对宋小姐家的甜白瓷爱不释手,要万晓泉多烧点甜白瓷送去京里,让他继续在御窑厂当差。” 邵青不无幸灾乐祸:“万晓泉弄巧成拙,回不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元允中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道,“去准备轿子,我们也去宋大良的窑厂看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宋大良的窑厂在景德镇珠山脚下,和宋积云家的窑厂相隔得不远,是收了别人一个旧作坊改建而成。 宋积云出了城门,停了雨。 路边的树叶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的,倒是驿路被雨水浸湿,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车辙印迹。 她在路边等到了宋家众人的轿子,一起去了宋大良的窑厂。 招待来宾的地方是个三间的敞厅,已经到了不少人。 李子修穿了件宝蓝色五蝠团花的直裰,站在敞厅中央,正笑容满面地和御窑厂的韩先生说着什么,很打眼。 看见宋积云,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宋小姐!” 宋积云客气地颔首。 也有人低声议论:“没想到宋小姐真的过来了。不是说他们两家断了亲吗?” “宋大良如今开窑厂,是同行。亲戚可以不走,同行却不能不理会。” “不过宋大良也够无耻的了,挖侄女的墙脚,还好两家断了亲,不然想起来就让人恶心。” “那关系不好的同行多的事,我要是宋小姐,翻脸就翻脸,有什么好来的。”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心里隐隐觉得宋积云还是年纪轻,经历的少,有些软弱。 李子修更是得意洋洋地拽了韩先生过来和她打招呼,还看戏不怕台高的指了宋积云对韩先生道:“又良家的大闺女,如今可是宋家窑厂的话事人了!你一天到晚的在御窑厂画画,她当家之后,你们应该还没有正式见过吧?” 韩先生神色坦然,朝着宋积云点了点头,温声道:“你很能干。若是又良还在,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宋积云微笑地和他寒暄:“您过奖了。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宋家窑厂一日要做御窑厂的生意,就一日得和御窑厂的大师傅们打交道。 至于韩先生给宋大良窑厂画图样的事,韩先生是和她父亲有交情,又不是和她有交情。 韩先生却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仿佛她的平和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神色间流露出些许诧异,沉吟道:“我和你父亲是莫逆之交,御窑厂你遇到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也就是说,御窑厂之外的事就不用来找他了。 能得他这样一個承诺,宋积云颇为宽慰,和他说起了御窑厂最近几次送过来的订单。 有人凑了过来。 宋积云定睛一看,是景德镇最大的釉料铺子老板王颜。 他哈哈笑道:“没想到宋小姐也来了!” 他话音刚落,宋积云就发现很多人都倾耳在听。 她微微地笑,道:“都是同行,既然宋老爷给我下了帖子,哪有不来的道理。” “是啊,是啊!”王颜呵呵地附和了几句,从衣袖里拿出一份请柬,道,“我得了一斤苏麻里青花釉料,准备弄个竞价,到时候宋小姐一定要来啊!” “这么难得的釉料您那里都有啊!”宋积云笑着接了请柬,“到时候一定去。” 两人应酬几句,又有卖泥坯的陈老板上前和她搭话。 都是上次在文思楼时打过交道的。 很快,就有一群人围在了她的身边,说说笑笑的。 李子修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而韩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走了。 * 敞厅旁边耳房里,宋桃再一次整了整自己衣饰。 大红色的遍地金锦衣,大红色宝石鎏金首饰,让她光彩夺目。 她记得那年宋家窑厂庆祝烧出五彩瓷大宴宾客的时候,宋积云就穿了套这样的衣饰。 她那个时候只觉宋积云没有一点女子的含蕴和优雅,太过张扬高调,如今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眼角眉梢都因为高兴而显得神采飞扬的面孔,她突然理解宋积云那踌躇满志的心情。 这个窑厂以后就是她的了,她如同凤凰涅槃,从此以后就能和前世的宋积云一样,赚大钱,掌握自己的命运,让所有的人都对她惟命是从了。 她扶了扶发间的金步摇,对扶着她的丁香道:“走吧!吉时快到了。” 丁香满脸兴奋地扶着她,从休息的厢房走了出来。 人群中,宋桃一眼就看见了宋积云。 她穿了件水蓝色的杭绸褙子,乌黑的青丝间珍珠发簪,在敞厅明亮的光线间幽然生辉。 宋桃抿了抿嘴角。 宋积云好像感应到了她的出现似的,不偏不移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猝不及防,宋桃眼神无措。 宋积云则大方地朝她点了下头。 宋桃暗暗皱眉。 不知道宋积云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司仪高声道:“宋小姐到!” 敞厅一静,众人都奇怪地望着宋积云,待听到动静,又齐齐困惑地望向了宋桃。 宋桃咬了咬唇,悲伤中带着几分忐忑地道:“多谢诸位来参加我们家窑厂的开张仪式。家父临时身体不适,没办法出席,特意让我代替他揭牌。” 众人这才明白,都七嘴八舌地问起宋大良的身体来。 宋桃强笑道:“大夫说要静养,可开张之事已算好了吉时吉日,家父放心不下他的一番心血,我们做子女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听命行事了。” 很多人认为这样子不妥,甚至道:“应该让天宝来揭牌的。” 宋桃眼睑微垂,等再睁开时,已是眸光明亮,笑容温煦,道:“天宝至孝,非要在父亲身边侍疾,两位姐姐出阁,姐夫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只好让我代劳。” 说到这里,她曲膝恭敬地给众人行了个礼:“还请诸位长辈和世伯、世叔多多包涵。” 众人一时被这变故惊呆,半晌无语。 就有人道:“已经有个宋小姐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你们宋家的女子。” 众人听了,不由看了看宋积云,又看了看宋桃,都大笑了起来。 宋桃忙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壶,给几位行业中的德高望重之人斟茶。 景德镇商会会长马慧端起了茶盅,沉声道:“今天这事虽然有些儿戏,但县太爷也说了,巾帼不让须眉,你又是奉父命行事,纯孝性成,我就不追究了。” 然后喝了口茶,代表他同意她代表宋大良揭牌了。 这么说来,宋桃还是沾了宋积云的光。 宋桃忙曲膝道谢。 众人见了七嘴八舌地打趣着宋积云:“两位宋小姐可有伴了。” 宋积云谦逊地抿了嘴笑。 宋桃下颌微扬,斜睨了眼宋积云。 丁香忙朝旁边的管事使了个眼神。 管事拍了拍手,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狮子舞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众人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和锵锵咚咚的舞狮声中,簇拥着宋桃和马慧走了出去。 黑漆大门上的匾额用红布蒙着,旁边还放着几箩筐满满的炮竹。 小厮们没等炮竹放完又点燃了一盘,很快地下就铺了厚厚的一层大红色的炮竹纸屑。 一对狮子跳跃腾挪,采了挂在牌坊上的红绸绣球。 红绸绣球迎风展开,垂下幅“财源通四海,生意畅三春”的对联。 炮竹声适时停了下来。 说话的嚣张声却依旧高亢:“怎么是个女东家?” “是宋家的姑娘。” “人家县太爷可都说了,宋家的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有宋家窑厂的女东家在前,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是不知道宋家窑厂的那位女东家来了没?” 宋桃脸上依旧挂着矜持的微笑,心里却像岩浆翻滚。 一群无知市井小民,除了看热闹还会什么? 过了今天,他们就知道谁最行了! 宋桃神色渐渐坚毅,上前一步,站在了众人的前面。 司礼看了立刻高声唱喝:“吉时到!”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宋桃嘴角噙笑,拉住了牌匾垂落的红绸。 却鬼使神差般回头,望远远地站在门后的宋积云一眼。 初升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却如正午绽放的石榴花,真诚、热烈,仿佛正为她能代替宋大良揭牌而高兴。 宋积云有这么好心吗? 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她们幼时一起在院子里练画时的情景。 宋积云总是嘟着嘴、板着张脸,宋又良就又是吃食,又是好话地哄着宋积云画画。 可有时候,钱氏做了好吃的点心派丫鬟偷偷送过来时,她就会如刚才般倏然一笑,然后让身边服侍的丫鬟也给她一块。 但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们都长大了。 宋桃想着,心绪渐冷,手腕用力,就要拉下牌匾的红绸。 “慢着!”有人大声喝道。 宋桃下意识地手上使力。 原来顺滑的红绸却像被什么勾住了似的,居然没飘落下来。 宋桃心中一急。 已有人群两边分开,横眉竖目的宋天宝扶着面色苍白如素纸,大声喘着气的宋大良走了进来。 “慢着!”簇件在他们身边的管事大声地道,“等我们家老爷来!” 人群中顿时像水滴进了热油里。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宋老爷病得下不了床了吗?这么赶过来不要紧吧?” “宋老爷这样子,怕是病得不轻吧?” 宋桃手执红绸,如泥塑的菩萨般呆滞在那里。 马慧等人却急忙绕过她朝宋大良涌去。 只有宋积云,提着裙子,慢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嘴角还含着丝意味深长的笑。 宋桃打了个哆嗦,猛地转身,目光四处寻找。 她看见常陪宋积云那个叫郑全乳兄正拿着根马鞭,和他们家的马车夫说着话。 那神色,两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她脸色煞白,拽在手中的红绸攥成了一团。 一抬头,却看见朝她越走越近宋积云。 还有宋积云眼底毫不掩饰的嘲讽。 火石电光中,宋桃骤然明白过来。 她瞪着宋积云道:“是你,是你捣的鬼!” “你说什么呢?”宋积云笑着,朝她越走越近,宋桃甚至能看见她发簪上珍珠花蕊颤颤巍巍地在阳光下闪着或长或短的光芒。 她不由退后两步。 宋积云在离她两、三步的距离伫足,冷笑道,“这么多人看着,你可别乱说话!你爹怎么突然醒了过来?您你爹是怎么昏迷的?我可不知道!” 宋桃闻言,唇角紧紧地抿着和宋积云对视。 宋积云坦然地微笑。 宋大良吃力的声音传来:“多谢大家来捧场!等会再说。有什么事等揭了牌匾再说。不能耽搁了吉时。” “那到是。”宋大良在从人的簇拥上艰难地走上了台阶。 宋桃和宋积云被人一左一右地挤到了一旁。 宋大良忙接过刚刚还握在宋桃手中的红绸,使劲地一拽,红绸从牌匾了落下来,露出写着“云出”的黑漆金箔的牌匾。 “原来这窑厂叫‘云出’啊!” 炮竹声再次大响。 司仪的声音盖过了炮竹声:“开张大吉! 宋大良犹如泄了精气似的,两腿发软,眼看着就要压到宋天宝的身上,旁边的管事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马慧忙道:“快端把太师椅来。” 宋大良冒着冷汗地坐了下来。 “不是说你病得起不来了吗?”马慧道,“不是说让你女儿代替你揭牌匾吗?” 说完,他左右看着找着人,“宋小姐呢?哪里去了?” 众人忙给宋桃让出一条道来。 她满头大汗,妆容显得有些糊,强笑着走了过去:“爹,我在这里?您怎么来了?” 宋大良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喝斥道:“就算我昏迷了,不是还有天宝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揭牌了?” 宋桃脸涨得通常,驳道:“大夫说您一时醒不了,天宝又小……” 宋大良嫌弃地朝她挥了挥手,不高兴地打断了她的话,道:“这里是窑厂,你以后少来。” 宋天宝也在那时目光不善地望着她,小声地嘀咕着“就是”。 宋桃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 宋大良却吩嘱身边的管事:“带三小姐回去。” “爹!”宋桃不甘心地喊了一声,宋大良已截钉斩铁地道:“还不快回去!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那管事朝跟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立马跑到了宋桃的面前,态度强硬地“请”宋桃:“大小姐,您也别让我为难!” 宋桃脸上能滴血。 马慧也温声对她道:“这里有你爹,你快回去吧!” 宋桃遥望宋积云,眼底乌云般阴沉沉的。 宋积云却袖手旁观地站在大红色糊着白色高丽纸的锦地纹槅扇前,嘴角含着笑。 宋桃面无表情地随着宋大良的随从往外走。 身后是宋大良等人的寒暄:“今天是我们窑厂大喜的日子,我请了桃花阁的厨子,在厢房备好了酒筵招待大家,还请大家赏光!” 有人担心道:“大良,你这样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宋大良道,还不无庆幸地说着:“还好我请报恩寺的大师傅算了日子,赶在吉时赶了过来……” 宋桃垂眸,掩饰了目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宋桃听着,胸口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冷风吹得她全身凉飕飕,看着大伙簇拥着宋大良去揭牌,她半晌都没有动弹。 偏偏宋大良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伸长了脖子对宋桃高声道:“赶紧回去!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 第一百三十章 大太太松了口气,道:“他说是奉了宋积云之命,去报恩寺给你爹求了味良方。我怕郑全闯进来坏了我们的事,只好去堂上见了他。” “谁知道郑全还没有走,帮你爹看诊的唐大夫就扶着你爹走了进来。” 她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宋大良的窑厂这边,宋积云随着大流观看了宋大良窑厂的揭牌仪式后,就有宋家的管事请了他们这些观礼的去酒楼坐席,还道:“酒筵安排在了文思楼。大伙儿吃吃喝喝的,还可以说说体己话。我们家老爷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宋积云轻轻地咳了好几声,嗓子才没有那么痒了。 她言简意赅地道:“那我先谢谢您了!” 元允中感觉到她的疏离,微微蹙眉,正要说什么,马车停了下来。 小六子跳下车辕,咧着嘴巴撩了开车帘。...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宋积云接了契书,转身递给了汪大海,笑道:“劳您惦记着,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然后她扭头对汪大海:“你给大人买个小厮在身边服侍,以后有什么事,大人吩咐一声就行了,也免得大人有什么找不到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元允中看江县令的目光再次锐利起来。 江县令连忙摆手,挂起了免战牌,吩咐江小四:“快请了宋小姐进来!”这才对元允中道:“你放心,我保证帮你正名。” 元允中却没有见宋积云的意思,他转身往书房旁...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并不是宋积云杞人忧天。 她曾经就遇到过这种事。 她装没听懂,笑道:“莫非黄夫人认识做瓷器生意的商贾? 江县令不置可否,笑道:“你见了就知道了!” 宋积云虽然不愿意惹事,但真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元允中的不满几乎化成了实质扑面而来。 宋积云忙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今天刚刚送了一套给江县令。你若是自用还好,若是送人,我怕重了样,被人诟病。” 元允中不以为然。 宋积云见了,只好让... 第一百三十七章 接下来的几天,宋大良的窑厂又出了一炉窑。出的依旧是青花。比上一窑好一点,三千多个泥坯,烧成了二十几件。 郑全得了消息,特意来告诉宋积云,还道:“大伙儿都私底下议论。没有压箱底的活,谁敢开窑厂?可...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那元允中在宋积云那里待到掌灯时分才走。 一共给画了九个茶盅。 而且还默许宋积云在他画的茶盅底部留了个暗款。 郑全看了几次想说话,却被宋积云一个眼神飘过去,最终还是嘴角翕翕,闷头走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个数目有点巧妙。 以在座诸位的身价,正好处于一个能随手就拿出来不觉得难受的范围内。以王主簿来说,集少积多,正好是个收益颇丰的巨款。 宋积云笑了笑,低声吩咐小厮给她续杯茶。 谁知道李... 第一百四十章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宋积云都醉过酒。 可醉酒不是这样的。 也没有这么快就醉了。 她知道自己中招了。 但她不知道是酒出了问题还是那碗银耳羹出了问题。 甚至是有可能是她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宋积云打算得很好,可真的想要悄悄地离开西岭别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她是第一次来西岭别庄,对别庄的内在布置并不熟悉。其次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时而像被置身于火焰山,烤得视线都有些模糊;时而心底还... 第一百四十二章 欺人太甚!!! 宋积云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灯芯噼里啪啦地炸出火花,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郑全呢?你看到郑全了吗?他安全吗?” 至于她是怎么被救到这里来的,元允中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她都不想细问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人有没有和她一样受到伤害——她被人从小雪厅的门外搀走,以郑全的机警,不应该没有发现。 元允中重新倚到了床头,道:“他也被人暗算了。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已经晚了。” 说起郑全,他话气很温和,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宋积云就是从中听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嫌弃和不满。 宋积云正想帮郑全解释几句,有人叩门。 元允中应了声“进来”。 门“吱呀”一声,邵青推门而入。 他身后,跟着个大夫打扮的老者和垂头丧气的郑全。 “郑全!”宋积云眼睛一亮。 郑全却满脸羞惭,一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模样,喊了声“小姐”,喃喃地道:“我……太大意了……以为是王大人,不,王主簿请客,就没在意……” 他从小就答应宋大良守卫宋积云。 她能明白他的愧疚,忙安抚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谁能想到的。好在是有句老话说的有道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对我们也是一次教训吧!”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转向了元允中,再次诚挚地向他道谢:“多亏元公子,不然我们两个可都得倒血霉了!” 郑全之前已经郑重地向元允中道过谢了,但听宋积云这么说,他还是朝元允中道谢:“以后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 元允中冷漠地点了点头。 郑全看着,苦涩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他,大小姐也不会受这样的磨难。 也不怪元公子会对他不满。 他想说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见此场景的邵青眼睛珠子一转,忙笑着打岔道:“宋小姐说的对。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宋小姐逃过了这次劫难,以后肯定会逢吉化吉,玉宇成祥的。” 这都是些什么啊? 这样悲愤的情况之下,宋积云都被他哄得笑了起来。 邵青就忙将那大夫朝前推了推,道:“宋小姐,您体内的药性尚没有全去。这位王大夫乃是南昌名医,我们家少爷连夜让从南昌府请来的。您既然醒了,可见这位王大夫的确是名不虚传。快让他给您把把脉,看看要不要换个药方。” 连夜从南昌府请来的名医? 宋积云不禁朝外望了望。 邵青笑道:“您已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宋积云愕然。 那位王大夫已拿出丝帕搭在了她的腕上,开始诊起脉来。 她只好把满肚子的困惑压了下去。 半晌,王大夫松了口气,笑道:“宋小姐底子好,身体已经无恙了。不过到底吃了虎狼之药,手脚还有些瘫软,我再给开个方子,吃个两、三天就能起身了。之后宋小姐无事的时候多在园子里散散步,慢慢就能和从前一样了。” 宋积云笑着向王大夫道谢。 王大夫连声道着“不敢”,跟着邵青出去开药去了。 宋积云想着自己刚醒过来时,看到元允中守着自己的情景,她的心刹那间变得柔软,声音也多了些许的温婉:“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也去歇会吧!” 有什么事,他们明天再说。 反正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却坐着没动。 宋积云不解地望着元允中。 难道他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她? 宋积 云正在猜测时,就听到他冷嘲一声:“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怎么喝个酒都能弄成这样?” 她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可一想到元允中曾经救过她,那一点点不快也就很快销声匿迹。 偏元允中还不消停,继续道:“你是吃手艺饭的,又不是吃软饭的,有必须和商会的那帮人搅和在一起吗?你这不是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吗?” 宋积云也很郁闷。 谁知道王主簿会干出这种事来? 她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这不是意外吗? 可看着元允中冷冰冰的脸,她能说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笑着保证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还想有下次!”元允中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更生气了,瞥了眼郑全,居然拂袖而去。 宋积云忍不住抚额。 郑全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宋积云觉得一时解决不了的事那就暂时放一边。 时间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就给出答案。 她冷笑一声,对郑全道:“你可还记得王主簿的小舅子?” 上次她准备把家里一部分“玉瓷”的销售交给王主簿,王主簿就推了他的小舅子做代理人。 郑全当然记得,他眼里闪过一道凶光,低声道:“大小姐,他岳家是靠他起的家,您若是只对付他的小舅子,怕没办法让他伤筋动骨。照我说,不如放出风去,请人卸他一条胳膊或者是一条腿,才是正事。” “犯不着!”宋积云觉得做过的事终会留下痕迹,而犯法就是犯法,为了王主簿这种人犯法,不划算,“以他的官职,俸禄估计还够他买一个月的米。他名下的产业肯定都寄记在别人的名下。你去联系他的小舅子,想办法让他小舅子把他名下的产业贪了。” 算计了她还想全身而退,门都没有! 宋积云板着脸,那表情,如雪似霜的。 这表情,怎么那么像元公子。 郑全摸了摸脑袋。 但想到了元公子,他很快就收敛心绪,犹豫道:“可他的岳家全都依付他而生,他的小舅子怕是没有胆量做这种事!” “那是因为利益还不够大!”宋积云不以为然,“百分之百的利益就能让人铤而走险。” 郑全洗耳恭听。 宋积云低声道:“谁愿意永远屈居人之下。我们帮他在杭州自立门户,他不可能不动心。” 条件是私吞了王主簿的产业当本钱。 郑全若有所思地点头。 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两人一愣,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郑全更是如鹞子般翻身推门而出。 外面没有传来打斗声,却传来元允中略带些许讥诮的声音:“上次你还知道在地上撒几根枯枝,这次要不是我无意躲闪,你连有人在门外也发现不了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元允中竟然去而复返! 宋积云不禁伸长了脖子张望。 很快,郑全就神色窘然地陪着元允了中走了进来。 宋积云忙道:“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元允中冷着脸道,丢了件东西在她的手边。 宋积云低头,居然是把小巧玲珑的匕首。 鞘身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看上去很不起眼,像把略长的水果刀。 她试着拿起来拔了拔,不知道是还没有恢复力气还是方法不对,试了几次都没有拔出来。 元允中嗤笑一声,坐在床边,拿过匕首,展示给她看:“看这里,摸上去有个小小的凸点,轻轻按下,匕首就会弹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匕首就出了鞘。 昏黄的灯光下,匕首寒光四溢,杀气逼人。 宋积云忍不住打个寒颤。 元允中却道:“拿着防身。” 这匕首一看就不是凡物,她怎么能轻易接受他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过,元允中真的很细心。 她只顾着气愤、报复,却没想到防范。 元允中提醒了她,她以后在外面行走,得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太名贵了。”宋积云委婉地拒绝了,并道,“我以后会注意的。看能不能让镖局的帮着找个会拳脚功夫的侍女。” 元允中上下打量着她:“郑全的功夫不好吗?” 这是在嫌弃她还是被人算计了吗? 宋积云气馁,小声地道:“这,这不是意外吗?” 他能不能别提了? “拿着!”元允中却不容她置喙地,“我可不想到时候找不到人收那十万两银子!” 宋积云脸上火辣辣的,忙道:“我这就让郑全给你把银票送过去。” 元允中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显得有些幽静。 她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元允中是差那十万两银子的人吗? 她这么说,分明是小瞧了他。 宋积云立马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谢意好!” 元允中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匕首上。 宋积云立刻道:“我这就收起来。” 元允中眼底闪过些许满意之色。 宋积云在心里叹气。 果然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啊! 而且欠债的人气短……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把这匕首放在枕下,”她向元允中保证,“有什么事,也会吩咐郑全或者是求助邵青的,你就放心好了!” 元允中点了点头,这次很爽快地走了。 郑全亲自送他出了门。 宋积云握着匕首,心里暖暖的。 当初她把他给囚禁在了自己的碧橱,但他在关键的时候还是站在她的这一边,帮助她,照顾着她。 虽然没有一句贴己的话,但元允中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甚至骂她都在表达他的担忧。 这就是典型的傲骄吧? 宋积云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元允中就带着那位王大夫来给她诊脉。 半开的窗棂外,晨光落在油绿的树叶上,给这初秋的早上带来一阵耀眼的光芒。 元允中长身玉立,一袭宝蓝色织金凤尾团锦袍依在半开的窗边,目光澄净,神色疏淡,眉宇间竟然是一派少见的温润。 宋积云看得有些发呆。 隔着层丝帕给她诊脉的王大夫收了手,看着已经能手脚活动自如的宋积云,欣慰地道:“宋小姐的身体很好。我之前还以为宋小姐怎么也要三、四天才能恢复如常,现在看来,明天宋小姐就应该能恢复正常了。” 宋 积云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她中的药到底有多厉害,但王大夫能看好她,又是元允中请来的人,她怎么也要说几句客气话:“那也是您的医术高明,药用得好。” 王大夫谦虚道:“哪里!哪里!”但神色间却难掩得意。 元允中听了,就看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顿时敛了笑意,肃然地对宋积云道:“我再给你换个药方。你再吃两副就行了。” 宋积云笑着向王大夫道谢,看元允中一眼。 她总觉得王大夫好像有点怕元允中似的。 元允中见她望过来,道:“既然如此,那用了午饭我们就回去。” 宋积云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就算窑厂有事,她也没有连着几天不回家的,万一她娘起了疑心就麻烦了。 香簪陪着王大夫去重新开了药。 宋积云不免问元允中:“郑全呢?” 元允中不以为意地道:“他说有事,出去了。” 宋积云昨天还叮嘱过他去怂恿王主簿的小舅子,她没有放在心上,用过早餐喝了药,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沉沉睡着了。 等她被香簪摇醒,用了午餐,就打道回府了。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住在城郊的一个叫“平安”的客栈里。 从前她去报恩寺,经常从这里经过。 只是向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此时却三三两两地聚着几个人,都在那里窃窃私语。 宋积云皱眉,觉得这情景不寻常。 她打发了香簪去打听。 香簪很快目瞪口呆地跑了回来。 “大,大小姐,”她说话都有些不利落起来,“大家都在传,说王主簿前天晚上在院子里喝花酒,睡了人家姑娘还不给钱,被院子里的妈妈和护院给绑了起来,吊在了城楼上,还在身上写了大大的“王八”两个字!” 此时人们把妓院都叫“院子”,把妓院里的老鸨叫“妈妈”。 “这不可能!”宋积云想也没想地道。 王主簿是梁县的地头蛇,很多三教九流的行当都依附他经营,别说是狎妓不给钱了,就是倒找钱给他,那些妓院都会捧着银子争先恐后在他面前排队。怎么可能把他绑起来,还吊在城楼上。 何况那城楼也不是什么人想吊上去就能吊上去的。 香簪的脸红彤彤的:“是真的!我连问了好几个人,还有人亲眼看见了。还说,王主簿在城楼上被吊了快两个时辰才被人放下来。不仅进出城楼的人,县里很多人闻讯都偷偷跑去看了。 “那些人还说,王主簿因为这件事气得昏死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呢!” 那就更不对劲了。 宋积云对香簪道:“赶紧让人去找了郑全回来。” 她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香簪忙跑去传话。 和宋积云同车的元允中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宋积云心里微动,试探地问他:“你可曾听说了些什么?” 元允中神色淡漠:“不过是常在河边走终究湿了鞋罢了。” 也就是说,王主簿的事他是知道内幕的。 宋积云想从他那里打听点消息,他却嘴抿得紧紧的,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她气得牙根痒痒的。 这家伙,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出来的话能气死人。 好在是半路上她遇到了赶过来的郑全。 他的神色比香簪更诧异,骡车靠在路边的树下,隔着车帘就和宋积云说起了他知道的事:“当时王家的人就发现,王家的那位王师爷求爷爷告奶奶的,把县府衙门跑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敢搭手的。王家的人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王主簿在城楼上吊了两个时辰,然后又被莫名其妙的放了下来,被丢给了王家的人,让王家的人把他给抬了回去。 “王主簿受此奇辱,据说气得够呛,叫了家丁,直嚷着要把那院子给砸了。可谁知道人还没有集齐,却被县丞大人给告了。” “啊!”宋积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骨。 王主簿此人性格极其好强,又手段谋略都不缺,梁县虽有个县丞,且职位还在王主簿之上,可王主簿硬生生地把人家挤兑得像个影子,弄得梁县的人只知道有个王主簿,不知道还有个县丞。 郑全怕宋积云不相信似的,朝宋积云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就是县丞。他把王主簿告到了布政司那里,说王主簿不修己身,身为官员却带头狎妓,不仅违反了律法,还带坏了官场的风气,要求将他削官为民。”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咬人的狗不叫,叫唤的狗不咬人”,这位县丞大人一直以来都对王主簿退避三舍,可一旦出手,那叫一个快狠准,生生打在了王主簿的七寸上。 宋积云不免有些感慨:“看来人人都是高手。这次王主簿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这样一来,对他们的计划更有利了。 宋积云提醒郑全:“王主簿家小舅子那里,你赶紧抓把劲,趁着此时的风头对王主簿不利,赶紧定下来。” 郑全一早就去见王主簿的小舅子,那小子看似大义凛然的,说起自家的姐夫,那是个百分感激,万分尊重,但他作势要走的时候,那小子却委婉地向他提要求,说不管事情成不成,宋家都补偿他五万两银子压惊。 想到这里,他不由道:“大小姐您是怕王主簿的事还要反复吗?我看他那小舅子跃跃欲试,不管王主簿这次能不能迈过这个坎,他都准备隐姓埋名,带着父母溜到杭州去重新开始了。” 宋积云笑道:“王主簿明显是被人坑了,而且坑他的这个说不定还是他们官场上的人。我们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凡涉及到官场上的人和事,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到盖棺的那一天,谁也不敢断言结果怎样!”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路上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宋积云等人不禁齐齐探出头来,循声望去。 就见那喊话的人激动地道:“大伙儿快去县府衙门看热闹去!王主簿被撸了官,说是要抄家灭族,三千里流放呢!” 宋积云听着心头一热,暗暗骂了句“活该”。 真是恶有恶报! 可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又立刻叹了口气。 郑全几个都诧异地望着她。 她忙道:“哎呀,这一听就是假的了!这王主簿昨天刚被人吊在城楼上,今天就被人免了官,就算是县丞弹劾他,怕是那弹劾的文书都还没有走到南昌府,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了结果。再说了,既然抄家灭族,怎么可能流放三千里?流放三千里,就不可能抄家灭族。” 他犯的这事,最多也就丢了官,怎么可能家族财产充公,把人流放了。 灭族,那就更不可能。 大家儿听了都有些丧气。 郑全却不服这口气,难得冲动地道:“大小姐,我去衙门门口看看去。” 说完,也不待宋积云说话,就飞快地和路边跑过的人一道,往梁县的县衙跑去。 宋积云放下车帘,却发现元允中目光深幽,定定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不解地道,还有些不自在地整了整头饰,“伱怎么这么看着我?” 元允中靠在了车壁上,懒懒地道:“我看你有些失望的样子。” “什么?”宋积云没听明白,想了想,道,“你是觉得我看见王主簿没有被抄家灭族挺失望的?” 元允中没说话,但看她的目光却仿佛在说“难道不是”。 宋积云不忿地“嗯嗯”了两声,道:“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可我也不至于连他家里的人都诅咒。” 元允中道:“你怎么知道他家人就没有作恶呢?” 宋积云一愣,道:“那也得有证据吧!” 她前世受的教育还是占了主导。 不曾想元允中目光微闪,道:“没想到你还信法家?” 诸子百家,法家主张法治。 “这与信谁没有关系吧?”宋积云道,“生死是大事,应该慎重才是。” 元允中冷“哼”了一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王主簿行事,就知道他家是什么家风了。” 无关生死,无关利益,何必非要和他争个输赢呢? 何况元允中是她的救命恩人。 宋积云立刻附和道:“你说的有道理。” 元允中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显然觉得她口风变得太快,有敷衍搪塞他的嫌疑。 宋积云哭笑不得。 还好郑全及时出现。 他气喘吁吁地道:“大小姐!王主簿他真的被撸官了!” 没提抄家、流放的事,可见是谣传了。 但就这样,也让宋积云惊得呆滞了几息工夫。 她不敢相信地道:“这么快的吗?” 郑全连连点头,道:“公文已经贴在衙门的八字墙上了。我亲眼看见了,还有布政司的大印。” 宋积云心情激荡,就要跳下马车:“走,我们去看看去!” 却被元允中轻咳一声拦住了:“令堂还以为你在窑厂呢!” 是哦!就算是要看王主簿的笑话,也不急于这一时。 如今王主簿没有了虎牙,仅仅是让他丢点家财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要是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给他个教训,岂不辜负了这股东风? 宋积云又重新坐了回去,笑盈盈地对郑全道:“王主簿的小舅子那里,我们得从长计议才是。”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郑全一愣。 宋积云已向他面授机宜:“你去跟王主簿的小舅子说,也不麻烦他去找什么买家了,王主簿在梁县的产业,我吃点亏,帮他接盘了。今天晚上我就安排船,悄悄地送他一家去杭州。” 郑全郑摸了摸头。 大小姐之前还说要送王主簿小舅子五万两银子的安家费。 如今王主簿刚被撸了官,大小姐的话锋全变了。 五万两银子不提了,还要接手王主簿的产业。 他迟疑道:“王主簿在梁县经营多年,如今虽然倒了台,可这么多年的地头蛇也不是白干的。他小子舅子私底下悄悄地卷了他的钱财跑路是一回事,公然将王主簿寄在他名下的产业卖给您,只怕他还没有这胆量。” “那可由不得他!”宋积云冷笑道,“你可别忘了,他悄悄变卖那些产业可是我们他牵的线,搭得桥。” 郑全明白了,他道:“大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积云点头,道:“这件事要快。王主簿倒了台,王家这块肥肉还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呢。若是慢了,只怕未必有我们的份。” “我省得!”郑全说着,摩拳擦掌地走了。 宋积云满意地颌首。 一回头,却看见元允中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这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心虚。 她轻咳两声,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不也说他罪有应得吗?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元允元“哦”了一声。 尾音微拖,像是在嘲讽她不由衷似的。 但他没有明说,她就当没听懂好了。 宋积云嘻嘻地笑了两声,粉饰太平地吩咐轿夫:“我们快点回去,免得太太担心!” 那车夫立马扬鞭。 骡车骨碌骨碌地行驶在梁县的大街上。 元允中一声不吭地端坐在车中,定定地看着她,双眸如漆,乌黑亮泽,有种令人难捉摸的深邃。 宋积云被看得些不自在,干脆撩了帘子朝外望。 一路上都是议论王主簿的人,还有文士打扮的人在茶楼酒肆旁高谈阔论:“早就应该罢官了。那年中秋节灯会踩死人,不就是他负责巡逻的吗?如今也不算冤枉他!” 还有的道:“这算什么!那年大灾,十户九不收。王主簿一面派了人下乡去收税,一面放高利贷,第二年,不知道多少人家祖辈传下来的田成了他们家的,你们难道忘了?” 陈年旧事都被挖了出来。 颇有些墙倒众人推的味道! 宋积云听得津津有味。 车夫见了,慢慢赶着车走在大街上。 半个时辰之后,骡车停在了宋家门前。 宋积云和元允中下了马车,先去给钱氏问安。 钱氏半点都没有怀疑,还拉着她的手道:“窑厂再忙,身体最要紧。” 宋积云忙道:“这次是意外,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再在窑厂过夜了。” 钱氏心疼女儿,闻立刻改了口,道:“要是太忙,你也别为了赶回来奔波忙碌,就歇在窑厂好了。有郑全护着你……” 她说着,想到了元允中,目光就笑盈盈地落在了元允中的身上,道:“还有元公子,有他帮你,我不担心。你直管忙你的就是了。” 宋积云理解钱氏的担忧,和钱氏说了半天的体己话,这才和元允中一道起身离开。 只是他们刚出钱氏的院子,迎面碰到了从王主簿那里回来的郑全。 “大小姐!”他给宋积云行了个礼,和宋积云站在钱氏院子门口就说起了见王主簿小舅子的事,“那小子就是个孬种!让他卷了王主簿钱他乐得合不拢嘴,让他把王主簿寄在他名下的产业卖给您,他就不敢了。听说我提起他悄悄卖掉的那些产业,他还在那时做他的春秋大梦,嘟呶着大不了那五万两银子他不要了,他自己坐船去杭州。” 宋积云挑了挑眉。 郑全继续道:“我就把他私卖的那些产业的契书拿了出来,他这才害怕起来,抱着我的大腿求情,说让他把那些产业卖给您也可以,但得您亲自和他去官府过契书。” 还道:“我说什么也没用,他说不见您,他就不卖。” “那我就去见见他。”宋积云不以为然。 她既然敢打狼,就不怕被狼咬。 宋积云辞了元允中,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换了件衣服,准备去见王主簿的小舅子。 没想到的是,等她换了衣服回来,风向全变了。 郑全兴奋地对她道:“大小姐,王主簿突然被抓起来下了大狱。说有人在县衙大堂前鸣鼓,要告王主簿收受贿赂,干预刑判。 “衙门八字墙已经贴了告示,等会就要公开审理此案了。 “他的小舅子估计是得了信,刚才悄悄来见我,说愿意把王主簿寄在他名下的产业全都卖给我们,只求我们今晚就送他离开梁县。不仅如此,他还愿意付我们五万两银子的船资。” 这么巧! 就像磕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似的。 宋积云望头郑全高兴的面孔,心头却闪过一丝诧异。 “你马上去办这件事。”她沉吟道,“不必等今天晚上,契书一过户,你随后就安排他离开梁县,一刻也不要等。免得迟则生变。” 郑全应诺而去。 宋积云站在屋檐下,望着叽叽喳喳欢叫的黄鹂鸟,半晌都没有说话。 * 县衙大狱里,阴森潮湿,异味熏人。 昔日总是以主人姿势目下无尘巡视着这里的王主簿,如今被剥了外衣,手带镣铐,隔着儿臂粗的栏杆低声和苍老憔悴的王太太着话:“家里的产业肯定是保不住了的。你跟小舅子说,让他把我明面上的产业都买了,能买多少就买多少。我和淮王还有些交情,淮王妃你见过不止一次两次,拿了银子,去见淮王妃,想办法把弄出来。 “只要我还能出去,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王太太眼睛又红又肿,连连点头,温声道:“老爷,您要保重身体!我和孩子们可都指望着您呢!” 王主簿的眼睛有些湿润,但他很快就变凶恨起来:“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在搞我的鬼,看我不弄死他。” 王太太看着,情不自禁地又小声低涰起来。 “快去!”王主簿看了,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王太太,“事不宜迟。你跟小舅子说一声,这个时候不要心疼吝啬小气,更不要意气用事,只要能拿到现银,那些产业贱卖了就贱卖了。” 王太太连连点头。 天才本站地址:..。手机版阅址:m..pppp(''登堂入室'');;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王太太一回到家里,就吩咐身边的丫鬟:“去请了舅老爷过来!” 这份家业是保不住了,但她还有不少体己银子给了自己的弟弟放高利贷,还私下买了些田产、铺子。这荣华富贵是保不往了,可吃穿用度却不会少。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人掀开了斗篷,露出妍丽的眉眼。 不是宋积云是谁? 暗沉的牢房里,她白皙的面孔仿若美玉莹莹发光。 王太太不由矢口道:“你怎么来了?” 宋积云盈盈地笑,道:“我也是来探望王老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被郑全称为“二师兄”的是那个面目憨厚的男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之前不是说宋家要请护院吗?我在泸州的镖局倒了,就和十六弟带着镖局里的人来碰碰运气。”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看了宋积云一眼,低声问郑全:“你们这里还招人吧?” 郑全非常的意外,道:“你在泸州的镖局倒了?怎么倒的?之前我回山的时候见到四师伯,四师伯还说你镖局的生意非常好,准备把几个要出去历练的师弟都打发到你那里去跟着长长见识呢!” 龙虎山的道士以医药见长,但到了郑全师祖那一辈,有位长辈喜欢习武,特意去了武当山拜师,后来龙虎山又发生了一些事,天一教的张天师有意学习武当、青城,组建一支武道士,以护卫龙虎山的教众。可龙虎山自郑全的师祖之后,再也没有出过一个有习武天赋的子弟,慢慢的,这些习武的道士不是下山转行做了别的行当,就是去了武当或者是青城。 二师兄何大志在泸州开了个镖局,已经是他们这些师兄弟里混得最好的了。 “开镖局也和做生意一样,得找客人,拉货源。”何大志苦恼道,“还得交税什么的,我一根筋,做不好。” 他身后一个身材修长,眉目清秀,看着像个文静的读书人的是他们的十六师兄戴四时。 他听到何大志这么说的时候,几次面露怨怼之色,却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宋积云猜着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内幕。但她和郑全的这些师兄弟们都交浅言轻,不便发表意见,只好热情地吩咐郑全:“师兄弟们难得见一面,既然见了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你先领他们下去歇会。这两天也别当差了,陪着他们四处走走看看。梁县还是有些景致可看的。至于招护院的事,等你们安顿好了,我们再说。”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何大志说的。 何大志红着脸应诺,对宋积云颇为恭敬。 宋积云一个人回了院落,更衣后,去了宋又良的书斋,拿了笔墨纸砚出来,细细琢磨着王主簿大舅子盘给她的那些产业。 正如她在牢里和王主簿说的朝天坞似的,有很多的产业是因为在王主簿手里,生意才会格外的好,她无意丢了她擅长的烧瓷行业去经营其他的生意,她与其留下这些产业让那些没有计算到王主簿产业的人忌恨,不如把这生意盘出去。 至于她对王主簿说这些产业只花了一万两银子,完全是气他的话。 她实际上付给了王主簿的小舅子三万银子。 怎么把这三万两银子赚回来,还要能在她手里过了一道后就赚点零花钱,还是得花点功夫的。 她仔细地把王主簿的产业分着类,元允中来了。 他看了眼她摊在书案上的册子,没有说话,宋积云却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他应该是知道这些册子上的都是王主簿的家业。 宋积云没有避忌他,任由那些册子继续摊在书案上,笑着请他在旁边的太师椅坐下,亲自沏了茶给他,道:“您可是有什么事?” 元允中问她:“王大夫怎么说?” 宋积云讪讪然地笑。 她只顾着找王主簿的麻烦,忘记了王大夫还要来给她诊脉。 她忙道:“我这就让人去请王大夫过来。” 元允中看也没看她一眼,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盅喝了几口茶。 一副他要在这里等结果的模样。 宋积云汗颜,吩付下去之后,颇有些心虚地和元允中没话找话起来:“王主簿的产业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我决定把他们拆分了卖了。” 她去拿了册子给元允中看:“比如说朝天坞的这几座山林,就可以卖严老爷。他们家的祖坟就挨着这片山林。当初他很想买下来的捐给族里扩建祠堂的,却被王主簿抢了先。他肯定愿意出价。 (本章未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但陈湾的三百四十亩良田就不太好办了。恐怕得分成好几份卖给陈湾的人——他们村子里全姓陈,就算是有人想买这块土也不敢卖啊!当初王主簿也是趁着灾年,村里的人吃不上饭,低价把地抵给了他。” 她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元允中。 她还以为元允中会不耐烦。 没想到元允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把她的话全都听进去了不说,最后还道了句“也行”。 宋积云很是诧异。 小厮领着王大夫过来了。 两人的话被打断,之后也再没有机会续上,元允中和王大夫走后,她还挺遗憾的。 不过,有了元允中这句话,她的思维更发散了。 她决定准备一次螃蟹宴,把那些有可能对王主簿家产感兴趣的人都请来,稳稳地赚它一笔。 宋积云拟着宴请的名单。 吴总管满头大汗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王主簿那边出事了!” 宋积云听着心一悬。 刚刚她还去见过王主簿。 王主簿不会被她给气死了吧? 吴总管却道:“衙门那边传来消息,说王主簿因收受贿赂,草菅人命,被判流放西宁卫。” 宋积云松了口气,随后好奇地问吴总管:“西宁卫在哪里?” 吴总管苦笑道:“在甘肃。我听说离我们这里扎扎实实有三千里!” 他还感慨道:“我们这边的犯人最远的也就是流放岭南,这流放西宁卫的,王主簿可是头一份!” 这个“头一份”她喜欢。 不过,王主簿这事越发让人觉得蹊跷了。 告他的出乎人意料之外不说,还判得这么快,判得这么有理有据,显然背后是有人在操纵这件事。 不知道王主簿到底得罪了谁? 宋积云没能多想,因为郑全过来了。 他告诉她:“我二师兄打了个调戏良家女的纨绔子弟,谁知道那纨绔子弟是万贵妃的什么族侄,我二师兄不仅吃了官司,镖局也开不下去了,这才来投靠我的。” 言下之意,是怕他师兄弟给她带来麻烦。 宋积云笑道:“你能约束他们就留下来,你要是没办法约束他们,就好吃好喝地安置着,过几天拿几百两银子给他们做盘缠,好声好气地送了他们离开梁县。”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郑全却有自己的盘算:“若是从前,我定不会多考虑。可如今你身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何况他们还带了两个会点拳脚功夫的姑娘家,我想先把他们留下来看看。”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宋积云肯定不会反对。 两人商量着怎么安置何大志他们的事。 何大志和戴四时等人却凑在何大志的客里说话。 戴四时不安道:“二师兄,要是那位公子让我们对宋小姐不利,我们怎么办?五师兄可是宋小姐的乳兄,我们到时候岂不是害了五兄。还怎么快意江湖、行侠仗义?” 有道:“可那位公子把我从那个衙内手里救了出来,我们答了他给宋小姐当护卫,若是就这么了,岂不也是说话不算数,背信弃义” 戴四时道:“那总比在宋小姐身边当线人好吧?” 那人不服气地道:“人家又没有让我们把宋小姐的事都告诉他,怎么能算线人呢?” “天上掉陷饼的事,不管怎么说也吃得不安心。”四时道,“总觉得像被人拿到了痛脚,不知道么时候就会东窗事发似的。” 初见时相貌憨厚的宋大志时却目露精,上去十分精明能干的样子,:“我们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再反悔已经。如今只有一条道往上去,把那位公子交付的事做好了。于说那位公会不会害宋小姐,等到那位公起了这心思我们再跑也不迟。” 众人都觉得这主意好。 何大志就吩咐他们:“这件事大家以后都不要提了,都给我烂到了子里。” 众人点头。 戴四时则朝在院子洗衣服的姑娘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两个人怎么办?” 这两人是那位公子带过来,和他们一来的。 他们私底下问过,说是一个叫香叶,一个叫香草,是杂耍班子里顶碗,因为班主得罪当地的乡绅办不下去,卖身给那位公子的。 戴四时试过两人的身手,那叫一个利落,不可能是杂耍班里出来。 何大志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道:“听话也罢了,不听话,把人交给郑全。” 戴四时点头,有宋家的小厮喊他们去吃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招呼着众人,呼啦啦地去了隔壁的饭厅。 * 宋积云这则派了人给马慧等人送帖子,说秋高气爽,要请大家吃螃蟹。 梁县巴掌大的地方,谁不知道宋积云吞了王主簿的家业。 文先生接到宋积云的请帖时,正和梁县的一众乡绅、文士量着冬后祭窑神的事。 接到帖子,他愤愤地把请帖丢了一旁,对通报的管家道:“我不!” 从他在文思楼昏倒,他就很长时间没出过门了。 坐在他身旁的李子修朝着管家使了个眼色,然后淡定地拿起了请帖,道:“吃螃蟹是假,商量王主簿的那些产业怎么办才是真吧!” 文家为了和王主簿打好关系,也租了王的两间铺子。如今铺子成了宋积云的,宋积云还指着文家像前那样老实实地交租不成? 文先生冷笑道“我们家又不是少了那两间铺子没饭吃了。大不了我不租了)” 前门大街的生意是好,可梁县这个地最好的生意还是瓷器,其他的生意再怎么好,也比不过珠山瓷市的生意好。 李子修没有说话,开釉料铺子的老板王颜却劝道:“大家抬头见低头见。过些日子祭窑神,总不能少了她家窑。” 文先生沉默了片刻。 每年祭窑神的费用都由几家大窑厂平摊的。 他可以不让宋家参加祭窑神的活动,宋家就能不出钱。 文先生能和宋积云过不去,但他没办法和银子过不去。 (本章未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李子修却有意挑拨,笑道:“她可是县太爷点了名的人,她敢不来?! 文先生觉得这话说得有理,头铁:“我吃不得螃蟹,吃了螃蟹腹泻。大伙儿谁想去就去,我就不参加了。” 王颜看了直摇头。 等过了几天,宋积云宴客,文先生还打擂台似的,请了李子修等人商量祭窑神的风神庙是不是要重新修缮的事。李子修看戏不怕台高,邀了几个相好的去了文先生那里。王颜则和爷找了个借口,去宋家。 文先生不免心不悦,正事没说,先去了昌江边的酒楼吃饭。 只几个人刚酒过三巡,还没有来得及细数宋积的不是,文府的总管用衣袖擦额头的汗就喘着粗气跑了上来。 “老爷,老爷,”他顾不得还有李子等人在场,急急地道,“宋小姐要把王主簿名下铺子价卖给租赁的人!” 在座的众人不由都站了起来。 因为主簿的关系,他们或是租了王主簿的铺子,或者是和王主簿有些往来。如今铺子和生意虽然都不是王主簿的,可契书还没有到期,该交租的得交租,该做生意的还得做生意。 宋积云这样处理王主簿的家产,与他们在座的都有关系。 首先忍不住的是卖泥料的陈老板。 王主簿有块产高岭土的山地,他肖想好久了。 “怎么一回事?”他没等文先生说话,急地道,“那些产业不都被宋家拿在了手里吗?” “是啊!”文家的总继续擦着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讲规矩行事的!说是他们家主做瓷器,其他的生意,既不擅长也不感兴趣。与留在他们家手里荒废了,还不如卖给有缘人。” 他哭丧着脸:“如今严老爷和王老爷他们都派自家的管事们回去拿银子了。听说王老爷对我们家在门大街的两铺子很感兴。再晚,怕是要被王老爷买了去了!” 文先生的脸黑得锅底。 他们家那两间铺子若是被老爷买了去,大不继续租王老爷的铺子。可这一来,别人还以为他们文家连两间铺子都买不起。 但他之前已经把话说出口了,他立刻就改弦易辙,他拉不下这个皮。 他做出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端酒杯催促在座的人:“喝!喝酒!不过是几间铺子,她还能玩出个花来不成!” 众人神色异,七嘴八舌地应“是”,等重新落座,却一个个不是要去如厕就是有事忘记叮嘱随行的小厮了,不是你不在座位上就是他不在位上,就是举杯都凑不齐人。 先生心里清楚,这是想办法让人家商量买了王主簿产业的事去了) 他闷头喝了几盅酒,看到连子修都呆不下去了,装着醉了要先告辞,他暗叹一声,抹了把脸,把自家的总管也叫到了身边:“去,想办法把我们家那两间铺子买下来。” 又怕宋积云给他穿小鞋,叮嘱道:“加价也想办法拿下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一百五十章 宋家的账房里,宋积云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看着吴总管和账房数着银票:“四万一千两,四万一千一百两,四万一千二百两……” 坐在宋积云身边的郑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道:“不是说能卖个三万三、四千两就不错了吗?怎么卖了这么多银子?” 不等宋积云说话,吴总管已激动地道:“你也不看看是谁出的手!我们家大小姐,可真观世音菩萨座下的童子,能点石成金。” 宋积云汗颜。 观世间菩萨座下童子和点石成金没有任何关系啊! 但架不住吴总管高兴。 他对郑全感慨道:“可惜你是没在场,没看见那些人的嘴脸。别的不说,就说那李子修,从前遇到我们家老爷那也是斜着眼睛看人,没一句好话的。可今天遇到了我们大小姐,还不是低声下气地求家大小姐将后门大街的那几间铺子卖给他! “我们家大小姐可一点没手软,直接在原价上番了一番。 “他不服气,还想置问大小姐为什么卖给他这么贵。我们家大小姐干脆直接跟他说,凭我们两家的交情,她根本不应该把铺子卖给李家,可想着大家以后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着,想和李家化干戈为玉帛,才把愿意将那几间铺子经卖给他的。 “他从前给我们家添了那么多的麻烦,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 “大小姐还问李子修,愿不愿意从此以后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 “李子修那脸,通红通红的,可当着那么多的人,他要是不答应,别人肯定认为小肚鸡肠,没有胸襟,不是干大事的人。 “他答应的那叫个委屈哦!” 可能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他忍不住畅快地笑了几声,又道:“还有那文先生,生怕别人知道他也要买铺子,悄悄托了颜记的王老爷帮忙。 “王老爷倒是个实诚人,怕和大小姐有了罅隙,把大小姐悄悄地拉到一旁,竹筒里倒豆子般全都说了。 “家大小姐也是个妙人。让王老爷去跟文先生,说他来晚了,铺子严老爷买了去。让他多出点银子,想办法从严老爷手里买回去。文先生不知道是听岔了还是怎么着,居然一口气多出了五百两银子。 “王老爷要把多出来的银子给大小姐,大小姐没要。二一添作五,平分给了王老爷和严老爷。说是借了严老爷的名头,不能让严老爷吃亏;王老爷也辛苦了,不能白忙一场。结果呢,严老爷没有推辞,痛快地把银子收下,可朝天坞的那几座山林,多给了大小姐一千两。 “王老爷则是怎么也没有收。 “可不得赚这么多银子吗?” 他说完,见账房的算盘也停了下来,遂问:“怎么样?一共是多少银子?” 账房也很激动,脸色通红地道:“一共是四万九千六百五十两。” 也就是说,宋积云转手就赚了快两万两银子。 郑全听得目瞪口呆。 宋积云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 她笑道:“这次的生意能锦上添花,那也是因为有大家相助,我们家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他们不会轻易得罪我们而已。” “我们也是听大小姐的吩咐行事。”吴总管佩服地道。 如果说从前他还担心宋积云怕她撑不起家来,现在他恨不得宋积云招个女婿在家里,支应宋家的门庭。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抬举了一通。 宋积云则看是气氛这么好,干脆振臂一呼,道:“今天晚上我们吃大餐。请八仙庵的师傅来家里做席面。正好为何大志他们接个风。” 他们是梁县各大道观、禅院、庵堂的大香客,他们都很愿意和宋家打交道,更不要说上门来给做素席面了。 吴总管满脸笑容地应“是”,欢欢喜喜地下去准备去了。 等元允中得了信,已经是傍晚了,丫鬟婆子们在水榭摆好席面,只等大家收拾好了坐席。 元允中看着眼前的三等小丫鬟,道:“她倒大方!” 邵青很想去水榭热闹热闹,不以为然地道:“有佳肴、有美酒,你还嫌弃什么?” 他还怕元允中不去,怂恿他:“今天可是宋小姐大喜的日子——寻常人家一辈子也不能赚两万两银子,她一转手就赚进了这么大笔钱,你还不让人家庆祝庆祝啊!” 元允中没有说话,虽然沉着个脸,到底还是和邵青一道去了水榭。 水榭里欢声笑语,见了元允中,众人纷纷恭敬地行礼,宋积云更是亲自迎上前来和他打招呼。 元允中这才脸色微霁,在主桌上坐下。 “今天是家中聚会,没那么多讲究,你也随意。”宋积云还亲自给他斟了杯蜂蜜柚子茶递到他手边,道,“这是我自制的果茶,你尝尝喜不喜欢?” 元允中神色更好了,他喝了口果茶,虽然不太喜欢,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还主动和宋积云道:“伯母还没有来吗?” “让人去催去了。”宋积云笑着又将桌上的抹茶鸡蛋糕挪到了他的手边,笑道,“这果茶配这点心吃解腻。” 元允中尝了一块。 宋积云带着宋积雪过来了。 宋积雪人还没有站稳就哼哧哼哧地向宋积云告状:“娘要等会一再来,大伯母过来了,说有要紧的事和钱商量。娘怕你们等得急,让我和二姐先来。” 宋积玉则红着脸给元允中行了个礼。 元允中倒挺大方,不仅受了宋积玉的礼,还给了宋积玉和宋积雪各几个步步高升的金锞子做见面礼。 宋积雪却天真稚气地高声道着:“谢谢姐夫!” 宋积云闹了个大红脸,忙去看元允中。 元允中却是一贯的清冷如月,朝着宋积云颌首,半点异色都没有。 宋积云颇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正欲说几句把事情岔开,水榭旁的桂花树下就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邵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何大志等人凑到了一块儿,两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掰起了手腕子。 有人站邵青,有人站何大志,在那里给他们喝彩加油。 自宋大良去世后,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宋积云不由莞尔,把刚才的那一点点不自在也抛到了九宵云外。 她站在水榭的栏杆旁大声地为他们助威:“我出十两银子的彩头!”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高喝,气氛瞬间更热烈了。 宋积云大笑着给他们鼓掌。 夕阳下,她的笑容比晚霞还要灿烂。 元允中恍了恍神。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宋积云对此一无所知。 她还那里给邵青和何大志加油,见邵青赢了,她怂恿着郑全:“你要不要也试试?” 竞技体育,很容易让人融入到一块儿。 郑全早就跃跃欲试了,挽着袖子就坐到了邵青的对面:“来,我们来比一比。” 元允中虽然没说,邵青却知道元允中是被困在宋家的,而宋家会武艺的只有郑全一个人。他早就想试试郑全的身手了。 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使出吃奶的力气,最后郑全小胜。 邵青不服气,道:“再来!” 两人又对峙上了。 宋积云左十两银子,右十两银子,不一会儿就送出去七、八十两。 水榭旁的欢呼声、击掌声一直没有停下来。 宋积云有意凑着热闹,佯装吝啬地开始左顾右盼:“我娘怎么还不来?应该要上菜了吧?” 大家儿俱是大笑,高声道:“大小姐可不以有食言。今个儿不开席不算完。” 宋积云捂了胸口大声对郑全道:“您可得给我争口气。我这银子能不能继续呆在我荷包里,全指望你了。” 郑全也难得跳脱,对邵青道:“我看我们不如联手,大小姐的彩头,我们一人一半。” 邵青哈哈直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郑全兄弟没有开口,我不好做这个主。” 众人哄堂大笑。 何大志更是叫道:“大小姐,你上当了!” 宋积云不以为然,随众人一起大笑,想着半天没有理会元允中,她还回头和元允中闲聊道:“没想到邵青的身手这么好。” 元允中用盖碗拂了拂茶碗上的浮叶,道:“他从小跟着青城山的道士学武。” “难怪他能吃辣。”宋积云笑道。 “他倒不是跟着他师傅学会吃辣的。”元允中靠在美人倚上,望着和郑全等人热闹在一块儿邵青懒懒地道,“他家是我外祖父的家生子,我外祖父祖籍湖南,我外祖父家到如今还保留着吃辣的习惯。” 宋积云微愣。 从前元允中对自己的来历身份可是讳莫如深。 没想到他今天会主动向她提及自己的身世。 她笑道:“那你怎么一点辣也不能吃?” 元允中理直气壮地道:“我祖籍苏州,自然不能吃辣。” 此时的人,有的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自己家乡的方圆十里。他父母祖籍相隔如此之远却能结秦晋之好,按照如今的风俗,十之八、九都是官宦之家。 宋积云抿了嘴笑,道:“是你母亲迁就你父亲吧?” 否则怎么能生活在一起?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钱氏带着郑嬷嬷笑眯眯地过来了。 众人都向钱氏行礼。 钱氏温柔地和大伙儿打招呼,听宋积雪说起掰手腕的事,她很感兴趣地问是谁赢了。在得知郑全、邵青和何大志各有输赢,不分仲伯的时候,她财大气粗地笑道:“既然大小姐已经出了彩头,那我就不照着葫芦划瓢了。我给赏你们一人一匹马。” 这么大的手笔。 大家都惊呆了,随后暴发出一阵欢呼声。 宋积云怀疑钱氏上次给元允中买马车的时候认识了卖马的,被那卖匹的忽悠了。 她低声地问郑嬷嬷。 郑嬷嬷无奈地点头,证明了她的猜测。 宋积云倒没觉得这有什么。 若是花钱能让她母亲心情好一点,那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钱氏还是最喜欢元允中。她告诉元允中,她给他看中一匹“乌云追月”:“那马全身乌黑,四个脚子却是雪白。那卖马的人说了,这是百年一见的好马,世上只有不超过十匹。” 元允中大概没想到自己也有,惊讶地向钱氏道谢,大大。(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方方地收下了。@精华\/书阁* 钱氏很高兴。 大伙儿比她更高兴,等上了菜,纷纷以茶代酒向她敬酒。 她则道:“只要你们以后能好好地护着大小姐,赏赐有的是!” “多谢太太!”众人欢呼,水榭里一阵笑声高过一阵。 宋积云却觉是有些不对劲。 钱氏很大方,可那是对自己的三个女儿和宋又良而言,对外人却没有那么的大方。 她朝郑嬷嬷望去。 郑嬷嬷几不可察地朝她点了点头。 宋积云就找了个机会和郑嬷嬷在水榭的屋檐下说话。 “是大太太。”郑嬷嬷道,“她来给太太送请帖,说是宋老爷把宋桃许配给了曾公子。七天之后下聘,太太要守孝,就不请太太过去坐席观礼了。说是等下了聘,让宋桃来给太太磕个头,就算是全了礼数。 “太太见了,就想起了从前的事,怕您再有个什么万一,盼着何大志他们能尽心尽力的做事,这才决定大手笔赏赐他们的。” 宋积云非常的惊讶,道:“宋老爷怎么想到把宋桃许配给曾文星?” 郑嬷嬷撇了撇眉,不屑地道:“听说是因为宋老爷的窑厂始终都能烧出像样的瓷器,宋老爷坚持不下去了,不知用佬办法说服了曾老爷,曾老爷愿意出五千两银子做聘礼,把宋桃娶回家去。” 五千两?! 宋积云有点惊讶。 曾文星却显然不是什么良配。 她很想知道宋桃接下来会干什么? 宋积云吩咐郑嬷嬷:“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着。” 郑嬷嬷应“是”,宋桃那边却始终都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开釉料铺子的王老爷来了一趟宋家,说是文先生的意思,过两天大家再聚一聚,把祭窑神的流程定下来,大家也好依章程办事。 宋积云觉得文先生叫自己去就是为了让她均摊祭窑神的费用。 恰逢盛会,她肯定是要去的,可宋家摊多少费用,怎么摊,却不能像往年那样糊里糊涂宋家钱也出了,刻碑的时候名字却被排在最后。 她让王老爷带放在给文先生,文先生又让王老爷带话给宋积云,拉拉扯扯了好几天,才把有些事商定下来。 宋桃的下小定插钗的那一天,曾文星偷了曾家给宋桃的五千两聘金,和他抱养的一个院子里的姑娘跑了。 宋桃的婚事黄了。 宋积云忙派了郑嬷嬷去打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之前我们一点信都没得到?盯着她的人怎么说?” 她最希望的,是能从中查到些东西。。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钱氏半信半疑,忙让郑嬷嬷去打听。 很快郑嬷嬷就来禀她:“真如师太所言,曾少爷卷了曾家给桃小姐的五千两银子的聘礼,和个妓子跑了。宋家和曾家打了一架,亲家变仇人。如今梁县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怎么会这样?”钱氏很是着急,“宋桃以后可怎么做人!” 而被钱氏同情的宋桃此时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支着耳朵听着宋大良辱骂王氏:“你个蠢货,我让你去找曾家的麻烦,你把我扯进去做什么?现在好了,我被曾家打了,宋桃被退婚的消息也传了出去,那五千两银子也飞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 王氏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宋大良还不满意,继续在那里骂道:“把偌大个家交给了你,你就这么给我主持的中馈?别人家的闺女婚事出了波折,恨不得藏着掖着半点风声都不露。只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又是哭又是喊的,看热闹的站了半条街还在那里胡乱嚷嚷。 “我看我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能发财,日子越过越不好,就是因为娶了你这个扫把精,把我的好财运都扫没了。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应该娶了钱氏……” 宋桃“唰”地一下放下了帷帐,把那些混帐话都隔绝在了屋外。 守在她身边的丁香白着脸喊了声“小姐”,欲言又止。@精华\/书阁* 宋桃安慰她:“没事!那些玉石盆景平时只会放在库房里积灰,父亲是不会发现我们卖了玉石盆景的。” 就算她帮宋大良建成了窑厂,她还是如前世一样,既不被宋大良看中,也不被宋大良信任。而且还因为这辈子宋大良有机会再次主持窑厂,他比前世更早入不敷出,她和曾文星的婚事也因此提前了两年。 可前世,她听了王氏的话,觉得曾文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被长辈们宠坏了,结了婚,做了父亲就会懂事,就会顾家,何况曾家愿意出一千两银子的聘礼,而且聘礼还不用她带回夫家,很是尊重她。她带着憧憬高高兴兴地嫁给了曾文星。 曾文星待她一直冷冷清清的。 只到她生下次子,她才知道曾文星在外面有个“红颜知己”。他不仅把这个“红颜知己”养在外面,而且还给这位红颜知己谱曲、填词,让那位“红颜知己”名声远播,甚至不满意于呆在梁县,抛妻弃子,一起去了杭州,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仅成了梁县的笑话,而且为了生活,还被迫求到了宋积云那里,被宋积云打发去窑厂做了个女工。 想到这里,窑厂炙热的炉火仿佛又在烫伤她的皮肤。 宋桃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事。 她低声问丁香:“我让你打听的事你可打听清楚了?” 丁香犹豫道:“打听清楚了。就是帮忙打听的人向我要了二两银子的赏钱。我怕节外生枝,就给了他。” 宋桃点头,道:“那两盆玉石盆景卖了三千两银子,除了给了妓子的两千两银子和让人传播退婚的消息花了五十两银子,剩下的够我们花销些日子的。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这辈子,她成功了! 她只是略施小计,偷偷卖了宋大良视若珍宝玉石盆景,拿钱买通了那妓子,就那妓子就怂恿着曾文星和她跑了。 宋桃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问丁香:“窑厂现在如何了?” 丁香敬佩地望着宋桃,道:“如您所料。众人都后悔来了我们家的窑厂,可自您上次露了一手之后,他们就信服了您,安安心心地待了下来,只等您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就去窑厂带着他们闯出条路来。” 宋桃满意地点头。 她知道以后的事,包括前世宋积云都干了些什么事,她如同站在宋积云的肩膀上往上走,她肯定比宋积云做得更好。 。(本章未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她小声吩咐丁香:“你等会想办法去趟窑厂,跟窑厂的昌师傅说一声,我很快就会处理好家里的事,窑厂也很快就能摆脱困境了。” 丁香信服地连连点头。 昌师傅是小姐诚心诚意挖过来的把桩师傅,只会听小姐的,老爷根本指使不动,更不可能帮老爷烧瓷了。 老爷就算是窑厂的东家,没有了小姐,一样守不住窑厂。 宋桃接着沉吟道:“至于其他的事……你附耳过来,我悄悄地告诉你。” * 而此的宋积云,却在文思楼参加由文先生主持的商会。 洪熙也在场。 宋积云颇为意外,在洪熙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她微微朝他颔首,坐在了严老爷身边。 虽说每年都举办祭窑神,可今年是江县令来的第一年,他受托主持今年的祭窑神,因而举办的格外热闹、隆重。@精华\/书阁* 这也意味着需要不少银子。 他下了请帖给宋积云。 宋积云觉得他就是为了让她均摊祭窑神的费用。 恰逢盛会,她肯定会参加。 可宋家摊多少费用,怎么摊,却不能像往年那样糊里糊涂钱也出了,刻碑的时候名字却被排在最后。 之前大家议论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说话。 等到开始涉及到各家具体出多少银子的时候,她还不说话,文先生忍不住了,看着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道:“这些钱对宋东家不过是九牛一毛,宋东家对此没异议吧?” “这些钱对宋家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宋积云笑了笑,“不过,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既然文先生瞧得起,让宋家多出点力,那到时候的功德碑怎么刻?是按姓氏排名还是按出资金额?碑文又怎么写?是大家伙儿一起写还是谁出的钱最多就单独给谁家写?” 文先生闻言,就在心里骂了一句。 宋又良这姑娘和那母老虎也没什么区别了,你说什么她都知道,而且她但凡不开口,开口就能把你给堵得死死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好不容易说定,宋家和李子修、严老爷等五家一起出资平摊这次祭窑神的费用,排名则按姓氏笔画,宋家排在第一位,功德碑不仅要把宋家也排在第一,而且还得单为宋家刻一块立在风神庙里。 宋积云很满意,文先生却只觉得心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李子修见了,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地问宋积云:“宋小姐,你堂姐被夫家退了亲,你可听说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宋积云闻言暗暗冷笑。 这个李子修,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是不是要打在七寸上才知道怎么说话。 她眼皮子撩都没撩李子修一眼,端起茶盅喝了口茶,这才笑道:“我堂姐?我们宋家没有出阁的姑娘就属我年纪最大了,我没听说谁被退了亲啊!你说的堂姐,是我们宋家哪一房的哪一位叔伯家的姐姐?” 说完,她就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啊”了一声,道:“你说的不会是宋大良老爷家的宋三小姐吧?我们两家分了宗啊,除了商场上的来往,平时已经不怎么走动了。宋三小姐被退了亲?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然后她还问严老爷:“您老也听说了?我这平时窑厂、码头两边忙,这妇人间嚼舌头的话,还真没什么人跟我说。这也许是掌了家,大伙觉得跟我说这些不太好的缘故吧?” 她就差没有指头李子修的鼻子说他像妇人一样喜欢说话、传说,没有什么胸襟了。 更是提醒大家,她们家和宋大良已经没有关系了,别把她家的人和宋大良家的人扯到一块儿去。 李子修脸都黑了。 而王老爷是知道宋积云的厉害,见此情况,他忙抢在严老爷开口说话之前笑道:“这些市井传言一天一个样,我们当笑话听听也就算了。既然祭窑神的事初步定下来了,文先生您看要不要去衙门走一趟,跟江县令说说,看看江县令有什么意见,我们也好做些增减。” 文先生也很忌惮宋积云和李子修吵了起来,立刻顺着王老爷转移了话题:“江县令那里我已派人去送了拜帖,只等我们这边商量好了,就去拜访江县令。”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可宋积云却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曾文星闹出了丑闻,就算曾家和宋家退了亲,也不应该传播得这么快。 好像一夜之间,大伙儿都听说了似的。 她从文思楼出来,直奔停在门口的骡车,却被洪熙给叫住了:“宋小姐!” 宋积云转身望着他。 他却半晌无语,突然失笑,道:“宋小姐,我原本是想告诉你曾公子在哪里。如今看来,宋小姐显然并不想知道曾公子的下落。是我僭越了。” 他朝着宋积云揖礼,道:“宋小姐,后会有期!” 随后他没等宋积云说话,转身就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了文思楼。 宋积云叹气。 还好洪公子是个明白人,不然她还得向洪公子解释一番她和宋桃的关系。 她虽然不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也不意味着她喜欢这种事。 宋积云也急着回去。 她已经安排了人手盯着宋桃,为什么宋桃和曾文星婚事告吹这么重要的事,她却没能提前得到消息呢? 她由香草扶着,匆勿回了家。 钱氏是知道宋积云为什么去文思楼的。 知道女儿回来,她没等宋积云去给她问安,她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先来了宋积云这里。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钱氏帮刚刚更衣的宋积云整了整衣角,问她,“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宋积云现在也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都挺好的”她把和文先生谈好的条件告诉了钱氏。 钱氏松了口气,道着:“那就好,那就好。” 宋积云扶着母亲在罗汉床上坐下,问起了宋桃的事:“您知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吗?之前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怎么一下子就传开了?” “谁说不是!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钱氏也有很多话对女儿说,“宋大良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风言风语传出来?还有王氏,她治家是很严厉的,就算是消息走露,也不应该这么快才是。” 最后还道:“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宋积云也有这种感觉。 等钱氏走了,她叫郑嬷嬷问话:“我们用的人是能力不足,还是在此之前确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听到?” 郑嬷嬷出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道:“事情是一下子就传开的。就像是从春天里的野菜,一夜的露水就全都冒了出来。等我们听说,大家都知道了。” 宋积云若有所思。 和她分开的洪熙则去了他们家在前门大街的几家杂货铺子。 王主簿被流放,宋积云异角突起接手了王主簿留下来的产业,却大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个好好的梁县搅和的市场动荡——很多产业被她卖了人,有些人家愿意遵守原来的契约,依法行事。更多的却宁愿拿钱赔偿也要把铺子或者是地收回来。 很多铺子关了门,掌柜伙计被打发回去了。 如今前门大街好几家租户被东家收回了铺子,说是要自己做生意。 洪家铺子那些掌柜看到他,像看到救命的稳草似的,道:“您可算是来了!我们这几天的账目怎么盘也对不上,您赶紧帮我们看看。” 洪熙目光微闪,顺势和掌柜拐进了书房,到掌灯时分才揉着肩膀出了账房。 掌柜要留了他用饭,他委婉拒绝,回了洪家。 只是在下骡车的时候,看到有挑着担子卖桂花糕的经过他家前,他略一恍神,就走出了一射之地。 洪熙忙将卖桂花糕的喊住,站在他们家旁的巷口买桂花糕。 巷子里隐隐传来男子恶狠狠的打骂声:“你还敢跑!我让你嫁人怎么了?你都快二十岁的了,谁家的大姑娘留到二十岁不嫁人的。” 女子没有吭声。 随着一声“我打死”的叫嚣,有女子“噼里啪啦”的奔跑声渐行渐近。 洪熙抬头,就看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非常狼狈的一瘸一拐朝他跑了过来。 “公子!救命!”那女子兴许是看见他了,急急喊呼,清丽的眉眼满是愤怒和悲痛。 洪熙一愣。 她身后的男子已追了过来。 “小娼妇,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男子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抓住了女子的头发。 女子身体朝后仰,被男子抓住了胳膊,劲使地朝巷子里拽去。 虽然光线微弱,可架不住洪熙的眼神好。 他认出追人的是宋又良。 他皱了皱眉。 怀疑被追的那个女子是被众人流言蜚语的宋桃。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下,女子清丽的面孔,眼眸如水,泫然欲泣。 第一百五十四章 洪熙脑子“嗡”地一声,很多凌乱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从那些画面中走出来。 只是等他再朝巷子口望去的时候,那边静悄悄的,早已没有了宋大良和宋桃的影子。 难道是他的幻觉? 洪熙略一犹豫,卖糕的已笑呵呵地将装着桂花糕的纸匣子递给他:“公子,桂花糕好了。” 他“嗯”地点头,接过了糕点,朝巷子口张望了几眼。 跑过来的小厮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道:“公子,您找什么?” “没什么!”洪熙道,拎着纸匣子由小厮随从服侍着进了洪府的大门。 晚上,洪熙和祖父洪老太爷、弟弟洪照一起用晚膳。 因为做的是淮扬菜,厨房用了葫芦八宝缠枝青花瓷餐具。洪老太爷看着,就说起了洪照的及冠礼:“他的那些师长们都夸礼品送得好。我寻思着你弟弟明年准备下场了,他师长那里要常来常往才是。你得了空去趟宋家,让宋家那位女东家再给我们家烧几套文房四宝,等过年的时候,也好用来送年节礼。” 洪熙端着碗的手微顿,随后笑道:“只怕宋小姐会不答应。上次我见她为我们家烧的葫芦烧得好,就想让她继续帮着烧几套好一点的茶具,我用来拜访大客户的时候用。宋小姐就说他们家的单子都排到明年五月份了,还得准备帮御窑厂烧御瓷,就算是把她劈两半她也没办法,只能等到明年五月过后再说。 “她还跟我说,要是实在不急用,可这个时候下订金。但他们只能明年八、九月份交货。” 洪老太爷讶然,道:“宋家的生意这么好吗?” 洪熙点头,道:“不仅如此,刚刚到任的江县令不知道为什么也非常欣赏她,今天我去文思楼讨论祭窑神的事,宋家这次刻碑就排在了第一。” 洪老太爷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找一家合适的。若是能够长期定下来就更好了。我们家如果回了景德镇,若是送礼不送些瓷器,总归是不太好。” 洪熙笑着应“是”,洪老太爷转身和洪照说起话来:“我上次听你们书院王先生说,教你的苏先生准备辞馆了,对你的举业有没有影响?要不要再请个先生在书院休沐的时候给你讲讲课?” “不用了!”洪照笑道,“苏先生是去了岳阳王家做西席。王先生说,若是我们过了明年的府试,就带我们去岳阳游学,让我们见见鼎鼎大名的王家是什么样子。” 洪老太爷闻言顿时激动起来,道:“是出了三位阁老两位帝师的岳阳王家吗?” “嗯!”洪照道,“王先生说,我们还可以去岳麓书院看看。” “那你好好学,争取明年一口气过了府试。到时候祖父还另有奖励给你!” 祖孙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洪老太爷还不时给洪照夹两筷子菜,用过晚饭,更是招了洪照去了他的书房,说是要看看洪照这段时间的字有没有进步。 洪熙坐在人去后有些冷清的餐厅,咽下了最后一口饭,回了自己住的西院。 西院也静悄悄的,只有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摆。 洪熙干脆去了在洪家后门的一家小酒馆,在小酒馆里喝了盅酒,耳闻二更敲,他才带着几分醉意往家里走。 快到洪家后门的时候,他突然被一个温软的东西绊了一跤。 他趔趄地站稳了,定睛一看,是个女子蜷缩在他们后门的台阶上。 女子喃喃地道了声“我不是故意的”,抬起头来。 灯笼的余光中,他再次看到那双如水般的明眸。 居然是宋桃! “洪公子!”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低了头,脚尖不安地在地上蹭了蹭。 洪熙愕然,道:“你认识我?” 宋桃点了点头,道:“你去找我堂妹做瓷器的时候,我们曾经擦肩而过。洪公子不记得了,我却记得!” 洪熙自认记性很好,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宋桃了。 每次宋积云一出场就会众人瞩目,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注意到宋桃。 他有些冷漠地点了点头。 宋桃顿时面如飞霞,尴尬地低头,小声地道:“洪公子,您能不能帮帮我。我因为和曾家的婚事,被父亲卖给了一个外地做瓷器生意的商人做续弦,我不愿意离开景德镇,就跑出了家门。 “您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就一晚。 “我明天一早起来就走!” 洪熙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宋桃求了又求,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想了想,道:“宋小姐,男女受授不亲。宋小姐若是不嫌弃,就在我们家西跨院的客房歇一晚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早再说?” 通常西跨院的客房通常都是用来收留那些不怎么重要的人。 但宋桃连连道谢,跟着丫鬟走了。 翌日天还没有亮,她没和洪熙告辞就悄悄地走了。 洪熙也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两天,宋桃突然来拜访洪熙。 洪熙原本不想见,但来通禀的小厮道:“宋小姐说有要紧的事找您。” “是宋三小姐!”洪熙纠正着小厮的话,略一思忖,请了她进来。 宋桃穿了件桃红色织遍地金的褙子,杭白绸绣草绿色缠枝花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貌似很随意地挽了个堕马髻,让她的脸庞更显几分温婉。 她给洪熙带来了几套茶具:“上次在客房休憩的时候,听贵府的小丫鬟说,洪老太爷想为令弟求几套能送给书院师长的茶具,这是我自己烧的,不值什么钱,好在图案喜庆,勉强能拿得出手,还请洪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洪熙有些意外,道:“宋三小姐会烧瓷?” 宋桃笑道:“当然。我小时候和我堂妹都一起在我二叔父处学烧瓷。只是她继承了家业,大家都知道。我……” 她说到这里,苦涩地笑了笑,声音里透着几分失落地继续道,“长大以后,要跟着母亲学女红,不怎么往二叔父那里去了。难怪洪少爷会好奇,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会烧瓷。” 接着她打开了装茶具的锦盒,露出釉面莹白,胎体轻薄,画着步步高升图案的茶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洪熙不由从锦盒中拿出一个铃铛杯。 细腻精致的画笔,浓淡适宜的颜色,晶莹剔透的杯壁,就算他这样一个外行,也可以看得出这套茶具是少见的精品。 他想了想,又打开了其他几个盒锦。 一个是佛家八宝,一个是雨打芭蕉,一个是莲花鱼藻卷草团纹,一个蝙蝠纹,个个都非凡物。特别是那套蝙蝠纹的茶具,竟然是矾红烧成的。 洪熙沉沉吟道:“三小姐拿来的这几套茶具单拿出任何一套来都成传家之物,按理我不应该收。只是我们正好急着要寻一批这样的茶具,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说完,他思忖了片刻,道:“我就以一套茶具二百两银子的价格向您收藏,您看如何?” 宋桃很是意外,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是送公子的。公子若是给了我银子,我成什么了?”又道,“我知道公子胸怀宽广,是不想占妇孺之人的便宜。可若是公子遇到了我这样的事,会收银子吗?” 洪熙没想到宋桃这么会说话。 他想起宋积云。 寻思着他们宋家的女子难道都这么会说话? 就听见那宋桃问:“公子要那天一批这样的茶具做什么?我家里还有几套。不知道够不够?若是公子不急,我也可以帮公子烧一窑。” 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道:“按理我应该送一窑公子才是。可我惹怒了我父亲,实在是……” 她很羞愧的样子。 洪熙懒得和她客气,闻言沉吟道:“如此使麻烦了宋三小姐。至于窑炉之类的,我来想办法。到时候就请宋三小姐出手相助了。” 宋桃迭声应下,和洪熙说起茶具的款式和图样来。 洪熙请了宋桃去书房,两个花了一个下午把茶具定下来。 宋桃神色轻快地和洪熙告辞,道:“若是您这边定下来了,让人去城外的高升客栈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洪熙讶然。 宋桃苦笑着低声解释道:“我不敢回去。城外的高升客栈是县丞大人开的,那些闲帮地痞不敢在那里闹事。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安全一些。” 洪熙思考了片刻,道:“要不宋小姐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来吧!” 景德镇这边的规则,若是请了窑工来家里烧瓷,不仅要给工钱,还包吃包住。 宋桃这样,也算是为他们家做工了。 宋桃面露喜色,连声道谢,才随着丫鬟去了之前住的客房。 不过,那丫鬟找到了洪府的大总管,道:“宋家三小姐只有身上这一身衣服,您看?” 若是娇客,自然是要毕恭毕敬地服伺周到;若是座上宾,以洪家的财力,应该做几身衣裳才是。 大总管也有些拿不准,去问洪熙。 洪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站在窗边望着屋檐下一株比人还高的石榴树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就按家里请大师傅的标准,给宋三小姐准备些东西好了。” 大总管望着还摆放在桌子上没有收拾茶具,不禁叹息:“这姑娘也可怜,以后可怎么好?难道就这样一直在外面飘着?” 洪熙的声音同样有低沉,道:“有了我给的一笔工钱,她总可支撑些日子。” 至于以后怎么样,可怜的人那么多,他和宋桃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他还能管她一辈子! 大总管何尝不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看看漂亮有礼,温婉和顺的宋桃他才会格外的觉得可怜。 洪熙则拿了宋桃送过来的几套茶具去洪老太爷那里:“您看这样的茶具行吗?” 洪老太爷看是一下子从醉翁椅里站了起来,连声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宋家那边没有答应给我们家烧瓷却将宋又良的收藏送给了你?这胎体,薄如蝉翼,青花又用得如此娴熟有技巧,层次分明却余味绵绵,整个景德镇除了御窑厂,也就宋家有这样的手艺了。” 洪熙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简短地道:“是我无意间救下了一个姑娘,她送的谢礼。您不是正愁没有好的瓷器打点阿照的书院里的先生们吗?我就收下来了。” 洪老太爷却急急地道:“是谁家的姑娘?他们家的长辈呢?也同意她拿了这茶具来谢你?” 洪熙却半个字也没有提宋桃,而是拿了那个矾红蝙蝠纹茶具道:“的确少见。这样品相的茶具市面上应该还没有吧?” 洪老太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是宋大良他爹给御窑厂烧出来的。比这个漂亮多了。这个和青花相比,也就是换了个颜色。宋大良他爹却深深浅浅地烧出了幅雪景图。” 洪熙笑着陪洪老太爷说着话,渐渐打消了洪老太爷追查送他茶具的女子。 而宋桃自在洪家住下之后,也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她。等到洪熙借了家小窑厂给宋桃练手,宋桃一窑就烧出三百多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茶具来。 洪熙难掩惊诧,奇道:“宋三小姐有这样的手艺,怎么不好好和令尊说说话,帮着令尊把窑厂做起来?” 宋桃愤然冷笑:“他若是愿意听我,又怎么用我会烧瓷提高身价,让曾家愿意出五千两聘礼?” 各家有各家的不容易。 洪熙没再问。 宋桃却变腰拿了个已经清理出来的画着百子婴戏图的美人肩小茶壶道:“洪公子,您觉得这壶怎么样?不知道能不能入您的法眼?” 器形非常的优美,壶上的小孩子各有种的模样,凑近了,小孩子因喜悦飞扬的眉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非常的漂亮!”洪熙真心赞道。 宋桃笑弯了眉眼,却随后面露无奈之色,低声道:“洪公子,我瞧我父亲还挺尊重您的。您也看到了,我完全能凭着我的手艺养活自己。您能不能帮我在我父亲面前说说好话,让别随随便便就将我嫁了,我可以在家里的窑厂帮忙。” 说着,她抿了抿嘴,继续道:“若是让您觉得为难,您能不能把我推荐到其他窑厂做事?让我也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洪熙看着她,慢慢地露出笑来,道:“宋老爷那里,我怕我交浅言深,未必能帮得上你的忙。可你若是愿意去窑厂做事,你不如跟我去见一个人,他肯定会对你的手艺感兴趣。”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宋桃跟在洪熙的身后,走在通往洪府的后院的甬道上。 一路上草木扶疏,绿树荫荫,虽然已是秋天,却半点不见叶树调零的影子。 之后她在一座八角凉亭见到了正在垂钓的洪老太爷。 “你就是那个烧了薄胎青花的宋家三小姐?”老太爷须眉皓然,慈爱地问。 宋桃恭敬地行礼,温顺地应“是”。 她知道,洪熙父母早亡,洪老太爷把洪熙养大,洪熙对洪老太爷非常的敬重,洪老太去世后,洪熙为他守孝了三年不说,每逢祭祀,必定会去老太爷坟前上香,被梁县众人所称道。 “不错,不错。”洪老太爷把鱼竿交给一旁的大总管,指了身边树荫下的竹椅道,“太阳大,小姑娘家的,别晒着了,坐下来说话。” 宋桃就看了洪熙一眼。 洪熙却将竹椅端到了她的身边。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对待洪老太爷的热情…… 宋桃有些窘然坐了下来。 洪老太爷就温声地问起她几岁开始学烧瓷的,还道:“听说那些茶具上的画都是你自己画的,点火把桩也都是你亲自动的手。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干!” 宋桃不好意思地道:“不敢当您夸奖。我这也是机缘巧合——当初和二叔父家的堂妹一起学烧瓷,二叔父怕我们女孩子不好意思,都是在他自己的工坊教我们的。堂妹嫌弃点火把桩的活太累了,不愿意干。我是做姐姐的,自然要多照顾她一些。” 她感慨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会靠这个给自己挣碗饭吃。” 洪老太爷却非常欣赏的样子,笑道:“姑娘家在这个世上生存比小子艰难多了。你能有一技傍身,比什么都强。” 宋桃微讶。 洪老太爷居然和她二叔父宋又良一样,对女子格外的宽厚,包容。 她赞同的笑着点头,道:“所以我很感激我二叔父。” 两人说说笑笑的聊了会家常,洪熙就找了个机会说明了带宋桃过来的来意:“我看宋三小姐烧瓷技艺高超,就这样埋没太可惜了。正巧您那天说,我们家虽说是在景德镇,却没有一桩生意是与瓷器相关的,若是以有收购一家窑厂就好了。” 他说着,指了宋桃:“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洪老太爷一愣,然后击掌大笑,道:“善哉!这就是缘分啊!” 他问宋桃:“我想开家窑厂,聘请宋三小姐做总管事,宋三小姐可愿意?” “不,不,不!”宋桃惊愕地站了起来,惶恐地连连摆手,“我,我不过是想用手艺讨口饭吃,怎敢当老太爷哪些厚爱?” 她感激地看了洪熙一眼,道:“洪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老太爷需要,我定尽心尽力帮洪家做事。总管事可不敢当。” 随后她苦笑着垂了眼睑,低声道:“何况我还有个……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出人投地的。他怎么对我,我都可以忍。可我就怕他跑到您家捣乱。那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跳到黄河都洗不净我的愧疚了!” 洪老太爷听了直皱眉。 洪熙就把自己再次遇见宋桃的事告诉了他。 洪老太爷闻言大怒,道着“岂有此理”:“这世上还没有天理了!” 他说着,抖着手指着洪熙:“你这就去帮我把宋大良的窑厂收购了,把窑厂交给宋三小姐管。我看他还敢不敢耍无赖。” 洪熙有些儿犹豫。 宋桃则直接跳起来反对道:“他再怎么不好,毕竟是我爹。我不能这样待他老人家,太不孝顺了。我,我也会被别人骂死的。” 她的话像是给洪老太爷出了个难题似的,洪老太爷犹豫起来。 “洪公子!”宋桃求救般望着洪熙。 谁知道洪熙却道:“祖父这个主意好!我们家既有了窑厂,宋三小姐也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不过,宋三小姐的话也有道理,宋老爷总归是宋三小姐父亲,宋三小姐怎么也不能忤逆宋老爷。您与其聘了宋三小姐做总管事,不与和宋三小姐合伙。这样一来,您帮宋三小姐也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洪老太爷连声称“好”,拍板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洪熙,你等会去账房拿银子。一部分算是我们家入股的,一部分算是借给宋三小姐。赚的钱我们按出资比例分账。借你的银子呢……就三分利好了。” 三分利,是钱庄能接受的最低利率了。 宋桃喜出望外,给洪老太爷行礼:“多谢您老人家。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洪老太爷笑着捋了捋胡子,高兴地对洪熙道:“到底是小姑娘家,遇到个事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洪熙含笑不语,垂下了眼眸。 不管是宋桃还是洪老太爷,都没有发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 等宋桃从洪府出来,不仅带三万两银子的银票,还带了洪家的大总管和两个护院。 用洪老太爷的话说:“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身边有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走到哪里都有几分底气。” 的确。 她去买良玉窑厂,她爹不仅不会痛痛快快地答应,肯定还会仗着两人的父女关系强夺撒泼。有了洪老爷借给她的人,她自有办法让她爹麻利地把窑厂交出来。 宋桃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洪府黑漆大门。 当年,宋积云是不是也遇到了和她同样的事? 她上了洪府的骡车,这才感觉到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在车轮骨碌碌的声音中,他们很快到了良玉窑厂。 与开业前的井然有序相比,此时的良玉窑厂乱糟糟的就像个菜市场。而原本应该在各个作坊里作工的窑工和大师傅们都手时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把窑厂的账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威胁着宋大良:“再不按着契书把工钱给我们,我们就去衙门里告你。” “你再有钱又怎么样?如今衙门里除了县令,还有按察使大人呢!前些日子,王主簿不就被按察使大人给判了吗?你别以为你能像从前那样以权压人!” “我们也不是想逼您,可家里有孩子等着钱回去救命,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您就行行好吧!你家大业事大的,就是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腿粗,您就把我们的工钱给了吧!就算不全给,给一半也行啊!不,给三分之一也行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听到动静,围在账房周围的人都望了过来。 看见宋桃跳下了骡车,众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是谁喊了声“三小姐来了”,众人呼啦啦把宋桃等人围住了,有人嚷着:“三小姐,当初可是你叫我们来的,如今你爹连工钱都不给我们发,你说怎么办吧?” 还有的道:“三小姐,伱得给我们做主啊!” 也有要跪下来给她磕头:“三小姐,求求您,借点银子给我。我以后肯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宋桃扶了这个又去拉那个:“别这样说,快起来,快起来!” 洪家的大总管和带来的两个护院很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在旁边帮着宋桃说着话:“这次宋三小姐过来,就是帮你们忙的。你们快散开,给宋三小姐让条路。不然她也没办法和宋老爷见面、商量窑厂的事。” 众人听了不太相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让出了一条路。 宋桃叩开了账房的门。 原本瑟瑟发抖地扒在窗棂后面朝外张望的宋大良劈头盖脸朝着宋桃就是一耳光:“你个小蹄子,还有脸来窑厂!看看你做的好事!说什么都是老实本份,勤劳肯干的师傅,结果呢?居然敢围着我要钱。看我不把他们一个个送到衙门里去,算老子是个孬种!” 宋桃机敏地躲了过去。 宋大良追过来还要打,却被洪家的护院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一愣。洪家的护院已甩开了他的胳膊。 他跌跌撞撞的差点摔倒。 宋桃则冷冷地道:“爹,你还想不想要那五千两银子了?” 宋大良惊疑地望了洪家身材魁梧的护院一眼,没敢继续追打宋积云:“你什么意思?” 她不是宁死也不愿意嫁人吗? 宋桃看着宋大良这怂样,暗暗撇了撇嘴,拿出一纸文书递给了宋大良:“爹,您签了这份契书,不仅可以还清楚外债,还可以落个一、两千两银子存在银楼里吃利息。” 还有这样的好事? 宋大良急忙接过文书。 可当他目光落在那文书上不过片刻功夫,他就跳了起来,冲着宋桃骂道:“你个黑心烂肝的,不想着怎么帮家里渡过难关,居然还联合外人打我窑厂的主意。我当初怎么就没把你给捏死在血盆子里呢!” 他说着,将文书丢在了宋桃的脸上,扬手上前又要去打她。 这次宋桃没有躲,而是冷冷地道:“爹,你明天不还银楼的银子,他们就要上我们家封门了吧!” 宋大良高高扬起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哪家开银楼的不是脚踩黑白两道。 他敢欠银楼的银子,银楼就敢剁他的胳膊、腿。 宋桃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书一张张地捡了起来:“爹,你又何必呢?窑厂卖给洪家,我当总管,在外人眼里,窑厂还是我们家的。你以后要是缺个酒钱、缺个打牌的钱,我多多少少都能从窑厂里给您匀点。你正好放下庶务,想去听曲就去听曲,想去小赌几把就去小赌几把,不比天天窑厂里蹲着强? “何况您把把桩师傅得罪了,如今景德镇的把桩师傅都不愿意来我们窑厂做事。就算是您能把我卖五千两银子的彩礼,也一样请不来把桩师傅给我们家开窑,也一样烧不出好的瓷器来。这个窑厂您拿捏在手里有什么用呢? “我好不容易说动洪家愿意买我们家的窑厂,都是为了您好!” 宋大良一面听,一面在心里琢磨着。 还别说,他越想越觉得宋桃说的有道理。 可让他就这样把窑厂让给宋桃,又实在是不甘心。 他想了想,道:“你拿五千两银子我就把窑厂卖给你。至于窑厂的债务,与我无关。你以后每个月还得给我一百两银子当体己。” 就算宋桃自认了解自己父亲的德性,还是被他狮子大开口给惊呆了。 她起身就往出走:“那您就好生生把窑厂留在手里,自己慢慢想办法吧!” 宋大良一看就急了。 他这些日子为了借钱跑遍了整个景德镇,就算有人提出把窑厂卖给对方,最多的也不过出价一百两银子,是窑厂的地价。 至于窑厂,他们景德镇多的是专给砌窑的,有地就能砌一个,还可以赊账,根本不值钱。 但他是不会向宋桃低头的。 他觉得宋桃也不可能真的丢下窑厂不管——银楼要是逼着他还银子,宋桃作为他的女儿,不仅没办法逃脱,说不定还是最先遭殃,被卖的那个。 谁知宋桃背脊挺得笔直,半点也没有犹豫,径直就出了账房,还对等在外面的窑厂众人道:“不好意思,我爹他不同意,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没办法去逼他老人家改变主意。” 那帮子窑工之前还顾忌宋大良躲在账房,他们若是冲进账房,把宋大良逼急了,就算同意舍了命也没银子还,众人还是和他一拍两散,什么也得不到。 如今却不一样,宋桃拿了银子回来,只要宋大良同意大家就有银子拿了。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宋老爷还我银子”,大伙儿一窝蜂地冲进了账房,噼里啪啦地将账房的桌椅板凳都冲得七零八散的,围着宋大良就一拳打了下去:“还我们工钱!” 宋大良吓得两腿颤颤,抱头鼠蹿:“我还钱,我还钱!” 洪家的护院忙冲进去护住了宋大良,并劝道:“大伙儿冷静点,你们把宋老爷打死了,不仅拿不到银子还要偿命,你们还想坐牢不成?” 大家听着都迟疑起来。 洪家的护院护着宋大良逃出了账房。 宋桃站在账房外的葡萄架下看着宋大良。 “您想好了,我是在害您还是在帮您。”她淡然地道。 账房那帮人又团团将葡萄架围住,纷纷叫嚣着“还钱”。 宋大良揉了揉刚才不知道被谁打了的肩膀,还想和宋桃谈条件:“五千两银子,以后每个月孝敬我一百两银子。” 宋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着众人的面利落地应了声“好”,道:“但窑厂的事,您不能再插手了。不然这窑厂还得亏。” 宋大良不想答应,身边虎视眈眈的众人却由不得他不答应:“若还是你管理窑厂,我们要辞工。” “好!”他只好无奈地答应了。 宋桃和他去账房里签契书。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契书不过一张纸,七、八行字,可宋大良拿在手里正面看了反面看,反面看了正面看,看得宋桃都怀疑他要改变主意了,他这才道:“我的那五千两银子和你每个月给我的孝敬也要写清楚,立个契才行!” 宋桃思考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他。 宋大良亲自写了契书,这才在三份契书上签了名,按了红彤彤的手印。 宋桃接过来契书仔细地检查一遍,见没有错误,遂将其中窑厂买卖的契书交给了洪家的护院,道:“拿去给大总管到县衙过户。” 洪家的护院应诺。 宋大良却拦住了护院:“慢着!我的那五千两和孝敬银子是不是也应该到衙门里盖个大印啊!” 宋桃笑道:“爹,每个月一百两银子的孝敬,是你我之间的私事,怎么好让洪家的人帮着去办?再说了,你有这份契书在手,怕什么?不要说去衙门了,就是透点风出去,我若是敢不给,旁人的唾沫就能把我给淹死,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你知道就好!”宋大良得意洋洋地道,要跟那护院一起去过户契书,“一手交钱,一手过户。” 宋桃哭笑不得,道:“爹,您好歹也是梁县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跟那蓬门小户似的。洪家偌大一片家业在那里放着,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我们吃好几年了,他们家买了我们家的窑厂,还怕他们不给银子?” 宋大良没有看见银子不放心。 宋桃摇头,让那护院喊了另一个护院进来。 “爹!”她面带赧然地道,“人家也是打听过咱们家的。洪老太爷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过,说要在衙门里过了户才给银子。因而给您的那五千两银票在另一个护院的身上。那边的事办妥了,这边就给银子,我就接手窑厂。 “眼看着就要到瓷器旺季,各地的行商都要来景德镇进货了。我们错过了这个旺季,就只能等明年了。洪家就算再有钱,也不愿意白白错失了生意的良机。 “你也别怪洪家不相信我们。” 宋大良没钱的时候做过几件无赖事,在景德镇的信用不太好,这也是为什么他烧了几炉窑失败之后就没了银子周转——大家都不愿意赊货或者是赊账给他,更不要说借银子了。 他咳了几声,没再坚持。 洪家其中一个护院跟着洪家的大总管去过户,另一个护院则守在宋桃身边。 宋桃召了个小学徒进来,低声叮嘱了他几句。 宋大良不由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 一副害怕她把他推出去给那些窑工学徒泄愤的样子。 宋桃笑道:“我让他去跟外面的人说一声,让大家去账房先生那里把这些日子欠的工钱都核算一遍,免得他们都围在这里,没事干了只知道说闲话,胡说八道。” “早该如此!”宋大良对她的决定很满意,说起了窑厂的事,“你毕竟年轻不懂事,这些人能舍了从前的东家、师傅来我们家做事,就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好东西。你不用敬着他们……” 宋桃含笑听着。 小学徒端了个火盆进来。 宋大良不解道:“这天气还用不上火盆吧?端个火盆进来做什么?” 宋桃笑而不语,等小学徒离开,她拿起那张每个月孝敬宋大良一百两银子的契书,慢条斯理地点上了火。 “你要干什么?”宋大良大惊失色,扑上去就要夺回那张契书,却被洪家的护院拦住了。 “我要干什么?”宋桃挑着眉,火苗快速地席卷了纸笺。 她轻描淡写地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我的一百两银子,是那么好得的?” 契书变成了一团灰熄,落在了红彤彤的竹炭间。 宋大良顾不得和她计较,去夺那张写着五千两银子的契书。 宋桃举手。 契书被她高高扬在空中。 宋大良却被洪家的护院死死地拦在几步距离之外。 他忙踮起了脚,使劲地够那份契书:“那是我的,是我的。这银子有没有落在我的手里,银楼有底子,官府也是查得出来的。” 契书的一角从他的指头划过,他更着急了:“你别以为你烧了契书就行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当众许诺我每个月一百两银子的,你要是敢不给,你这窑厂就别想开了。” 宋桃嗤笑,慢慢将那五千两银子的契书点了一个角。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那么蠢。”她慢慢地看着火苗在纸笺漫延,吞噬掉一个个的字,“买卖窑厂的契书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清楚,那五千两银子,是用来买窑厂的不错,却没有明确说明窑厂的旧债是新东家承担。行业中约定俗成,不是谁欠的债由谁还吗?” 的确是有这样的约定俗成。而且若是旧东家不承担债务,则需要明确这一点。反而,旧东家承担债务,是可以什么都不写的。 宋大良顿时满头大汗。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奋力跳起,不再是去抢契书,而是要去打宋桃,“你忤逆父母,不孝不顺,我要让别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 宋桃把烧成了灰的契书丢在火盆里,吩咐洪家的护院:“麻烦你把他丢出去。” 洪家的护院一愣。 宋桃笑道:“他不是要让别人都知道我是个什么玩意吗?让他去说去。我正好看看,别人到底会怎么看我!” 洪家的护院闻言还是犹豫片刻,这才把宋大良丢出门外。 账房外的葡萄架下,窑厂的人正排队和账房算着自己的工钱,听到动静,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宋大良指着账房跳着脚就骂:“你个无父无母的东西,我以为我不敢把你的那些腌臜事说出去……” 只是他刚骂了两句,宋桃就满脸歉意地从账房走出来,对着排队的众人道:“不好意思,窑厂卖了五千两银子,得先把欠你们的工钱还有一些原料铺子的货款结清了,不能让我爹全都拿走……” 众人没等她说完,已经全都开始起哄:“谁要是敢把卖窑厂的银子拿走,我就跟他拼命!” 还有几个沉不住气的立刻跑了过来,架着宋大良就往账房去:“宋老爷,您还是等洪家和三小姐接管了窑厂再走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宋大良骂骂咧咧的,也架不住人单力薄。 偏生宋桃还在他身后继续道:“爹,您放心,我既然许诺了每个月给您一百两银子的孝敬钱,那就肯定会给您的,只是我这还没有正式管理窑厂,洪家承诺给我的分红我也没有拿到,实在是有心无力,没有银子孝敬您。您宽限我几天,我就是借,也把头一个月的银子借来给你。” 账房外的人群嗡嗡议论着:“宋家三小姐也是倒了血霉了,摊上这样一个爹!” “虽说子女应该孝顺父母,可哪有这样逼儿女的。难怪他之前要欠我们工钱的,这就不是个什么好人!” 声音或高或低地传进账房。 宋大良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又急又气,说不出话来。 见洪家的那个护院去关门,上前就一个巴掌扇在了宋桃的脸上。 宋桃脸上迅速红肿了起来。 她却连头都没有偏,而是吃力地举起手边的太师椅就朝宋大良砸去。 宋大良没想到她会反击,呆懵之余被她砸了个正着,疼得弯下腰去倒在了地上。 洪家的护院忙跑了过来,对宋桃道:“您没事吧?” 他们出门之前,洪老太爷不仅让他们要听宋桃的,还不能让宋大良伤了宋桃一根汗毛。 宋桃摇头,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她蹲在宋大良的身边,笑盈盈地道:“爹,你以后最好离我远远的,别再惹我生气。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至于你打我的这一巴掌,”她眼底闪过寒光,“你很快就知道有什么后果了!” 宋大良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窑厂的。 他只记得洪家大总管拿了契书回来交给了宋桃,还笑着道:“从今以后,这窑厂就是您的了。” 还拿了五千两银票给宋桃:“这是之前我们说好的银票,令尊这个样子,我怕他还没有走出窑厂就被人抢走了,还是交给您保险些。” 宋桃这小贱人,又骗了他! 那可是他的银子! 有五千两啊! 他朝宋桃扑了过去。 却被洪家的护院卸了力气交给了宋桃。 宋桃还假惺惺地搀着他出了账房。 那些窑工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子,纷纷对他怒目以视,围着宋桃一口一个“东家”,指责他:“打人不打脸,太过份了。” 宋桃那小贱蹄子是怎么说的? “也是因为我违背了他老人家的意愿。”她一脸的黯然,“可我要是不想办法把窑厂卖了,你们怎么办?” “三小姐真是菩萨心肠!”那些人含泪赞道。 “呸!”宋大良喃喃地道,“什么菩萨心肠,全是装出来的!” 他说着,脚踵一阵刺痛。 宋大良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常去的一家酒肆的门口。 有人在酒肆门口大声说笑:“你们听说了没有,宋大良的窑厂卖给了洪家,洪家请了他家三女儿做了管事的,洪家不仅给了五千两银子给宋大良,他女儿还承认每个月给他一百两银子的孝敬。还别说,这宋大良就有这狗屁运,年幼的时候靠父亲,年长了靠弟弟,如今年纪大了,靠女儿。” “还有这种事!这还没有老得动不了就靠女儿过日子了!这在我们梁县,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吧?” 也有那不服气的:“呸!又不是没儿子,靠女儿,有什么好得意的!” 但更多的人在感概:“宋家的女儿倒是个顶个的厉害。先有宋又良家的大女儿,又有宋大良家的三女儿,他们家好像特别有烧瓷的天赋似的。” 宋大良愕然。 这些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和上次曾文星跟人跑了一样,他和曾老爷还不知道,梁县的大街小巷就传遍了。 “全是狗屁!”他怒火中烧,忍不住跳出来嚷嚷,“我什么时候收了五千两银子?我什么时候收了她宋桃的一百两银子……” 众人面面相觑。 有常和他一起喝酒的老友跑过来拉他,道:“哎哟哎哟,我们不找你借银子。你放心好了,五千两银子,我们一分钱也不花你的。你急什么?” 还有的道:“你这人也太小气了。得了就得了,藏着掖着防着谁呢?我们和你一起喝酒也曾经请过你,你犯得着这么快就和我们都划清楚吗?” “就是就是!” 众人推着他进了小酒馆,根本不听他辩解。而且他越辩解,那些人越起哄,最后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大伙儿就说到了打马吊抹牌九,一帮人又要拉他去院子里玩几手,宋大良想脱身都不行。 那人说了:“那年中秋节你在赌坊输了钱不敢回去,是不是我帮你担保让赌坊放你回去的。你不能发了财就不认兄弟。” 宋大良叫苦不迭,却依旧被人夹裹着,不清不楚的去了青楼楚馆。 早上醒过来,他发现那些“朋友”都不见了,自己却欠了青楼三百两银子。 因为这件事,王氏和宋大良打了起来…… 宋桃得了信,冷笑连连,对派去跟着宋大良的人道:“你继续跟着,有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还表扬之前帮她在窑工面前说好话的人,“做的好,以后你就负责窑厂的护卫。”她还问账房的:“拖欠那些窑工的银子都还完了吗?” 账房是亲眼看见宋桃怎么把宋大良赶走的。他可不敢在宋桃面前打马虎眼,立马道:“都核对清楚发了下去。还照着您的吩咐,每家每户都提了两盒点心。大家都说您高义,盼着您早日带领大家烧出好瓷器来,一洗前辱。” 宋桃笑着点头,把宋大良抛到了脑后,召集了良玉窑厂的几位大师傅,开始布置烧瓷的事。 * 宋积云得知宋家的变故,颇为惊讶。 洪家怎么会帮宋桃出资拿下良玉窑厂? 宋桃又有什么值得洪家帮她出手? 想到从前宋桃不时流露出来对她的敌意,宋积云让郑全注意宋桃主持窑厂后的动向。 她这段时间都在忙着“玉瓷”工坊的事。 “把玉瓷的工坊和家里的工坊分开。”她对郭子兴等人道,“一来可以给一些学徒练练手,二来我们最终是要把甜白瓷拿回来的。” 玉瓷的工坊,不过是赚点快钱。 她知道瓷器的发展历史,最终青花瓷会以甜白瓷为底色,在澜如玉器的甜白瓷上烧出青花来,现在带着青色或偏黄的底色终会被淘汰。 第一百六十章 罗子兴却没有宋积云这样的信心,他道:“甜白瓷这么好,怕是御窑厂不会放手。” “慢慢来,不着急。”宋积云笑道,“先把玉瓷工坊办起来再说。” 众人点头,开始推荐各自心目中比较能担事的徒弟和商议玉瓷坊开业的时间。 罗子兴的意思,等御窑厂竞标之后开业:“窑厂的师傅徒弟都是现成的,换了配方就能烧。到时候能集中精力烧一大批玉瓷。” 周正等人却觉得生意要抢占先机,宜早不宜迟:“众人都知道御窑厂会将玉瓷还给我们,我们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把玉瓷推销出去才是。何况马上就是瓷器销售的旺季了,更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别的生意可行。”罗子兴笑道,“若说这做瓷器,还是得看谁家的手艺好。放眼整个景德镇,除了我们窑厂,还有谁家能做玉瓷?” 周正听了直皱眉,道:“但我们也不可因此而狂妄自大,不思进取啊!” 罗子兴听着就有些不高兴,项阳正想出言劝几句,吴总管神色有些慌张地快步走了进来。 “大小姐!”他恭敬地给宋积云行了个礼,将手中的请帖给她,“是良玉窑厂,桃小姐那里送过来的。说是良玉窑厂出了瓷,定于明天开订货会。请我们窑厂参加。” 宋桃这么快就烧出瓷器来了。 罗子兴显然知道这其中的蹊跷。 他不屑地道:“宋大良知道什么?他把把桩的师傅都得罪了,怎么能烧得出好窑来?如今这窑厂落在了桃小姐手里,有桃小姐从中周旋,自然大不相同了。” 言下之意,是宋桃从中做了手脚。 众人纷纷道:“订货会我们去吗?” “他们手脚挺快的,这才几日,就能开订货会了。不会和宋大良一样,好大喜功,事还没做出来,先把牛吹出去。等到了开订货那天,只有几个瓶瓶罐罐在那里吧?” 一般的订货会,没有个一、两千件瓷器是不敢开的。 宋积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问郑全:“知道他们窑厂都烧了些什么瓷器吗?” 之前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还不知道。”郑全羞愧地低下了头,“我这就派人去仔细打听打听。” 既然之前什么也不知道,显然防备森严,不管这防备是针对他们的,还针对景德镇所有窑厂的,他们这个时候去打听已经不合适了。 她道:“也不急在这一时,明天去看看就是了。” 郑全应“是”。 等到第二天,宋积云不仅带了郑全过去,还带了他们窑厂管理铺子的大掌柜周正过去。 一踏进良玉窑厂订货会的敞厅,她的眉头就跳了跳。 良玉窑厂的订货会,居然和后世的拍卖会布置得非常像。 一个个高高低低的正方形独立展台错落有至的立在三间的敞厅里,祭祀用的瓶尊奁炉等单独放在展台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可以全方位的观看。 唯独差两样。 一是展台顶端的灯光。 二是罩着展品的玻璃罩。 待走近了,她更是眉头紧锁,脸色难看。 那些祭瓷都静悄悄地立在红彤彤樟绒布上,细腻的釉面泛着象牙般的光泽。 “怎么会这样?”周立一看按捺不住低声惊呼,“这,这不是玉瓷吗?难道是御窑厂的泄露了配方?” 只是这话他刚说出口,就立刻自己否定了:“不可能!御窑厂要是能窥得我们窑厂的玉瓷秘方,就不可能在老东家不愿意捧万晓泉臭脚的时候,捏着鼻子让我们家帮他们烧祭瓷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场客宾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宋积云等人的身上。 宋积云已是面沉如水。 她也没想到宋桃居然能烧出玉瓷。 难怪洪家老太爷会和她合作。 宋桃是从哪里得到玉瓷配方的? 这配方绝对不是她父亲给宋桃的。 因为玉瓷的配方是早年间她和父亲闲聊的时候,她父亲在得到了她的启发后才创新来的玉瓷。 而且他父亲还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说过,这玉瓷若是能从御窑厂收回来,他就把配方给她,她若是出嫁,可以带回夫家。她父亲还怕这件事触犯了其他人的利益,曾经留书,盖了官府的大印证明。 重生了一回,除了玉瓷,宋桃还知道些什么? 她前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f 宋积云思忖间,宋桃穿着一身大红色织菊花宝瓶通袖夹衫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她客气又不失热情地对宋积云道:“云朵,怎么样?布置得还勉强能入你的眼吧?” 宋积云看了眼全都暗暗注意着她们的宾客,道:“还行吧!毕竟东施效颦,也不能有更高的要求了!” “云堂妹说话还是这么犀利。”宋桃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笑颜,“我知道你从小就比我鉴赏力强,你觉得不好看,直说就是,上一辈的事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我一个做小辈的不好评价。我们下一辈就不能好好的相互守望,把家业支撑起来吗?” 宋积云朝周围扫了一眼。 多半人都支着耳朵在听。 “好啊!”宋积云闻言笑了起来,道,“那你先给我说说,我父亲秘而不传的玉瓷配方,怎么就到了你手里呢?” 宋桃大概没想到宋积云的直球会打得这么直,这么猝不及防,她有些支吾地道:“我知道这是二叔父烧出来的,可二叔父对我父亲和三叔父都不错。只是那时候只有你们一家烧瓷,犯不着分出个你我来。如今二叔父走了,我们三家各过各的,我们也唯有念着二叔父的恩情讨碗饭吃。 “云朵,你别生气。 “你一辈子在宝贵乡,绸缎锦里长大,不知道我们这些在外面讨生活的人日子有多艰难。二叔父都同意了,你就别计较了。” 说得好像她这配方是宋又良给她的似的。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父亲已经去世了。 这种事能说得清楚吗? 就算是能说清楚,秘方已经泄露,宋桃会还给她?会从此以后再也不烧玉瓷了吗? 宋积云冷笑,道:“小偷永远是偷!就算他知道这件事怎么做,可他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愿你永远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够偷一次又一次。” 她没有理会敞厅内嗡嗡的议论声,扬长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宋积云家账房旁的敞厅里,窑厂的大师傅、大掌柜都略显神色不安地端坐在太师椅上。 罗子兴看也没看小丫鬟端上来的黄灿灿的新鲜川桔,手紧紧地攥着太师椅的扶手道:“不会真是老东家把玉瓷配方给宋桃的吧?想当年,老东家要教她烧瓷我也反对过。 “手艺教给她没什么,她背后还有个大老爷呢! “如今好了,她拿着我们的配方和我们打擂台。 “她难道不知道这是我们好不容易从御窑厂拿回来的吗?她这么做,可太没良心了!” “良心在有些人眼里从来都不值钱!”坐在他身边的项阳突然冷冷地道,打断了罗子兴的絮叨。 周立是这里面最冷静的一个,他悄声对宋积云道:“来者不善!她这是要踩在我们家的头顶打名声。我们不能任由她出了这风头才行?” “可现在我们用什么代替玉瓷呢?”汪大海忧心忡忡地道,“我可是亲眼见识过——当年老东家的玉瓷一出,全景德镇都傻了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大小姐烧出来的甜白瓷,就没有人能取而代之的。难道我们要把甜白瓷拿回来用吗?那御窑厂那边怎么办?” 敞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宋积云抿着嘴,若有所思,一句话都没有说。 郑全满头大汗地快步走了进来。 “大小姐!”他接过周立递来的茶盅,一口都没有喝,道,“大家都以为桃小姐那边的玉瓷配方是二老爷生前给她的。不过半天的工夫,仅祭瓷就订了一万多件,还有很多闻讯而来的正往良玉窑厂赶。照这样下去,只要他们家能烧出,就不愁销。” 这原本也在宋积云预料之中。 不然她也不会想办法把玉瓷的销售权拿回来了。 她道:“我们的日常青花瓷受影响了吗?” 展厅里,还有一部分玉瓷做的日常用品。 郑全道:“比往年这个时候的订单少了快三分之一。” “新起的茅坑还香三天呢!”项阳毫不客气地道,“出了新瓷,总会热闹几天。祭祀用的瓷器必须用白色,谁家吃饭还端个白碗,也不怕祖宗从棺材里跳出来。” 并不太看好玉瓷日常瓷的销售。 宋积云赞同项阳的看法,她叮嘱周正:“就看接下来几天我们窑厂的日常瓷会不会恢复如常了。” 但她也不想就这样被动地挨打,她和项阳、罗子兴等人商量:“我想烧釉上彩。” 所谓的釉上彩,就是在青花的基础上点缀其他的颜色。现如今最常用的颜色是矾红,烧出来是带着桔色的红。 此时的瓷器销售有两大块,一是节庆大家要宴客;二是成亲要陪嫁。带着红色的瓷器肯定销路好。 罗子兴击掌称好,但担心技术:“谁都知道青花矾红的釉上彩好,可成品率太低,价格又高,普通人家未必买得起。” “技术你们不用担心,我来把控。”宋积云淡淡地道,“买不起成套的,买一对圆盘或者是一对梅瓶回去做装饰,普通人家还是负担得起的。” 汪大海因为之前的事格外的巴结宋积云,闻言立刻奉承道:“还是大小姐厉害,这么独辟蹊径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我看,我们就应该听大小姐的,冒险一点,开窑烧青花矾红釉上彩。难道还卖不赢那白惨惨的祭瓷不成?” 宋积云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献媚地笑了笑。 宋积云有点没眼看。她越过汪大海问罗子兴:“我们之前准备抽调到玉瓷坊的人,临时改烧釉上彩能行吗?” 烧的瓷器各类不同,挑选的人也会有所不同。 釉上彩需要烧二次,一次高温烧青花,一次低温烧矾红。而且既然是要烧喜庆的颜色,那就得喜庆的图案。祭白瓷不同,只需要把型做出来就行了。 罗子兴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一面回答宋积云:“可以从其他作坊里抽人手,这个我来安排,保证没问题。就是砌窑,烧两次,一炉窑要烧两次,需要砌两窑,得和昌江帮的人说好了。” 景德镇这边,有专门砌窑的,因都是昌江籍人,老乡带老乡,族人带族人入行,故窑厂统称他们为“昌江帮”。 “我们家是大窑厂,一年四季生意不断。”宋积云倒不担心,笑道,“总有人愿意先做我们家的生意。” 众人点头。 大家又讨论了一些小细节,很快就散了。 洪熙却在这个时候来访。 宋积云原本没准备见他,可当她去给钱氏问安,交待了一番后,带着郑嬷嬷紧赶慢赶收拾好的衣服行李,出门准备和郑全去了窑厂时,却看见了等在门外的洪熙,和路过行人不时落在洪熙身上好奇的目光。 她不想惹麻烦,请了洪熙在轿厅说话。 洪熙见到她就深深地给她鞠了一躬,道:“我没想到三小姐会给你下请帖……” 不下请帖就能抹杀宋桃偷她们家配方的事吗? 宋积云淡然地道:“在商言商。洪公子大可不必如此。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着呢!” 洪熙欲言又止,见郑全虎视眈眈般地站在旁边,一副“我们马上就要出门,你不要在这里耽搁我们的事”的模样,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深深地朝宋积云鞠了一躬,离开了宋家。 宋积云在窑厂呆了十天,连着烧了七窑,每一窑的成品率都在七到八成之间,烧出了大量的青花矾红釉上彩的瓷器。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窑工和罗子兴等人在她成功烧出第八窑的时候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而原本比肩接踵、川流不息的良玉窑厂在过了最初的新奇、喧嚣之后,终于归于正常。 祭白瓷依旧销得很好,日常瓷却开始急剧下降,有时候一天只有一、两单,不过三、四十个。 等到宋家窑厂的青花矾红的釉上彩瓷器一上市,立刻掀起了一阵新高。 “柿柿如意、多子多福、步步高升……居然有这么多的款式。”来景德镇订货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供盘、供瓶、碗和碟还可以拆开卖。” 不过两天的工夫,宋家窑厂出的青花矾红釉上彩的瓷器就销售一空。还有很多老板拿着银票要求付预定金,就怕宋家窑厂涨价。 加上他们还有青花瓷,生意不仅恢复了从前的日进斗金,甚至还比从前更好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罗子兴等人自然是喜出望外,高兴得合不拢嘴。 就是窑厂里的那些大师傅、学徒、窑工,也都在私底下纷纷议论:“大小姐也太厉害了!只要是她烧的窑,成品都在七、八成左右,就算是老东家在世的时候,也没这个本事!大小姐不会是窑神转世吧?” “是不是窑神转世不好说,但跟着大小姐干活肯定不愁没饭吃!” “别的窑厂一炉窑的成品在三、四成左右就已经能赚不少钱了,我们窑厂这些日子怕是赚疯了吧!一炉窑能顶别人两炉窑呢!你们看周掌柜,脸上那笑就没断过。” 众人说起这件事就兴奋不已,整个窑厂喜气洋洋的,充满了干劲。 此消彼长。 良玉窑厂在经历了最初的热闹之后,祭白瓷虽然依旧销售的很好,可玉瓷做的日常瓷却在宋家上了青花矾红釉上彩之后订单一落千丈,好的时候能有两、三个订单,不好的时候甚至都不能开张。 宋桃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矾红釉上彩八角玲珑杯上桔红色的杮子。 前世,宋积云推出青花矾红釉上彩是在五年后,宁王三十寿诞。 宋家窑厂出尽了风头。 难道这个时候宋积云就已经掌握了青花矾红釉上彩的技艺? 宋桃眉头微蹙。 偏偏洪家派过来帮宋桃管理窑厂的管事却眉飞色舞:“如今说起祭瓷,谁不提一声‘良玉窑厂’!就连万公公也被惊动了。前两天还派了人来问老太爷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家老太爷说了,春节是送节礼最频繁的时节,让我们把祭祀用的瓷器做个礼盒装,十六件、二十六件、三十件……到九十九件,过几天老太爷去苏州给鹤山书院的先生们送礼的时候带上一些,我们这边再把消息一散,销量肯定又会暴增。” 像个小富即安,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宋桃面带冷意,心里涌起一阵烦躁。 洪家人的眼界不过如此,管得却挺宽的。前些日子窑厂销售好的时候,派了个管事到账房“帮忙”。后来见发货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又派了几个人到库房“帮忙”。这两天见窑厂的日用瓷销得不好,就派了这个管事来“帮忙”。 她感觉原本窑厂那些看见她就毕恭毕敬的大师傅和窑工对她都没有从前那样的尊重了。 宋桃端起茶盅,慢慢地喝着茶。 她和洪家的合作既不占资金的优势,又不占人脉的优势,只有一技傍身。而这些大师傅们学了她的手艺,迟迟早早都会生出小心思来。长此以往,恐怕窑厂迟早会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日用瓷销量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她佯装担忧地开口,问洪家派来的管事,“我们还有不少日常瓷的库存呢?” 管事不以为然,笑道:“瓷器又不是吃食,今天卖不出去就只能丢了,我们慢慢卖就是了。要紧的是祭瓷,谁家祭祀不得买几个,只要我们烧得出来,就能吃一辈子。”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识过宋积云的手段! 她能让你吃一辈子? 宋桃在心里冷笑,送走了洪家的管事,她在无人的账房里坐了良久。 * 宋桃不高兴,宋积云也不满意。 她虽然靠着青花矾红釉上彩扳回了一局,可玉瓷的配方在宋桃手里是真,宋桃靠着它卖祭瓷赚得盆满钵满是真。她就算是扳回了一局,也像是吞了半个苍蝇似的恶心。 宋积云在窑厂的雅间看着这几天的账目。 香簪在外面探头。 宋积云道:“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有话就说。” 香簪笑嘻嘻地跳了出来,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道:“元公子派了人来问您什么时候回去?让您回去之后去他那里一趟——太太说马上重阳节了,今年冬天来的晚,天气好,邀了元公子一道去报恩寺登山,也好让两位小姐透透气。” 宋积云哪有心情登山,她问香簪:“元公子答应了没有?” 香簪摇头:“元公子还没给太太回话,估摸是想等您回来了再做打算。” 宋积云冷哼。 以元允中的脾气,多半是不想去。 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段时间她娘又是给他买马,又是给他做皮裘,他就算是想不去也不愿意直接拒绝她娘,十之八、九是指着她去做这恶人呢! 正好她在这里生气也一时气不出办法来,干脆回去陪家里人过个重阳节好了。 宋积云打定主意,回了城里的宋府。 钱氏正在叮嘱郑嬷嬷:“去跟报恩寺的说一声,我们就不爬山了。马车直接从后山到凌霄阁,看看风景就回。再就是三位小姐那里,让裁缝来做些新衣裳,从前的衣裳颜色太亮,如今却不合适。” 话说到最后,声音都低了下去。 郑嬷嬷眼睛微湿,抬眼却看见了宋积云。她忙道:“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钱氏顿时一扫之前萎靡,立刻欢欢喜喜地站了起来,招呼宋积云:“快,快坐下来说话。你这一去十来天的,我又担心又怕吵着你了,连派个人去问一声都不敢。”然后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没瘦!看来香簪把你照顾得不错,打赏!” 她吩咐郑嬷嬷,又抱怨道:“你和你爹一样,做起事来就什么都不顾。家里也不缺那点银子,还是身体要紧。” 宋积云抱了抱钱氏,安慰了她一会儿。 钱氏自然要留了她用晚膳。 元允中那边却派了人过来,对钱氏道:“公子的意思,与其去报恩寺,不如去八仙庵。” 宋积云和钱氏一头雾水。 八仙庵之所以香火旺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 它离北城门只有三里地。 城里的妇人去上香,半日即可来回。 唯一值得称道的一片竹林,还是庵堂几任住持花了几十年时间陆陆续续种的。略有些家资的人家在后院也能种出这样一片竹林来。 因而去八仙庵求子、看病、吃素斋的人不少,看风景的人却没几个。 不像报恩寺,占了几个山头,巍峨雄伟,自然风光无数;也不像无名寺,建在崇山峻岭间,奇石险峰,引人惊叹。 钱氏猜测道:“元公子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的,去报恩寺不方便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来报信的小厮挠了挠脑袋,答不出来。 宋积云倒是相信元允中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她陪着钱氏用了晚饭,去了元允中那里。 元允中居然不在。 邵青有些尴尬地告诉她:“公子之前一直在等您的,听说您先去了太太那里,就出去了。” 宋积云笑着接过邵青倒的茶,坐在屋檐下的美人倚上,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邵青道:“不清楚。” 说完,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那你们明天是去报恩寺还是去八仙庵?” “当然是去八仙庵。”宋积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元公子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然后宋积云就看见邵青仿若松了口气般的畅笑起来,欢快地道:“宋小姐,我发现你们们厨子的手艺真不错。我只是告诉她我吃个什么样的烤鸽子,她就差不离地做了出来。可惜明天你们要去庵堂,不然可以尝尝。” 宋积云就好奇了,难道他这些日子都和他们家厨房那个胖胖的厨婆厮混在一起? “是什么样的烤鸽子?”她问。 “是我在广州那边吃的,”邵青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道,“外面刷一层蜜酱,皮甜甜脆脆的,肉却是咸香可口的。等伱们从八仙庵回来,我让厨子再做一回。”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宋积云见等不到元允中,明天又要去八仙庵,她就先回去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邵青就急匆匆地进了隔壁槅扇四敞的书房,抹着额头的汗对元允中道:“公子,你过分了!咱们好歹住在人家宋家,你这一声不吭就不愿意见人。要是宋小姐走进来了怎么办?” 元允中伏案低头写着什么,闻言抬头瞥了邵青一眼,悠然地道:“明天不是去八仙庵吗?” 邵青听着,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道:“我认输!” 元允中嘴角轻翘,扬起个浅浅的笑容。 但邵青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什么脾气?人家宋小姐回来了,先去见自己的母亲有什么错?还神神叨叨的不见人家宋小姐的面!还好宋小姐脾气好,二话没说就决定去八仙庵,不然还不知道要作什么妖呢?” 元允中眼明耳聪,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他忙装作没看见,转身出了书房:“我去收拾收拾,明天跟着一起去八仙庵。” * 宋积云连着忙了十几天,难得回家,一躺到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是在香簪的推搡下醒来的:“大小姐,你再不起床,就要迟了!”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脑子糊糊的靠在床上坐了片刻才清醒过来。 洗漱后吃饭更衣,去了钱氏那里。 宋积玉和宋积雪已经到了,正陪着钱氏说着话,看见大姐,宋积雪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抱着她的手臂直嚷嚷:“大姐,我们真的出去登高吗?会不会耽搁你的事?我听家里的人说了,宋桃拿了我们家的配方和你打擂台,”她愤愤不平地道,“我以后长大了,帮你一起烧瓷。” 宋积玉性格温柔腼腆,虽然对能出去散心也很高兴,但只是眼睛亮晶晶,见到宋积云也只是不好意思地走了过来,听见宋积雪这么说的时候,阻止她道:“大姐已经那么忙了,你别给她添乱。我们这些日子跟着王师傅在学画画。” 最后一句,她是对宋积云说的。 宋积云有些意外。 她因为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从小干什么事都拒不合作,在别人眼里估计就是个“熊孩子”。 她父亲见她不愿意跟着他学画,有段时间请了这位姓王的师傅来教她。 宋积玉和宋积雪比较“听话”,是由她父亲亲自启蒙和教授的。 宋积雪见了就解释道:“我和二姐说好,以后长大了都帮你。” 钱氏也道:“你父亲生前一直希望你们能有一技傍身,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能凭自己的本事吃一碗饭。” 宋积云揽了宋积玉的肩膀,笑着对钱氏和宋积雪道:“那我就等着你们学有所成那一天啦。我们一起把爹留下来的宋家窑厂发展壮大。” 宋积雪捏捏她的小拳头。 大家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松了口气。 大家都会从失去宋又良的悲伤中渐渐的走出来,这样挺好。 一家人说说笑笑中,元允中和邵青过来了。 宋积云感觉穿着一身白色细布道袍的元允中好像比自己印象中更英俊了一些似的。 她笑盈盈地和元允中打招呼。 宋积雪甚至和宋积玉说着悄悄话:“姐夫好漂亮!” 只是小孩子家没有个轻重,大家都听见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元允中却神色不虞。 宋积云挑了挑眉,趁着大家上马车的工夫对元允中道:“不过是小姑娘家不懂事的孩子话,你就不能大度点!” 还警告他:“今天出去玩,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你别扫兴!” 元允中斜睨着她,没有说话,可眉宇间到底收敛了很多。 等他们到了八仙庵,八仙庵里果然没什么人。 八仙庵的住持看见他们自然是十分的热情,不仅亲自安排了斋宴,还亲自陪钱氏参观了寺庙。 宋积云跟在钱氏的身后,听着竹林肃肃的风声,闻着竹叶的清香,看着满眼的翠绿,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被洗涤了一遍似的轻快。 因而当他们在庵堂用过斋饭之后,那位住持开始编着故事向钱氏要香油钱的时候,她听之任之,并没有阻止。 倒是元允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了她好几眼。 宋积云纳闷。 以她的了解,元允中并不是喜欢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她凑了过去,轻声问他:“怎么了?” 元允中那样子,恨不得多跟她说一句话都嫌累。 他指了指八仙庵的主殿。 宋积云没明白。 八仙庵因妇人来的多,供奉的是求子的观世音菩萨,而不是像其他寺院那样供奉的是释迦牟尼。 这与他要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元允中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径直往八仙庵的主殿去。 宋积云立马跟了过去。 观世音菩萨宝相庄严,持净瓶的手丰腴唯美。 宋积云左看右看,也不明白元允中要做什么。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元允中实在没眼看,道:“看那观世音菩萨的脸。” 有些地方的菩萨用石雕,有些地方的菩萨用木雕,还有用泥雕的。景德镇因为盛产瓷器,不仅仅本地人人都有活干,还养活了不少来这里打工的外地人,香客出手格外大方,也愿意捐香油钱。 八仙庵的这尊观世音菩萨像就是用石头雕刻的,而且观世音的脸还是用白色大理石雕的。 它神色悲悯,嘴角含笑的俯视众生,慈祥的面孔在微微透光的大殿里隐隐泛光,显得格外的白皙。 宋积云抬头望去,菩萨的脸仿佛被镀了一层光,像上了釉一般。 她不由心中一动。 有个念头闪过。 “元允中!”她忍不住直呼身边人的名字,“你是说,你是说让我用玉瓷烧佛像?” 元允中冷了大半天的脸终于露出些许霁色,冷冷地道了句“总算还没有蠢到家”。 宋积云哈哈地笑,突然觉得元允中冷傲的样子都有了几分可爱。 她顾不得元允中怎么看她了,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给菩萨行了三个礼,嘴里还念叨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我全家平安吉祥,保佑元公子心想事成,保佑我一切顺利,到时我给您重镀金身!” 说完,她朝着元允中说了句“我去去就来”,丢下他就往外跑。 “回来!”元允中一声乍喝又把她给叫了回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等着八仙庵的尼姑发“除寒帖”的僧人和香众。 一句话都没有说。 显然又是要宋积云猜。 宋积云眨了眨泛着星光的眼睛,笑盈盈地背着手道:“知道了,知道了,烧成了观世音菩萨,先送八仙庵。” 元允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积云反而不好意思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了,显得她像把人用过就丢似的。 她叫了郑全过来,道:“你陪着元公子在八仙庵附近逛逛。我记得有家卖苏式点心的,他们家的桂花糕很不错的。” 郑全闻言不由摸了摸脑袋。 元公子,太不好相处。 他真不知道怎么领着元公子到处逛逛。 而宋积云已经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朝元允中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允中看也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叫邵青过来,用不着伱陪着。” 虽然很失礼,但郑全听了还是如逢大赦,忙跑去叫邵青。 宋积云这边则迫不及待地让人去通知窑厂的众人,明天一早在宋家账房碰头。而她一个人坐在庵堂的禅房里,望着禅房里供奉的一尊尺高的石雕观世音菩萨,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比别人强,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大牛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谁都知道佛像是门大生意,像祭瓷似的,今年卖不掉可以明年卖,永远不愁客户,可为什么景德镇很少有人做佛像呢? 应该还是技术问题。 不太好烧。 宋积云伏案写写画画的,把自己可能遇到的问题都一一列举出来,准备明天和罗子兴等人商量。 直到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香簪进来喊她,她才发现到了回去的时候。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钱氏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给八仙庵不说,还从八仙庵买了大大小小很多的佛像。 有点寄托是好事,可若是把生活的重心全放在寄托上就不妥了。 她笑着指了那堆佛像,道:“娘,您这是要在家里建座佛堂吗?” “胡说!”钱氏看了正和知客说话的住持一眼,把宋积云拉到旁边,低声道,“是元公子让买的,还说,让我把价钱记清楚了。” 小机灵鬼宋积雪更是在旁边小声补充:“大姐,姐夫还让我们去外面问了那些佛像的价格!” 他这是在帮她做市场调查吗? 宋积云的目光不由朝冷脸站在马车旁的元允中望去。 他眉头微蹙,正有些不耐烦地等着她们上马车。 宋积雪见了,抿着嘴笑,道:“姐夫还给我买了个糖人,是八仙过海的。” 所有的糖人的图样里,八仙过海是最大最贵的。 “那挺好的!”宋积云摸了摸宋积雪的脑袋,笑道,“你向元公子道过谢了没有?” “道了谢!”宋积雪面颊微红,低声道,“姐夫还夸我聪明——他问我什么价格,我都记得。” 她妹妹还有这样的才能? 宋积云微愣。 宋积雪没注意到姐姐的神色,还在那里兴奋地继续道:“姐夫说了,我们是大香客,寺庙卖给我们的佛像肯定比卖给其他人贵。我要去和寺庙里的知客讲价,姐夫不让。说我们来八仙庵玩,八仙庵住持亲自接待我们,别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就是因为我们付出来的比其他人多。我们不差这点钱的时候,就不要和别人太计较……” 元允中还和她说这些?! 宋积云非常的意外。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元允中的身上。 * 翌日,宋家窑厂的几位大掌柜、大师傅依约而来。 听说宋积云要用玉瓷烧佛像,几位大师傅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怎么?有困难,却不知道怎么和我说?”宋积云笑道,示意身边的丫鬟给在座的众人续茶。 罗子兴仗着自己是宋又良在时的老人,宋积云平时颇为敬重他,第一个开口:“从前老东家在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可烧佛像和其他东西不一样,得做模具。景德镇能做模具的人不多,做得好的就更不多了。” 他说到这时顿了顿,语带犹豫继续道:“这倒是其一。再就是玉瓷的泥料,一直以来都是老东家自己掌握的,若是我们大批量的做佛像,不知道泥料够不够?” 既然宋桃用了,宋积云也不准备藏着掖着了。 她笑道:“玉瓷的泥料也没什么特别的。它是从福建德化弄过来的。若是我们要大量的烧制佛像,就想办法大量地从德化进泥料好了。” 众人大惊。 只有把桩师傅罗子兴若有所思。 宋积云含笑喝了口茶,这才道:“大家想办法找模具师傅吧!若是不成,想办法从德化挖人也成!” 至于景德镇其他的窑厂会不会从中嗅到商机,那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她原本就没有准备一直做所谓的“玉瓷”。 毕竟玉瓷是低温烧制的瓷器,没有景德镇的高温烧出来的瓷器颜色持久。 这也是为什么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只用玉瓷烧祭祀用瓷而不用它烧日常瓷的重要原因。 宋家窑厂要想做得长久,最终还是要做高端市场,回到高温烧制瓷器上去的。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周正等人忙收敛了心思,道:“那我们就按大小姐的意思,先想办法找本地的模具师傅,若是实在找不到,就想办法去福建德化请人。” 宋积云点头。 众人又商量了些窑厂的事,然后各自散了。 可模具师傅不是那么好请的。 周正等人忙好几天,也不过找到了两、三个愿意到宋家窑厂做工的。 宋积云并不看好“玉瓷”的生意,特别是在她已经泄露了部分配方的情况下,她主张最好是在本地找,去德化请了师傅过来,到时候“玉瓷”的生意不行了怎么办? 现在的人,在什么地方做活,只要不出重大的意外事件,都会做一辈子。 她总得给人一个交待。 宋积云问周正:“如果我们把佛像坯胎外包给别人,你看怎么样?” 周正不明白:“外包?怎么外包?万一那些人拿了泥料,以次充好呢?或者是随便糊弄我们,一烧就裂成两半呢?” 有些瓷器,特别是大型的瓷器,并不是一次性拉坯或者倒模成型的,而是把器物分成好几个部分,各做一部分,最后拼凑在一起。拼凑不好,会烧得四分五裂。 宋积云沉吟道:“若是我们提供场所,他们到我们的作坊来计件呢?” 这样一来,他们原本属于哪家窑厂还是属于哪家窑厂。 “我们给窑厂一部分管理费。”她斟酌道,“或者是,我们把这门生意和景德镇其他的窑厂,特别是一些小窑厂共享,会不会好一点。” 反正宋家窑厂又不准备靠“玉瓷”过日子,还可以把其他小窑厂的窑工拢到他们窑厂来,能趁机摸清楚各家窑厂师傅的水平到底如何。以后若是有了大的订单,宋家窑厂吃不完的,完全可以分给他们。 利益共享之后,自然会聚在一起。 还能抵抗像李子修这样的人。 宋积云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周正也眼前一亮,觉得宋积云给窑厂提供了一条新路子。 要知道,景德镇固然有像宋家窑厂、李家窑厂、严家窑厂这样极具规模的窑厂,也有很多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小窑厂。而且这些小窑厂能在大窑厂的夹缝中生存下来,也都是各有各不可取代的本事的。 “我这就去联系一下各家窑厂。”周正顿时坐不住了,“尽快地把消息传出去。” 这个时候找窑工还都是靠着行内人介绍或者是熟人告知。 宋积云让他去账房领些银子:“哪怕是给那些牙人中介,也尽快把这件事给落实了。” 她估摸着,她这边的佛像要是能在十月之前推出,宋桃那边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 此时的宋桃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窑厂上。 毕竟祭祀用的瓷器是个比较特别的品类,就算是宋积云想做,有他们珠玉在前,又有洪家的管事在这里看着,他们窑厂再怎么也不会太差。 何况以宋积云的傲气,她肯定不屑东施效颦,和他们做一样的东西。 宋桃这些日子守在窑前,亲手烧了一套“玉瓷”的茶具。 茶具出窑的时候,洁白如玉,如玉雕般,惊呆一众窑工。 有人道:“宋小姐,这是要给洪老太爷送礼的吗?” 大家都知道洪家二公子洪照在苏州的鹤山书院读书,洪老太爷到处张罗好东西送给洪照的师长。 宋桃笑道:“不是,是我烧的样品。” 窑工赞叹着走了。 宋桃却觉得窑厂人多口杂。 难怪当初她二叔父会在家里弄个小作坊。 她把茶具仔细地包好,吩咐新收的小厮:“送去御窑厂,给万公公。就说是窑厂新烧的样品,让他老人家给掌掌眼。” 前世,万公公为了“玉瓷”的配方可没有少折腾。这一世不知道宋积云是怎么提前摆平万公公的,可万公公对“玉瓷”感兴趣那是毋庸置疑的。 她就不相信了,凭着这套茶具,还搭不上万公公的船。 宋桃去洗了手,在账房里查看了这段时间的收入。 祭祀用的瓷器销售势头不减,可“玉瓷”做的日常瓷已经连着十几天没有订单了,比之前更差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库存的“玉瓷”日常瓷打折全都销出去,以后只专心做祭瓷。 洪家的管事脸色凝重地推门而入。 “宋三小姐。”他拿了个尺高的观世音瓷器像递给宋桃,“您看,这是宋家窑厂推出的新品。他们家的窑厂门都快挤破了。我们得想出个办法才是。” 宋桃定睛一看,那尊佛像虽然是瓷器烧制而成,工艺却惟妙惟肖,头发、衣褶、饰品都如真的般清晰可见,眉眼更是像雕刻的,轮廓分明,表情逼真,而且比石雕、木雕等更有光泽,让人惊艳。 “怎么会这样?”她盯着那尊佛像。 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宋积云根本没有做过佛像。 她心里有点慌。 宋又良私底下到底传授了多少东西给宋积云? 宋桃的面色也阴沉下来,她道:“烧这样的瓷器是要先做模具的。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模具师傅?你们就没有发现宋家窑厂在找模具师傅吗?” 宋家素来以拉坯烧瓷为荣,根本没有模具师傅。 做佛像,必须去外面请师傅。 洪家管事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她这是在甩锅吗? 他只是来帮忙,又不是来管事的? 但洪家如今指望着她赚钱,他这个时候和她拌嘴肯定会吃亏的。 “是我的疏忽。”他立刻认错,但话锋一转,却问她,“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桃手心有汗,面上却半点不显,而是笑道:“大家不在一个品类上竞争,有什么好慌张的?”但她还是一副当机立断的样子做了个决定,“但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客户都跑到他们家去了。这样,那些日常瓷反正销路不好,不如就做个活动,当是聚聚人气——日常用瓷打折,尽快把它都销出去,我们想办法上新品。” “还是宋三小姐有主意。”管事语带奉承,去忙着打折的事了。 宋桃把那尊佛像就摆在了账房的神龛上。 等她和万公公那边搭上关系就好了。 生意做得再大,在官家面前也就是根稻草。 可不过几天的功夫,她还没有等到御窑厂那边的消息,却听说宋积云给八仙庵捐了尊瓷器烧制而成的观世音坐莲像。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整个梁县都在议论宋积云捐了尊瓷器烧制的观世音坐莲像给八仙庵的事。 “听说那尊佛像有一人高,真的假的?” “肯定是吹牛的啊!御窑厂烧个龙缸哪次不死几个人?有时候几年都未必能烧出一个来。烧尊佛像,那得窑神转世吧?” “那位宋家大小姐不就被传是窑神转世吗?说不定人家就真有这本事呢?” “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宋家定了这个月十八号送佛像,到时候肯定会举办开光大典的。” 众人像过年似的,呼朋唤友,都准备那天去看看热闹。 宋积云却被那些对商机反应惊人的客户堵在了窑厂。 “宋老板, 我和令尊生前那可是好友,我们那里的普陀寺正在重建,您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们烧一尊大佛。价格好商量。” 那人立刻就遭到了众人的嘲讽:“说得谁好像跟老宋老板没交情似的!宋老板,我不仅和令尊生前是好友,而且是你们窑厂的大客户,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叫了周掌柜去证实。就是令尊出事的那会儿, 我们东家还曾经亲自来拜奠过老东家, 我们家的订单, 你怎么着也得给我们排上。” “宋老板,大尊佛像难烧,我们是知道的,我们家就不求这大开门的物件了,您看您能不能帮我们家烧些就您雅厅里摆着的那半尺来高的佛像?我们家全款。不,我们家加两成。” 顿时就有人嚷起来:“杨掌柜,伱也太不要脸了!宋老板,我们家没他们家财大气粗,但我们家可以承诺,只要您把我们家要的订单给安排上,你们家销不完的日用瓷,我们家全包圆了, 而且原价买。” 所谓的销不完的日用瓷,是种客气的说法。实际上就是残次品。 窑厂烧出的残次品也会再分类, 一些能用的就白菜价卖出去, 一些不能用的就砸碎了丢在河边。 毕竟残次品也是瓷器, 不能吃不能喝的, 还占地方。 整个宋家窑厂的前院闹腾腾的,吵得宋积云脑袋痛。 可她一开口,众人顿时安静如鸡,全都仔细地听着她说话:“我知道大家都急。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窑厂才会把‘玉瓷’的作坊和窑厂分开。大家要订货,直接去‘玉瓷作坊’找周掌柜就行了。我这边,只管生产——他下什么单,我们就烧什么?” “宋老板,我们这不是在周掌柜那里排不上号吗?”众人起哄。 宋积云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才在郑全保护下脱了身。 她像是跑了三公里似的,瘫坐在了窑厂账房的太师椅上,庆幸地对罗子兴道:“还好当初把玉瓷分出去了,不然窑厂别想开工了。” 罗子兴这些日子只要想想自己年底能分到的分红就止不住地笑。 “还是东家善谋果断!”他不仅像从前称呼宋二良一样称呼宋积云为“东家”,还亲自给宋积云端了杯茶到手边,“如今很多小作坊的人听说我们家要模具师傅,都跑来问信。再过段时间,怕是整个景德镇的模具师傅都会来我们家做工了。” 宋积云沉吟道:“你看看有没有好苗子。今年的窑神节,想办法请几位能带徒弟的大师傅过来。” 甜白瓷她迟迟早早要收回来的,但好的模具师傅却不是那么好找的。 这次烧佛像,别人家都是火候影响了成品率的高低, 他们家却是模具师傅的手艺高低影响了成品率的高低。 罗子兴忙道:“东家放心,我让人盯着呢!” 说到这里, 他犹豫道:“东家,您看这次窑神节,我们要不要再多收些学徒?” 趁着佛像的东风,他们家的日常瓷都销脱了。 管你是什么样的花色,大伙儿为了和窑厂搭上关系,都一窝蜂地抢。 他甚至想要能买处泥坑就好了。 可惜景德镇能开采的泥坑多被人世代传家,很难有卖出来的。 宋积云点头,说起另一桩事来:“你上次说,找到个非常好的模具师傅,却被良玉窑厂给挖走了,是怎么一回事?” 罗子兴说起这件事来也是一肚子气,他道:“您也是知道的,景德镇的瓷器多是拉坯,只有特定的时候才能用上模具师傅,而能烧大型器物的都在御窑厂,外面的模具师傅就是能接到活的也多是些小物件。 “那位模具师傅手艺是出了名的好,可接到的活不多。后来良玉窑厂到处挖人,不知怎么地,就看中了那位模具师傅,许了重金,签了他去。 “我一开始还担心良玉窑厂是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也烧佛像,只是被我们赶早了一步。谁知道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良玉窑厂把人挖了去,怂恿着人改了行,如今在良玉窑厂拿着大师傅的工钱,做的学徒的活计——桃小姐作保,让他跟着良玉窑厂挖来的一位大师傅学画图,准备让他做画师呢!” 这就有点奇怪了。 好好的模具师傅让人改行做画师。 除非这个人有做画师的天分。 宋积云道:“你敢确定是先挖的人,后劝人改的行?” 罗子兴点头,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反复问了好几遍。那家的人都说之前还以为是让去做模具师傅的,去了之后才知道良玉窑厂不需要模具师傅。” 也就是说,宋桃通过“未来”,知道了些什么。 目前宋桃的窑厂只做“玉瓷”,而玉瓷最大的特点就是洁白如玉,就算是想弄出点花样子来,那也是要雕工而不是画工。 如果说宋桃是为了以后烧“青花”做准备,能画“青花”的师傅在景德镇是最多的,她大可不必专门去培养一位画师。 可见这位画师在“未来”一定身手不凡,或者是创造了奇迹。 从前的事是不可改变的,未来却是有无限可能的。 宋积云笑道:“她愿意培养就培养吧!窑厂做得越大越强,我们的对手就会越多越强。她想做我们的对手,那还得看她到时候有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对手。” 罗子兴连连点头,和宋积云说起了十八日送佛像的事。 宋桃却正为御窑厂那边传来的一则消息而雀跃,根本无暇顾及八仙庵的事。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万公公同意见我了!”宋桃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双手合十,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了声“阿弥陀佛”。 站在她对面的男子不住地点头,笑容满面地道:“万府的大总管约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 男子名叫宋仁,是宋桃最近从昌江码头发掘的一个帮闲。 前世,他曾经在宋积云的窑厂做过管事。宋桃初进窑厂的时候,就是在他手下做事。 宋仁不仅精明强干,胆大心细, 而且人品端方,连宋积云都曾经称赞过他。 只是她那时和宋仁接触得不多,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的宋家窑厂,她找了好久才把人找到。 果然,宋仁到她身边没多久, 就把万公公那边的事搞定了。 而之前她派去接触万公公的人, 礼倒是送了不少, 可别说是万公公了,就连万公公身边的小厮都搞不定。 宋桃高兴地赏了五十两银子给宋仁。 她准备培养宋仁做她的左膀右臂。 宋仁也很高兴。 他是拖油瓶,跟着母亲嫁到宋家的,最近因为他继父的亲生儿子去世,他才改姓了宋。 没想到一改姓就被宋桃高薪聘到了窑厂做工。 可见还是得背靠大族才好乘凉啊! 他提醒宋桃:“既然万公公那么喜欢玉瓷,这次去拜见万公公要不要再带几件精美的玉瓷过去?” “那是当然。”宋桃笑道。 她早有准备,这段时间又烧了好几件玉瓷物件。 只是他们依约到了万公公的府邸时,事情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顺利。 万公公的府邸上下都弥漫着股紧张的气氛。 一看见他们,万公公身边的小厮就不住地催促他们:“你们快点!我们家大人马上就要出门了,晚了就只能等下次了。” 宋桃顿时心生不妙,可既然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宋仁快步跟上。 等他们在万公公会客的厅堂坐下来,万公公很久都没过来。而那些给他们上茶点的仆妇态度颇为怠慢,问什么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直到她狠狠地打点了这些人, 这些人脸上才带了点真诚的笑容,告诉他们万公公在用早膳。 至于万公公什么时候出门,出门去做什么, 是临时决定出门, 还早就定好了今日是要出门的,他们全都一问三不知。 好不容易等来了万公公,万公公对他们却态度冷淡,既没有询问他们的来意,也无意和他们多说什么,心不在焉地随意寒暄了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宋桃就算想多说几句话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从万府出来,宋桃不免心情低落。 宋仁更是沮丧道:“还是我本事有限,没能让万府的人对我们另眼相看。” 他们都意识到,今天显然不是个来见万公公的好机会——万公公急着出门,根本没有心思招待来者。 但若是交情到了,就算是万公公临时出门,他们也能提前得到消息,换个时间来见万公公。 宋桃只好打起精神来安抚宋仁:“这是意外,谁也没有想到的!” 宋仁闻言更是内疚了,他道:“三小姐,要不我这几天暂时不去窑厂了, 就守在万府了。我就不相信, 他万府还是铜墙铁壁不成!” 宋桃很欣赏他这不服输的劲,稍一思忖, 干脆道:“那你去账房支几百两银子,该打点的时候就打点,不用给我省钱。可这不该花的,你还得想办法给我省了。我们现在毕竟是刚开始,等以后窑厂的形势好起来了我分伱干股。” 话说到最后,已隐隐带着,带着几分调侃。 宋仁喜出望外,迭声承诺:“三小姐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了。” 两人这才往自家窑厂的骡车去。 谁知道一抬眼,却看见万公公的大轿从身边急匆匆地抬了过去。 “这是?”宋桃心中一紧,吩咐宋仁,“我们跟过去。” 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和万公公搭话。 宋仁也是这样的想法。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谁知越往北行人越多,到了城门口,已是水泄不通,挤都不挤不进去。 万公公官威加身,有守城门的官兵立刻上前疏散人群,很快就出了城。宋桃和宋仁却被堵在了城内。 宋仁随手拉了个人打听。 说话的人红光满面,兴奋不已:“你连这都不知道啊!今天是宋家窑厂送观世音瓷器像去八仙庵的日子啊!大伙儿都去看热闹了。” 没等宋仁开口,旁边立刻有人搭腔:“听说还请了在无名寺挂单的九华山高僧讲经。八仙庵那边已经挤不进去了。你们要想去看热闹,可以去八仙庵旁边的惠安坊,那边有摆摊,还有玩杂耍的。我瞧着这比窑神节人还多,还有意思。” “可不!”大伙儿议论起来,“之前我看到江县令轿子从这里过去,刚刚又看到了万公公的轿子。听前面的人说,他们都往八仙庵去了。” “我还看到了马老爷的轿子!今天估计梁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去了。” “那得多少人啊!” 众人说说笑笑的,很是喧嚣。 宋仁是在宋家长大的,宋家三兄弟的恩怨他也听说了。可在其位谋其事,他自然是要站在宋桃这边的。 他正犹豫着怎么跟宋桃说这件事,宋桃已撩开了车帘,冷冷地道:“我们回窑厂!” 宋仁连忙应“是”,指使着车夫离开了北城门。 宋桃端坐在车厢里,手上的帕子被绞得像梅干菜。 * 宋积云站在八仙庵观音殿旁暖阁的二楼上,望着庵堂内外乌压压的人头,只觉得头皮发麻。 要不是江县令早调了衙役来维持秩序,又让提前安排了可以让城中店家和货郎摆摊的地方,八仙庵恐怕要发生踩塌事故。 可她心里也有些困惑。 她问郑全:“怎么会这么多的人?” 此时又不像后世,什么消息都传播得特别快。 郑全刚刚去巡逻了一番回来,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闻言立刻道:“听邵公子说,他们联系了牙行,雇了人在大街小巷,乡间山头吆喝。如今梁县少有不知道观音像的事的。我过来的时候还听见元公子和江县令说,恐怕这几天八仙庵都会人山人海,擦肩接踵,让江县令别把县衙的人撤走了,我们家每人每天补他们一两银子的饭钱。”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元允中整天冷着个脸,宋积云没想到他还曾经做过这些事。 不过,今天得亏他考虑周到。 宋积云忙道:“应该,应该。” 还把元允中的主意按后世的经验细化了一下:“不仅许诺的银子要到位,而且每天发一次,还要安排专门的厢房给衙役们歇脚,准备些酸梅汤、茶水点心供他们歇憇。” 郑全咧了嘴笑。 他们身后突然传来邵青的声音:“这些公子早就交待下去了。您就放心安安稳稳地做您的大善人, 窑神转世好了。” 宋积云和郑全齐齐转身,就看见邵青和元允中一前一后上了暖阁。 “元公子,邵公子!”郑全忙打着招呼。 宋积云却注意到元允中脸色有些不太好。 她朝着邵青抬了抬眉毛,无声地询问出了什么事。 邵青笑了笑,悄声地调侃元允中:“走了一圈,看到人还是那么多,不高兴了!” 原来是为了她的事。 宋积云立刻笑盈盈地走了过去, 双手合十, 真诚地对元允中道:“元公子,多谢多谢!您今天辛苦了,快过来歇会!” 她亲自去给他斟茶。 元允中脸色微霁。 宋积云抿了嘴笑。 元允中是这么好安抚的吗? 让她想起傲骄的小猫,顺毛摸一摸就好了。 不知道她好生哄哄,元允中会不会像小猫般撒娇地朝她露出肚皮求撸毛…… 元允中却没有喝她的茶,径直到了窗边,仔细地看了看下面的人群,厉声吩咐邵青:“去,跟江县令说一声,让那些进入大殿的人不要多做停留。左边进,右边出。这佛像以后就供奉在八仙庵了,想什么时候看就可以看,不急着这一时。” 邵青微肃,正色地拱手应诺, 快步下了暖阁。 而元允中的眉宇间也少见地隐隐透着几分威仪。 宋积云和郑全都看得有些愣怔。 元允中已端起她刚才斟的茶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可见渴得厉害! 不过, 就算是这样,他举手投足间依旧从容自如, 优雅中带着几分洒脱。 宋积云回过神来,立马又给他斟了杯茶, 温声道:“吃点茶点垫垫肚子,瞧这模样,估计中午饭够呛!” 元允中没有说话,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只是那懊恼快得如风,让宋积云觉得仿佛是她看错了似的。 是因为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多吗? 但他能想到已经很好了! 宋积云发现自己的声音更轻柔了:“再喝杯茶!虽说都已是暮秋了,可今年这天气却反常,雨水早,气温高,树叶子都蔫蔫的没有精神。” 元允中“嗯”了一声,神色舒缓地又喝了杯茶。 宋积云发现暖阁下的人群已如太极八卦图般渭径分明的分成了两拨,一拨往里走,一拨往外走。 效率可真高! 宋积云赞赏地瞥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显然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十分的满意,转头吩咐郑全道:“你去跟庵堂的住持说一声,让他们找些居士来帮忙,务必让那些香客不要在八仙庵里多做停留。” 郑全回“是”,转身就跑下了暖阁。 没像平时一样等宋积云示下。 可见他也十分赞成元允中的话。 只是郑全刚走, 江县令就满头大汗地带着个江小四爬了上来。 “允中啊!”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道,“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我已经让人在路边竖了牌子, 还让人敲锣打鼓地喊话了,用不着再派人天天守在这里了吧?” 说话间,他看见了宋积云,笑着同她打招呼:“原来宋小姐也在这里!” 宋积云上前和他见了礼,目光却一时落在江县令身上,一时落在元允中身上。 听这语气,元允中和江县令很熟悉啊! 宋积云若有所思。 江县令却在那里继续和元允中抱怨:“又不是唱大戏,怕戏台子塌了。你还让我把巡检司的人调过来。他们归布政司管,又不归我管,我管不着啊!” 巡检司的人不是说被一锅端了吗? 这么快就把人补上了! 宋积云看着江县令。 江县令道:“从南昌卫调了人过来。伱们这边有御瓷要随时往京里送,不可能断人。” 宋积云笑着颔首。 元允中却面寒如霜,冷冷地道:“人过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江县令说着,“我亲自去借的人。” 他的话音还没落,有衙役跑上来,道:“江大人,巡检司的邓大人过来了,说是要见见您。” 江县令看了元允中一眼,这才道:“快请他上来。” 邓大人是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相貌英俊,身材高挑,一身巡检司的武官袍子,勒得宽肩细腰,英气勃勃。 看见宋积云,他目露惊艳之色,却也守礼地没有多做停留,和江县令行礼之后,眼神却忍不住地不时往元允中身上瞟,显然对元允中非常的好奇。 “江大人,我能理解您作为父母官的心情。”他声音清亮,语气谦虚,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冷酷,“可把巡检司的人也调过来维持秩序,会不会太谨慎了些!那些民众不听劝告,就算是出事,与官府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吧?若是您怕上峰问起来不好交待,我可以帮您作证——该做的事您都做了,不该您做的事,您也安排人防备了。” 宋积云听着皱头微蹙。 元允中的脸色则更冷了,他没等江县令说话已生硬地道:“教化民众,不是为官者的责任吗?” 邓大人显然没有想到元允中抢在江县令之前开口说话。 他看了眼江县令。 见江县令并没有责怪和不悦之色,他神色一肃,道:“教化百姓,也不是立刻就能见效的事。要不然也不会每年都有那么多的百姓不听劝阻而死人了!” 说完,他看着元允中问江县令:“这位是?” 元允中目光清冷,斜睨着邓大人。 “这位是元公子!”江县令敷衍地笑道,并没有介绍他们认识的打算,笑着对邓大人道:“哎哟,这不是给你们巡检司的人找点事做吗?人宋家愿意一天出一两银子。你要不要先问问你手下,看他们愿不愿意赚这银子?” 邓大人见状,面露不悦,沉着脸走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江县令望着邓大人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元允中和宋积云解释道:“邓大人是英国公的侄子,英国公让他出来练练手。这小子锦衣玉食,没见过什么阵仗,长大些,经历得多了,就懂事了。” 元允中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放晴。 偏偏又有衙役噔噔地跑了上来,人刚从楼梯间露了个头,已急冲冲地道:“江大人,您快去看看吧!万公公过来了。被堵在了仪门处。他不耐烦,吩咐着手下的人挥了鞭子赶人。陈捕头求他手下留情,他说什么一群贱民,死了就死了。百姓四处躲闪,好不容易维护好的秩序又乱了套不说,还有些百姓受了伤……” “什么?!”没等他的话说完,江县令“腾”地就站了起来,拔脚就往外走,“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报?伤了多少人?是谁在那里守着?有没有乱起来?” 他连珠炮似的一串问,炸得那来报信的衙役脖子直缩,喃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县令也懒得理会他,径直下了楼。 那衙役和江小四一看,小跑着跟了过去。 元允中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盅叮铃铃直响:“蠢货!” 不知道是在骂万公公还是那些因为畏惧权势而不管事的衙役。 “你在这里呆着别动。”元允中交待宋积云,“我去去就来!” 他脸色铁青,神色凌厉,如出鞘的刀剑。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 元允中已转身往楼梯间去。 宋积云忙喊住了他,赶在楼梯口温声对他道:“你小心点!” 乱起来了,大家都只顾着逃命,意外随时会发生。 元允中的神色微缓,点了点头,下了楼。 邵青见了,嘻嘻笑安慰她:“宋小姐别担心,公子……武艺高超,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噔噔噔”地也随着元允中下了楼。 宋积云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这世道是这样的,可真听到,真遇到,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 不过,还好元允中不是这么想的,觉得普通百姓的身家性命也很重要,帮她补上了她没有注意到的事。 她站在暖阁二楼朝下望。 正好看见元允中和邵青的身影融入了攒动的人群中。 只是,元允中的身影好像比平日更显挺拔、洒脱。 宋积云时刻注意着楼下的情景。 大殿依旧井然有序,远处人群像个漩涡乱了起来,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乱起来的人群开始慢慢疏散。 宋积云长吁了口气。 郑全上了楼,见暖阁上只有宋积云一个人,不由奇道:“元公子呢?马会长、严老爷他们都来了,在大殿后面的别院和住持说话,住持让我跟您说一声,问您要不要过去坐坐,她也好准备茶点。” 这原本是场营销。 那边才是她的主场。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刚才发现的事告诉了郑全,并道:“你派个人过去看看,回来告诉我情况怎么样了。再留个人在这里,免得元公子他们过来找不到人。你随我去别院。” 郑全听了义愤填膺:“还好江县令是个好人,不然今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他安排好宋积云交待的事,陪着她往别院去的时候还在说这件事:“也不知道江大人能不能拦得住万公公?万公公属于二十四衙门,江大人属于吏部,就算是得罪了万公公,应该也没有什么事吧?” 宋积云却担心着元允中。 元允中一直没有转回来。 万公公也没有过来。 直到给瓷制观世音佛像开光的吉时到了,宋积云和从龙华山请来的得道高僧等人要去供奉观世音佛像的大殿,宋积云派去的人才匆匆赶了过来,和她耳语:“大小姐,万公公遇到了微服来看热闹的按察使黄大人,万公公、江县令还有元公子,都被黄大人请去惠安坊那边的茶寮喝茶去了。” 宋积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有黄大人在,怎么也轮不到元允中出头。 她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对九华山来的高僧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您先请!” 高僧矜持地点头,率先出了别院。 倒是一直注意着宋积云的李子修有些酸溜溜地道:“宋小姐,我看你一下子红光满面的,定是又有什么好事发生。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们也跟着高兴高兴啊?” 宋积云的窑厂烧出了人高的佛像,对他们这些做瓷器的人来说,先是不敢相信,等亲眼看见后,又有些不甘心。 “不能!”宋积云笑道,一点面子也没有给他,“既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那肯定就是秘密了。秘密怎么能说出来呢?” 她语气俏皮,笑容灿烂,虽是拒绝的话,却并不令人讨厌。 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会长更是殷勤地给她解围,招呼众人往大殿去:“别耽搁了宋老板的事。” 大家很是捧场,和宋积云说说笑笑的,出了别院。 半路上,他们遇到折回来的江县令和元允中。 马会长等人围上前去,纷纷和江县令行礼。在得知江县令并不是宋家请来,而是听说有这么件事自己过来看热闹的,众人在说着恭维话的同时,不禁感叹宋家窑厂鸿运当头。 一个佛像的开光仪式居然能引来县令亲至。 他们对宋家窑厂的态度更微妙了。 宋积云并没有过多的留意这件事。 她不顾别人的眼光,和元允中在旁边小声说着话:“今天的事多亏有你,不然也不会如此的顺利了!” 想着元允中是个顺毛摸的,她干脆笑盈盈地道:“回去之后我请你吃大餐!” 元允中鄙夷道:“就你们家的厨娘?” 话虽如此,他神色间却明显的轻快了起来。 “不!”宋积云抿了嘴笑,“我们今晚出去吃!去梁县最好酒楼桃花居。你随便点,我买单!” 她很是豪爽。 元允中露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沉吟道:“也不用那么麻烦,我就点道九孔螺吧!” 他眼底仿若闪过一丝戏谑。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 九孔螺?海鲜吗? 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 可不管是什么,就算是桃花居没有,杭州、苏州总有吧? “行啊!”她不以为然的笑道,“我们就去桃花居。” 至于能不能吃到,就看桃花居有没有了。 想看她为难的样子,做梦!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不过,当天晚上宋积云和元允中从八仙庵回到城中,已是亥初。 桃花居已经关门了。 宋积云见旁边有家小酒肆还开着,推门进去,干净的铺面九曲十八弯,却因势利导的隔成一个个小间,再饰以花窗隔断, 大红灯笼照着,昏暗中颇显静谧,非常适合小酌两杯说说话。 她立刻请了元允中:“要不要先在这里对付一顿,改日我们再去桃花居?” 元允中倒没有嫌弃,率先进了店。 小二给他们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上了茶点,报了菜名和酒名。 酒全是各地的名酒, 菜全是适合下酒的炸物。 梁县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妙处,宋积云趁着元允中点酒点菜的时候回头去看了看酒肆的招牌。 风月无边。 挺有意思的。 宋积云笑着问那小二:“有没有九孔螺?” 小二愣怔,半晌才道:“我们这里有大海螺,加酒烧炙的,回头客还挺多的,小姐和公子要不要来一份。” “那就来一份!”宋积云笑盈盈地对元允中道,“聊胜于无嘛!” 灯光下,她明亮的眸子仿若倒映着星子。 元允中“嗯”了一声,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小二下去备菜去了。 宋积云就给元允中斟了一杯茶,并笑道:“元公子什么时候和江县令这么熟了?那些日子没在家里,是出去游学了吗?” 元允中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若无其事的淡然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意思是一见就如好朋友? 鬼才信! 如今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若是元允中身上有功名,宋积云自然信。 她笑吟吟地道:“江县令应该是两榜进士出身吧?” 元允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道:“他也曾经在鹤山书院读过书。” 是说他们同出一源吗? 宋积云支肘托腮, 笑容显得有些俏皮:“那鹤山书院还挺不错的。我看那邓大人虽然比万公公好很多, 可骨子里还是视百姓如草芥, 只有你和江县令, 爱民如子。今天要不是你们两位, 八仙庵怕是不会如此平安顺利,万公公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罢休。” 她端起桌上的茶盅:“我以茶代酒,先敬您一杯。” 元允中没有端茶盅,而看着她挑了挑眉,好像在问“你之前不说是多亏了我吗”。 宋积云笑,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谢谢您,要不是您,江县令估计也不会派了衙役来帮忙。” 元允中闻言,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我主要还是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之辈。” 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宋积云倾身上前,眨着眼睛低声道:“是因为‘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吗?” 元允中微愣,嘴角慢慢地扬起一个笑。 “有意思!”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宋积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句话。” 他重复着她的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红薯,是什么?番薯吗?” 宋积云半点不心虚。 书海浩瀚,此时的资讯就是如此的不发达,谁又敢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呢? 她笑道:“可能吧!我在书上看到的。” 她还反问他:“番薯是什么?长什么样?伱吃过吗?是什么味道?好不好吃?” 元允中眉角上扬, 笑了起来。 温暖的灯光都被他打碎。 如阳光般灼烈,照亮了这昏黄的小酒肆。 “没想到宋小姐博览群书。”他微微俯身,声音也莫名低了几分,像低弦的和鸣,“我是听家中长辈说过。他曾经做过云贵川巡抚,有人敬献给他一道菜,据说就叫番薯。不知道宋小姐是看的哪本书?能不能推荐给我?” 巡抚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他的家世。 宋积云微微地笑着,认真地看着元允中的眼睛,徐徐地道:“时间太长,我不记得了,你得容我回去仔细想想才行。” 元允中没有回避,任由她看着。 一时间,他身上紫檀味的熏香在两人之间流动。 她甚至看见他垂下了眼睑,直直睫毛在眼窝下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气氛,突然间横生些许的暧,昧。 宋积云嗓子发痒,正要坐直了身体,她身后突然传来男子惊讶的声音:“宋老板!元公子!没想到你们也会在这里喝酒!” 两人间的气氛不知为何突然一紧。 宋积云和元允中齐齐循声望去。 只见马会长和李子修、严老爷等人正站在他们这隔间的对面。 “今天这庙会办得可真是热闹啊!”马会长一面感慨,一面朝他们走了过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宋家窑厂居然烧出了等身高的瓷器佛像。当年你爹和我说起来的时候,也曾经说过想烧这样一尊佛像,可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没能烧出来。没想到在你手里成了!要是你爹还在,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宋积云立马走出了隔间。 她笑着和马会长等人见了礼,谦逊地道:“我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没有我爹之前的几次试烧,我也不可能顺利地烧出佛像来。” “话虽如此,可若没有几分胆量,也不可能烧出来。”马会长显然对宋积云十分推崇,站在过道上就和她说起话来,“之前我还觉得你有些胡闹,现在看来,还是我目光短浅。我们烧瓷手艺,天赋比勤奋更重要。你有这样的手艺,以后御窑厂再要烧龙缸,我们不愁烧不出来了。” 他之前不太满意宋积云出面和宋大良、宋三良争宋家窑厂话事权。 宋积云没想到烧出个佛像还有这样的收获。 “您抬举了!”她笑着和他寒暄,“诸位都是烧瓷的老行家,老前辈,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你也不必如此客套!”马会长说着,那架式,大有和她论长辈的意思。 旁边的严老爷就拦了马会长:“老马,你少说两句,没看见人家元公子还在旁边吗?” 马会长一时没回过神来。 严老爷已笑着语带调侃地道:“人家未婚夫妻,好不容易能找个机会在一起吃个饭,你这老菜梆子在旁边拉着人家小姑娘说个不停算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赶紧走了,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你真有什么话和宋老板说,哪天不能去窑厂说上个一天半日的。宋老板保证好茶好酒地招待你!” 说完,他还朝宋积云揶揄地笑了笑。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是极,是极!”马会长恍然大悟,忙对宋积云道,“你们吃你们的,我过几天再去你家窑厂拜访你。” 然后还认真地把元允中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小伙子精神。真是男才女貌。” 宋积云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和马会长等人分开,各自落座。 他们点的酒菜正好送了过来。 小二轻手轻脚地给他们摆着碗碟,还热情地介绍:“这是油炸小白条,这是凉拌豆腐皮,这是酥炸小圆子,这是炒合菜……”最后特别介绍他们加的海螺肉,“是我们东家从广州那边学回来的,别的地方都没有。” “是吗?”宋积云似笑非笑看着元允中,帮他夹了一筷子,道,“公子尝尝,与你说的九孔螺有什么不同?” 元允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酒放在了自己这边,茶放在了她那边。 隔断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隔壁的说话声就清晰地传了过来:“刚才和马会长说话的原来就是宋家窑厂的那位女东家啊!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她那未婚夫也很英俊,两人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 宋积云和元允中俱是一愣。 “感情更好!”有人窃笑,“要不然怎么会到了家门口也不回去,跑出来吃饭!” “那是肯定的。要不然今天在八仙庵,他们家女婿也不会亲自去疏散人群,还许诺今天帮忙的衙役每个每天补贴一两银子的饭钱。忙前忙后的,可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那宋家二老爷这女婿找得还真不错。他们是得有个男子搭把手才行,不然这满屋子的妇孺,就算是再厉害,遇到事了没个帮衬的也是不行的。” “主要是小俩口还能情投意合——他们金童玉女似的,进门我就注意到了。宋家女婿走路的时候一直护着宋家小姐,让宋家小姐走在他的内侧;宋家女婿点菜的时候也是一半荤菜一半素菜,点了酒也没有忘记点茶,显然是顾及宋家小姐还在孝期。要我说,这比什么搭把手,支应门庭可要紧多了。” 应该有人应和:“正是,正是。养女儿的人家谁不盼着能找个能疼爱自家闺女的女婿?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要不怎么还是宋家二老爷有眼光,看人准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宋积云大窘,忙给元允中夹菜,还高声提醒隔壁的人:“吃菜,吃菜。既然这铺子的东家大老远的从广州学回来的,你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元允中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垂着眼帘,举止优雅,无声无息地吃着菜。 隔壁的说话声则仿佛被什么割断了似的,戛然而止。 隔壁的隔间顿时静悄悄的,没有了声响。 宋积云觉得好笑。 她殷勤地给元允中倒了杯金华酒。 元允中虽然不承认,可他做过什么,她都看在眼里呢! 而隔壁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开始窃窃私语,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句“害羞”、“恩爱”、“成亲”的话。 宋积云轻轻地咳了两声。 隔壁立刻传来一阵压低了嗓子的大笑。 这饭没法吃了! 宋积云望向元允中。 元允中坐得笔直,耳朵红彤彤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薄霞。 她再定睛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边的金华酒空了瓶。 这,是喝多了吗? 他只有这点酒量吗? 可这样的元允中不仅不让人讨厌,还因为眼角眉梢都比平时柔和了几分,透露着几分亲切,让人觉得更英俊了。 真是难得啊! 宋积云坐在他对面悄悄地欣赏了一会儿。 隔壁的说话声又渐渐地大了起来。 “他们应该是从八仙庵回来的吧?我原来也准备去看看热闹的,结果被堵在半路上了,听说八仙庵那边人山人海的,挤都挤不进去了,我就半路折了回来。” “你们有人去过吗?那佛像是不是真像大家传闻的那样,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洁白无瑕,比用玉石雕刻的还要晶莹细腻?” “我今天也没有去成,出门就被堵在了家门口。” “我也没去成!” “改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了。那佛像供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了。” 好好的话,说着说着,又拉回了宋积云和元允中的身上。 “你还别说,这小俩口长得都好,以后生的孩子也肯定漂亮。就是不知道宋小姐三年孝期守完了,会不会随着宋家女婿去苏州?” “那宋家窑厂怎么办?我要是宋太太,就应该想尽办法把这女婿留下来。就算肚子里这个是儿子,有这样一个姐夫帮衬,就算是以后分他一半家财也划算。毕竟给了女婿就等于是给了外孙,也不是旁人。” “那都是以后的事。你们说,宋家大小姐长得这么漂亮,那宋家二小姐和三小姐肯定也不差。我有个外甥,人品相貌那都是一顶一的,家势也不比宋家差,我找个人上门去和宋太太透个风怎么样?等孝期一完,正好成亲。” “那你这个外甥可占大便宜了!别的不好说,单就这相貌,能和他们家女婿一比高低的,怕是翻遍整个梁县都找不出一个来。” 那人心虚地笑,说话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宋积云已经麻木了。 你总不能让别人不说话吧? 她默默地吃着饭。 并没有注意到对面元允中的耳朵更红了,那颗如相思豆般的红痣更是鲜艳欲滴。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回去之后,还真有人来给宋积玉说亲。 钱氏告诉她:“对方请了严太太。说是给我们家供木柴的熊家。三个儿子,大的比我们家积玉大二岁,中间那个和我们家积玉同年,小的比我们家积玉小二岁。都还没有订亲。我们家要是瞧得中,随便我们家挑一个。 “我寻思着既然是给我们家供木柴的,你应该认识,这件事还得你帮着拿主意。” 宋积云哭笑不得。 熊家她还真有所了解。 她问钱氏:“严太太还说了什么吗?” 钱氏想了想,道:“还说熊太太贤良淑德,性格温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很好相处。若是这门亲事能成,积玉嫁过去了肯定不会受婆婆的气。” 宋积云抚额,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熊家是婺源人,是婺源最大的地主,我们景德镇的窑厂,十之八、九都从他们家进烧窑的木柴。” 第一百七十二章 钱氏支吾道:“说,说过。可我觉得,婺源就在隔壁,翻过山就到了,若是孩子好,结个亲也无妨!”她还强调,“你爹在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们做父母的怎么样都行!” 宋积云半晌无语,道:“若是做父母的不好,做子女的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就是后世,远嫁的姑娘都有诸多不便,何况是交通不便的此时。 如果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去受这样的苦。 但钱氏不死心,道:“为着你的婚事,你爹把梁县略好点的人家都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满意的。” 言下之意,不如试着在外面找找。 宋积云也觉得自己不能先入为主,以偏概全,道:“那我让人仔细打听打听熊家的情况。” 钱氏这才满意,笑道:“若是有好的,把你三妹妹的婚事也定下来。” 宋积云暴汗。 在她心里,宋积雪还是个小孩子呢。 不过,这世道就是如此,她可以特立独行,却不能勉强别人也和她一样的生活。 “我会放在心上的。”宋积云答应钱氏,钱氏就和她说起今天八仙庵的事来,“说把县城堵了个水泄不通,很多人都无功而返,只能以后再去。” 宋积云点了点头,把今天的盛况说给母亲听,并道:“您若是想看佛像,可以过几天和我去窑厂,我一共烧了六尊佛像。” 准备奇货可居! 谁知钱氏嫌弃道:“又不是供在殿里,有什么好看?” 这供在庙里和没供在庙里的又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供在庙里的看着还更清楚些。 宋积云自然不会和母亲去争论这些,她道:“要不要给您拿一尊尺高的观世音菩萨回来?过两天开窑,出的全是居家供奉的佛像。” “又不是买碟子买碗,随便从你窑厂拿就行了。”钱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家里既然要供奉菩萨,肯定得去请那些庙里高僧开过光的。这事你别管了,我到时候去趟八仙庵。” 宋积云汗颜。 此时才深刻地体会到元允中这主意出得有多妙了。 她送走了钱氏,叮嘱香簪去给元允中送些醒酒汤。 香簪捂了嘴笑,道:“大小姐,等你吩咐,黄花菜都要凉了——我早让厨房送去了,这个时候元公子应该喝下醒酒汤,都睡了。” 宋积云不吝啬夸奖,摸着她的头赞她:“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越大越能干了。” 香簪笑嘻嘻地去叫了粗使的婆子给宋积云端了洗澡水进来,一面服侍她沐浴,一面和她说着话:“元公子怕是累狠了,我去的时候衣服都没有换,脸红红的,闭着眼睛躺在醉翁椅上,邵公子和他说话,他都不怎么搭理人。见我去送醒酒汤,也没像平时那样让我放在一旁,而是端起碗来就喝了。 “邵公子还问他这是怎么了,他也不说话。还破天荒地赏给我一把碎银子。” 泡着热水的宋积云舒服得全身毛孔都张开了,她靠在专用来泡澡的小枕头上,懒洋洋地问:“怎么?元公子这么小气的吗?平时都不打赏你们的?” “那倒不是。”香簪立刻为元允中辩驳,“元公子不仅常打赏我们,而且还很大方。不过,他很少亲自打赏我们,都是邵公子,或者是六子代他赏赐我们的。像今天这样亲自抓了把碎银子给我,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呢!” 宋积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在她的唠叨声中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而在荫余堂的元允中却怎么也睡不着。 区区几杯金华酒而已,怎么会让他喝醉? 他不过有些心不在焉罢了。 同龄人中,他算是见多识广的。可他也没有见过像宋积云这样的女孩子。她身上有股子韧劲,让她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都不会轻易的放弃。 如果一条路走不通,她就换一条路走。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走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有时候他看她苦苦挣扎,不免就顺手帮她一把。 没想到,在那些人眼里,他竟然就成了宋家的好女婿。 是个能帮着宋积云支应门庭的人。 小酒肆里那些人的笑语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耳边。 郎才女貌……感情更好……帮着疏散人群……金童玉女…… 他心烦气燥,干脆披衣起身,推门出了房间。 月色溶溶,照在中庭铺成菱花的鹅卵石上,泛着青润的光芒。 元允中望着对面黑漆漆的房间。 他推门而入。 月光洒进来,邵青呼呼正睡得香甜。 元允中看着,莫名心中不虞。 他一脚踢在邵青的床角。 “谁!谁!”邵青满脸慌张,眼睛都没有睁开,却鲤鱼挺身已经一跃而起。 元允中突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 他看也没看邵青一眼,转身就离开邵青的房间。 “公子,你叫我做什么?”邵青满脸懵然地冲着他的背影喊着,“是宋小姐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元允中脚步一顿。 难道他对宋积云真的过度关注了? 连邵青都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半夜找他就是为了宋积云? 他是不是和宋积云走得太近了? 元允中躺在床上,双眼一闭,决定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 清者自清,待时间长了,谣言自然就会不攻自破。 可为何这么想的时候,他心里反而更堵得慌了呢? * 宋家窑厂这几天的生意已经到了一单难求,居然有人拿到了订单加价一到二倍,甚至是三到四倍转卖,赚差价的地步。 她不得不和周正连夜想办法,力求每张订单都是客户自己来提货,可就是这样,也防不住有人在码头交易。 有些人甚至抢着去订他们家的日常瓷,以为这样就可以优先排到佛像的订单,任周正怎么解释也没用。 周正气得直灌茶,道:“难道要涨价才行。” 宋积云倒悠闲,给他续了杯茶道:“利润超过一倍就有人铤而走险,利润超过十倍,就有人杀人放火。防是防不住的,加价也不可能加价,只能想办法推出新佛像,重新定价。” 也就是变相的涨价。 周正觉得宋积云比他更像个大掌柜,甩手不管了,道:“我全听东家的。” 宋积云却觉得利润的大头在家里囤着的那几尊大佛上。 她道:“你放出风声去了没有,说我们还可以烧比八仙庵更大的佛像。” 周正呵呵直笑,拿出了两张订单,道:“一张九华山的,一张武当山的。” 大小姐料事如神。 他们囤了三尊三清真人像。 正好给武当山。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宋积云现在就是有点担心“玉瓷”会褪色的问题。 要知道,能买得起等身高佛像的寺庙也不是很多,何况他们有着超强的宣传效率。 她立刻就有了个决定:“你跟那些寺庙的牙人说,把订货的单子保留好了,我们可以免费换一次。” 周正有点傻眼,道:“免费换一次?怎么个换法?” 宋积云道:“只要不是人为的损坏,我们都可以帮他们重新烧一个。” 周正立刻道:“那岂不是等于半价卖。” 他这是怕有人拿着订单直接要求窑厂帮着再烧一个。 “当然不是。”宋积云把后世一些维修的细则拿出来和周正讨论, 周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兴奋地道:“我知道东家。您这是防着良玉窑厂和我们争单子。这样一来,至少十年,他们家别想做寺庙的生意。” 不过,他很快又醒悟过来, 道:“可我们家的佛像根本就不愁卖啊, 别说十年了, 就是二十年,只要我们家做得出来,就能卖得出去。” 有必要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宋积云总不能暴露“玉瓷”的缺点。 她干脆道:“你听我的,准没错。” 周正居然也没有多问,立刻应下,开始和宋积云讨论怎么把这些优惠都写进契书里又不能让那些寺庙和牙人钻空子。 宋积云却寻思着要不要和御窑厂重新订一个合同。 按惯例,给御窑厂烧的瓷器御窑厂有优先供货权。 宋家窑厂要自己用,必须御窑厂同意。 或者想办法让御窑厂允许他们窑厂也烧甜白瓷,但祭祀用的瓷器专供御窑厂给皇家进贡? 这样就可以烧高温瓷了,也不存在褪色、龟裂的问题了。 * 宋桃这边的生意却一落千丈。 此时的交通不便,宋家窑厂是第一次烧出大佛来,并不是所有来进货的商户都有实力有信用直接从银楼里拿银子,多半的商户只能紧着购买自己觉得最畅销或者最需要的瓷器,临近春节, 家家寺庙都会举办庙会, 洁白如玉, 能供奉在家里的佛像, 不消说, 肯定比祭祀用的瓷器更受欢迎。 洪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洪老太爷虽然觉得自家窑厂的瓷器不愁卖,可更眼红宋家窑厂的红火。 他亲自来了窑厂,和宋桃商量:“我们能不能也试着烧尺高的佛像。” 宋桃看着宋家窑厂每天车水马龙,虽然告诉自己不用着急,各做各的生意,可还是嘴角都起了泡。 她听着洪老太爷这话就觉得不舒服。 她何尝不想客似云来,可要有这样的手艺才行。 她按照前世的记忆,把一些宋积云当年非常器重的窑工都想办法挖到了良玉窑厂,可这些人毕竟都没有像前世那样,已经在宋家窑厂做了十几年的工,有很多的经验。她能有什么办法? 但她更不能对洪老太爷发火。 她笑道:“也不是不能做。可如今市面上的模具师傅都在他们家赶活,我们若是要做,就得高价挖人。这都是小事,怕就怕宋家窑厂和他们签了很苛刻的契书,他们就是想来我们家窑厂也来不了。” 洪老太爷心里也清楚。 他失望地叹气。 跟着过来的洪大管家出主意道:“要不,我们也烧点青花?我看宋家窑厂的青花也卖得挺好的。” 宋桃闻言暗骂了几句“外行看热闹”之类的话,这才笑着解释道:“烧什么我都行。要紧的是师傅从哪里来?” 洪家的大总管一下子不出声了。 宋桃安抚洪老太爷:“最多也就两年,窑厂就办起来了。也不用急着这一时。” 洪老太爷听了这话微微点头, 倒没再说什么。在窑厂看了一圈, 就领着自己的人走了。 宋桃却若有所思, 问身边的小厮:“宋仁呢?今天又没有来窑厂?”‘ 她想突破,只能从万公公身上下手。 “嗯!”小厮笑着点头,却也不忘给宋仁上眼药,“他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来了。” 宋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又是个洪家塞进来的人。 “宋仁要是来了窑厂,你让他来见我。”宋桃说着,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回了账房。 * 宋积云这边则迎来了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熊老爷突然来访。 熊老爷也算是富甲一方的人,宋家窑厂和他们家做生意通常都是各家的管事来来往往的,熊老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忙将人迎到了雅间。 熊老爷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壮硕,走起路来像熊似的房间都仿佛要震三震,满脸的落腮胡子更让人看不清楚五官,但好在眼睛很大,目光清亮,一副豪爽磊落的模样,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坏人。 他进了雅间就四处地打量,还不住地赞扬:“不错,不错。窑厂到了伱手里,生意越来越好了。你爹后继有人,到了九泉之下也能闭眼了。” 宋积云和他客气了几句,等丫鬟上了茶点,和熊老板分主次坐下。 谁知道熊老爷开口就直奔主题:“我知道你们家是你做主。我前些日子托了严老爷给我们家孩子求亲,不知道宋东家意下如何?” 虽然有所猜测,但就这样被熊老板打了个直球,宋积云还是被水呛了一下。 她忙道:“婚姻大事,关乎家里人一辈子的幸福,自然要多思量思量。” “行!”熊老爷爽快地拍了拍大腿,笑道,“我来,是想让宋东家知道我们家的诚意。只要这亲事能结成,你考察我们家多久都行。” 直白得让宋积云不自在地笑了笑。 熊老爷就说起自家的事来:“我们熊家里四房外八房,都是儿子多姑娘少,媳妇嫁进来都不会吃亏,更没有那些污七八糟的事。何况你妹妹们是我亲自选的人,要是谁敢对你妹妹们不好,我一巴掌搧死他。” “等等!”宋积云心生不妙,道,“妹妹们?不是给我二妹说亲吗?” “哈哈哈!”熊老爷摸着头道,“我们家三个孩子,你们家两个姑娘,谁合适都行啊!两姐妹嫁两兄弟也是佳话啊!” 宋积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赔钱!赔钱!” “宋家窑厂把残次品当成正品卖给我们!赚黑心钱!” “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前世经历过公关危机的人都知道,能喊到当家人面前的事,都不会是小事。 宋积云悚然起身,忙对熊老爷道:“您在这里坐坐,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熊老爷点头,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 神色自若地继续喝着茶。 宋积云快步出了雅间。 雅间外的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群人,大多数都是这几天守在这里等订单的商户。 她还能听见周正的声音:“不可能!我们宋家窑厂在景德镇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卖这种瓷器给你们。” 有男子愤怒地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窑厂的订单!伱再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窑厂的瓷器!我钱三在景德镇也行走这么多年了,是什么人,大伙儿都知道!我难道还讹你们窑厂不成?” 旁边的人则议论纷纷:“就是!钱三这个人最讲信用不过了, 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看宋家窑厂这些日子生意红火, 就有点飘了。平时笑脸相迎的伙计那脸,比晚娘还难看。问他们个价格, 也是不情不愿的。” “我一看就是他们窑厂的东西。这还是老东家在时就开始做的图样。我们家之前也一直进的这个图样。但一直都好好的,没出现这种情况啊!” 大多数人都是偏向钱三的。 宋积云心中一沉,厉声大喝:“怎么回事?!” 人群立刻分开。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宋老板!” “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 “真的假的?这么年轻!” “她小时候我看到过宋家二老爷带着她去庙里上香,还和小时候长得一样,错不了!” 众人又“嗡嗡嗡”开始窃窃私语。 宋积云则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东家!”周正满头大汗地给宋积云行礼。 那钱三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个子不高,穿了件窑工穿的葛色粗布短褐,却红光满面,看着就不像是做苦力的。 应该是为了做事方便特意这么穿的。 这也说明他生意做得不大,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很能吃苦。 这样的人也通常都很细心。 宋积云飞快地打量观察着来人,在心里猜测着此人的性格特点。 钱三看见她一愣,顿时涨红了面孔,过了一会才匆匆给她行了个礼,道着:“宋老板!” “钱老板!”宋积云笑着还了个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要不先去账房坐坐。” 雅间已有了熊老板。 宋积云说话间,看了一眼他身边板车上堆放的一板车瓷器。 可就这一眼, 也够让她心里一沉了。 青花的刀纹小碗,景德镇最常见的图样。瓷面光洁,却炸成了好几块。 惊釉! 这是由于釉料使用不当引起的。 而且是最低级的错误。 就是有实力大窑厂的学徒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谁知道那钱三面露挣扎,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道:“宋老板,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不给我个交待,等一会更说不清楚了。” 说到底,还是怕他们仗着窑厂势大,欺负他。 宋积云深知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快刀斩乱麻,立刻把事情解决了,让信息不那么快地传播出去,而且就算是传播出去,也传的是好话。 “好!”她爽快地道,“那我们就在这里解决。” 她问周正:“钱老板的订单是我们窑厂的吗?” “是!”周正犹豫了一会,还是肯定地道,“我看过订单了, 是我们窑厂的。” 他走到她身边,还压低了声音道:“数量也对得上。” 宋积云微微颔首,问钱三:“钱老板,既然是我们家的货出了问题,那你意下如何?是退货按行规三倍赔偿,还是给您换一批货?” 钱三惊讶地望着宋积云。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简单。 宋积云真诚地道:“我相信以您的为人,不会讹诈我们。肯定是我们窑厂的货出了问题。” 钱三一听,眼眶都湿润了,忙道:“宋老板,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小家小户的,这次来进货的钱都是几家凑齐的,如果没有问题,我肯定不会找上门来的。我想换一批货,可这批货您得让我自己亲自挑。” 这是不相信他们家的东西了! 而且,钱三显然没有诬陷他们。 宋积云心里又沉了几分,但面上却不显半分,依旧诚心诚意地道:“这是应该的。既然是我们窑厂出的问题,您提这样的要求是非常合理的。” 她还故意沉吟道:“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除了打开库房让你亲自挑一批您满意的货,还另外送三尊尺高观世音像的订单做赔偿。你拿着订单,半年之后来取货就行了。” 瓷器必须提前烧,不然她就当场送给他了。 钱三和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呆惊了。 “钱三发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不知道我把家里的瓷器砸了,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哎哟,钱三,这订单你要不要?与其半年后再来一趟,不如就就近卖了,卖到的就是钱啊!” “如今他们家尺高的观世音像黄牛价都翻三番了!” 再也没人关心这批青花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宋积云心头微松,再次笑盈盈地请钱三去账房里说话:“这批瓷器退库还得走程序,你在这里也是干等着,给个机会我尽尽地主之谊。” 还道:“你放心!我当着众人说出来的话不会不算数的。不然我们窑厂的名声也没了,不可能再在景德镇立足!” 此时的人做生意诚信第一。 钱三不好意思地跟着宋积云去了账房。 路上还道:“那观世音菩萨,您卖给我一尊就行了,我抱回家去给家母欢喜欢喜。不用赔三尊给我。” “要的,要的!”宋积云笑道,“是我们窑厂的错,理应赔偿给您。” 她说着,朝周正使了个眼色。 周正会意,和钱三聊起家常来,慢慢越过宋积云,和钱三并肩去了账房。 宋积云瞬间脸色铁青,沉声吩咐随行的小厮:“去,给我传话给罗师傅,让他把窑厂库房全都封了,所有的人不得走动。再派个人去给汪掌柜报信,所有的货停止装船,码头的仓库不得出货。” 说不定还会有人来闹事。 甚至还得把已经卖出去的瓷器召回。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宋积云想想这些就头痛。 而那小厮已一溜烟地跑去报信去了。 宋积云则快步追上钱三和周正,三个人说着话去了账房。 等到小厮上了茶点,她又郑重地给钱三道了歉,以至于钱三有些局促地道:“宋小姐要不要再看看那些瓷器?” “不用!”宋积云大方地笑道,“您既然说是,那肯定是。” 钱三顿时流露出副百感交流集的模样,道:“毕竟是大窑厂, 就是有气魄。” 有没有气魄宋积云不知道,但送走了钱三,宋积云立刻去见了熊老爷。 熊老爷显然已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没有啰嗦就告辞了。 宋积云松了口气,面沉如水地亲自去了库房,问正在库房盘点的罗子兴:“知道是哪一窑出了问题吗?” 瓷器一批一批烧制的, 若是出问题,也会一炉窑一炉窑出问题。 罗子兴一面指使着学徒把从每一炉挑选出来的样品泡在烧沸了的开水里验证是否出了问题,一面焦头烂额地回复宋积云:“现在已经查出了两窑。”并告诉她,“查出来的结果我已经交给了项师傅,他带着几个学徒在核实经手人是谁?” 窑厂为了好核算工钱,每道工序是由谁经手的,都有很详细的记载。 宋积云接管窑厂之后,加强管理,这些手续更完善了。 罗子兴等人当初还觉得宋积云有些小题大做,现在却不由暗暗庆幸。 宋积云的初衷则是完全为了避免有些做师傅的侵占徒弟的工钱。 两人在库房里等着结果,汪大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急地道:“听说惊釉了?这是谁他妈干的事?” 罗子兴看了眼脸色始终阴沉着的宋积云,朝他使着眼色,示意他别说了,给宋积云添堵。 汪大海回过神来, 讪讪然地笑,道:“东家,我们那边到现在为止只查了一炉窑, 我看问题不大。” 宋积云心烦气躁, 道:“你不在库房里守着跑来这里做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让惊了釉的瓷器发出去, 我们窑厂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别人也不是没有惊釉的情况发生,只有他们窑厂,从老东家到现在的东家,都大惊小怪的。 可这话汪大海不敢说。 东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立刻道:“我这就回去盯着,保证我那边不会出事。” 宋积云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这时,周正面色惨白地跑了进来,道:“东家,是釉料。是釉料出了问题。颜记那边以次充好,我们的货才会出问题。” “什么?”宋积云愕然,“怎么会是釉料?” 颜记自她父亲起就给他们家供应釉料,已经二十几年了。 事情若是证实,传了出去,他们家也别想在景德镇立足了。 他们家这是要自绝生路吗? 宋积云沉声道:“你敢肯定吗?” 周正连连点头,道:“东家,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我们家窑厂,再怎么疏忽,也不可能出现这种错误。大家都在查出事的瓷器, 我就去查了查原材料, 真给我发现了问题。” 他说到这里, 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不仅因为原材料是他在负责, 而且因为如果这件事还涉及到原材料,那窑厂的损失是一笔让人不敢直视的数目。 有可能还会全员停工。 宋积云目泛寒光,道:“走!去看看!” 周正忙在前面领路,一行人去了放釉料的库房。 几个负责上釉的师傅正在一包包的检查釉料。 偌大的仓库,粉尘四起。 负责上釉的大师傅顾清全身灰扑扑地迎了上来,急急地道:“东家,您怎亲自来了?您放心,我们保证把出问题的釉料都找出来。” 大家都这么焦急了,宋积云这个时候就得更沉得住气才行。 她安抚众人:“你们辛苦了!我相信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又让周正去给众人准备夜宵,发加班费:“学徒按平时的两个满工计,大师傅们按平时三个工计。查出问题的,加班费翻倍。” 她此话一说,整个窑厂都沸腾起来,个个都干劲十足的,因为窑厂出事而低沉的气氛都不翼而飞。 窑厂生意好了,最多也就给像罗子兴、周正这样的大师傅和大掌柜分点红。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 当务之急是把事情解决了。 周正心痛道:“这几天赚的钱恐怕都要打水漂了。” 宋积云道:“总比窑厂倒了好!” 怎么可能! 就凭他们东家的这手烧瓷的手艺,谁家窑厂倒闭他们家窑厂也倒不了啊! 这话周正同样不敢说。 他怕宋积云不高兴。 他道:“东家,您看要不要封锁消息,也免得那些妒忌我们家生意好的推波助澜,乱嚼舌根子!” “不!”宋积云断然道:“不仅不要封锁消息,还要大肆地把这件事传出去!” 她解释道:“钱三的事已经有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了,伱能一个个上门去让人家不要往外说吗?既然止不住,那就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对自家出问题的瓷器是怎么解决的,让他们知道我们能卖出的瓷器都是有保障的。” 周正还有些犹豫,道:“会不会有人因此拿这件事生事?我现在担心有人会依葫芦画瓢,弄虚作假,为了佛像的订单特意找了惊釉的瓷器冒充我们家的瓷器。” 佛像的销量太好了,订单已经排到两年以后了。 宋积云笑着调侃着说了句后世流传的话:“毕竟黑红也是红!要紧的是让大家知道我们为质量出问题的瓷器做了些什么。只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算是赢了。” 周正细细地消化着她的话。 他们又回了灯火通明的库房。 罗子兴劝宋积云:“您回去歇了吧!这深更半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查得完的。” 宋积云觉得自己在这里主要的作用是鼓舞士气,忙倒未必能帮得上多少。 “没事!”她强打起精神,“我和大家一道。你们在这里忙着,就算我回去,也睡不着啊!” 罗子兴不再勉强。 整个窑厂停产停工,都在查这件事。 宋积云还让人在窑厂门口贴了告示,说有问题的瓷器窑厂一律收回,可按三倍赔偿退货,也可换货。 加上昨天那三尊观世音像的事,宋家窑厂烧出了惊釉的事像长了翅膀似的,不过半日工夫,就传遍了景德镇的大街小巷和码头客栈。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邵青自然也知道了。 他问翘着腿躺在醉翁椅上看书的元允中道:「宋太太派了宋家二小姐和三小姐去给宋小姐送饭,我们不去看看吗?」 宋,宋,送…… 这话落在元允中的耳朵里,全是「宋」。 他心头罕见地掠过一丝烦躁,不耐烦地道:「别人家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邵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也让元允中面如锅底。 邵青只好解释道:「我看你以前很关心宋小姐的事,如今宋家出了这么大事,你却不闻不问的。」 他还猜测:「难道是宋家窑厂和宁王走私的事扯上了关系?」 元允中听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宋家出了事,与我们能有什么好?」 邵青总算明白了。 他和元允中说人情世故,元允中和他说远近亲疏。他和元允中说远近亲疏,元允中和他说人情世故。 总之,道理都站在元允中那边。 他把嘴闭得紧紧的。 元允中却偏偏问他:「颜记是怎么一回事?谁在后面捣鬼?」 邵青和他做了个「你让我闭嘴」姿势,却被元允中嫌弃地瞥了一眼,威胁道:「你还想不想在锦衣卫干了?」 「不想!」邵青很干脆地道,「我想回去伺候老太爷!」 元允中鄙视他:「你就这点出息!」 邵青光棍地道:「我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皮完了,却不敢真的得罪元允中,低声道:「您说,我们要不要帮帮宋小姐?」 元允中却依旧陷在之前的情绪里没有出来似的,厉声道:「怎么帮?把那些嚼舌根的都杀了?」 「当然不是!」邵青越发觉得元允中今天很怪异了。 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接触的都是庙堂之上的事,和经商完全是两回事。 他抓耳挠腮了半晌,觉得既然想不出办法,就暂时别想算了,思绪渐渐转到了其他事:「您说,英国公把他侄儿丢在梁县这么一个犄角旮旯是什么意思?不会他也和宁王走私案有关系吧?太祖可是说了的,谁「以王小过奏闻」,谁就是「离间亲亲者」。这宁王走私,到底是「小过」还是「大过」呢?」 谁知道元允中却没有理他。 邵青习以为常,自言自语地在那里唠叨着。 元允中却突然道:「宋小姐机智过人,就算一时被人非议,也会很快站起来,不会放过那些在她背后生事之人的!」 邵青睁大了眼睛。 他已经在和元允中说朝中大事了,元允中却还在说宋小姐的事。 那宋小姐的事,元允中到底是要管呢还是不管呢? * 有关宋家窑厂的那些流言蜚语,正如宋积云预料的一样,从「宋家窑厂烧出了惊釉」到很快变成了「宋家窑厂封了窑厂的库房和码头的仓库,停工停产在查自家的烧出来的所有瓷器」,再到「谁家要是买了宋家窑厂的惊釉瓷,拿着订单就能换他们家三尊佛像」,最后变成「宋家窑厂和颜记釉料铺子打起来了,说是颜家以次充好,卖了釉料给宋家,宋家这才烧出了惊釉瓷」。 而宋家窑厂的销售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反而是更多的人在宋家窑厂排起了长龙,问窑厂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接订单。 有过路的人问:「你们就不怕买到了惊釉瓷?」 「怕什么!」大部分人都不以为然,「他们家不是在一件一件的检查吗?万一查出了问题,还能白得三尊佛像。」 窑厂的大门则被人堵住了。好几拨人 像钱三似的,拖着一板车的惊釉瓷,叫嚣着宋家窑厂换货赔钱。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楚哪些是来讹诈的,哪些是真要赔偿的。 尽管宋积云早已安排了人,大家还是忙得团团转,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周正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他相信宋积云的办法能扭转乾坤,但像这样的火爆,却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宋积云却没觉得胜利了。 她对周正道:「这件事还没完。查出来已经销出去的瓷器还有一百多件没有收回来,后面应该还有人会断断续续地来退货,你们要拿出耐心做好退货、安抚。」 周正忙道:「东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望着攒动的人头,另有担心:「那订单我们怎么办?按这样下去,要排到三年后去了。」 虽然日进斗金,可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他想停下来一段时间,好好地把接下来的订单完成了再接活。 宋积云狡黠地笑道:「我们开龙窑!」 周正惊呆了。 龙窑,是窑的形状。 它依山坡而建,自上而下,有时候可长达几里,远远看去,斜斜地盘在山间,像龙又像蛇,因而称龙窑。 而烧瓷的条件苛刻,全靠手工,制不、拉坯、上釉、把桩,全凭经验。 龙窑因为体积大,热散得快,很容易裂瓷。 景德镇如今用的都是像馒头一样的圆窑。 既好控制火候,又因为蓄热好,瓷器成品比其他的窑都有保证。 但龙窑一次性能烧很多件瓷器,有些窑厂在烧低档瓷的时候,偶尔会开龙窑。 反正瓷器只要不漏水,总是有人买。 不过是价高价低的区别。 「可,可我们窑厂从来不烧低档瓷!」好半天,周正才声音有些干涩地道。 东家都能因为一个惊釉翻天覆地了,怎么也不会用低档瓷冒充中高档瓷。 可不冒充中高档瓷,开龙窑做什么? 他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跟不上东家的思维。 宋积云笑道:「别人不能烧,不代表我们也不能烧啊!你去请了罗师傅过来,我们商量一下,看这个龙窑怎么开?」 除了技术,开龙窑还得地方和窑工。 他们家窑厂一直都烧馒头窑,窑厂建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 从前其他窑厂都很眼红他们家有这么一块好地方,如今要开龙窑却得另找地方。 「借!」宋积云慢慢地望了一眼在座的罗子兴等人,徐徐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家的生意这么好,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既然如今要扩张,与其买地,不如互利互助,借别家作坊的地方,大家一起赚钱。」 至于怎么借,就看大家怎么谈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罗子兴和项阳等老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吭声。 周正和顾清几个年轻人听了却跃跃欲试,道:“东家,这主意好。通过借地方,把那些小作坊联合起来,既可以用他们的窑工和大师傅,还可以避免让那些小作坊的东家担心我们是想吞并他们。一举两得!” 合作是要彼此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那些小作坊的老板有地在手,首先就会放下戒心,再谈合作的事,就会容易很多。 而宋家窑厂订单这么多,耽搁的时间可都是钱啊! 至于时间长了会发生什么事,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周正几个显然已经领会了宋积云的意思,罗子兴几个还是有些担心,道:“东家,怕就怕那些小作坊的老板们狮子大开口,或者是只愿意借地不愿意借人。” 宋积云笑盈盈地望着周正,道:“那就看我们周大掌柜怎么去和别人谈啰!” 周正立马道:“东家放心,我肯定把这件事做成了。” 罗子兴等人见事已成舟,也不再纠结,毕竟能烧出更多的瓷器来,大家都会受益。 他说起技术方面的事来:“不能是普通的松柴,得是带着油脂的松柴,十年以上的老松根就更好了。” 宋积云沉吟道:“火候是一部分,保温也是一部分。得和昌江帮的人商量商量才好,看能不能在窑外面多糊一层黄泥。” 罗子兴赞同她的观点,道:“黄泥透气,是最好不过的了。” 周正忙吩咐手下的一个管事去请了专给宋家窑厂砌窑的昌江帮领头的人过来,自己则带着几个管事去满景德镇找能砌龙窑的地方去了。 昌江帮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也是从宋积云父亲起就帮着宋家窑厂砌窑了。 他听了直抓脑袋,道:“东家,窑顶若是多糊一层黄泥,怕是承受不住。” 三个人又凑在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最后决定大家一起先试着砌个窑顶,看看具体的承重是多少。 几个人又在窑厂的空地砌了一小截窑炉,一点一点地往上加黄泥。 忙了两、三天,周正那边看好了四块地:“一块是严老爷家窑厂的,严老爷听说你要烧龙窑,说免费给我们用,到时候让他看看就行了。 “一块地是洪家的,如今种着杂树,洪大少爷让我们租,而且开的租金还不低,我瞧着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不太想借给我们。 “还有两家是小作坊。一家姓陈,愿意借地,但要求我们烧窑的时候要带着他们作坊的把桩师傅,想学手艺。一家姓吴,也愿意借地,但要求我们开窑的时候能让他们搭着烧两百件青花。” 宋积云笑道:“你觉得哪家好?” 周正有些意外,想了想,认真地道:“我觉得姓吴的那家更好。银货两讫。” 严老爷这个人情还不知道用什么还。 陈家那里担心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宋积云点头,道:“那就选吴家的。但你可以去跟陈家的人说一声,他们家的师傅、学徒若是愿意来帮忙,我们也欢迎。” 周正讶然。 宋积云笑道:“这世上只有不努力的师傅,没有饿死的师傅。我们这也算是千金买骨了。” 到时候景德镇的那些小作坊知道了,他们窑厂要再借熟练的窑工也好,大师傅也好,都会容易得多。 周正笑着应下,叫了账房的先生来立契书。 立了契书,宋积云看过没问题,他就可以去找吴家签约了。 账房里顿时又忙了起来。 有小厮跑进来禀道:“东家,颜记的王老爷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周正听着瞋目裂眦,道:“他还有脸来!要不是他,我们窑厂怎会如此?还真以为我们拿他没有办法不成?大不了我们去苏州进釉料?” 颜记是景德镇最大的釉料商,不仅价格公道,品种齐全,还不时能弄来些几乎在市场上绝迹了类似苏麻离青这样的釉料,景德镇烧瓷的就算不是常在他那里进货,也都会去他那里补货或是委托他们家帮着找些不常见的釉料。 宋家窑厂自宋积云管事之后,大大提高了瓷器的成品率,利润是其他窑厂的几倍,这点车马费,他们完全承担得起。 这话周正的确是有底气说的。 宋积云笑道:“听听他说什么也好。” 自宋家窑厂一出事,颜记的掌柜就跑了过来,说是听了传言,他们立刻去查了库房,没有查出问题。但他们会继续查,宋积云这边若是查出了什么,也跟他们说一声,他们肯定配合把事情查清楚。 还说什么两家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宋家窑厂也向来是他们的大客户,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这样的大客户流失的,请宋积云放心,如果是他们的责任,他们责无旁贷,一定会负责之类的话。 宋积云当时忙着查点库房,点了点头就让他走了。 周正气得不行。 陪着宋积云去见了王老爷。 王老爷满脸的歉意,看见宋积云就喊冤:“都是我那不成气的小舅子,把他养在外面的的一个女人弟弟悄悄地安排到了铺子里当学徒。他错把平等青当成了石子青发给你们窑厂,这才酿成了今日苦果。 “宋老板,看在您父亲的面子上,您可无论如何给我这张老脸一个面子,这件事就这样算了,窑厂的损失,全是我的。” 说完,还深深地给宋积云弯下了腰,鞠着躬,一副宋积云不原谅他,他就不起身的架势。 平等青和石子青都是青花的釉料。 平等青烧出来的青花淡雅清亮,石子青烧出来的青花浓中带灰。按理,大家都会用平等青。可若是想烧出蓝中透紫,端庄雅正的青花,就得在另一种叫“回青”的釉料里掺石子青,按比例使用。 平等青当成石子青,掺到了回青里,那不得出事吗? 宋积云看见王老爷这个样子,很想问他:你太太知道你这么说她兄弟吗? 她决定要告诉王太太才行。 但此时,她笑着对他道:“王老爷也不必这么自责。我一个做晚辈的,您这样,我就是有话要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又示意周正扶他起来,大家在太师椅上坐定。 宋积云开始和他算这次窑厂的损失。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还好回青只用在高档瓷上,我们查的及时,只损失了一炉窑。我们窑厂损失的不多,也就三百多两。可我们若是全卖出去,怎么也能赚个五千两。您也是行家里手,这个账您自己也能算清楚,我没有讹你,你心里明白。 “主要还是那几天停工停产,补贴给窑工、大师傅的工钱,赔偿给那些商户的银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五万两打不住,八万两差不多。” “怎么会这么多?!”王老爷听着立刻跳了起来,“最多也不过七、八千两才是。” “是吗?”宋积云嘴角微撇,笑容里带着些许的嘲讽,悠悠地道,“那是别的窑厂。他们一炉窑最多也就能烧成个三、四成,赚个一、两千两银子。可我家窑厂,成品率在七、八成左右,您自己算算,能不能赚个五千两银子。 “再就是其他的费用。别的窑厂烧出了惊釉,多是藏着掖着,生怕坏了自己的名声。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又是派人查库存,又是派人追回那些卖出去的瓷器,又是翻倍赔偿,还没有算受损的名声。 “八万两,我算的不为过吧?” 她说着,目光炯炯地望着王老爷,仿佛他要是敢说个“不”字,她就要拿出账单来一笔笔,好好和他算个清楚似的。 王老爷满脸苦涩,半晌才道:“这,这也太多了!” 他求饶道:“能不能少一点?” 宋积云绵里藏针,笑道:“我也知道让您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有点困难,可这件事既是您小舅子惹下来的祸,您看,您要不要跟您岳父说说?我正好想买几座泥坑,让他老人家把他们家的泥坑折算给我好了。” 王太太家也是做瓷器原料的。 不过是做高岭土生意。 王老爷一听,冷汗都冒出来了,连忙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宋积云笑道:“是不能跟您岳父商量?还是不愿意把泥坑折算给我?” 前者证明他在说谎,后者证明他贪婪。 两者他总要选一样。 王老爷支支吾吾的,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的,仔细听来,就是既不能去找他岳父,也不可能把泥坑卖给她。 宋积云也不勉强,笑着端茶送客,道:“王老爷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们什么时候再细谈也不迟。” 王老爷估计也没有想到她会狮子大开口,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讪讪然的先告辞了。 但王老爷只隔了一天的工夫就想“清楚”了,他拿了八万两银票给宋积云,再次向宋积云道歉。 宋积云收下了银票,转身让人把她和王老爷说的话传了出去。 景德镇立刻开始传王老爷有个不成气的小舅子之事,而颜记釉料铺子是让宋家窑厂惊釉的罪魁祸首也成了定论。 当然,也有那看不惯宋家窑厂的人道:“那也不能怪人家釉料铺子。难道拿到釉料之后你都不仔细看清楚的吗?宋家窑厂还号称是景德镇第一呢,我看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声音很快就被更多的流言蜚语给淹没了。 最近大家谈得最多的是宋家窑厂的赔偿:“听说有人专门收集了一车惊釉瓷讹了宋家窑厂三尊佛像!” 周正听了肺都气炸了,找到宋积云道:“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明明是我们当场就识破了,怎么传来传去的,变成了我们被骗了!” “是我让传出去的。”宋积云笑道,“这谣言一出,是不是我们窑厂就成了大家同情的对象,再也没有人议论我们家烧出惊釉的事了。” 周正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 宋积云趁机道:“众人多喜欢同情弱者,有时候,我们弱一点,并不是件坏事。” 而王老爷说小舅子的话传到了王太太耳朵里,王太太却不依了。 王老爷要出门的时候被她拦住:“我嫁过来是没有陪嫁还是没带口粮?娘家兄弟是拿了你一根纱还是穿了你一件衣?你说他不成气,他又怎么不成气了?你又帮扶了他什么?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你别想出这个门。” 王老爷低声下气:“这不是铺子里出了纰漏,得找个能挑得起的人担当吗?” 王太太冷笑:“怎么不让你兄弟担当?要拿我兄弟当出头椽子?” “我兄弟哪有你兄弟有脸面!”王老爷左说右说,“这也是为了我们家的生意好!” 王太太根本不听,就是依不饶,要他想办法澄清,这件事与她娘家兄弟没关系。 两人打了一架。 王老爷到了李子修家里的时候脸上被王太太挠得血凛子还冒着血珠子。 李子修目瞪口呆:“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王老爷满脸无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还道,“我这可是为兄弟你的事受的伤!” 李子修哈哈大笑,朝着王老爷拱手作挕:“兄弟的高义,我记着呢!” 他命人去拿银票给王老爷,亲自给王老爷斟了杯茶,笑道:“说好的,不管宋家要赔多少银子,这银子都由我来出。我再奉上一万两银子,算是给兄弟的茶水费。” 王老爷呵呵地笑,说起了宋积云:“到底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区区八万两银子就满足了。” 他还劝李子修:“就当拿八万两银子找了个乐子了。” 李子修每年去苏州府吃个花酒赌个钱也不止这个银子,他并不心痛。 “改天我请你去苏州听评弹!”李子修热情地邀请王老爷,“要说这天下哪里好,还得属苏杭。” “好说!好说!”王老爷连连点头。 李氏窑厂的大总管满头大汗跑了进来:“东家,不好了!淮王府那边来人说,以后不用我们家再给他们府上送日常瓷去了。他们准备从宋家窑厂采买了!” “什么?!”李子修惊得手中的茶杯都差点掉了下去,“你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问。 大总管把话重复了一遍,并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说是宋家窑厂那个郑全,带了一套矾红雪景六方盘碗,通过淮王府的大管家送到了淮王府老太妃的手里。老太妃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立刻见了郑全,还在郑全手里订了一套茶具,说是要送给宫里的万贵妃的。 “然后王府就通知我们,以后不用再给淮王府送瓷器了,改由宋家供瓷。”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哐当!」一声,李子修狠狠地将茶盅砸在了地上:「噶啥糕!」1 他恶毒地骂了一句。 宋积云居然这么狠! 暗戳戳的就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不对! 他算计宋积云的事宋积云怎么知道的? 他一直和王老爷单独联系,就算是他的心腹大管家,也只知道他频频找王老爷,可能有什么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王老爷的身上。 他说过什么,只有王老爷知道。 王老爷去找宋积云的时候说的话虽说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可谁又能保证他只说了那些话呢? 李子修在心里冷嗤一声,面上却不显,反而笑呵呵地对王老爷道:「兄弟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处理一下这件事。」 王老爷心头闪过一丝怪异。 这个时候,李老爷还笑得出来…… 可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多想,而是忙道:「你只管去。你们家这点心还做得挺好吃的,我在这里喝茶吃点心好了。」 李子修没和他多言,拱手行了个礼就和大总管出了厅堂。 只是他一走出厅堂,就压低了声音对大总管道:「你赶紧去账房,那银子暂时不给了。我们这就去淮王府。」 大总管应声而去。 李子修则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书房,准备出门。 * 王老爷在厅堂等了良久,都没有等来李子修。 他喊了门外走过的小厮:「你们家老爷呢?」 小厮刚送走了李子修,恭敬地道:「我们家老爷出门了。去了上饶。」 淮王府在上饶。 「坏了!」王老爷跺脚。 那八万两银子他还没有拿到手呢! 他抓住那小厮:「你们家老爷走的时候,可曾交待过什么?大总管呢?也跟着一起去了上饶吗?」 小厮点头,道:「不仅大总管,窑厂的大管事,账房的几位先生,都跟着老爷去了上饶。」 王老爷呆在了那里。想起李子修的笑,这才惊觉李子修是在怀疑他。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娘。 他的八万两银子啊! 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应该为了面子,自掏腰包先把银子赔给宋积云了! 他恨不得碰墙。 可现已如此,他就是在这里把海水等成了石头也没有用了。 王老爷气冲冲地回到了家。 他老婆向他要那八万两银子。 王老爷拿不出来。 王太太根本不相信,怀疑道:「你不会是把那八万两银子拿去了你兄弟那里吧?公公在世的时候,我们可就已经分了家。你虽然继承了颜记釉料铺子,可他是分了房子田亩银子的。你敢拿了我娘家兄弟做筏子还把钱拿去你兄弟那里!」 两口子又打了一架。 接下来的几天,王老爷天天往李子修家跑,可李子修都不见踪影。 有一次,他派来的人已经看见李子修回了家,他赶去李家,李家的人却敷衍他李子修还没有回来。 王老爷心里隐隐觉得,他这八万两银子拿不回来了。 他很后悔,怎么就鬼迷心窃地相信了李子修的话。说什么宋积云年纪轻轻地就这样狂傲,得给她点教训才好。他们家是景德镇最大的釉料铺子,就算宋积云知道是他捣的鬼,一旦烧出了惊釉的瓷器,难道还能一包釉料一包釉料,一件瓷器一件瓷器的查不成?没有证据,她宋积云难道还能去衙门里告他们? 去行会里哭诉?要是那样,他们也不是死人。到时候是谁没有道理还两说呢! 谁知道宋积云剑走偏锋,宁愿停工停产都要一包釉料一包釉料、一件瓷器一件瓷器的查,知道是他们捣的鬼之后,什么都不说,直接就下手对付他们。 如今他该怎么办? 宋积云这女人明显不是个好惹的! 王老爷头发都要抓落了,宋家窑厂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了和颜记釉料铺子的所有生意,有窑厂找到他们铺子,要退货。 「我们窑厂不相信你们铺子里的货!」窑厂大管事的站在大街上冲着他们家嚷,「这么多年的生意,你们都能暗中摆宋家窑厂一道,谁知道哪天不知道怎么,就发生在我们窑厂身上!」 当时是他们家铺子里的大掌柜在,见状急得满头大汗,要拉了那窑厂的大管事就要去铺子里说话。 那大管事却一把甩开大掌柜的手,继续高声嚷道:「我可不敢喝你们家的茶,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什么东西,让我糊里糊涂的签下了什么契书。我们有话就在大街上说,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我们窑厂正直清白,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让别人知道的。」 大掌柜没有办法,陪着笑道:「我们赔你银子就是了!得人饶处且饶人,您又何必如此把话说死了,把路走断了呢!」 「那你们怎么还赔了宋家窑厂八万两银子呢?」那大管事并不买账,说话声一声比一声高,「我们正经做生意的,可比不得宋家窑厂家大业大,你们就是赔得起,我们也损失不起!」 看热闹的立马炸开了锅:「八万两?!赔了这么多的吗?宋家窑厂可真有钱!」 「颜记这样,谁还敢在他们家的铺子里买釉料啊!那青花料全是灰扑扑的,他们不说,谁分得清楚哪个是回青?哪个是石子青啊?」 「王老爷缺大德了!」 「颜记交到他手里,可算是选错了人。要是传到他兄弟手里,肯定又不一样了。」 大掌柜苦笑不已。明明知道这是宋家拿他们家立威,可人家一句添油加醋的话都没有说,他能指责别人造谣吗?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麻烦的是宋家窑厂将釉料的订单交给了和他们打了几十年擂台的死对头邢家。 不仅如此,宋家窑厂还拿出大笔的银子入股了邢家的釉料铺子,支持邢家去苏杭进货,并且为邢家的釉料背书。 邢家一下子就夺走了他们家一半的生意。 王老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瘫坐在太师椅上,久久都没能站起来。 宋积云这边,则正在听郑全说去淮王府的事:「照您的吩咐,带去的东西多是成双成对的。宫里的贵人如今连皇后娘娘都要退避三舍,肯定喜欢这样有寓意的东西。 「老王妃一听,立刻拿去给王爷一看。王爷马上就见了我。不仅淮王府明年一年的订单都给了我们,还让我们这边再派个人去,他要订制一批瓷器送到京里去。」 第一百八十章 用对方法打动了淮王府的人,宋积云满意地点了点头。 淮王府向来和李氏窑厂订瓷器,失去了淮王府的生意,金钱损失不大,名誉却大受影响。 她和郑全站在绿树成荫的山坡上,不远处是正热火朝天地砌着龙窑的工地。 “李子修不会就这样罢休的。”郑全说。 “我就怕他善罢甘休了,”宋积云心里冷笑,她对郑全说,“你这就和郑先生跑趟上饶,把淮王府的定单确定下来。” 郑先生是他们窑厂专司画工的大师傅。 他们身边不时路过穿梭的工匠。 宋积云示意郑全两人去山脚下的工棚说话。 郑全应诺,一面护着宋积云往山脚下去,一面道:“龙窑什么时候点窑?要不要让何大志他们看着点?” 有了香叶和香草守在宋积云身边,他也可以喘口气。 宋积云知道他这是在担心李子修,她笑道:“他还没有那么傻。且不说这龙窑能不能烧成,就算是能烧成了,这可不是我们一家的事。” 景德镇的人如今都在观望,一半人觉得宋积云能烧成龙窑,一半人觉得宋积云最近赚了大钱,心气高了,是在胡闹。 有些窑厂主则愿意赌宋积云能成,托了很多关系找到宋积云这里,想搭着她的龙窑烧几件瓷器。 宋积云都应下了。 不过,收的工钱不便宜。 “什么时候点窑,那要看昌江帮的什么时候把窑砌好了。”宋积云和郑全侧身,让一个推着独轮小车的工人先行,“景德镇一半的昌江师傅都在这窑厂了,要是他们砌不好,砸的可不是我们一家的招牌。” 她半开着玩笑道,朝着朝她感激点头的小工颔首,走下了山坡。 * 回到梁县的李子修正为失去淮王府订单一愁不展之时,听说宋积云要开龙窑了。 他连连冷笑:“走都没有学会,就想跑,别一个跟头摔得起不来。” 跟他从上饶回来的大总管不敢说话。 淮王府从前也会让别的窑厂帮着烧瓷器,可主要的瓷器还是托李氏窑厂烧。这次他们去淮王府,淮王府的长史对他们很冷淡,那大管家更是闭门不见。 订单的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至少明年一年的订单他们是不可能拿到手了。 “我就知道,当初宋又良隔三岔五的让人送瓷器给淮王府的大总管把玩就没怀好意,”李子修咬牙切齿地道,“现在是死了老的,来个小的。还真以为淮王府的饭碗是那么好端的!”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门房的老仆就神色尴尬进来禀道:“老爷,那,那王老爷来了。说要是您再不出去见他,他就吊死在我们家大门口,让全景德镇的人都是知道,您拿钱买通他给宋家窑厂换了釉料,如今却拿了他顶包……” 李子修大怒,道:“他要死就让他死。” 还吩咐大总管:“去,给他送条裤腰带!” 大总管知道他这是气狠了,朝着门房使眼神,又温声劝他:“东家息怒。王老爷如今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您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把事情闹大了,毕竟是一条人命,犯不着为这样的人去趟衙门。” 李子修一愣,道:“出了什么事?” 他这几天尽愁着怎么挽回淮王府的订单了。 大总管把颜记釉料铺子的事告诉了李子修:“如今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是去他们家铺子里买釉料,不是要求先付订金,瓷烧出来了,再付全款。就是把价格压得很低。铺子里要么就亏本,要么就得压一大笔资金。生意全跑去邢家了。王老爷人都疯魔了,逢人就说是您害的!要您赔他九万两银子!”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李子修闻言暴跳,回过神来又道:“我什么时候欠他九万两银子了?” 就算是赔,也只赔他八万两银子就行了。 大总管在心里吐槽,想着你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可你心思不在这上面,听了像没有听见似的,我有什么办法? 可话不能这么说,他还是耐心地道:“您看,要不要请了王老爷进来说话?外面一群看热闹的,到底于您名声有碍。” “让他进来!”李子修像吞了个苍蝇似的,不得不让王老爷进来说话。 王老爷神色憔悴、衣冠不整地跑了进来。形象十分的狼狈。 “你赔我银子!”他伸手就抓住了李子修的衣襟,“你害得我们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什么都没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赔我银子,我就死给你看!” 李子修好不容易挣脱了王老板,骂道:“你是女人吗?要死要活的!”还道:“是我害得你吗?你当时不是答应得挺痛快的!怎么,现在出了事,就把锅全甩到我头上了!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只赚不赔,哪有那么好的事!” 王老爷听了气得发抖,拉着李子修就要去见官,扬言李子修不还他那九万两银子,就和他李子修同归于尽。 李子修因为淮王府的事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应付他,见他一副无赖样,也没办法。但让他赔王老爷九万两银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试着和王老爷讲道理,王老爷却死咬着那天早上他答应的九万两不松口。 还是大总管看不下去了,拉了李子修在旁边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淮王府,您有这工夫和他扯这闲篇,损失的也不止那一万两。” 李子修觉得这话有道理,但让他一口气拿九万两,他还是有点心痛的。 他和王老爷商量:“你也知道我去了趟上饶,在那边少不了要上下打点,如今我手里真没有九万两银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给你两万两,过两个月,我再把剩下的给你。” 王老爷拿着两万两银子走了。 可第二天,他又来了:“我不相信你。你要不把剩下的七万两银子给我,我就和你去见官。” 他还得意洋洋地道:“你不是说你不该我银子吗?那你还我两万两银子干什么?” 李子修被他的无耻弄得目瞪口呆。 王老爷却像找到了对付李子修的办法,天天跟着李子修。李子修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李子修看着这不是个办法,一狠心,一咬牙,把剩下的七万两都给了他。 王老爷安分了,王太太却到处说李子修:“是个坏家的根本!要不是我们家老爷没有主见,耳根子软,听信了他的话,我们家怎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闹得整个景德镇都在议论李子修。 她还不称心,跑去找宋积云,要和宋积云说李子修的事。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宋积云这段时间在忙开龙窑的事,哪里有空理会王太太。 王太太居然跑去了宋家,要求见钱氏。 还好有吴总管守在家里,没让她进门。 就算如此,吴总管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对宋积云道:“如今景德镇都在传,说是李子修阴险狡猾,心毒手辣,谁要是生意比他做得好,他就要算计人家。以后大家看到李家的人,都要绕路走才行。” “自作自受罢了!”宋积云对此并不想多做评判,她更关心是怎么给那些想搭着他们家龙窑烧瓷的小作坊算工价。 周正觉得应该以入窑的件数计算:“谁敢保证能烧成几件成品?当然是按瓷坯算!” 罗子兴则另有担忧:“瓷能不能成,除了火候,放置的位置,离火口的远近、匣钵的大小都有很大关系。原本我们让他们搭着烧是人情,可怕就怕到时候成品不多,他们觉得我们把好的位置留给了自己。好事变成了坏事。” 项阳犹豫道:“要不,我们把位置划出来,按位置的好坏来收钱?” “那更不妥当。”罗子兴道,“谁知道那天的风朝哪边吹?” 火口的地方有时候变成了风口的地方。 项阳嘿嘿地笑了两声。 顾清道:“或者是我们划一段给他们。由他们自己安排?” “那划哪一段给他们好?” “总而言之,成品多,什么都好说。成品太少,什么都不对。”项阳叹气道,“还不如不答应他们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没个定论。 最后还是宋积云道:“还是按件数入窑吧。不过,话说在前面,烧不成烧得成,各安天命。” 众人不再说什么,分头去和联系过自己的小作坊商量这件事。 没几日,就有七、八家小作坊把自己的晒好的瓷坯挑了过来。 宋积云看了看,大约有百来件。 比她预料的要少很多。 可见大家对她是否能烧出龙窑还是心存疑惑的。 宋积云和各家作坊的老板都打了个招呼。 因为这次大家都烧的是青花,她划了位置,让他们各自的匣钵师傅装匣、满窑。 等宋家的瓷坯装完,宋积云第二天就点窑了。 既没有选日子,也没有看吉时。 罗子兴道:“您倒是心大!” 宋积云笑道:“要不然呢?窑厂的订单堆得都有人高了。这一窑烧出来,我们就轻松了。” 罗子兴没有说话。 交了这批单子,还有下批单子。 只是不知道宋积云还会不会开龙窑。 风险太大了。 几个人守在窑边,挑柴的窑工日夜不歇。 中途熊家给他们家送了一次柴。 这次居然是熊老爷亲自来的。 他关心地问宋积云:“怎么样?柴还够烧吧?我让他们给你们挑的全是十年以上的老松树,油脂很多。” 宋积云谢了又谢,请熊老爷吃饭。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等你开窑的时候我再来看看。”熊老爷却摆了摆手,像来时一样,由熊家的管事小厮簇拥着离开了作坊。 这也算是一种支持吧! 宋积云笑了笑,和罗子兴等继续观察火口。 五日熄火,三日出窑。 景德镇看热闹的把个小作坊围得水泄不通。 熊老爷,马会长,严老爷等人早已在窑前等。 扒开窑口,随着一件件的匣钵被打破,一个个青花碗碟、杯盏被小心翼翼地从沙块砖砾中取出来,惊叹声越来越多。 “这都已经是第十个匣钵了,还没有看到残次品,不会全烧成了吧?” “怎么可能!现在出来的都是火口的,肯定都烧得好。越到后面,残次品越多。” “哎呀!又一匣完好无缺的。” “有个人烧坏了的!有个烧坏了的!” 等到出了残次品,竟然惹的人高声叫了起来。 别人家出窑是数成品,他们家是数残次品,这在景德镇也算是头一遭了。 很多人看了,不由在心里想着,呵呵地笑着。 整个龙窑放了四千七百多件瓷坯,烧成了四千二百多件。 “天啊!”周围全是欢呼声,“烧成了这么多。” “这得赚多少钱啊?” “宋家今年行大运了吧!做什么成什么!” 偶尔夹杂着几个激动的声音:“发财了!发财了!只烧坏了十一个碗。” 还有人后悔:“我早说让你多烧几件,你不肯。现在怎么办?宋老板说了,今年只烧这一窑。” 更多的是恭喜声:“宋老板,太厉害了!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宋积云笑着接受了大家的恭贺,请了熊老爷等人参加庆功宴。 熊老爷等人也没有客气,大伙儿一起去了桃花居。 席间,熊老爷特意敬了宋积云一杯酒,赞她:“巾帼不让须眉。” 众人哄笑,道:“您这是拾人牙慧了!我们县太爷刚来梁县的时候就赞过宋老板‘巾帼不让须眉’。” 熊老爷哈哈地笑,不以为意,豪爽地道:“我读书少,怎能和县令爷相比。” 走的时候,他还是和严老爷搭伴一道走的。 宋积云并没有放在心上,她还等着回家去和钱氏他们庆祝呢! * 桃花居原是洪家的产业,宋积云在那里摆庆功宴,洪老太爷自然立刻就知道了。 “真的一窑烧了四千二百多件?”他问去看了热闹的洪家大管家。 大管家连连点头,想起那场面依旧有点激动,道:“我算了算,这一窑他们家最少也能赚个十万两银子。” 如今洪家也开始烧瓷,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润有多丰厚。纵然如此,洪老太爷也不由的倒吸了口凉气。 他捏着须子沉吟道:“大公子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吧?我记得宋家还有两位小姐,虽说年纪相差有点大,可大公子拿出去在梁县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大管家会意,连连点头,称赞洪老太爷这主意好,并道:“您看,我是去请官媒还是请私媒?我们府上也的确少了位主持中馈的少奶奶。” 洪老太爷笑眯眯地道:“不急,不急。娶妻娶贤,宋老板是人才,宋小姐怎样,还得打听打听。以后照儿读书还得靠他哥嫂多多照拂,嫂子太精明厉害了,也不是个好事。” “不敢当辛苦!”大管家谦虚了几句,道,“还是老太爷您想的周到。这件事您就包在我身上了。” 大管家去了良玉窑厂,旁敲侧击地问起宋桃宋家的事。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宋桃一开始还以为是宋大良又惹出什么事来了,渐渐才明白了洪家大管家的意思。 她当时就愣住了。 前世,洪熙追着宋积云到处跑;今生,洪老太爷居然想让洪熙娶宋积云的妹妹! 宋桃差点仰天大笑。 她还记得她刚回宋家几次碰到洪熙时的情景。 他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有一次她给他斟茶,他居然问宋积云她是谁? 宋桃不禁嘴角含笑,顺着洪家大总管的话温声细语地道着:「积云是长女,我二叔父把她当儿子养,积雪呢,最小,大家都让着她,倒是她们姐妹三人中间的积玉,长得最漂亮,性子最柔顺,针黹女红上极有天赋,就是我那二婶婶也比不上。」 前世,宋积云把宋三良从窑厂赶了出去,强势跋扈的名声传了出去,是影响了宋积玉和宋积雪的名声的。宋积玉到了二十二岁才嫁出去。而且是远嫁去了婺源熊家,做了熊家嫡房长子做了续室。熊家的长子估摸着看宋积玉长得好,待她还不错。但夫妻两中间夹着三个继子,她觉得宋积玉的日子应该也不像表面那么光鲜。 要不然宋积玉为何很少回娘家?宋积云后来遇到事的时候,熊家也没有出面帮忙? 今生,就当她做好事了。 把宋积玉和洪熙凑成一对夫妻。 好歹是元配结发。 宋桃笑盈盈地道:「不过积云太耀眼了,寻常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倒是耽搁了我这个二堂妹。也不知道谁家慧眼拾珠,把她给娶了回去。」 洪家大总管暗暗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两人说说笑笑的,话题很快转到了最近景德镇的大事上——宋积云的龙窑大获成功,成品达到了八成快九成,破了景德镇的历史记录。 「真是得了财神爷的青睐,能点石成金似的!」洪家大管家忍不住感慨,「倒是便宜了那位元公子,娶了个金娃娃回去。」 宋桃听着直皱眉。 送走了洪家的大总管,正巧宋仁在窑厂,她喊了宋仁:「你能不能帮我去打听一个人?我云堂妹的未婚夫元公子。我总觉得这位元公子不太妥当!」 她始终不相信,事情就这么巧! 只是她从前在宋家,没办法做更多。 宋仁闻言笑道:「您这是在担心宋老板?」 宋桃讶然。 「外面都在传,说宋老板是财神爷转世,谁能娶到她,最少也可以保三代富贵,元公子捡大漏了。」宋仁道,「可元公子毕竟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宋老板一辈子可就毁了!」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宋桃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就麻烦你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这堂妹年纪太轻,看人只看相貌。」 宋仁理解地连连保证:「我有朋友在苏州讨生活,保证把这个元公子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 之后他说起万公公的事来:「真是狮子大开口,每次我去不丢个十几二十两银子,根本不能进门。真要是再见到万公公了,还不知道送什么礼好呢!」 他们之前太天真了,以为「玉瓷」特别就能打动万公公。 万公公最终还是要银子。 宋桃有点头痛。 窑厂的账房是洪家的人,她平日里用点没什么,可要抽调大笔的资金却想也别想,而她的分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手。 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含含糊糊地安抚宋仁:「这件事我来办,你只管想办法帮我再见一次万公公就行了。」 宋仁不疑有他,起身告辞。 宋桃亲自送了宋仁出门。 路上,他们听到在作坊门口歇息的窑工哄笑着在一起聊天:「千真万确!宋家窑厂开龙窑,一次性烧成了四千多件青花。」 有人暴粗口,道:「照这样下去,那青花岂不是要降价了?」 「你想什么呢?我们景德镇的瓷器什么时候愁销路?只有我们烧不出来的,没有烧出来卖不掉的。只能说,宋家窑厂以后会是我们这些窑厂里最赚钱的。你想想,别人家烧一个碗快三钱银子的成本,他们三钱银子能烧出十个碗来。以后谁还敢和他们窑厂对着来啊!」 「听说他们窑厂还帮别人烧瓷,是真的吗?」 「是真的!」有人道,「我有个兄弟家就是开小作坊的,他们隔壁有家小作坊这次就搭着烧了二十件青花。原想着能烧成一件就不错,谁知道烧成了九件。高兴的都跳起来了。这几日天天跟在宋家窑厂的管事屁股后面转悠,就想下次宋家开窑的时候能再带上他们家。」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谁家能搭上宋家,以后就等着发财吧! 宋仁笑道:「这话还有点道理——要不然他们窑厂的佛像订单不会在黑市上也能卖出翻倍的价格了。」 他还问宋桃:「我们要不要也请几个模具师傅回来。就算不能烧大佛像,烧小佛像也行啊!这生意太红火了。」 宋桃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 李家窑厂,李子修坐立不安地在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窑厂的大师傅、管事们都不敢吭声。 良久,李子修才停下脚步,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狠狠地跺了跺脚,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李管事,你给我在桃花居订一桌酒席,请了马会长、严老爷他们,我给宋积云摆酒认错!」 满屋哗然。 李子修苦笑着瘫坐在太师椅上,摸了把脸,幽幽地道:「我能怎么办?形势比人强啊!她一炉龙窑烧出四千多件青花,我们景德镇其他的窑厂、作坊一年加起来还烧不到这么多件。不说别的,以后这青花,还不是她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我们这个时候不低头,迟迟早早还是得低头。与其到时候难堪,不如干脆点,趁早认输。」 「可也不用摆酒认错吧?」李家的大管家还是有点不服气。 宋又良活着的时候,也不敢这么对付他们东家。 「此一时,彼一时啊!」李子修无奈地感慨道,「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是她的长辈,你们以为我愿意啊!可不这么办,你们给我出个主意,看我该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谁想得出更好的办法。 「就这么办!」李子修疲惫地道,站了起来,「我把下了她的面子亲自弯腰给她捡起来,她再怎么也不好意思为难我了吧?」 众人无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宋积云接到李子修的请帖时还有点懵。 她拿着请柬翻看。 大红洒金缕空雕花的封面,淡绿色熏茉莉香的内笺,松烟墨颜体正楷,浑圆端庄。整个请柬华美而又不失清雅,像件艺术品。 看得出来,是花了些心思的。 「他请***嘛?」宋积云道,「怎么感觉有点像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周正忍俊不禁,道:「哪有这样形容自己的?若说李老板有什么心思,那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管他呢!」宋积云把请柬丢到了一旁,道,「你代我去吧!我得研究研究矾红。我看淮王府的意思,是想我们帮他烧一批矾红瓷。」 她想烧霁红瓷。 但具体怎么烧,还是得私底下试验一番。 周正笑着应「是」。 谁知道李家执意要请宋积云,见实在请不动后,甚至不惜自暴其短,李家的大管家低声道:「除了宋小姐,我们家老爷还请了马会长、严老爷等人,给宋小姐赔罪。」 周正大吃一惊,委婉地问了半天,才知道原委。 他见到宋积云的时候不由感慨:「难怪当年他能和老东家打几十年擂台。就凭他这脸皮,景德镇也没谁了。该弯腰的时候就弯腰,该挺胸的时候就挺胸,半点不含糊。也是条汉子了。」 宋积云也很意外。 但见见也无妨。 听听他都会说些什么。 * 李子修订了桃花居最大的雅间「流水」招待宋积云。 宋积云带了周正。 他们到的时候,李子修已在门口等候,看见宋积云下了轿子,他立刻迎上前去,满脸感慨朝着宋积云拱手揖了揖,道:「宋老板,之前多有得罪。还好您大人有大量,没和我这老头子一般计较,愿意来赴约,我先给您赔个不是了。」 说完,又朝着她非常正式地拱手行了一个礼。 闹得周围路过的不明所以,纷纷侧目。 当然,梁县这小地方,不管是宋积云还是李子修,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有人认出来,在旁边交头接耳,停下来看热闹的。 这件事怕是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宋积云心头不快,笑道:「可不敢当李老板这样的大礼。赶明个传了出去,还说我嚣张跋扈,仗势欺人,那我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子修未必没有点小心思。 可他没想到宋积云底气这么足,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可他又能怎么办? 李氏窑厂主烧青花,如今宋积云掌握着青花的价格,他就得低头。 除非他能烧出点其他的什么和宋家窑厂一争高低。 李子修有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干脆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大家进去说话,和宋积云并肩进了桃花居。 马会长、严老爷等人都已经到了,还有一个让宋积云意想不到的客人——熊老爷。 她一愣。 熊老爷已爽快地大笑,对宋积云道:「我是不请自来,还请宋老板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宋积云客气地与熊老板等人寒暄着坐下。 李子修在旁边问宋积云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菜品有没有忌口,还说考虑到宋积云还在孝期,叮嘱厨房做了半桌子的素菜,等会他喝酒,她喝茶即可。 态度非常的热情。 宋积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一改门口之时的咄咄逼人,表现得比他还要谦和,温声慢语地应酬着他。 几个老前辈看着直点头,赞她「骄 而不躁」,说「宋家后继有人」。 宋积云当然是谦虚了又谦虚。 等菜上十碗,酒过三巡,李子修就站了起来,郑重地当着在座的众人给宋积云道了歉,说自己是「和王老爷是好友,没事两个人就喜欢喝点酒」,「不过是和王老爷嘀咕了几句」,「谁知道王老爷会干出这种事来」,「要怪就怪他平时和王老爷走得太近了」,「但不管如何,这件事都是他的错」,「如今他不仅赔了宋家八万两银子,还赔了王老爷一万两银子」。 说完,他还拿出一副李公麟的花鸟画,说是给她的赔礼,要宋积云无论如何都要收下,不然就是不原谅他。 花鸟是瓷器常取的画景之一,李公麟的画又是出了名的精巧。 不收白不收。 宋积云笑盈盈地道谢,收下了。 李子修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 虽然早就下决心挽回自己的声誉,但当这幅画真的从他手里转到了宋积云手里,宋积云还半点不客套时,他还是有点肉疼的。 宋积云看了暗中直撇嘴。 「我们景德镇的瓷器向来只愁烧不愁卖,就算是残片也有人收集回去做成墙屏挂在家里。」她笑着站了起来,以茶代酒敬了众人一圈,「我们有这精神窝里斗,何不一起赚钱?」 她还开玩笑:「是金子不晃眼睛,还是银子不香?」 众人哄堂大笑。 李子修调动起的情绪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宋积云趁机又丢下一个诱饵:「大伙儿是否有意——我明年四月份,准备开一炉龙窑!今年太忙了。眼看着要过年了,御窑厂马上要竞标了。只能等明年开春了。」 「太好了!」谁也没空去理会李子修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宋积云的打算来。 「定了烧几炉吗?」 「我看这次的龙窑有二十几米,温度很稳定,要是再加,会不会没办法很好的保暖?」 「宋老板决定怎么烧?是有空余的地方就帮其他作坊窑厂烧几件?还是准备大家一起烧?」 都没谁有空理睬李子修了! 李子修怒火中烧。 好你个宋积云! 半点面子也不给!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家走着瞧! 熊老爷坐在旁边「扑哧」笑了一声。 还好雅间众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就是专心看宋积云眼色的李子修也没有发现。 熊老爷慢慢地呷了半盅酒。 等宴会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李子修送了宋积云出门。 有马车骨碌碌从她前面跑过。 怎么像是他们家的马车? 宋积云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清楚。 李子修却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有件事,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跟宋老板说?」 这分明就是一定要说的意思! 宋积云的注意力立刻被李子修吸引,把从她面前一驰而过的马车丢到了脑后。 她笑眯眯地望着李子修,道:「李老板要是觉得不方便,那还是别了!谁还没有点秘密呢!」 李子修噎住。 宋积云冲他笑了笑,转身就要上轿。 李子修忙道:「说实话,我之所以在王老爷面前发牢骚,与宋老板的堂姐,良玉窑厂的宋三小姐很有些关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宋桃吗?! 宋积云有点意外,似乎也不那么意外。 她挑了挑眉。 李子修笑了,道:「我之前也说过,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前些日子,我和王老爷在风月无边喝酒,不曾想你堂姐宋三小姐和她的窑厂的几个大师傅就坐在我隔壁。听宋三小姐那口气,她觉得良玉窑厂的品种太单一了,想烧青花瓷。而烧青花瓷,最怕的就是惊釉。得找相熟的釉料铺子供货才行。 「原本去颜记进釉料就行了。可她爹宋大良和宋家闹翻了,又开了个窑厂,烧玉瓷,和宋家窑厂打擂台。她怕宋家的人做手脚,把平等青换成了石子青,她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当时没多想。和王老爷喝酒的时候就嘀咕了几句。」 他感慨道:「如今看来,我何尝不是被她算计,上了她的当!」 宋积云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她反讥道:「这也得看人。你听了,也就只是听了而已,可王老爷听了,却直接对我们宋家窑厂下了手。可见这种事不在说话的人,(而)在于听话的人。」 她还若有所指地反问:「李老板,您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子修就捶胸顿足,道:「我这不是怕您像我似的上当受骗吗?」 「那我就多谢您了!」宋积云敷衍地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向您讨教。」 说完,也不待李子修说话,就上了轿子。 李子修见她油盐不进,朝着她远去的轿影冷冷地笑了几声。 到了宋家,周正不由对宋积云道:「我寻思着,宋三小姐那边,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那又怎么样?」宋积云不以为然地道,「那李子修分明是黄鹤楼上看翻船,我能让他如愿吗?他想牵着我的鼻子转,手段还拙劣了些。」 说话间,她抬头看见了停在轿厅的马车。 她招了当值的小厮道:「这马车刚刚出去了?」 小厮连连点头,道:「元公子刚刚回来。」 那刚才她看见的马车就是元允中了。 他为何没和自己打招呼? 是没看见吗? 念头闪过,宋积云这才发现自己有好些日子没看见元允中了。 她问吴总管:「元公子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呢?」 吴总管一面迎着她往账房去,一面道:「多半时候都在府里看书写字,偶尔和邵公子出去一趟,有时候带着六子,有时候不带。具体做了些什么,得向六子打听才知道。」 言下之意,问她要不要打听。 宋积云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过些日子要在淮王府烧矾红,她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果如吴总管所说,正伏案画着花鸟。 她将中午从李子修那里得的那幅李公麟的花鸟图送给了元允中,道:「在画什么?」 元允中起身。 宋积云看见微黄的宣纸上画了两只顾盼回首的蓝鹊。蓝鹊的翎毛的染色极其艳丽,像是用了孔雀石似的。 元允中放下了笔,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道:「宋小姐过来有什么事?」 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来问你有没有想要的瓷器。」宋积云把要给淮王开矾红窑的事告诉了他。 元允中回道:「没有。」 宋积云笑道:「那我给你烧几件六方盒吧!可以放颜料,也可以放印泥!」 元允中深深看了宋积云一眼,慢慢「哦」了一声。 宋积云灿然一笑,元允中微愣,宋积云 又问起了马车的事:「你刚才是不是经过了桃花居?你没有看见我吗?我就在桃花居门外!」 「哦!」元允中慢慢地道,把帕子丢给了小厮,淡淡地道,「我没有注意!」 宋积云笑道:「早知这样,我就叫住你了,还能蹭你的马车回来!」 她笑吟吟地说着今天的鸿门宴:「说是道歉,结果话里话外全都是别人的错,他只是被别人骗了……还指望着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以为我傻啊……」 元允中静静地听着,送茶点在门外候着的邵青听见里面的动静,不禁靠在门外的红漆落地柱上小声地嘀咕着:「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特意拐了个弯从桃花居门前走过,也不停下来和宋小姐打声招呼,还说没看见! 「还说什么要和宋小姐疏远点! 「疏没疏远我没有看出来,可接起人家宋小姐的东西却是半点也不手软我倒看出来了!」 …… * 李子修给宋积云摆酒赔罪的事传遍景德镇,传到宋桃耳朵里,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她正陪着偶尔会来窑厂看看的洪老太爷在各作坊里转悠。 洪老太爷对窑厂的产量非常的满意,站在拉坯作坊门外的大树下,笑着对洪家的大总管道:「这段时间宋三小姐辛苦了,我看我们也不必非要按着契书上说的,半年分一次红。可以提前分红。宋三小姐也能买点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 洪家的大总管笑着应「是」。 宋桃却欲言又止。 洪老太爷笑道:「你比我们洪照还小两岁,我把你当自己的孙女看待,你还有什么话不好跟我说的?」 「是我想岔了!」宋桃立刻认错,沉吟道,「我是觉得分红大可不必这么急。我想学仿宋积云,烧一炉龙窑。」 她还解释道:「我们窑厂的品种太单一了,要想在行业里有一席之地,就得烧青花才行。」 「你还会烧龙窑?」洪老太爷却只是听到了烧龙窑。 他很是震惊。 但震惊过后,却是掩也掩饰不住的惊喜:「真是没有想到!」 宋桃很谦逊,道:「我也只是跟着我二叔父去窑厂的时候学了一点。主要还是要保温。可我听人说,我那个堂妹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要烧龙窑,怕是得重金请昌江帮的人来砌窑。」 洪老太爷听懂了。 既然是别人都能解决的技术问题,而宋积云解决了,帮着宋家窑厂砌窑的昌江帮肯定和宋积云有什么约定,不然宋积云也不会告诉昌江帮的人怎么砌新型的龙窑了。 洪老太爷沉吟道:「洪家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瓷器生意,和昌江帮的人也没什么交情……」 宋桃笑道:「您要是觉得可行,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说来说去,就是得拿出一大笔钱来。 有钱才能和昌江帮的人去谈。 没钱,谈都不用去谈。 好在是洪老太爷立刻就意识到了。 他笑道:「我们洪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只要你愿意,这件事肯定得交给你啊!」 宋桃就等着这句话。 她笑盈盈地应下,和洪老太爷站在树下就开始商量预算的事。 洪老太爷听了一耳朵,觉得还算合理,让她拟张清单,直接找洪家大总管拿钱就行了。 宋桃风风火火的就忙了起来。 等到良玉窑厂砌了龙窑要开窑的消息传出来,宋积云这边才知道。 周正气得脸都青了,道:「当初可是东家告诉他们怎么砌窑的!他们也答应了,没有宋家同意,他们不能给砌龙窑。如今他们敢违反协议,我要告得他们倾家荡产!」 宋积云在家里的小窑厂烧矾红。 烧了一百多件,称得上品相完整的不到五十件,成品率还没有五成。 其他的不是颜色不好看,就是釉色不均匀。 还得想办法改进工艺才行。 宋积云一面扒拉着烧坏了的矾红的六边盒,一面道:「还是听听昌江帮的人怎么说吧!他们领头的老大应该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如果他们没有个交待,我们再去告他们也不迟。」 周正还是愤气冲冲的。 可他更多的是被宋积云手里的矾红六边盒吸引了。 「这,这就是您给淮王府烧的瓷器?」他惊艳地道。 宋积云烧的是雪景。 可这雪景与其他的雪景都不同。 其他的雪景通常都是在一画青花里用矾红点几枝梅花,宋积云烧的雪景图,却是只用了白色和矾红,大量的留白,用写意手法,山岭全是深深浅浅的白,其他地方原是深深浅浅的桔红色,甚至是太阳也是白色,在飘渺的桔色云彩间,如轮残阳,又如初升的太阳。 而那些白色,显然是甜白瓷的工艺。 细腻如雪,让这幅雪景画更加光彩夺目。 周正挪不开眼睛:「这是取自哪位绘画大师的画?您怎么会想到把它烧成这个样子?用甜白瓷打底,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是我自己画的。」宋积云不以为然地道,「准备送给元公子。」 又不是卖。 御窑厂能把她怎么样。 宋积云采用了后世油画的技法。 「釉料没掌握好,有的地方太厚,有的地方又太薄。」她对此并不满意,「还是想办法多试几次才行。」 那几件烧成了的,都是给淮王府的。 豆青色的底色上是寒梅,非常传统的技法。 周正拿着残片已是爱不释手:「难怪有人会用一些残片做墙屏。」 他突然觉得这些残片就这样丢了太可惜了,不由道:「要不,我们把这些残片拼成各式各样的屏风,肯定有人愿意出大价钱!」 「太麻烦了!」宋积云不以为然,对周正道,「你给我几个上釉师傅吧?我感觉凭我自己,估计再烧个七、八窑都未必能成。」 周正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坚决不同意:「大小姐,人家掌握一门这样的技艺就能传家了,您不能仗着您有烧瓷的天赋,就这样乱来。淮王府的订单,您必须自己完成。特别是上釉的技巧。」 他原来还准备找几个心腹来给宋积云帮忙的,现在改变了主意。 但他太知道宋积云的惰性了,他怕宋积云烦起来任性的丢手不干。 「要是您实在觉得麻烦,我让罗家其来给您把 桩。」他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哄着宋积云,「您想想,等您把这套盒子烧成了,得在景德镇造成多大的轰动。到时候别说是昌江帮了,就是万公公,也不敢轻易得罪您了!」 红色,自古都被喻为祥瑞。 他们东家能烧出这种红色来,以后但凡涉及到庆典,就少不了请他们东家烧东西。 而皇家的庆典又格外的多。 万公公要是敢给他们窑厂脸色看,他们就能让万公公交不了差。 周正想想都有些飘飘然。 可宋积云立刻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没准备给别人烧,不过是送给元公子的小玩意。」 她还告诫周正:「知道御膳记的厨子为什么从来不给皇帝吃时令的蔬菜吗?那是因为万一皇帝心血来潮,冬天要吃豆角,夏天要吃白菜,御膳房的厨子得吊死。我可不想当那个御膳房的厨子!」 烧瓷的偶然性太高了。 更何况是像宋积云要烧的这种全靠颜色的深浅来勾勒图案的。 周正讪笑。 宋积云让周正帮着她把没烧成的瓷器碎片都砸成粉末:「太难看了!还是别留着让人看笑话了!」 周正只好帮宋积云干活。 有小厮跑进来说:「昌江帮的姚老大来了,说是来给您负荆请罪的。正跪在大门口等着您发落呢!」 宋积云不由看了周正一眼,笑道:「我就不见了,你去处理就行了。」 她决定趁着自己正有兴致的时候再烧一窑六边盒,顺带着把淮王府剩的瓷器也烧了。 反正烧一件也是烧,烧两件也是烧,不如节省点银子,能多烧几件就烧几件。 周正听到消息就对昌江帮一肚子气了,此时听说宋积云让他去处理,他哪里还忍得住,匆匆和宋积云交待了一句就出了宋家的小作坊。 宋积云知道她烧的瓷器不太可能一次性成功,她准备了很多景好的瓷坯。 她继续往瓷坯上吹釉。 周正两个时辰之后才折回来。 他告诉宋积云:「给良玉窑厂烧瓷的是另一帮昌江帮的人,和他们同一个祖师爷不同师傅。良玉窑厂许了重金,他们想办法从给我们窑厂砌窑人口中知道了些关键的技术,这才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已经跟行会的长老们说了,长老们要开祠堂。最多这几天就会给我们一个交待了。让我们宽限他们几天。 「再就是,他们说会给我们赔偿——免费砌十年的窑。」 独门的技术能传家,自然也就有更多的人打主意。 宋积云觉得这是不可能避免的。 至于免费砌十年的窑,虽然能起到告诫那些对宋家窑厂图谋不轨的人,可帮他们砌窑这些人却会因此收入锐减,吃的喝的都没有办法保障,谁还会讲什么礼仪廉耻?到时候就更加难以管理了,更别说是保住技术不外流。 「那倒不必。」宋积云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要是真的有心补偿我们,那就好好的给我们砌窑,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价钱,我们窑厂永享优先权就行了!」 周正觉得这样的处置太轻了。 宋积云笑道:「放心,他们有行规,不需要我们操心。」 不然昌江帮早散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事情果如宋积云预料的那样。 昌江帮开祠堂,那些给宋桃窑厂砌龙窑的,有的三刀六洞被逐出了昌江帮,有的直接被打断了手脚扔到了河里。 而且这次的事闹得很大。 昌江帮还借此清理了帮众,很多人被赶出了帮会,重申了帮规,整个昌江帮风声鹤唳,战战兢兢,各大窑厂都感觉到他们的紧张。 昌江帮的老大还亲自上门来给宋积云请罪,不仅答应不管什么时候都永远优先给宋家窑厂砌窑,还派了两个大师傅驻守宋家窑厂,以后专门给宋家窑厂挛窑。 挛窑是术语。通常指砌和补。砌通常是指砌新窑,补则是烧完了窑,窑室通常都会受到一定的损伤,这个时候就需要技术高超的师傅对窑进行检查,如果发现有裂痕或者是损坏处,就要进行修补,免得影响了下次烧窑。 可新砌比修补要赚钱得多。 而且新砌一个还是修补再用,都是由挛窑师傅决定的。 他们通常都会看碟下菜。 要是窑厂小,他们和东家关系好,他们会尽心尽力地帮着修补。若是大窑厂,不在乎这些钱,他们就会主张重新砌个新窑。 有这两位大师傅长驻窑厂,他们窑厂能省多少事啊! 宋积云自然是欣然接受,谢了又谢。 还送了昌江帮老大一对刚刚烧贴出来的青花矾红的喜上枝头。 红红的梅花上落只绿色的鸟。 是少有的三色釉。 昌江帮老大高兴得不得了,之后遇人就赞宋积云有情有义,难怪县令爷都说她「巾帼不让须眉」。 景德镇的人再说起宋积云,不会说她是「宋家窑厂的东家」,而是说「就是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宋老板」。 但这个消息传到洪家,洪老太爷很是担心,特别找了宋桃,道:「会不会影响以后窑厂的生产?」 龙窑已经点火,开始烧了起来。 宋桃含笑道:「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重金求砌龙窑,谁知道他们会有背叛呢!我们又不知道他们与宋家有什么约定?」 她还告诉洪老太爷:「我已经知道砌龙窑的关键是什么了?实在不行,我们请了外面的人过来砌窑。还能保证这技术一直在我们手里。」 「好!好!好!」洪老太爷大喜,看宋桃的目光越发的满意了。 等到开龙窑那天,洪老太爷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成品率不到四成。 这样算下去,他们最多也不过赚了个辛苦钱。 宋桃比洪老太爷还震惊。 「怎么会这样?!」她不顾窑室还没有散尽的余温,提着裙子就钻进了扒开的窑口,四处张望起来。 洪老太爷也没办法继续矜持了,他在窑口探着头:「怎么样?有发现吗?」 宋桃沉着脸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两个破损的匣钵:「您看!」 洪老太爷并不懂瓷器。 他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两个匣钵一个比一个破,但除了破,他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 宋桃仔细地指了指裂开的口,道:「两个匣钵不同。」 烧瓷的时候,为了保护瓷坯和釉面的不被破坏,会将瓷坯放在用白土烧成的陶瓷匣子里,而放置瓷坏匣子的厚度和土质,都会影响装在匣钵里瓷坯的受热程度,成品率。 洪老太爷看不出来,不免有些心虚:「你是说……」 宋桃说这话并不是为了为难洪老太爷,她立刻道:「窑室里有两种匣钵。一种是我们惯用的;一种水土比较不合适,低温烧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遇到高温,就会炸裂。」 洪老太爷还是没听懂。 但他能明白宋桃的意思。 就是有人进了不合适的匣钵。 「是不是因为这样,」他阴沉地道,「所以龙窑的成品成数不高?」 宋桃点头,道:「瓷坯在窑室里,烧着烧着,护着他们的匣钵都裂了,又怎么可能烧成瓷器呢?」 洪老太爷神色狰狞,仿佛能吃人。 吓得宋桃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但等她再定睛望过去的时候,洪老太爷脸上只剩愤怒。 「查!」他目光阴森,「给我狠狠地查!我倒想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搞我们洪家的鬼!」 洪家大总管愕然,立马低头拱手,恭敬地应「是」。 宋桃在旁边轻叹,道:「太可惜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请不请得到砌龙窑的师傅了。」 洪老太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端坐在窑厂账房的太师椅上,等候调查的结果。 很快,匣钵的进货来源就查清楚了。 是洪家派到账房的账房先生进的货。 洪老太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位账房先生更是高声喊冤,抱着洪老太爷的大腿痛哭流涕,像死了亲爹似的:「老太爷,我跟了您快二十年,我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您要相信我啊!」 洪老太爷闻言,有瞬间的动摇。 宋桃看得分明,知道账房先生恐怕比她以为的更深得洪老太爷的信任。 她想了想,走到洪老太爷身边,道:「老太爷,我有几句话想单独给您说,不知可以不可以?」 洪老太爷不悦,沉声道:「有什么话不可以在这里说?还要躲出去说悄悄话?」 语气不善。 宋桃面露踌躇之色。 洪老太爷冷哼。 宋桃还是犹豫再三,这才道:「我是相信账房先生是无辜的。」 众人俱是一愣。 宋桃沉吟道:「这实际上涉及到玉瓷的秘方!」 洪老太爷愕然。 其他人更是支起了耳朵。 宋桃却没有隐瞒的意思,徐徐地继续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玉瓷勉强算是低温瓷,我们平时烧玉瓷的时候不显,但烧高温的青花瓷的时候就裂了——账房先生可能也上当了。」 屋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账房先生最先反应过来。 他痛哭流涕:「宋三小姐,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救了我一命,还了我的清白。我真没有为几个臭钱就出卖窑厂,出卖洪家啊!」 洪老太爷显然没准备原谅账房先生,但也明显的能感觉得到他松了口气。 他慈祥地拍了拍宋桃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他同时也做了个决定:「他们都不懂烧瓷,到这里来不仅没能帮上你,反而拖了你的后腿。以后窑厂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目光威严而不失凌厉地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以后你们不管做什么事都先问过宋三小姐,得听宋三小姐的吩咐,知道了吗?」 「知道了!」众人齐齐躬身应诺。 宋桃点点头,避开众人的目光浅浅地弯了弯嘴角。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宋桃终于坐在了账房的太师椅上。 她叫来了宋仁,笑眯眯地对他道:「我们再烧一炉龙窑。」 宋仁讶然,道:「可我们哪来的砌窑师傅呢?」 宋积云笑道:「之前帮我们砌龙窑的人啊!」 宋仁迟疑道:「您是说,那些被昌江帮赶出来的人?」 宋积云笑着点头:「反正他们已无路可走,不如跟着我们。我们窑厂还可以多个挛窑师傅。」 「可他们要不死了,要不断手断脚的,」宋仁不怎么赞成,可宋桃是他的东家,有些话他不好说的太明白,「就算是把他们养在窑厂做了挛窑师傅,怕也是出不了什么力。而且还容易被人诟病,有些得不偿失。」 宋桃有些不高兴,但她身边没有比宋仁更有能力的人了。 她尽力说服他:「如今洪家把窑厂交给了我,我若是不做出点功绩来,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这样的选择也是不得已。」 还道:「谁做生意不使点手段!就拿我二叔父来说,他早年刚做窑厂的时候,几个大师傅也都是从其他窑厂挖过来的。」 宋仁听了心里虽然觉得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含含糊糊地承认了宋桃的说法,道:「三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我如今和万公公府上的管事、小厮都混熟了。大管家已经答应帮着安排您再见万公公的事了,不过是这些日子万公公忙着给宫里送礼,一时没空管别的事,这才耽误了。」 宋桃颇为好奇。 宋仁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宁王被皇帝喝斥了,还减了宁王府三分之一的旗尉,连带着万公公和在龙虎山替皇上修道的那位公公也一并被弹劾了,万公公吓得要死,拼了命的往宫里送东西呢!」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宋桃急道,「锦上添花怎么比得上雪中送炭?你赶紧去账房支一千两,不,五千两银子送去万府,就说这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牙,继续道:「我这里还有一套三色釉上彩的茶具,你也一并送了过去。」 宋仁闻言迟疑道:「会不会太多了。我们账上如今也只有一万两银子。还是这几天祭白瓷的货款。」 那天洪老爷走的时候,宋桃只留下了三千两银子做周转,其他的都让洪老爷带走了。 宋桃笑道:「我心里有数。你只管照我的吩咐把事情办妥当了就行。」 只要能烧瓷,窑厂就是棵摇钱树,至于能落下多少金元宝,全看她的心情了。 她趁机对宋仁诉苦:「要不然我怎么说得再烧一炉龙窑呢?」 这次宋仁不再反对,疾步去了账房。 宋桃忙里忙外,好不容易说服了那几个被打断了手脚,逐出帮的昌江人,从外地请了砖瓦师傅过来,签了死契,开始砌龙窑。 烧青花的釉料还是从颜记抢来的——颜记的王老爷以次充好,卖了假釉料给别人,吃了官司被关了起来。颜记为了赔别人损失,开始低价甩买釉料。 王太太搬了个板凳,天天坐铺子门口骂李子修。 说王老爷是中了李子修的仙人跳。 李子修不得好死! 李子修也派了人出来辟谣。 说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王老爷买假釉料又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宋家窑厂惊釉,不就是从颜记买的釉料吗? 宋家窑厂知道后,也出面辟谣了。 说惊釉之前,颜记卖给他们的釉料都没有问题,大家合作了几十年,一直宾主尽欢。惊釉之后,他们改在邢家的釉料铺子里拿釉料,颜记的事,宋家窑厂不知道。 而新崛起的釉料铺子邢家,这次干脆低 价收了颜记大量的釉料。 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是专营釉料的。别人看着全是灰扑扑分不出颜色的釉料,在他们眼里却一看就知道什么是回青,什么是石子青,这次釉料他们买回去之后仔细辨别一番,就可以拿出来卖了。还解了颜记的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王家气得吐血,却不得不承认人家的确是救了他们家。 宋桃没去管这些纷争,她对宋仁道:「宋积云诡计多端,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了,说不定全是她在后面捣鬼也有可能。」 宋仁对宋积云的印象还挺好的。不说别的,她烧瓷的本事在景德镇就是数一数二的。 有技术的人总是更受人尊敬。 宋桃这次开龙窑开得轰轰烈烈的,不仅请了马会长、严老爷等人来观礼,还请了江县令。 只是江县令没来,派了个师爷过来。 但这在景德镇众人眼里,已经很有面子了。 窑烧得也好。 五千多件青花,烧成了四千多件,算一算,和宋积云烧出来的成品率差不多了。 洪老太爷作为大东家笑得见齿不见眼,红包都派发了不少。 马会长也感慨:「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看着宋家窑厂的宋老板和你们窑厂的宋家三小姐,我们都老了!」 「双宋并立,也是我们景德镇的一段佳话!」有人奉承着洪老太爷。 甚至有些从前对宋大良印象很不好的人都因为宋桃有所改变,说宋大良是「歹笋出好竹」。 这句话不知怎么地,传到了宋大良的耳朵里,宋大良还来窑厂闹了一番,要宋桃给钱。 宋桃委屈的哭了一场,据说是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宋大良,宋大良好歹还有点脸,没有继续闹下去,拿着钱就走人了。 但也放出话来,要和宋桃断绝父女关系。 宋桃还哭着上门求了一回,宋大良连门都没给她开。 她那兄弟还骂她「吃里扒外」,要不是她,良玉窑厂也不会卖给外人。 外人「洪家」就出面给宋桃说话了,宋桃怎么孝顺,怎么勤奋,怎么心地善良……总之,宋大良是个恶棍,把女儿当摇钱树还不知足。 若是他执意要和女儿断绝关系,他们洪家支持宋桃。 整个景德镇都是宋桃的流言蜚语。 当香簪把这件事当成笑语说给宋积云听的时候,宋积云正在开第七窑的矾红。 「不过,大家都同情三小姐。」她蹦蹦跳跳地帮宋积云打了清水洗手,「说有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还说让三小姐快点嫁个人算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大老爷就没道理找三小姐的麻烦了。」 宋积云听着笑了笑,道:「谁知道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香簪歪着头望着宋积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可宋积云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新出窑的矾红瓷上了。 四十五件瓷坯,真正能让她满意的不过两件。 其他的要不是颜色不太均匀,要不是过度色差不够明快。 所以还是对矾红的釉料掌握得不够透彻。 宋积云对着挑出来的两个六边盒沉思着。 香簪已经惊呼:“好漂亮啊!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靓丽的颜色。像夕阳下的雪景。” 宋积云充分利用了矾红偏桔的特性,而不是把当它当成红色来处理。 可惜烧了七窑也一共只窑出了十三只酒盅大小的六边盒。 宋积云有点想放弃了。 郑嬷嬷面色有些凝重地走了进来。 “大小姐!”她给宋积云行礼,“三太太从乡下来看老太太。说是乡下的瓜果丰收了,特意送过来给老太太加个菜。” 人家来孝敬父母,怎么也不可能拦着! 这不也是当初曾氏死活都要赖在他们家不走的缘由吗? 宋积云笑道:“随她去!只要她别过来打扰我娘就行了。” 郑嬷嬷面露踌躇。 宋积云心里一跳,不由道:“我不会是乌鸦嘴,说中了吧?” 郑嬷嬷得觉得她说的好玩,“扑哧”一声笑,道:“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又道,“虽然没有说中,但也相差不远。” “什么意思?”宋积云问,和郑嬷嬷去了作坊的旁厢房坐下,示意香簪倒杯茶给郑嬷嬷。 郑嬷嬷道:“老太太身边的曾嬷嬷跟我说,三太太这次来,是听说我们家的瓷器卖得格外的好,她想让老太太出面给三老爷求个人情,让三老爷能买点瓷器去上饶开个铺子。 “我估摸着老太太过一会儿会过来找太太说话。” 上饶是李氏的娘家。 “不是估摸着,是肯定会。”宋积云不以为然,道,“我又没有不让他做生意,他想从我们窑厂进瓷器去上饶卖,去窑厂进货就行了。她来找我娘,十之八、九是想比别人拿货更便宜罢了!” 就是公事公办的意思了! 郑嬷嬷含笑不语。 宋积云和郑嬷嬷说着家常,等了曾氏半天也不见她们过来。 “难道我用老眼光看人,猜错了?”宋积云困惑道。 差了人去一打听,结果说是王氏也过来了。 “这倒奇怪了,”宋积云道,“今天怎么这么凑巧,人聚一块了。” 去打听的人道:“大太太是哭着过来的。说是大老爷根本没有逼着桃小姐拿银子,可桃小姐却让人到处散播谣言,把大老爷都气病了。想让老太太拿点钱给大老爷看病。” “不至于吧?!”宋积云失笑,“宋大良可是长子,又生了长孙,当年的祖产也是落在他手里的,烂船也有三斤铁,他就是想哭穷,想占老太太的便宜,也不至闹得这样难堪吧?” 去打听的人听了就笑了起来,先是奉承宋积云:“还是大小姐有眼光,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道,“三太太因为这件事,和大太太吵了起来。说大太太人心不足蛇吞象,娘家的穷酸样学了个十足十,有一厘银子都要藏起来,自己男人都舍不得花。 “大太太因为这个和三太太打起来了。 “老太太身边的人拉都拉不住。” “活该!”郑嬷嬷忍不住“呸”了一声,又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大太太哭着往太太那里去了。三太太也随后追了过去。” 宋积云和郑嬷嬷面面相觑,忙往钱氏那里赶。 可到底迟了一步。 大太太已拉着钱氏的手在那里哭诉,三太太在一旁叉着腰骂大太太颠倒是非。 钱氏正被她们吵得脑袋疼。 见到女儿,她像见到救星一样,忙道:“云朵来了!”然后对大太太和三太太道,“你们有什么事,我们改天再说。” 她不喊宋积云还好,她这一喊,三太太还有些讪讪然,大太太直奔她而来。 “积云啊!你可得给你大伯母做主啊!”她神色憔悴,面色腊黄,眼皮浮肿,“我们家老爷虽说脾气不好,可也不是那不要脸面的人,他去找你桃堂姐,那也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的,反而你桃堂姐,像被鬼上了身似的,你大伯父不过是提了句让她有钱了照顾一下弟弟,怎么到了她的话里,就是你大伯父逼着她要钱呢?” 宋积云在心里道:可不就是鬼上了身么! 大太太则帕子都哭湿了。 “还说你大伯父逼着要和她断绝关系! “你大伯父气得都病得爬不起来了,她不回去看一眼。我这是作了什么孽,生了个这样的女儿!” 她抱怨道:“之前也是她说要开窑厂,开了窑厂,也是她说你大伯父得罪了把桩师傅。后来窑厂开不下去了,又是她说服你大伯父把窑厂卖给了她。如今她生意做好了,拿点钱回来不是应该的吗?” 只是没等宋积云说话,三太太已迫不及待地就要和大太太把事情掰扯清楚:“你说得轻巧,你们家亏了钱,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们给你们这填补亏空!” 大太太又和三太太吵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要你帮我填补亏空了?老太太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她老人这能补贴三叔,为什么就不能补贴我们?” 宋积云退后一步,任由她们争吵,悄悄地和钱氏耳语:“狗咬狗一嘴毛,我们别管!” 钱氏嗔笑着捏了捏宋积云的脸,道:“你以为娘还和从前一样啊!她们休想从我这里讨半点好处。我的东西可都是留给你们三姐妹的。” 宋积云嘻嘻地笑。 就听见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喝:“住嘴!”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曾嬷嬷扶着曾氏走了过来。 有些日子没见曾氏了,曾氏明显的老了很多,曾经犀利的眼眸也开始变得浑浊。 曾嬷嬷更是看都不敢看宋积云一眼。 “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曾氏喝斥着大太太和三太太,“都给我滚回去!” 大太太不敢说话,鹌鹑似的缩着肩膀跟在曾氏身后,三太太则暗含得意地瞥了大太太一眼,殷勤地扶了曾氏。 曾氏就意味深长地喊了声钱氏“二儿媳”,瞥了眼宋积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可你也要可怜可怜你男人留下来的两个兄弟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钱氏恨死曾氏了,从前那些招数对她可没什么作用了。 她直视着曾氏,道:「我一个孀居的寡妇,带着三个没爹的孩子,都得亏族里庇护,才能守住门户。您老这是让我别给二老爷守孝了,和分了宗的大伯兄,分了家的小叔子常来常往吗?」 曾氏没想到向来软弱的钱氏会这样的顶撞她,顿时恼羞成怒,冲着钱氏就要发火。 宋积云看着,在旁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曾氏的脸骤然通红,却半晌也没有说话。 宋积云淡淡地道了句:「都散了吧!」 这是赤、祼、祼的赶她们走啊! 曾氏三个都愣住了。 宋积云朝郑嬷嬷使了个眼神,和大太太打了个招呼,揽着钱氏的肩膀往厅堂去。 郑嬷嬷则带着人把曾氏和三太太客气却很强硬地请出了二房的宅院。 听着身后高声的叫骂声,钱氏直摇头,道:「还是扯破了脸!」 宋积云笑道:「娘,您不会以为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吧?他们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请帖递到我们家,去随个礼,当是情分。可平日里,还是各进各家的门,各吃各家的饭,彼此不要来往的好。」 钱氏知道宋积云说的是对的,但还是颇有感慨的。 宋积云就陪着她说了会话,安抚好她的情绪,这才重新回了小作坊,开始准备烧第八炉窑——给淮王府的矾红早就烧好派人送去了上饶。答应给元允中烧的六角盒,烧出了十三个,怎么也能凑个吉利数。 可她手痒。 给元允中烧六角盒的时候,烧了几个三才杯。那一炉,给元允中烧的六角盒只烧成了一个,她放进去的几个三才杯却个个品相完好。 她干脆又给自己烧了几个玲珑杯,准备配一套茶具。 那一炉窑几个玲珑杯也一口气烧成了。 元允中的六角盒却一个都没成!!! 宋积云想想就在心里叹气。 元允中简直和她的矾红犯冲。 如今这套茶具还差个公道杯。 她决定再开一窑。 要是这次还烧不好,就算了。 总干一件事,也是挺无聊的。 接下来的几天宋积云都没有去窑厂,一心扑在她的小作坊里。 而窑炉滚滚的浓烟有时候会随风飘散在荫余堂的院子里,落下些许的烟尘。 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邵青看着飘浮在金色茶汤上的黑粒,不由叹气:「这日子怎么时候是个尽头!听说宋小姐都已经烧了七窑了,这一窑不会又失败了吧?」 说着,他还朝着西边双手合十,学着妇人的样子拜了拜,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宋小姐早日心想事成!不然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只要是坐在院子里,就不免会被落上烟尘。 邵青舍不得这杯上好的祁门红茶,想了想,用竹签小心翼翼地将那落在茶汤上的烟尘挑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声响都没有,寂静的有点让人害怕。 邵青不由抬头朝坐在他对面的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靠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他。 那目光,能把人冻死。 这让他不由想起元允中刚刚回元家的时候,江县令不知死活地给自己的小厮取名叫「小四」,还整天「小四」地喊着,元允中当时就是这么看着江县令的。 后来江县令可是莫名其妙就被周围的那群野猫追着挠了一个夏天! 他打了个寒颤,忙道:「怎,怎么了?」 不会是嫌弃他连落了烟尘的茶都喝吧? 他看了看手中的竹签,解释道:「这茶多好啊!一年才产四、五斤。要不是机缘巧合,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么好喝的祁红呢!」 元允中听着,看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所以他到底嫌弃什么? 邵青脖子一梗,不怕死地道:「我也没说什么啊!这么好的茶,泼了多可惜,就是在京城,也未必能喝到这么好喝的茶!」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跳,道:「嫌弃院子里有烟尘,那就回屋子里去。」 他什么时候嫌弃院子里有烟尘了? 他只是心疼茶。 可他能说吗? 邵青识相地闭上了嘴。 这段时间他觉得元允中怪怪的,好像心里憋着团火似的,随时都有可能要炸。 他低头喝茶吃点心。 宋家的厨子真不错,今天做的是桃心酥。 起酥后低温炸制,再高温过油。 面皮一层一层的,像盛开的桃花。 邵青吃得心满意足。 决定继续教宋家的厨子做苏式点心。 谁知他都这样了,元允中却依旧不满意,冷不丁地对他道:「去看看,宋小姐遇到什么事了?」 邵青差点噎住。 他忙咽下嘴里的点心,道:「宋小姐能遇到什么事?她都没有出门。宋家窑厂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钱太太和两位宋小姐整天念经拜佛的,吴总管都闲得没事就去厨房里端点心配着吃茶了。」 元允中抚了抚额头,沉声质问他:「你不知道宋小姐都已经烧了八窑了吗?」 「知道啊!」邵青尚不以为然地道,「不然我们院子里怎么会整天飘烟尘呢?」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顿悟,不由自主地高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原来是在担心宋小姐啊!」 但元允中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邵青想,那肯定是因为他猜中了的缘故。 他觉得元允中这是在杞人忧天,道:「宋小姐是什么人?龙窑也能一次烧成!就算有什么事,那也是窑上的事。我们又不懂这些,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还不如帮宋小姐看着点家里或者是窑厂,免得有人捣乱!」 邵青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元允中却像被他气到了似的,非常不满,朝着他冷笑:「你去不去?」 「去!」邵青识时务为俊杰,立马就站了起来,直奔宋积云的小作坊,问宋积云:「你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宋积云想着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烧瓷,让邵青担心她的状况了,忙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在试着烧新的矾红瓷。」 还请了他吃点心。 邵青想着元允中这段时间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决定在宋积云这里多呆一会。 还可以和宋小姐聊聊天。 宋小姐说话还是很有趣的。 第一百九十章 邵青从宋积云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用晚膳的时候了。 秋风呼啦啦地吹着。 邵青裹了裹衣服,一路小跑着进了荫余堂。 院子里的花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哗直响。 元允中居然身体如松般地站在屋檐下。 像是在等他似的。 邵青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到了一边,道:“公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小厮呢?你还是赶紧进屋吧,我瞧着这天气不对,明天说不定会降温。” 元允中“嗯”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而是道:“宋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邵青不好意思说自己在那里吃了好几块虾酥饼,又喝了好几盅碧螺春,哈哈地笑了几声,道:“宋小姐挺好的啊!她在烧什么单色瓷,叫矾红来着,烧出来是桔色的,特别特别的好看。宋小姐绞尽了脑汁,也一直都没有烧出满意的东西来。我瞧着宋小姐忧心忡忡的,又是翻书,又是烧灰,又是调釉水的,忙得眉毛上都沾着灰,就在那里帮了会忙。” 元允中皱眉:“烧灰?” “是啊!是啊!”邵青自幼跟着元允中,元允中有多聪明,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他生怕元允中不相信,连忙卖弄着刚刚从宋积云那里学到的东西,“就是釉灰,把石灰石煅烧后融水,就成了熟石灰,再把狼萁草烧成灰,加在一起,就成了釉灰。用来调釉料的。这次的瓷非常非常的难烧,宋小姐说交给谁她都不放心,从拉坯到调釉,再到烧制,全是宋小姐一个人,一手一脚烧出来的。” “是吗?”元允中勾着嘴角望着他,分明不太相信他的话,“不是说淮王府定的瓷器都交了吗?怎么还要自己调釉自己烧?” 邵青忙不迭地道:“淮王府的东西算什么啊?宋小姐一炉窑就烧好了。之后的七窑都在烧那个什么矾红瓷。你不相信,可以去宋小姐作坊看看。不然宋小姐怎么烧了八窑都没有烧出来呢?” 元允中没问什么,转身回了书房。 邵青松了口气,转身就跑了。 他下午在宋小姐那里吃了很多的点心,要是和元允中一起吃晚饭,肯定会露馅的。 到了掌灯时分,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哗啦啦地冲洗着天地万物,在地面形成一道道的小水沟。 守窑边看着火候的宋积云却感觉到一阵阵凉爽。 她去关了被她当作工作室的东厢房窗棂,然后去后院看了看堆放松柴的库房。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放在东厢房的置物架上已经烧好的六角盒好像被人动过了似的。 她喊了在小作坊当值的学徒:“有谁来过吗?” “没有!”学徒是罗子兴的关门弟子,不仅手艺好,而且老实忠厚,“我一直守在这里,没看见有人过来。” 或者是她看错了。 宋积云没有在意。 邵青却发现元允中换下来的直裰下摆有点湿。 他问元允中:“你出去了?这么大的雨,你去了哪里?” 元允中正低头系着中衣的衣带,闻言他系带子的手顿了顿,垂着眼睑道:“这么大的雨,我出去做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邵青并没有注意到。 他“哦”了一声,拿着元允中换下的衣服出了内室。 * 元允中真的跟她的矾红瓷犯冲! 宋积云望着桌上的两个六角盒,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进去四十个六角盒瓷坯,烧成了两个!! 她放进去的二十个公道杯,却烧成了八个!! 更不要说烧的青花了。 全都成了! 要不要再烧一窑呢? 宋积云正犹豫着。 周正带了学徒来给他送松材。 他一面帮宋积云把小作坊用来装松材的库房填满了,一面道:“您还要继续烧矾红吗?” 那语气,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 果然,他皱着眉告诉宋积云:“良玉窑厂降价卖青花瓷,比我们家便宜三分之一。” 也就说,打了个六、七折的样子。 力度非常的大。 宋积云听了也不禁皱眉。 景德镇的瓷器是从不降价的。 而残次品比泥料还便宜。 他们是靠手艺吃饭。 降价只会降低他们的价值。 何况是景德镇家家户户都烧,销路最广的青花。 宋桃这一降价,所有烧青花的人家都会受影响。 “这几天我们窑厂的生意也开始受影响了。”周正担心地道,“我让人去良玉窑厂看了看,排起了长队不说,还有很多人闻讯而去。有些小作坊门前几乎都没什么人了。来我们家进货的客商也都嚷着让我们也跟着降降价。” 言下之意,是问宋积云他们要不要也跟着降价。 反正他们烧的是龙窑,成品率又高,成本原本就比别人家便宜很多。 良玉窑厂降得起,他们也降得起。 谁知宋积云听了,想也没想地道:“我们不降价!你去跟那些客商说,我们家拿出来卖的,都是无瑕的正品,不可能降价的。” “可是……”周正迟疑地道。 谁家拿出来卖的瓷器又不是无瑕的正品呢? 宋积云道:“你不用担心。新起的毛厕还香三天呢,何况是降价这种在景德镇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你只管等着就好,我们越坚持,那些客商就会越犹豫。有时候,卖东西卖的不是东西的本身,还有它的溢价。” 周正听不懂。 宋积云笑道:“你相信我,我们可以先等几天再说。” 最后还安慰他:“实在不行,我们就再烧一炉龙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周正听着,眼睛都亮了。 是啊!只要他们东家愿意出手,谁能比他们家的成本低! 他高高兴兴地走了。 宋积云烧了第九炉窑。 这次她放了六十个矾红的六角盒! 除此之外,还放了一百多个各种各样的矾红杯子。 这样她还能把几个公道杯、三才杯利用起来,烧几套茶具呢! 不过,如果这次再烧不成六角盒,她就不烧了。 而且她也没有时间烧了。 她得准备御窑厂竞标的事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窑,周正却愁眉苦脸地找上门来:“这几天良玉窑厂的生意如火如荼,我们窑厂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其他窑厂就更惨了,门可罗雀。 “我们窑厂的几个老客商也有点坐不住了,私底下纷纷来和我商量,不求和良玉窑厂一样降个三分之一,但多多少少降点,也是个意思。 “东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您还是得想想办法!”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只宋积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大小姐,周掌柜,李家窑厂的李老爷来了,说有急事要见大小姐!」 宋积云和周正对视了一眼。 李子修的窑厂以烧青花瓷见长,烧得最多的也是青花瓷。 他这个时候来找宋积云,多半都是为了宋桃降价的事。 「您想见吗?」周正问,「您要是不想见,我去打发了他!」 宋积云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见见他。 两人去了见客的厅堂。 一进门,就看见李子修像困兽似的,正在厅堂里团团打着转。 看见宋积云和周正,他急急忙忙地就迎上前来:「宋老板,如今可以救景德镇的,只有您了!」 他朝宋积云行礼。 不过有些日子没见,李子修就像老了十岁似的,平时挺阔的衣衫皱巴巴的不说,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了他都梳理得齐整的须发也有些乱糟糟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像几天没有睡似的。 「李老爷言重了!」宋积云请李子修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坐下,周正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点,亲手给李子修斟了杯茶,站到了宋积云的身后,宋积云这才继续道:「景德镇藏龙卧虎,我不过是继承家父衣钵的晚辈,何德何能,当得起您这样的夸赞,你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 李子修可能是真急了,草草地和宋积云寒暄几句:「您也不用这么说,要是您都当不起,这景德镇就没谁当得起了!」 然后就开始骂宋桃:「个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心却大得很。仗着自己烧出了龙窑,就要掀我们的家底。她就不怕遭报应!我就说,宋大良能养出什么好东西!她和她爹一样,都是个贪得无厌的东西,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连带着宋大良也被他拉出来骂了一遍。 宋积云不置可否,给他倒了杯茶。 李子修灌了口茶,心里的火气仿佛也浇熄了似的,道:「你说她要干啥?有钱不赚,是要逼着我们这些烧青花的都去喝西北风吗?」 周正听着暗中不屑地撇了撇嘴。 谁家去喝西北风也轮不到他们去喝西北风啊! 宋积云听了也只是笑了笑,道:「那倒不至于。他们家总不能一年四季都降价吧!应该是快过年了,良玉又是今年新开的窑厂,想早点打开局面。」 李子修听着,刚刚下去的火气好像又烧了起来,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边在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一面怒气冲冲地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还专程去找了她一趟。可您知道她怎么说吗?说什么窑厂是洪家的,她也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让我有事去找洪老太爷!」 宋积云也有点意外。 在她的印象里,宋桃并不是个很圆滑的人。 可她最近做的这些事,因势利导,祸水东引,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我看着她在那里把我当白痴似的絮絮叨叨就烦。」李子修道,「她不是说她当不了家,做不了主吗?***脆去找了洪老太爷。」 估计结果也不怎么好。 宋积云喝了口茶。 「他倒好?推了个一干二净!」李子修叉着腰骂了一声洪老太爷「黑乌佬」,道,「说什么窑厂交给了宋桃管,自然宋桃说了算。还说什么,做生意,各家有各家的做法。不能因为别人家比自家生意好,就不允许别人这么做生意。那岂不是和强买强卖是一样的!」 他「呸」了一声,重新坐回了太师椅。 「宋老板,您可是我们景德镇的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恳求宋积云,「您可得救救我们景德镇这些烧青花的人家啊!」 他还 拱火道:「那宋桃算个什么东西?拾您的牙慧烧了个龙窑,就觉得自己是那梧桐树上歇着的金凤凰了。你要是不给她个教训,她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还以为这景德镇上唯她独尊了!」 宋积云瞥了他一眼。 李子修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说话太夸张了,他悻悻然地笑了笑,重新端起茶盅大口地喝了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起来。 周正忙递了块帕子给李子修。 李子修抓着帕子卖起惨来:「宋老板,您是不知道啊,我好歹有几分家底,就算是今年生意不好,也挺得过去。可您出去看看,那些小作坊小铺子,谁家不被他们良玉窑厂搅和得生不如死。我怕再这么下去,会有人被逼得跳河!会闹出人事来!」 大家都是靠手艺吃饭,作坊开不下去了,大不了去给别人做工。 虽说犯不着去跳河,可事情就怕万一。 但李子修这样把她架在火炉上烤,宋积云就有点不愿意了。 她端起茶盅,吹了吹浮在盖碗上的茶叶,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是想接手也不敢接手——万一真有人想不开跳了河,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李子修顿时满头大汗,忙道:「看我,气糊涂了,说话都不过脑子了。我这也是太担心了,还请宋老板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形势比人强,他不低头又能怎么办? 宋积云到是客客气气地,道:「不过,你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恐怕也不是我们一家两家的事,这件事我估摸着还得去找马会长商量商量,看看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们怎么说。」 李子修显然更想让宋积云出手。 宋积云则坚持请马会长出面。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马会长和严老板一起来拜访宋积云。 他们也是为了宋桃窑厂降价而来。 看见李子修在宋积云这里,两人还颇为惊讶。待知道了李子修的来意,马会长和严老爷都显得很高兴。 几个人分主客坐下,马会长就直言不讳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如今景德镇要说谁能镇得住宋桃,也就是宋老板了。我的意思,降价是不能降的,不然以后有谁家想要打码头就降价,坏了规矩,以后大家岂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还要商会做什么?」 严老爷则在旁边补充:「宋老板,李老爷,你们两家的窑厂在景德镇都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严家的窑厂,产出的青花几乎占了景德镇的一半。只要我们三家承诺绝不降价,再联合其他的窑厂、作坊,众人齐心协力,谁敢卖良玉窑厂原料,我们就都不在他们家进原料。」 他生气道:「我就不相信了,那些卖原料的商家会为了一个良玉窑厂把我们全都得罪了。而良玉窑厂没了原料,降价的事也就不攻自破了!」 听两人的语气,是怕宋积云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联合抵制良玉瓷厂。 毕竟良玉窑厂能烧龙窑都是因为宋家窑厂,良玉窑厂降得起价,宋家窑厂就更降得起价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个办法有个大漏洞。 只要有一家窑厂或者是作坊违背,这个计划就会溃不成军。 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宋积云不太看好这个办法。 但她还是答应了。 马会长和严老爷都非常高兴。 宋家窑厂如今是景德镇最大的窑厂,而不是之一了,它请的窑工最多,烧制的瓷器品类也是最多的,一家就能撑起一个邢家釉料铺子,如果没有了宋积云的参与,他们的计划就如镜中花水中月,是不可能实行的。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马会长道,“我准备召集同行,七日后在风神庙聚一聚,共同商讨青花瓷降价的事。” 宋积云没打算参加聚会。 她指了指还在冒着烟的小作坊,道:“您看,我这还有一炉窑要烧,实在是走不开。我让我们周掌柜代替我出席行不行?” 她也知道马会长担心什么,保证道:“我也是景德镇的一份子,行会的一份子,肯定是要和大家共同进退的。不管风神庙到时候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我们宋家窑厂肯定都会遵行。你们就放心好了!” 马会长有些失望。 能烧各种瓷器,且成品率远高于常人的宋积云,如今已是景德镇的风云人物。烧瓷的人提起宋积云,就没有不翘着大拇指称赞的,声望非常高。没有了宋积云的参加,这个聚会会失色很多。 他还想争取争取,但见宋积云态度坚定,他不好勉强,只得失落地和宋积云告辞。 周正陪宋积云送走马会长等人后,犹豫地道:“东家,我们真的要和他们一起吗?大家未必能齐心协力。” 他也不太看好这个办法。 宋积云笑道:“不管怎么样,既然他们愿意试一试,我们也应该支持才是。” 然后她问起几个老客商的事来:“降价是不可能降价的,但我们可以在其他方面补偿。比如他们的订单优选排序。” 她没有说明是什么订单,但周正已心领神会。 如今他们窑厂最难排的是什么订单,当然是佛像啦! 宋积云还道:“你跟他们说,在商言商,只有互赢,生意才能做的长久。如今他们觉得我们家的青花太贵,可以去良玉窑厂进货,我们这边决不会因此心有罅隙的。” 周正在宋积云手下办了这么长时间的差,隐隐有点摸得到她的脉了,他有些兴奋地道:“东家是不是有什么对策了?” “没有!”宋积云笑道,“我只是不想抽行会的跳板而已。” 周正看她笑得像五月的春光,明媚得没有半点阴霾,半点也不相信。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东家,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积云忍不住打趣他:“你知道什么了?” 就不怕猜错了吗? 周正难得狡黠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东家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说完就朝着宋积云挥了挥手,道:“东家,我回窑厂了。既然青花一时间卖不动了,我得和罗师傅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这些烧青花的师傅能不能先调到其他作坊去帮忙。” 宋家窑厂大师傅和窑工的工钱算景德镇最高的了,因而他们厂里的大师傅和窑工也都是景德镇手艺最好的。宋积云掌管窑厂后,一改从前只计件的行规,让那些大师傅和窑工参与了分红。青花的生意差了,这些人的收入也就跟着差了。可人一闲着,就容易出事。还是想办法给他们找点事做的好。 宋积云没有留他,她急着烧她的矾红。 只是让她有点奇怪的是,连着几天,她都觉得她放在置物架上烧好的矾红好像有人动过了似的,她甚至在矾红上放了根头发,头发倒是还在原处,可那种怪异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是她被几个六角盒弄得心烦意躁了。 她在心里叹息——六十个六角盒,烧成了五个,她放进去的杯子,成品率却在八成左右。 宋积云已经没眼看了。 她一面将烧出来的六角盒装进锦盒里,一面自言自语道:“九是最高数了,我不可能再烧下去了,就这样了!” 周正却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那些老客商不仅没走,我们家的青花瓷生意居然还渐渐的好了起来。” “咦?!”宋积云也颇为惊讶。 周正感慨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多亏了钱三。” 那个买了他们家惊釉的。 “说说看!”宋积云锦盒也不装了,和周正去了账房。 周正道:“我把您的话带给了那几家老客商,结果他们一听说我们能优先给他们排订单,立刻就不走了。这原本是预料好了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让人没想到的是,钱三又来我们家进货。他听我们的人说良玉窑厂的青花比我们家要便宜三分之二,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在我们家进货。不免有同行好奇,问他为什么放着便宜不占,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钱三就说,他相信我们窑厂,相信东家您。 “说我们窑厂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他相信只要我们缓过这口气,肯定会补偿他的。” “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宋积云哭笑不得。 “那也是因为东家您的信誉好!”周正逮着机会就拍宋积云的马屁,“那些客商听了,就慢慢都开始在我们家进货。只不过,他们要求我们把他们进货的时间写清楚了。瞧那样子,应该是把钱三的话听进去了,想来我们家进其他瓷器的时候好和我们讲优先订单的事。” “也行!”宋积云当然不能让相信她,信任她的人失望,“你就帮他们好好记下。” “还真有补偿的办法啊!”周正听了失声道。 “肯定是可以补偿他们的。”宋积云笑笑,卖关子似的不再提起这件事,而是问起他去山神庙的事怎么样了。 “大家都同意了!”周正说起这件事还是有点激动的,他代表宋家窑厂,不仅坐了主位,还坐在了马会长的下首,李子修的上首,是在场中地位仅次于马会长的人,那种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光环,实在是让人陶醉。 可激动过后,他也挺担心的:“我瞧着有些小作坊东家虽然答应了,但答应得勉勉强强的,不知道这办法最终行不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各家的情况都不同。 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肯定行不通。 宋积云也不是太看好,但她还是道:“且先看看。” 也只能如此了。 周正有些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正帮着宋积云把锦盒搬到库房里去,之前借了地给他们砌龙窑的吴老爷来拜访宋积云。 他一看见宋积云就站了起来,恭敬地给她行礼, 寒暄过后就说起了风神庙的事:“马会长虽说让我们紧咬着价格不降,逼着原料商不卖原料给良玉窑厂,可良玉窑厂一家独大,赚到了钱,大不了就去杭州、苏州进原料,哪能真正掐住他们的脖子。” 还求宋积云给他拿个主意:“这景德镇上,我谁都不服, 就服您。您说让我把家里的那些青花瓷囤着,我就囤着, 您说让我卖了,我就卖了。” 可见大家对马会长的决定还是非常怀疑的。 宋积云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抽马会长的桥板。她委婉地拒绝了:“马会长刚在风神庙和大家商量好了共进退,怎么您转身就改变了主意?我是觉得马会长既然也是为了我们大伙儿好,我们怎么也应该支持他试一试。” 吴老爷忙道:“我肯定和您一样支持马会长,只是觉得这大风大雨的,您这里最稳妥。想着若是您这边有了什么决定,招呼我一声,我肯定以宋老板马首是瞻。”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积云再拒绝就是得罪人了。 “一定,一定。”她笑眯眯地端茶送了客。 吴老爷失望不失望宋积云不知道,但他刚走,陈老爷又来了。 宋积云道:“之前我们想借他们家坡地,他提出让他们家的把桩师傅跟罗师傅学手艺的那个陈老爷?” 周正点头, 去迎了陈老爷进来。 陈老爷和吴老爷一个意思, 只是走的时候悄悄和周正感慨:“要是你们东家是我们行会的会长就好了。我就信服你们东家。” 周正听了心花怒放。 在他看来, 宋积云完全够格。 可他想到宋积云常在他们耳边告诫的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闷声发大财不香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别人地盘上那么嚣张,不收拾伱收拾谁”的话,他对陈老爷道:“您的好意我们东家心领了,只是我们自家窑厂的事情都忙不完,实在无力再管其他的事。这人多口杂的,这种话您和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其他别有用心的耳朵里,别人还以为我们东家想当行会的会长,想和马会长一争高低呢!” 陈老爷也未必没有试探之心,闻言笑呵呵地也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大门口,他们又遇到几个来拜访宋积云的同行老板,而且这几个人还不是一起来的,是在宋家门口碰到了一起。 周正请了几位老板进门。 陈老爷坐上轿子的时候还在想:这行会的会长只怕迟迟早早会落到宋积云的头上! 宋积云则是忙到掌灯时分才好不容易把来访的人都送走了。 她叮嘱周正和吴总管:“再有人来拜访我,来家里的人,就说我在窑厂,去窑厂的人,就说我在家里。” 周正和吴总管听了直笑, 异口同声地道:“若是他们一群人在家里堵你, 一群人在窑厂堵你,你怎么办?” “那我就在码头!”宋积云道。 引得两人又是一阵笑。 宋积云原本打算去荫余堂的也没能去成。 她干脆更衣洗漱,早早地睡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连续不停地烧窑,就算她只当是好玩,但心底还是盼着能有所突破,下意识的还有些紧绷,不烧窑了,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她这一觉沉沉地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她这才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应该刚吃了午饭,正坐屋檐下晒着秋日的太阳,炖了秋梨川贝蜂蜜水喝。 邵青见到她,还问她喝不喝:“正宗的莱阳梨,我特意找邓晨要的。” “邓晨?!”宋积云望了望垂着眼帘喝着水的元允中。 邵青飞快地睃了元允中一眼,忙道:“哦,就是新上任的巡检司邓大人。他不是在八仙庵的时候帮了我们不少忙吗?我前几天去谢了他一番。正好看到他那里有几筐莱阳梨,这个季节炖水喝最好,就要了几个。” 宋积云笑笑没追究,笑道:“好呀,我也跟着沾沾邵公子的福。” “不敢,不敢!”邵青说着,飞快地跑了。 宋积云把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元允中:“一共十二个,你将就着用吧!” 元允中接锦盒的手一顿,抬睑望着她,皱了皱眉:“十二个?” 宋积云给他烧的矾红六角盒一个不过酒盅大小,精致玲珑,用来装胭脂也很好。 她留下了几个。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这矾红用的是后世油画的技巧,谁看了不惊艳。 元允中却只是接过去看了一眼。 她龇牙,道:“怎么?不喜欢这画案?要不,你画个你喜欢的画案,我再给你烧几个?” 之前一直烧不成,看着就觉得刺眼睛,只是觉得漂亮,不像现在,阳光下,桔红色的杯子仿佛秋日的暖阳,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喜欢。 元允中要是不喜欢,她正好拿回去收藏着慢慢用。 谁知元允中一听,“啪”地一下盖住了锦盒,脸也崩得紧紧的,不知道是哪句话又戳着这位小公举了,板着脸道:“不是烧了九窑吗?” 是嫌弃她成品率低吗? 宋积云冷笑,道:“你不会以为烧瓷器就像种大白菜似的,只要天气可以,撒了种子浇了水,总能种出几颗来。难怪二十四衙门的开口就是要烧龙缸。” 她平时不会这样,这次实在被给元允中烧的这几个矾红的六角盒把她给弄得心浮气躁的。 元允中听了这话却莫名其妙地神色渐霁,声音也舒缓了不少地“哦”了一声,道:“那些烧坏了怎么办?” “砸了!”宋积云道。 一般的瓷器会把残次品降价处理,但高档瓷,特别是这种小范围只准备私用的,用了自己款的瓷器,为了保证出品的全是精品,都会砸得粉碎,埋到地下或者是丢到河边。 她通常都会丢到河边。 元允中闻言明显心情大好,居然冲着她笑了笑。 宋积云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为何猝然间兴趣阑珊,懒得和他坐在屋檐下喝什么秋梨水了。 她想着自己手头还有一堆事,深深地吸了口气,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帮我谢谢邵青,秋梨水我就不喝了,等忙过了这几天再来拜会!” 只是当她跨出荫余堂的门槛时,她突然想起元允中那句“不是烧了九窑”的话来。 她断断续续地烧了月余的窑,浓烟滚滚,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除非盯着她的小作坊,否则就是罗师傅,也未必能知道她到底烧了几炉窑。 他怎么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烧了九窑?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等邵青端了秋梨川贝蜂蜜水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只看见满院子盛开的各色菊花和仿若被霜打了似的元允中。 他不禁环顾四周,道:“宋小姐呢?” 元允中没有理他,却立刻端坐如松,恢复了往时的冷淡和倨傲,自顾自地打开锦盒,拿起其中一个六角盒细细地摩挲起来。 邵青悄悄地撇了撇嘴。 肯定是又把宋小姐给得罪了。 他们家公子什么都好, 就是说话不好听!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 就是对着老爷、夫人、老太爷,公子也没什么好语气,更何况别人了。 公子对宋小姐,还算是好的了。 他把那碗端给宋积云的秋梨川贝蜂蜜水给了自己,拿着调羹慢慢地喝了起来。 一旁的元允中却对着一个六角盒的盒底看了半天,然后开始一个一个的翻着盒底看。 邵青瞟了一眼。 六角盒的落款是“宋家窑厂”。 古隶, 整整齐齐的,还挺好看的。 宋家窑厂出来的东西都落的是这个款。 元允中又打开六角的盖子, 对着阳光,一会儿看内壁,一会儿看盖子,一会儿看盒面,像找什么似的。 那么好的东西,邵青看他把盒盖、盒子翻得乱七八糟的,生怕落一个在地上,废了一个六角盒,忙道:“你找什么呢?要不要我帮忙?” 元允中神色微凝地停了下来,问邵青:“你发现没有,她烧的东西好像都落的是‘荫余堂’的款?” 荫余堂,宋又良的“款”。按理,宋积云接手了宋家窑厂, 就应该换新款了。 邵青不以为然, 道:“说不定人家宋小姐怀念父亲,决定继承宋二老爷的衣钵, 以后也用宋二老爷的款呢?” 元允中没有吭声, 把六角盒收好,亲手放在了内室的置物架上,还叮嘱邵青:“走的时候记得把它带走。” 但还没有等邵青应诺,他又改了口:“算了,还是我自己带在身边好了。” 邵青觉得这样也行:“宋小姐的烧瓷技艺真是鬼斧神工,我还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瓷器,这么独特的画工,说是传世之作也不为过。” 元允中“嗯”了一声,去了书案,铺了张宣纸,一面思忖着,一面用各种字体写着什么“荼荼”、“日照”、“暮江”……之类的词。 邵青不解,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元允中没理他。 他只好道:“我们下午不出门了吗?” “不出门了!”元允中不以为意地道,“伱去帮我弄几块上好的寿山石。” 还要纹里独特,温润细腻。要是没有上好的寿山石,青田石或者是昌化石也可以。要紧的是要“好”,“与众不同”。 邵青嘴角直抽抽。 说得好像拿着银子就能买得到似的。 不过,老太爷的库房任由公子随意进出,在公子眼里,估计这些东西也就是银子多和少的事。 他道:“您这是在刻印章吗?” 公子书画都是一绝, 刻的印也是一印难求。 只是元允中落笔宣纸上的几个词都不太像男子用的款。 不知道公子是要自用还是送人? 他随后想到元允中这几天难得认真地画了好几幅花鸟图, 他要帮元允中收起来,元允中却说要送人,现在依旧堆在案头,自己既然要出门,干脆把这件事也办了。 邵青就指了案头的那几幅画,道:“你准备送给谁?要不要我跑一趟?” 能让公子送画的人屈指可数。 六子他们去肯定不合适的。 元允中闻言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把邵青赶出门去找印章的石料去了。 自己却看着书案上那几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作为六角盒谢礼的画发了一会儿愣。 既然没有送出去,那就是没这缘分! 那就别强求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拿起刻刀的那一刻,他总觉得有些不安生,像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似的难受。 * 宋积云刚刚清静了两天,周正跑来告诉她:“宋三小姐揪了马会长,要召集同行,在风神庙还她一个公道。还有几个同行跟着她,一起闹到江县令那里去了。瞧这架势,马会长不答应是不行的了!” 宋桃还能说动同行跟随她? 宋积云觉得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周正感叹道:“宋三小姐说服了他们,他们帮良玉窑厂做瓷坯,良玉窑厂负责烧窑。按件给他们工钱。” 也就是说,他们变成了良玉窑厂的附属。 这是一种求变求活的办法。 可做了这样的选择,在风神庙的时候,这些人就不应该答应马会长。 宋积云不置可否,没有参加宋桃和马会长在风神庙的对质。 不过,马会长可能觉得有点丢脸,也没有邀请宋积云去就是了。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风神庙之行,宋桃彻底地击溃马会长和众人约定的攻守同盟。 “没想到她竟然请动了万公公!”周正神色凝重,坐立不安地对宋积云道,“一开始还以为万公公是为了大家都不愿意再烧青花瓷的事而来,大伙儿和宋桃你一句我一句在那里唇枪舌战,谁知道转眼间万公公就毫不掩饰地站在宋桃那边,帮着宋桃质问大家:你们没办法降低成本,还嫌弃别人烧瓷的技术比你们高明,这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宋积云难掩惊讶:“宋桃收买了万公公?” 周正沉重地颔首,道:“何止收买!我看那样子,宋桃应该是用什么讨了万公公的欢喜,和万公公搅和到一块去了。” 他继续道:“万公公不仅帮她说话,还把马会长等人喝斥了一顿,任由宋桃问众人,有没有人愿意帮良玉窑厂做瓷坯?还说,她无意断大家的生意,只是龙窑一开,一次就能烧成四、五千件,她不降价,良玉窑厂周转不灵,她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 “以后大家只要愿意跟着她,她肯定不会亏待大家的。” 宋积云能想象那个场面,沉吟道:“有万公公压阵,她这么一说,大部分肯定都扛不住了。就算有人碍着马会长等人的面子没有当众就倒戈,私底下肯定也会去找宋桃。” 攸关生死,谁敢不低头。 周正听着苦笑连连,冲着宋积云哀嚎:“东家,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还道:“实在不行,我们也开龙窑吧?昌江帮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良玉窑厂,宋桃站在账房的台阶上,看着川流不息的挑工挑着瓷坯往她的库房去,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她问身边的宋仁:“宋家窑厂还是有那么多的客商吗?” 原来她没有准备降价的,可同样是烧出了龙窑,那些客商还是觉得宋家窑厂好,万一瓷器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还能找宋积云赔三尊佛像,良玉窑厂的生意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 可眼看着要过年了,万公公那边也是个无底洞,没有办法,她只好饮鸩止渴,降价。 而且她觉得,既然都要降价了, 不如来个狠的, 把其他窑厂、作坊都打趴下, 让别人一提起青花瓷,就会想到良玉窑厂。 良玉窑厂也可以打破别人觉得他们只能烧玉瓷的既定印象, 好在是她现在能烧龙窑了,成品也能控制在七、八成,核算下来成本比其他窑厂、作坊的低很多,就算是降价,她也有得赚。 只是这样一来,青花瓷的价格以后就很难再涨起来了。 宋仁皱了皱眉,道:“还是有很多的客商。而且有些客商听说他们订货的单子上还能写明具体的进货日期,便于以后追溯瓷器的好坏,不仅觉得买了他们家的瓷器放心,而且还抱着侥幸的心理, 觉得宋家窑厂肯定会想办法补偿他们的, 他们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不说, 还觉得占了大便宜。 “如今景德镇上卖青花也就只有我们窑厂和宋家窑厂了。” 他说完,神色间闪过一丝犹豫。 宋桃笑道:“你有话就说!在这窑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如果你的话我都听不进去,我这窑厂估计也就离倒塌不远了。” 宋仁笑了笑,这才温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了一些流言蜚语,说宋家窑厂估摸着也会开龙窑。我怕宋家窑厂也把价格降下来。宋家窑厂的成品率比我们好像要高一点,他们要是比我们卖得更便宜,那就麻烦了。” 他们窑厂不是赚不到钱,而是赚到的钱既然要上缴给洪家,又要打点万公公,别看生意热火朝天的,实际上能落到口袋的并不多。 宋桃听了到底有点不高兴,道:“她不过烧了一炉龙窑,能不能一直保持八成以上的成品率还两说。” 并不承认宋积云比她烧龙窑更厉害。 前世,宋积云在刚刚接手宋家窑厂的时候常常亲手烧窑,等到她进宋家窑厂做工的时候,宋积云早就不烧瓷了。几次烧龙窑,她都不在窑厂,是她和罗子兴一起烧的。 但她还是继续道:“宋积云就算是烧龙窑,也未必比得上我们——能烧龙窑的坡地原本就不多,我们占了一大半,他们唯一一块地还是借的吴家的,我已经派人去联系吴老爷了, 高价租用他那块地。宋积云就算是想烧龙窑,那也得有地方才行。” 这倒是。 宋仁连连点头。 有账房先生脸色不太好看的快步走了过来,向宋桃禀道:“三小姐,宋家窑厂的釉上彩卖出了青花的价格,而且还说,这段时间在他们家进了青花的人,凭订单都可以免费按订单上的数量领同样的釉上彩。我们窑厂的生意……原本在我们窑厂门前排队的客商听到消息一窝蜂的全都跑去了宋家窑厂。” “什么?!”没等宋桃说话,宋仁已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问那账房先生,“伱可打听清楚了,是釉上彩?” 釉上彩,顾名思义,是在原有的釉上涂上彩色的釉料。 因而它需要高温烧一次,再涂上颜料,低温再烧一次。 也就是说,它得放进窑里烧两次。 因而大家都在青花上再烧其他的颜色。 如果说,烧一次已经是在赌能烧成多少了,烧两次,那就是等老天爷赏饭吃,老天爷愿意给你多少你就有多少。 更不要说它的成本了。 是青花的几倍。 宋桃脸色发白:“不可能!” 也就是说,宋积云对青花瓷的烧制技术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她想怎么烧就怎么烧的地步。 宋桃再也坐不住了,招呼宋仁:“我们去看看去!” * 宋家窑厂,宋积云站在雅室的台阶上,看着窑厂门口如长龙般的队伍,笑着调侃周正道:“这下子不用愁眉苦脸,饭都吃不下去了吧?” 周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还是东家英明!” “英明倒不至于,”宋积云笑道,“不过是有点护食,得把自己的饭碗牢牢看住了,不能让别人给砸了。” 周正听出她话里有话,猜测她针对的是宋桃。 他听了只觉得大快人心,笑道:“东家,有很多窑厂和作坊的管事来找我,问我们家愿不愿意收瓷坯。您看,我怎么回他们好?” 宋积云沉吟道:“先和马会长他们商量商量。别人不把他当会长,我们还是要和他打声招呼的。” 自从宋桃大闹风神庙之后,马会长就再也没在景德镇露面。 他平时对行会的事还是很上心的,也做了不少的事。 宋积云觉得瓷器行业还真得有位像他这样的会长。 周正笑着应“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吴老爷昨天来拜访您,您正巧去了御窑厂,他扑了个空。不过,他让我告诉您,说宋桃找到他,想高价租他的坡地,但他想继续借给我们,还想和我们签个长约。” “行啊!”宋积云笑道,“等过完了年,我们就开龙窑,烧釉上彩。” “真的?!”周正欢喜得都要跳起来了,忙不迭地道,“我这就去跟吴老爷说一声。”然后请她示下,“马会长就约在我们窑厂讲吗?” 瓷器行会在风神庙旁边的一个偏殿有处歇脚的地方,宋积云道:“我去行会拜访他好了。” 还有就是严老爷那里,也得安抚安抚。 明年的龙窑,怕是要单为他们开一窑了。 而马会长见到宋积云,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哽咽着喊了声“宋老板”,就说不下去了。 宋积云安慰他:“良玉窑厂的事,您也别放在心上。您为行会做了多少事,我们都是知道的。这不,我有事就第一个来找您了!” “好,好,好!”马会长欣慰地一个劲地道,等到严老爷等几位德高望重的瓷器业同行前辈们过来,她把来意说了一遍。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马会长等人听了,都非常的兴奋,连声夸宋积云宅心仁厚,说她不仅继承了她父亲宋又良的衣钵,还继承了他的品格。待到宋积云说明请他们来的缘由,马会长等人更是热泪盈眶,纷纷赞她给景德镇众人留了条活路, 仿佛宋积云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似的。不仅让她放心大胆地收各家瓷坯,还给她出谋划策,告诉她哪些人家做生意忠厚老实,可交,哪些人奸诈狡猾,不可交,恨不得亲手写一份名单给她。 宋积云知道能让马会长推荐的除了人品不错, 应该还是一直支持他的人。她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且考虑到万一这些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也能找人出面处理,遂全按照他们的意见,一起确定了合作的人家。 有的人家没有这个能力做瓷坯,但有擅长淡描、刻花或者是施釉之类的工序的,她干脆进行了一次公开选拔,都收了进来。 景德镇最顶尖的师傅,几乎全都在她的窑厂做工。 对于没能入选的,她很是歉意:“如今只能收这些人,等窑厂的生意好些了,肯定会扩招的。” 既然能烧瓷,一家总有个拔尖的。 在这样的当口,能有口饭吃,也没谁去挑剔了。 众人不仅不怨恨, 还都很感激。 有些觉得自己学艺不精的,还想到宋家窑厂当学徒。 一时间到处是请宋家窑厂的大师傅、大掌柜们吃饭的。 而且众人觉得,宋家窑厂此时不过是不愿意和良玉窑厂打擂台,时间长了, 宋家窑厂坚持不下去了,肯定会开龙窑,和良玉窑厂一争高下的。 良玉窑厂只有玉瓷和青花瓷,玉瓷不用说了,是从宋家得来的手艺;青花瓷则是以降价打败了其他窑厂和作坊的。宋家窑厂则不一样,且不说玉瓷原本就是他们家的,就是那龙窑,也是他们首创的,昌江帮到现在还遵守着承诺,只给他们一家砌龙窑,还有那新创的甜白瓷,被御窑厂看中,帮着御窑厂烧贡瓷,别人家一窑难求的釉上彩,他们家更是卖成了青花价。 跟着宋家窑厂肯定比良玉窑厂有前途。 景德镇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和宋积云合作。 宋家窑厂至此客似云来。 宋积云还趁机推出各种优惠。 良玉窑厂的生意很快又跌落下去,比原来还不如。 之前给良玉窑厂送瓷坯的人都后悔不已,悄悄地联系宋家窑厂的大掌柜、大师傅们,想改弦易辙, 给宋家窑厂送瓷坯, 或者是到宋家窑厂做工。 宋家窑厂自然不允。 周正等人被请客送礼都搞怕了,躲到宋积云这里来, 欢天喜地地抱怨:“看着鸡鸭鱼肉就不想下筷子,只想吃点时蔬咸菜。” 宋积云哈哈大笑,叮嘱周正:“你注意一下那些来我们窑厂做工的师傅们,看能不能留下几个。” 釉上彩填一种颜色和填两种颜色、三种颜色的成本区别不大,宋积云决定迎合春节的喜庆,多烧几种颜色。 他们现在缺人手,特别是有经验,手艺高超,能直接做事的师傅。 周正会意,笑道:“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既要能把师傅挖了过来,还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们做事不地道,伤了感情。 周正做事,宋积云还是放心的。 她和周正说起了御窑厂竞标的事:“我们家的甜白瓷肯定是能上的。但宋桃和万公公搅和到了一起,青花估计会交给良玉窑厂。但御窑厂自己的大师傅们本身就擅长烧青花,宋桃的东西送进去,未必能占多大的便宜。” 周正另有担心,睃着宋积云道:“怕就怕宋三小姐打得是祭瓷的主意——宫里的贵人谁知道我们窑厂一年能烧多少甜白瓷出来?到时候上贡的祭瓷一半是甜白瓷,一半是玉瓷,谁又能说什么?” 甜白瓷是新瓷,刚成为贡品,成品不稳定,只好用一部分玉瓷代替,这是很正常的。 至于甜白瓷成品稳不稳定,每年能上供多少给皇家,还不是万公公说了算。 宋家窑厂之所以能被称为景德镇第一,不就是因为他们家能帮御窑厂烧皇家用的祭瓷吗?如果良玉窑厂也能帮御窑厂烧皇家用的祭瓷,在声望上必定能和宋家窑厂并肩。 在周正看来,宋桃既然和万公公搅和在一起了,肯定会打这主意。 宋积云却不以为然。 她们家给御窑厂烧祭白瓷至今已经有九年了,就在这一、两年里,最初供应的那些祭白瓷不是会褪色,就是会裂开。她要是还继续用玉瓷烧祭白瓷供给御窑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宋桃既然是重生的,她一定知道。 她会用玉瓷巴结上万公公,却不会去给御窑厂烧祭白瓷。 不过,周正睃她做什么? 觉得她太纵容宋桃了? 周正不承认,道:“我是觉得还是老东家厉害。教出了一个您,教出了一个宋三小姐。”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她对宋桃太宽容。 宋大良当年想回宋家窑厂当差,她爹硬是顶着曾氏的压力都没有答应的。 她却任由宋桃烧玉瓷,和宋家窑厂作对。 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宋积云笑道,“宋桃不会和我们争祭白瓷的,倒有可能想办法烧龙缸。” 周正骂了一句,这时又嗔怪起宋又良来:“家传的手艺,教给侄女干什么?现在好了,教出个白眼狼来,祸害宋家。” 宋积云哭笑不得。 她有种感觉,宋桃的手艺应该不是她爹教出来的,而是她上辈子教给宋桃的! 汪大海来找宋积云:“东家,我刚被御窑厂的人叫了过去,说是万公公如召大家有话要说,让您一早就过去。” 应该是为御窑厂竞价的事。 宋积云道:“请了李老爷吗?” 李子修家是烧青花的,有时候御窑厂忙不过来,会让李子修帮着烧一部分。 汪大海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不仅请了李老爷,还请了严老爷、吴老爷、陈老爷他们。景德镇略有些头脸的人御窑厂全都请了。” 能有资格去御窑厂竞价的,不超过十家。 万公公他这是要干嘛? 宋积云和周正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宋积云就由何大志等人簇拥着,和周正、汪大海去了御窑厂。 她去得不早不晚。 严老爷等人已经到了,马会长还没来。 严老爷就拉着宋积云说悄悄话:“知道为什么叫我们来吗?” 宋积云摇头:“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不知道马会长知不知道?”严老爷有些不安,他对宋积云直言道,“万公公, 记性很好,上次在风神庙,他很不高兴。如今又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我寻思着,这次御窑厂的竞标,我就不参加了。没想到万公公还是把我叫来了。” 言下之意,是指万公公这个人很记仇,他已心生退意。 在宋积云看来,严老爷这个年纪已经应该退休了,可此时的人认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心目中没有退休这个概念,一般都是活到老干到老。你劝他退休,他说不定以为你嫌弃他。 她只能安慰他:“瞧您这话说的,我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论经验,得有您这样老辣。别人我不知道,我们窑厂就多亏了有您指点,不然收瓷坯这一件就得把我们搞得头昏眼花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严老爷脸上终于有了点笑, 道:“你这孩子,就会拿好话哄我开心。不过, 我的确是比伱多吃几年的米,对景德镇的一些前程往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 你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问我就是。不过,这次我也是真心想把窑厂交给小辈,回去含饴弄孙了。” 他还和宋积云开玩笑道:“你严叔以后有什么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可要帮他一把!” 宋积云汗颜。 两人笑眯眯地说着话。 宋桃来了。 前呼后应,带了一群人。 其中有个高个子做管事打扮的年轻男子,神色内敛,举止沉稳,宋积云不由多看了一眼。 周正已在旁边道:“这是宋三小姐的左膀右臂。叫宋仁。从前在码头混,不知怎么地,被宋三小姐看上了,前些日子洪老太爷召回了一部分人,他就做了良玉窑厂大管事。” 看来又是开金手指。 宋积云“嗯”了一声,和刚刚加入的吴老爷说着话。 “云朵!”突然有人在背后喊她。 她一回头,是宋桃。 宋桃穿着件大红色遍地金的褙子,油绿色杭绸绣粉色忍冬花折枝花的马面裙,插着金步摇,戴着金戒指,打扮得十分华丽,不像是来开会的,像是来参加婚庆的。 “云朵!”她见宋积云没有理她,又笑盈盈地喊了宋积云一声,亲亲热热地道, “我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等会散了会,我们找个茶楼坐坐,说说话呗?” 很是张扬。 只是还没等到宋积云说话,旁边已有人朝着她“呸”了一声,骂道:“毒妇!” 宋桃顿时变了脸。 她冲着那人冷笑道:“没用东西!只知道骂女人。你有本事别把自家的瓷坯往别人家挑啊!” 男子恼羞成怒,扬手就朝宋桃搧了过去。 宋仁一把就抓住那人手,低声喝斥道:“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御窑厂!” 说着,他把那男子拉到了一旁。 宋桃身边的人则团团上前,把宋桃护在了中间。 那男子身边的几个人见了,也都围了过来,护住了那男子,七手八脚地冲着宋桃等人道:“你们想干什么?” “鸠占鹊巢,拾人牙慧,骂你怎么了?” 还有人去推搡宋桃的人:“你们想干什么?” 骂宋仁:“走狗!在女人胯下讨生活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宋桃等人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了,居然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 宋积云看着直皱眉。 有小厮高声喊着:“万公公到了!” 两拨人立刻偃旗息鼓,收拾了情绪,各自站好,迎了万公公进来。 相比上次,万公公神色间满是疲惫。 他在主位坐下,等到小厮上了茶点,他抬睑扫了众人一眼,好像是在确认到底都有些什么人来了似的。 宋积云感觉到他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有点长。 难道是因为她坐在马会长的下首? 马会长没有来,她成首位的第一人,太显眼了? 宋积云思忖着,就听见万公公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次叫你们大家来呢,是为了近日青花瓷降价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 宋积云也有点意外。 她端起茶盅,慢慢地喝了一口。 “我知道,因为良玉窑厂烧出了龙窑,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景德镇也因此出现了好几起打架斗殴事件,还死子人。这样下去,景德镇只会越来越乱。”万公公继续道,“我决定了,以后景德镇的瓷器都不允许随便降价,也不允许随便生产。” “什么意思?”在座的众人像炸了锅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嗡嗡地小声议论起来,“不让随便降价我举双手赞成,可这不让随便生产……听不懂!” 万公公任由众人议论着,神色悠闲地喝着茶。 宋积云垂着眼睑,摩挲着手边的盖碗的碗沿,大致上已明白了万公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宋家窑厂的釉上彩一出,宋桃的青花降价也卖不出去,降价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可让宋桃烧釉上彩,先不说技术了,就是人手她都不够,更别说和宋家窑厂相比了。 那就唯有强制干预。 大家统一价格,按计划烧瓷。 也就是说,御窑厂让你烧多少瓷器你就只能烧多少瓷器。你说一窑就把御窑厂规定的瓷器全都烧出来了,不好意思,你的名额已经用完了,你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允许多烧,你就只能干看着,闲着呗。 或者是,想办法让御窑厂允许你多烧。 宋积云在心里骂了一句“傻叉”。 不知道这主意是宋桃想出来的,还是万公公想出来的。 只是这熟悉的味道,怎么看都像她“前世”能想出来的办法。 她干什么了?要出这样的损招? 宋积云对前世发生的事非常好奇起来。 可惜,宋桃永远不会告诉她。 她懒洋洋的没有吭声,可有人偏偏不放过她,问她:“宋老板,您觉得如何?”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宋积云循声望去,是万公公。 他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她,让她一下子想起饿极了的野狗。 宋积云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笑道:“这主意挺好的。” 不就是从自由经济到计划经济吗? 她望着万公公的眼睛,徐徐地道:“只是不知道会分给我们窑厂多少份额?” 原本就有很多的人盯着她,她一说话,众人立刻全都竖了耳朵听, 偌大的三间敞厅,顿时鸦雀无声。 因而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地传到了在座所有人的耳朵里。 有人眉头紧锁,有人双手紧握,有人倾身侧耳,可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万公公。 万公公看也没看众人一眼, 眉头微挑,笑着反问道:“宋老板觉得你们窑厂应该分多少份额呢?” 家家户户都要吃饭,你要别人的饭碗, 别人就能要你的命! 这可真是道送命题啊! 宋积云微微地笑,道:“我要多少份额,万大人就能分给我多少份额吗?” 又把球踢了出去。 万公公目光阴沉地盯着她,仿佛想把她的模样看清楚,印在脑子里似的,森森地道:“我给伱多少,你就接多少吗?” “那是自然!”宋积云毫不畏惧地任由他看着,直视着他的目光,下颌微抬,风轻云淡,带着几分倨傲地笑道,“万一不行, 就开龙窑好了!” 的确, 只要宋积云能烧成龙窑,万公公给她多少份额, 估计都能吃得下去。 她还毫不犹豫地补刀:“我就算吃不下去, 不是还有在座的众人吗?大伙儿这些日子帮着我们窑厂烧釉上彩, 我看也没有哪家闲着啊!” 宋积云说着, 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的扫过,像是在问:我说的对不对? 可更多的,众人却感受到了威慑。 很多看不清楚形势,担心万公公多分给宋家窑厂烧瓷份额的人都不敢与她直视,纷纷低下了头。 更多的却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与其在此时诸事不明朗的情况贸贸然自己开窑烧瓷,不如就跟宋家窑厂做代工,钱比自己干赚得多,还事少, 这些人纷纷点头。 万公公看着,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宋老板,豪气冲天!”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惜,万岁爷开恩,督陶官属于二十四衙门,和吏部丝毫不相干,只怕是要令宋老板失望了!” 那语气,就算是不通世情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阴阳怪气。 这是在讽刺她身后站着江县令, 可两人属于不同官场体系,他想不买账,依旧能不买账吧? 宋积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靠官家的力量。 靠官家的力量, 受时局的影响太大。 可阴阳怪气的话谁又不会说呢? “不敢当!”她微笑着道,“现在督陶官属于二十四衙门了吗?之前我父亲在的时候还有吏部派过来的两榜进士做督陶官,没想到世事变幻无常,不过几年光景,就又是一番景象。” 她言下之意是说,就算你隶属二十四衙门,但也不可能永远在景德镇做官,做人还是留一线天才好。 她这也是在暗暗告诫在座的诸人,等会行事的时候想清楚了,别以为万晓泉所谓的分配制能困她一辈子。 说完,她还怕不够扎心,故作惊讶地问万公公:“怎么?难道现在体制又变了?督陶官不是三年一察五年一选了吗?” 当朝的官员三年一届,一届一考核。一般任两届。有些也会任满三届。到第三届还没调任的,属于比较少见或者是特殊的情况。所以官员在他任期的第五年,吏部就会开始根据之前的考核开始选拔官员了。 万公公顿时脸如锅底,“腾”地站了起来,衣袖一拂。 宋积云还以为他会走,谁知道他吭哧吭哧地粗喘了几口气,居然忍了下来,阴森森地重新坐了下去,怪声怪气地道:“抱上了金大腿的女人,懂得就是比旁人都多!就是会说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着宋积云,好像宋积云是个靠着美色才有今天的女子。 宋积云不屑地冷笑。 就算是没了根,骨子里居然还是个普信男! 估计看到一男一女在说话就会以为两人有私情! 而在场的诸位就算是再不通人情世故的,也能看出他们在唇枪舌战了。 有人忧心忡忡地为宋积云担心,也有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像个鹌鹑似的低头含胸生怕有人注意到他的,还有一小部分同病相怜或者是感同身受的,眦目欲裂地盯着万公公的。 周正更是冷汗淋漓,不停地悄悄拽着宋积云的衣角,示意她忍一时之气,别得罪了小人。 宋积云却知道。 当万公公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为宋家窑厂的未来奠定了基础。 就算是她卑躬屈膝,也不可能改变宋家窑厂的命运。 说不定他们还觉得她愚蠢,连这点形势都看不出来。 她怎么能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宋积云冷冷地笑着,不卑不亢地道:“比不得万公公有经验,做个督陶官都能从五品爬到四品,想必有很多的独门密招。可惜督陶官属于二十四衙门,我们这些普通人用不上!” 万公公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抖着手指指着宋积云,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宋积云仿若没看见,泰然自若地,像刚才这番话让她口渴似的,端起手边的茶盅喝了几口茶。 众人瑟瑟发抖。 整个敞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宋桃震惊得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宋积云……她怎么敢这样对万公公说话! 她难道就不怕万公公报复吗? 前世,她和万公公的关系不是挺好吗?万公公一直是她在景德镇横行的靠山,万公公也从她手里得了不少的好处。 这一世,她怎么就敢和万公公对着来了? 而且还这样毫不掩饰。 难道是因为江县令? 宋桃想到江县令的任期,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宋积云,这次你可站错队了! 宋桃的座位略靠后。 她伸长了脖子,有些兴奋地望着宋积云和万公公,眼底是没办法掩饰的幸灾乐祸。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万公公没有让宋桃失望。 他目光像毒蛇一样盯着宋积云,阴恻恻地道:“既然宋老板这么有骨气,想必也不稀罕特别关照!” 他说着,重新站了起来,把在座的诸位都扫视了一遍,看见所有的人都在他的目光中低下了头,他这才高声道:“景德镇每年能销售十五万件瓷器。其中青花十三万件, 其他两万件。我就按照每年十五万件来分配。” 他冷笑着回头,看着宋积云:“宋家窑厂每年允许烧六千件青花,两千件其他的瓷器!” 也就是说,宋家窑厂全年只允许他们烧八千件瓷器,占整个景德镇百分之五左右。 而宋家要是开龙窑,一窑就能烧出四千件左右的青花。 往年宋家每年仅青花就能卖出六、七万件,更不要说其他瓷器了。 偏偏宋家窑厂占大头的还是青花。 要知道,青花是基础款,景德镇几乎每天都会烧,在几种瓷器里,它的利润也是最少的。何况现在良玉窑厂已经把青花降到了往常价格的三分之二,赚的就更少了。 难道让宋家窑厂一年开两次龙窑吗? 不对,就算是他们窑厂一年开两次,还多出两千件不能卖呢! 宋家窑厂里那么多的大师傅、学徒、窑工怎么办? 众人哗然。 同时却又禁不住松了口气。 按每年十五万件瓷器来分配,大家的利益应该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只可惜了宋家窑厂,被当成了靶子来打。 宋老板的脾气,也太硬了点。 但宋老板背后有江县令撑腰,也许人家宋老板有其他办法呢! 当然也有那心思活络的,已经在心里盘算开来。 宋家窑厂被限制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就有机会占领从前宋家窑厂的市场份额了呢? 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 宋桃却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之前万公公听了她的建议,只准宋家窑厂每年烧两万件青花, 五千件左右的其他瓷器。 宋积云却自以为是,嚣张跋扈, 觉得抱上了江县令的大腿就可以不把万公公放在眼里了,惹怒了万公公, 万公公居然临时将宋家窑厂的份额降到了八千。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都要笑出声来。 万公公犹嫌不解气似的,又大声补充了一句:“定制瓷,只允许烧两百件。” 宋家窑厂每年给御窑厂烧祭祀用的瓷器就不止两百件。 也就是说,宋家窑厂在御窑厂的订单也会减少。 众人的说话声“嗡嗡”不绝于耳。 周正等人脸都白了。 宋积云却无动于衷,仿佛这样的结果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而她压根就没有准备低头。 她放下了茶盅。 茶盖和盖碗的碰撞声“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众人不由地停止了说话,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只见她姿势优雅地整了整衣袖,淡然地问万公公:“这两百件定制瓷,可包括在两千件其他瓷器中?” 唯恐万公公忘了给他们算总数量似的。 不要说周正了,就是严老爷,都恨不得上前捂了她的嘴。 万公公听了,露出森森白牙:“当然包括在内!” 一副“我原本想放过你,你既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的模样。 谁知道宋积云只是点了点头,再次和万公公确定了一下自家窑厂可以烧的件数:“一共是八千件,青花六千件,其他的瓷器两千件,这其中还包括二百件的定制瓷, 是吧?” 她表现得太镇定,万公公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当他看到她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时, 瞬间又被胸中的怒火烧得咬牙切齿, 不禁沉声道:“不错!宋家窑厂全年只有八千个名额!” 宋积云点了点头。 然后……就没说话了。 众人都惊呆了。 彼此交换着眼神。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和万公公据理力争吗? 难道宋老板准备就这样算了? 就算万公公走后这个所谓的“定额”可能会不存在,可是只要万公公在一天,宋家窑厂就要受他管制一天。 这一年得损失多少钱啊?! 敞厅里突然间安静下来。 宋桃茫然地望着宋积云。 前世,宋积云当上瓷器行会的会长后,有一年高岭村的高岭矿塌矿了,死了几个人,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根据各家销售瓷器的多少来限制各家囤积高岭土的数量,还要求高岭村根据景德镇的需要开采高岭土。 高岭村的人怎么会听她的? 她就从衡阳、苏州买进高岭土,以至于高岭村两、三年都没有生意,被高岭村的人打上门来。而她因为有洪熙和万公公的支持,高岭村的人不仅没能从她手里占到便宜,还被她趁机收了好几座高岭土矿山。从此宋积云成了景德镇最大的高岭土矿主,不仅能够左右瓷器的价格,还能左右原料的价格,成为了景德镇说一不二的人物。 怎么这个办法到了宋积云这里,她却能无动于衷呢? 以宋积云的性格,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可她又用什么办法破局呢? 宋桃目光闪烁,有些想不明白。 万公公的脸色则十分的难看。 宋积云的淡然,让他所做的一切都仿若一拳重击打在了棉花上,愤怒,憋屈,无力,却又毫无办法。 他胸口隐隐作痛,决定再给宋积云一个教训:“良玉窑厂,青花瓷六万件,其他瓷器二万件。” 是宋积云窑厂的十倍。 众人只感觉到了宋积云和万公公之间硝烟四起,羡慕宋桃搭上了万公公,却并不难受——宋桃不过是占了宋积云窑厂的份额,并不影响他们的利益。 宋积云依旧无动于衷,听着万公公继续宣布其他窑厂、铺子的份额:“李氏窑厂,青花三万件,其他瓷器三千件;严家窑厂,青花二万件,其他瓷器三千件……” 等到万公公说完,众人全都看着宋积云。 除了她,其他人都没有损失。 宋积云却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然后看也没看万公公一眼,朝着众人点了点头,昂首挺胸,拂袖而去。 万公公脸瞬间胀得像猪肝。 众人忙低下头,佯装没有看见。 严老爷却轻叹一声,看了眼一直空着的马会长的座位,也没等万公公说话,随着宋积云站了起来,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随后朝朝众人点了点头,也离开了敞厅。 接着吴老爷、陈老爷等也相继离开了。 万公公的茶盅就“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李子修想了想,深深地低下了头。 (本章完) 第二百章 御窑厂门口,严老爷追上了宋积云,道:“世侄女,你也别难过,这人一生哪能不经历点风雨。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决定不干了,我们严家窑厂的名额, 我让给你!” 怕她有所顾忌,还道:“到时候伱烧好了到我家窑厂来卖就行了!” 免得被万公公发现了。 这种情况下,严老爷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 宋积云非常的感激,道:“老爷子,不用了。我有对策。”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吴老爷等人已追了过来,纷纷道:“宋老板,我们跟着你干。依旧把瓷坯送过去烧。万公公能管我一年烧多少瓷器,还能管我怎么烧出来的不成?多多少少能把窑厂的大师傅小学徒们养起来。不然这些人走了, 想要再召回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宋积云连连道谢,道:“等我需要大伙儿帮一把的时候,我肯定会找上门去。只是这会儿暂时不用。” 说话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或者是给她出主意,或者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宋积云一一道谢,突然觉得自己景德镇的生活还是挺美好的。 * 荫余堂中,元允中的茶盅举起, 想起这是之前宋积云专门给他烧制的,他又放了下来。 他烦躁地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心里的怒火才渐渐有所收敛。 他问邵青:“你说,景德镇每年销售十五万件瓷器,他只给了宋家窑厂八千件的名额?” “嗯!”邵青点头, 还不忘把他得到的消息告诉元允中, “其他窑厂、作坊都没有少,就少了宋小姐的。他把宋家窑厂每年的销量都给了良玉窑厂。良玉窑厂答应,每销售一件瓷器, 就给他三分利,那阉货才会动心,帮宋桃出这个头的。” 元允中冷笑,脸上像敷了一层薄霜似的,道:“让他来见我!” 邵青犹豫了一下,道:“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阉货还讽刺宋小姐抱上了金大腿才会不把他放在眼里。我们迟迟早早要回去的,宋小姐还在这里继续生活。等我们走了之后,那阉货说不定会加倍向宋小姐报复回去。” 元允中冷道:“他敢!” 他身姿挺拔的站在院子中间:“让万晓泉给我滚回酒醋面局刷马桶去!” 邵青哭笑不得。 那万晓泉的干爹的干爹钱福才是酒醋面局出身,这个万晓泉是从直殿监出身。他从前也不是干刷马桶的活,是在保和殿扫地。 如果不是万晓泉的干爹死了,钱福又和现在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秦芳倾轧的太厉害,万晓泉也不会被丢卒保帅,跑到景德镇来做督陶官了。 邵青只好道:“虽说把万晓泉弄走也是不错,但我们总不能一直帮着宋小姐……而且,我看宋小姐也不是那么没主见的。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 元允中半晌都没有说话。 * 宋积云回到窑厂就召集罗子兴、项阳等人开会。 几个人兴冲冲跑了过来。 这段时间窑厂的生意非常火爆,他们都不用算,就知道今年的分红肯定比往年要多不少。可他们抬眼却看见周正拉垮着张脸, 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几个人心里“咯噔”一下, 都有种不太妙的预料。 果然,没等他们坐下,周正已愤怒地和他们说起去御窑厂的事:“……分明是在针对我们窑厂。一年烧八千件瓷器,连给大师傅、学徒和窑工开工钱都不够,他们这是想逼死我们吗?” 窑厂最宝贵的是技艺精湛的大师傅,没有丰厚的收入,短时间还好,大伙儿看着宋又良和宋积云的面子上会留在宋家窑厂,但时间长了,大家伙儿还要吃饭,肯定是留不住人的。 到时候他们只有缩减烧瓷的规模。 宋家窑厂肯定也就保不住景德镇数一数二的位置。 “欺人太甚了!”众人非常生气,可也没有什么办法,不由都朝一直没有吭声的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见了,轻轻地咳了一声,指了各自面前的茶点,道:“大家坐下来说话吧!这也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众人分主次坐了下来,都有些垂头丧气。 宋积云转了转手边的茶盅,这才笑道:“八千件瓷器,对我们来说,也不少了。” 大伙儿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只有罗子兴心中一动。 当年,有人看着宋家窑厂的生意好,趁着几位大师傅的契书到期,挖了不少人走,窑厂没人干活了,宋又良也是说类似的话,然后他们窑厂推出了玉瓷,参加御窑厂的竞标,在几年之内成了景德镇最大的窑厂之一。 他不由道:“东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胸有成竹地倚坐在太师椅上,笑盈盈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再烧什么碟子碗啊之类的了,我们烧尺高的梅瓶,脸盘大小的供盘,双手抱不扰的花缸。” 这些可都不容易烧。 特别是双手抱不扰的花缸,给御窑厂烧,那就是龙缸。 景德镇一年也烧不了两个。 也就是说,他们放弃低端的市场,只做高端市场。 账房里一下子像炸了锅似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这个主意好啊!景德镇每年烧制的定制瓷不超过三千件,高档瓷不超过二万件。如果我们只烧高档瓷,八千件,那也相当于百中取四,和从前差不多。” 周正立刻琢磨起来。 他兴奋地对宋积云道:“东家,我算了算,我们每年能卖大约一千多件佛像,还有大约六千个名额,烧四千多个釉上彩,二千烧定制瓷,完全可以把窑厂支梭起来不说,收入还不会比往年差。我们还避开了大家都烧的日常青花瓷,不会夺其他窑厂、作坊的饭碗。” 他“嘿嘿”地笑了几声,道:“我们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还在那里故意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道:“我都不知道是要愤恨他们好,还是感激他们好了?” 大家儿都被他哄笑了。 笑过之后,宋积云提醒他:“御窑厂可是说得明明白白,只准我们烧六千件青花瓷,二千件其他的瓷器。”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宋积云的话像瓢冷水,把在座诸位的热情都淋湿了。 但她既然能说出以后只烧高档瓷,那肯定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东家!」周正两眼发光地望着她,「我们肯定都跟着您干。您指哪我们打哪,决不带含糊的。」 「那!」宋积云此时也的确需要这样的斗志,她豪爽地应道,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她这才笑道,「既然万公公每年只让我们烧六千件青花瓷,二千件其他瓷器,我们就按他说的烧。 「而且不仅要按他说的烧,还要让他说不出话来。」 她告诉周正等人自己的打算:「青花瓷暂且不说,那二千件的名额,我准备全用来烧佛像。」 周正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里看到震惊,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罗子兴打破了沉默,试探着道:「大小姐,您是说,我们不给御窑厂烧祭瓷了吗?」 要知道,宋家窑厂有如今这样的声望,完全是因为这十几年来,宋家窑厂每年都会给御窑厂烧御瓷。如果放弃给御窑厂烧御瓷,窑厂的声誉会受损不说,肯定还会有像李子修这样一直对他们窑厂虎视眈眈的对手落井下石,制造谣言,说他们今年没有接到御窑厂的订单,是因为他们窑厂技术不行。对窑厂其他的生意也会有影响的。 「我们不是没有名额嘛!」宋积云不以为意地笑着摊了摊手,道,「两害相权取其轻。窑厂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我总不能为了名声不管窑厂的大师傅、小学徒、窑工们的生死吧!」 颇有点你想我们家给你烧祭祀用的甜白瓷,你就得另外给名额我,恃技而骄的味道。 可万公公会吃这一套吗? 罗子兴等人都很怀疑。 倒是周正,全心相信宋积云。 觉得别人可能做不到,宋积云一定能够做到。 他不再纠结给御窑厂烧瓷的事了,而是请宋积云示下:「那六千件青花瓷我们怎么烧?尺高的梅瓶是最好卖的,家家户户的中堂上都要供上一对;再就是花缸,北边的贵人都喜欢在院子里养金鱼;脸盆大小的供盘就得看图样了。」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和她商量道:「您觉得,我们烧佛家八宝或者是千手观世音像怎么样?买不起佛像的,可以买个供盘啊!」 宋积云觉周正这主意不错,两人为烧什么式样的供盘讨论起来。 罗子兴和项阳却没有吭声。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烧釉上彩了。 这么好的生意就这样硬生生的停了,怎么想都有点可惜! 但宋积云这样的安排也很有道理。 梅瓶也好,供盘也好,只要能烧出一模一样的一对,那就能卖出天价来。 两人暗暗叹气,努力地转换着心情,开始汇入宋积云和周正的讨论:「那窑厂的人就要调整一下了。佛像那边要增加人手,青花那边的淡描、分水、施釉的都得增加人手。」 宋积云是赞成的,不过窑厂估计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了。 「但所有的人都要想办法留下来。」她沉吟道,「培养出一个大师傅不容易,用十年磨一剑形容都不为过。」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一旦窑厂没有那么多活了,这些大师傅就算他们愿意养着,手艺也会在日渐颓废中消磨,不复之前状态,越是顶尖的大师傅,越不甘心就这样消磨时日。 宋积云笑道:「我们可以让这些大师傅们收徒弟,开课,找点事给他们做。而且我们活越少,岗位就越少,竞争也就越大,只要我们引导得好,说不定坏事会变好事。」 如果这件事放在今天,罗子兴等人立刻就 会明白她这是要让窑厂里的师傅、学徒、窑工都内卷起来。 可惜,罗子兴等人不知道,他们只觉得这主意也挺不错的,又开始热烈的讨论起这件事来。 等到宋积云自万公公划分烧瓷名额后的第一炉窑开窑的那天,正好是御窑厂竞价的日子。 宋桃左等右等,都没有看到宋积云。 她强忍着没有左顾右盼,坐在她身边的李子修却没能忍住。 他悄悄地塞了几块碎银子给在厅堂里服侍的小厮,轻声道:「怎么没有看见宋家窑厂的宋老板?」 他听说前几天严老爷和吴老爷几个都去拜访了宋积云,想依旧和从前一样,搭着宋积云烧瓷,却仍是被宋积云拒绝了。 他总觉得宋积云不是这样认命的人,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小厮悄声地告诉他:「宋老板还没有来!」 李子修点了点头,看见宋桃带着宋仁走了进来。 「李老板!」宋桃主动和他打着招呼,「你一个人来的吗?」 那天的事但凡有个眼睛的人都知道是宋桃和万公公捣得鬼,李子修不太瞧得上她,又不想得罪她,不咸不淡地和她寒暄了几句,万公公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第一眼就落在了留给宋积云的太师椅上,瞬间脸色就有点不好看,等他在主位上落座,他还别有用心地道:「这么大的场合都能迟到,可见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看就别参加这次竞标了。」 众人都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敞厅里落针可闻。 万公公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有小厮跑了进来,禀道:「大人,吉时已到!」 宋积云依旧没有出现。 万公公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坐在太师椅上没有说话。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一刻钟,又一刻钟! 往年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交了竞标书了,主持竞标的主簿开始唱喝各家的标书了。 大伙儿在下面不停地交换着各种眼神。 万公公额头的青筋直跳,目光阴森,沉沉地道:「开始唱名!」 等会宋积云来了,他会让她知道得罪他的下场! 主簿忙高声唱喝道:「这次参加竞标的一共有十家,其中良玉窑厂是新加入……」 直到他唱完了名,读完了标书,确定了竞标成功的三家窑厂,宋积云都没有出现。 在座的诸人这才后知后觉,宋积云没有参加今天的御窑厂的竞标!!! 怎么会这样? 宋老板这么刚的吗?竟然敢和万公公撕破脸,公然作对的吗?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全都悄悄地落在了万公公的身上。 万公公显然压根没想到会这样。 他难掩满脸的震惊,呆愕地坐在太师椅上。 第二百零二章 负责公布结果的主簿却已经有点慌了。 这么多年以来,宋家窑厂都在帮着御窑厂烧瓷,不管宫里有什么奇葩的东西,有宋家窑厂在,就有人帮他们兜底。这次宋家窑厂不来竞标,那以后御窑厂那些不好做的活都交给谁干?又有谁有宋家窑厂这样的本事? 他拿着张薄薄的纸,声音像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似的, 怎么都没办法就这样宣布今天竞标成功的窑厂——一旦他宣布了结果,御窑厂的标的花落谁家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了。再改,那可就真是哗啦啦自己打自己脸了! 他心一横,顾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就和万公公耳语起来:“您看今天这标书?” 万公公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似的,耳朵“嗡嗡”直响。 宋积云怎么敢?! 她就不怕他给她穿小鞋吗? 还是说, 她觉得她的翅膀硬了, 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万公公想着,心头如火炙,可也让他慢慢地冷静下来。 见主簿还等着他拿主意,他不由冷笑几声。 既然宋积云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公布这次竞标的结果吧!”他淡淡地道,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铁青,非常的难看。 主簿在心里暗暗叹息,却也只能遵命行事。 他应诺,直身走到众人面前, 正要公布结果,敞厅外突然传来“霍霍霍”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 不要说在这么重大的场合了, 就算是平时,这样的走路都是非常不礼貌的。 众人不由循声望去。 脚步声却停留在了敞厅门口。 应该是哪个不守规矩的仆从。 众人不以为意地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主簿和万公公的身上。 谁知道万公公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猝不及防地勃然大怒, 高声喝斥:“是谁在外面?给我滚进来!今天是谁在这里当值?死了吗?谁都能随便在御窑厂走动的吗?” 众人讶然,纷纷立刻低头,生怕被他这波飓风给扫到了。 门外服侍的忙押了人进来。 李子修一看,两腿一软,站都站不起来了。 “万,万大人!”他脸色煞白地道着,却没有人理会他。 众人都被来者怀中那尊尺高的青花瓷梅瓶吸引,没谁去注意他。 而被押进来的人已跪在地上大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是李家窑厂的管事,是奉我们家老爷之命来找我们家老爷的!” 众人的目光这才转投在了李子修的身上。 李子修战战兢兢地解释道:“今天宋家窑厂开窑。我派了人过去守着,想看看他们窑厂会烧出个什么东西来……” 众人视线再次聚焦在了那人怀里的尺高的青花瓷梅瓶上。 尺高的梅瓶在座的人都见过,可这尊梅瓶底釉洁白如玉,青花蓝中带紫,远远的没能看清楚图样,但已经能感受到它端庄中带着几分浓艳的妩媚。 “这,这难道是宋老板烧出来的新青花?” “这样的工艺可从来没有见过?” “底釉如积雪堆叠,不会是传说中甜白瓷的釉色吧?” “只是不知道她烧出来了一对还是一个?这要是一对,宋家窑厂发财了!” “难怪她连御窑厂的都看不上眼了。有这样的手艺,哪里吃不出饭来!” 众人的目光像粘在了那尊梅瓶上,就算是当着万公公的面,也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宋桃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宋积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用甜白的釉料烧青花? 前世,甜白瓷作为皇家祭祀用瓷, 在景德镇、在宋家窑厂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其配方也一直为宋积云所独有。 民间祭白瓷, 一直都用的是玉瓷。 直到八年后, 万贵妃做生辰,万公公为了调回京城,让宋积云给他烧寿瓷,宋积云想趁机把甜白瓷的配方拿回来,试验了快一年,才用甜白釉料烧青花,烧成了一对等身高的佛家八宝青花梅瓶,得了万贵妃的喜欢,万公公才因此调回了京城。宋家窑厂这才开始用甜白釉料给御窑厂烧青花。 还因为宋积云一直把持着甜白瓷的配方,御窑厂没有办法,几乎所有的青花瓷都交给了宋积云烧,御窑厂的师傅都沦落到了给宋积云打下手。 可用甜白釉料烧的青花瓷,也一直只供御窑厂。 并不在民间销售。 今生,全都乱了套! 想到这些,她心生茫然。 宋积云这么厉害的吗? 她好像什么瓷器都会烧似的。 宋桃不由抬头朝万公公望去。 万公公目光森森地盯着李子修,眼里仿佛有一团鬼火,明明灭灭,让人看着心惊肉跳的。 李子脸色苍白,冷汗湿透中衣。 他只得咬了咬牙,上前将那管事一脚踢翻在地,指着那管事就大骂起来:“我让你去看看,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吗?是伱能随便走动的吗?” 那管事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又生怕李子修把怀里的梅瓶给踢碎了,他只得背过身去,一面护着那尊梅瓶,一面苦苦哀求:“东家,东家,不是我要来的,是宋老板,她见我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就把我召了过去,给了我这尊梅瓶,让拿过来给您看看!” 李子修听着,气不打一处出。 宋积云这哪里是让人给他送梅瓶啊,她这是让他送命啊! 他又踢了那管事一脚:“别人让你拿过来你就拿过来啊?” 那管事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他护着那梅瓶哀嚎着道:“东家,我是看宋老板烧了一大堆梅瓶,还说,这个梅瓶送我了,我才带过来的。” 烧了一大堆梅瓶!!! 在座的人闻言眼睛都绿了。 主簿更是忍不住上前几步,迫不及待地追问:“宋老板烧了一大堆梅瓶,你没看错?” 管事连连点头,语无伦次地道:“不是我一个人看见了。是大家都看见了。我这个不算稀罕。宋老板还烧了十几对,都是等身高的。像我怀里这样的,有几百个。还有供盘,全是脸盆大小的,也有几百个。” 这哪是烧了一堆瓷器,这是烧了一堆金子吧?! 众人哗然。 主簿急了。 这个时候修改御窑的竞价结果还来得及。 “万大人!”他喊万公公,试图让他改变主意。 谁知道他的话音一落,万公公嘴一歪,身子一斜,从太师椅上栽了下来。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此时的宋积云,正站在昌江码头上,看着窑工小心翼翼把一筐筐新出窑的瓷器抬上即将启航的大船。 站在她身后的周正颇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您就这样让李家的管事送了个梅瓶过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宋积云笑道:“能出什么事?” 周正欲言又止。 能出的事可多着了! 比如说,万公公老羞成怒,杀到了窑厂,却发现他们把新烧的瓷器送往了淮王府, 准备通过淮王府之手送往京城。 再比如说,把万公公气了个好歹,干脆一件瓷器也不让他们烧了,他们只能关门大吉。 还有可能以权压人,找个借口把他们东家下大狱……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可宋积云已经做了决定, 他们也如同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周正只能盼着万事都如宋积云所料, 一切稳稳当当,顺顺利利! 他不由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万一宫里的其他人看到了我们通过淮王府送进宫的瓷器太好看了,私下里藏了起来呢?” 那就没办法将新烧的青花送到宫里的贵人手里,就没办法讨宫里的贵人喜欢,就没办法让宫里的贵人点着要只有他们能烧的新青花瓷,就没办法威慑万公公。 宋积云笑道:“这不过是个备选方案,要想成事,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周正不解。 宋积云悠然地道:“擒贼先擒王。既然要收拾万公公,当然得去京城,得找京城二十四衙门里的人。” “啊!”周正都惊呆了, 磕磕巴巴地道,“找,找京里的人!” 他在宋家窑厂当大掌柜,在景德镇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他最远也就到过南京。 京城, 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他想都不敢想。 “不错!”宋积云笑道, “去京城里找门路——只有干掉一个督陶官,才能威慑那些跳梁小丑。” 东家这心,也太大了点吧! 周正头皮发麻,好一会才道:“那,那我们要去就京城吗?” “不!”宋积云笑道,“我们先去苏州!” “去苏州?”周正已经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砸晕了。 “去卖我们的新青花瓷啊!”宋积云笑问他,“你不会以为我准备把这么多的梅瓶就这样放在景德镇卖吧?万一万公公想不开,来我们窑厂逛一圈,看见我们新烧的瓷器就拎起来看看,磕着碰着,瓷器碎了,难道我们还能要他赔不成?当然是越早把这些货卖出去越保险啦!” 周正这才感觉自己的脑子开始转了起来。 还别说,那万公公要是这么不要脸,他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与其一堆瓷器放在那里稍有不慎就会碰碎,不如早点换成银子——银子可比瓷器好保管十倍百倍。 宋积云欢快地道:“等我们把这些瓷器都换成了金子,我就不相信,砸不走一个万晓泉!” 就是有点贵! 周正在心里想着。 “谁敢砸我的饭碗, ”宋积云冷笑道,“我就敢要他的命!” 周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有穿着绿色武官服饰的高挑男子带着几个衙役之类的人走了过来。 宋积云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天在八仙庵里遇到的邓大人。 这是遇到巡检司的人了。 他们的船离码头,都需要巡检司的盖章才能通行。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那邓大人一转头,和她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这就不能不去寒暄几句了。 宋积云上前,给邓大人行了个礼。 邓大人显然看到宋积云也很诧异,但他表现得比她还要有礼,不仅还了礼,还回避地垂下了眼睑,得知宋积云的船要离开码头,他叮嘱跟在身边的人:“以后宋老板的货离岸,你们都关照几分。” 他身后的几个纷纷恭敬地应诺。 宋家窑厂之前和巡检司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但因为宁王走私案,巡检司的人上上下下都换了个遍,他们需要重新走关系,汪大海跑了好几趟,客也请了,饭也吃了,礼也送了,但进展不太大。 宋积云正为此犯愁,没想到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她大喜,真诚地向邓大人道谢。 邓大人挥了挥手,带着人走了。 宋积云忙让人去叫了汪大海过来,让他去拜访邓大人,还悄声对他道:“比从前送给巡检司巡检的礼重三成。”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 汪大海喜不自禁地去了巡检司。 * 元允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摆棋谱。 他把手中黑色的云子丢在了蒲草编织的棋罐里,忍不住嘴角高翘。 没想到她还真的想出了办法。 他吩嘱邵青:“把我的名帖给张邓晨。” 邵青笑着应“好”,还有些担心宋积云的计划:“等到淮王府的年节礼送到京城,再送到万贵妃手里,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您看,要不要跟宫里打声招呼?” “不用!”这次反对的是元允中,他道,“淮王最近想改立世子,淮王妃拼了命要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万贵妃的支持。宋小姐的瓷器好比那瞌睡遇到枕头,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不知道她是误打误撞,还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如果是前者,那她的运气也够好的了。 元允中问起另一件事,他沉吟:“她说,她要把瓷器卖到苏州去?” 邵青笑眯眯地点头,道:“要跟家里的管事说一声吗?” 苏州可是公子的祖藉。 元允中想了想,正要开口,宋积云来了。 她给元允中带了一对尺高的四瓣花觚。 通体雪白,云雾般缭绕着深深浅浅的蓝,如一滴靓蓝色的颜料落入了水中,一丝丝、一缕缕地在水中洇染开来,极其淡雅明净。 元允中自诩见多识广,也一下子被这样一对花觚给镇住了。 他惊艳地抚着光洁细腻如玉石般带着些许凉意的瓶身,愣道:“这,是你新烧出来的青花?” 听到和见到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感受。 宋积云就知道没谁会不喜欢它。 当初她在一场私人拍卖会上见到这样一对花觚的时候,也被惊艳到了,花了八位数把它拍了下来。 “送给伱的!”她大方地笑道,“过几天正好用来插梅花。” 元允中深深地望着宋积云。 这算不算是艺高人胆大。 这样一对能做罕世之珍的花觚,她就这样送给了他插花?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宋积云当然知道它很珍贵。可在她看来,历史如长河,趟在长河中的人,再好的东西,也不过暂时拥有,而拥有的时候,只要好好珍惜就已足够。 见元允中喜欢, 她就觉得很值得了。 她笑盈盈地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棋谱,看了一眼。 是《忘忧清乐集》。 前世,她妈为了巴结她爷爷,逼着她学过围棋。 她虽然不喜欢,但花了时间去学,她就会把它学好。 教她围棋的教练很喜欢她的性格,曾经送过这本书给她。 元允中见她仿佛认识,微微挑了挑眉, 道:“手谈一局?” “下次吧!”宋积云婉言拒绝了,“我这次是来向你辞行的。” 元允中讶然,随后微微皱了皱眉,道:“你要亲自去南京?” 他原以为她会派郑全或者周正去。 宋积云笑着点头,道:“景德镇是万公公的地盘,我既然已经和他撕破了脸,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我不想被他卡着脖子,那就只能跳出景德镇想其他的出路。 “南京是江南最繁华的州府之一,若是能在那里打开局面,宋家窑厂不仅能摆脱万公公的辖制,而且能让宋家窑厂的声誉更上一层楼, 于窑厂百利而无一害。 “南京势在必行!” 元允中道:“行船走马三分险, 你不一定要亲自去。” 宋积云拨弄着棋罐里的白色云子,笑道:“我是窑厂的东家, 任何决定都有可能关乎窑厂的生死,我如果不亲自去趟南京, 怎么可能了解南京?又怎么可能知道江南的人都喜欢些什么瓷器呢?” 她知道元允中这是在担心她, 她很是感激,笑道:“不过,等南京那边的事理顺了,我肯定不会经常去了。一辈子不出门,是个大福人。如果能不出门,谁愿意四处奔波啊!” 这个时代可没有飞机、汽车,出门不是坐骡车或者是牛车,就是走路,住宿条件更是一言难尽。从前她还想着夏天去庐山消消暑,可自从跟着她父亲去了趟婺源进松材之后,她就再也不想出门了。 不过,她这次除了来向元允中辞行,还有事相求:“我会留了戴四时和香草,其他的人都跟着我一道去南京,我母亲久居内院,两个妹妹还小,家里的事恐怕要拜托伱费心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元允中最值得托付。 元允中颇为意外,但他想想, 他要是撒手不管, 宋家这孤儿寡母的, 还真让人放心不下。 但他还是觉得宋积云不应该千里迢迢跑去南京。 可宋积云坚持要去,他想了想,道:“那就让邵青陪你跑一趟!” 邵青在旁边听着惊呆了。 没等宋积云开口说话,他睁大着眼睛:“公子,您让我陪着宋小姐去南京,那您怎么办?我上次一错眼,您就不见了……” 元允中听着脸一沉,打断了他的话:“我又没准备去哪里,怎么就离不了你似的。” 邵青看了宋积云一眼。 觉得元允中应该是在她面前要面子,不愿意让她知道他迷路了。 他自然不会去拆元允中的台,只得将没有说完的话咽了下去,道:“不行,出门的时候老太爷叮嘱过我,让跟着您,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要是我把您给跟丢了,不用老太爷出手,我爹就会打死我!” 元允中听了脸色瞬间就黑了。 宋积云看了忙道:“元公子,不用了,我已经安排好了。” 元允中是个路痴,邵青应该是他家里人安排贴身照顾他的。 邵青要是不在元允中的身边,她也会担心元允中迷路。 宋积云略一思忖,把自己的底牌告诉了元允中:“你记不记得我爹生前在南京那边的总铺有个掌柜的?我爹去世之后,他就在南边定居下来了。前些日子他派了人过来看我,还告诉我,他一个堂侄在南京开牙行,为人很是诚信守诺,让我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我前些日子就让郑全联系上了他,他已经帮我把南京的事宜都安排好了。我到了南京。他还会去码头接我。 “我手里还有张淮王爷的名帖,有什么事,还可以借借他们府上的声威。 “不会有什么事的!” 元允中却被宋积云带偏了,他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宋积云干的那些事。 他不由问:“是那个帮你把你爹在苏杭一带的铺子盘出去的那掌柜?” 宋积云也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她抿了嘴笑,道:“正是!” 元允中不再说什么,问她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就走!”宋积云把她今天特意送了个梅瓶给万公公看的事告诉了他,并笑道,“我怕他连夜追杀我。” 元允中已经听说万晓泉被她气得嘴歪脸斜话都说不清楚了,梁县略有些名气的大夫如今都被叫去了万府的事。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他不敢!” 宋积云看着,在心里“哇”了一声。 不再冷着脸的元允中,特别的英俊,笑意在他大大的杏仁眼里荡漾,如春日倒映着阳光的湖面,波光粼粼。 “你应该多笑笑!”宋积云道,直接把他那句“他不敢”忽视了。 当然,就算她不忽视,估计也只会把它当成一句安慰她的话。 元允中听了,微愣,转过脸去。 很不自在的样子。 可能不习惯有人这样直白吧? 宋积云猜测,微微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移话题,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郑全几个都在她屋里等着她。 他们带着瓷器去南京,要走水路。先从景德镇码头坐船到湖口,再从湖口入长江,途经安庆、池州、铜陵、芜湖、马鞍山,才能到南京,行程千余里,若是顺风顺水,也要走半个月,等到他们从南京回来,估计都要开春了。 春节他们都要在异地过。 宋积云走后,窑厂里的事由谁主持,万公公那边怎么应,哪些人跟着她去南京,哪些留在家里,去南京都带哪些瓷器过去……这些事她和窑厂的大师傅、大掌柜们都需要商量。 以至于她要带多少衣饰首饰出门,路上要准备些什么吃食之类的,要不要带个厨娘,全都变成了小事,由钱氏带着宋积玉和宋积雪帮她打点,她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天边已经泛白。 到了宋积云动身的时间了。 昨天查了半夜的资料,发现去苏州的太远了,为了让男女主角快点谈恋爱,我决定改苏州为南京了………^o^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宋积云辞别钱氏和两个妹妹。 天气渐冷,她不忍她们在码头吹冷风,没让她们送她去码头。 她们都忍不住泪眼婆娑。特别是钱氏,拉着她手叮咛了良久。 儿行千里母担忧。 宋积云很能理解,只好不停地安慰母亲和两个妹妹:“家里的事,我交给了吴总管。他办事稳妥,你们不用担心,有什么事就让他去办。他办不到的,就去找元公子。元公子会照顾你们的。窑厂有罗师傅看顾着,其他的事我交给了严老爷,族里,我也跟十一太爷打过招呼了。你们只管安心等我回来。” 她还留下了稳重的何大志和机敏的香草,一张江县令的名帖。 还笑道:“等我从南京回来,给伱们带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钱氏被她逗笑。 不想她担心,擦干了眼角的泪水,连连点头,道:“你放心忙你的去,就算是有什么事,我们也会等到你回来的。” 宋积云笑着抱了抱母亲和妹妹,由郑全、戴四时和香簪、香叶等着人簇拥着,上了骡车。 只是骡车启动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撩帘望了眼荫余堂的方向。 那边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宋积云心中一惊。 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元允中不过是个寄居在她家里的人,她还指望着他来送她不成? 宋积云端坐的姿势都有些僵硬起来。 她在想什么呢? 她既然出面接手了宋家窑厂,她未来的路就已经注定。 她是不可能离开景德镇,也不会离开宋家窑厂的。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都抛在了脑后,开始琢磨着去了南京之后该怎么打开局面。 骡车在骨碌碌的车轮声中停了下来。 码头到了。 宋积云由香叶扶着下了骡车。 清晨的昌江码头青山绿水,云雾缭绕。 呼吸之间,雾气扑面。 高大如房的漕船停在码头,挑夫正有条不紊地把他们的行李往船上挑。 宋积云深深吸了口气,清新的空气凉凉的萦绕在她的肺腑间,让她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走吧!”她吩咐郑全。 有人从旁边的马车跳了下来。 众人不由循声望去。 居然是邵青。 他穿了件褐色潞绸胖袄,背着个包袱,欢快地朝他们跑了过来:“宋小姐,你们怎么才到?我们都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 宋积云胸口像被石头砸了一下似的,沉沉地跳了跳。 她朝马车望去。 元允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马车旁。 他穿了身宝蓝色素面锦袍,披了玄色大氅,领口黑亮的貂毛映着他的面色越发洁净如玉。 宋积云微愕。 邵青已跑到了他们身边,嘿嘿地笑道:“宋小姐,我们家公子让我随你去南京。” 他还挺着胸道:“南京我常去,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给您带路。夫子庙、国子监、栖霞山、珍珠泉,”他嘿嘿地朝着郑全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就是那秦淮河,我也有认识的船娘,可以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郑全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脑袋。 宋积云的目光却落在元允中的身上始终没有挪开。 她看着元允中闲庭信步般地朝她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地道。 清晨的冷气在他的大氅上挂上了晶莹的露珠。 “我寻思着,”元允中望她的眼睛,徐徐地道,“真要遇到什么事,淮王的名帖未必有什么用。还让邵青跟着你走一趟吧!他人还挺机灵的。” “那不行!”宋积云想也没想就再次拒绝了,“他走了,你怎么办?” 她很担心他迷路的事。 元允中眸光闪了闪,显得格外的明亮。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他霸道地道,不容她置喙,径直道,“我家在国子监旁边有个旧宅,我已经跟邵青说过了,你们到了南京,就在那里落脚。那里去哪里都很方便,左邻右舍也多是读书人,清静,纷争也少。” 宋积云能感受到他的善意,甚至……担心。 她再拒绝,就太矫情了。 以后有机会,再报答他好了。 宋积云真诚地向他道谢。 元允中微微地笑了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宋积云看着,也心情很好地跟着笑了起来。 身边的山水云雾,码头人群仿佛都消失了般。 世界变成了小小的一隅,只有他们两人似的。 突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小小的一隅被打破。 两人被惊动,不由齐齐朝笑声处望去。 邵青正大力地拍着郑全的肩膀,兴奋地高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要说捏脚掏耳朵,当然是苏州的师傅最好了。到了南京,你跟着我走就行了!除了捏脚掏耳朵的,高淳街上还有家剃头的,那一手修面的活,是这个!” 他伸出大拇指:“我爹从前在南京的时候,隔三岔五就要去一回。” 郑全等人都露出期待的神色。 宋积云却叹了口气,召了郑全过来,道:“元公子不放心,让邵青随我去南京,他身边就没有照顾他的人了。我想……让你留在元公子身边……” 郑全愕然,但他很快就释然,道:“小姐,那我留下来。” 他觉得邵青去南京比他有用的得多。 “你放心,我会好好服侍元公子的。”他保证道。 希望邵青也能好好的帮他们家大小姐。 宋积云愧疚地道:“等我们在南京那边的铺子弄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去南京。” 郑全憨憨地笑:“我们是去办事的,又不是去玩的。大小姐千万别这么说。” 宋积云点头,把郑全交给元允中:“让他跟在你身边,你有什么事,也可以交给他。” 元允中难掩惊讶,但惊讶过后,他慢慢露出浅浅的笑来。 “好!”他没有推辞,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望了望天边渐渐露出的绚丽朝霞,低头凝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了句“保重”,道:“你一路顺风!” 宋积云点了点头,转头望着在码头等着她的邵青等人,也跟元允中道了句“珍重”,转身朝人群走去。 一路上,她感觉元允中的目光仿佛一直落在身上似的,后背隐隐有些发烫。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宋积云走后没多久,梁县就下了第一场雪。 薄薄的雪柳絮一样飘落地上,很快就融化成了水,洇湿了通往珠山的夯土路。 李子修正在和账房先生对账,听到外面路过的人群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他不由心烦意乱,叫了窑厂的管事:“外面怎么回事呢?” 管事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道:“是宋家窑场,他们放了春假。” 李子修惊讶道:“他们这么早就放了春假?这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呢?” 管事道:“自宋老板走后,宋家窑厂由罗师傅当家,御窑厂的人来找了几次麻烦,罗师傅干脆给窑厂的师傅、学徒和窑工都放了假,还结了全部的工钱,分了红,每人能得一份年节礼。” 按景德镇窑厂的惯例,年底结算工钱的时候,会扣下五分之一的工钱,等来年来上工了,再结算清楚。 说到这些,他忍不住道:“听说普通的窑工都分了四两银子的分红,大师傅、大掌柜、管事全都分的是银票。年节礼除了鸡鸭鱼肉,干果茶点,连秋油香醋都每个人发了一小罐,拿回去什么都不用买,就能直接做一桌子团年饭出来。” 宋家窑厂的人可不得欢声笑语吗? 李子修听了直撇嘴。 这肯定又是宋积云的点子。 如果他像宋积云一样赚了那么多的钱,他也愿意手掌心里漏一点,每个人都发一份年节礼,走在路上人人都问,让大家都知道他待窑工有多好,他们窑厂有多红火。 可他这不是穷吗? 他看了看账册。 今年只得去年利润的三分之二,是这十多年来生意最差的一年。 他把账册丢在了一旁。 那管事见了,忙去给李子修续了杯茶。 李子修端着茶杯想:罗子兴到底不如宋积云,现在就放春假,还是早了点。 前段时间万公公之所以还能找御窑厂的麻烦,那是身体还好,可自他听说宋积云放弃了景德镇的市场,直接去了南京,原本就被宋积云气歪的嘴就更歪了,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还不停地流口水。 像是中了风似的。 万公公吓了个半死。 他虽说是二十四衙门的人,可那也是朝廷封的,朝廷命官,如果真的中了风,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他怕被人知道,不敢请梁县的大夫,也怕梁县的大夫没这本事,悄悄让人从龙虎山请了位道医过来,每天不是针灸就是按摩,哪还有心思找宋家窑厂的麻烦。 不过,就算是宋家窑厂不放春假,也烧不了几窑了,而且没有宋积云在,还不知道成品能有几成,能不能烧出等身高的瓶尊,还不如放假。 李子修喝了口茶,皱着眉头吩咐管事:“我们窑厂也提前放了春假吧!” 能提早回家过年,谁不高兴。 管事笑呵呵地应是,等着李子修继续示下。 李子修诧异地望了管事一眼,道:“还有什么事?” 今年的工钱怎么算?分红怎么算?别人宋家窑厂人人都得了一份年节礼,我们窑厂发不发? 这些话在管事的舌尖打了几个滚,可他看李子修的样子,压根就没想学学宋家窑厂,他只好道:“没什么事,就是看东家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李子修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他明白管事的意思。 可他今年的生意又不好。 他不由喝斥道:“今年除了宋家窑厂,大家的生意都这么差,有工钱发就不错了,你们还想分红?还要我送你们一份年节礼?你做梦吧!” 管事顶着满脸的唾沫星子出了账房。 李子修直叹气,并往火盆里丢了几片桔子皮。 桔子的清香很快浮动在账房里。 李子修和账房说着心里话:“这些人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宋积云烧了新的青花瓷,等她从南京回来的时候,就是景德镇改天换日的时候,我们这些烧旧青花的窑厂,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结了全部的工钱,分红,年节礼,他们想啥呢?” 账房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账房,忠心耿耿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像是下属,更像是朋友。 他递了个桔子给李子修,道:“形势真的这么严峻?宋老板不是去了南京吗?我听人说,她可能再也不做景德镇的生意了,那新青花,也只有他们家能烧,他们家难道还能把青花瓷的生意全都做完了吗?” “是不能做完了。”李子修剥着桔子无奈地摇着头,道,“可是伱想想,高档瓷的那些买家,谁愿意退而求其次啊!以后在高档瓷的市场上,就是他们一家独大了。我们就算是想捡点她牙缝里漏下来的残羹,也要能捡得到才行啊! “做中低端市场,那就是赚个辛苦钱,有什么好赚的。 “时间长了,说不定我也会沦落到给宋家窑厂做瓷坯! “没有新青花的配方,说什么都是虚的,就只有给人踩、给人当垫脚石的命!” 账房心知他说的有道理,沉默良久。 李子修觉得那桔子吃在嘴里都酸溜溜的了。 他喃喃地道:“我和宋又良斗了一辈子,没想到,他走到我前头了,却生了个好女儿。到底把我给压下去了。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把宋积云娶回家当儿媳妇?” 当初宋又良给宋积云全县选夫的时候,他还曾经嘲笑过宋又良。 现在看来,还是宋又良有眼光,没有敷衍了事地把宋积云嫁出去。 不然哪有宋家窑厂的今天啊! 他还教出了个宋桃。 那也是个狠角色。 可到底是女人家,干的都是些阴损的事,不像宋积云,大开大合的,要算计你也摆在明面上,让你吃了亏还得佩服她。 像宋桃这样靠着小技起家,一时风光无限的,他见得多了。 最终也都只会风光那几年。 倒是到了明年,大家的日子肯定都不好过。 新青花瓷在南京打出名声来,宋积云又摆明了要和万公公撕扯到底,那肯定是一阵腥风血雨,看谁压倒谁了。 李子修想想那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道其他窑厂是怎么想的? 万一要站队,他到底站谁好? 这次可不像从前那么好和稀泥。万公公这一病,肯定不会放手,手段会比平时更激烈,宋积云呢,也是个母老虎,他得罪了万公公窑厂开不下去,他得罪了宋积云……宋积云也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让他的窑厂开不下去。 他骂了一句娘。 想到了一直和宋积云交好的严老爷。 他思前想后,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提了一坛上好的金华酒,冒雪去了严老爷家。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天气冷了,严老爷正烤着火笼喝小酒。 见李子修来了,让人又整了几个下酒菜。 李子修也没有客气,和严老爷喝了两盅,这才说明了来意:“您这边是个什么打算?您也知道,我现在都被这左一下右一下的给整懵了。我寻思着您是老经道了,跟着您走,一准没错。” 严老爷呵呵了几声,道:“我年纪大了,已经准备金盆洗手了,家里的生意开年之后就全交给大儿子,以后我啊,就在家里带带孩子,喝喝小酒了。” 李子修当然不相信。 可任他怎么套严老爷的话,严老爷都滴水不漏,还叫了长子出来和李子修打了个招呼,道:“以后你们打交道的时候多了,还望李老爷有什么事多多关照关照我们家这个榆木脑袋的。” 严老爷的长子和李子修差不多大的年纪,因为家里一直是严老爷当家,平时严大爷见着李子修仿佛像短了一个辈份似的。 可能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 他给李子修敬了杯酒。 李子修再多的话也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送走了李子修,父子两个又让人上了两盘下酒菜,一起喝了两盅。 严大爷问父亲:“我们真的就这样把窑厂收了?” “不然呢!”严老爷感慨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家从前是从做拉坯起家的,大不了从拉坯重新做起。别的不说,宋家窑厂要是真的一枝独秀了,他们家那几个拉坯师傅肯定是不够的,大不了我们从他们家窑厂接活做。” 严大爷想想,家里有山有地有窑,把面子看得不那么重,给宋家窑厂拉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又不是要他自己去拉坯! “那我过几天去宋家看看。”他打定了主意,倒也能舍得下脸,“宋老板走了,家里孤儿寡母的,能够搭把手就搭把手。” 既然决定了做宋家的生意,那就把态度摆正了。 严老爷看着自己手把手教大的长子,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把我们家做的腊肉、腊鱼之类的也带些过去,做个通家之好。” 可惜他们家的孙子都成了亲,不然和宋家做个亲家也是挺不错的。 父子俩正说着话,熊老爷过来了。 他爽朗的声音震得门框仿佛都在响。 “严老弟啊!”他带了一车的东西,说是年节礼,看见严老爷就拉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家的事,你家太太可得多费心啊!” 严老爷脑子转了转,才明白他说的是求娶宋家小姐的事。 两个人又在火笼旁坐下。 “你得拿个章程,伱们家到底要娶宋家哪位小姐?”严老爷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道,“不说好了开春了再说吗?怎么这个时候你又赶了过来?” 熊老爷嫌弃酒盅太小,让严大爷换了个小碗,这才叹息道:“老弟,我就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宋老板这个亲家,我可太稀罕了! “她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我可一件件一桩桩都看在眼里。 “你看她做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连个男人都干不出来的。 “有这样一个姐姐,妹妹怎么都差不到哪里去。 “就算万一有了偏差,我也能找亲家去讲道理,把路给重新走直了。可比那些道理都讲不能通的强上百倍千倍。 “老兄啊,你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帮我们把这门亲事做成了!” 只是还没有等严老爷回他话,严大爷进来告诉他:“爹,吴老爷他们来了。说是想找您商量商量明年怎么办?” * 宋府的荫余堂里,元允中书房的窗棂大开,随着冷风吹进来的,还有隐隐的梅香。 元允中轻裘缓带,正站在大书案前拿着剪刀插梅花。 青花瓷的四瓣花觚清雅明亮,朱砂色的梅花明**人。 一旁的郑全却靠在落地的红漆柱子上,无聊地扣着手指头。 看见飘在空中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他不由喃喃地道:“也不知道大小姐走到哪里了?” 冷不冷?能不能喝上口热汤? “铜陵!” 屋子里突然传来元允中的声音。 郑全惊讶地望着他。 元允中眉眼淡然,在朱砂梅的掩映下,清冷如月。 他头也没抬,将枝梅花斜斜地伸出去的小桠“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剪断了。 这些日子,郑全跟在元允中身边,元允中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画画。大冬天的,还不知道从哪里移了几株梅花过来,还有的开着红色的花,有的开着粉色的花,有的开着朱色的花,甚至有一株梅花开的竟然是绿色的。 他真怕这些梅花活不成! “您,您怎么知道大小姐到了铜陵?”郑全猜疑地望着元允中。 自大小姐离开景德镇,他根本就没有出过门。 元允中退后几步,打量了一番自己插好的梅花,眼底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放下剪刀,对六子道:“放到内室的琴案上。” 六子抱着梅瓶进了内室。 元允中望向郑全。 郑全莫名其妙地回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元允中神色有些冷,走到面盆架前,自己倒了热水,把手浸在了黄澄澄的铜盆里。 郑全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元允中是让自己服侍他洗手。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六子已经跑了出来,忙帮着元允中拿了热帕子。 郑全不自在地轻轻咳了咳。 “若是顺风顺水,漕船一日能行七十五里,”元允中擦着手,慢悠悠地道,“若是逆风,能日行四十五里。宋小姐离开了十三天,其中七天顺风,五天逆风,船行约七百五十余里,今天正好停在铜陵。” 郑全两眼茫然,道:“你怎么知道?” 元允中瞥了他一眼,朝他身后望去。 郑全这才发现他背后屏风上挂了幅用宣纸画的很简单的水域舆图。 哪里是鄱阳湖,哪里是景德镇,哪里是湖口……一目了然。 郑全情不自禁上前。 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清楚明了的舆图。 “你,你怎么会画这些?”他望着舆图上代表着水域的曲线,震惊地道。 舆图上还在水域上用朱砂圈了十三个点点。 难道元公子每天都在算大小姐走到了哪里吗? “不对!”他看着那些红圈圈,猛地道,“大小姐走了十三天,七加五,是十二。” 元允中看也没看他一眼,指了剩下的梅花,交待六子:“送去太太那里。” 冬日闲暇,插几枝梅,打发打发日子。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铜陵府大通镇码头,宋积云站在高高翘起的船头,望着鹅毛般落下来的大雪,拢了拢身上的灰鼠皮的斗蓬,问邵青:“巡检司的人怎么说?” 他们出来十三天了。一开始顺风顺水的,很快就到了安庆府。可一过安庆府,就开始刮风,等进了铜陵府,更是下起了雪。 他们干脆决定停一天,在大通镇的码头买点吃食、茶饮,休整一天再走。 谁知第二天一早起来,他们被拦在了码头:“有封疆大吏从这里经过,所有的船都要回避!” 结果他们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没有等到封疆大吏的船经过。 再等下去,他们就赶不到下一个码头了,而晚上行船不安全。 他们就得在这里再停留一天。 宋积云皱眉。 邵青见了,道:“那我们就不等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回船舱拿了张名帖去了巡检司。 “可以走了!”邵青笑道,“还好我们家公子有张徽州知府的名帖。” 铜陵属于徽州府管辖。 大伙儿都很高兴。 等巡检司的人过来给他们的路引、税契按了印,他们就穿过依旧在那里等候的大船小船,离开大通镇码头。 周正不由庆幸:“这次得亏邵公子。” 邵青摆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周正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家公子肯定没想到我们会在铜陵遇到麻烦。还是你细心,才能想得这么周到,我们今天才能这么顺利。” 他也是帮人做事的,上头有了决断,他要执行,可怎么执行,还得他自己动脑筋,有想法才行。 他不想听邵青再谦逊下去,索性揽了他的肩膀,没让他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道:“你这几天不是天天都在江钓吗?今天算我一个,看看我能不能像伱昨天似的,钓个两尺长的青鱼,给大家伙加个菜。” 这可是邵青非常得意的事。 他忍不住道:“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我这手艺可是跟着我爹学的。我爹呢,是跟着我爷爷学的。我爷爷那个时候跟着曾老太爷住在宜宾。宜宾你知道在哪里吗?它在四川……” 他絮絮叨叨的,拉着周正去了船尾拿鱼竿。 宋积云笑着直摇头。 不过三天工夫,他们到了芜湖。 芜湖自古就是商众云集之地,又临近春节,正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芜湖的裕溪口码头船只如梭,等候检验的船只排起了如龙的长队,不免有那常在芜湖行商之人,与芜湖裕溪口巡检司的熟识的,提前检验提前走的。 宋积云觉得寻常。 倒是邵青,看着气鼓鼓的,去船舱又拿出了一张名帖,对宋积云道:“我去去就来。” 宋积云盯着他手中的大红信笺,道:“这又是谁的名帖?” 邵青嘿嘿地笑,道:“是太平府知府的名帖。” 芜湖属于南直隶太平府。 好吧! 他们的船很快就离开了芜湖,往马鞍山去。 马鞍山的郑蒲码头是进入南京的重要码头,船就更多了。 等他们的船到达马鞍山,邵青干脆直接拿了份名帖去了巡检司。 宋积云忍不住打趣他:“你这次不会又拿了张太平府知府的名帖吧?” 马鞍山也隶属于太平府。 邵青一面看着周正娴熟地和郑蒲巡检司的人打交道,一面笑道:“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巡检司虽说都是九品小衙门,可也各有各的不同。马鞍山虽然也隶属太平府,但马鞍山离南京近啊,马鞍山的巡检司却归应天府管。拿了太平府知府的名帖过去,恐怕压不住。” 他颇有些得意地道:“我拿了南京户部尚书的名帖过去。” 宋积云目瞪口呆。 这算不算是杀鸡用牛刀! 偏偏邵青还在那里给她科普:“南京到底是陪都,比不得京城。户部的油水最重,居然压过了吏部。这要是在京城,户部算什么啊,人家吏部才是六部之首!统领六部!” 那得瑟的小样儿,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宋积云就想,等到了南京,高官满地走,勋贵多如狗,她倒要看看,他能拿出张什么名帖来! 可她也再次对元允中刮目相看。 就算别人给他的名帖,也要有人给他才是。 第二天,他们到了南京的下关码头。 远远望去,宋积云就被这座千年古城震慑了。 百舸争流,千帆竞发,一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贩夫走卒,官差衙役,人头攒动,川流不息。 前世,她不止一次来过南京,却从来没过如此繁华的景象。 不愧是江南第一城,南直隶的首府。 他们的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地方停靠下来,谁知却遇到了漕运的船要在这里转道去京杭大运河,巡检司的人都去忙着给漕运的船验证相关的手续。他们要等到明天一早才能办理相关的手续,上岸进城。 而且还有巡检司的过来指使他们牵船。 邵青很不高兴,对来者道:“我们这离漕运的船十万八千里,不挪!” 十万八千里当然是很夸张的说法,他们的船在鄱阳湖甚至是长江都算是大的了,但在福船一艘接着一艘的下关码头,却有点不够看。 他们不敢和大船碰撞,因而停靠的地方的确离码头有点偏。 来者三十来岁的样子,孔武有力,长着对斗鸡眼,鼻孔朝天,冷冷地对他们道:“我让你们挪地方你们就得挪地方,你要是不服,去我们巡检司找我们头说去!” 邵青脸一沉,眉眼间竟十分的凌厉。 平日像少年郎般的嬉笑玩闹仿佛是宋积云的错觉。 她吓了一跳,忙拉住了他,低声劝道:“不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越是小人,越是猖狂,越难缠。 而且这种人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们出门在外,犯不着和这些人结怨。 邵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了宋积云一眼,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任由戴四时跟着来者去招呼牵船的纤夫。 宋积云还怕邵青心里不舒服,安慰他:“我认清楚了他的面孔,等我们上了岸,找个帮闲套他的麻袋打一顿!谁让我们没权没势却钱多呢!” 宝子们,抱歉,有点晚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邵青哈哈大笑,恢复了之前阳光爽朗的少年模样。 宋积云松了口气。 戴四时跑了过来,神色尴尬地道:“东家,巡检司的人要五十两银子,说是那些纤夫的工钱。” 若真是纤夫的工钱,怎么不是那些纤夫来要钱,而是巡检司的人要钱? 这分明是敲诈勒索。 这种事各地的巡检司都常做,这还是好的,至少有个名目,有些连块遮羞布都没有,简单粗暴的直接要钱。 宋积云早有心理准备。 这对商家来说也是正常的损耗。 她让周正拿了钱给戴四时。 随后观察了一下邵青的神色。 邵青好像没有感觉到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和几个船夫在那里哈哈地说着话,还准备和他们夜钓。 宋积云想到这一路上他对这些事的反应,可见他对这些小伎俩是不太清楚的。 跟着元允中,却不知道这些庶务…… 宋积云走了会神。 谁知道他们让出了船位,结果巡检司的那斗鸡眼却让人牵了艘和他们一样的福船过来。 福船上管事模样的人还和斗鸡眼勾肩搭背,很是熟稔的样子。 不知道是花钱打通了斗鸡眼还是和巡检司的有什么关系? 宋积云瞥了一眼就抛到了脑后。 她反复叮嘱戴四时安排好晚上的巡夜和守夜。 她不怕盗贼摸上船来,就怕巡检司的人做贼。官匪一家还贼喊捉贼,那她这一船的瓷器就别想保得住了。 戴四时显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和宋积云商量着巡夜和守夜的安排。 船头传来一声骂。 宋积云和戴四时抬头望过去。 只见邵青怒气冲冲把鱼竿“啪”地一声丢在了漕船的甲板上,指着停在他们原来船位上的福船就大声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积云带着戴四时快步走了过去。 占了他们位置的福船管事听到邵青的动静,不仅没有息事宁人,反而很嚣张地冲着邵青讥讽的一笑,转头热情地对着斗鸡眼等人高声地道:“多谢几位官爷。醉仙楼,我请客,今天不醉不归。” 斗鸡眼等巡检司的人笑得也很张扬,斗鸡眼甚至还出言讽刺:“有些人就是不识时务!” 邵青气得扶着船舷就要往下跳。 宋积云死死地拉住了他,道:“我们的船上有东西,停在这里更好。” 那些和他们一样大小的船都占据了比较好的位置,但也因为彼此的船都差不多大小,船舷挨着船舷,翻过船舷就能跳到对方的船上去。而他们的位置因为不太好,所以是大船夹杂着小船的,大船好翻到小船上去,小船上的人却没有办法轻易到大船上来。 这也是宋积云愿意让出原来船位最主要的原因。 邵青自从得知她新烧出来的青花梅瓶,一对尺高的就能卖二千两银子的时候,他看这一船瓷器就不是瓷器了,而是一船金子。 听宋积云这么一说,他立刻息鼓偃旗。 斗眼鸡瞥了他们一眼,和福船的管事扬长而去。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他们起来,漕运的船一艘接着一艘地离开了码头,巡检司的人也开始按照正常的程序看了他们的路引,检验了他们的货物,那斗鸡眼却突然带了一群人上来,拦着他们不让走,说是发现了逃窜的湖匪,所有经过的船只都需要重新检验路引、货物。 宋积云看了看左右的船只。 大家都需要重新检验。 宋积云皱了皱眉。 她不怕他们再检查一次,可这些人行事非常的粗暴,之前在他们船上检验货物的时候就差点把他们一只等身高的瓷瓶打破了。 何况这斗眼鸡看着就来者不善。 她和周正低声商量:“你去跑趟巡检司,看能不能打点打点,换别人来检查我们的船。” 周正也赞成宋积云的办法,他揣了一兜钱去了巡检司。 很快,那边就另派了人来检查他们的船。 斗鸡眼却把人拉到一边嘀咕了半天,另派来的人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站在了斗鸡眼那边,领着那斗鸡眼去了他们的货舱。 斗鸡眼看到他们带来的瓷器眼睛都红了,把另派来的人又拉到旁边一阵嘀咕,等上了甲板,一群人说话的口气全都变了:“货物超重了,三倍罚款。” 按朝廷律令,货物过巡检司是要抽税的。 也就是说,他们还要抽一次税。 而且是上一次的三倍。 宋积云的瓷器利润高,倒不怕他们再抽一次税。 可这样明摆着欺负人,就让人不高兴了。 偏生那斗鸡眼还斜睨着他们,若有所指地骂了句:“不识抬举!” 宋积云想到自己手里还有张淮王的名帖,冷冷地笑了笑,正想把事情干脆闹大了越过这些难缠的小鬼,和阎王打交道去,邵青已回骂了一句不说,还抬脚就把那斗鸡眼踹在了甲板上,指着斗鸡眼道:“我倒要看看,你他妈的怎么抬举我!” 巡检司的人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人敢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先动手打他们。懵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哗啦啦抽出腰间的刀棒就朝邵青招呼过去。 宋积云两世都长得非常漂亮,行船走马容易遇到三教九流的人,为了避免麻烦,她不是躲在船舱就是戴着帷帽。 听到动静,她抓着顶帷帽戴在头上就从船舱里跑了出来,看见十几个人围着邵青一个人,戴四时和她雇来帮忙护船的镖师都愣在了那里,不由急了起来,高声喝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啊!看见自己的人被打了也不还手,谁以后敢把后背交给伱们。” 那可是巡检司的人! 镖师们还在那里犹豫,戴四时几个却知道宋积云的厉害,毫不怀疑她的能力,立刻就冲了过去,帮着邵青和巡检司的那帮人打了起来。 得! 几个镖师一看,就算他们不动手,只怕也没办法置身事外,干脆袖子一撸,也加入了群殴。 码头上人来人往,这边的冲突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巡检司的人被人打了,这可不得(了),立刻有人去报了巡检司。 很快,就有穿着绿色官袍的人领着一大群举着棍棒黑衣皂靴的衙役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了过来,嘴里还高声喊着:“是谁?连巡检司的人都敢打?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南京下关码头的巡检司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巡检司,别人都是从九品或者是正九品的衙门,它可是正七品。 而且它虽然归应天府管,可当差的人却是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下的亲军卫。 很多南京的功勋子弟都在这里混口饭吃。 巡检司的人被打,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宋积云船前,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居然敢在下关码头打巡检司的人?不要命了吧?” “不过,打得还挺解气的!这几年巡检司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们这几年自己不干活,招了很多地痞和帮闲帮他们做事,可不得越来越不像话吗?正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就怕教训没教训到,却让他们越来越嚣张跋扈!” “五军都督府的也不管一管?” “怎么管?说不定管来管去,管到自家人的头上去了。谁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啊!” 众人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突然有人喊道:“徐大人来了!” 众人的议论声立刻戛然而止,人群一阵骚动,让了条通道出来。 一个穿着青色七品官袍的中年男子背着手,面沉如水走到了船前,见巡检司的人被打得一个个躺在甲板上“哎哟哎哟”的直痛呼,船上的人犹不解气,朝着他们踢了几脚时,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身边的人忙高声喊了声“住手”,喝斥道:“大胆狂徒,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 宋积云也有些头痛。 她没有想到自己这边的人战斗力这么强,把巡检司的人打得头破血流,更没有想到巡检司的人这么怂,真的动起手来,他们只有挨打的份,没有反击的胆量。 不过,事已至此,她还不至于当缩头乌龟。 宋积云上前几步就要答话。 被打倒在甲板上的斗鸡眼却猛地活了过来。 他趴在地上就大声哀嚎起来:“徐大人,救命啊!我们不过是奉命重新核查路引和货物,他们就说我们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服管教不说,还一言不发就打人。您可得给我们作主啊!” 南京的功勋之家多得很,又因为远离京城,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可正经嫡系的子弟都去混三大营或者是五城兵马司了,来巡检司混日子的,多是各家的旁支或者是庶支,巡检司也就一个徐大人,和魏国公府没有出五服,家里一直以来都圣恩没断,能在兵部说得上话。 徐大人闻言眉一挑,脸一沉,手一挥,官威十足地道:“给我都拿下!” 他带来的人“哗”地一下子上前,把宋积云等人都围了起来,抽了佩刀或者是棍棒。 斗鸡眼见了,捂着被打伤的腰冲着宋积云等人就“呸”了一声,得意地道:“土鳖,敢和巡检司的人动手,就等着倾家荡产被破门吧!”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徐大人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间神色大变,朝围着宋积云等人的衙役就是一声大喝:“住手!” 众人愕然。 大冬天的,徐大人竟然满头是汗。 他一面擦着汗,一面朝宋积云等人小跑过去:“邵小爷,您怎么回了南京了?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邵小爷! 宋积云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边的邵青身上。 邵青却翻了翻白眼,嚣张地道:“你谁啊?” 徐大人窘迫地笑,但还是连忙应道:“我是魏国公族侄,叫徐也,上次国公爷去拜访您们家老太爷的时候,是我和几个族侄帮着去送的仪程。您当时在老太爷身边服侍,可能没注意我。” 邵青想了想,“哦”了一声,斜眼看着他,道:“你就说我当时被老太爷罚蹲马步就得了,说什么服侍,我差点没想起来。不过,你眼力挺好,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还记得!” “哪能不记得呢!”徐大人说话间都带上了几分谄媚之意了,“您可是老太爷亲手教出来的。” “那倒不敢当!”邵青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道:“你这是在下关巡检司当大使啊!” “是啊!是啊!”徐大人不好意思地地笑了笑,道,“比不得邵小爷,前程似锦!” 他说着,想起了这次冲突,抬脚就冲着因为惊骇而忘记了哀嚎的斗鸡眼两脚,喝斥道:“一个个都躺在地上做什么?还等我把你们扶起来不成?整天就知道狐假虎威、欺强凌弱,今天受了教训吧?还不赶紧爬起来给邵小爷磕几个头,让他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 邵青可不能让人把这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 他阴阳怪气地道:“你这哪是让我放他们一马,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吧!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家老太爷御下有多严吗?” 然后还不满地道:“你们抓水盗就抓水盗呗,要重新审核路引、货物我们也不是没让你们看,没让你们验,可你上来就说我的货物超重了,要罚我三倍的税金,” 他说着,指了船身,还唯恐看热闹的人不知道似的,非常大声道:“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船像是超重的样子吗?” 船吃水得厉害,可查出的货物只有那么多,会被怀疑偷税漏税,这也是重罪。 众人都朝他们的漕船望去。 浅浅的水位,比旁边的漕船吃水都轻,就更不可能超重了。 邵青还生怕别人不相信的样子,继续高声对徐大人道:“你要不相信,去拿了秤来也行。我就不信了,这南京城里没有个说理的地方。” 徐大人听了,吃了斗鸡眼的心都有了。 巡检司的常干这种事,可通常都会逮了那些乡下来的舰舨和乌蓬船来撸,谁他妈的会找漕船的麻烦——那些漕船就算是从外地来的,那也不是猛龙不过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翻船的。 “误会!误会!这完全是误会!”徐大人忙不迭地解释,还说那斗鸡眼,“根本不是我们巡检司的人,是春节临近,来往船只太多了,临时请来帮忙的,不懂怎么看船重。” 他还装模作样地将绿衣官服的人大骂了一顿,让他把这斗鸡眼开除了:“我们巡检司,不可能再用这样的人!” 并让人把斗鸡眼的官服扒了:“给我们巡检司丢人现眼!” 那模样,不知道有多大义凛然。 众人看着一阵哗然。 斗鸡眼一听傻了眼,顾不得身上有伤,爬过来就抱徐大人的大腿:“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徐大人气得不得了。 这个时候是向他求饶的时候吗? 难怪会出这样的纰漏,那脑袋瓜子就是摆设吧! 他朝着绿衣服官的使眼色。 绿衣服官的可算是看明白了。 他们这是捅了马蜂窝。 他上前就朝着斗鸡眼踹了两脚,压低了声音暗示道:“你傻了?给谁磕头呢?” 斗鸡眼也算能伸能屈了,他转身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邵青的面前,头磕得呯呯地响:“邵小爷,求您饶我一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宝子们,求个推荐票……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邵青看也没看那斗鸡眼一眼,继续和徐大人拉扯着三倍税金的事。 这出闹剧沸沸扬扬闹了大半个时辰,最终以巡检司当众认错;斗鸡眼被开除,永不录用;巡检司赔偿宋积云等白银二百两落下了帷幕。 旁边看热闹的都纷纷拍手叫好。 徐大人还热情地要叫了挑夫亲自送他们进城:“费用由我自己出,邵小爷您就放心好了,决不沾公家的一厘银子。” 邵青当然不会答应:“我们家老爷管得严,你这是想让他老人家知道了打死我啊!不过,”他眼睛珠子一转,狡黠地道,“你要真心想帮我把东西送回家去,你们巡检司不是临时请了很多人吗?就他们好了。” 这……仔细想想,不还是占公家的便宜吗? 周正不解。 宋积云却抿了嘴笑。 想着难怪元允中要让邵青护送他们来南京,且不说他带的那些名帖,就这处理事务的润物细无声,不是在其中摸爬打滚了多年的人,还真不知道其中的关节。而这可不是见多识广就能知道的。更不要说她身边的这些人了。 她悄声向周正解释:“像徐大人这样品性的人,怕就怕他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既然邵青家老太爷管得严,可见是不允许他们打着府里的旗号行那纨绔子弟之事的。他说是不会让公家出这挑夫的工钱,但我们又看不到他们的账薄,谁知道他们会怎么记账。 “让那些帮闲的做挑夫就不一样了,他们原本就是临时雇佣的,帮着查验路引、货物是一天,帮着我们挑东西也是一天,徐大人根本就不用付他们工钱,更不要说拿这件事当借口,另外再报公账了。” 周立也是管理一个窑厂的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连连点头,看宋积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佩。 邵青则别有打算。 他和宋积云耳语:“怕是这姓徐的还对我们心存疑惑,他要送我们进城,就让他送好了,我们正好省了挑夫的钱。” 宋积云这一路走来,多靠邵青上下打点,她连连点头:“全凭邵公子做主!” 邵青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和周正勾肩搭背地得意道:“怎么样?我没有吹牛吧?到了南京,小爷我要什么名帖,这张脸就是名帖。” 周正早已重新审视对邵青的认识,猜到不仅是他,就是元公子,也出身不凡。可邵青性格开朗活泼,对人真诚赤真,就算如此,他也觉得邵青是难得的挚友,并不因此而对他有所顾忌。闻言不由朝他翘起了大拇指,道:“的确当得上一声‘邵小爷’!” 邵青哈哈大笑。 众人就都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称他为“邵小爷”。 他安然接受。 巡检司的不敢怠慢他们,徐大人亲自指使纤夫给他们挪船,好让他们快点靠岸下货。 之前占用他们船位的福船上的人不停地朝着他们探头探脑的,等到他们的船靠了岸,下货的时候,昨天那位朝着邵青不屑一笑的管事点头哈腰地要求见邵青,还道:“我们是太仓王家的人,和你们家老太爷五百年前是一家。” 大伙儿都望着邵青。 邵青“呸”了一声,道:“乱攀什么亲戚?我们老太爷祖上湘潭,和太仓千里迢迢,就五百年前也没办法是一家啊!” 说着,他大手一挥,道:“我们进城!” 众人直笑。 宋积云却知道有种东西叫“世家谱”。 她低声问邵青:“真没关系?” 邵青不屑地撇嘴,道:“不过是家里出了个三品大员,圣恩正隆,就敢来南京撒野,我看他们家官位也坐不长久。不用管他们!” 这不是宋积云擅长的领域,她只好听邵青的。 等她下了船,上了岸,早有管家带了马车来接。 那马车式样很寻常,是普通民众都用的齐头平顶,只是车身雕花十分精美,四角都用了黄铜包边,擦得锃亮,围幔是青色,门帘两边还挂了间夹着金丝线绣的银螭绣带。 青幔、银螭绣带,都是三品以上大员才能用的东西。 宋积云非常震惊! 她知道元允中出身不凡,可没想到这样的不凡! 再看管家,四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净,相貌端正,穿了身鹦哥绿潞绸棉袍,若不是在这种场合看到,任谁都觉得他像个颇有家资、养尊处优的大老爷。 元允中到底是谁? 去景德镇干什么? 他能自由行动之后明明可以离开,为什么还要赖在她那里? 他会不会与宁王走私案有关系? 宋积云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此时却又只能把这些困惑都压在心底。 邵青介绍,这位管家姓王,单名一个升字:“您称呼他为王管事就行了。年轻的时候曾经服侍过老太爷,如今管着南京这边的庶务。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就是了。” 服侍过老太爷,貌似还和老太爷一个姓,宋积云再没有常识也不可能把他当成个寻常的管事。 她落落大方地上前给王管事行礼。 王管事连忙避开,客气又不失谦逊地道:“您是四少爷的贵客,可不敢当您的礼。” 说一口京片子。 前世宋积云到处跑,精通好几国语言和方言,遇到什么样的人就会说什么样的话,京片子一溜就出来了:“麻烦您介!” 王管事难掩诧异,却没有多问一句,但对宋积云的态度明显的热忱了不少。 周正几个要押货进城,王管事留了个人帮忙,还意有所指地道:“有人带路,进城也方便些。” 下关码头已经让宋积云见识了一番,她自然不会推辞王管事的好意,道过谢,邵青和香叶护着她进了城。 前世交通便利,大型的城市分散,南京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繁华。 如今一路走来,人群擦肩接踵自不必说,万铺林立,店幌招展,吆喝声此起彼落,还是让宋积云左顾右盼,饱了个眼福。 马车过了国子监,拐过一个弯,就进入了一条到了冬日却依旧林荫蔽日的青石甬道,闹市的喧嚣一下子就被挡在了甬道之外,安静、宁谧。 马车直接在一处粉墙黛瓦的垂花门外停下,三层的滴水檐红木顶的如意门,雕着步步高升、四季如意、马到功成等七、八个立体的图案,雕工已不能用精巧需要用鬼斧神工来形容。 宋积云不动声色,问邵青道:“我要住在内院?” 宝子们,求个推荐票……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宋积云进来的时已仔细地观察过了,这宅子外面不显,只是个普通的广亮门,可进来了才发现,像个大瓮,内有乾坤,占地面积极大。这样的宅子,通常都会有专门的客院。 安排她住进内宅,未免太过亲近。 王总管却笑道:“这是四少爷的意思。” 他怕宋积云不自在,还道:“家里平时没人住,您住进来了,家里也热闹一些。” 宋积云住进了内院的东边一处僻静小院。 黑漆如意门进去,墙角的太湖石旁有两株盛放的朱砂梅,两层的三间小楼,下面是书房、客厅和起居室,二楼是卧室。推开窗,是个占地两三亩的庭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半映半掩在参天的古树间,非常的有意境。 邵青指了小楼后被竹林遮挡的黑漆角门:“出了夹巷,就是周正他们住的院子。出了院子的侧门,一射之地就是国子监。国子监旁边就是孔庙。步行到下关有点远的,可我们这边有条路专通下关码头,出行非常的便利。坐马车过去,两刻钟即到。若是去南京最繁华的秦淮河,那就更近了,只要一刻钟。去应天府办事,也只要两刻钟。” 他们来卖瓷器,少不了要和这些地方打交道。 宋积云靠在二楼的窗棂前,沉吟道:“你可知道南京城最大的银楼是哪家?在哪里?” 她要把她的瓷器当珠宝卖。 * 远在江西的景德镇,一进入腊月,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年味渐浓。 宋家在孝期,本应该一切从简,可钱氏却不想委屈了元允中。 她不仅让郑嬷嬷亲自盯着厨房,灌了香肠,熏了熏肉,还专门借了严老爷家从苏州请来的厨子做了八宝鸭、炸了肉圆、摊了蛋饺,打了桂花年糕,订了油面筋、油豆腐,泡了冬笋,采了荠菜,为他准备了一桌子正宗的苏州菜做年夜饭。 而窑厂里的事交给了罗子兴,外面的事托付了严老爷,可宋氏家族的事也不少。族学的子弟要放假,明年族学的费用要怎么拨?祭田的收入各家都要怎么分派?族里的孤寡幼童怎么补贴?祭祀各家要出多少钱……林林总总,宋积云不在,钱氏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参加,都是元允中代替她去的。 特别是江县令来参观族学时,不仅是元允中陪的,他还通过江县令为宋家族学争取到了每隔三年就可以选拔三个学生去苏州鹤山书院学习的机会。 宋家族学一下子成了梁县人人羡慕的私塾。 宋家的族老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亲自来了宋家,当着钱氏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直夸宋积云找了个好女婿,娘家也跟着沾了光云云。 钱氏瞧着元允中平日对人很冷淡,没想到宋积云不在家了,他却事事都周全,还有这等本事,自然是越看他越喜欢。 宋积玉和宋积雪受钱氏的影响,也对这个姐夫敬重有加,不仅打了络子送给元允中,还亲手做了红灯笼,剪的各式各样的窗花,让六子带去荫余堂。 六子得了这差事,咦咦呀呀地叫了一群小厮,挂灯笼,贴窗花,爬上爬下的,好不热闹。 元允中嫌弃院子里太聒噪,干脆关了书房的窗棂,任由他们在外面沸反盈天。 郑全见了,就抱了一大堆白色的蜡笺纸请他写春联——宋又良是今年去世的,按风俗,宋家过年的春联得帖白纸。 谁知推开书房的门一看,元允中正在把玩宋积云送给他的那几个矾红雪景六角盒。 宝塔状、石碑状、拱门状……酒盅大小的瓷器,被他摆弄成了各种模样。 郑全有点懵。 元允中抬头,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有事?” 莫名的,郑全感受到种他被打扰的不悦。 “没事,没事。”郑全忙道,“就是外面卖的都是红色的春联,想请您帮着写几幅春联。” 元允中点头,示意郑全把纸放到大书案上。 郑全一转身,却看到挂在屏风上的水域舆图。 那小红圈圈已经划到了南京城,旁边还画了几朵小梅花,有的填了色,有的没填色,像是那九九消寒图似的。 他不由数了数那填过色的梅花花瓣,一共十四个。 “大小姐已经到南京快半个月了吗?”他把那些蜡笺纸摆放好,感慨道,“也不知道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元允中抿了抿嘴角,目光顺着郑全落在了屏风上那红色的梅花花瓣上。 在路上的时候还有消息传回来,到了南京城,反而没了消息。 他顿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吩咐郑全道:“你去把台阶上那盆山茶花换个方向。” 是要让花晒晒太阳吗? 可外面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郑全挠了挠头,想到自己是代替邵青来照顾元允中,邵青平时对元允中言听计从,他自然也应该像邵青一样,不能为这点小事违背他的意愿。 他去给那山茶花换了个方向。 郑全这才发现这山茶花的花盆是四方形的紫砂盆,有的面题着字,有的面画着花。 有没有给花换方向,一目了然,不会混淆。 这念头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这段时间在荫余堂当差,荫余堂大部分小厮都是后来买回来的,邵青的规矩却教得很好,从没见过有谁违背过元允中吩咐的。 他想的有点多。 郑全拍了拍手,回了书屋。 元允中让他帮着裁纸:“准备写多少幅春联就裁多少幅?准备帖在哪里就裁多大?” 大门和二门春联的大小肯定是不一样的。 郑全平时还真没有注意的。 他道:“我去看看马上就来!” 元允中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有个身材瘦小,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厮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恭敬地给他行了礼,低眉顺目地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邵青还没有消息吗?”他问。 小厮道:“还没有。” 元允中冷笑:“这是猴子归山,玩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小厮不敢吭声。 元允中道:“去,跟你们千户说一声,扣了邵青的津贴。” “不至于吧?!”小厮震惊地抬头,看着颇为稚气的脸上有双老练的眼睛。 他忍不住为邵青求情:“大人,您可能不知道,我们锦衣卫没多少俸禄,平时过日子全靠津贴。而且半年才发一次。” 元允中这一说不打紧,邵青半年的津贴没有了。 那邵青就不是勒紧裤带子过日子了,而是勒紧脖子过日子了。 他想让元允中改变主意,继续道:“南京远在千里之外,就是宫里问话,也有一个月的宽限。邵青不过十四天没有回信,罪不至此吧?” 元允中瞥了小厮一眼。 小厮立刻闭嘴,低头,喃喃应“是”,退了下去。 元允中的心情却越发的烦躁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元允中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 什么叫只不过十四天没有回音? 什么叫罪不至此? 他是要罚邵青津贴吗? 就邵青那点俸禄,他哪个月不给他补贴一大笔银子! 他是烦邵青没有及时把宋积云的消息传回来。 元允中停下脚步,目光重新落在了那几朵梅花上。 不知道宋积云现在在干什么? 一路能够预见的事,他都安排好了,就是南京住的宅子,也是精挑细选的。 她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但世事无绝对。 万一她要是真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了呢? 他只是这么一想,已如坐针毡, 如芒在背。 元允中不禁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用赭石染的红色花瓣。 他当初就应该拦着她,不让她去南京! 等等,他为什么如此紧张她,知她去南京,还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难道……他喜欢上了宋积云不成?! 元允中全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 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可能!! 他对自己说。 可宋积云灿烂的笑容, 嗔怒时的娇俏,愤怒时的艳丽,都像铭刻在他的心底,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 元允中静静地立在屏风前。 * 等郑全量好各处的尺寸,兴冲冲跑进书房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允中已经裁了好几张一尺见方白色蜡笺纸,正站在大书案前低头挥笔洒墨,写着“福”字。 不是说让他裁纸吗? 郑全不明就理。 他走近去一看。 元允中写的是汉隶。 字体方中带圆,姿态各异却又浑厚坚挺,雄放洒脱,极其漂亮。 他不由干巴巴地赞道:“公子这字写得可真好啊!” 元允中抬睑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说:写得好不是应该的吗? 郑全讪讪然笑。 元允中指了指旁边堆着的白色蜡笺纸。 郑全忙跑了过去,开始哼哧哼哧地裁着纸。 大门得五尺,垂花门三尺;内宅的院子门三尺, 后花园水榭四尺…… 他好不容易把需要的纸都裁好了,元允中却背手而立站在屏风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水域舆图上那几朵梅花,那模样, 不像是在看消寒图,倒像是看千里江山图似的。 元公子这是在担心大小姐吗? 郑全后知后觉地思忖。 他不禁安慰元允中:“您别担心, 我们家大小姐既然决定去南京,肯定早就胸有成竹了。何况还有邵青兄弟跟着,她不会有事的!” 元允中没有说话,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郑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自元允中代替宋积云去参加了风神庙的大祭之后,关于宋积云去南京卖瓷器的议论就没有断过。 有说她有勇有谋的,有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也有说她狂妄自大的。 特别是万晓泉病好了,开始露面主持御窑厂之后,不知道从哪里传出许多的流言蜚语,说宋积云不知死活,得罪了万公公还想去南京打码头。不说别的,就说那下关巡检司,就不是那么好过的,何况那太监还都是一伙,万公公在南京也有人脉,宋积云小心有去无回。 加之元允中有些日子没宋积云的消息了,郑全难免担心,前天还和六子凑在一起说起这件事来, 被走路悄无声息的元允中听了个全程。 元允中当时难得和他说了句话:“那是有心人特意放出消息来,想趁着你们家大小姐不在,收购窑厂和作坊。” 事后证明, 元允中是对的。 此时旧事重提,郑全大窘。 不过,元允中倒没有为难他。 元允中重新走到大书案前,抽了张裁好的白色蜡笺纸,开始准备写春联。 郑全过来帮他把纸对折再对折的折好,道:“我倒不担心别人笑话大小姐,大小姐这个人,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她要做什么,任你怎么说,她都要做成了。若是不想做,任你怎么说,她也不为所动。 “特别的有主见。 “去南京,是大小姐自己的主意,我怕她遇到事儿,心里不高兴。老爷去了,我也不在她身边,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我这心里,想想都觉得不是滋味。” 郑全不是多嘴的人,但元允中的话更少,他之前虽然有点怵元允中,但也莫名的觉得他可信。 元允中低着头,把折好的白色蜡笺纸一张张的打开,在大书案上铺好,道:“她有话,除了二老爷和伱,连太太也不说的吗?” 郑全正忙着把元允中写给他的对联和福字挂好了,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扬起的眉峰,透着如刀剑般锋利的凌厉,而是叹了口气,语气含糊地道:“从前太太想着大小姐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能识字,会算账就行了,烧瓷太辛苦了。” 言下之意,钱氏并不赞同宋积云跟着宋又良学习炼制瓷器,所以宋积云和宋又良更亲近一些。 元允中听了这话,居然愣了半天。 郑全诧异道:“你怎么了?” 元允中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们大小姐是被迫的!” 郑全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不禁笑了起来,道:“您是说我们家大小姐掌家的事?若是老爷没走,大小姐未必会掌家。可若说大小姐是被迫的,那也不一定全对。我们家大小姐不想做的事,谁也别想强迫她!” “是这样吗?”元允中喃喃地道。 在一个屋里,郑全竟然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可他那语气,他怎么听都觉得带有几分伤感。 但元允中有什么可伤感的呢? 他平时比他们家大小姐还凶! 郑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郑嬷嬷带着几个小厮来给元允中送春衫。 七、八个樟木包铜角的箱子,满满的全是衣服,手都插不进去,偏偏郑嬷嬷还道:“委屈公子了,今年来不及派了人去苏杭采买新料子了,您先将就着穿穿,开春了再做几件湖绸杭绸。” 完了还拿了件烟青色宝相花织锦貂毛大氅出来:“今天一早才赶出来的,公子试试合不合身?我也好拿去改了,过年的时候穿。” 郑全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还叫委屈。 他所有的衣服加起来都没有元允中这一季的多。 可没等元允中披上那件大氅,钱氏身边服侍的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惊慌地:“郑嬷嬷,郑嬷嬷,您快点去,太太,太太要生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钱氏预计年后才生,这也是为什么宋积云敢去南京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钱氏会提前发作。 好在是稳婆和大夫都已经请好了,只需要提前派人接就行了。 郑嬷嬷沉着冷静地指使着丫鬟小厮们请大夫的请大夫,请稳婆的请稳婆,烧热水的烧热水,拿参片的拿参片,虽然忙碌,却忙中有序,井井有条。 元允中想了想,也去了钱氏那里。 不过,他没有进院子,而是和吴总管一起在外面等着。 很快,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宋积玉和宋积雪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两个小姑娘畏畏缩缩的像鹌鹑一样躲在伞下,让人看了无端生出几分怜悯来。 元允中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却也知道妇人生产是道鬼门关,宋积云不在家,两个小姑娘想必非常的害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的。 他想到那几条手艺尚不太精湛却诚意十足的络子,吩咐吴总管:“请了两位小姐去偏厅等着。” 吴总管有些犹豫。 两位小姐还没有出阁,按理应该回避才是。 元允中不以为然,道:“未知更让人惧怕。” 吴总管觉得他说的有理,忙请了宋积玉和宋积雪去了偏厅。 他则给元允中撑了伞,继续在外面等着。 三更天,钱氏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吴总管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忙转头去看元允中。 元允中虽然面无表情,可那肩膀却耷拉得厉害。 怎么看上去比他还沮丧似的? 吴总管不解,却也不好多问。 他忙着按例给大夫、稳婆和家里忙了半天的丫鬟婆子等人打赏。 至于要不要给曾氏去报喜,他吞吞吐吐地和元允中商量:“要不,还是等大小姐回来?” 当初大小姐能掌家,曾经拿了钱氏还没有出生的这个孩子说事。如今生的是个女儿,他很担心宋三良、曾氏会以此为借口,重新和宋积云争夺家产。 元允中道:“不会!” 吴总管想了想,才明白元允中的意思。 他虽然不太相信元允中的话,但元允中这段时间的表现让他能深刻的感受到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况且现在宋家四小姐已经诞生了,宋家又没有藏着掖着,他就算是想等到宋积云回来了再去给曾氏报喜,也没办法完全隐瞒下来,还不如听元允中的,先按规矩去报了喜再说。 曾氏听了果然大喜,忙招了宋三良夫妻回城商量这件事。 钱氏则哭得眼睛都肿了。 “是我连累了云朵。”她向郑嬷嬷哭诉,“若我给她生个弟弟,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掌管家业了。她之前付出那么多,怕是都会因为我打水漂了。” 郑嬷嬷也很感慨,只能安慰她:“这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您就想开点吧!” 她甚至拿不定主意应该不应该给这个小孩子做洗三礼。 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也不是个事。 她也只能去找元允中商量。 “办!”元允中斩钉截铁地道,“按规矩办!” 因为宋家还在孝期,按规矩办,那就是亲近的人家聚在一起吃个饭。 郑嬷嬷叹着气去给亲戚朋友报信。 宋家的族老们却为难了。 他们聚在十一太爷家里,商量着要不去参加宋家四小姐的洗三礼。 “怎么就生了个女儿呢?这要是生的是儿子多好啊!” “去肯定是要去的,可去了怎么办?” “又良没有儿子,按理应该给又良过继个儿子,这人选怎么选?” “昨天宋三良还找到我这里,问我怎么想的?可若是过继他们家的儿子,只怕宋老板不会答应!” “这是他她答不答应的事吗?这是约定俗成!她难道还想把娘家的家产带到婆家去不成?” 此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接话。 一直没有说话的宋十一太爷此时才幽幽地道:“洗三礼不是婆娘们参加的吗?我们又不用去!” 立刻有族老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眼睛一亮,道:“你是说,我们拖到宋积云回来?” 宋十一太爷还没有点头,众人就炸了锅,纷纷道:“是啊!最啊!他们两家打擂台,我们掺和什么?” 当然也有个别不赞同的,可见多数人都这么说,也不好在这个场合与众不同。 这件事这就样定下来了。 等到宋四小姐洗三,宋氏女眷全都到齐了,还有和钱氏交好的严太太、吴太太等人。 而且还来了个稀罕人物——熊老爷的太太。 洗三礼的时候,她朝浴盆丢了好几个金锭子。 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打听是谁。 熊太太是个貌相极其温婉的妇人,性格看着也腼腆,进进出出的紧跟着严太太,见人打听她,却也不一味地躲在严太太身后,而是细声细语地介绍自己,说熊老爷如今和宋积云做生意,特意从婺源来恭贺宋家的。 众人听了,不免私下里互相议论,觉得自宋家到了宋积云手里,越发的煊赫了,就连外地的客商也来给宋家道喜,来时还有些不以为意,此时个个收拾了几分脾气,笑盈盈地彼此契阔着。 而严太太见钱氏精神不大好,还单独安慰她:“一个女儿半个儿,你们有四个女儿,等于有两个儿子,有什么不好的!你看看伱们家宋老板,多能干啊!不比那儿子强上百倍千倍。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半夜都要笑醒了。” 钱氏看着在摇车里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儿,低声道:“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女儿是娘贴身的小棉袄。我是觉得我拖累了云朵。” “那你就更要打起精神来!”严太太道,“不能让别人瞧了笑话。” 钱氏如雷贯耳,从此以后挺直了脊背做人不提。 宋积雪年纪小,大家说话都不会避着她,她这些日子不免听了一肚子闲气。 妹妹洗三,来了很多的客人,她趁着钱氏和郑嬷嬷一时顾不上她,她跑宋积云院子里,闷闷不乐地拿着刻刀在香樟树上刻字。 元允中路过,她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模样,和宋积云生气时瞪人一模一样。 他觉得有趣,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服侍你的丫鬟婆子呢?” “要你管!”宋积雪冷笑,扬起下颌看人的模样也很像。 元允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宋积云。 他拎了宋积雪的衣领就要把她交给身边服侍的人。 宋积雪哇哇大叫,四肢在空中乱抓,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那天看得清清楚楚,我娘生了妹妹,你也很不高兴。等我大姐回来了,我要告诉我大姐!” 元允中愣住。 宋积雪趁机拿脚踢他。 却被他避开。 “不要胡说八道!”他温声地道,放下宋积雪,摸了摸她的头。 宋积雪顿时满脸通红,一溜烟地跑了。 元允中望着宋积雪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宋家添了位宋四小姐,他是有点不高兴。 不过不是因为钱氏生的是个女儿。 而是他觉得,钱氏生了个女儿,宋积云怕是更加不会离开宋家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洗三礼过后就是满月礼。 但有的人家不过满月礼,而是过百日礼。 当然也有人家两样都过。 元允中不知道宋家四小姐过哪个礼,但他还是让人去给宋四小姐打了个赤金镶百宝的长命锁。 长命锁拿回来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宋积云,又让给宋积雪打了一个,宋积玉那里,他则送了个珍珠发簪过去。 宋积雪得了他的金锁,不好意思地在元允中书房外面探头探脑的。 元允中就召了她进去,告诉她画画,还问她:“你以后想继承家业吗?” 宋积雪立刻就不高兴了,道:“我家由我大姐继承家业。” “我知道啊!”元允中道,几笔下去,是个墨团,再细细地添几笔,就成了一对活灵活现的河虾,“你大姐一个人掌家多辛苦了,你长大了难道不想帮伱大姐的忙?” 宋积雪立刻被元允中的画技所折服,道:“我当然要帮我大姐啊!我爹在世的时候说了,姐妹齐心,其利断金。” 她说着,气势十足地画了一笔。 也是个墨团。 再细细地添几笔。 却让人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元允中暗暗叹气。 宋积雪却不服气地道:“我才刚开始学工笔,等我像我大姐那么大了,肯定能画得和她一样好。” 元允中不置可否,又给她画了个小小的山峰。 宋积雪照着画了半天,左看是团墨,右看还是团墨。 也就是说,她不管是画工笔还是山水,都没有什么天赋。 元允中问她:“你想学拉坯吗?” 宋积雪瞪着良久,反问道:“那你会吗?” 看来也不会! 元允中道:“那你会什么?” 宋积雪气得不行,蹬蹬地跑了。 结果跑了一半,又折了回来,一把拽了元允中画的对虾,这才再次跑开了。 元允中心情有点怅然,觉得这样下去,宋积云真得一辈子呆在宋家了。 他让人去打听宋积玉。 宋积玉擅长女红,性格还很柔顺。这些天都是她在帮着钱氏带宋四小姐,反观宋积雪,整天到处跑,让她坐下来学点什么,那可真是像要了她的命似的。 元允中跑去找江县令喝酒。 江县令忙着明年春耕的事。 见了元允中,好比是瞌睡的遇到枕头,忙不迭地把他拉去了书房,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这梁县十家就有九家是做瓷器的,上好的良田都没有人种,粮食居然全靠南昌府那边运过来。我准备鼓励生产,县衙出钱,买牛租给他们……” 元允中不想听这些,他道:“你明年还在这里吗?” 江县令被噎得一时无语,也有些烦心地道:“你来干什么?” 这酒是喝不成了! 元允中一言不发,又回了宋家。 只是他刚进内院,就听见钱氏那边人语喧嚣。 坐月子不是应该静养吗? 元允中忙走了过去。 远远就看见曾氏和李三良夫妻正堵在钱氏的门口,跳着脚和郑嬷嬷、郑全、吴总管几个在争执。 元允中皱眉,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总管听着声音就松了口气,忙迎上前来给元允中行了个礼,元允中就听见“啪”地一声,宋积雪从钱氏正院里冲了出来,眼睛红彤彤地冲着曾氏就嚷道:“我就要打他,怎么了?你让我们家赔银子可以,可你也得把他们家从前从我们家借的银子先还给我!” 元允中这才发现宋积雪脸颊青了一块。 她原本就长得白,此时脸上就像长了块胎记似的,让人顿生白玉有瑕的遗憾和可惜。 元允中望着那几分和宋积云颇为相似的脸,脸都变了,他一把抱起宋积雪,喝斥道:“是谁干的?” 他平时不苟言笑,大家只是觉得他不好说话,暗中有点怵他。 可他这脸一冷,眉宇间如冰似霜不说,整个人如匣中宝剑出鞘般,凛凛杀气,迫在眉睫,仿佛下一息就能让你血溅五步似的。 大家这才觉得他从前的模样已经算是和颜悦色了。 直接就把一直被曾氏护在怀里的宋天慧给吓哭了。 宋天慧更抽泣着道:“不是我!是宋积雪,她先踢了我一脚!” 元允中定睛一看,宋天慧不仅额头上有个大包,而且脸上被抓得一条条血凛子,狼狈得有点没眼看。再看另一个被曾氏拢在怀里的宋天聪,领子被人撕破了,头发也被人抓了一缕,眼睛也被打得吹了灯,不比宋天慧好到哪里去。 偏偏元允中还目光森森地望着宋天聪,冷笑道:“那就是两个打一个啰!” 宋天聪当然不同意这种说法。 可他已经吓得直哆嗦,说不出话来了。 宋积雪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自宋又良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抱过她了。 她用胳膊圈住了元允中,强忍着泪水大声嚷道:“姐夫,是他们说要我们家滚蛋!” 姐夫吗? 元允中慢慢地摸摸她的头,道:“没有任何人敢让你们滚蛋。” 宋积雪:“还得让他们还我们家钱!” 她像找到了靠山一样,冲着曾氏和李三良夫妻大声道:“你向我爹借了四次银子。一次是三千两,一次是五千两,一次是一万两,还有一次是六千两。一共是二万四千两银子。你把我家的银子还给我家,我,我就赔你医药费。” 元允中愣住。 “放屁!”宋三良见元允中仿佛杀神一样,他怕元允中听了进去,真的和他清算这些银子,忙道,“你个连一二三四五都数不清楚的女娃娃,胡说什么?” 宋积雪在元允中怀里底气十足地冲着宋三良道:“我看见了,我都记得,我也数得清楚,我三岁就会背打算盘的口诀。” 元允中目光微闪。 他轻轻地拍了拍宋积雪的背,示意她不用背了,然后吩咐郑全:“太太要休息,不是要紧的客人,就不见了!” 郑全早就想让宋三良这群人好看了,只是碍于主仆之别,他不好主动动手。 此时闻言,他立刻捏着拳头就朝宋三良走了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宋三良等人惊呼。 元允中却已经抱着宋积雪往荫余堂去,还交待郑嬷嬷:“跟太太说一声,有我在呢!” 郑嬷嬷连连点头。 元允中回头,对郑全道:“别把人打死了,马上春节,脏了宋家的地界!”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元允中的声音不高也不低,甚至称得上温和,但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却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认真——他是真的不在乎打死人,而是觉得春节快到了,府里死了人不吉利。 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宋积雪却非常兴奋。 元允中抱着她,头也没回地往荫余堂去的时候,她甚至像那些有所倚仗、被宠溺着的孩子一样,朝着宋三良等人做了个鬼脸。 回到荫余堂后,元允中抱着她直接进了书房,把她放在了他平时写字画画的大书案上,拿了药膏,亲自给她上药。 药膏的味道有点刺鼻,但涂抹在脸上之后却清清凉凉,非常的舒服。 宋积雪乖乖地昂着头,任元允中给她涂药。 元允中的心也跟着软了下去。 他问宋积雪:“谁教你背的打算盘的口诀啊?” 宋积雪得意地道:“没谁教我,是我自己学会的。” 她还怕元允中不相信,解释道:“那年我爹教二姐打算盘,二姐半天都没有学会,我在旁边一听就会了。” 然后她背起了口诀:“逢一进一,逢二进二……二下五去三,三下五去二……四去六进一,五去五进一……二一添作五……六退一还四……” 元允中眸色更亮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来考考你。” 宋积雪连连点头,一副“你快考我,伱快考我”的小模样。 元允中道:“七加十五,等于几?” 宋积雪想也没想,立刻道:“当然是二十二啰!” 元允中又道:“那三十六加四十二呢?” 这次宋积云回答的更快了:“七十八!” 元允中道:“一百五十三加三百七十六?” 宋积雪:“五百二十九。” “五百六十九减二百九十七?” “二百七十二。” …… 元充中一次次往上加,最后沉吟道:“二万四千三百五十四减九千六百八十五,再加一万九千七百八十三,再减二万六千三百四十七?” 这次宋积雪想了一会,但也只是想了一会:“八千一百零五。” 元允中沉默了片刻。 宋积雪忐忑地道:“是不是算错了?”随后她立刻否定道:“不,我不可能算错。”又问他:“是不是我算得还不够快?”然后她气哼哼地抱怨道:“那是因为你这里没有算盘。如果有算盘,我算得更快。” “不是!”元允中朝着她笑了笑,乌黑的眸子仿若有星光点点,道,“我是被积雪吓着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你算术算得更快,算得更准的小孩子了。” “那当然!”宋积雪又高兴起来,她叽叽喳喳地道,“从前我爹考我二姐的时候,常常是我二姐还没算出来,我就算出来了。 “宋天宝和宋天聪就更蠢了。有一次我们去买糖,大糖人五文钱一个,小糖人三文钱一个,三个糖棒一文钱。我们凑了一百文钱,宋天宝要买大糖人,宋天聪要买小糖人。我就说,我们可以买十二个大糖人,四个小糖人,八十四个糖棒,加上宋天慧,我们一个可以分三个大糖人,一个小糖人,二十一个糖棒。结果他们都不理我。 “宋天宝买了十个大糖人,宋天聪买了十个小糖人,然后发现大糖人多两个,小糖人多两个,而且宋天宝还比宋天聪多花了二十文钱。宋天聪不服气,他们还打起来了呢!” 元允中认真地听她说着话,赞同地道:“他们是都挺蠢的。” “是吧!”宋积雪得到了认同,越发来劲,道:“姐夫,我也考考你。” 没等元允中说话,她已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二,五五数之三,七七数之二,问物几何?” 元允中微微地笑,道:“二十三。” “哇!姐夫,你好厉害!”宋积雪惊呼,又给元允中出了一道题,“百兔纵横走入营,几多男女斗来争。一个一个难拿尽,四只三人始得停。”她眨着眼睛望着元允中,“姐夫,你知道有多少人去捉兔子吗?” 那狡黠的模样儿,竟然和宋积云有七、八分相似的。 元允中忍不住捏了捏她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面颊,笑道:“七十五个人!” “姐夫!姐夫!”宋积雪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元允中问她:“还有谁知道你的算术很好?” 宋积雪摇了摇头,情绪顿时有些低落,但还是为家人辩解道:“大姐平时很忙,娘怀着小妹妹,二姐……她说女孩子看得懂账本,知道每个月有多少月例,花了多少钱就够了。” 大多数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 可宋积云不一样。 宋积云的妹妹当然也可以不一样。 元允中安慰她:“你二姐说的不对。就算你是女孩子,可只要你足够厉害,像你大姐那样,也能做男孩子能做的事。你看你大姐,不就掌管着宋家的家业吗?” “嗯嗯嗯!”宋积雪眼睛笑成了月芽儿,连连点头,道,“我大姐是很厉害的!不过,姐夫,你也很好。” 元允中莞尔,想了想,道:“你想继续学算术吗?你要是想学,我到时候可以给你请个老师。” 宋积雪却有些迷茫,道:“可我学了做什么呢?二姐说,学了女红可以做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的,还可以保暖;学做饭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可以做给娘、大姐和我吃。我学了算术能做什么呢?” 她歪着小脑袋问元允中:“去做账房吗?可我们家已经有账房了。外面的人又不会请我。我当了我们家的账房,那我们家的账房岂不是要被辞退了?我们家总不能请闲人吧?那岂不是得又开一份工钱?” 元允中哈哈大笑,道:“那你可以帮你大姐管窑厂啊!” 他打着比喻:“你看,你如果有一笔钱,你不管把他借给别人还是存在银楼里,都是有利息的。如果你把这笔钱买了泥料存着,那在泥料变成瓷器之前,它就只能放在那里,一分钱利息都没有。 “但你要是不买泥料存着,需要多少去买多少的时候,你买得少,泥料商就只会按零售价卖给你,而零售价比批发价要贵很多。每斤泥料摊到瓷器上,就会比别人家的贵。 “所以,你需要多少泥料,得仔细地算清楚。既不能多,也不能少。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算得清楚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宋积雪眼睛亮如星晨,问元允中:“那我大姐也会算吗?” 元允中轻轻地咳了一声,避开了这个话题,重回正题:“可见学好算术也是很重要的吧?” 宋积雪立刻被元允中带偏了,点了点头。 元允中又道:“可我们学什么东西,也不一定都是为了有用吧?” 宋积雪不解。 元允中帮她正了正丫角的珠花,声音温和:“除了算术,你还喜欢什么?” 宋积雪想了想,道:“喜欢我娘,我姐姐,还有我爹,这个算吗?” “算!”元允中笑道,“还有什么吗?” 宋积雪大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我夏天的时候,喜欢躺凉床上看星星。”元允中道,把她从大书案上抱了下来,牵着她的手,坐到了厅堂的罗汉榻上,拿起榻几果盘里的桔子,开始给她剥桔子,“我身边的人一听说我喜欢看星星,就觉得我应该去学观星术,不仅能够知道四季变化,而且还能窥视神机。 “可我喜欢看星星,仅仅是因为星星好看。一闪一闪的,亮晶晶的,像一个个萤火虫闪烁在夜幕中。 “有人说我是在浪费时间。 “但我为什么不能浪费时间呢? “我看星星的时候,会很高兴,那就行了。 “不一定看星星的时候就得有用。 “就像你要喜欢算术,想学算术,它能让你高兴,对吧?能让伱高兴的事,就是有用的事!就是最好的事!” “我高兴就好吗?”宋积雪喃喃地道。 元允中没有打扰她思索,而是将剥好的桔子递给了她。 宋积雪慢慢地吃着桔了,消化着元允中的话。 半晌,她突然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元允中,大声地道:“姐夫,那我要学好算术。我要打败宋天宝和宋天聪!” 这和宋天宝、宋天聪有什么关系? 元允中不能理解,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你不要管他们,他们太蠢了,都不及我们积雪十之两、三。你以后要和那些有本事的男孩子比。” 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愁吃不愁穿的,如果有点爱好寄托,比较容易磨练心性。心性稳定,遇到困境的时候就容易挺过去。 这才是最重要的。 元允中就和她约定:“你以后每天下午未正来我这里呆一个时辰,我告诉你学算术。等你学得有点样子,我就带你去拜访一位算术大师,你以后可以跟着他学算术。” 宋积雪抿着嘴笑。 元允中就提了一小筐江县令派人送来的福建柿饼,送了她回去。 路上,他们碰到了来找宋积雪的宋积玉。 她腼腆地站在路边,不好意思地轻声跟元允中道谢。 元允中见她胆子很小,点了点头,把柿饼和宋积雪一并交给了她。 她提着柿饼牵着宋积雪就走。 宋积雪却在走出了一射之地还回头冲着元允中大声地喊着:“姐夫,你别忘了下午未正哦!” 元允中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 曾氏院子的正厅,火盆烧得旺旺的,映红了曾氏阴沉的脸。 李氏一边哭一边给儿子上着药:“天杀的!全是群泼妇!看把我儿子打得。早知道那个姓元的是这副德性,我们就应该直接把宋积雪那个小蹄子给揍一顿了再说,找钱氏说什么理啊!” 宋天聪“嘶”地一声侧过脸去,不满地推了李氏一下:“娘,你轻点!你弄痛我了!” 李氏忙道:“乖儿,是娘不好!” 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宋三良突然烦躁地站了起来,不悦地喝斥道:“好了,不想上药就别上!你一个男孩子,居然打不过一个女孩子,你还有脸在这里呼痛。” 宋天聪毫不惧怕,冲着父亲就道:“你自己没本事,还怪我们打不赢宋积雪!我们就算是打赢了宋积雪又能怎样?你敢和宋积雪的姐夫硬刚吗?” 刚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宋积雪那个姐夫不高兴的时候,他爹可一句话都没敢说。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宋三良扬手就要朝儿子扇去。 李氏忙拦住了宋三良。 曾氏也沉声地道:“你给我住手!” 宋三良讪讪然地放下了手臂。 曾氏看了李氏一眼,对宋三良道:“你随我来!” 率先去了内室。 宋三良和李氏对视一眼,忙跟着母亲进了内室。 内室,曾氏从她的雕花四柱黑漆床床板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 她打开匣子。 珠光宝气,金银闪闪,差点晃瞎了宋三良的眼睛。 “娘!您这是……”他有个猜想,却又怕自己猜错,强压着心中的悸动道。 曾氏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的棺材本了。你拿去,打点宋家的那些族老。钱氏生了个女儿,宋积云又不在家,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宋三良战战兢兢地接过了匣子,向曾氏保证道:“娘,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曾氏郑重地点了点头。 * 钱氏看见宋积雪脸上的伤,非常的自责。 宋积雪从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受尽家人的宠爱,如今她和宋积玉只顾着照顾小四,不仅疏忽了宋积雪的感受,连她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她抱着宋积雪,有些后怕地对郑嬷嬷道:“多亏有元公子,不然……” 她万死难辞其咎。 宋积雪觉得自己有姐夫帮她出头,她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有些庆幸,如果不是宋天聪和宋天慧那两个蠢蛋,她还没有机会跟着姐夫学习算术。 “娘,我没事!”她笑嘻嘻地安慰着钱氏,把她和元允中的约定告诉了钱氏,还很高兴地道,“姐夫说,我高兴就行了,高兴就是最好的事,高兴就是有用的事。” 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仿若宋又良依旧在世。 钱氏双眼含泪。 她抚了抚女儿的丫角,轻声道:“那我们积雪给妹妹取个名字吧?” “真的吗?”宋积雪惊喜地望着母亲,“让我取名字?” 钱氏颔首。 宋积雪忙道:“那就叫小雪好了。她是下雪的时候生的。或者是叫小飞。大雪纷飞。” 大家都笑了起来。 宋积玉提醒她:“你叫小雪,妹妹也叫小雪吗?” 宋积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声道:“那,那就让姐夫给妹妹取个名字好了!姐夫可厉害了,他肯定能给妹妹取个好听的名字。” 钱氏和郑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钱氏笑道:“也好!这既是我们积雪的意思,你姐夫对你们都关爱有加,由他给你妹妹取个名字,也是难得的缘分!” 宋积雪等不到明天,噔噔地又跑去了荫余堂。 老远就听到她的声音:“姐夫!姐夫!我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元允中没有推辞,给新出生的宋家四小姐取名“积素”。 宋积雪拿着元允中捉着她的手,用大红色洒金纸笺写的名字,叽叽喳喳地跟钱氏和宋积玉、郑嬷嬷道:“这是欧体!欧体你们知道吗?就是一个叫欧阳浔的人写的字。” 然后她还拿出几张写着各种不同字体的“积雪”二字的大红色洒金纸笺,逐一的道:“这是颜体!这是柳体!这是赵体!还有,这是我们姐夫写的。” 馆阁体。 不过宋积雪觉得这个字体没颜体、赵体之类的威风,而且不是她姐夫自创的, 不愿意提。 钱氏等人都笑了起来。 宋积玉更是打趣她:“原来老师上课的时候你一点也没有听啊!” 她们都是五、六岁的时候就开蒙,到了十岁,虽说还在练大字,但至少一些基本的字体是能够分辨的。 谁知平时伶牙俐齿的宋积雪这次却没有立刻反驳姐姐,而是叹气道:“我是没有想到姐夫的学问这么好,什么字体都会写!这是我们姐夫写的,懂不懂?” 以元允中的年纪,出身在世家,每种字帖都能临摹几个, 这不算稀罕。但在钱氏眼里,元允中是个伶人,能这样,就非常的难得了。 她连连点头,非常赞同宋积雪的话:“是很厉害!” 还叮嘱宋积雪:“你既然跟着伱姐夫学算术,顺便让你姐夫告诉你写几个字。” 宋积雪的性子有些急躁,不太能静下心来练字,相比两个姐姐而言,那真是像狗刨爬似的。 宋积雪嘿嘿地笑,指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大红纸道:“这就是姐夫写给我的,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字体, 他就教我什么样的字体。” 她还邀功般地举着写了“积素”两个字的纸笺道:“妹妹的名字好听吧!我们还准备给小四取个乳名, 不过,姐夫说, 等姐姐回来了再取。因为乳名得家里人喊,家里人一起取比较好。” 是因为男女有别,公子不太方便给小四取乳名吧? 钱氏暗暗点头, 对元允中的印象又好一层。 从此以后, 元允中身后就多了个叫宋积雪的小尾巴。 除夕夜,她甚至要去陪元允中吃团年饭,还振振有辞地道:“我们这里一桌子人,姐夫一个人过年,多孤单啊!” 宋积玉就揪了她的耳朵,道:“你不给爹上坟了?” 按习惯,大年三十他们要去给宋又良点灯上坟。 她这么说,是怕宋积雪要茹素,元允中为了将就宋积雪,跟着宋积雪茹素。 宋积雪立刻道:“姐夫说,他也会去!我要坐他的马车。” 钱氏还没有满月,没办法带她们去祭拜宋又良。 钱氏看着重新活泼起来的女儿们,眉眼间全是柔柔的笑意。 她温声道:“你们姐夫已经跟我说过了,到时候你们都坐他的马车去,他骑马去。” “啊!”这下子就是宋积玉也忍不住惊呼,望了望窗外因为糊着高丽纸看不见的雪,道, “这么冷的天, 我们还是坐骡车吧!” 钱氏生了宋积素之后,精力大不如从前。元允中派人来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不知怎地,三下两下的,就被元允中派来的人说动了。 她现在觉得元允中周到又体贴,把事情交给他,她很放心:“你们就听你姐夫安排吧!他肯定有主张。” 宋积玉到底还是个马上要及笄的小姑娘,能坐马车夜行,她也很高兴。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钱氏在这样的笑闹声中悄悄地睡着了。 * 年夜饭后,元允中带着宋家两姐妹去给宋又良上了坟。 大年初一,他又代表宋积云招待了给宋家拜年的亲朋好友。 过了初三,又开始代表宋积云拜访宋氏宗族的一些长辈,设宴款待罗子兴等窑厂的大师傅、大掌柜。 忙忙碌碌,转眼间就到了初九天公日,还得代表宋积云去参加各大寺庙的香会,给各大寺院捐钱捐物。特别是八仙庵,去年彼此成就,八仙庵如今已隐隐盖过了从前的第一大寺院无名寺,今天无名寺专程派了个口才极好的知客和尚,想方设法地想说服元允中给他们寺庙也捐个瓷器的大佛,他们也会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迎奉仪式,绝对会超过八仙庵。而八仙庵今年的香火格外的旺盛,来参观他们家瓷器大佛的人依旧如之前一样络绎不绝,他们很感激宋家,初九这天还专程抬了一桌子斋案过来。 更不要说一些明里暗里打听宋积云消息的人了。 元允中私底下和郑全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景德镇,也有这么多的应酬。” 郑全咧着嘴直笑,道:“大小姐不在家,你可以不去。” 元允中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回了荫余堂,见宋积雪端坐在专为她定做的板凳上,踏着专为她做的脚踏,挺着小小的身板,认真地在大书案前练字,他不由走了过去,轻轻地揉了揉宋积雪的头。 宋积雪笑眯眯地回头,大声地喊着:“姐夫!你回来了!” 元允中点头,更衣出来,宋积雪已经练完了今天的字数。 他检查了一遍,发现进步很大,按照两人的约定,在九九消寒图上用红色的朱砂涂抹了一朵花瓣,并欣慰地道:“再有一个花瓣,就是一朵梅花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了。” 元允中用这种办法,成功地让宋积雪坐下来练字,而宋积雪只要自己答应了的事,纵然心里不喜欢,也会非常认真地完成。 这让他在心里对宋积雪又打了一个勾。 宋积雪却急着开始学习算术,大声道:“姐夫,我们等会再说,你上次给我出的题,我做出来了。” “真的吗?”元允中表扬她,“你可真厉害!这道题我考了很多人,他们几乎都没有谁能答出来。来,你给我讲讲你是怎么答出来的。” 宋积雪就喜欢“他们几乎都没有答出来”这样的话。 她等元允中坐到了她的身边,拿出昨天几乎一夜没睡答出来的算术,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你说四个城门都是从中间开的,我就像你教的,画了个四方型,然后在中间开了城门。出北门二十步有一棵树,出南门十四步有一棵树,我就画了个树……” 元允中认真地听着。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倦意却含着浓浓笑意的声音:“积雪!” 宝子们,推荐票是以周为单位计算的……求推荐票^o^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元允中和宋积雪齐齐回头。 只见宋积云双手抱胸靠在书房的红漆镶着琉璃彩绘的槅扇上,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元允中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宋积雪已经像个小炮竹似的,“扑腾”一声就冲进了宋积云的怀里。 宋积云抱住了妹妹,目光却落在元允中的身上:“嗯!我寻思着母亲这边应该要生产了,就提前赶了回来。” 没想到他会替自己尽了长女之责,还和自己的家人们相处得这样好。 她说着,视线忍不住巡视了书房一眼。 墙上贴着涂了七、八个花瓣的消寒图,屏风上挂着字体幼稚的宣纸,醉翁椅上搭着条猩猩红锦面的灰鼠毛的小毯子,茶几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碟吃了一半的点心,大书案上则杂乱地摆放着算盘、尺子、水盂、笔架、法帖、宣纸等物,书案前的太师椅下还放了个梨花木的踏脚。 元允中常用的茶具被挤到了木托盘上。 他喜欢的兰花更被束之高阁,挪到了多宝格架子上。 此刻的书房,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整洁雅致,像个孩子的游乐场。 宋积云沉默着,摸了摸妹妹的头。 元允中望着她的目光却般熠熠生辉如星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还顺利吧?去见过太太了没有?腊月初十,积雪添了个妹妹。” 宋积云笑道:“刚下船,还没有更衣。事情办得挺顺利的。等梳洗了,再去见太太。我已经听说了,我娘生了个妹妹,还听说你给取了名字叫积素。挺好听的!” 她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他:“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元允中闻言,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还好,倒是你……”刚到家,还没有去见她母亲,先到了他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去见过太太,就早点歇了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嗯!”宋积云点头,却站在门口依旧和他说着话,“这次得亏你让邵青跟着我去了南京,不然路上也不会这么顺利了。要谢谢你才是!” “邵青性子跳脱,”元允中望着宋积云,“让他做别的事可能做不好,可跑个腿,打个杂,他还是很机敏的。” 夹在他们中间的宋积雪一会儿看看元允中,一会儿看看宋积云,可半晌都没人看她一眼。 她大声地喊:“姐姐!姐夫!” 两人齐齐低头望着她。 她挠了挠脑袋,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觉得,姐姐回来了,却只顾着和姐夫说话;姐夫见到姐姐,也只顾着和姐姐说话;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问她好不好,她不高兴了。 可如今姐姐和姐夫都看着她,她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像百灵鸟般,仰着头叽叽喳喳地和宋积云说起话来:“姐姐,姐夫在教我算术。姐夫的算术可厉害了!连夫子不会的姐夫都会!姐夫还告诉我写字。你看!你看!” 宋积雪说着,噔噔地跑过去爬上了屏风前的太师椅,取了一张大字给宋积云看:“这是我写的字。” 依旧不太好,但相比从前连横竖都写不直可进步了很多。 宋积云肯定她:“有进步!” “那当然啰!”宋积雪得意地道,“姐夫说,要是我能写小楷了,就送我一匹马。” 她还强调:“不是姐夫骑的那种高头大马哦,是矮脚马。姐夫说,是云贵那边的马,要从云贵运过来。”还问宋积云,“姐姐,你知道云贵在哪里吗?” 她从太师椅上爬了下去,又蹬蹬地跑到屏风后面拿了很简易,一看就是随手画的舆图过来,指给宋积云看:“喏,就是这里。姐夫说了,我们离云贵有二千六百多里路,要是走路,要走两年,要是骑马,得走四个多月。” “是吗?”宋积云笑着又摸了摸宋积雪的头,抬睑看着元允中道,真诚地道着“谢谢”。 这么尽心地教她妹妹。 “她从小就聪明伶俐,活泼好动,功课上像还没有开窍似的。”她笑道,“没想到她能进步这么多。” 元允中也摸了摸宋积雪的头,道:“是有点没开窍。不过,算术是真好。我还寻思着,我有个师兄很喜欢研究这些,到时候看能不能送她去学几年。” 又不理她!! 宋积雪的嘴巴顿时都能挂油瓶了。 她大声地抗议道:“姐姐,姐夫,你们把我的小鬏鬏都弄散了。” 宋积云和元允中低头。 宋积雪的小丫角有些凌乱不说,头绳也松了。 两人不由相向而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宋积雪就更不高兴了,她跺着脚直喊“姐姐”,“姐夫”,惹得元允中和宋积云又是一阵笑。 邵青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看见宋积雪,他伸手就去摸她的头。 宋积雪气得直跳脚。 宋积云笑得不行。 邵青就道:“宋老板,东西已经运回来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宋积云这才和元允中道别:“等会再来好好谢谢你。” 元允中望着她眼底的青色,颔首送她和宋积雪出了荫余堂。 只是他还没有折回书房,就被邵青堵在了路上。 “天啊!”他满脸惊恐地低呼,左右看了没人,忙压低了嗓子道,“公子,你肯定做梦也想不到,宋老板,把她的瓷器卖出了这个价!” 他撑着五根手指,伸出一只手掌:“五十万两银子!” 元允中也很意外。 但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邵青一眼,冷冷地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邵青急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我又没跟别人说!” 他还问元允中:“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元允中没说话,转身去了书房。 邵青不满地哼哼两声,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我就不信了,你能忍着不问我?我要告诉你,你不让我说;等你想知道的时候,那就得看我愿不愿意说了!” 走在前面的元允中却突然回头,警告般地斜睨着他。 邵青立马肩膀一缩,乖乖地跟着元允中进了书房。 “说吧!”元允中在大书案的太师椅上坐定,“你们去南京,发生了什么事?” 邵青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事,兴奋地道:“公子,您没有跟着去南京,太可惜了。宋老板,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这已经是邵青第二次称宋积云为“宋老板”了。 元允中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听着邵青在那里手舞足蹈地道:“一般的人去卖货,不都得租个铺子。可宋老板不!她去了银楼。你知道她去银楼做什么吗?她直接拿了于(一)对尺高的梅瓶,问银楼的掌柜,她要是抵押这对梅瓶,银楼给多少价?当时就把银楼的掌柜给惊呆了。 “他都没敢和宋老板谈价格,直接把他们的东家叫了过来。 “那东家愿意出一千两一对。 “宋老板根本不接茬。 “结果当天晚上,在秦淮河最繁华的时候,就当街演了出‘浪荡子为捧青楼女子盗卖传家之宝,俏媳妇棒打败家子当街夺宝’的戏码。” 元允中愕然,坐直了身体。 邵青见了,嘿嘿直笑,道:“你也没有想到吧?” 他那得意的模样,仿佛这件事是他做的。 元允中冷笑了一声,道:“这件事你出了什么力?” 邵青顿时像被扎破的蹴踘。 要论冷场子,他们家公子敢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第二天,南京城里的人都在纷纷议论这件事,知道那浪荡子家祖传的一只梅瓶值两千两银子。”邵青说着,又兴奋起来,“没两天,又传出一出那俏媳妇悄悄把那梅瓶当了五百两银子,和情郎跑了。 “就有人问了,不是说那梅瓶值两千两吗?怎么只当了五百两。 “南京城最有名的当铺朝奉就出来说话了,说若是一对,当然值两千两,可只有一只,那就只值八百两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更好奇了,纷纷打听这梅瓶有什么独特之处。 “朝奉就一、二、三、四、五的给大家讲。 “大伙儿这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只出自于景德镇宋家窑厂的梅瓶。 “那朝奉还开玩笑的说,若是谁家能找到另一只,当然愿意出八百银子收。 “大家哄笑,都说当铺黑心。 “可也有那歪门邪道的,听说了这件事后,就想着法子拿了梅瓶去当铺里当。 “都被当铺认定为假的。 “谁知道这股风却越演越烈,当铺烦不胜烦,干脆拿了个玻璃罩子,把那梅瓶放在当铺大堂的中间展示给大伙儿看,让大家知道这普通的梅瓶与景德镇宋家窑厂的梅瓶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被秦淮河花船上的姐儿一讲,去看那梅瓶的人就更多了。” 说到这里,他期待地望着元允中,道:“伱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元允中对他嗤之以鼻,道:“银楼的老板找上门来!” 邵青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元允中就更嫌弃他了,道:“你不是一开始就提到了银楼吗?” 然后还敲了敲大书案,提醒他继续往下说。 邵青却忍不住后悔,道:“要是我一开始不提银楼就行了?” 可一开始不提银楼,这个故事又怎么讲得清楚呢? 况且银楼和当铺一样,本质就是赚钱。不过当铺是做普通人的生意,抵押的都是些日常用品;银楼做的却是富贵人家的生意,抵押的都是些大宗山林田地、铺面宅子等。只是寻常人不知道罢了。 元允中懒得提醒他,又敲了敲桌子。 邵青“哦”了一声,有些提不起精神地道:“那银楼的东家也是个狠角色,直接提了重礼上门拜见宋老板,说宋老板是个厉害人,问宋老板那些瓷器怎么卖? “宋老板一开始没说价,把他带去了库房。 “那库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周正他们收拾得整整齐齐,摆放得错落有致。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那些瓷器很贵似的。 “那银楼的东家一看,眼都直了。 “然后宋老板开价了!” 他叹了口气:“全部的瓷器,打包卖,一口价,五十万两! “还道,如果她不是急等着用钱,她就这样蹲在南京城慢慢地卖,别说五十万两了,一百万两也能卖得出来。 “那银楼的东家立刻就不说话了,当场付了十万两银子的订金。晚上就把余款全付清了,把一屋子瓷器都小心翼翼地送走了。” 他说到这里,瘫坐在了元允中对面的太师椅上,望着承尘喃喃地道:“我一年的俸禄才一千三百一十两,还不如宋老板的一对梅瓶。 “我现在看宋老板,已经不是宋老板了,而是一个金人! “你说,她为什么不分开了卖?这一下子就少了五十万两的进账。 “宋老板的手面可真是大啊!” 说着说着,他还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对元允中道:“所以,公子,宋老板说你走的时候会给你十万两银子,是真的吧?!” 元允中嘴角抽了抽,压根不想和他说话。 时间不是成本吗? 在南京的费用不是成本吗? 能一口气打包卖出去,为什么不一口气打包卖出去。 银楼知道南京哪些人是真正的有钱人,说不定还会和宋积云长期合作。宋积云都不用去南京,就能直接把货销到南京去了,车船马车费都省了,还不用担心瓷器破损,有什么不好的? “你们去南京,可有人为难宋小姐?”元允中道。 邵青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拍着胸脯道:“有我在,谁敢为难宋老板!” 他还给元允中讲了一个笑话:“我陪着宋老板去找当铺的老板时,那老板认出了我,还以为是我们家要当什么东西。委婉地跟我说,如果缺钱,可以抬个封了封条的空箱子过去,缺多少银子就当多少钱。到时候拿了当票把空箱子赎回去即可。大可不必借他们家的朝奉。” 他骄傲地道:“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我们家是缺银子用的主吗?不说别的,就说老太爷当年在云贵的时候……” 元允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邵青忙捂住了嘴巴。 * 回到自己院子的宋积云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头,泡了个热水澡,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这一路上虽然得邵青很多的照顾,但行船走马毕竟是个体力活,又连轴赶,她还是觉得有点累的。 重新梳了头,换了衣服,她和一直等在她浴室外的宋积雪去了钱氏那里。 钱氏这才知道她回来了。 看见她自然是热泪盈眶,握着她的手恨不得事无巨细都想知道。 宋积云捡些要紧的告诉了她。得知宋积云带去的瓷器平平安安到了南京,一件都没有损坏,而且这么短的时候内全都卖了出去,她高兴的直念“阿弥陀佛”,随后却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你知道我给你添了个妹妹吧?” 查到一个资料,明朝六品官员,差不多一千三百一十两的工资,相当于现在的二十五万……感觉没有现代的公务员拿得多^o^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宋积云有些心酸。 她还记得二妹和三妹出生时父母是怎么的兴高采烈。 他们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 可如今却怕连累她而变得这样的小心翼翼。 她忙握了母亲的手,温声道:“我知道啊!我一回来大家就跟我说了。还说小四很漂亮,很乖,说和积玉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宋积玉闻言也跟着松了口气,她抿了嘴笑,问宋积云:“大姐,你要不要看看小四?” 她出生的时候宋积云正是别扭的时候,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等到宋积雪出生,宋积云已经有了做姐姐的意识,不仅亲自抱过她,还经常带她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宋积玉从小到大在宋积云面前都很腼腆,不怎么说话。 难得她主动说话。 “好啊!”宋积云忙笑盈盈地道:“我去南京还给你们都带了很多的礼物,不过都装在箱笼里,我已经让香草去找了。晚点了她会拿过来的。” 宋积雪已经迫不及待了。 宋积玉则亲自去抱了宋积素过来。 小小的婴儿包在大红的襁褓里,头发乌黑,小脸蛋还没有完全褪去黄色,正闭着眼睛睡得香,可已经能看出清丽的五官了。 宋积云没有逗孩子,怕孩子没得睡大哭不止。 她就着乳母的手看了会孩子,就让人把孩子抱了下去,安慰钱氏道:“如果现在还有人敢提什么当家不当家的事,我就带着你们自立门户。” 宋积云已经用这半年的时间证明自己是有这能力的。 钱氏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宋积雪立刻道:“姐姐,我和伱一起自立门户。” 宋积云笑着又去摸她的小鬏鬏。 宋积雪一溜烟地躲到宋积玉的身后。 宋积玉就把宋积雪和宋天聪兄弟打架的事告诉了她。 宋积云还不知道打架的事,听得直皱眉,正说着“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有小丫鬟跑了进来,说是宋九太爷的老婆过来了:“听说您回来了,有要紧事和您说。” 这么急切吗? 宋积云刚回来,想更多的陪家人,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见,钱氏已道:“你就去见见吧,看看她怎么说?毕竟是九太爷的妻子,你们的婶婆。小四洗三礼,人家不仅来了,还丢了一对银镯子做洗三礼。” 算是贵重的了。 “那我去去就来!” 若是有意和他们家修复关系,她也不必板着个脸把人家拒之千里。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水至清则无鱼。 宋积云去见宋九太爷的妻子。 宋九太爷的妻子是续弦,辈份虽高,却只比钱氏大几岁。 看见宋积云,她就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把她拉到了一旁,悄声道:“积云,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叔父宋三良,拿着银子到处贿赂宋氏的族老,想请族老们开祠堂,将他们家的小儿子过继到你们这一房呢!” 宋积云没想到她会说这些。 这些在她知道她又添了个妹妹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但她还是故作惊讶地道:“您的意思是?” “哎哟!”宋九太爷的妻子有些夸张地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急。这可真是让人看着都替你跳脚。”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塞到了宋积云的手中,声音压得更低了,道:“这是你九太爷给你的,你拿回去慢慢地看。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你九太爷。你九太爷虽然不当家了,但他心里明镜似的,宋家只有交到你手里,族里的人才有好日子过。” 她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宋积云的手,语带歉意地道:“从前你九太爷反对你继承家业,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以后不好嫁人。他没有恶意,只是不好意思来见你。” 又呵呵地笑道:“不过,我也说了他。女孩子怎么样,我们宋家有了你,可比男孩子还强上百倍千倍呢!要不是你,宋氏能有现在这么好? “除了你,谁当宋家窑厂的话事人我们都不答应,我们一定支持你!” “你就放心好了!” 这就是旗帜鲜明地表态的意思了! 没有生死仇,宋积云是愿意给人留一条路的,免得被急了眼的兔子咬伤了。 “看您说哪里的话。”她也和九太爷的老婆客气道,“九太爷是长辈,从前对我们家也颇多照顾。您放心,我心里都有数,若是需要他老人家出面,我肯定去请他老人家给我主持公道。” “那就好,那就好!”宋九太爷的老婆笑眯眯地走了。 宋积云打开一看,纸上写着宋三良都找了些什么人,送了些什么礼,谁家答应了帮忙出头,谁家收了礼却不置可否,谁家直接把人给赶出了门。 这其中,宋九太爷是直接把人赶出门的,宋十一太爷是收了礼却不置可否的。 宋积云失笑。 小厮跑进来说宋十一太爷来了。 这可真是热闹。 宋积云连衣服都没有换,在厅堂又见了宋十一太爷。 宋十一太爷道:“你刚回来,按理不应该这个时候来找你。可如有人蠢蠢欲动,想把孩子过继到你们家,又有人趁风作浪,不知道要干什么。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有什么章程?” 这个“趁风作浪”应该是指宋九太爷吧? 宋积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如果宋氏宗亲都是板铁一块,对她反而不利。 她笑着反问宋十一太爷:“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好?” 宋十一太爷再次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她这边:“那就把人都招齐了,开祠堂,把话说清楚。他一个犯了错还被分了出去的,有什么资格把儿子过继到你们家!” 这正合宋积云的意。 这件事迟早得有个定断,迟定断,不如早定断。 大家也可以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爽快地答应了,和宋十一太爷商定,明天就开祠堂:“说清楚了,也好让大伙儿热热闹闹地过个元宵节。” 宋十一太爷听了直点头,道:“如今大家日子都过得好好的,谁耐烦去管宋三良那破烂事?你放心,我们大伙儿都站在你这一边。” 他不仅自己表了态,还代表一部分人也表了态。 宋积云笑盈盈地道谢,亲自送了宋十一太爷出门。 宋十一太爷风风火火地通知各家去了。 首页有四个榜单,发现自己只有可能上周推荐榜,求宝子们的推荐票,给登堂做个广告^o^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开祠堂?!”荫余堂里,元允中颇有些意外地望向郑全。 郑全“嗯”了一声,一面指使着小厮们将一个个沉重箱笼抬放到厅堂的一角,一面道:“这些全是我们家大小姐从南京给您带回来的礼物。” 他说着,还拿出一张礼单给元允中:“东西都在这里了。” 元允中望着那大红洒金的单子,觉得有点刺眼。 他以为宋积云会亲自来一趟。 何况送礼才会用礼单,家里人谁会计较这些? 他懒得接这礼单。 邵青见了,忙从一旁蹿了出来,不仅接了礼单,还欢快地拍了拍郑全的肩膀,道:“哎哟老郑,你回去之后替我们家公子好好谢谢宋老板,就说我们家公子改天请她吃饭。” 说完,他这才惊觉自己这些日子跟着宋积云,无拘无束惯了,忘记了他们家公子是多么的吹毛求疵了。他这样没有经过他们家公子同意就胡乱许诺,他们家公子明面上不说,事后肯定会收拾他。 可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箱子呢? 那箱子里可装的是支竹蜻蜓。 而且还不是一支普通的竹蜻蜓。 那竹蜻蜓有两尺长,半尺宽,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用两根木棍栓上他们家特制的牛皮绳缠在木柚,将那竹蜻蜓使劲往空中一丢,那竹蜻蜓就能盘旋在空中,嗡嗡嗡地飞来飞去,两刻钟不坠落。 南京城里看热闹的人把秦淮河都堵得水泄不通,走不动道了。 卖二千两银子一个呢! 当时宋老板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买了两个。他还以为是给她两个妹妹买的,没想到送了一个给公子。 他也想玩! 邵青想到这里,他硬着脖子看了元允中一眼。 他们家公子居然没有生气! 还亲自送了郑全出门!! 郑全也吓了一大跳。 元允中有多傲,他这些日子可是看在眼里的。 他一出院子的月亮门就停住了脚步,磕磕巴巴地说道,“公子,您请留步!” 元允中无意继续送他,却也没有折回去,而是吩咐了他一件事:“你连夜让宋氏族人知道你们家大小姐在南京赚了大钱。” 郑全不解,道:“东家曾经说过,要闷声发大财。” 言下之意,不能这么干,他得听宋积云的。 元允中胸闷。 要不是为了让这件消息更可信,他怎么会用郑全? “你若是想让你们家大小姐明天得偿所愿,就照着我的话去说。”元允中强势地道。 郑全与元允中接触得越多,越怵他。 他不敢反驳元允中,可他可以告诉宋积云,让宋积云决定怎么办啊! “好!”郑全顺从地点头,从荫余堂出来直奔宋积云那里,知道宋积云在钱氏那里还没有回来,他又转道去了钱氏那里。 远远的,他就听到钱氏院子里一阵欢声笑语。 是宋积云在告诉宋积玉和宋积雪怎么玩竹蜻蜓。 正房的屋檐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丫鬟婆子。 宋积云少见的抱着个手炉站在院子里,玉面透红地大声地朝宋积雪喊着:“那边,那边!” 宋积雪呢,早就玩疯了。她不停地追着那竹蜻蜓跑不说,还大声地朝宋积云嚷着:“好好玩!姐姐,我明天想带去让姐夫也玩一会!” 宋积云等宋积雪将落下来的竹蜻蜒抱在怀里跑了过来,这才接过婆子手中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满头的汗,道:“今天太晚了,小心竹蜻蜓飞出去了飞不回来。明天再玩。” 宋积雪乖乖点头,由宋积玉领着下去梳洗。 宋积云则和郑全去了旁边的茶房。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她顺手给郑全泡了杯茶,伸手在薰笼上烤着火。 江北的冬天也一样湿冷,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怀念有暖气的冬天。 郑全将元允中的话告诉了宋积云。 宋积云一愣,随后嘴角忍不住就泛起了笑意。 “你照着他的话去做吧!”她轻声地道,“他也是为我好!” 郑全更糊涂了。 但宋积云没有解释,他也没有多问,去安排这件事去了。 宋积云靠在薰笼上,半晌,“扑哧”笑出声来。 被丫鬟婆子收拾干净的宋积雪从门外探出头来:“姐姐,你笑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姐姐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仿若开在三月梢头盛放的桃花,有着春花的温柔与娇美,也带着春日的明媚与晴朗。 从前她爹出门,她娘也曾这样笑过。 她问她娘为什么笑,她娘告诉过她,是在想她爹。 “姐姐,你是不是也在想姐夫?”她跑了进来,拉住了宋积云的手。 宋积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冬日的夜很长,薰炉旁摆着的桔子皮散发着清新的香味,桂圆被烤得“嘭”地一声炸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 * 没等天亮,宋氏要开祠堂的消息就传遍了景德镇的大街小巷。 等到宋氏族人打开礼堂的大门,清扫院子,擦拭桌椅,准备茶点的时候,祠堂外的墙上、树上已经趴满了人。 大家都等着看宋家的热闹。 而宋氏所有有资格来的人都来了。 三间的大敞厅,两进的院子,乌鸦鸦一片,全都是人。 他们三三两两的议论着这次开祠堂的事,声音不大,但你一句我一句的,喧嚣的像个菜市场。 宋积云进去时看到这样的情景还挺意外的。 她以为宋氏只会请那些族老和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 陪她进来的是宋十一太爷的儿子,宋积云要称“喜叔祖”,他悄声道:“大伙儿知道了,都要来!” 也就是说,没能阻止住。 不知道与昨天元允中让郑全传的话有没有关系? 她泰然地穿过院子,进了大堂。 她经过的地方一片安静。 她走后的地方则会响起比之前更热烈的说话声。 冬日单薄的阳光透过天井洒落在青石板上。 族老们见了她,有好几个人情不自禁地就站了起来,待见有人坐着没动,有的面露窘色,忙重新坐了下来,也有的不以为然,主动和宋积云打着招呼:“宋老板来了,快坐!快坐!” 站在旁边等着宋积云来的宋三良母子顿时脸色一黑。 这些人,可都是收了他们重礼的。 宋积云微微地笑,全当没有看见,和大厅的众人寒暄着。 宝子们,突发事件,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加更,大家别等……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宋三良母子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等宋积云在那些族老的礼让中坐在那一排只有族老们才有资格坐的太师椅上时,宋三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朝着宋十一太爷拱手行了行礼,指了宋积云道:“她有什么资格坐在主位上?我们宋氏什么时候轮到女人说话了?” 宋十一太爷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已有族老喝斥他一声“放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宋又良的闺女虽然是女流之辈,却办了我们宋氏的族学,还能三年推荐三个去苏州鹤山书院读书,是能立家立族,传承百年的大功,就凭这,她就有资格坐在这里! “你一个差点被除族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位族老比宋十一太爷的辈份还高一辈,不是大祭,他基本不会露面,和宋积云也没有什么交情,没想到这位族老是这么看待她的。 宋积云颇为意外。 她欠身点头,朝那位族老道谢。 那位族老已不满地对宋十一太爷道:“不是召了大家说事吗?怎么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 宋十一太爷忙重重地咳了两声,开始说明这次开祠堂的事,把宋三良母子撇在了一旁。 曾氏不由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胳臂。 这次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就算不从宋积云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也要让宋积云脱层皮。 曾氏冷眼旁观。 宋氏的族人已经炸了。 虽说大家都知道钱氏生了个女儿,也都各有各的盘算,但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式的告诉众人,大家还是不禁小声议论起来。 宋十一太爷就让族中惩诫的男子敲了敲云板。 众人忙安静下来,耸着耳朵听宋十一太爷说话。 宋十一太爷也没有准备背这个锅,他道:“原本这是宋又良这一支的私事,他们自己处理就行了。但是宋又良的弟弟找到族里,说要把他的儿子过继到宋又良这一支,要族里给他作住,这才开了祠堂,让大家都来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祠堂里又议论开了。 有人直接就嚷了起来:“凭什么?他们是分了家的兄弟,和我们一样,他儿子能过继到宋老板这一房,我们家也有资格。” 宋积云在南京赚了大钱的消息已经一夜之间传遍了宋氏族人。且不说宋又良之前留下来的家财,就看宋积云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就算那疼爱孩子的,也动了把儿子过继给宋积云当嗣弟的心思。 立刻有人接了话:“就是!要过继,那就全族里选。宋老板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选个败家子吧?” 顿时就有人动了心思,也跟着喊道:“既然是为了家业过继,选五、六岁什么也不懂的,不如选那十二、三岁的,既能看出人品,还能这个时候就开始跟着宋老板学烧瓷,这才是正经的路数。那把不懂事的孩子抱过去的,都是想让宋老板家帮着养大了孩子自己好去占便宜的。” 虽说过继了就和本家没有关系了,可血亲就是血亲,嗣子通常都很少真正能不管亲生父母的。这就给了很多人可趁之机。 也有人自己得不到,干脆捣乱的:“既然能选十二、三岁的,那也能选十八、九岁的。不就是要身体好,立得住;吃苦耐劳能烧瓷吗?宋家那么多的子弟在窑厂做工,从窑厂的子弟里选不正好。还可以知道有没有烧瓷的天赋。” 当然也有那说公道话的:“谁家这样选嗣子。自然是要选那不懂事,隔得远远的,最好是父母都不在了的,否则岂不是给别人养儿子!” 宋三良有点急了。 他原意是抓住宋又良这一房没有儿子,分两步走。第一步是让宋积云交出窑厂的话事权,第二步才是过继子嗣。而且他还私下给那些愿意帮他的人许诺,谁能让他的儿子过继到宋又良那一支,他就把宋又良的家产分谁一半? 并不是所有的族老家里都有合适过继的孩子的。 没想到宋十一太爷会来这一手。 收了钱,却不打算办事! 他愤恨地瞪了宋十一太爷一眼,朝之前明确答应会帮他忙的一位族老望去。 这位族老就站了出来,让人敲了敲云板,众人安静下来,他这才按照和宋三良商量的道:“原本又良出殡的时候就说过了,宋家大闺女代管窑厂,如今钱氏添了个女儿,是不是先重选代管窑厂的人?” 让宋三良没想到的是,这位族老的话音还没有落,族人还没有说话,就有族老明确地反对:“这是两件事。今天只谈过继的事。至于说宋家窑厂是不是由宋又良的闺女代管,我觉得这没什么好讨论的——过继了嗣弟,难道嗣弟就能立刻打理家业了?这不是扯蛋吗!” 更让宋三良没想到的是,众人居然都觉得这位族老说得有理,纷纷道:“是啊!还不知道谁过继过去,这个时候说谁掌管窑厂,也太早了点!” 还有人干脆道:“若是过继的嗣子压根不是烧瓷的料,做姐姐的帮衬着弟弟把家里的产业支撑起来不是应该的吗?” “就是!这是两件事。今天只说过继的事。” 宋三良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去撕。 过继儿子不也是为了宋家的家业吗? 如今有机会夺宋积云的话事权,宋家窑厂就可以任由宋氏族人宰割了,这些人竟然视而不见? 他忙朝着那位答应过他的族老使眼色。 那位族老原本和宋三良一样的打算,他听了这些话也正着急。见状立刻高声大嚷:“你们听我说!” 众人都望向他。 他道:“掌家和过继看似是两件事,可实际上是一件事。景德镇这么多宗族,你们给我说说,看谁家是女人当家?只要有一家,伱们就当我没有说过。” 祠堂安静下来。 他继续道:“过继嗣子,也是为了拨乱反正,让一切都归于正途。那就从掌家开始,让宋又良家的女眷好好在内宅后院守孝,窑厂,交给我们宋氏族人共同管理,待嗣子大了,再交还给嗣子,这才是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 但有人已明白其中的关键,面露贪婪之色。 宋三良心中得意,朝宋积云望去。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宋积云却气定神闲,还有空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宋三良心中却一颤。 宋积云从前的战绩太彪悍,就算她举止如常,也能让他心生警惕。 而已有宋氏族人叫嚣了起来:“族老言之有理!哪有让一个女人掌家的道理。就该回归正途。” “其他宗氏也的确没有女主人掌家。” 但让宋三良没想到的是,应和这种说法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 “咚咚咚!”祠堂里突然传来一阵拐杖敲打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宋家那位须发全白的族老又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冷着脸道:“你们要是谁有本事在万公公手里拿到定单,我就力荐谁去掌管宋家窑厂。” 那些叫嚣的人顿时偃旗息鼓。 偏偏那位族老不放过这些人,怒道:“整天只知道盯着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怎么不管管自家的后院都长草了呢?一帮子拎不清的东西。我们宋氏的族人要是都像你们一样只想着不劳而获,都只敢欺软怕硬,趴在别人身上吸血,谁还敢依附宗族?” 他高喊了声宋十一太爷的名字,道:“你既然做了族长,就得有决断,不能人云亦云——宋又良家的闺女既然有能力掌管好家业,她出嫁之前,宋家的产业就由她掌管!” 他说完,有些浊浑的眼睛把在场的诸人都扫了一遍,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谁要是再胡说八道,给我乱棒打出去!” 还质问众人:“有谁不服?” 宋三良心都凉了,忙朝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望去。 那几个人都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 宋三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旁边的曾氏已面如金纸。 明知大势已去,她还是抱着侥幸地开口,弱弱地道:“族老,话不能这么说……” 只是她刚开口,那位族老的拐杖就朝她扔了过来,砸在了她的额头。 她“啊”地一声惨叫,捂住了额头。 “没规矩的东西!”族老骂道,“难怪养出宋大良这种出族的东西来!原来从根子上就坏了!男人站在祠堂里说话,有女人插嘴的份吗?给我滚!” 说着,他还狠狠地瞪了族中管惩诫的族人,示意他把人给赶出祠堂。 不要说祠堂里的众人了,就是宋积云,也被这变故惊呆了。 宋三良更是气得全身发抖, 欺人太甚! 难道宋积云不是个女人吗? 这也太偏心了! 他扶着母亲,指着宋积云话都说不利索地争辩道:“她怎么能坐在堂上?” 那位族老接过小辈们捡给他的拐杖,淡然地道:“她代表宋又良这一支,伱是什么东西?” 还催促管族中惩诫的人:“都磨磨蹭蹭在干什么?” 族中管惩诫的人忙将曾氏架了出去。 宋三良阻止不成,想跟出去,宋十一太爷已道:“掌家的事不允许再提。现在议过继的事!” 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曾氏被赶出了祠堂。 祠堂嗡嗡嗡全是众人议论的声音。 宋三良瞥了眼宋积云。 掌家的吸引力不够大,过嗣的吸引力也不够吗? 宋三良死死地盯着那些议论的人群。 宋积云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十一太爷的身边。 众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目光也全都落在她的身上,一个个都露出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宋三良就看见宋积云先是朝几位族老们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朝众人微微颌首,声音洪亮又不失清脆地道:“我前些日子去了南京,家里的事多谢诸位亲友相帮。按惯常的做法,我家添了个妹妹,得过继个嗣弟继承香火,可这世上除了过继,还有招赘一说。” “嗡”一声,原本安静的祠堂又议论开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家不过继儿子,要留了女儿招赘吗?”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有些人家没有儿子不就招赘了吗?” “可他们家不一样,他们家那么多的财产,难道都便宜给了外人吗?” “就是。那可是宋家的产业。” 宋三良低下头,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站在宋积云身边的宋十一太爷听了也是一阵茫然。 宋积云之前可没有说她们家要招赘。 他原以为宋积云只是不想过继宋三良的儿子。 但招赘……正如族人们说的那些样,宋家偌大的产业,岂不便宜了外人? 他微侧,想低声和宋积云商量几句,可一转过头去,却看见了宋积云冰冷的眼眸,漂亮又不失坚韧的面孔。 他不由一哂。 自家又没适合过继的孩子,有宋九太爷前车之鉴,他又未必能斗得过宋积云,宋家的产业再大,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宋十一太爷立马就有了决断。 他悄声问宋积云:“你有什么打算?” 宋积云也没藏着掖着,坦然地道:“我还没打算把宋家窑厂交给其他人打理。” 宋十一太爷想到昨天听说宋积云赚了大钱的事,觉得宋家也的确没有谁有她这样的本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敢说以后不会求到宋积云面前去呢?他总得给后世子孙留条路吧? “行!”宋十一太爷也不含糊,立刻就答应了宋积云。 转身让人敲了云板,再次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宋积云这一边:“那就大伙儿说说招赘的事!” 大伙儿立马就被宋十一太爷给带偏了。 有的问:“难道现在就要确定入赘的人选吗?” 也有人道:“把谁留在家里?宋老板再过个两、三年就嫁了,二小姐年纪倒合适,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宋老板似的支应起来。说起来,三小姐也合适,这个时候就把人招到家里,有宋老板在,好好的教导几年,说不定宋家又出个能干人。” “要我说,不如就留了四小姐在家里。宋老板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能干个十几年?” “宋老板可是有未婚夫的人。” “哎哟,怎么觉得还是把宋老板留在家里更好。” 没有谁再去说过继的事。 “等等,等等。”宋三良再不站出来,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就是白白给宋积云做嫁衣,好不容易想办法开了祠堂,却被宋积云所用,他大声喊,“诸位,是没有合适的人过继,才会轮到入赘。”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但是令宋三良没有想到的是,宋氏宗族不仅没人接他的话,还有人冲着他冷嘲热讽:“我看是你想把自己家的儿子过继给宋老板当嗣弟吧?就你那儿子,读书读书不行,说话说话不行,人家宋老板未必看得上,你就别费心思了!” 还有人道:“这过继还能说和伱们家有点关系, 这招赘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趁早闭嘴,少说多听。” “就是!就是!” 宋氏的族老更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在那里和宋积云商量着:“你可有什么章程?准备留了谁在家里招赘?上门女婿可是要掌管家业的,怎么也得睁大了眼睛挑一个!” 倒不是他们不想让宋积云家过继一个儿子,而是关于窑厂订单的话提醒了他们。 窑厂也不是那么好打理的。 而且就算宋家窑厂给了宗族打理,还不是被几位族老霸着, 与他们这些普通的族人有什么关系?他们还不是照样过原来的日子。 不对。若是窑厂交给了宗氏里的族老们打理,这些族老们有几个有宋积云的能力, 到时候窑厂被他们折腾没了,那些族老哪个没有点自己的产业,他们又不担心没饭吃。可他们这些普通的族人就不一样了。现在他们还能时不时地送自家的子弟和亲戚朋友去窑厂做事。若是窑厂倒了,他们怕是连吃口饭都难了。 与其把窑厂交给别人打理,还不如维持原状。 因而没等宋积云开口,已有人高声嚷道:“宋老板,窑厂能不能不招外人只招我们宋家的人?人家李氏窑厂就是这样的,还不是景德镇数一数二的大窑厂。” 他的话立马就得到众人的支持,纷纷道:“宋老板,大家都知根知底,用自己的族人岂不是更好打理。还不用担心有人学了宋家窑厂的技术,跑出去另立门户的。” 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很多窑厂也因此把一些重要的技术工序都掌握在自家人的手里。 “是啊!我们宋家还有那么多人没事干呢?宋老板不是应该先帮自家人吗?” 这话说得有道理, 可管理一个窑厂怎么能用人唯亲呢? 此风不可长,更不是让他们和自己谈条件。 宋积云笑着压了压手。 祠堂内外顿时变得安静无声。 宋积云这才笑道:“倒也不是我不想只收宋家的人,可烧瓷这件事,哪一道工序不行就烧不成。加上窑厂才那么大,需要的人有限。” 她说到这里, 思忖了片刻,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和宋十一太爷道:“要不,就多招点人,把现在的工价降下来。” “那怎么能行?”她的话音刚落,就马上有人跳出来反对,“现在的工钱刚好养活一个人,要是降了工价,那我们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了!” 这话当然夸张了些。 不要说窑厂的大师傅了,就是一些出了师的窑工,宋家窑厂开出来的工价足以养活一家人了。 他的话也点醒了很多同样有人在宋家窑厂做事的,他们群起反对:“窑厂每年都会招工,有本事你们考进去啊,又没有人拦着你们!凭什么让宋老板降工价。合着你不干事,人家宋老板还得养活你不成!” “一看就是一家子的懒货,没一个人考进窑厂的。宋老板说了,多劳多得,凭什么你们想不劳就得。” 祠堂内外吵翻了天。 宋三良气得血直往头上涌。 全是些蠢货,说句话都说不到点子上去。 他寻思着怎么利用这些把话题重新回到过继上去,却看见宋积云笑眯眯地道:“既然大家都觉得不能降工价,那谁家有想去宋家窑厂做工的,就只能像从前那样参加招工了。” 说着,她微微一顿, 道:“不过,我也知道族里有些人生活苦顿,诸位族老,您看这样行不行?以后我每年都拿出利润的百中之五,来资助族中读书的孩子和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 “好啊!”族老们没有表态,族人倒先喝起彩来。 他们可都听说了,宋积云今年去南京赚了大钱了。 能分窑厂的钱,何乐而不为? 这种情况下,几位族老当然没办法反对。 而且他们也不想反对。 能从窑厂分点钱,他们也愿意。 宋积云也很满意。 她的钱只会从利润里出,而且还只资助族中读书的孩子和孤寡老人。 哪年利润少了,或者是窑厂没有赚到钱,资助自然也就少了或者是没有了。 特别是干了让她不高兴的事时,那就更没有了。 她笑道:“招赘的事不急。几个妹妹都小。何况,我们家产业特殊,得烧瓷。我想,就算是招赘,也只管传宗接代就行了。窑厂的事,就由我们姐妹几个掌管就行了。以后若是再出现如今这样的情况,也可依照着办。” 她说完,还笑盈盈地问几位族老:“您觉得呢?” 几位族老愣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 宋积云这是想让宋家以后由女人掌家,男人只负责生孩子! 这怎么能行呢? 几位族老的话都到了嘴边,想到刚才众人还乐呵呵地接了宋积云的银子……这就算是到了嘴边的话也没办法立刻就说出口去了。 不过等别人先开口。 几位族老你等等我,我等等你,被宋积云目光灼灼盯着的宋十一太爷见此情景,一咬牙,笑道:“那就这样定了。以后你就们家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景,就由女人当家,赘婿不得染指窑厂的事务。” 那大家还争个什么劲! 众人都不吭声了。 宋积云满意地点头,笑着对诸位族老低声道:“我在桃花居订了一桌,等会大家一起去吃个便饭。我从南京回来还给大家带了些礼物,吃过饭了,诸位正好带回去。” 几位族老只能点头。 郑全已借机去督促记族谱的人把刚才族老们同意的事写进族谱。 以后有什么事,也就有据可依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桃花居用了午饭,等送走了诸位族老,宋积云一出门却看见了元允中的马车。 去了趟南京,被邵青耳提面授了一番怎么样认识各家的马车,她已经不会认错元允中坐的马车了。 她面若桃花,趴在车窗上问元允中:“你怎么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元允中抬睑。 撞上一双含笑的眼。 仿佛蕴着一汪春水,轻柔的,令人心悸。 他一时愣住。 宋积云轻笑,跳上了马车,靠着车壁而坐,再次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枣红色的车壁,映着她白皙的皮肤, 嫩得像春天刚剥壳的春笋,满头的青丝乌鸦鸦的,也格外的亮泽。 元允中有些不自在地侧脸朝窗外望去,耳垂上的那枚红痣越发的娇艳欲滴。 “太太让我来接你回去!”他淡淡地道。 宋积云不解。 元允中回头望着她,眼尾微微挑起,似笑非笑的地道:“听说以后宋家会由女人掌家, 男人只负责传宗接代?” “胡说八道。”宋积云矢口否认,佯作薄怒,“这是谁在造谣生事?” 她从来都不会用性别去判断一个是否应该做什么。就像女人未必非得带孩子,男人未必非得养家糊口。谁应该在哪个位置上,从来都不是用性别来决定的,而是由他的能力或者是天赋来决定的。 她当时那么说,不过是为了给家里争取一个喘息的机会。 “不是你在祠堂里当着宋氏宗族的人说的吗?”元允中目光微闪,却带着些许的戏谑,“宋家的人可都亲耳听见了。” 宋积云叹气。 她没想到流言传得这么快。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不仅人尽皆知,连话都传变了。 她无奈地摊手,道:“伱相信这不是我说的吗?” 谁知元允中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信!” 宋积云有些意外。 元允中瞥了她一眼,道:“你就是这么想的,也不会当着众人面前这么说出来。” 宋积云愕然, 坐直了身子骨。 元允中整了整衣袖, 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要说, 也只会说能者居上, 谁能干谁当家。至于什么女人当家,男人传宗接代, 一听就是那些人传来传去,把话给传走了样。” 他的话,如巨石,狠狠地砸在了宋积云的心间。 她没有想到元允中这样的信任她。 她否认,他就信。 宋积云心头顿时如云海翻滚。 这算是被偏爱了吗? 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男子英气俊朗的面容,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 钱氏见到宋积云就狠狠地朝着她的肩膀捶了一下,嗔怪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当着那么多族人说什么‘男人只负责传宗接代’的话,你以后可怎么见人?还好人家元公子不相信,不然你这桩婚事就算是假的,只怕都要起波澜了!” 宋积云却只把“还好人家元公子不相信”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她不由打断了母亲的话,道:“您问过元公子这件事了?” “那当然!”钱氏不满地望着她,道,“我一听说如今景德镇大街小巷都在传你这句话,就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元公子误会,跟着外面的人起哄,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忙让郑嬷嬷去请他过来。 “谁知道这孩子不仅自己不相信, 还让我们也不要相信。说你看似横冲直撞没有章法,可心里什么都知道,心思细腻着呢,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让我们要对你有信心! “他怕你遇到什么事,说要去接你。” 说到这里,钱氏万分的感慨:“你这孩子,也算好命了。能遇到这样的元公子,以后,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跟元公子过日子吧! “有这样一个人,日子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宋积云笑着握了母亲的手。 万丈红尘,谁又不喜欢缱绻的柔情? 有时候孓然独行,不过是没有找到那个能够相依相偎的人罢了。 如果遇到了,她并不怕去试一试。 * 晚些时候,严老爷和吴老爷等人来拜访她。 和他们随行的,还有李子修。 不过一个春节没见,他明显的苍老了很多,见到宋积云,也恭敬了很多。 他们这次来,主要是来打听宋积云去南京的事。 “听说一船的瓷器都卖出去了?那边的市场如何?旧青花的生意能不能做?”严老爷没喝两口茶就急不可待地道,钱氏嘴里的那些传闻,不知道他们是没有听到,还是觉得自家的生意更要紧,没空理会。 宋积云也没准备藏私,将南京那边的情况说了说:“我主要是有朋友帮助,找了家银楼,一口气全卖给银楼,再由他们去想办法卖高价去。旧青花那当然也好卖。就是这一路过去巡检司的关口不好过。真是拿了瓷器过去卖,还得盘算清楚了。” 严老爷因为已经决定金盆洗手了,听了这话并不着急,还又拿了个桔子剥着吃。 吴老爷和李子修都急得不行。李子修干脆开口道:“宋老板,我们都知道您是个有本事的,您看您能不能帮我们搭个桥牵个线的,我们也想把瓷器往外卖。” 宋积云惊讶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吴老爷和李子修对视了一眼,朝着宋积云吐起了苦水:“还好您有先见之明,去了南京,不然留在景德镇,只怕是要被气死。” 原来,她走后,宋桃连开了两次龙窑,共烧了一万多件瓷器。万公公干脆又把他们叫去了一次,将烧瓷的份额重新分配了一次。 不仅宋家窑厂的份额全都没了,而且李子修等人的份额也大幅缩水,全给了良玉窑厂,还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现在景德镇一半以上的作坊都为了活下去,开始给良玉窑厂制匣、做瓷坯或者是画画。 “赚的钱也就和窑工差不多。”李子修沮丧地连连叹气,“因为这个,开春的时候很多作坊和窑厂既不敢招收徒弟,也收不到徒弟。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窑厂都没活路了。” 他非常客气地道:“这才厚着脸皮来找您的!” 可照宋积云说的,去南京卖也不是个事。 他和吴老爷都有些茫然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 窑厂要想兴旺发达,传承最要紧。而有天赋的孩子却不多。此消彼长,如果都落入良玉窑厂手里,其他窑厂、作坊未来拿什么和良玉窑厂一争高下? 宋积云沉吟道:“要不,你们找个常在我们本地收瓷的?他们通常都有自己的门路。” 这也治标不治本。 毕竟现在景德镇的旧青花能不能卖出去不再是烧不烧得出来了,而是能不能和良玉窑厂拼价格。 吴老爷大骂起宋桃来。 我闺蜜说我骗大家的推荐票,给了推荐票就不加理,哈哈哈哈哈……我在这里弱弱地辩解一下,没有……是写不出来……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严老爷忙打断了吴老爷,不管怎么说,宋桃还是宋积云的堂姐,他怕宋积云心里不高兴。 “他良玉窑厂也不能把这天下的买卖全揽在手里,”严老爷道,“主要还是万公公。” 他不说大家也能猜到,万公公这样不遗余力地帮良玉窑厂,两者之间肯定有猫腻。 可从前为什么他们这些窑厂东家都不愿意这么干呢?一是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怕和现任督陶官走得太近,被后任督陶官不喜;二来是因为这些太监爪子都长,他们忙活了一场,说不定还不够“孝敬”的。 李子修恨恨地道:“她好像算准了万公公能保她一辈子似的。”李子修的话让宋积云心头一跳。 说不定宋桃还真知道呢! 那么,有些事她就得早做打算了。 宋积云思忖着。 严老爷开了口:“宋老板,我既来了,也不怕你笑话我倚老卖老。我寻思着,要不,我们也给你们窑厂做瓷坯或者是画画吧?无论如何,大家齐心协力,先把万公公熬走再说吧!” 资源有限,大家站在同一个层面的时候,不可避免会争夺。 但宋积云不会这么简单的就同意。 她望向李子修。 李子修忙保证道:“宋老板,您放心,我肯定一心一意地跟着您干。” 他还发誓道:“若是我违反诺言,让我不得好死!” 道德和良心从来都不能约束一个人的野心。 她和严老爷商量:“您看看还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宋家窑厂合作,我这几天也尽快先拟个契书出来。到时候大家觉得能行,我们就签约,依约行事。要是觉得不能接受,那就再说。” 严老爷松了口气。 他对宋积云非常有信心。 他真诚地向宋积云道了谢,问了些南京轶闻趣事,就起身告辞了。 宋积云立刻叫了周正过来拟定契书,吩咐郑全去外面打听良玉窑厂的工价。 郑全犹豫道:“我们和良玉窑厂一样吗?” “肯定得一样啊!”宋积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不能和良玉窑厂比工价,我们要比其他。比如说,我们窑厂的订单多,他们只要努力,就能赚到比别人更多的钱;能让他们在我们窑厂学点手艺;有可能拜我们窑厂的大师傅为师。” 能用辛劳换金钱,能学到独当一面的技术,还有上升的空间,总有一样能吸引那些人。 郑全笑呵呵地走了。 周正却把宋积云的话听了进去,还在家里仔细地琢磨了好几天,等宋积云把马会长请出来,和严老爷等几个做中间人,大家一直讨论怎么合作的事时,见大家听到工价都有些意外时,他就把这些抛了出来:“大家又不是我们窑厂聘的窑工,我们是互利互惠的关系,若是只指望我们窑厂过日子,万一我们窑厂有什么变故,大家怎么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怂恿众人:“你们看,良玉窑厂宋家三小姐不就是我们老东家教出来的吗?从前你们可曾听说过她的名声?” 大家都笑了起来,不得不承认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紧张凝重的气氛立马烟消云散,大家高兴地签了契书。 宋积云就带着周正开始一家一家的窑厂和作坊走访,整合所有能整合的资源。 * 万公公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刚过元宵节,红色炮竹的纸屑还满街都是,没来得及打扫干净。 他当时就把一旁的茶几踢翻了。 他的师爷只好干巴巴地安慰他:“说不定她那一船瓷器只卖了个仨瓜俩枣呢!” 万晓泉神色阴森,没有说话。 * 宋桃对此却并不意外。 前世,宋积云不仅把瓷器卖到了南京,且整个景德镇几乎都成了她一个人的作坊和窑厂。十家就有七家在她手下讨生活。连御窑厂也要看她的眼色行事。 这些事,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前世宋积云能去南京,是万公公帮着搭的桥。 她也早就知道钱氏会生下一个女儿。 不过这个女儿早早就夭折了,也是因为这个女儿夭折了,宋积云才会和宋三良翻脸,开始和宋三良争夺宋家窑厂的掌家权。 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内情? 可今生很多事情都变了,她也不能一味的靠前世的记忆行事。 宋桃觉得她这辈子得靠自己走路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拼命烧瓷。 她上辈子没能接触烧制甜白瓷的作坊,压根就不知道烧制甜白瓷有什么秘方。 要不然她就不会烧所谓的“玉瓷”而是直接烧甜白瓷了。 她很清楚,甜白瓷底釉的青花一出,他们这些老青花都会被拍死在岸上,只能在中低端的市场一争高下。 她要在新的青花被大家熟知之前,赚到足够多的钱,摆脱洪家,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窑厂。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宋积云从南京回来之后,同时有吴老爷和严老爷家的坡地上砌了两座龙窑不说,还一口气烧了一万四千多件新青花。 那些瓷器的余温还没有散去,南京就来了人,蹲在窑厂等着瓷器降温,连夜就搬上船运走了。 宋积云连挑夫的钱都省了。 跟着她烧瓷估计都分到了不少钱,街头直接响起了炮竹声。 据说万公公原本想派人不允许那些商船靠岸的,谁知道巡检司的人根本不听万公公的,那位姓邓的巡检司巡抚使还大大咧咧地让万公公自己的人去码头拦船,阴阳怪气地道着:“魏国公府的船,我们英国公府惹不起。” 万公公听说后,直接气病了。 宋桃也觉得很棘手。 他们在这里限额,宋积云直接把瓷器卖去南京,所谓的限额,岂不成了笑话? 因为这事当时在码头闹得还有点难看,有很多人跑去码头看热闹,因为买不到想知道宋家新青花是什么样子,有人雇了混子去宋家窑厂偷因为烧坏了而被砸了的瓷片。 偷到瓷片的人惊为天人,忙带了信回各自的东家,宋家窑厂这些日子又开始了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日子。 宋积云不怀好意,告诉这些客商:“不是我不想卖给大家,也不是没有货。是今年御窑厂做定额销售,我们家的瓷器没办法在景德镇卖。” 这话不知怎么没两、三天就传到了宁王府。 他们家新上任的长史亲自来了趟景德镇,在宋家窑厂转一圈,直接找宋积云订了一百五十几件新青花,说是要送进宫去。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管什么事,但凡涉及到权贵就很麻烦。 宋桃证实了这个消息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去求见万公公。 如果没有宋积云这根刺,万公公觉得自己这些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万慎那里,他算是搭上了;宋桃的烧瓷技术也的确比景德镇的其他那些所谓的大师傅要强很多;宋桃也算得上机敏,每十天就给他送一批孝敬银子,银子的数额不菲,这让他有种每天都在赚钱的错觉。 他从前还真没看出来宋又良有这本事,教出两个不输男子的姑娘家来。 听说宋桃要见他,他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宋桃每次来当然都不会空手。这次带了她好不容易烧出来的一对尺高的八宝缠枝花的青花梅瓶。因用的是苏麻离青,烧出来的青花泛着点青。 她暗示万公公:“和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您要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可以叫人送去当铺里请朝奉看看。” 这就是要冒充古董了。 万公公会意,觉得宋桃这小姑娘很上道。 如果宋积云也能像宋桃这样知道察言观色、善解人意就好了。 念头闪过,他又有些烦躁起来。 宋积云这个刺头,他迟迟早早得拔了!! 万公公就有些不高兴,他粗声粗气地问宋桃:“你来干什么?” 宋桃满肚子的气。 这个万公公真是贪得无厌,送多少东西也不满足。 难怪景德镇的人都不愿意和他走得太近。 也不知道上辈子宋积云是怎么和他相处的?她居然能讨了他的欢心? 可惜她回宋家的时候,万公公早就调走了。 不然她还能从中借鉴一下。 宋桃强忍着心底的不快,笑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怕就怕宋积云搭上了宁王府的人。您是知道的,她这人,有个缝就能叮上去,何况是宁王这么大一尊佛呢?” 万公公对此嗤之以鼻,道:“我还怕她不去搭宁王这尊大佛呢!” 宋桃不解。 或许是这段时间被宋积云弄得有点烦心,他难得和宋桃说起了宁王府:“永乐帝南下的时候,说的是以后要共治天下,可也只有宁王府的那群蠢货相信这话,一直蠢蠢欲动的不安分。皇上可都是看在眼里。不过是碍于祖训,不好把事情做得那么绝罢了。 “可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要不然,一个小小的走私案,犯得着兴师动众地派了巡抚来查吗?那打死朝廷命官,侵占百姓良田的藩王多得去了,怎么偏偏就要查他宁王府?” 宋桃虽是第一次听这些秘辛,心神俱震,可上辈子,宁王却安然无事,可见宁王府还是有可能被宋积云所用。 她就寻思着怎么跟万公公说。 可万公公已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倒是那甜白瓷的配方,你可有什么进展?” 万慎很喜欢甜白瓷,估计是拿进宫讨好他的那个姑妈万贵妃。 这几天来信催着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烧出几个甜白瓷的东西来。 他上次就和宋桃提过,宋桃说这是宋又良的不传之秘,她要慢慢的摸索,才能知道和玉瓷的配方有什么不同之处。 万公公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宋桃在心里把宋积云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那么多的点子,还每次都能成功。 但面上她却半点不敢流露不说,还得笑着对万公公道:“我已经试着烧过十二、三窑了,这烧一窑就得七、八天的工夫,实在是没办法快。” 万公公就更不满了,道:“不是说现在烧一窑只需要两、三天工夫了吗?” 宋桃再次在心里骂起了宋积云。 她怎么那么闲,天天搞这些所谓的“技改”,煤、松柴换着烧,有时候甚至会各烧一半,弄得大家都跟着不得不想办法天天动脑筋怎么烧瓷。 昌江码头上的煤船把江水都染黑了。 “宋积云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呢!”她只好辩驳道,“谁不知道煤的火更大,烧得更快,可煤多贵啊,有几家能烧得起。前几天不就有人效仿他们家,一窑瓷器全都烧裂了,一个好的都没有吗?瓷器这东西娇贵着呢,火大一点小一点都不干。哪能用那么猛的火。” 两人正说着话,御窑厂的主薄神色不愉地来见万公公。 见宋桃在,他脸色更不好看了,原本准备私下里和万公公说的,现在他干脆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出来:“宋老板刚刚又开了一炉龙窑,烧了八千多件旧青花,以良玉窑厂一半的价格在卖。宋家窑厂现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要货的客商不说,还有很多人连夜在往景德镇赶。” 他是很不赞同万公公所谓的“定额销售”的办法,更讨厌给万公公出主意的宋桃。 但山高皇帝远,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赞同也只能忍着。 “不可能!”万公公还没有说话,宋桃就跳出来了。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主薄忍不住讽刺她:“宋三小姐怎么会觉得不可能?是宋老板烧一窑烧出了八千件旧青花不可能,还是宋家窑厂敢在景德镇卖瓷器不可能?” 万公公的一张脸早已胀红成了猪肝,他懒得管主簿的阴阳怪气,厉声道:“怎么回事?” 主簿不屑地瞥了宋桃一眼,这才道:“说起来,宋老板也算是托宋三小姐的福了。宋三小姐把青花的价格拉了下来,那些烧青花旧瓷的人家只好帮宋三小姐做工,这些人也就不占什么定额了。 “他们把手里的定额都卖给宋家窑厂。 “如今一年十五万件瓷器的定额,除了良玉窑厂的,全都在宋老板手里了。 “你说,她能不能在景德镇卖瓷器?” “怎么会这样?!”宋桃惊呆了。 万公公也傻了眼。 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 主薄却看戏不怕台高,早就想把这个可笑的限额制给取消了。他趁热打铁问万公公:“您看这件事怎么办?以后只让良玉窑厂一家烧青花吗?我可看见了,今年造办处拿过来的单子里,还有两对龙缸。您看,要不要让良玉窑厂先试着烧烧,免得到时候交不了差!” 万公公顿时老羞成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宋桃砸去,还愤怒地道:“你怎么让那些低贱的窑工把限额卖给了宋积云?你是吃干饭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宋桃捂着额头,感觉鲜血从她的手指缝里滴落下来。 可她站在那里,连让人包扎的勇气都没有。 万公公神色太吓人,两眼冒着凶光,仿佛能把人吃了似的。 主薄看了,反而有点同情她了。 他不由对万公公道:“您看,这件事怎么办?” 万公公狠狠地瞪了主薄一眼,阴恻恻地道:“把师爷叫进来!” 他当时怎么鬼迷心窍地听了宋桃的话呢? 他瞥向宋桃的目光充满了厌恶。 主薄吓了一大跳,忙将宋桃拉了出去。 见她额头血流不止,叹了口气,低声提点她:“赶紧去找个大夫,万公公那里,只怕你要使点力了。” 雪中送炭。宋桃感激不尽,忙请教道:“您看,我怎么办合适?” 主薄想了想,还是点拨了她一下。 朝他伸出一个巴掌。 这就是五万两银子的银子了。 宋桃心里一沉。 她虽然用计赶走了一部分洪家留在窑厂的人,但时间尚短,账目上却没办法瞒天过海,她积积攒攒,也不过想办法昧下了不到五万两银子。 若是全都拿给了万公公,那她这段时间岂不是白干了?若是不让万公公心里痛快了,那她这段时间的投入岂不是打了水漂? 宋桃咬着牙向主薄道了谢。 * 宋积云在和元允中、宋积雪一起扎纸鹞。 过了元宵节就是龙抬头,正是放纸鹞的好时候。 还没有收灯,宋积雪已拉着元允中的衣袖开始嚷着要去放纸鹞了。 元允中干脆教她怎么做纸鹞。 宋积云发现,元允中教学非常的灵活,旁征博引也就罢了,他还会根据遇到的事情调整授课的内容和方式、方法。 比如之前的元宵节,元允中就告诉宋积雪做走马灯。 而且还真做成了。 宋积雪整日整夜地抱着那个画了个扑腾的飞鸟,因为灯的旋转,画面上的飞鸟像拍翅而飞似的灯笼不放手。 这涉及到一些物理的元素。 做一个能飞上天的纸鹞,则涉及很浅显的力学和风学。 让宋积雪亲自动手,她能在玩的时候慢慢地感受到这些自然科学。 因而当她知道元允中在告诉宋积雪做纸鹞的时候,忍不住过来看了看。 然后,事情就从元允中教宋积雪做纸鹞,变成了他们三个人一起做纸鹞;从只是做一个非常简单的咸鱼头明纸糊的纸鹞,变成了做一个三丈来长的高丽纸百足蜈蚣纸鹞。 宋积云也被元允中按头坐在屋檐的竹椅上,帮他们画百足蜈蚣的图案。 在她旁边扎纸鹞的元允中还不时侧身过来指点:“这里要点一下,让颜色渐渐洇染,有层次感,蜈蚣的脊背看上去才能是一节一节的。” 宋积云当然知道,但她看着春日暖暖的阳光透过树间枝桠洒落在他们前面的青石砖,有着偷得半日闲的惬意。 “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和元允中闲话,“纸鹞放上天,大伙只能看得见他的腹部吧?说不定连腹部也看不清楚,只看得见一只大蜈蚣。” 元允中冷笑,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青色的竹篾间翻飞,令人赏心悦目。 “那你最好让菩萨保佑我做的纸鹞放一次就破了。”他垂着眼帘,神色认真且专注,“不然就把这百足蜈蚣挂在你墙上收藏。” “咦,纸鹞还能放几次吗?”这下子轮到宋积云奇怪了。 前世,她小时候很少去放风筝,没更多的记忆。这一世,她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有些风筝放上去没多久就破了,摇摇晃晃地从空中落下来;也有那能放好几次的,但都非常的贵,好像是绸布做的,不像纸做的那么容易放上去。 正在哼哧哼哧地把元允中扎好的纸鹞骨架搬到凉亭里放好的宋积雪跑了过来。 “姐姐,姐夫买的是油封纸。”她满头大汗的,宋积云给她喝了一杯茶,她继续道,“是姐夫听说我们龙抬头的时候要去昌江边上放纸鹞,特意让人从南昌买回来的!” 她强调:“是你,我,姐夫,娘,二姐,小四,郑嬷嬷……我们一起哦!” 她还欢快地道:“姐夫还在观澜楼订了雅间,娘和小四在观澜楼玩,我们去放纸鹞,放了纸鹞,还可以去观澜楼吃饭、喝茶。” 宋积云朝元允中望去。 他可没有跟她说。 元允中木着脸“哦”了一声,道:“是邵青安排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坐不住。来景德镇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怎么出去过。眼看着春风扑面衣不寒了,他就想去踏个青。正好让积雪他们也出去透透气。” 如果他不解释那么多,她也许会相信。 宋积云正色地点头,打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邵青神色严肃地大步走了进来。 “公子!”他和元允中打过招呼后,朝宋积云点了点头,和元允中耳语了几句。 元允中皱了眉,思索了半晌,这才放下手中的竹篾,站起来拍了拍手,对宋积云道:“我有点事,去去就来。东西你先放着,等我回来再弄。” 宋积云很少见到邵青这副表情,她忙道:“你们忙你们的去,这里有我收拾。” 元允中颔首,很快就和邵青走了。 可他们直到三更鼓也没有回来。 宋积云有些担心。 半夜,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沥沥地吵得人睡不着,直到天色泛白,她才勉强合了合眼。 她醒过来时,雨还没停。 院子里的树枝三三两两的都冒出嫩嫩的绿芽,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泛着油光。 她吩咐香簪:“你去荫余堂问问,看元公子和邵公子回来了没有?” 香簪一路跑过去一路跑回来,喘着气道:“大小姐,元公子和邵公子都没回来。” 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从前他们也曾经连着好几天不在家。 宋积云自我安慰。 到了下午,吴总管来见她:“万公公送了帖子来,让您明天一早去趟风神庙。” 他还告诉她:“送信的是御窑厂的小厮,我留他喝杯茶都不喝,赏钱也不接,我怕明天是场鸿门宴。” “景德镇还有谁不知道我和万公公撕破了脸的吗?”宋积云不以为然地接过帖子,“他不敢喝我们家的茶,接我们家的打赏也是寻常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一大早就去风神庙…… 她问:“知道还有谁去吗?”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出于关心,吴总管也会打听这些。 他立刻道:“听说景德镇有头有脸的老板都请了。” 还猜测:“会不会是为了我们家烧旧青花的事?” “十之八、九是为了这件事。”宋积云道。 她这次打了万公公和宋桃一个措手不及,以他们的性格,是不会这样轻易就算了的。 可他们想向她发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宋积云冷笑着把帖子丢在了一旁的书案上。 他们想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那她也不介意和他们玩玩! 她不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悄地买下了大量的限额指标,还一口气烧了两炉龙窑,把旧青花的价格再次拦腰砍了。 接下来她还会继续开龙窑烧旧青花。 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限额指标用完。 而且价格还会继续往下降。 一直降到良玉窑厂接下来的九个月一张订单都别想接到为止! 就是不知道洪家老太爷看了窑厂的账目之后,会不会继续力挺宋桃? 她有这九个月时间缓冲,怎么也能把万晓泉挪个地方。 接下来,就看良玉窑厂有多少银子和她硬刚了。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以为收售那些给良玉窑厂做事的窑厂或者作坊的限额指标会有阻力,没想到,那些人不仅没拒绝她,甚至有人悄悄主动找到她,将限额指标卖给她。 可见宋桃虽然有技术,却没能力。 宋积云吩咐吴总管:“晚上请了严老爷、吴老爷他们来家里吃饭。” 至于李子修这个墙头草就算了。 谁知道他到底会倒向哪一边。 吴总管应诺,忙去送了请帖。 众人都知道宋积云为何请客,早早就过来了。 七、八个人围着水榭敞厅的大圆桌说着话。 如丝的细雨落在还没有长出枝叶的垂柳上,在锦鲤摇曳的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波纹。 直到雨停,酒宴散了,月上柳梢头,元允中和邵青还没有回来。 宋积云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直到三更鼓响,她这才有些疲惫地伸腰站起来,打开了窗棂。 皎皎月色洒落在庭院里,银白一片。 * 元允中站在船头,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头,仿若落了一肩的白霜。 黝黑的河面泛着清耀,却更显深不可测。 邵青从船舱里钻出来,道:“公子,前面有暗礁,船老大说了,他根本没有把握能顺利地过去。我看,我们今天还是找个地方靠岸,先在这里歇一晚吧?” 元允中没有说话,抿得直直的嘴角暴露了他的不悦。 邵青看了,也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知道鄱阳湖上有水盗啊!他们不说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宴清吗?不跟着您出来一趟,还不知道这下面有这么多的猫腻!” 元允中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叫了船老大出来问话:“明天能赶到景德镇吗?” 船老大战战兢兢,道:“不,不能!最,最快也要后天一大早。” 元允中闻言,眼底一片雪光。 船老大吓得两腿发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跪下去了,邵青走了进来,道:“公子,您这是怕那纸鹞扎不完,龙抬头的时候没办法去放纸鹞吗?” “聒噪!”元允中有些不耐烦地道。 邵青却嘿嘿地笑了起来,举了手里的一只纸鹞,得意地道:“还是我想得周到吧?您进城办事的时候,我在旁边买了好几个纸鹞。其中一个还是那百足蜈蚣的。万一来不及,正好拿出来用。反正积雪那丫头片子也看不出来!” 半晌,元允中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中又飘起了春雨。 远处的山峦、树林、宅院朦朦胧胧的,仿佛都浸在一片薄雾中。 宋积云撑着伞,上了骡车。 她没准备给万公公当靶子打,踩着点到了风神庙。 就算这样,她一到风神庙,几乎所有窑厂、作坊的人都撑着伞从敞厅里跑了出来,恭敬地和她打着招呼,称着“宋老板”。 宋积云笑着和众人一一点头,却始终感觉有道视线强烈地粘在她的身上,始终跟着她走。 她不动声色地望过去。 是宋桃。 她撑着把湘妃竹的桐油纸伞,站在风神庙正殿旁的罗汉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剪了整整齐齐的齐眉厚留海,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了。可眼里流露出来的恨意及忌妒也更加藏不住了。 看来自己上辈子和宋桃是对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对头? 她不觉得宋桃身上有什么值得她针对的。 宋积云看也没看她一眼,在众人的簇拥下,径直进了风神庙的正殿。 风神庙里供奉着风火仙君。穿着道袍的尺高木雕人像面容慈祥,坐在一张雕花太师椅上俯视着众人,大殿两边则立着把桩、拉坯等各个脚力的师祖。宽阔的大殿里香烛袅袅,青色的幔帐绣着绿色的云海纹垂落在两边。 宋积云把伞交给了庙祝,给风火仙君上了香,这才和围上来的众人轻声寒暄起来。 有人悄声告诉她:“万公公早来了,见您没来,就去偏殿歇息。” 还有人告诉她:“那个宋桃,和万公公一起来的。您要小心。” 宋积云不动声色向这些人道了谢。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唱礼:“万公公到了!” 大家伙儿都不说话了,左右站开,把过道让了出来,也让站在佛像前面的宋积云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宋桃扶着万公公走了进来。 万公公看见宋积云,就森冷地笑了笑。 宋积云毫不畏惧,主动上前和万公公打招呼:“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您可安好?” “好,好,好!”万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进了大殿,“宋老板不在景德镇,景德镇都没有往常热闹了。” 宋积云才懒得理他,笑道:“人多是热闹点。” 万公公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大马金刀地坐在了风火仙君的雕像下首的太师椅上。 宋桃这次毫不避忌地站在了万公公的身后。 万公公给了身旁师爷一个眼神。 那师爷就站出来,示意庙祝敲了敲云板。 众人噤声。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高声道:“今天奉万大人之命,把大家召到风神庙里来,就是想当着风火仙君的面,和诸位商量一件攸关众人、攸关景德镇生死的大事。” 还有第三更……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殿中寂静无声。 万晓泉这些年在景德镇当督陶官干过些什么,谁不知道? 他每次所谓的“好事”,要看是对谁而言了。 众人一个个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投在了这一次居然站在众人前面的宋积云身上。 她身姿笔直,神色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十分的镇定。 不愧是敢和万公公对打的宋老板!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暗暗感慨,顿时觉得自己都被她影响,心中大定不说,腰杆子都变硬了。 师爷感觉到众人微妙的变化,不禁隐晦地瞥了宋积云一眼,眼底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狠戾,这才道:“大伙儿也知道,宋家窑厂烧出来了一种叫‘甜白’的新瓷器,还进献给了宫里。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御窑厂刚刚把它定为进贡御瓷,宋家窑厂就在御窑厂没有同意的情况下,私自用在了民间瓷上。”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厉声质问宋积云:“宋老板,你有什么话说?” 按规矩,最好的东西是要御呈的。 宋积云把御呈的东西给平民百姓用了,认真追究起来,是死罪。 就像宋家窑厂想拿回“玉瓷”,就得御窑厂同意一样。 宋积云却不慌不忙,道:“师爷这话我可听不懂。不是你们御窑厂没瞧上我们家甜白瓷吗?怎么这个时候倒打一耙,反而说是我们不愿意御呈?” 她说完,上前几步,走到了众人让出来的过道上,高声道:“诸位同行,有人参加过御窑厂的竞标,有的人没有参加过。我就在这里给大家说明一下御窑厂竞标的事。” 然后她不等万公公那边的人开口,径直道:“从前景德镇但凡有谁家烧出了能御呈的瓷器,都不用参加御窑厂的竞标。因为造办处会根据宫里贵人的需求,提前一到两年把单子送到御窑厂,御窑厂再根据造办处的单子安排能够御呈的窑厂或者是作坊开始烧瓷。” 她说到这里,朝着万公公冷笑了几声:“可自从万大人来了之后,就觉得这样的制度对大伙儿不公平。若是总定在一家烧瓷,万一有人烧出了比从前御呈的更好的瓷器,岂不是不能把最好的东西孝敬给皇上了吗? “当时景德镇的烧瓷人都觉得万大人的话有道理。都想拿出自己最好的瓷器敬献给皇上,参加御窑厂的竞标。可万大人又说,若是大伙儿都参加竞标,费时又费力,劳民伤财。提出由御窑厂指定几家有实力的大窑厂和有特色的作坊参加竞标。” 宋积云冷冷地道:“我今年可没有接到御窑厂的帖子!” 她还咄咄逼人地直问万公公:“万大人,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大殿里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自有和宋家窑厂一起经历这件事的人悄悄地为宋积云作证。 万公公早已经脸色铁青。 他身边的人当然不能让宋积云问到他脸上去。 师爷忙道:“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今年御窑厂给你们家的帖子还是我亲手写的,怎么没给你们家下帖子?” 当时万公公老羞成怒,算准了她不敢不做御窑厂的活,别说给宋积云下帖子了,还准备着宋积云到了之后狠狠的羞辱她一番,怎么可能给她下帖子? 争论这些是没有什么用的。 可吵架嘛,不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唇枪舌箭吗? “我没有收到帖子!”宋积云淡然地道,“要不您回忆回忆当初把帖子交给了谁?是由谁?什么时候送的?万一是下面的人狐假虎威做错了事,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解开这个误会。您觉得如何?” 这是在骂他吗? 师爷得极力忍着,才没有和宋积云翻脸,但大伙儿都看出他吃瘪了,脸色难看的和万公公有得一比。 宋桃就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师爷别和宋积云逞口齿之快。 宋积云要是真怼起人来,没几个人能怼得赢她! 师爷也冷静下来,他直接跳过这件事,说起了所谓的“好事”来:“万大人在景德镇这些年,素来勤政爱民,大伙儿是有目共睹的,要不然景德镇的瓷器也不会从每年的八、九万件涨到如今的十五万件了。 “这也是因为万大人相信只有百花争艳,才能百花齐放。 “可如今,宋家窑厂用甜白瓷的新工艺烧青花,一枝独秀,让景德镇大多数的窑厂、作坊没活可做,弄得景德镇十窑九空。再这样下去,还有谁会烧瓷?” 大伙儿不以为然。 这还不是因为万公公支持良玉窑厂降价! 何况烧瓷原本就是个不进则退,不断负荆前行的行业。只有不断地想办法烧出新瓷,才能让这个行业蒸蒸日上,始终占据鳌头,把其他地方的窑厂压下去,成为当朝第一。 众人不为所动地听着。 师爷却激动了,他大声地道:“因而万公公决定了,让宋家窑厂交出甜白瓷的配方,全景德镇的人家共享!” 大殿在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哄”地一声炸了窝。 “还能这样?!” “要是有了甜白瓷的配方,是不是我们也能烧新青花了?” “宋老板愿意交出来吗?” “有万大人在,她不交也得交吧?不然就可以治她个大不敬的罪名。毕竟像甜白瓷这样的新瓷按道理也应该是先御呈的。” 除了少数几个人,众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而且还一面倒地都畅想起如果拿到甜白瓷的配方之后会怎样摆脱目前的困境来。 宋积云眼底寒光四射,扫视着众人。 议论声渐歇。 众人神色各异,彼此偷偷地交换着眼神,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应和刚才的话。 大殿的气氛凝重中透着尴尬。 万公公气得嘴角直哆嗦。 宋桃心急如焚。 她没想到都这样了,还挑不起一些人的贪婪之心。 宋积云就这么厉害吗? 不到一年的工夫却已经积威深重? 她来不及多想。 戏台已经搭起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可以啊!”巨大的利益面前,宋桃只得亲自出马,笑道,“江县令不是曾赞堂妹‘巾帼不让须眉’吗?堂妹向来心胸宽阔,豪爽豁达,想来能理解万大人的苦心,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终于赶上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这是小事吗 很多人一辈子都烧不出一种新瓷器,能够烧出来,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可以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了。 景德镇这几十年来,也就出了个宋又良烧出了玉瓷,出了个宋积云烧出了甜白瓷。 别人也就罢了,她宋桃也是做瓷器的,她这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还是居心叵测呢? 只是万公公虎视眈眈地在上面盯着,没有人吱声罢了。 但众人看宋桃的目光都有些微妙起来。 可这个时候,宋桃已经被架在火炉子上了,她不可能,也不能退缩。 她笑道:“大伙儿可能不知道,我这位堂妹从小就有烧瓷的天赋,只要是关于瓷器的事,但凡到了她手里,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宋积云,的确有这本事。 你看她,一接手宋家窑厂就烧出了甜白瓷。原本在其他人手里平平无奇的矾红,到了她手里就大变样,像烧出了一种新瓷器似的。还有釉上彩,谁家不是烧得战战兢兢,可她呢,随随便便就是一炉。如今手握甜白瓷的配方又烧了新青花……除非他们之中有人能想办法破解了甜白瓷的配方,不然就只能永远跟着宋积云屁股后面屁颠屁颠。 问题是,就算有人破解了甜白瓷的配方,如今大家都跟着宋积云做事,受了她的大恩,谁又好意思和宋积云翻脸,自立门户呢? 可既然有宋桃做了出头鸟,自然有人跟风。 有人不由小声嘀咕:“宋老板技艺超群,宏才大略,没有了甜白瓷,肯定还可以烧出其他的新瓷来。我们就不一样了,如今只能捡别人不要的。” 立刻就有人瞪了说话者一眼。 说话的人还硬着脖子想反击回去,不料门外突然传来高亢的唱喝声:“龙虎山正一教葆光仙君到。” 什么人?! 众人俱是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万公公则紧紧地皱起了眉。 江西官场形势很复杂,除了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三位封疆大吏之外,还有三位王爷,一位龙虎山正一教被朝廷封为“天师”,官居三品的道教宗师。而本朝自永乐帝南下,信奉北方的真武大帝之后,历代皇帝都信奉道教,甚至还有皇帝为表虔诚,会派大太监代他在龙虎山修行、祈福。 这位号称“葆光仙君”的道长,正是皇上派去正一教代他修行、祈福的大太监。 而且这位葆光仙君还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秦芳的干儿子。 不过,这位仙君自从代皇帝去了龙虎山之后,就眼高于顶,一直在道观里蹲着,他跑来景德镇干什么?而且还跑到风神庙来了! 可事出突然,他也来不及找人打听,只好让人赶紧去通知主簿,带着身边的人匆匆出了大殿迎接。 见此情景,大殿里顿时炸了窝,纷纷询问这葆光仙君是什么来头?怎么万公公都要敬他三尺的样子?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也有常去龙虎山祈福的,头头是道的讲起了这位葆光仙君的来历。 这位道长居然是位大太监,难怪会来找万公公。 众人感慨之余,更多的是关心这场集会会不会继续下去? 若是今天的会就这样散了,万公公却露出了獠牙,只怕宋老板不会就这样罢休。 甜白瓷配方的事还有得扯。 众人都偷偷地看宋积云。 宋积云却气定神闲的,仿佛这集会继不继续都与她无关似的。 倒是昨天和宋积云定了攻守同盟的吴老爷心急如焚地挤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宋老板,您看这件事怎么办?” 他们昨天想到了很多条预案,但没想到万公公会这么的无耻,要的是甜白瓷的配方。 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吴老爷给宋积云出主意:“您家最近不是和宁王长史搭上话了吗?实在不行,就花些银子,一状告到宁王府去。宁王府是出了名的死要钱。我就不相信了,我们合起伙来还扳不倒这个万晓泉!”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露凶光。 宋积云忙安慰他:“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要帮忙的时候,肯定要请诸位相助的!” 吴老爷面色微霁。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宋桃的目光始终有些惊慌地落在宋积云的身上。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位葆光仙君来得太凑巧了! 宋积云也太镇定了! 可葆光仙君是太监,太监应该都是一伙的。 或者是她前世被宋积云压得太厉害想多了? 宋桃自我安慰着,却忍不住咬起了指甲。 万公公陪着一位身披紫色道家法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面白无须,却生得相貌堂堂,正气凛然,不像个太监,倒像个大将军似的。 他声音也颇为洪亮,和万公公的阴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听他笑道:“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当年在宫里,我们好歹也曾经一起在乾清宫当过差。你们这里烧出了等身高的瓷器佛像你都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武当山的牛鼻子跑到我们龙虎山炫耀,我还不知道。你可没把我当兄弟!” 万公公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显然和这位葆光仙君连维持个面子情都有些勉强。 “您如今是贵人,我哪里想到您还会管这些庶务?别的不敢说,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您要什么没有?不过是几尊三清像,哪里需要您亲自跑一趟?您让人给我带个信,我亲自给您送到龙虎山去,我还可以借着您的面子见见那张天师,让他老人家给我看看流年!” 葆光仙君打了个哈哈,并不接他这话,而是看了满殿的人,道:“你这有什么话不能在御窑厂说,跑到这风神庙来?难道还要人家祖师爷看着,要人家言出必行不成?” 万公公的笑容就更勉强了,道:“这不是事不凑巧吗?再说了,这风神庙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真想在景德镇住几天,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好好地陪着你在景德镇逛逛,我们这里有个叫仙岩的地方还值得一看。” 葆光仙君一听,突然就翻了脸,道:“万晓泉,你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远道而来,特别想看看风神庙是什么样子,你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愿意净场,你是什么意思?” 这怎么叫不给面子呢? 他这火正烧得旺,净了场,把人都弄走了,想再逼宋积云就犯可就难了。 万公公傻了眼,可一抬头,他看见了宋积云淡然的面孔。 他突然间福慧双至。 葆光仙君,是宋积云请来的。 姐妹们,求推荐票……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万公公非常诧异。 他以为宋积云会请江县令出面,结果她却请了葆光仙君。 他额头的青筋一下子就暴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冲着她大喝了声:“宋积云!” 看着她的目光像淬了冰似的。 宋积云抬头,毫不回避地和他对视,眼底一片冰凉。 她这些日子不是卖瓷器给淮王府就是给宁王府,她难道是稀罕赚点碎银子吗? 她那是为了把这位葆光仙君请过来。 想要制住太监,就得请太监。 这就好比用魔法打败魔法。 可惜了,她原本是想让这位葆光仙君给她在宫里找条路子,把万公公给弄走的,如今万公公发难,她只好提前用了这着棋。只是不知道这位葆光仙君不知道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明码标价,说到做到。 她朝葆光仙君望去。 葆光仙君立刻明白了这位就是想办法请他出山的人。 他这些年给不少人办了事,招牌也是很重要的。 他立刻重重地咳了一声,揽了万公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老万,何必这么认真!你也好,我也好,在外面几年,总归是要回去的。留点香火情,别人有个什么事,也好找你疏通疏通。 “你呀,得跟我学学。 “我能得了皇上他老人家的青睐,可不是一味的只知道逞强斗狠的。” 他们两人又不一样。 葆光仙君不过是个虚名,就算是正一教把他给供起来,最多也不过是吃穿嚼用好一点,他管着御窑厂,手里略紧紧,每年可是十几、二十万两的银子。 万公公不想得罪葆光仙君,可如今宋积云已一家独大,他要是不使点手段把宋积云压下去,新青花的利润他可是半点也沾不上。 他回了京城,哪还有这样的好事! 万公公目露凶光,道:“兄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你要砸我的饭碗。今天这事,可没这么简单,你可别被人当枪使了。” 葆光仙君听着脸色大变,他不悦地放开了万公公,高声道:“这么说来,你是不给兄弟这个面子了?” 他猝然间提高了嗓音,透着几分尖锐,这才让人意识到他真是个太监。 万公公神色晦涩不定。 大殿里的众人已是大惊失色,忍不住在心里尖叫了无数次。 宋老板真是牛!居然把在龙虎山替皇帝修行祈福的大太监请来了。 这位葆光仙君毕竟代表的是皇上,万公公还敢和他正面怼不成? 万公公这次只怕是要吃哑巴亏了。 他们同仇敌忾地互相挤弄着眼睛,心里的小人早已搬好了板凳,端起了茶水,准备看万公公的戏。 而万公公呢,人气得直哆嗦,却还倔强着不肯松口。 葆光仙君觉得还是应该给个台阶万公公下,继续劝道:“你有什么要求,跟人家提。谁也不是那楞头青,有什么不好商量的。非要弄得两败俱伤了好?从前你师傅没有教过你吗?过什么也不要和钱过不去。要不这样,我做个东,给你们搭个桥,大家讲和。”….还道:“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嘛!” 万公公压根就不相信钱到了葆光仙君手里还有出来的。 他冷笑道:“可不敢当。您要是真想和我一起发财,就不会这个时候来景德镇了。我看,我们还是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的好!” 葆真仙君眼皮一翻,冷哼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想回京城了!” 司礼监也掌管着二十四衙门的人员调动。 万公公垂着眼睑,手紧紧地攥着,一副强忍着怒火的样子。 宋桃看着,人像坠入了冰窟窿似的,刺骨的冷意一阵接着一阵往身上涌,冻得她四肢发麻。 不,不能这样。 万公公若是和宋积云冰释前嫌了,还有她什么事呢什么事儿? 以宋积云睚眦必报的性格,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宋桃心急如焚。 就看见主簿抹着汗匆匆地走了进来,在万公公耳边一阵低语。 万公公睁大了眼睛,止不住的喜悦从他的眼底涌现:“快!快!快请!” 主簿一溜烟地跑了。 宋积云心里一紧。 大殿里也顿时鸦鹊无声,大家的视线都随着主簿朝外望去。 万公公则整了整衣袖,就要迎出去。 主簿殷勤地陪着七、八个男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三十七、八岁,留着三绺美髯,穿着绯色织云纹的官服,胸前绣着三品文官的孔雀补子。他一旁的官员和他穿着同样的官服,不过个子要比他高半个头,皮肤白皙,没有留须。在两人之后是个三品的武官,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胸前绣着老虎补子,却系着金镶玉的腰带。 宋积云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之前为了不犯常识性的错误,曾经对本朝的服饰做过仔细的研究。 一品以上才能佩玉腰带。 那武官穿着三品官服却系着一品官员才有资格系的腰带,应该是他身上有爵位,而且爵位还不低。 宋积云的心又沉了沉。 万公公已上前就跪拜在了几个人的面前:“王大人,黄大人,徐大人。” 甚至连那位葆光仙君在看见了为首的官员之后都明显的拘谨了起来,万公公上前拜见的时候他甚至一副恨不得躲到旁边的样子,在那位官员朝他望过来时,他窘然地笑了笑,给那位官员行礼,喊了声“王大人”。 王大人锁着眉头背着手,厉声道:“秦芝,你不在龙虎山为圣上祈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葆光仙君竟然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听说万晓泉在这里,来,来看看热闹!” 说完,还朝后躲了躲。 宋积云在心中长叹。 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打起了精神。 就见那位王大人看了眼满殿的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万公公连忙上前,恭声道:“王大人,这也是小的请您过来的缘故。” 他急急地道:“原本御窑厂的事是由造办处管,不应该惊动您老人家,可您也看见了,这些窑工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不服御窑厂的管教,烧出了一种叫甜白瓷的新瓷却不愿意御呈皇上,绕过御窑厂,跑去南京售卖,谋取高额利润。 “我想管,又怕闹出当年处州之事,正巧大人来梁县公办,下官想请王大人来给我做个证,免得这些窑工闹起来,有人告到朝廷,说我横征暴敛,坏了皇上、坏了朝廷的名声。” 他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看了葆光仙君一眼。 处州,是有名的产银之地。本朝也是派了太监在此处设局管理。因为暴政,常有矿工暴乱。 万公公巧言如簧,这是把宋积云比喻成了暴乱之人。 . 吱吱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只是没等宋积云说话,那位葆光仙君就跳了出来。 他指着万公公就是一顿大骂:“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说事就说事,你看我做什么?伱们御窑厂的事,与我有何干系?我是吃了你一粒米还是喝了你一口水,你要这样信口雌黄埋汰我?” 万公公显然觉得来的人能制得住葆光仙君,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顾请了众人在风火仙君像前的太师椅上坐下,又亲自端茶倒水上点心的。 葆光仙君气得不行,可王大人一个眼神瞥过来,他立刻偃旗息鼓,缩到了一旁。 这反应,未免太激烈了些。 宋积云暗暗惊讶,不禁在心里琢磨起来。 看来万公公今天是有备而来,他不仅请了这么多的官员过来,而且一个个官职都不低。 她现在吃亏就吃亏在对目前的政局一无所知,连这几个人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如果万公公不是冲着她来的,她还可以拖延时间,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听到这几个人的身份、来历、彼此间的关系。可惜,她被万公公盯着,估计是没办法避开众人视线了。 倒是那位葆光仙君……她没想到他这么怂。 宋积云心沉到了谷底。 今天的事,只怕难以善了。 她飞快地睃了万公公等人一眼。 那位王大人不知道是要故意冷落葆光仙君还是真瞧不上他,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反而是和万公公寒暄着,瞧那架式,他们彼此间倒是很熟。 宋积云眸光晦涩。 还好昨天在水榭和吴老爷等人协商的时候,她觉得江县令对万公公的约束有限,坚持没请江县令出手。不然江县令来了,只能被这些人妥妥地碾压。 她瞅着个机会就把葆光仙君拽到了自己身边,略略侧身,以保证万公公等人一眼望过来不至于能全都看在眼里,她这才低声:“我就是那个被万公公说把御呈卖到南京去的人。我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你快做选择。” 葆光仙君一愣。 他虽是受了宋积云之托,但他并没有见过宋积云。 他看着因为万公公殷勤地谄媚而神色和缓的王大人,一咬牙,道了声“行”。 宋积云松了口气,飞快地问他:“王大人是什么人?” “江西布政使。”他一股脑地把其他几个人也交代了,“姓黄的是按察使,姓徐的是都指挥使。那个姓王的是言官出身,都察院御史转过来的。姓黄的是原吏部尚书的门生,姓徐的是京城定国公的弟弟。” 她问:“谁能帮我们说得上话?” “姓徐的。”葆光仙君想也没想地道,“他这个人很贪财,之前在京城五城都督府就是因为收受贿赂被革职,走了万贵妃的路子,跑到江西来当都指挥使了。” “他们和你的关系如何?” 葆光仙君道:“和姓黄的没交情。姓王的,曾经弹劾过我爹,我爹因为他,被皇帝问过责。姓徐的刚来还没一个月,我这是第三次见他。他应该最好说话。” 他爹? 宋积云脑子转了转,才意识到他说的“爹”是司礼监大太监秦芳。 连秦芳都敢弹劾问责,还能在江西做布政使,是个牛人啊! 难怪葆光仙君那么怕他。 宋积云问葆光仙君道:“你有没有办法收买徐都指挥使帮我们说话。”还着重强调,“钱我出!” 葆光仙君显然是个死要钱的,在这种情况下,他闻言神色都变得轻快起来,拍着胸道:“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他叫了身边一个随从,小声地交待了几句。 宋积云当然不会把希望放在这些人身上,临时的金钱关系毕竟太肤浅了。 也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万公公那边几个人已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那王大人甚至问道:“谁是宋积云?” 宋积云不愿意得罪他,但也不能卑躬屈膝。否则她一旦失了风骨,以后就再也难以镇得住景德镇大大小小万余家的窑厂和作坊,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得不偿失之事。 所以,哪怕今天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想办法趟过去! 她大大方方地朝着王大人行了个礼。 王大人颇为意外,笑着对身边的人道:“难怪敢把御呈的瓷器卖到南京去,果然胆子很大!”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等这些人笑过之后,才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地道:“大人过奖了。草民也是没有办法了。万公公今年颁布了新政,景德镇所有的窑厂、作坊需按照御窑厂分配的指标烧瓷。御窑厂没分配给我们家窑厂指标,我们家不能烧瓷,我这才铤而走险去南京的。” 她还喊冤:“不然这一路那么多的巡检司,谁愿意出远门啊!” 御窑厂没有分配指标给她们家窑厂!!! 不仅万公公,就是大殿里的人听了也暗暗啧舌。 这可是当着三品大员的面,宋积云她可真敢说。 要是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众人不由低下了头。 万公公则睁大了眼睛。 宋积云再次刷新了他对她的认识。 这女子,真是有颗熊心豹子胆。 看着宋积云一脸的强词夺理,他被气笑了。 “请大人明察!”他忍不住和宋积云辩了起来,“宋家窑厂在这女娘的父亲手里时倒威名远播,可自从这女娘成了窑厂的话事人,仗着宋又良遗留下来的秘方,飞扬跋扈,自视极高,您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了。从来没把御窑厂放在眼里,御窑厂竞标,她也不来。 “我怜惜她年纪小,又有一身不俗的烧瓷手艺,这才想了个法子,逼着她每年给御窑厂烧多少瓷器的。到她嘴里,居然成了我不让她烧瓷了。 “我要是没请了大人您来主持公道,我这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宋积云觉得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她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拖延时间,让葆光仙君的人把话递给徐都指挥使,她才可能有一线的生机。 她和万公公辩道:“宋家窑厂能有今天,全仗着御窑厂慧眼识珠,我怎么敢对御窑厂不敬!你说我没有把御窑厂放在眼里,御窑厂竞标我也没去,可我根本就没有接到窑御厂竞标的帖子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起了口角官司。 但宋积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注意着有没有人接近徐都指挥使。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可令宋积云失望的是,始终没有人悄悄地接近徐都指挥使。 她一面和万公公继续辩论对错,一面在人群中寻找葆光仙君的影子:“我可全是按照万大人的示下办事的,一点都没有违背。虽然知道没有了烧瓷的指标,我们是一个碗都没敢烧。直到后来发现很多人瓷器烧了也卖不出去,分的指标用不完,这才想到用买的办法。” 葆光仙君这个怂货却躲在一旁不敢吭声。 宋积云朝他使眼色,他还畏畏缩缩的悄悄摆手。 宋积云真是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她如今正和万公公打嘴仗,就算是想把他拎过来都不行,更不要说撕他了。 偏偏万公公还在那里辩驳:“如果不是你去了南京,我会把你们家烧瓷的指标给别人吗?说来说去,都是你不服管教,没有把御窑厂、没有把我这个督陶官放在眼里!” 宋积云只好暂时放过葆光仙君,继续和万公公口角:“常言说的好,人离乡贱。谁在家里好好的,愿意千里迢迢地跑去南京讨生活?我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我生在景德镇,长在景德镇,景德镇前前后后这么多的督陶官,还是第一次听说烧瓷要指标的。 “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我也想问一句,这烧瓷又不是捏泥巴,捏一个成一个,如果瓷器没有烧出来,这指标明年还能不能用?” 几位大人稳坐泰山,除了姓徐的都指挥使颇感兴趣地望着她,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万公公则继续和她掰扯,还讽刺她道:“我看伱为了‘物离乡贵’倒不怕‘人离乡贱’,只要能赚钱,是什么事都干出来!” 对烧瓷的指标之类的话,却矢口不提。 宋积云心里像压了一个秤砣似的,冰冷、难受。 按理说,任谁第一次听“烧多少瓷器还得有御窑厂的指标”时,都应该好奇地问一句。 可王大人等人不仅没有一个人好奇地问一句,甚至在她反复地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都保持着沉默。 如果不是早就和万公公有了默契,不仅知道这件事,而且还被万公公说服了;那就是对万公公的行为早已经习以为常,在官场中是常态了,大家都想着法子在捞钱。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样的局面对她都是非常的不利。 她如今只能断尾求生了! 不然,就算她过了刀山火海,也不过是徒劳。 王大人等代表的权势,如同巨浪,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就会被拍死在沙滩上。 不然怎么有破门的府尹之说。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第一次主动出击,咄咄逼人地道:“那依万公公所言,只有把甜白瓷的配方交出来,才算是敬重御窑厂、敬重您了?” 不是想她的配方吗? 可她的配方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万公公一愣。 他没有想到宋积云会主动提及此事。 他隐隐有些不安。 和宋积云打交道的这半年,让他知道宋积云决不是那么容易退让的人,说不定她这话就是个陷阱。 可这念头一闪,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宋积云什么时候成了他忌惮的对象了? 就算宋积云有什么陷阱,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就算是龙也得给他乖乖盘着。 万公公又趾高气昂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宋积云,就像宋积云已经是他盘中的一道菜,可以任由他随意摆弄了似的,道:“你还想不交不成?” 宋积云淡然地笑,道:“甜白瓷的配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算得上秘方了吧?” 她朝众人扫视了一眼。 见有人点头,这才继续道:“既然是秘方,那就是‘秘而不宣的方子’。我想请问几位大人人,万大人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在御窑厂作督陶官?如果我这秘方交出去了,结果没几天就烂大街,人人都知道了,这责任在谁?瓷器特殊,若是御窑厂等人都烧不出来,是谁的责任?”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万公公:“还是说,这秘方是给万大人的,与御窑厂无关?” 他怎么可能在御窑厂当一辈子的督陶官呢? “胡说八道!”万公公青筋直跳,忍不住大声喝斥,“这秘方……” 他一下子哑了壳。 在他看来,御窑厂就是他的,他就是御窑厂。 甜白瓷的配方给了御窑厂,就等于给了他,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可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他立马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说。 他怕以后被人揪住了小辫子。 他当初被下放到景德镇,就是因为从前说错了话,被人揪着不放,他干爹想保他都没能保住。 他不由朝几位大人望去,辩解般地道:“我要秘方做什么?这秘方当然是给御窑厂的?” 宋积云却立刻抓住这机会。 原来万公公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她以为的那样的密切。 她心里升起一股希望,追问万公公道:“既然是给御窑厂,那就请您拿出个章程来。我这秘方可是献给皇上的。若是出了纰漏,谁负责?” 万公公哑口。 他有什么章程? 他不过是要强取豪夺罢了。 可宋积云的话,却扯下一这层遮羞布。 万公公顿时恼羞成怒,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让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我堂堂一个朝廷命官,还诈你不成?” 宋积云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他。 大殿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这话谁相信! 葆光仙君更是满目发光地看着宋积云,背脊都直了几分。 万公公很是狼狈,正要说话,只见那位坐在正中的王大人突然伸手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说话。 大殿马上鸦雀无声。 王大人笑道:“小姑娘,我问你几句。” 他声音温和,神色和蔼,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下意识的对他产生几分信任。 宋积云却是一个“论迹”的人。 她看一个人,只看这个人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她心里升起层层的防备,面上却流露出些许的信赖神色,上前几步朝着王大人行了个福礼,恭敬地道:“您请问!” 亲们,还有一章……求个推荐票^o^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王大人亲切地道:“你家是良籍还是匠籍?” 宋积云曾祖父发迹之后就买田买地,改了良籍。 “是良籍。”她恭顺地道。 王大人点了点头,道:“但还是行着工匠之事吧?” 这是事实。 宋积云虽然觉得这样的问题有些不妥,但这是事实,她不承认不行。 她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王大人的神色比刚才就更温和了几分,笑道:“既然是行工匠之事, 而且还做得这样出色,烧出了新的瓷器,理应更加潜心研究,一心向钻研才是。” 他说到这里,却骤然脸色一变,顿时官威十足,大声斥责她道:“怎么却行那商贾之事, 跑去南京兜售自家的瓷器呢?” 宋积云被他这突然的变脸吓了一大跳, 心怦怦地乱跳,捂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站稳脚跟。 只是她正要答话,谁知那王大人却猛地站了起来。 他个子颇高,看人的时候更是目如鹰隼。 他扫视着众人,厉声道:“难怪景德镇一个万瓷之都,会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遭、一塌糊涂,官不像官,民不像民!” 大殿里的人全都脸色煞白,低下了头,瑟瑟发着抖。 葆光仙君则直接躲到了大殿的幔帐后面。 王大人很是气愤,继续大发雷霆:“溥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让你们交秘方, 伱们推三阻四,还和朝廷讲条件, 有你们这样做臣子、有你们这样做民众的吗?” 他也没有放过万公公:“你在景德镇督陶,是窑工的父母官。何为父母官?那就是待治下民众如儿女!教习、引导,你做到了吗?” 万公公被训得摇摇欲坠。 王大人似有不忍,抿了抿嘴,没有训下去,摇头叹气地转身,露出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地道:“为人父母者,谁不盼着子女好?我刚才听着没有说话。你们每年烧十五万件瓷器,万大人强迫你们多烧了?还是卡着你们不让你们烧了?” 确实没有! 但是,景德镇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众人低着头,没谁敢吭声,也没谁这么没眼色,在这个时候吭声。 王大人的语气更温和了:“万大人毕竟不是烧瓷世家出身,他的方法有可能和你们平时的习惯不一样。但是,毕竟他管着整个景德镇的瓷器,要从整个景德镇出发。不像你们,只用管好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只要看着自己脚尖下那点地方就行了。你们指责他不对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为何这么做?” 众人悄悄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宋积云的心却像被捅了个大窟窿似的,飕飕的冷。 这套说词她可太熟悉了。 那些蛊惑人心, 给人洗脑的开场白,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目光渐冷。 “可这是你们违规不遵的理由吗?是你们抗议不为的原因吗?是你们拒不协办的道理吗?”王大人直击人脑门的三连问之后,把矛头重新指向了宋积云。 “宋氏!”他正色地道,“商人重利轻离别。你年纪还小,以为赚了钱,就是守住了家业。孰不知,人若是一味只往钱眼里钻,只会坏了根基,坏了本份,坏了德行。” 他还一副长者的慈爱,道:“交浅言深,原本这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跟你说。可我看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打理窑厂养活了一大群人,怜惜你是个人才,不想让你就这样荒废了,才会苦口婆心地跟你说了这么多。” 他还状似关爱,落在宋积云眼里却是在威胁一样的道:“你要懂得惜福!不要为了仨瓜俩枣的利益,坏了宋家你父亲留下的基业。” 宋积云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恭敬却眼底寒光闪闪地道:“大人爱民如子,既然已经如此的教诲草民,草民怎敢辜负大人的一片苦心。” 她福身道:“草民原愿意将甜白瓷的配方献给御窑厂。” 她加重了“御窑厂”三个字。 然后看了眼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却流露出藏也藏不住喜悦的万公公,道:“只是不知道这配方怎么交好?直接交给万大人就好了吗?” 她得把万公公拴到配方这艘船上去。 以后这配方不管是出了什么事,他万晓泉都别想置身事外! “大胆!”谁知道她的话音未落,王大人勃然大怒,横眉怒指,“宋氏,我看你小小年纪,想提携你几句,你居然敢在我面前玩弄这些不入流的雕虫小计,挑拨是非。我食君之禄,岂会觊觎你家一个小小的烧瓷配方? “来人!把宋氏押下去。我倒要看看,普天之下,谁敢违抗朝廷之命,谁敢和朝廷作对!” 大殿“嗡”地一声沸腾起来。 “怎么会这样?” “也不用把人家宋老板捉起来吧?” “可的确是这样的,我们黎民百姓,怎么能不听 立刻有人上前紧紧地抓住了宋积云的胳膊。 宋积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强权之下的浮萍般的无能为力。 可若是她就这样认输了,她身后的母亲和三个妹妹怎么办? 宋积云抬头望着王大人。 别人只是吃吃绝户,他却是吃了绝户犹不满足,还想连人家的祖坟一起刨了。 她没有挣扎。 这个时候挣扎也没用。 别人有心算计她,前路早就给她铺好了。 她盯着王大人:“王大人,既然有教无类,还请您教我,这配方怎么交才好?” 王大人冷笑,道:“晚了!我最恨那得寸进尺,不懂进退之辈。你在监狱里好好反省反省,这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还要下牢的吗?” “不然押下去做什么?” “我以为是赶出大殿就行了!” 众人小心翼翼地议论着,有困惑,有不解,有同情,有惋惜,有担忧。 只有宋桃,一直紧紧地绞在一起的手终于放开了。 “菩萨保佑!”她默默地念着,宋积云,终于和前世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万公公居然和如今任江西布政使,以后会任礼部尚书、英武殿大学士的王觉有关系。 难怪后来宋积云的生意能做到京城去。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都要仰身大笑了。 谁能想得到,她一个小小的主意,竟能改变宋积云的命运的! 宋桃难掩得意,见她旁边的吴老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甚至低声道:“你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吗?” 吴老爷压根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大殿里却响起一个清亮而又优美的声音:“是吗?我倒是很想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众人愕然。 回头。 只见元允中大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俊美的眉目格外的清冷,穿着一身大红色过肩柿蒂纹织锦曳撒。 肩上用金银线勾出来的莲花柿蒂等繁复花纹在大殿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华,映衬着他雍容华贵又英气逼人。 他眼底一片雪光地望着王大人,再次道:“我很想知道宋小姐做错了什么?你们不在梁县的县衙,怎么全都挤在这里?”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元大人!”刚才还对着宋积云咄咄逼人的王大人惊呆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 而原本还都好好地坐在风火仙君像前太师椅上的一群人则立刻全都站了起来。 “元大人!” “参见元大人!” 他们纷纷给元允中行着礼。 那位徐都指挥使更是硬生生地挤到了王大人和黄大人的前面,恭敬地给元允中行着礼,还道:“下官徐光增,定国公的胞弟。两个月前刚刚来江西任职。巡抚大人忙于公务,四处奔波,下官还没来得及拜见您。还请您见谅!” 元允中冷漠地点了点头。 大殿里则像被点燃了的野草垛,“嗡”地飞出一蓬虫子。 “天啊!那位大人说,元公子是巡抚大人,我,我没听错吧?你快掐我一下!” “我,我也是听到他这么说的!应该,应该不会有错吧?” “可宋老板的未婚夫变成了巡抚?戏文都不带这么唱的!” 他们悄然议论着,惊慌、置疑、游离不定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 宋积云则呆在了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元允中,她知道他肯定身份不凡。 可是巡抚……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是巡抚! 不对! 现在的巡抚不是常设,通常有事皇帝才会任命。但能被任命为巡抚的,一定是皇帝的心腹。 他年纪轻轻的,就能混成了皇帝的心腹,也挺牛的。 宋积云嘴角苦涩。 他,比她想象的更为……前程无量! 宋积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元允中已经被几位大人恭敬地请在正座上坐下。 王大人则正和按察使黄大人相互谦让,谁坐在更尊贵的左首。 谁知道那位徐都指挥使却跳了出来,颇为谄媚地道:“元大人是天使,替皇上行事,放在民间,那就是拿着尚方宝剑的人。我就不坐了,站在元大人身边好了。” 把王大人和黄大都架在了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宋积云看着,差点笑出声来。 元允中没有理会这些,视线径直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停在了她被人紧紧抓住的胳臂上。 他原本漠然的面孔突然间变得非常难看,眼底如有万丈乌云在翻滚一般。 “有谁来跟我说说,宋小姐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吗?”他声音不高不低,声线甚至显得有些呆板,却带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雷霆之势,不仅让大殿里的众人听得胆战心惊,还吓得原本抓着宋积云的两人身子一抖,连忙放开了宋积云。 王大人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但他背着手,没有说话。 万公公一瞧,脸上阴阳不定的,但也不过几息的工夫,他就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元允中的面前,道:“大人,您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瓷器走私案,想必听说过宋小姐。 “宋小姐虽然烧瓷的手艺十分高超,却桀骜不驯,眼高于顶,觉得景德镇没有一个能和她比肩,因而不服管教,不敬尊上。不仅不来参加御窑厂的竞标,甚至为谋私利,将原本应该御呈的甜白瓷送往南京,谋取暴利。还鼓动景德镇的窑工与御窑厂作对。 “我怕引起暴动,特请王大人等诸位大人过来,给我做个证明。以免伤及无辜,坏了朝廷的名声。” 直接把这个锅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王大人闻言脸色微霁。 徐都指挥眼睛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殷勤地凑到元允中身边,关切地笑道:“您不是去湖口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赶了回来?可是湖口发生了什么事?” 元允中冷冷地道:“我要不是去湖口,怎么知道布政司管起二十四衙门的事来,二十四衙门还需要布政司撑腰呢?” 他意有所指,半点没给几位大人面子,更没有给王大人面子。 王大人眉锋一敛,再也抑制不住心头之火。 他好歹和元允中的大堂兄元景年是同年,而且关系还不错。按理,他已经退了一射之地,元允中怎么也应该给他几分薄面,不曾想元允中却不依不饶,一副要踩着他的肩膀立威的模样。 他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何况元允中话里话外都在暗指他和阉党来往,他若继续退让,别人只会以为他怕了元家,怕了元允中,他这么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刚直凛然的正气怕是要毁于一旦。 “元大人,你到底太年轻,有些事还不懂。”他语气温和,看似在辩解,实则在教训元允中,道,“梁县也好,景德镇也好,都是本官治下。不过御窑厂涉及皇家事务,为了更好的满足宫中所需,这才设了督陶官这个职务。 “早年间,督陶官都是由朝廷命官担任,吏部任免。近年来,造办处事务越来越繁忙,这才由二十四衙门的人接手。说到底,都是在为皇上分担,为皇上解忧,怎么布政司就不能管御窑厂的事呢?” 两位神仙掐起来了。 底下的人立刻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缩起了脑袋。 元允中气极而笑,道:“这么说来,万大人颁布的什么‘限额烧瓷法’也是王大人同意了的啰?” 王大人被噎住。 “荒唐!”元允中一巴掌就拍在了茶几上,茶几上的茶盅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古往今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烧瓷都要受限制的。” 他质问王大人:“王大人可知道一炉窑能烧几件瓷器?什么样的情况能多出瓷?什么样的情况一件瓷器也烧不出来?烧一个龙缸需要多长时间?烧几窑?烧一个尺高的梅瓶要烧多长时间?烧几窑?” 王大人当然答不出来。 元允中冷笑:“那王大人能不能告诉我,这‘限额烧瓷法’是依据什么而定?又怎么保证御呈之物都是最好的?” 王大人面色泛青,却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元允中就一脚踹在了万公公的心窝上,骂道:“蠹虫,朝廷的名声就是败坏在像你这样的人手中了的!” 王大人等人像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火辣辣。 万公公则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大殿内外,一片死寂。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元允中显然没准备放过王大人和万公公。 他唰地从衣袖里拿出一份单子,道:“这是今年造办处给御窑厂下的单子,其中有一对等身高青花象腿瓶。既然景德镇御窑厂也是王大人的治下,那就请王大人好好督促万公公把这对等身高的青花象腿瓶早点烧出来,也好让造办处的早点给皇上交了差事。” 王大人的脸已经青得泛黑了。 他虽然不懂瓷器,但听说过大件的器物有多难烧——皇上二十五岁寿诞,造办处想敬献一对龙缸给皇上,可烧了两年都没有烧成,只能放弃。 这等身高的像腿瓶既然能被元允中单拎出来说事,那肯定也是非常难烧的了。 他忍不住发起脾气来,道:“元大人好像是来查宁王案的吧?怎么也开始管起地方事务了?” 皇帝的疑心病通常都很严重。这种越级越界的管事,很容易被言官弹劾以权谋私,或者是结党营私,而且弹劾还很容易被皇帝采信。因而是为官的大忌。 元允中冷笑,道:“那王大人别忘记了上密折。” 他说着,把那份单子丢在了万公公的脸上,道:“好好看看,到了时间可别交不出东西来。” 万公公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本这瓷器能不能烧成,很看天时地势人和,没有谁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成的。造办处也不是傻瓜,就算是下了单子,也是欺上不瞒下,不会把单子给皇上看,只会催着他们快点烧。万一在需要的时间内没有烧出来,还有个转圜的余地。这也是官场上做官的诀窍之一。 可如今被元允中给盯上了,造办处肯定宁愿拿他开刀也不愿意背锅。 他若是烧不出来,可能真的性命不保。 “元大人!元大人!”他喃喃地求饶,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还以为宋积云是元允中微服私访时知道或者是认识的一个人,但他心里始终抱着些许的侥幸,如果宋桃也可以烧出来,他正好可以趁机推荐宋桃,以后让良玉窑厂给御窑厂代工。 他在人群中找着宋桃,希望宋桃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接下来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可他没有看见宋桃。 万公公眼底滴血。 这个贱人,她躲到哪里去了? 刚刚还站在最前排的。 是不是看见他失势了,怕被他连累,索性跑了! 等他逃过了这一劫,再好好的收拾收拾她。 而此时王大人被元允中怼得颜面尽失,更受不了他的盛气凌人,冷哼道:“你当我不敢上密折?我是看在你和景年兄是堂兄弟,又年纪轻轻初入仕途,不想你的前途毁于一旦,才不和伱一般计较的。你以为我不敢吗?” 元允中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我十四岁就在翰林院当差,不敢当王大人这句‘初入仕途’。可见王大人平日没事还是应该与家兄多通通书信,不然道听途说的,往往会坏了大事。” 王大人气得鼻子都歪了,沉声道:“我这就上密折。” 元允中不屑地嘴角微撇,吩咐身边的人:“给王大人准备笔墨纸砚!” 王大人顿时下不了台了。 他朝黄大人望去。 黄大人呵呵地笑,和着稀泥:“您应该也听说了,我老师只有元大人这一枝独苗苗,虽说平时不是打就是骂的,可那是他们父子的情份,容不得我们这些外人置喙。 “若是让镜湖先生知道了,女婿打外孙是天经地义,可这岳父教训女婿,那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我们这些生事的,反倒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这架谁都能来劝,独独我不行啊!还请王大人体恤!见谅!” 说完,他深深地朝着王大人鞠了一躬,把个王大人闹得脸上青白不定。 宋积云听得感慨万千。 元允中这家伙,不仅是官宦人家出身,还是个超级官三代。连江西按察使都是他的师兄。难怪当初江县令会说起黄大人。 难怪江县令也和元允中有旧?是元允中的什么人? 她回忆着从前的事。 耳边突然传来一管幽幽的声音:“原来你是元大人的未婚妻啊!”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 一回头,发现是葆光仙君。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 他幽怨地望着宋积云,委屈地道:“宋小姐,您怎么不早说呢?我们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元大人可是我祖父啊!” “什么?!”宋积云简直惊呆了。 以元允中的年纪,当然不可能是他的什么祖父。 那就是乱攀上的关系。 可他既然皇上在龙虎山修行祈福,本身决不是个弱者,说元允中是他的祖父,这……这也太厚颜无耻了! 可葆光仙君没有和她多说,转身就拜倒在元允中的面前,抱着元允中的大腿,没脸没皮地大声地喊着:“祖父!” 不要说元允中了,众人也都傻了眼。 元允中甚至一边想把他踢开,一边道:“你谁啊?” 葆光仙君却把元允中抱得死死的,道:“小的是秦芝啊!我干爹是秦芳!曾经在内堂听过您讲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可不就是我祖父吗?” 众人都目瞪口呆,相对无言。 对葆光仙君的不要脸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偏生他还不以为耻,引以为荣,道:“奴才出京之时,干爹反复地教导我,做人要谦逊谨慎,既然出了京,就不能干出给皇上丢脸,给他老人家丢脸的事。我听说您老人家巡抚江西,几次想去拜访您老人家,可都听说您老人家没在行署。没想到居然和您在这里遇到了。这可不就是缘分吗?您怎么着也让我给您磕个头,请个安,不然我回了京城,干爹知道了,肯定要骂我的。” 他说完,这才放开了元允中,恭恭敬敬地给元允中行着大礼。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大人等都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却又只能忍着的样子。 元允中却避开了他行礼,道:“你给我站直了。你既然代皇帝修行祈福,怎么能见着谁都跪都拜,你怎么对得起你这身衣饰?” 葆光仙君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元允中告起状来:“还不是万晓泉,我不过是来这里拜见一下风火仙童,他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请了王大人来收拾我。我知道,王大人是都察院御吏出身,就是我干爹也没有放在眼里。可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我是冤枉的!元大人,您得给我作主啊!” 有二更,但有点慢,大家别等……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葆光仙君这无中生有的倒打一耙,让王大人和万公公像吞了个苍蝇似的,脸都绿了。 元允中却笑了起来。 他看着王大人和万公公,却对葆光仙君道着:“仙君请起!若是真有人冤枉了您,臣自然是责无旁贷!” 王大人听着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 元允中少年得志,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桀骜不驯,连他那个做了内阁次辅,任刑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的爹他都没有放在眼里,他怎么可能在一个阉人面前自称“臣”呢? 他的一句“责无旁贷”更是像把锤子似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元允中这是要借葆光仙君的话,诬陷他来景德镇的目的吗? 皇上最忌讳什么? 内外勾结。 比如说,宫里的宦官和宫外的大臣;京里的大臣和京外的藩王。 葆光仙君说他是万晓泉请来的,这不就是说他和万晓泉勾结吗? 元允中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他沉着脸就喝斥了葆光仙君一句“胡说八道”,指着他就骂了起来:“你不在龙虎山修行祈福,跑到景德镇来作福作威,还敢喊自己冤枉的。你信不信我一张密折就让你去浣衣局洗衣服去?” 他想从这困境中摆脱出来,就得先镇住葆光仙君,让他不要乱说话。 葆光仙君到底还是有点怕王大人的。 当年他干爹就是因为被王大人弹劾,被赶到浣衣局洗了三年衣服。 何况文官都是一伙的。别看元允中现在对他和颜悦色的,可一旦达到了目的,谁知道元允中会不会弃他不顾? 元允中的冷酷狠戾,在他们这些内宦里也是出了名的。 他已经用自己的方法恶心过王大人了,再捣乱,王大人动了真怒,他也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葆光仙君缩着肩膀躲到了一旁。 元允中却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上喝了口茶,淡然地道:“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多说无益。我现在就想知道,这个所谓的‘限额烧瓷法’王大人是怎么看?有什么打算?宋小姐因为没有拿到烧瓷指标而把自家的瓷器运去南京销售,违反了哪条法规?犯了什么罪?” 王大人气得两眼发昏。 元允中这是要抓着葆光仙君的胡言乱语不放了! 这位宋小姐是元允中的什么人? 元允中这样为她出头?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 因为还在孝期,又入了春,那女子穿了件颜色非常素雅的水绿色杭绸通袖袄,袄上通身用同色的丝线绣着桃花枝,看似平淡无奇,可行动起来,丝线随着光线闪烁,却熠熠生辉,十分的华美。而她乌黑的发间点缀的鸽子蛋大小东珠更是圆润光亮,名贵异常,手上戴着的一支碧绿色的翡翠镯子水般通透,亦非凡品。可就算是这样一身精美到极致的装饰,在她灿若春色的容颜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居然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 他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 元允中去年夏天到的江西,一直以来都行踪如迷。 之前有人说,他一直在景德镇调查宁王案。 宁王府却在南昌府。 难道……元允中和这位宋小姐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地方? 王大人思忖着,看元允中眼神都变了。 万公公看着,却在心里打了个颤。 王大人多谋善断,而且城府极深,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因而连表情都绷不住了。 他和王大人相比,如皓月和星子。 连王大人都要色变之事,他有什么资格扛着呢? 万公公没敢多想,立刻认怂。 “元大人,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一心想要耍官威,这才想出了这‘限额烧瓷法’。”他情真意切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元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 至于收受贿赂,巧立名目的大肆敛财这些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他为了表决心,还自己扇了自己几耳光。 那“啪啪”作响的声音,让大殿里的人听了都替他痛。 他却像无知无觉似的,继续表态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事,再也不随意更改御窑厂的规章制度了。宋小姐去南京卖自家烧的瓷器,肯定是对的。是我小肚鸡肠,刁难宋小姐。宋小姐没有错,全是我的错!” 元允中看着万公公却没有说话。 万公公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点着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着元允中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随后他还真想到了一桩事。 他忙不迭地道:“甜白瓷既然是宋小姐家的不传秘方,那肯定不能宣之于口的。以后我们御窑厂需要甜白瓷,肯定提前给宋家窑厂打招呼,提前订货。” 这样一来倒是恢复了之前的规矩,把他上任之后的那些“政令”都推翻了。 大殿里的人听了,高兴的恨不得击掌庆祝。 可万公公毕竟还是督陶官,还管着他们,他们没谁敢。 只能悄悄地伱给我递个眼神,我给你递个眼神,脸上都透露着无限的欢喜。 元允中不置可否,盯着王大人道:“王大人您看呢?” 仿佛他不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件事说个清楚,元允中就不会放过他似的。 王大人脸上火辣辣的。 元允中这是要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磨擦啊! 为了给这个宋积云解围,他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但正因为这件事变成了元允中的私事,他反而没办法和元允中硬来——公事可以公事公办,私事你要是不给面子,谁知道会结出什么样的仇怨来。 他一点也不想和元允中结仇。 打了小的,可能会带来一连串老的。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跟元允中低头认错……他又不是那些阉党,厚颜无耻之极,只要对他们有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他双目微垂,沉吟着没有说话。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出面帮他解围的。 可和他一起来的几个官员看了看元允中,一个个都装聋作哑的,全当不知道。 王大人又急又愤。 有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站在了徐都指挥使身后,悄悄地和他耳语了几句。 他诧异地望了宋积云一眼,沉思了片刻,下定决心般地站了出来。 “王大人,我看这都是一场误会。”他道,“元大人这段时间一直在景德镇奔波,对景德镇的事知之甚详,不免对景德镇的窑工生出几分情感来。万公公这么行事,元大人肯定看不习惯。不如我来做个中间人,大家把话说清楚了,彼此也能安心。” 说完,他还朝着王大人使着眼色,暗示他赶紧低个头。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徐都指挥使这个人,有着一切功勋子弟的顽劣。比如说仗势欺人、颐指气使、目中无人、贪得无厌、唯利是图等等,可有一点,却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 他有眼色! 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仗势欺人,在什么情况下可以贪得无厌。他既然暗示自己赶紧服软,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王大人原本就想有个台阶下,见此情景, 他哪里还敢继续坚持,忙道:“元大人是巡抚,代天子牧民,我等自然是谨遵元大人的意思,以元大人马首是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大人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点吧? 徐都指挥使却在心里给王大人竖起了大拇指。 牛啊! 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执守大道,代天牧民, 允执厥中,顺天应人。 元允中单名一个“执”,字允中。 王大人就差没说元允中是“圣人”了。 瞧人家王大人这马屁拍得,多有水平。 文官不要脸起来,可比他们这些武官的段位高多了。 难怪他出京的时候他哥反复地交待他,让他保持距离。如果有机会能和王大人搭上话最好,如果没有,也不要得罪他。 王大人这个人不简单。 不说别的,就凭人家这说跪就跪,半点不带犹豫的狠劲, 他就远远不及。 可见他要向王大人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好!”徐都指挥使大声喝彩,“巡抚大人高风亮节,雷厉风行;布政使大人大公无私,为官清正。两位大人情为民所系, 利为民所谋,真可谓是珠连璧合, 相得益彰,还了景德镇窑工们一个朗朗乾坤。这既是我等同僚的幸事, 也是诸位窑工的福气啊!” 他既然已经给王大人搬了梯子,何不顺手把人扶下来呢? 众人这才愣怔怔地回过神来。 “巡抚大人英明!” “王大人深明大义!” 他们大声赞道,忍不住都学着徐都指挥使的样子喝起彩来。 元允中微微地笑,看了宋积云一眼,上前几步,声线不高不低,却能让大殿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地道:“御窑厂是皇上的御窑厂,景德镇是大家的景德镇。大家要看护好自己的家,也要看顾好皇上的窑厂。” “元大人说的对!”不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声道。 其他人都跟着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我们听元大人的!” “我们听巡抚大人的!” 风神庙内外,一片欢声笑语。 王大人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人揪着他不放。 而徐都指挥使已挤到了元允中身边,殷勤地道:“元大人,您难得来趟江西,卫所您还没有去过吧?您看您要不要抽个空也去我们卫所走一走?我们卫所的将领可都听说过您去年四月代天子巡狩三边时,你百步穿杨的事。大伙儿都敬佩不已,老早就嚷着要见见您的英姿了!” 他也得罪不起元允中。 元允中的大堂兄元景年在都察司任御史,他被下放到江西,就是那位元大人的功劳。 听说元允中的大堂伯和三位党兄都非常的宠溺元允中,他还指望着通过元允中和元景年冰释前嫌, 早点回京去了。 跟着王大人同来的此时也回过神来, 纷纷热情地道:“元大人, 下官是布政司参政。天顺元年两榜进士。和您表兄王孜是同年。” “元大人,在下江西督粮道。天顺四年两榜进士。那年正好是您伯父任主考官,是我们的座师。说起来,我和大人您也算是同门了。” “元大人,在下赣州知府。景泰五年两榜进士。和您二堂兄元景旬是同年。” “元大人……” 每个人都和元允中有点关系,没有关系的,也要扯些关系出来。 而严老爷、吴老爷等人则悄悄地围在宋积云的身边。 “真没有想到,元公子会是巡抚大人!” “伱这嘴也太严实了,一点风声都没透,把我们几个给急死了。” “这下好了,有了元姑爷,我们以后就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挤不过去的则一个个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交头接耳的私下议论着。 “宋家发大财了!” “宋家有这样一个女婿,以后在景德镇还不得横着走!” “宋老板怎么这么好的运气!烧瓷的手艺让我们望尘莫及,找到的女婿也让我们高不可攀。这好事怎么都跑到宋家去了呢?” 也有人幸灾乐祸:“你们说,要是宋大良和宋三良知道宋老板要嫁给这么一个显赫的姑爷,会不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回来给宋老板认错?想重回宋家啊?” “他们我是不知道的。要我,不要说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就是宋老板泼盆水让我把它全都收回盆中,我也得试试。”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神色间都透露着欢欣鼓舞。 两个被人群包围着,却远远隔离的人,只能在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对方乌黑的青丝。 * 万公公则面如金纸。 见此情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仅被王大人抛弃了,还被徐都指挥使说成了贪官污吏。 等候着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他爬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 突然有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他抬眼一看,居然是宋桃。 “你来干什么?”他道,看着宋桃的目光仿佛能噬人。 刚才他找她的时候,她可是不在的。 宋桃瑟缩了一下。 元允中竟然是钦差!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就躲了起来。 避开人群,藏身在了大殿一根合抱粗的红漆落地柱后面。 万公公找她的时候,她看见了,但她不敢出面。 宋积云为什么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上辈子是洪熙,是万公公,是王大人。这辈子她已经把未来都掐死在了摇篮里,宋积云却比上辈子的运气还好,居然迷惑住了元允中这样有才有貌的巡抚! 她当初为何要因为元允中的几句冷言冷语就觉得受了屈辱似的,转身就离开了呢? 如果她低下头,好好地奉承元允中,元允中说不定会受她所用,而不是给宋积云撑腰了。 她以后该怎么办? 宋桃咬着指甲,指尖的刺痛反而让她慢慢地冷静下来了。 元允中和宋积云的婚约肯定是假的! 有二更……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门第之间是有壁垒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宋家都不认识元家这样一户显赫的人家。以宋又良的身份地位,他怎么给宋积云订下这样一门亲事? 何况宋积云这门亲事来得如此突兀! 可就算这样,她又能怎么办? 元允中既然愿意冒充宋积云的未婚夫,那他肯定和宋积云有情。 说不定两人早已私相授受了。 宋积云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她和宋积云打码头,逼得宋积云远走南京去卖瓷器,宋积云多半恨死她了, 不然她也不会宁愿自己不赚钱也要烧旧青花卖了。 如今她有了元允中的加持,哪怕是一时的,景德镇也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 宋桃正思忖着,有人结伴走到了柱子边,说着悄悄话:“早知道这样,我们就应该大着胆子跟着宋老板干?何苦把烧瓷的指标卖给了宋老板了,却没能在她和良玉窑厂打擂台的时候站出来,白浪费了这番人情。 “宋家窑厂有了这么一位姑爷, 良玉窑厂且等着破产吧!我们也真是倒血霉了!” 原来这些人是这么想她的吗? 宋桃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在了手掌里,她却感觉不到痛。 这是事实。 她就算不想承认也没有办法。 因为景德镇不会再有她的位置。 而洪家嘴上说得大方,骨子里却小气得不得了。知道她被宋积云厌恶,肯定会收回窑厂的。到时候她撸走的那些钱就掩饰不住了。 她顿生离意。 她有烧瓷的手艺,哪里吃不了一碗饭了。 可走之前,她需要一大笔银子。 但她的银子都孝敬给了万公公,她得拿回来啊! 想到这里,她朝万公公望去。 * 万公公对宋桃能在这个时候依旧选择在他的身边心中难得生起了几分柔软。 宋桃扶着他在角落的太师椅上坐下,又想办法给他沏了杯茶,还安慰他道:“您老人家要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万公公眼底一片阴霾。 他死死地盯着被众人围着,笑得如夏花般灿烂的宋积云, 咬着牙道:“我听说你这位堂妹有门落魄的婚事?” 原来万公公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宋桃心中一动。 她垂下了眼睑, 叹息到:“就是元大人!” “什么?!”万公公差点跳了起来, 但也立刻明白了王大人等人为何这么快就倒戈了。 他恶狠狠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桃若有所指地把当初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万公公。 “这肯定是假的!”万公公肯定地道,“以元家的门第, 不可能和宋家定亲。” 但他转念想到元允中当着外人的面承认了自己宋家女婿的身份,不由冷笑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为妻,奔为妾。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宋家,就你们家这样的,就算给元家做妾,只怕元家的长辈也不会同意。” 他还不无恶意地道:“不过,做外室倒是有可能的。伱家这位堂妹,也是少有的殊容。” 宋桃听着心怦怦乱跳。她不安地道:“我这堂妹性子烈得很,她未必会愿意给元大人做外室。” 万公公挥了挥手,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是不是,很快就知道了。元允中是来查宁王走私之事的,现在案子已结,宁王被皇帝斥责,不仅降了俸禄,还降了仪仗。元允中应该这两个月就要回京复命了。只要我们能挺得过这两个月……” 怕就怕他们挺不过这两个月! 宋桃楚楚可怜地道:“元大人一定会回去吗?” 万公公冷哼, 道:“你放心, 我这消息绝对可靠。江西卫所的监军是我八拜之交的好兄弟, 这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除非宁王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不然他一定会走。” 是吗?!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宋桃轻轻地抚着镶在衣袖上的遍地金的襴边,嘴角慢慢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若有所思地道:“元大人这样,让宁王很没有面子,宁王一定很恨元大人吧?” 万公公目光一凛,半晌都没有说话。 * 宋积云回到家里,已是掌灯时分。 宋积玉和宋积雪正在轿厅旁的暖阁探头探脑地等着她。 见她下了骡车,宋积雪急匆匆地冲到了她的身边:“姐姐,姐姐,我听他们说,姐夫是巡抚大人,是真的吗?” 不待宋积云回答,宋积玉已快步走了过来,焦急地道:“姐姐,娘让我们在这里等你。让你一回来就去见她。” 看来是有人提前来给钱氏报信了。 宋积云点了点头,一面牵了宋积雪,一面对宋积玉道:“我这就和你去见娘。” 钱氏还没有出月子,心里应该非常的着急。 宋积玉“嗯”了一声,在前面带路,宋积雪则叽叽喳喳地道:“姐姐,姐夫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他还住在我们家吗?他会不会搬到衙门里去住?他要是搬去衙门里住了,我能和他一起住吗?” 宋积云一句话也没办法回答。 她离开的时候,元允中虽然当着众人的面跟她交待了一声“要去县衙说点事”,惹来一片侧目,但之后会怎样,她心里也没有底。 宋积云摸了摸宋积雪的脑袋,笑道:“怎么这么多话?先去见了母亲再说。” 宋积雪嘻嘻地笑。 宋积玉却回头看了她一眼。 眼底是不容错失的担忧。 宋积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行人很快去了钱氏地里。 郑嬷嬷正焦虑地等在钱氏的正房外,看见宋积云,她忙迎上前来,低声道:“是严太太,她担心万公公不怀好意,怕你们有什么事,你母亲受不了。严老爷前脚刚走,她后腿就来了我们府上,还派了人一直在风神庙守着。说要是事情不顺利,能及时拦着不让太太知道。谁知道……” 却炸了个雷。 元公子突然成了巡抚大人。 难怪他人那么倨傲。 现在大家都知道元大人是她们家大小姐的未婚夫了,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怎么收场? 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景? 是元大人骗了他们家小姐?还是元公子被他们家小姐算计,推出来当了挡箭牌? 不过,元公子一直没有否认未婚夫的身份,怎么着都和他们家大小姐有几分香火情吧? 郑嬷嬷这心里七上八下,撩着帘子朝着钱氏禀了一声“大小姐回来了”,跟在宋积云姐妹身后就进了内室。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钱氏额头戴着毛茸茸的额帕,正在房间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听见郑嬷嬷的声音,立刻就朝门口来,和宋积云姐妹迎面碰上。 “云朵!”她刚开口,眼眶已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元公子成了巡抚大人?那, 那你和他……” 宋积云忙拍了拍母亲的手,笑道:“当初的事您是知道的,祖母咄咄逼人,曾家箭在弦上,我当时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了。就寻思着雇个人演我的未婚夫,好歹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 她说着,把母亲带到罗汉榻边坐下,又亲手接过郑嬷嬷奉的茶递给了钱氏,这才道:“结果元公子来查宁王走私案,查着查着,就查到了景德镇,迷了路,无意间闯入了我们家。我当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见他一表人才,气度卓越,想着这样的人才,别人总不会以为是假的吧? “就和元公子商量,他假扮我的未婚夫帮我抵御族亲,我帮他隐瞒身份,他好调查宁王的案子。 “谁知这次万公公狼子野心,居然要逼着我交出甜白瓷的配方, 元公子看不下去了,为我们家打抱不平, 这才暴露身份的。 “我和元公子没什么的!元公子呢,也是为了帮我们家。 “说起来, 元公子算是我们家的恩人了!” 宋积云半真半假, 终于把这个故事给圆上了。 钱氏闻言不由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这就好,这就好!” 说完又有点可惜起来,迟疑道:“元公子他,有没有订亲?和我们家传出这样的谣言来,会不会惹了家里人不高兴。再就是,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怎么收场?” 宋积云笑道:“他还有事,和布政使一帮人去了梁县衙门,以后怎么办,还要等他回来了,我和他商量着来。不过您放心,这些日子您也和元公子接触过,他是怎样的人,您再清楚不过了。他既然肯帮我们家,肯定就不会甩手不管的。” 钱氏去了这桩心思又来了另一桩心思。 她皱着眉道:“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婚事就更艰难了。” “娘,您得遇事往好的方面想。”宋积云笑道,用银杏叶的银叉叉了块定胜糕给母亲,“我都有一个像元公子这样的未婚夫了,别人就算是想娶我, 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吧?” 她未必就是吃亏的那个。 钱氏被她逗得破涕为笑。 宋积雪不高兴了, 嘟着嘴道:“姐姐,那以后元公子就不是我姐夫了?” “对!”宋积云不想给家里的人错误的信息,很肯定地道,“但当着外面的伱别吭声,等我和元公子想好了说辞之后再说。” 宋积雪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钱氏又想起一桩事来,好言好语地打发了宋积玉和宋积雪,悄声和她商量:“之前熊家不是一直找了严太太想从你两个妹妹中娶一人过去吗?听说元公子是巡抚大人之后,严太太非常的可惜,说以我们家现在的门第,只怕看不上熊家了。可怜熊老爷过年的时候还给他们家送了两大车的年节礼。 “我寻思着,这好姻缘可比这黄金还难寻。 “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熊家?正好也试试熊家的态度。若不是个能走动的人家,趁早断了这个念想也好。” 在宋积云眼里,宋积玉还小,可当朝就是这个风气,她可以自己逆势而为,因为她能负担任何的后果,可她不能代替宋积玉生活,宋积玉也未必愿意像她一样的生活。 她笑道:“等元公子回来再说!” 元允中!元允中! 她神色淡定自若,眼眸盈盈含笑,心底却像那漏了风的窗子,被大风吹得呼啦啦直响。 而且越来越响。 不管是哪个朝代来说,二十一、二岁的巡抚,就算是有家世加成,都是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就算对自己信心十足,觉得她只要愿意就能成功,可她现在也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时间,在两人之间花那么多的功夫。 理智告诉她,应该放弃。但一想到要放弃,她又觉得非常可惜,甚至有淡淡的失落。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这些。 她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宋积云从钱氏那里出来,周正照她的吩咐,请了严老爷、吴老爷等来家里议事。 望着严老爷、吴老爷那一双双八卦若渴的眼睛,她没等他们开口,先说起了请他们来的缘由:“虽说万公公那边没什么事了,可元大人是钦差,办了宁王的案子,就应该会回京城去了,有什么事,那也是鞭长莫及。我琢磨着,我们既然已经和良玉窑厂杠上了,不分个胜负,不决个生死,万一走了个万公公再来个千公公、百公公,我们难道每次都去求元大人不成?” 几个不住的点头。 既然有机会了,为何不斩草除根? 宋积云道:“我之前打算再烧两龙窑旧青花,让良玉窑厂在今年的九月之前一个旧青花都别想卖出去。可如今我改变主意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道:“我决定再烧四龙窑旧青花,把旧青花的价格降到降无可降的地步。要让良玉窑厂的旧青花从今以后,一件也别想卖出去。” “这是好事啊!”吴老爷赞道,“宋老板叫我们来,是怕我们不愿意跟着您降价吗?您放心,如此好的机会,我们肯定是跟着您走的。” “那倒不是。”宋积云笑道,“我请诸位来,是决定把甜白瓷的配方与诸位共享!” “什么?!”大家都惊呆了。 宋积云笑着点了点头,道:“之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大伙儿都相信我,信任我,我怎么说,大伙儿就怎么做。大家对我的支持,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也没什么可报答大伙的,所以我决定把甜白瓷的配方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做甜白瓷。 “这可不行!”严老爷第一个回过神来,他连连摇手,道,“没有这样的规矩!” “是啊!是啊!”其他的人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道,“甜白瓷是你们宋家的不传之秘,我们怎么能占你们家的秘方呢?” 都觉得这样不妥。 感情戏我写得很慢,加更就随缘了……继续求周推荐票^o^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宋积云已经打定了主意。 像她这样垄断性的一家独大,在有像万公公这样外敌的情况下,大家都有生存压力,同仇敌忾,当然没什么问题。可待到外界的压力没了,人性中的嫉妒、羡慕、不甘就都会一一释放出来,万一成为众人的公敌, 宋家窑厂就很危险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鹤立鸡群,而是大隐于市。 “我也不是谁都给!”宋积云笑道,“请了诸位来,也有和诸位商量这件事怎么办的意思。” 她解释道:“按道理,万公公限定烧瓷名额的时候,大家都帮了我。可这人一多, 嘴就杂,我们自己人知道了没什么,就怕传到宋桃耳朵里,到时候肯定又要生出许多的事端来。 “想当年,她可是没跟我打一声招呼就把我们家的玉瓷配方拿走了,现在还在给洪家用。我怎么着也要防着点!” “宋老板言之有理。”大伙儿纷纷地道。 能得到甜白瓷的配方,说不动心是假。但大家又感觉这个恩情太大。接下来心中难安,不接下来更怕错失这次机会。可怕错失机会到底占了上风,几个人眼一闭,把事情交给了宋积云:“您说怎么干吧?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听您的,跟着您干。” 宋积云就笑着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如今旧青花的价格已经被宋桃他们弄得元气大伤,就算以后良玉窑厂不和我们打价格战了, 旧青花也很难重回往昔的盛景。那些客商总觉得旧青花的价值就在这里了,我们卖得高,是因为想赚多点,根本不是因为它值这么多钱。就算是没有办法买了回去,心里也会不舒服。那镶金的瓷器不就是这样被淘汰的吗?” 几个人都知道这个典故,听了直叹气。 那还是前朝的事。 瓷器除了讲究烧制技术, 还讲究器型之美。 当时就有人用金子给瓷器镶边。镶了金边的器物既有瓷器的温润之雅, 还黄金的耀眼华美。一时间风靡大江南北,千金难求。 有人看到其中的商机,就把那些烧坏了的瓷器用金饰掩盖起来,对外称是特殊的烧制之法,赚了大钱。时间长了,不免就被人看出端倪来,很多烧瓷人家悄悄效仿,有些小作坊为了和大窑厂争生意,干脆降价。 一来二去,大家都识破了其中的眉目,这种镶金的瓷器不仅价格一落千丈,而且从此大家以此为次品,以至于百余年过去了,没有一家再做这种瓷器。 宋积云就道:“我就想着,我们不如把手里的旧青花趁着这个机会全都处理了,以后大家一起烧新青花,卖新青花。而且既是新工艺, 我们就能重新给它定价, 青花瓷也可以重回之前盛况,这也算是一举两得吧!” “宋老板说得对啊!”严老爷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窍门,他激动地道,“新工艺,那可不就是新瓷器,新瓷器,那就得重新定价,比强拉着旧青花调回原价要强得多!” “这主意好!”大伙儿也都七嘴八舌地道。 宋积云笑道:“所以这件事还得麻烦大家,哪些人家和我们一起烧新青花?旧青花怎么处理?若是怕亏本,舍不得处理旧青花的怎么办?新青花怎么定价?靠我一个人可完成不了!” 她不会去大包大揽的,到时候说不定做了好事还落得个埋怨。 她还开玩笑地道:“定价这个事,你们让我来,你们肯定吃亏!” 大伙儿一开始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想到她是可以开龙窑的人,一窑烧出几千件,他们没这本事,又跟着宋积云定价,可不得吃亏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就道:“我记得双色釉上彩出来的时候,是马会长定的价。我们要不要请马会长来帮我们定定价?” 马会长这次,被万公公按在地上摩擦,可谓是里子面子全都没有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觉得应该重新把马会长请出来。 有人觉得不错,也有的人觉得还是应该让宋积云来定价,还道:“宋老板,照您这么说,那甜白瓷岂不是和旧青花一样好烧。” “这也看技术!”宋积云含蓄地道,“旧青花不也有的人家烧得好,有的人家烧不好吗?” 众人就着这个问题讨论起来。 嘈杂的说话声中,宋积云却有些走神。 她能在南京把一船的瓷器都卖出去,元允中帮了她不少。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盘膝坐在江县令的禅椅上,他还很嫌弃的睨视着江县令道:“你就不能买二两好点的茶叶?非要泡这种茶叶沫子喝?伱要是没银子,我送你几两茶叶。” 江县令突然凑到了他的跟前,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以一种笃定的口吻道:“小四,你有情况?” 王大人等来梁县,是被万公公请来的,有什么公事可干? 偏偏元允中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把人都带来了梁县县衙。 可把人带过来也就罢了,你好歹说几句场面话再撵人啊,他倒好,黑着个脸,一句“你们可以走了”就把人打发了。弄得原本想和他套套近乎的王大人面如锅底,气呼呼地走了。 门外的江小四还以为是在喊他。 探出头来,见江县令正和元允中说着话,他又忙将脑袋缩了回去。 元允中不屑地冷笑,一把推开了他,道:“你作什么妖?” 江县令顺势直起了腰,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你从前在我这里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嚷着要回宋家,说宋家好吃好喝的,比我这里强百倍。你今天可在我这里坐了一下午了。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去见宋小姐吧?” “胡说八道!”元允中耳朵顿时通红,却喝斥江县令,“我是怕黄师兄折回来找我说宁王案。” 江县令压根不相信,嘿嘿直笑,道:“可我怎么听邵青说,你们连夜赶路,差点翻了船。结果一回来,发现宋小姐被万晓泉叫去了风神庙,万晓泉还逼着宋小姐交出甜白瓷的配方,你当时脸都黑了,想也没想就跑去了风神庙。 “这下子身份曝光了吧!” 他幸灾乐祸地道:“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别住在人家家里,别以人家未婚夫的名义在景德镇行事。这下好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关你什么事?”元允中冷冷道,起身就走。 江县令忙拦了他,道:“哎呀,你别老羞成怒啊!如今景德镇这么多窑厂和作坊卷入了宁王走私案里,这些人到底怎么办,你是巡抚,伱得拿个章程出来啊!” 元允中不耐烦地道:“太祖皇帝不是说了,离间亲亲者斩吗?他们自家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皇上不是已经下旨斥责了宁王吗?我们难道还要越俎代庖帮皇上给宁王定罪不成!只要他们不霍霍百姓,他们想怎么样玩就怎么玩。” 江县令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道:“可惜了!邓晨、徐光增赶过来却连口汤都没有闻到。” 元允中没有理他,叫上因为两晚都没能睡觉,靠在门外柱子上打瞌睡的邵青,回了宋家。 只是马车停在宋家大门口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 雨水淅沥沥地落在青石板上,很快打湿了地面。 “姑爷!” “姑爷!” 宋府的仆从毕恭毕敬地和元允中打着招呼,殷勤打了桐油伞过来,看他的目光中除了平日的客气,还多了几分敬畏。 看来大家都听说了风神庙的事。 元允中如往日般冷傲地“嗯”了一声,抬脚下了马车,却迎面碰上了送严老爷等人出门的宋积云。 “元大人!”众人恭敬地给他行礼,相比平时多了几分拘谨,也多了几分不安。 他们这样的人,最多也就接触接触县令,运气好一点的,可以见到知府。可这么近距离,还能说上话,活着的巡抚……放在从前,他们是想也不敢想的。 元允中点头,客气地道:“回去啊!” 目光却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 宋积云有些意外。 元允中为人虽然倨傲,可在大面上却从来不会失礼,只是他虽然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她怎么感觉到他有点不安似的。 念头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元允中已并肩和她站到了一起,还和严老爷等人道:“有空来家里玩!” 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严老爷等人立刻激动起来。 虽然他们只要巴结好了宋积云就等于是巴结上了元允中,可间接的和元允中接触与直接和元允中接触却是两码事。如今他们有了能攀上元允中的机会,他们当然更希望能和元允中搭上话。 “一定,一定!”众人连连点头,还有人大胆地邀请元允中:“不知道元大人驾临景德镇,景德镇可谓是蓬荜生辉。我们想略备薄酒,请元大人在桃花居小聚,不知元大人是否有空?” 元允中就看了宋积云一眼。 仿佛在问她,我应该去吗? 从前元允中可从来不会征求她的意见,他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难道是因为身份曝光,要给几分薄面她,所以才会特意把这些事都交给她来决断? 宋积云思忖着,想到他那冷漠的性子,就做主替元允中婉拒了:“有机会吧!这段时间事还挺多的。” 那人忙道:“那是,那是!元大人您忙,您忙。来日方长。” 元允中颔首。 几个人接过宋家仆从的伞,欢天喜地地走了。 远远的,宋积云和元允中还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互相调侃:“你运气可真好!元大人居然答应了!” “应该是胆子大吧!竟然敢去请元大人喝酒!” “承让,承让!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我看你不是胆大,你是想死!” 宋积云不由抿了嘴笑,问元允中:“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的事都办完了?还顺利吗?” 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元允中有点懵。 她不准备和他说隐瞒身份的事吗? 元允中莫名心里有点慌,他一面撑了桐油伞和宋积云往内宅去,一面像往常那样冷傲地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和江县令说了几句话。” 风轻轻吹过,打湿了两人的衣摆,也传来夹杂着初生草本的泥土气息,让人闻了心旷神怡。 宋积云笑道:“你和江县令从前就认识吧?” 来了!来了! 元允中顿时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嗯!他父亲曾经做过我父亲的师爷,后来他父亲早逝,他又很有些读书的天分,我父亲就把他接到我家里,从小告诉他读书写字,算是我师兄。” 难怪会帮她。 宋积云心情有点复杂,在心里叹了口气。 想着自风神庙之后,两人还没有好好的说过一句话,她想到拐过弯的桃花林有座凉亭,干脆邀了他去凉亭坐坐:“我们说会话!” 来了!来了! 元允中握着伞柄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和宋积云去了凉亭。 初春下雨的时候还是带着凉意的。 香簪等又是拿坐垫,又是搬小泥炉,烧水、沏茶、装茶点果子,忙了快两盏茶的工夫,两人才在美人靠上坐下。 宋积云打发了香簪等人,这才和元允中道:“一直以来都承蒙你关照,我还没有正式向你道谢呢!” 她笑盈盈地,用青花瓷的小碟给他装了块雪白的定胜糕递给他:“之前江县令就因为你的缘故对我多照应,今天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元允中看着她比定胜糕还细腻白皙的柔荑,心里总感觉有点绷。 “不客气!”他迟疑了片刻,才接过小碟,不以为意地道,“没有我,你也肯定能想得出办法!” “那你也太高看我了。”宋积云感慨,“强权之下,一切都会被摧枯拉朽,非人力可为。” 她摇着头,仿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似的。 元允中一下子笑了起来。 瞬间点亮了有些阴沉的凉亭。 “说得王大人像山洪泥流似的。”他吃了一口定胜糕,心情完全放松下来。 宋积云就非常郑重,非常真诚地正式地向他道了谢,然后和他商量着之后的事:“我知道因为我的原因,大家都误会你了,大人能不能在景德镇的时候都保持沉默,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大人也回了京,我再向大家解释。” 反正她还要守孝。 只是有点对不起元允中,人都要走了,还得继续帮她。 她双手合十,朝着元允中揖了揖。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元允中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小碟,耳朵火辣辣的热。 宋积云这是在问他对于他们是“未婚夫妻”有什么看法? 这不是应该由他主动,由他先问的吗? 可这正是宋积云的性子。 做什么事都喜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只是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得体。 但他肯定是希望不要有什么变化的。 他靠坐在了美人靠上,不由垂了眼帘。 凉亭外的青石地砖已经被雨全都打湿了,砖缝间青草冒出头来,绿油油的,随风摇曳。 “那倒大可不必!”他声线轻柔,显得格外的温和,“我既然答应了你做你的未婚夫,肯定会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的。” 也就是说,他会继续冒充她的未婚夫。 宋积云松了口气。 可莫名的,她仿佛舌底藏了枚苦胆被戳破了似的,满嘴的苦涩。 她和他把话说清楚了,以后他走他的独木桥,她走她的阳关道,她以为……以为元允中会怎样? 挽留吗? 他之前的确流露出对她的好感,可那也仅仅是她的感觉而已。元允中既没有对她表明心迹,也没有逾矩的行为。何况她既然因为元允中前途远大已经决定放弃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能要求别人听了她划清界线的话就要挽留彼此间的亲近关系呢? 说来说去,她不过是心底还期待着一丝丝幻想罢了。 宋积云暗暗苦笑。 她得把这杯自己酿的苦酒喝下去不说,面上还得半点都不显,努力地把两人的关系定位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内。 “多谢!”她再次诚恳地向他道了谢,并道,“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就算元允中嘴再毒,在她心里,他也是个正人君子。 而且是个屡屡帮了她,他的身份如果不曝光,她还不知道他到底帮了自己多少的好人。 既然如此,她怎么能以怨报德,让他吃亏呢? 如果是从前,她还能拿银子贿赂他,可如今……她要是真的敢提什么银子,元允中大概能直接黑脸,拂袖而去了。 至于其它他在意的,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烧瓷世家的小老板,未必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但她也不是那种因为帮不上忙,就躺平的人。 她沉吟道:“我之前听你们在说什么宁王案,之前又有人在传宁王在走私瓷器,伱来景德镇,莫非是来查宁王走私案的?我们也算是世居景德镇了,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得上的,你直接打招呼。”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桩事来,又道:“你之前提醒我不要和洪家走得太近,是不是,洪家有什么问题?” 问完,她又觉得不妥,忙道:“要是不方便说,你不用告诉我,我就是问问。”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她这么一说,元允中想到他去湖口的事,想到他们在洪家山,也就是赵家集遇到的那些人,他旧事重提,并道,“第二天我派人去查,结果整个赵家集的人都不见了,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找到那些人去了哪里。这其中肯定有蹊跷,你别离他们太近。” 宋积云顿时背心发凉。 宋家和洪家一个街头一个街尾,也算是邻居了。 他们家孤儿寡母的,若洪家真的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得给人囫囵吞了。 元允中立刻就看出来了,有点后悔跟她说了这些,但以她的坚强,他又觉得跟她说才是对的。 万一有事,她肯定有应变的能力。 “没事!”可他还是忍不住安慰她,“你还记得我来家之后,买了好几个小厮进来服侍。他们是锦衣卫那边的人,身手、能力都不错。我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景德镇,你暂且先用着。” 他要是离开,肯定要把洪家这个祸害端了再走的。 宋积云松了口气,觉得求人不如求己,何况元允中走的时候,这些人肯定也会走,到时候元允中就算有心帮忙,恐怕也鞭长莫及。 她问元允中:“何大志他们的身手如何?” 等到元允中走后,她可以让何大志给她多找几个人手。 就是她们家全是女流,万一招的人心术不正,太容易被当成肥羊了。 元允中笑道:“你眼光倒好。他身手很好。若不是有些机缘,还未必能招得到他。好在是你像个地主老财似的,逮住他就让他签了十年的契书,他就是一时半会想走也没得走。” 宋积云感觉有点心累,道:“香叶和香草是不是也是你帮着找来的?” 不然不会这么巧。 而且她用得比香簪还顺手。 从前只当她们有内秀,如今看来,是她对人还是太过轻心。 元允中听着她那口吻不好,想着要是自己被人这样摆一道,估计也不会高兴,忙道:“也是有些机缘在里面的。你不会以为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吧?说来说去,还是你运道好,正好需要人手,就有人选。” 不管怎么样,反正大家都签了十年的契书,要是人出了什么问题,她就找元允中质问。 元允中不想在这些可能会让宋积云不高兴的事上打转,忙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宁王走私案:“皇上若是真的要处置他,就不会派我来了,他应该派都察院的御史们过来。说来说去,他不过是怕宁王有异心,走私什么的,皇上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这天下都是他的,不过是让宁王多往怀里扒拉着点。 “没有人拿这件事立功、谋私利,景德镇上的窑工都不会有什么事。 “你要是不放心,等挑选甜白瓷合作人时,把名单给我帮你看看。” 这可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她这前脚送了严老爷等人出门,后脚元允中就知道了。 宋积云气得不行,质问元允中:“谁是奸细?” “你御下那么严,怎么可能有奸细呢?”元允中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却闪了闪。 “好你个元允中,赶紧交代了。”宋积云想着元允中既然给官家办事,那肯定不是她这样的仨瓜俩枣可以比的,但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她还是想知道他到底知道她多少事,“不然你今天别想好过。” 她佯装愤怒和他开着玩笑。 元允中哈哈地笑。 英俊的面孔在将暗未暗的雨天如温润生辉的明珠。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宋积云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元允中就和她说起二月二一起去放风筝的事:“我还从湖口带了几个大风筝回来,到时候她们愿意放什么样的风筝就放什么样的风筝。” 这样一来,大家岂不是更加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可宋积云转念一想,等到元允中回到京城,景德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曾经踏足的小城镇而已,此后余生,他有可能都不会重游故地,不要说那些议论了,就算是洪水滔滔,又与他何干?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根本不重要。 宋积云突然释然了。 “好啊!”她道,“你去湖口怎么想到买了风筝回来?” 笑意在她的眼眸中流淌,仿若晴光,温暖而明亮。 元允中说话的声音都不由柔和起来:“正巧遇到了。觉得有几个风筝做得都不错,就买了回来,给积雪他们玩。” 这是出差带了礼物回来吗? 宋积云向来是个能感受别人善意的人。 “多谢多谢!”她欢喜地道,“积雪看见了指不定有多高兴呢!你是不知道啊,你这两天不在家,积雪见到我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生怕到时候不能出门去踏青。” 那你高兴吗? 元允中不知怎地,脑子一热,就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还差点就问出声来。 还好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把这话咽了下去。 “她喜欢就好!”元允中淡淡地道。 邵青拨开桃树枝,冲进了凉亭里。 “公子,宋小姐!”他一面抖着身上的雨,一面和两人打着招呼。 宋积云忙让丫鬟拿了干爽的帕子给他擦拭。 邵青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道:“景德镇的春天怎么这么多雨?这才立春几天,就下了七、八场雨了。” 宋积云笑道:“这算什么?我们这里夏天的雨才叫多呢!有时候一下五、六天,沟里的水都来不及流走,小孩子们甚至能坐在木盆里划船玩。” “真的吗?”邵青一脸的跃跃欲试,后悔道,“可惜我们来得有点晚,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赶得上?” 元允中就阻止般地轻咳了一声。 邵青“哎哟”一声,忙道:“宋小姐,我们还在湖口买了些土特产,我刚刚让人送去了太太那里。太太还让跟你说,明天中午去她那里吃饭。” 最后一句,是对元允中说的。 元允中矜持地点了点头。 宋积云非常意外,她问元允中:“你还带了土特产回来啊?” 元允中淡然地道:“我看大家都买,我也买了点。” 一旁邵青听了欲言又止。 宋积云就抿了嘴笑。 估计是特意买的,元允中嘴硬。 如果是男朋友,肯定要好好调、教,可是朋友……那就只能赞扬,表达感谢了。 “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口福。”她再次双手合十地朝着元允中揖了揖,道,“多谢多谢了!” 元允中随意地“嗯”了一句。 邵青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宋积云这才发现他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她不由道:“你这是几天没有合眼?” 邵青伸出两根手指,再次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宋积云忙催他:“那你赶紧去睡觉去。有什么事,等你睡好了再说。 邵青咕哝道:“还不是公子,非要早点赶回来,我们连夜行船,差点撞到暗礁上。” 宋积云愕然。 元允中已沉声对邵青道:“你怎么这么多嘴?你不是困了吗?赶紧去睡觉去。春雨正好眠。” 邵青巴不得,一溜烟地跑了。 元允中向宋积云解释:“你别听他胡说。我,我是听说王大人他们过来了,所以才赶过来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受益的却有我一个。”宋积云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道,“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她沉吟道:“你什么时候回京城?要不,我请你去无名寺玩吧?无名寺在南山,那里风景优美,到了春天,很多人去挖笋,踏春最好不过了。” “行!”元允中一口就答应了。 * 晚上宋积云去给钱氏请安的时候,钱氏留了宋积云说悄悄话:“怎么一回事?我听家里的仆妇说,你和元大人下午在桃花林的凉亭呆了一个下午?”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担忧。 宋积云笑道:“我不是说了吗?等到元大人回来,我得和他商量以后怎么办——元大人答应我了,在他在景德镇的时候,依旧会像从前一样佯装我们家的女婿。等他走后,看我们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再向外公布这桩婚事出了变故。” 她还为了宽慰母亲,道:“时间全由我们拿捏,就算是不向外公布也行。” 钱氏就捶了她一下,嗔道:“不向外公布,您以后怎么嫁人?” 宋积云笑道:“人家元大人不是为了宽我们的心吗?您怎么听话就听话,不听听是什么音呢!” “元大人可是真正难得!”钱氏讪讪然地笑,继而敬佩起元允中来,“胸襟宽广,光明磊落,玉洁松贞。” 那还不至于吧? 宋积云暗暗抹汗。 钱氏道:“那这件事我能跟别人说吗?” 宋积云警惕道:“您要干嘛?” 她怕钱氏找人给她说媒。 谁知钱氏道:“我想把熊家的事定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熊家的事,他家的三个儿子都挺好。” 宋积云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钱氏的意思。 任何时间好的姻缘都千金难求。如今别人看宋家有元允中这样的女婿,可谓是鲜花着锦,可一旦元允中和他们家的真正的关系传出去了以后,一定会有人说三道四,甚至有人会看他们家的笑话。 “那您让严太太从中传个话。”宋积云道。 也算是在和他们家交好的人家中放个风,以后她和元允中撇清关系的时候也不至于大家一窝蜂的全都跑来问她。 钱氏点头,欲言又止。 宋积云直笑,道:“您这是又有什么话交待我?若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妥当,那就别说。” “你这个死丫头!”钱氏笑骂着,让她赶紧走,“别在这里惹我生气!” 宋积云笑盈盈地抱了抱宋积素,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钱氏就对郑嬷嬷道:“可惜了,我们家云朵和元大人站在一起多般配啊!” 郑嬷嬷安慰她:“齐大非偶!” 钱氏重重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严太太是第二天来的。 她来的时候还给宋积素带了两个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拨浪鼓。 “又让您破费了!”钱氏感激地笑着请她在临窗的美人榻上坐下,轻声细语地说起了请她来的目的。 严太太惊呆了。 没想到元允中是为了查案和宋积云假扮的未婚夫妻。 “那宋老板以后可怎么办?”严太太焦急道。 以后宋积云还要结婚生子,而这种事通常都对女孩子的杀伤力比较大。 钱氏也颇为无奈,道:“当时的情景您之后应该也听说了,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还好有元大人帮忙,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后怕。 严太太叹气,道:“你放心,这件事除了我们家老爷,我谁也不会说。” 如果信不过,钱氏也不会找她了。 “不好意思,还要你和严老爷帮着操心。”她握了严氏的手。 严氏觉得这不是什么事,倒是宋积云以后不太好办,但宋老板能让元大人都出手帮她解围,想想那也是鼎鼎厉害了。 她一回到家就去找严老爷。 谁知道严老爷不在家。 她的心腹嬷嬷告诉她:“和马会长一道去了窑厂,说是要商量着哪几家一起做甜白瓷。” 严老爷之前心灰意冷,都准备把窑厂的事交给儿子,自己只管含饴弄孙了。可宋积云的甜白瓷一出,严老爷又立刻精神抖擞了,不仅没再提把窑厂的事全都交给儿子打理,而且还整天不是去见这个,就是去见那个,俨然宋积云的代表,要把甜白瓷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才甘心似的。 若是平时,严太太也就等着严老爷回来再说了,可熊家的亲事是他们俩口子去宋家提的,如今宋家出了这样的变故,他们得有始有终才是。 她赶去了严家窑厂。 严老爷正和吴老爷说得高兴,见了严太太,还和严太太开玩笑:“这青天白日的,我就是要喝花酒,也得到晚上,你着什么急!” 严太太“呸”了他一口,把他拉到旁边,低声把元允中和宋积云的事说了一遍。 严老爷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还不相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严太太一想宋积云以后怎么办就觉得难受,道,“这件事你不仅得赶紧跑一趟,而且还得想办法让熊家的人不要往外传。”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只好又道:“就算是要说,也要一年之后。那个时候元大人应该早已经离开景德镇了。宋老板也找到借口推脱这件事了,他们就算是说出去了,也没什么关系了。” “我知道轻重。”严老爷想想,神色也凝重起来,“元大人一走了之,可宋老板还要世世代代在这里过日子。怕就怕有些人妒忌宋老板的才能,有意抹黑宋老板,说宋老板攀高枝不成,被元大人甩了,那就麻烦了。” 这种事,可以被人传一辈子。 严太太连连点头,道:“我就是担心这个!” 严老爷想着,突然笑了起来。 严太太不解。 严老爷道:“你还别说,真是连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宋老板,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在景德镇也算是这个了!” 他翘起了大拇指。 严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有心情说笑话!” 严老爷连连告饶,找了个借口把吴老爷等人留给了儿子招待,自己驾着骡车,连夜赶去了婺源。 他抵达熊府的时候,熊老爷正借酒消愁。 “我们家和宋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他和陪着他的熊太太道,“到底还是差了点缘分。” 熊太太不以为然,道:“宋家出了个巡抚姑爷,现在凑过去的不是有所图,就是脑子不清楚的,宋老板如果像你说的那么好,肯定能分辨得出来。谁说我们家就一定没机会了?说不定人家宋老板觉得人心不古,反而是我们家最诚心呢?” 她没见过宋积云,说完又给熊老爷斟了杯酒,小声道:“宋家的小姐真像你说的那么漂亮?” 漂亮的人儿谁不喜欢。 熊老板点头,道:“宋老板自不必说,我第一次见到吓了一大跳,就是宋太太,在景德镇也是出了名的花容月貌,据说当年宋老板为了娶这个太太,可没少在岳父面前献殷勤。” 夫妻两人听说严老爷来了,两人都非常的惊讶,茫然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一个去门口迎人,一个赶紧去安排席面和住宿的地方。 等严老爷和熊老爷酒过三巡,严老爷说明了来意,并感慨道:“宋家不想瞒着你,特意让我来给你们家说清楚,免得大家有什么误会。” 不要说熊老爷了,就是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熊太太也一时间张口结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严老爷看着神色一黯。 谁家不想更上一层楼,熊家失望也是常理。 他端起酒盅幽幽地呷了一口,却听见耳边“啪”地一声,熊老板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碗碟“叮叮当当”作响。 严老爷吓了一大跳,抬头看见熊老爷两只眼睛像铜铃似地,炯炯有神地盯着他,道:“你是说,元大人是应宋老板所求,才决定帮宋老板的?” “嗯!”严老爷道,“宋太太亲口告诉我们家那口子的!” “好!”熊老爷来了个满堂彩,然后恭恭敬敬地给严老爷倒满了酒,真诚地恳求道,“你是做哥哥的,你可无论如何也要帮小弟这个忙,促成熊宋两家能结秦晋之好啊!” 严老爷有点愣眼。 熊老爷感叹道:“能让元大人这样的人物为她所用,宋老板是这个!” 他也对宋积云翘起了大拇指,并继续道:“虽说有门好姻亲人人都求之不得,可说到底,还是得靠自己。能娶到宋家这样的女郎,我们三代都不愁了。这才是发家的根本。更何况宋家能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坦坦荡荡地特意让你来告诉我们家一声,品行,风骨,那都是一等一的。 “长姐如母,有这样的姐姐,何愁妹妹的品行? “你帮我给宋家带句话,熊家初心没变,只要她们家不嫌弃我们家的儿子顽劣,三个儿子随他们挑选。” “仗义!”严老爷听得激动起来,端起酒盅和熊老爷碰了一个,道,“世人都知钱财好,却不知无人万贯家财转念空。你放心,这门亲事我一定竭尽全力,决不让你失望。” “多谢!”熊老爷激动地站起来给严老爷敬酒。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严老爷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非常的高兴。两人喝酒喝到三更天,严老爷在熊家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才带着熊老爷强行塞给他的大包小包回了景德镇。 他没有回严家,而是先去了宋积云那里。 “熊老爷说,他初心不改。”严老爷当中间人,给宋家传话,“他们家三个孩子随你们家挑,但若是能和他们家长子结亲,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此时不管是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是长子继承制。分家的时候,长房会代替族人掌管祭田和义庄等,能分得一大笔财产。 熊老爷为长子求亲,非常的有诚意。 君子论迹不论心。 宋积云和钱氏不免对熊家另眼相看,而宋家和熊家长子年纪相当的只有宋积玉。 “那就麻烦严老爷再去趟婺源了!”钱氏笑道,“婚事成了,我让孩子给您做鞋穿。” “好说,好说!”严老爷对这样的结果也非常的满意,又兴高采烈的驾着骡车去了婺源。 宋积云和钱氏则请了宋家十一太爷的妻子过来说话。 “从前族里也有这样的事,不知道是怎么个章程?”三个人在春光明媚的花院凉亭喝着茶,吃着点心,看着小丫鬟们摘着刚刚绽露花蕊的迎春花,“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只怕还得麻烦您老人家出面!” 宋十一太爷家的有些意外。 熊家在婺源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景德镇上烧窑的多在他们家进松柴,熊家的家资也好,家风也好,那都是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宋积玉能嫁到熊家去,虽然比不上宋积云,那也是人人艳羡的一门好亲事。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这日子是越过越旺。 钱氏有了这两个女婿,以后谁还敢瞧不起她。 宋十一太爷家的忙道:“太太和大小姐也太客气了,你们能找了我来说这件事,那是瞧得起我,谈何麻烦。” 然后她说起了往常的惯例:“和寻常的婚事都一样,也是先对八字,然后拿了算命先生批得八字供奉到祖宗牌位前,若是三天之内没什么痛没什么灾的,就把媒人请了,交换庚贴。只是正式商议立婚书,聘礼赔嫁之类的,那得等到除孝之后了。 “不过,相隔十里,乡风不同。这也得要和熊家商量,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讲究。” 钱氏直点头。 这里的媒人,是指证婚人,而不是为两家说和的媒婆。媒婆好说,八面玲珑的妇人就可以,但证婚人需要要请得高望重之人。 钱氏觉得这得找宋积云定夺。 十一太爷家的却道:“何不请大姑爷帮着请一个?大姑爷可是连布政使、按察都这样的大官认识的。到时候熊家来说亲,也能让熊家高二小姐一眼。要知道这夫妻过日子,那也和那刮风似的,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还道:“我们都是过来人,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 从前他们称元允中为“元公子”,现在都改称“大姑爷”了。 钱氏不悦。 不要说元允中和宋积云是假未婚夫妻了,就算是真的,他们家也断然没有让姑父这样贴补娘家人的。 “哪有姐夫给小姨子请媒人?我们宋家没人了吗?”她皱着眉道,“再说了,这夫妻各有各的相处之道,我们不拿出诚意来,先拿出打擂台的架式,这再好的姻缘怕也不会长久。” 十一太爷家的讪讪然笑。 她这不是宋家二小姐好吗? 按理说让姑爷帮着请媒人的确不太好,可谁让你们家大姑爷是巡抚呢! 这普通的姑父能和当巡抚姑爷相提并论吗? 只是如今宋积云积威日重,她就算是钱氏的长辈,也不好惹了钱氏不高兴。 她三言两语地把这件事给揭了这去:“您说的有道理。只是这算八字也是有讲究的。八仙庵的住持虽说颇有些薄名,可有总觉得还是报恩寺的道士们算得更准。就看你们有没有相熟的了。” 钱氏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两人开始讨论谁家的八字算得更灵。 宋积云插不上嘴,和小丫鬟们用嫩黄的迎春花编起了花冠。 * 荫余堂时,元允中正带着宋积雪在试飞他从湖口买回来的风筝。 他还告诉宋积雪:“什么事都有万一。你要是想不出丑,有些事,最好开始之前就检查检查,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宋积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元允中思忖了片刻,把手中线轴交给了宋积雪,温声道:“在想什么呢?” 这已经是他们放的第五只风筝了,宋积雪已经能够熟悉地掌握放飞线了。 她一松一紧地拽着放飞线,声音有些沉闷地道:“二姐要嫁去婺源了。等姐姐跟你走了之后,家里就只留下我和小四了陪着母亲了。我,我有点害怕。要是再有人来欺负我们,我打又打不过他们,骂也骂不过他们……” 元允中失笑,刮了刮她的鼻子,道:“谁跟你说你二姐要嫁去婺源了?” “没有人跟我说。”宋积雪耸拉着肩膀,道,“我听到了。是严老爷做的媒,姐姐和娘还叫了宋十一太爷家的婶婆来说定亲的事。” “你个小机灵鬼!”元允中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要是和你姐姐走,肯定要带上你的。你忘了,我说了要给你找个师傅的。” “真的!”宋积云欢喜的跳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元允中淡淡地道。 “那我们拉勾上吊。”宋积雪伸出小拇指,“还要带我娘和小四一起走。” “好啊!”元允中道,伸出了小拇指。 宋积雪连蹦带跳地去放风筝去了。 元允中顿时神色淡然。 送走宋积雪,他去了宋积云那里。 宋积云在账房看周正拿过来的账单。 “还真被东家说中了,”周正满脸兴奋地站在宋积云的书案前道,“良玉窑厂这几天一个杯碗碟盘都没有卖出去。听说他们准备降价了。但我们第一炉龙窑也烧出来了,只等冷却下来就可以装箱了。到时候我们在他们的定价下再降一波,他们就算降价也没想拿到订单。” 我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中招了,脑子很糊,明天再捉虫虫……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宋积云笑着放下了账单,道:“窑厂的生意挺好,就这样下去,今年的利润不会比往年差。” 等上了新青花,生意会更好。 周正真诚地道:“这都是东家的主意好!” “也是大家捧场。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把这么大个窑厂做起来。“宋积云和他谦逊了几句,问起了洪家,“宋桃这样降价,他们家没说什么吗?” “听说洪老太爷不同意,两人在窑厂不欢而散。”周正笑着给宋积云续了杯茶,道,“如今大家都知道姑爷是巡抚,良玉窑厂从前一心一意跟着宋桃奔前程的人现在都很后悔,我们都不用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就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跑来告诉我们。” 墙倒众人推,这世道就是如此。 宋积云颔首,一抬头看见元允中站在门口。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她奇道,起身去迎他。 周正忙上前给元允中行礼,找了个借口走了。 元允中就问起和熊家的亲事来:“怎么想到把二小姐许配给熊家?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 言语间隐隐流露出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的意思。 他这是在担心熊家别有用心吗? 宋积云请元允中在账房的太师椅坐下,亲自给他沏了岩茶,笑着解释道:“也不是突然提起来的。去年我去南京之前,两家就有意结亲了。只是后来被万公公这么一搅和,家里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加上我们还都在守孝,就把这件事给放了下来。 “如今翻过年二妹妹就要及笄了,母亲怕拖来拖去拖出什么变故来,正好熊家也有意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这才旧事重提的。” 元允中听了沉吟道:“如今两家走到哪一步了?” 宋积云觉得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笑道:“还只是确定把二妹妹许配给熊家的长子,其他的事,多着呢,我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有个结果的。” 她把早上陪母亲和见十一太爷家的事告诉了元允中,并道:“就一个合八字,我看没有个七、八天确定不下来,更不要说什么时候相看,在什么地方相看,双方由谁陪着,到时候谁做中间人……我看,这桩婚事能在今年年底定下来就算是好的。” 相比从前,古代的风俗更多,也更讲究。 “我听我娘说,自二妹妹出生,她就在给她准备嫁妆。什么江南织造的妆花、遍地锦啊,湖州的纻丝、纱罗啊,福建的漳绒漳缎啊,每年都要买几匹存着。”宋积云从前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钱氏跟她说的话对于她来说也非常的神奇,她像讲奇闻异事般地讲给元允中听,“我在心里给二妹妹算了一笔帐,也就是说,她的陪嫁里,还有十三、四年前的料子。不是说陈丝如烂草吗?这些料子还能做衣服吗?会不会穿着穿着就坏了,还不如普通的新料子?” 元允中忍不住就翘起了唇角。 好像不管什么事,到了宋积云这里,都会变得与众不同。 一般的人不是应该像宋积雪那样,担心姐妹分别吗? 他家已经有好几辈没有出过女儿了,嫂嫂们嫁进来的时候,他一个小叔子更是要避嫌,这些事就更不知道了。 元允中不由道:“那你成亲的时候全都要新料子吗?” 宋积云还保留着前世的一些审美和习惯。 “那当然!”她斜身,像说悄悄话似的道,“我听人说,陪嫁过去的布料还不能立刻就拿出来做衣服,说是怕婆家以为嫁进门的媳妇嫌弃婆家的东西不好。” 宋积云流露出嫌弃的表情,道:“这就好比舍不得吃新米,年年吃陈米一样。” 元允中若有所思地颔首,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既然是刚刚开始说亲,不合适也是常有的事。” 宋积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什么意思?” 他不会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好,所以准备拆散这门亲事吧? “这可是我母亲给我二妹妹选定的亲事。”宋积云提醒他,“有些事情我们可以越俎代庖,可有我们不擅长的领域,最好还是听有经验的人。至少我娘当年在那么多人里面看中了我爹,就证明我娘在这种事上还是有点眼光的。” 元允中颇有些意外,道:“不是说是你外祖父看中了你爹吗?” “那不是怕坏了我娘的名声吗?”宋积云道,“以我爹当时的情况,就算我外祖父再惜才,帮他打通御窑厂的关节,教他画画,就可以了,何苦要把独生女儿嫁给他。” 元允中过段时间就要走了,以后这些事都会与他无关。她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没有什么负担的聊个天罢了。 元允中笑道:“那你娘的确还挺有眼光的。” 不仅给他做衣服,还送了一辆马车给他。 “我是觉得,说亲之前,得先把熊家的底细摸清楚了。”他道。 宋积云笑道:“你这是信不过我吗?” 元允中看她的眼神就是信不过。 宋积云啼笑皆非。 以元允中掌握的力量,肯定比她调查得更翔实、更仔细,可说亲,首要考虑的是两个人合不合适一块儿过日子。 “有时候两个人都是数一数二的好人,可凑在一块儿过日子,那就鸡飞狗跳的,过不下去。”她给他举了几个例子,还道,“有时候两个人都是那头顶长疮,脚下流脓的货色,可两个人想能想到一块,说能说到一块,就能你也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恩恩爱爱过一辈子。这可与人品、家势都没有什么关系。” 元允中瞥了她一眼,道:“没吃过猪肉,我还没有见过猪跑吗?” “什么意思?”宋积云好奇道,“你身边还有谁干过这种事吗?” “哦,”元允中不以为然地道,“我看见秦芳干过。” “秦芳?!”宋积云想了一会,才想起好像谁说过这个人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来着。 “嗯!”元允中道,“皇上的几个妹妹都是他和礼部的人帮着嫁出去的,就没一个好的。我照着他相反的选,一准没错。” 那倒大可不必。 宋积云满头汗水,忙道:“多谢多谢,我看还是我自己来吧!” 元允中斜睨着她没有说话,一副“你能查到什么”的模样。 宋积云只好道:“主要是这种事劳驾你,如同用牛刀杀鸡,有些大材小用了。还是让我先查着,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再请你出山。” 元允中想了想,点了点头。 宋积云松了口气,赶紧把他给送走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元允中言而有信,说不插手就不插手。 熊家选了两个相看的吉日供宋家挑选,一个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一个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两个日子都是踏青的好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城里城外都是人潮涌动,相熟的人家“偶尔碰见”,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甚至是一起去上香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不过,宋积云之前答应了元允中二月初二一起去放风筝,相看的日子最好就定三月三。 宋积云和钱氏商量,钱氏却想定在二月初二。 她觉得这样一来,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推掉和元允中的约定,以后元允中走了,宋家和宋积云都可以少点流言蜚语。 宋积云很理解母亲的心情。 她去找无允中商量,看能不能改个日子。 元允中正在书房里作画。 枣红色的大书案上,豆青色蝉翼纹玉壶春瓶里斜斜的插着几枝嫩黄色的迎春花,仿佛把春日明媚也带了进来。 元允中让六子给宋积云沏茶,自己坚持画完了最后几笔才接过小厮递来的热帕子,问她:“可是二姑娘相看的日子定下来了?” 二姑娘,北边的称呼吗? 出了梁县这地界,宋积云不是很懂。 她笑着点了点头,站在了书案旁。 元允中画的是幅狸猫图。黑背白腹,蓬松的毛发毛茸茸,侧卧在牡丹花丛下,圆圆的胖脸绷得紧紧的,看着非常的威严,若不是尺寸不对,像个山大王似的。 “这猫漂亮!”宋积云赞道,“它叫什么名字?” 没有实物,是画不出这么栩栩如生的猫咪的。 “翻雪!”元允中看着她,目光显得些柔和,“是我养的一只猫。” “很漂亮!”宋积云仔细地看了看,再次赞道,“这名字也取得好,一翻身,雪白雪白的,真的像是把雪翻了过来似的。” 元允中嘴角翘了翘,道:“你这么说,也对。你喜欢就好!” “什么?”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太小,宋积云没有听明白。 “没什么!”元允中和宋积云在厅堂的圆桌坐下,邵青端了盘金灿灿的桔子进来。 搁在从前,这不算什么。可在如今连吃个荔枝都要累死几十匹马的今天,春天居然有保存这么好的桔子,可不是仅仅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她忍不住奇道:“哪里来的桔子?” 邵青笑道:“邓晨送的!” “邓晨!”宋积云沉吟道,“梁县巡检司使?” “嗯!”邵青倒是一点不见外,什么都跟她说,“他是英国公府的亲戚,宁王走私案,大家都憋着一口气,想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正好梁县巡检司的人不是都有问题吗?公子把他们一锅端了,英国公立刻就把邓晨送了过来,想借着这个案子立个功,以后仕途上也顺利一些。” 宋积云想起那位徐都指挥使。 她笑道:“和徐大人一样?”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 邵青已拿了个桔子递给了宋积云,笑道:“还不一样。徐光增是因为在京城犯了事,呆不下去了。正巧原来的江西都指挥使因为阻止宁王侵占百姓的祖坟建猎场,被宁王青天白日的闯进了都指挥司扒了官服杖了十仗,一怒之下辞官不干了。皇上就把徐光增调了过来。一是给英国公一个面子,二来也是听说他在京城有‘小霸王’的名头,想他能约束约束宁王。” 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道:“不过,我看徐光增别说约束宁王了,不和他同流合污就是好的了。” 宋积云想着徐光增在风神庙的言行举止,觉得邵青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倒是元允中,轻喝了声“好了”,打发了邵青去装些桔子等会给宋积云带去钱氏几个尝尝,然后把话题再次拉到了宋积玉身上:“定了什么时候?在哪里相看?” 宋积云笑道:“熊家拿了两个日子过来选,一个是二月初二,一个是三月初三,我娘觉得二月初二好,早点看看熊家那孩子什么模样,若是实在不行,也能早点推了,免得人家愿望落空,心生怨怼。” “太太考虑得对。”元允中没有任何的抵触或者是不悦。 没想到事情这么圆满就解决了。 宋积云的笑容都多了些许的轻快:“地方暂时定在了无名寺。” 她道:“二月初二报恩寺每年都会组织道长给附近的百姓免费诊病,每到这个时候都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八仙庵那个瓷器的观世音菩萨余热还在,很多下面集镇的人相约成群地跑去八仙庵观看,估计人也很多。不如去无名寺。” “我都可以!”元允中望着她,兴致、勃、勃地道,“还是二姑娘的婚事要紧。无名寺的人少,正好有空地让我们放风筝。若是三姑娘他们不想放风筝了,还可以像你说的去挖竹笋,说不定还能带回来做道菜。” 立刻把那天的事都安排好了。 宋积云这才明白人家不仅没有准备放弃这次春游,而且还把自己也代入成了帮宋积玉相看的人之一。 她沉默了片刻,道:“元公子,会不会太无聊?我们原本想请了宋十一太爷一道去无名寺踏青的,可他觉得这是女子的事,十一婶婆跟着我们一道去就行了。” 元允中冷笑:“这是终身大事,怎能因为无聊就不去?我可算明白为什么几位公主都嫁得不行了。” 看着难得满腔热忱的元允中,宋积云没办法一瓢冷水就这样浇在他的头顶,告诉他她娘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去。 她只能在心里对并没说“无聊”所以不想跟去的宋十一太爷道歉,笑盈盈地对元允中道:“那好!我就去回熊家,二月初二在无名寺碰面。” 元色中颔首。 宋积云提着没能推脱掉的桔子去了母亲那里。 钱氏不想要元允中的东西,可宋积雪却欢呼着叫了贴身的小丫鬟们,道:“我们做小桔灯。” 自从元允中告诉她做风筝后,她看见什么都想动手干一干。 前天见项阳带着他那个得意的关门弟子来找宋积云说事,她还拉了项阳的弟子告诉她拉坯,还美其名曰地说:“我们出世的时候爹都送了个碗给我们,就小四没有,我给她拉一个。” 她哪里是想给小四做个碗,她就是觉得好玩罢了。 但宋积云是从前世过来的,觉得这样比死板地压宋积雪学要好得多。 她大力支持,还把项阳的徒弟留了下来。 宋积雪揣着几个桔子就和服侍她的小丫鬟跑了。 钱氏喊都没能把她喊回来。 她还大声道:“姐夫说了,别人送的东西不能收,他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钱氏就问宋积云:“真的让元公子也去啊!” 原本她也改口称元允中为“元大人”了,结果上次元允中来吃饭时候三言两语的又让她给改回来了。 宋积云笑道:“就让他去吧!说不定他很好奇这些事呢!” 正好把她曾经答应过的事一次性做完,彼此互不相欠了。 钱氏不再纠结,叫了郑嬷嬷几个贴身服侍的商量着相看那天大家都穿什么衣服。 既不能太素,显得不够尊重熊家;又不能太艳,显得不敬重逝去的父亲。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在屋里把箱笼里的衣服首饰倒腾来倒腾去的,倒腾了两、三天,才定下来。 临到出门那天,元允中在轿厅碰见宋积云,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宋积云从头到脚素得只在乌黑的青丝间插了几根银簪子,和钱氏的装扮一样。 她两手一摊,道:“今天的主角是我二妹,我们都是旁边陪衬的,自然是越素净越好。” 元允中这才发现宋家的女眷里只有宋积玉戴了块浅浅的翡翠桃花分心,给她原本就温柔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恬静。可就算这样,他一眼望过去,还是会在第一时间看到宋积云。 宋积云笑望着元允中道:“今天我们是陪衬,就得做好绿叶。” 元允中显然也知道。他穿了件非常普通的竹青色细布道袍,湘妃竹的竹簪绾发,墨绿色绣云纹的胖头鞋。可惜人长得太英俊,就算他有意低调,还是光彩夺目。 她不由抿了嘴笑,道:“你等会还是和我去无名寺住持的茶室喝茶吧!无名寺住持大师是围棋高手,你们两个应该能棋逢对手的,手谈几局。” 元允中无所谓,反而是陪着宋家的女眷出门。 只是他没想到一出门,居然遇到了宋十一太爷夫妻。 不是说他不去的吗? 他看了宋积云一眼。 还好宋积云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忙低声解释:“后来他又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他到底代表宋氏家族,这么大的事,他不参加,万一熊家以为宋氏怠慢我们姐妹就不好了。” “算他还明白!”元允中冷笑一声,对他很是不满意的样子。 宋积云汗颜。 看样子她得在元允中那里给宋十一太爷正名啊! 她讪讪然地上了马车,一行去了无名寺。 无名寺的人今天有点少。 虽然有上香的人,可零零星星的,实在不像是名刹古寺。 宋积云奇道:“这是梁县有什么活动吗?” 只有这样,才可能把人吸引过去。 可他们家在梁县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人家了,有什么活动她不知道的。 元允中却道:“人少点不好吗?正好大家能清静一些。” 宋积云没有多想,待看见住持亲自迎出门来还和颜悦色,她猜测无名寺的香火应该没什么问题,今天人少,应该也是偶尔或者是巧合。 双方见了礼,住持陪着他们去上了香,钱氏代表宋家捐了香油钱。 按理,来几家人就应该赠几份。元允中也应该捐一笔香油钱的,可元允中却无动于衷,跟着钱氏退了下去,任由宋十一太爷家上前去捐了香火钱。 宋积云就想给元允中补上。 住持却有些激动地请了钱氏游藏经阁:“请几天元施主替您捐了一页由法照师祖亲笔抄录的《无量寿经》。我已命人用樟木放好,请女施主一观。” “什,什么?”钱氏大惊失色,朝元允中望去。 梁县离九江比较近,受位于庐山的净土宗祖庭东林寺的影响,几乎所有的寺庙都信奉净土宗。而法照师祖则是净土宗第四代祖师。可想而知他的手稿有多珍贵了。 元允中微笑着朝她点头,温声道:“太太向来照顾我,我代太太孝敬佛祖,也是祈求几位妹妹平安顺遂,万事如意罢了。” 用在这个场合,不知道有多妥帖——除了送的礼物太贵,没有任何的毛病。 钱氏依旧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元允中笑道:“我可没准备把马车还给您。” 钱氏顿时释怀。 是啊!她就是有点烂好心。 从前丈夫在世的时候就常说她。 她不知道元允中是什么人的时候,可是真心待他的。 他显然也是个待人真诚之士 “好!”钱氏笑道:“你的礼我收下了。希望几位妹妹都托你的吉言,能平安顺遂,万事如意,个个都能嫁个如意郎君。”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宋积云一眼。 因为一旦他们的假婚约公布出去,宋积云就是几姐妹里最不好找婆家的人了。 若是元允中能应诺下来,哪怕是走时能为宋积云说几句好话,宋积云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元允中闻言却神色微凝,正色地道:“太太拳拳爱护之心,晚辈一直都记得。佛祖在上,可为我作证。” 宋积云听着这话怎么不太对头。 可钱氏已感动得眼泪汪汪,连声道“好”,高兴地随着住持往藏去。 宋积云有意落后几步,低声问元允中:“你刚才那话太有歧义了。有必要说什么佛祖在上吗?你小心真有路过的菩萨听见了。” 元允中神色微冷,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太太的确是我见到过少有的心软纯善之人。” 还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告诉太太我是名伶!” 宋积云闭上了嘴。 等他们从藏经阁出来,“正好”遇到了陪着熊老爷一家来无名寺游玩的严老爷夫妻。 熊老爷一家显然也有在穿戴上花了一番功夫的,都力求奢侈低调,打扮得最引人注意的还是熊家大公子熊文清。十五、六岁的少年,既有着父亲举手投足间的豁达,又有母亲眉眼间的俊秀端正,穿一身水蓝色素面织锦的直裰,犹如青竹般清俊、挺拔,居然是个难得的一见的美男子。 宋积云觉得就相貌而言,和宋积玉还是很相配的。 她打量宋积玉。 宋积玉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 宋积云和妹妹耳语:“这可是你自己的婚姻大事,你可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要是第一眼都过不去可不行。” 每个人喜欢的类型不一样,她觉得好的,宋积玉未必觉得好。 宋积玉声音细得像蚊蚋,脸红得仿佛滴着血:“我,我听娘和姐姐的。” 这应该是看上了。 宋积云微微地笑,待彼此都打过招呼了,严老爷邀请大伙儿一起去无名寺后山的凉亭去坐坐,说那里的风景最好,可以看见整个无名寺的风景。 大家自然是应好。 宋积云有意和熊文清面前说几句话,看看这孩子应变能力怎样,是什么心性,谁知道她刚朝着熊文清走了几步,就被元允中拉住了胳膊,道:“不是说去住持的茶室下棋的吗?” 终于赶上了^o^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这个时候吗?”宋积云看了眼手挽着手走在前面的母亲和熊太太,又看了看远远走在最前面的宋十一太爷和熊老爷、严老爷,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这个时候开溜不太合适吧?怎么也得等到大家坐在一起喝杯茶,寒暄几句了再走啊!” 她如今是宋家的当家人,有很多事得她亲自出面才显诚意。 元允中不以为然,轻声道:“你不是说太太有经验吗?我们都听太太的好了。你既然已经把二姑娘的婚事交给了太太,就不要越俎代庖,抢了太太的风头。” 宋积云想了想,道:“你说得有道理。” 可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会注意分寸,不会让别人轻瞧了太太的。” 元允中皱眉,依旧想说服她:“伱也别忘了今天是二姑娘的主场,我们都只是来给她捧场的。” 宋积云连连点头。 走在最前面的宋十一太爷、熊老爷和严老爷几个突然停住了脚步,齐齐回头笑眯眯地朝宋积云望了过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不明所以,可都下意识地纷纷停住了脚步,好奇地顺着他们的视线望了过来。 宋积云和元允中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两人忙站直了身体。 却忘记了元允中还拽着宋积云的胳膊。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宋积云胳膊上那只修长白皙的大手上。 震惊、怀疑、欣慰、喜悦、兴奋……众人表情不一,可看他们的目光却全都灼热而明亮。 宋积云觉得自己的胳膊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她下意识地就抖了抖胳膊。 元允中则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镇定自若迎着众人的目光,慢慢地松开了宋积云的胳膊,还询问般地望着宋十一太爷和熊老爷等人,怎么突然停了下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宋十一太爷高兴的呵呵直笑。 自家的位高权重的姑爷和姑奶奶的感情好,情不自禁地躲到众人身后说悄悄话去了,这是好事啊! “没事,没事。”他忙道,“说起了宋老板这些日子被人为难的事,都觉得这些事要是落到了我们这些大男人身上,也未必就能比您做得好,我们都很敬佩!” 宋积云自然要谦逊几句。 熊老爷则和严老爷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是说宋老板和元公子是各有所需吗?怎么看着比那寻常的未婚夫妻还要亲密?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不能知道的蹊跷不成? 两人想到这里,一起把心中的困惑压在了心底。 不管是什么样的蹊跷,到了元允中这样的身份地位,都不是他们能窥视的。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好好的把今天相亲的事商定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道:“今天难得风和日丽,不说庶务,只谈风月。”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宋十一太爷连声道,三个人又笑哈哈地往后山去。 宋十一太爷家的却忍不住回头看了宋积云和元允中一眼,小声赞道:“真是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心里却不由发酸。 难怪钱氏不让她去请元大人帮忙请媒人了。 看元大人这态度,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居然心甘情愿地执子侄辈之礼,跟在众人的身后,就可见他对宋家这个岳家的敬重和重视了。 别说一个高官的媒人了,怕是以后有什么事都会愿意出面帮着收拾烂摊子。 熊家可占大便宜了。 不过,他们是宋积云的父族,若是有什么事求到他面前,肯定也会卖个面子。 这么一想,她心里又美滋滋的,顿时心情开朗,笑得更欢喜了。 几位太太都没有搭她的话。 钱氏是心里乱糟糟的,感觉事情没有女儿说的那么简单,又因为是宋积玉相看的日子,总不能喧宾夺主地去过问宋积云的事。 熊太太则是早已从熊老爷嘴里知道了宋积云和元允中是假婚约,可她素来信赖丈夫,丈夫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何况她一见到宋积玉就特别喜欢。 从见到宋积玉的第一眼起,她就笑眯眯的一直在默默的观察宋积玉。 听见宋十一太爷家的话,她朝儿子望去。 儿子虽然一直低垂着眼帘,但脖子却红彤彤的,还不时地飞快地睃宋积玉一眼。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这不仅是看上了,而且还很喜欢的样子。 虽说求妻求贤,可若是两人能相亲相爱,那岂不是更好? 熊太太就笑着朝严太太使了个眼色。 严太太则是觉得宋家这位族长太太也太没有眼色了,今天是宋积玉的好日子,她总想着怎么讨好宋积云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熊家一家三口都满意这次相亲,虽然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也肯定了她这个媒人的眼光,让她格外的骄傲、自豪。 她懒得理会宋家十一太爷家里的,而是笑着对熊太太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熊家的意思了,和钱氏说起话来:“我看你们家二小姐挂得这香囊上的虫草绣得栩栩如生的,是谁的手艺?我寻思着也要绣几个就好。” 这就是给双方机会夸自家的孩子了。 钱氏笑道:“让您见笑了。孩子自己绣着玩的。您要是喜欢,我让她给你绣几个。她性子柔静,平时就喜欢在家绣个花打个络子,莳弄一下花草什么的,有的是空闲。” “也不能这么说。”严太太笑道,“人家孩子闲着就活该给我白白的绣香囊啊!” 熊太太也道:“就是!得让严太太出点大力才行。” “行,行,行!我出力。您就说,我怎么出力吧?” 太太们说说笑笑,宋积玉是抬也不敢抬一下头,倒是熊文清发现后,大大方方地瞧起宋积玉来。 宋积云在后面看着不由好笑。 这小子,胆还挺大。 不过,胆大总比懦弱好。 有少年人该有的朝气。 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宋积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元允中。 她不由朝元允中靠了靠,低声警告他:“绿叶!绿叶!你可别忘了,这还是你自己说的,我们都是绿叶!” 没想到这个病毒这么厉害。我不全身痛,我不刀片嗓,我就是眼睛狂流泪,红肿,看不清屏幕……今天玩更一更,欠的更我尽早补上……更新的时间我也没办法保证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元允中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行人在后山的凉亭坐下。 此时女眷们已经打听过对方孩子的生活习惯,性格爱好,但“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熊文清还需要通过宋家的考验才行。 好在是宋十一太爷常做这些事,见众人坐下之后,熊文清就很有眼色地指使着小厮烧水泡茶,安排人守在路口免得有陌生男子闯了进来,还让人将之前就买好的点心果子装盘给宋家的人送了过去,行事作派很是稳重,看得出熊家培养他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宋十一太爷连连点头,问起熊文清的日常。 熊文清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声音清亮而又不失谦逊:“家里请了西席先生,如今正在跟先生读《春秋》,明年准备下场参加童子试。 “沐休的时候会跟着家父去田间地头转一转,农忙、秋收的时候还会帮家里的管事去巡山或者是收租。” 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弟本就应该如此。 有读书的天赋自然是要供的,可若是没有读书的天赋,那读书就只是为了明事理,重要的是跟着长辈学习管理家业。 宋十一太爷就更满意了,看着钱氏微微点头,示意他这一关熊文清算是通过了。 钱氏也觉得满意。 熊文清不仅相貌出众,而且目光清明有神,行事机敏有度,一看就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 她也朝着宋十一太爷微微颔首。 这事就算成了! 熊家的人和严老爷夫妻看了都不由面露微笑,松了口气。 谁知道凉亭里突然响起了元允中的声音:“在读《春秋》?《左传》、《公羊传》还是《谷梁传》?” 他不紧不慢地问熊文清:“除了《春秋》,你还读了些什么书?” 一副要考校熊文清学问的样子。 在座诸位的心全都一下子提了起来,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若论学问,不要说在场的众人了,就算是整个梁县,整个婺源,估计也找不出一个能和他比肩的人了。 宋家的人之所以紧张,是怕元允中把熊文清问倒了——宋家是来和熊家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让熊文清在这种场合丢脸,与宋家有什么好处? 熊家也怕元允中问的问题熊文清答不出来——虽说谁都知道熊文清的学问肯定不如元允中,可今天是熊文清被女主相看的日子,谁愿意在这种日子在女方面前丢脸? 众人都心生焦虑。 只有熊文清,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尽量大方得体地回答着元允中的话:“启蒙的时候读的是三百千,之后又按着先生的吩咐读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和《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夫子说《春秋》在《左右》,因而让学生读的是《左传》。” 三百千指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 《左传》则是《春秋》三大注解之一的《春秋左氏传》。 元允中闻言淡然地点头,道:“不错!《左传》以事解经,初学者应该以《左传》入手,再读《公羊传》、《谷梁传》。” “是!”熊文清道,恭敬地道,“夫子也是这么说的。” 元允中点头,道:“你这夫子请得还不错。” 熊老爷忙道:“是个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 元允中道:“有些人自己读书不行,教书却不错!” 在座诸人听了,提起来的心重新落定,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着他继续提问。 结果……大伙儿安静地等了半天,元允中却如同一个好奇之人得到了满足,问了这么一句后,就没有了后续。 众人面面相觑。 宋积云见了,干脆笑着上前几步,道:“之前住持大师知道元大人过来,特意让小沙弥过来请了元大人去禅室品茗手谈,我先送元大人过去,诸位失陪了!” “宋老板不用客气!你有事先去忙伱的。我们也就是偷得半日闲,喝喝茶,说说话而已。”严老爷第一个反应过来,忙起身答话,催了宋积云快去,“免得住持大师等得急。他素来喜欢收集名茶,既然请你们去品茗,不是稀世罕珍,那也是极其少见,你们可有口福了。” “借您吉言!”宋积云说着,看了元允中一眼,示意元允中跟她走。 元允中没再出幺蛾子,和严老爷等打了声招呼,就和宋积云出了凉亭。 宋积云气呼呼地走出了一射之地,觉得凉亭里的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元允中道:“你刚怎么突然考校起熊家大少爷学问来?” 元允中瞥她一眼,道:“我考校他学问?你觉得我能考他什么?” 宋积云满头雾水:“那你干嘛问他都读了些什么书?” 元允中不以为意地道:“我就看他有没有胆量答我的话。”还道:“如今看来,还不错!” 他这是在帮她考验自己的妹夫吗? 宋积云望着元允中依旧冷漠的脸,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而凉亭里,熊老爷也回过味来。 他看着正谦逊地回着钱氏话的儿子,悄悄地问严老爷:“元大人这样子,可不像是和宋老板各取所需的样子?” 严老爷见熊文清不亢不卑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突然闻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不是各取所需是什么”,立马就反应过来,他不由收敛了笑意,道:“您这是指?” 却不禁伸长了脖子,朝宋积云和元允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望去。 两人肩并着肩走着,宋积云不时仰头说上一句话,元允中必定微微斜身,低头回着她。 那副迁就的模样,太明显了。 哪有半点各取所需的样子? “您是觉得元大人……瞧中宋老板了?”他心神一震,看了一眼四周,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正满脸通红却温柔地和熊太太说着话的宋积玉身上,他不由眉头紧锁,“齐大非偶,这未必是件好事!” 特别是宋积云正领着景德镇众人准备烧新青花的时候。 元允中虽然前途远大,可鸡头凤尾,宋积云留在景德镇也未必就不好。 熊老爷挠了挠头,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姐妹们,这几天要挂针,更新时间有点乱。 抱歉! 尽量更新,是我最后的倔强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宋积云和元允中在住持禅房里喝茶、下棋。 茶是西湖龙井,棋是云子。 而且住持的棋艺很不错,元允中棋逢对手,两人常常下着下着就陷入沉思里。 观棋不语真君子。 宋积云就轻手轻脚地出了禅房,在禅房院子里小池塘边喂锦鲤。 元允中就喊了她去帮着数子。 宋积云看见元允中执白子围出来的大片大片空白,不由看了住持一眼。 住持呵呵地笑,道:“元大人多谋善断,贫僧甘拜下风。” 看上去挺开心的样子,数完子之后,却执意邀请元允中再下两局。 元允中却丢了棋子,淡然地道:“大师好意心领了,等会还要和家里人放风筝,只能改日再来拜访大师了!” 住持却拉着他不放,道:“难得春日明媚,施主大可在无名寺多住几日。” 元允中却无意和住持做棋友,客气道:“得了空定来叨扰大师。” 住持没有办法,只好送了他们出禅房。 宋积云和元允中走在满目苍翠的青石板甬道间,待看不见住持的身影,她这才低声道:“住持的棋风不好吗?” 不然怎么只下了两局就要走? 按之前的打算,他们应该呆在禅房,直到凉亭那边散了,大伙儿再一起去无名寺的饭堂吃斋饭。 元允中也压低了声音,道:“棋风倒还好。可就是下得太慢,又犹豫不决,看着我难受。” 看不出来。 宋积云怕被寺里的人听见,捂了嘴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捂半边的脸上,弯弯如月。 元允中愣了愣。 宋积云笑道:“要不,我们也在附近找个地方喝喝茶?” 她感觉元允中在场,熊文清颇有压力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元允中是个学霸的缘故。 她觉得他们还是别去凉亭的好。 谁知道元允中想了想,却道:“我们去放风筝吧?” 宋积云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下午去放风筝吗?积雪还在凉亭呢!” 她是最盼望放风筝的了。 宋积云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答应来放风筝,也是有带着孩子玩,让钱氏放松放松的目的。 元允中道:“我们先去试试风向。” 宋积云觉得也可以。 有了经验,下午带宋积雪他们来放风筝的时候肯定一下子就能放起来,她们看了也开心。 两人一起去了之前选定的斜坡。 小厮们把风筝拿出来,一个个挽上线,还有的试着帮他们放上空中的。 元允中把他们赶到一旁,挑了个蜻蜓的风筝,感受了一下风向,助跑了几步,拽了几下手中的放线,那风筝就像元允中手中的傀儡似的,按照他的心意慢悠悠地升上半空,再顺着风吹的方向越放越高。 “牛!”宋积云不吝夸奖,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元允中没有说话,笑了笑,把缠着放飞线的木轴递给宋积云。 “给你!”他告诉她,“慢慢地拽着它,要是它飞得太远,你就收点线,要是往下栽了,就放点线。我把另外那个蝴蝶放上去。” 或者是刚才跑了几步,他鬓角挂着几滴汗。 在阳光下,像晨露,闪闪发光。 宋积云“哦”了一声,忙接过木轴。 两人手掌相触。 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宽大,温暖和……微微的湿意。 元允中嘴角微抿,道:“蜈蚣风筝是积雪喜欢的,留了给她放。” “好啊!”宋积云应着,回过头去看元允中。 元允中已仰望着天空,把蝴蝶风筝也放上了天。 碧空如洗,两只风筝像蹁跹盘旋花丛中的鸟儿,或前或后,或高或低,不离左右地飞舞着。 很漂亮! 但很快,宋积云就顾不得欣赏了。 她只觉得手一轻,放的蜻蜓风筝莫名就朝空中冲上去,带着她不由向前几步,眼看着就要缠在了元允中放的蝴蝶风筝上。 风筝是由线控制的,这要是线缠在了一起,两个风筝都得栽下来。 “快点!快点!”她不禁朝着元允中大喊起来,“你快点把风筝放过去点!” “没事!”元允中不仅没听她的离她远一点,反而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把蝴蝶风筝的轴递给了她,道,“你拿着这个,我来调整一下蜻蜓风筝的风向。” 宋积云不敢马虎,忙接过蝴蝶风筝的线轴。 元允中和她并肩而立,时轻时重地拽了几下蜻蜓风筝的线轴,蜻蜓风筝就稳稳地重新飞在了蝴蝶风筝旁边。 宋积云长长地松了口气,仰着的脸上不由浮起了笑容。 元允中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温声道:“上面的风向常常会变,你要注意手中线轴的快慢。” 宋积云连连点头,盯着手中的风筝,根本顾不得看元允中一眼。 可很快,两只风筝又开始互相缠绕。 “元允中!元允中!”宋积云紧张地喊着他。 元允中过来调整放风筝,两只风筝又很快地分开。 宋积云再次长长地吁气。 可这口气未免松得太早了。 那风筝只要到她手里,不一会儿又会缠到一起。 “元允中!元允中”整个斜坡都是宋积云紧张的呼喊声。 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直直地落在元允中的心田。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这才上前。 宋积云觉得自己不是放风筝的料。 她满头大汗地将风筝交给元允中:“你能一个人放两个风筝吗?” “你给我吧!”元允中没有推辞,接过她手中的线轴。 宋积云这才彻底地松懈下来。 她吩咐小厮铺了个漳绒的毯子在草地上,坐下来欣赏元允中放风筝:“我小时候就不喜欢动弹,别人出来放风筝,我就出来吃东西。” 她让香簪把她带来的食盒拿几个过来,摆在了毯子上。 其余的留着下午放风筝的时候吃。 饭团、水果、点心、各种茶饮,全被她用豆青色的旧青花瓷器匣子装着,摆在大红色的漳绒毯子上,不吃已是一种享受。 元允中挑眉,把两个风筝都交给了小厮,学着宋积云的样子,席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鼻尖是春风轻吹青草的味道。 宋积云递给他一小罐梨子汁,拿了块点缀着黑芝麻肉松的小饭团,道:“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这个口味?” 凉亭里,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头的宋积雪猛地抬头,杏目圆瞪。 她看见什么了? 两个风筝! 一个蜻蜓,一个蝴蝶。 都是她姐姐说了喜欢的样式。 她顿时气得像河豚。 姐夫答应了和她一起去放风筝,现在居然悄悄地和姐姐跑去放风筝了,没有带她! 太过分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众人在饭堂吃斋菜的时候,宋积雪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积云和元允中看,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给她一个多的眼神。 宋积云低声跟元允中讲着其中的一道斋菜:“说是叫樱桃肉。是无名寺的招牌菜,但我吃了好几次都没有吃出这樱桃肉是用什么做成的?面筋没它这么酥脆,豆干没它这么蓬松。腐竹?豆泡?老豆腐?” 元允中仔细地尝了尝,低声回她:“会不会是豆渣做的?” 宋积云愕然。 元允中悄声道:“我知道一种做法。把豆渣用面粉和在一起,然后加入一种蘑菇粉,乍一吃,就像肉似的。” 宋积云知道有人用杏鲍菇在斋菜里当肉用。 她仔细地尝了尝,还真有点像元允中说的那样。 元允中就道:“它这斋菜也算做得不错的了。不过,你要是喜欢吃斋菜,京城前门大街有一家叫刘记,他们家做的斋菜是一绝,特别擅长做素鸡、素鸭、素鱼、素肘子。有机会请你去刘记吃斋菜。” “好啊!”宋积云觉得未必会有这样的机会,但宋积玉和熊文清相亲成功了,大家都很高兴,她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扫兴。 元允中闻言果然兴致颇高,还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筷子炒合菜,道:“它们家的芽菜非常的新鲜,应该是自家发的;我还看到了黄萝卜,北方常见,南方好像不怎么见得着。可见他们这的斋菜还是花了功夫的。你尝尝。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宋积云发现他们家不仅芽菜是自己发的,秋油应该也是自己酿的。她不由感慨:“从前我想开家一家餐厅,自己酿秋油,自己做大酱,自己打豆腐。” 后来私家飞机失事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秋油全都是自己酿,大酱全都是自己做,豆腐全都是自己打。 她优势全无,也不可能开餐厅了。 元允中微微地笑。 宋小姐,总是有很多的奇思妙想。 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素鸡。 宋积雪再也忍不住了,她把饭碗重重地顿在了饭桌上。 原本三三两两低声说话的众人全都循声望了过来。 一时间饭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积雪脸一红,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让人知道姐姐和姐夫悄悄一起玩的事。 她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没拿稳碗。” 众人笑着打趣了她几句,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地吃饭。就连平时害羞总和她在一起的宋积玉,也全心全意地和熊太太说着话,没有注意到她。 她沮丧地垂下头。 有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头顶,道:“你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可以去放风筝了!” 她一抬头,是姐夫的英俊面孔。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积云正低声和严太太说着话。 宋积雪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但还是不由小声抱怨:“你们都不理睬我!” 元允中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宋积雪则拉了元允中的衣袖,悄声道:“我二姐姐真的要嫁去熊家吗?” 元允中笑道:“你觉得不好吗?” 宋积雪摇头,犹豫道:“要是我二姐姐过得不好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熊文清,总觉得没有元允中让她放心。 “那就回来!”元允中毫不迟疑地道,“多得是女孩子大归的。过得不好,就带着孩子回来。我们家又不缺这一碗粥,一杯茶。” 他还安慰宋积雪:“现在这些都是我和你姐姐应该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好好学本事,准备有一天能接手家业就行了。” 出于对元允中的信任,宋积雪彻底放下心来,她笑眯眯地点头,和元允中说起了等会去放风筝的事:“还好你们没有放我的蜈蚣风筝,不然我肯定告诉娘。” 元允中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众人也用完了饭,移到旁边的厢房里喝茶。 寺里的知客和尚送了开了光的符包过来。 大家一阵挑挑捡捡之后,熊家的人就该告辞了。 宋家的人送了熊家的人出寺院。 熊太太临上马车前拉了钱氏的手:“你们家四小姐过百日,一定要记得请我。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你带了家里的孩子到我们家去做客,吃山珍。” 熊家的山头除了产松材,还产各种山珍。 钱氏笑盈盈连声应好,挥手与熊家的人告别。 等熊家的马车看不见踪影,众人都松懈下来。 宋积雪更是直接嚷了起来:“我们可以去放风筝了!” 大伙儿都忍俊不禁。 宋十一太爷原本到这个时候就应该回去了,可他看着一直站在钱氏身后的元允中,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一起去放风筝。 严老爷就有点觉得宋十一太爷没眼色,约了他赶紧走人:“你家里就没有点什么事?大老爷们的,谁还去放风筝?” 偏偏宋十一太爷打定了主意要和元允中拉上点关系,装着听不懂的,道:“难得出来一趟,她们女眷去放风筝,我们去爬个山,踏踏青,等会回去的时候还可以做个伴,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严老爷没有办法,只好跟着留了下来。 结果元允中却始终陪着宋家三姐妹放风筝。 正确的说,是指使着小厮们帮着宋积雪放风筝。 宋积云陪母亲和严太太、宋十一太爷家的坐在地毯上说话喝茶吃茶点,宋积玉则规规矩矩地拿着小厮们已经放上了天的风筝在那里玩,只有宋积雪,一会儿摆弄着她的蜈蚣风筝,一会在元允中的指点下亲自放个纸鹞,满山坡,只见她跑来跑去的。 严太太的孙女也就比宋积云小个一、两岁,见了不免遗憾,道:“早知你们是真的来放风筝,我就应该把她也带过来。你看你们家积雪,玩得可真高兴。” 钱氏也很遗憾元允中不是他们家真姑爷。 但对于元允中能带了丧父的宋积雪玩耍,她还是非常感激的。 “元大人是个非常好的人!”她一面道,一面招了宋积雪过来擦汗。 正巧宋十一太爷家的说起宋积玉的婚事来:“有这样一个大姑爷撑着,你们家的姑娘就算是闭着眼睛找,也没谁敢欺负她们。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好了!” 宋积雪正是祟拜之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年纪,只听了个只言片语就立刻反驳道:“我姐夫说了,二姐姐要是过不好,就带着孩子大归。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钱氏忙捂住了宋积雪的嘴。 和熊家的婚事还没有成,她们家的人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熊家怎么想? 宋十一太爷家的更是尴尬得不行,她不过是想奉承钱氏几句,谁知道会引来这样几句话? 还好严太太年长,经历得也多,忙笑着道了句“童言无忌”,转移了话题,问起宋积雪的风筝来:“那么长的蜈蚣风筝,是哪里买的?梁县还有这么好的风筝师傅?” 这又是宋积雪的一件得意之事。 她扒了钱氏的手,高兴地道:“是姐夫帮我做的。他不仅给我做了风筝,还从湖口给我带了风筝回来。您看,那个老虎风筝,就是我姐夫给我买的。” 严太太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笑着摸了摸宋积雪的头,道:“去玩去吧!口渴了记得让小丫鬟给你喂茶。” 宋积雪笑眯眯地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宋积云若有所思。 回去的路上特意问宋积雪:“元公子跟你说,你二姐姐要是过得不好,就让她带着孩子回来?” 宋积雪正咯嘣咯嘣地吃着糖人,闻言点着头道:“姐夫说,我们以后只要不怕别人指指点点,想嫁谁就嫁谁。其他的事,有他呢!” 宋积云愕然。 这是一句非常重的承诺! 半晌,她才问宋积雪:“元公子跟伱说,以后你们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其他的事,有他?” 宋积雪重重地点头,叽叽喳喳地道:“姐夫说,他回京城之前要先回趟南京,问我想不想跟着一起去?我想去。姐姐,你赶紧答应了姐夫,让他带着我一道去。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南京呢!姐夫说,二姐姐也可以去。姐夫还说,嫁人之前出去见识一番,免得总被困在内宅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上为件衣服、为件首饰悲天悯人的,再好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快活的。” 她拉着宋积云的衣袖撒着娇。 宋积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渐正,道:“也是元公子让你问我同不同意你们跟着他去南京的?” 宋积雪连连点头,继续撒着娇:“姐姐,你就答应了吧?我保证不乱跑,还照顾二姐姐。等小四长大了,我也陪她去南京。” 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帮忙了! 宋积云知道这个时候是打消不了宋积雪的“积极”的,她干脆用了“拖”字诀:“这件事等我和元公子商量了再答复你。” 宋积雪果然不再坚持,乖乖地坐下来吃糖人,生怕惹了宋积云不高兴,宋积云不让她去南京。 宋积云失笑,把妹妹搂在了怀里,心里却乱糟糟的。 她是不是对元允中有所误会? 她仔细地回忆着风神庙之事后,她请元允中帮忙时的情景。 元允中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既然答应了你做你的未婚夫,肯定会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的!” 宋积云悚然而惊。 如果他的这个“一诺千金”另有所指呢? 回到家里,元允中已经安排好了晚膳——风月无边送来了他们拿手的席面,还另外在桃花居点了宋积云喜欢吃的清蒸狮子头和钱氏喜欢吃的大煮干丝。 小厮们还送来了已经收拾好的风筝:“姑爷说,让郑嬷嬷收拾好了,以后每年都可以拿出来用。” 郑嬷嬷忙派小丫鬟去接了风筝,然后忍不住赞道:“元大人真是细心、周到,事事处处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钱氏何尝不这么想? 她轻轻地叹气。 宋积云却坐立难安,她在屋檐下站了良久,直到家中的仆妇开始点灯挂灯笼,才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正指使着小厮换茶具。 将冬天用的釉上彩换成了夏天用的青花瓷。 宋积云脚步微顿。 正好进门的邵青看见她踌躇着站在门口,一面请她进去,一面笑着和她打招呼:“宋小姐过来了!” 元允中这才转身望过来。 灯光下,他一双乌黑的眸子明亮如星晨。 宋积云心中微微刺痛,但还是笑盈盈地走了过去,拿了一个青花瓷的杯子看了眼,道:“是皮球花。怎么不用虞美人?” 前几天宋家窑厂新烧了虞美人图样的新青花,特意送了一套给荫余堂。 皮球花图样的茶具是旧青花,底色是豆青色的。 邵青笑着道:“公子说,夏天用新青花,春天旧青花更应景。” 宋积云笑着颔首,状似随意地道:“那你们定好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城了吗?我还欠你十万两银子的酬劳,你总得给几天工夫我准备啊!” 元允中愣住。 宋积云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她温声道:“虽说我二妹和熊家的亲事不会大肆声张,但族里的人肯定都要请来坐一坐的。今天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总不能再麻烦你,耽搁了你的正事。好在是荫余堂的侧门通外面的夹巷,你们有事,可以从荫余堂进出。免得他们来家里闹腾的时候,逮着你说闲话。” 什么意思? 元允中震惊地望着宋积云。 她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吗? 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他嘴角翕翕,一副不知道从何问起模样。 宋积云眼眶有点热。 但她还是道:“之前大家不是说好了,我们的假婚约等你走后再向大家解释吗?我想,还是别让更多的人误会了,到时候我怕我怎么解释,大家都不相信就麻烦了!”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可之前他们明明说的好好,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元允中望着宋积云,神色茫然。 宋积云心如刀绞。 可有些事,拖得越久,只会让人更不舍。 “我就不打扰元大人了!”她声音莫名显得有些嘶哑,“我已决定支应门庭,坚守家业,元大人走的那天,我怕是没空送您了,还请元大人不要责怪。” 宋积云没敢多看元允中一眼,快步转身离开。 元允中呆呆地站在那里,像尊雕塑。 “等等!”可就当宋积云一只脚迈出穿堂,就要走出庭院的时候,他喊住了宋积云。 “你是说,我们是假婚约?”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宋积云,一字一句地道,“之前你问我婚约的事,不过是想让我帮你应付外面的人?” 他脸色煞白,让人想起初雪时,青竹枝上的雪。 宋积云闭了闭眼睛,低低地应了声“是”。 “是因为你不愿意离开景德镇吗?”元允中沉声道。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知道宋家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会这么想,更何况亲眼目睹了宋积云是怎么保住家产,是怎么掌管窑厂,是怎么庇护亲人的元允中。 宋积云点了点头:“是!” 仿佛她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元允中闻言神色微霁,道:“小雪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已颇有主意,是个可造之才。你若是担心以后家业无人继承,可以把小雪带在身边仔细教导,以后不管是掌管窑厂还是招婿,应该都不会坠了宋家威名。” 这是建议留了积雪在家里吗? 宋积云有些意外。 她没有想到元允中对宋积雪的评价这么高。 不过,几个妹妹里面,宋积雪的确是性格最好强的,引导好了,还真有可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甚至是继承家业。 只是,她和元允中之间,不仅仅是隔着一份产业。 她的目光落在了枝头刚刚冒出嫰芽的树桠上:“挣家业,不过是想家里的人过得好,不被人欺负罢了。我不愿意离开景德镇,主还是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无依母亲和尚且年幼的妹妹们。” 她回头,静静地望着元允中:“元公子,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往后余生,我恐怕再也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只是,我们遇到的时机不对。我没办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朝他福了福,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元允中却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走到之前宋积云落目的树前,折下了一枝树桠,道:“我十四就下场春闺。当时不管是我外祖父还是我祖父、父亲、伯父,都极力反对。他们觉得,我若是能扎扎实实地学几年,就算不能中个状元探花,怎么也能中个传胪。” 他抚着树桠上嫩黄的树芽,眼底仿若银河流动:“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参加了科举,只得了二榜第十四名。”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宋积云,道:“大家都为我可惜,可我却觉得很好。虽然没有在举业上留名,可我有了官身,有了俸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母也没有办法对我指手画脚,决定我的前程和婚姻。”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宋积云,道:“我可以帮你照顾你的家人。” 宋积云心神微震。 两世为人,她一路走来,从来没有人这样许诺过她。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多谢!”她真诚地对元允中道,“只是,你愿意照顾我的家人,我却没办法照顾你的家人。” 元允中难得面露惊愕之色。 宋积云直言道:“邵青以你家世仆的身份却能武举入仕,我已隐隐觉得你出身非同一般。待到南京之行,畅通无阻的巡检司,毗邻夫子庙的宅第,应天府的另眼相看……无一不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元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煊赫。” “宋家和元家相距甚远!”有了之前的误会,她发现和元允中说话必须得说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才行:“若是我们两家缘结秦晋,你家里人可会真心实意,毫无芥蒂,欢欢喜喜地接受这门亲事?” 当然不会! 这念头在元允中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望着宋积云,嘴角翕翕,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积云心头掠过几分不可察觉的怅然,却淡然地道:“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受父母恩惠,至今难忘父亲怎么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写字,母亲怎么在灯下给我赶制冬衣,妹妹们怎么依偎在我怀里撒娇。将心比心,你就算是和父母有罅隙,想必也会有这样温馨难忘的时刻。 “我不忍离开家人,又怎能让你忘记父母之恩?让你因为我和父母起争执? “你们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肉至亲,始终血浓于水。我却只是因你而进入那个家庭的媳妇。他们能原谅你,包容你,却未必愿意接受我。我不想,也不愿意这样的过日子。” 宋积云太清楚女子独立自主的重要性。 倘若元允中只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她还有可能奋力一搏。可当元家如高山般让人仰止时,她和元允中显然就不合适了。 风神庙里发生的一切就是佐证。 她再聪明,再能干,再算无遗策,王大人一力降十会,没有元允中的及时出现,她根本就不可翻身。 说来说去,没办法让她保持独立自主的婚姻,她是不会要的。 “抱歉!”宋积云朝着元允中福了福,“齐大非偶,我无意高嫁!” 元允中木木地站在那里,直直的睫毛在雪白的面孔投下淡淡的阴影。 “抱歉!”宋积云不忍直视,再次向元允中道歉,低着头,转身离开了荫余堂。 元允中抬头。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 且没有回头! 初春的季节,风吹到脸上已没有了寒意,元允中却觉得如坠冰洞般的寒冷。 细长的方竹落叶飘落在他的脚边,在春风中打着转儿。 直到院子里传来邵青的声音:“咦!宋老板呢?” 他捧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茶托走了进来,东张西望地道:“她刚刚还在这里的!我还特意去茶房拿了她很喜欢的桂花糖做茶点……” 可当他看见孤零零站在院子中间的元允中时,声音不由地低了下去。 元允中身姿笔直,面色却如素缟般苍白,乌黑的眸子仿若坠入深渊的星子,黯淡而无光。 他算是和元允中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元允中很早就学会了七情六欲都不上脸,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元允中这个样子。 “怎,怎么了?”他不由小声问。 “没事!”元允中喃喃地道,声音轻如夜风,邵青要不是耳力好,根本听不清楚,“我没事!” 他的声音渐渐坚定,好像是在回答邵青,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邵青一头雾水。 这不像没事的样子? 难道和宋老板吵架了? 不应该啊! 当初公子和二老爷吵得那么厉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宋老板说什么了,把他们家公子打击成这个样子。 邵青挠了挠脑袋,还在那里寻思着这话该怎么问,元允中却突然动了起来:“我去江师兄那里一趟。看看京里的折子来了没有。” 宁王案已经完结,他们只等京里的密折过来,就可以回京复命了。 他们出来得已经够久的了。 邵青忙道:“那我给您准备马车。” 一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雨丝如牛毛般斜斜地落下。 “不用!”元允中走进了夜色中,“我骑马去。” 还吩咐他:“你不用跟着我,我去去就回。” 邵青怎么敢让他一个人出门,可等他拿了伞追出去,元允中已不见了踪影。 姐妹们,悄悄爬上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梁县府衙后院的书房,江县令正在灯下看着京城里送来的公文。 江小四端着茶点走了进来:“大人,您今天都看了一天公文了,歇会吧!” 他说着,把茶点放到了书案上,转身推了窗。 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湿润的空气涌了进来,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 江县令不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目光落在了红漆描金托盘上的折枝花青花瓷高脚盘上:“太师饼、枣花饼、椒盐饼……哪来的京式点心?”他拿起来尝了一口,“还是青梅口的,吃着像大顺斋的手笔。” 江小四抿了嘴笑,道:“是巡检司的徐大人送来的。说是家里人来看他,带了些点心过来,他给认识的人都送了些。” 江县令点了点头,喝了口茶。 有小厮跑了进来,道:“邵公子过来了。” 江县令一愣,忙道:“快让他进来。” 小厮领了邵青进来。 邵青身上全淋湿了,小四忙拿了帕子给他擦脸,江县令见了道:“你怎么也没有披个雨具?还好你身材和我差不多。小四,赶紧去让人用老姜红糖严严实实地煨碗姜汤过来。你再去我屋里把我没穿的衣服拿件给邵青换了。这春季的雨看着没什么,真淋在身上,那也是会大病一场的。” 小四“诺”了一声,跑了出去。 邵青却朝着江县令摆了摆手,急切地道:“公子过来了没有?” 江县令讶然,道:“出了什么事?我没看见他。” 邵青急了起来,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和宋老板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还说要来找你,我拿把伞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江县令也脸色大变。 元允中有个迷路的习惯,他们这些他身边亲近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然邵青也不会跟着元允中来梁县办事了。 “你先喝碗姜汤。”江县令道,“我这就吩咐下去,和你一道去找人。”他还安抚邵青,“梁县就这么大,他又身手不凡,十之八、九是和从前一样迷路了。” 邵青哪里还有心思喝姜汤,等到江县令点齐了衙役,众人一起出了县衙。 雨越下越大,砸在郁郁葱葱的树上、青石路板上、桐油伞和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邵青和江县令等人在县衙和宋家之间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也没有找到人后,众人又分头四处寻找。 一阵雷电交加,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盆而下,从屋檐、房顶而下,汇聚成一道道小溪。 蓑衣已经成了摆设。 江县令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冲着身边已经看不清脸的衙役高声喊道:“邵大人那边有消息没有?” 衙役摇了摇头,随后想到彼此都看不清楚对方的神色,他也高声喊道:“已经派人去看了,还没有回音。” 江县令沉着脸在牌楼上站了片刻,对身边的人道:“走,我们回去县衙和宋家的路上再找找。” 众人面面相觑地围了过来,见江县令一声不吭地往宋家去,他们也不好吭声,沉默地跟在江县令身后。 一行人匆匆拐过街角,突然看见被雨水漫过的街心摇摇晃晃地走着个人。 众人心中一惊,江小四已飞奔过去。 “大人!是元公子!”他惊喜地高呼。 江县令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元允中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衣服顺流而下,在脚边滴滴答答聚成了一小滩水。 而他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更是让江县令骇然。 元允中从小就不是个乖顺的孩子,就算他在幼童时候被像镜湖先生那样的鸿儒质疑,他也从来没怀疑过自己。 可现在…… 江县令心里发慌,手忙脚乱地脱着身上已经湿透的簑衣,一面往元允中身上披,一面焦急地道:“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商量我的?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黄师兄也在江西吗?实在不行,八百里加急,送封信去京城也成啊!” “师兄?”元允中浑浑沌沌望着江县令,眼神空洞呆滞,像那泥塑的菩萨,虽然高大英俊,却没有了精神。 江县令心中一痛,立马应了一声“诶”,伸手就要去扶元允中。 元允中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 宋积云躺在挂着帷帐的黑色钿螺填漆床上,听着屋外的风声雨声,仿佛躲在间小小的房子里,不管外面如何纷繁,她也有自己的一隅之地。 往常,这是宋积云最喜欢的时刻。 可今晚,她却闭上眼睛也睡不着,直到天色渐明,风雨停下,香簪来服侍她起床,她还是有点怏怏的,甚至用过早饭之后,借口春困,一口气睡到了下午夕阳西下,直到郑嬷嬷担心地摸着她的额头,她才醒过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小丫鬟们支了窗棂,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馥郁的花香涌了进来。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 郑嬷嬷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小姐昨天去无名寺吹了风,没敢惊动太太,让人去请了大夫。等会大夫来了,给您诊个平安脉,我也好放心。” 宋积云靠在床头大迎枕上笑了笑,问起了宋积玉的婚事:“那边可曾派人过来送信?” 说起这件事,郑嬷嬷顿时眉飞色舞:“怎么没派人过来?!不仅派了人过来商量二小姐的婚事,还让人带了谢媒的礼单。别说,有三、四张礼单,少有的大手笔。” “那不是挺好吗?”宋积云笑着,深深地吸了口气,打起了精神,把那些纷乱的心绪藏好,压在了心底。 时间会抚平一切。 郑嬷嬷亲自服侍宋积云梳了妆,两人一起去了钱氏那里。 钱氏正和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清点自己的陪嫁,指使着宋积雪帮着重新整理账薄。 看见宋积云进来,宋积雪立刻丢了笔,嘟着嘴向她告状:“姐夫布置给我的功课我还没有做完呢,娘非要拉了我帮她整理账册。这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吴总管随手就能办妥。要是吴总管没空,去窑厂账房里调个管事也成啊,让我帮着登记造册,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只怕以后这算术课也要断了。 宋积云爱怜地摸了摸宋积雪的头,问钱氏:“娘,你怎么突然清理起陪嫁来?” 悄咪咪地继续更新…… 第二百五十九章 钱氏闻言就从打开了的箱笼里拿了一匹银红色织梅花水波暗纹的湖绸在宋积云身上比了比,温柔地笑道:“你二妹妹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我寻思着她的嫁妆也该开始准备了。我这些年也为你们姐妹攒了不少好东西,趁着你二妹妹出嫁,把东西分一分。” 说完,她想起大女儿的婚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积云也能觅得个如意郎君。 她把匹头交给了身边的小丫鬟,道:“你也来挑两、三件自己特别喜欢的拿走,剩下的你们姐妹四个平分了。” 宋积雪在旁边捣乱:“娘,要是我和姐姐同时看上了您的这尊玉观音,您给谁?” 钱氏气烦她抱怨不停,挑着眉道:“那就谁也不给!我自己留着。” 宋积云莞尔,道:“我就不用了,让妹妹们挑。” 钱氏特意把那尊玉观音塞在了宋积云的手里,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不缺这些,以后小四出阁,肯定得还靠你贴补。可你也是我姑娘,你妹妹有的,你也得有。” 宋积雪就故意在旁边说钱氏“偏心”。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只是等到下午,宋积雪跑去荫余堂上课,却没见到元允中,也没有留下一句话。 她满头雾水地跑去找宋积云:“姐夫不见了不说,邵青哥也不见了。问了六子,六子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或者是觉得意兴阑珊,和邵青连夜搬了出去。 宋积云胸口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 她忍着心中的不适,笑意带着几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勉强:“元公子又不是你的西席,他有差事在身,偶尔有事不能给你上课,不是很正常的吗?反倒是你,别总去打扰他才是。”还问她,“你不是说元公子给你布置的功课你都没有做完吗?怎么还有空去荫余堂?赶紧做你的功课去。” 宋积雪向来对宋积云敬重有加,闻言不敢顶嘴,小声道:“可姐夫从前要出门都会给我留话,还会给我另布置功课。这次却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我肯定有点担心啊!” 宋积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也许是有急事,没来得及。” 宋积雪有些沮丧,道:“好吧!那我明天再去找姐夫。” 宋积云却寻思着怎么把这俩赶紧隔开了。 “明天熊家有人过来,你恐怕没有空。”她道,“你这几天有空,就好好陪陪你二姐。你的功课,我和元公子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你正式请个先生。” “不要!”宋积雪道,“没有谁比姐夫更厉害了。” “厉害也不能总给你当夫子吧!”宋积云哄着宋积雪。 宋积雪是个听劝的孩子,有些难过,却也知道姐姐说的是实情,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就好了。 宋积云吩咐她:“娘这两天要帮着你二姐姐拟陪嫁的单子,你有空就帮着娘照看一下四妹。我这几天要忙着和严老爷他们商量烧新青花瓷的事,没空管家里的事,你得帮衬我一把。” 宋积雪果然被转移了视线,她连声道着“姐姐你放心”,把元允中不在荫余堂的事抛在脑后,一溜烟地跑去钱氏那里。 宋积云松了口气,由郑全陪着去了景德镇的瓷器商会。 马会长自从万公公丢了个大脸,不怎么出现在景德镇众人面前之后,就恢复了精神,抖擞起来。听说宋积云要和严老爷几个定烧新青花的事,他就自告奋勇,提出让他们到商会来商量这件事,还道:“这是商会的大事,不能让宋老板的善举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泯于世人了。” 宋积云想着从前还有报纸杂志之类的帮着宣传,如今还能有什么手段不成。 等她到了商会才发现,原来马会长请了个落魄书生,要把这件事写下来,教给说书的先生四处宣扬,还悄声跟宋积云道:“那些说书先生只要说一场,就能从商会拿到一百文钱。若是茶楼满座,能拿二百文。” 宋积云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见任何时候,只要想干,就有办法。 她学着马会长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也不能让商会吃亏,这钱我出了。” 宋积云不可能一笔一笔地跟商会算这个账,肯定会多给钱。 马会长笑容可掬,亲自带了宋积云往议事的花厅去。 严老爷几个早已经花厅等着了。 几个人把景德镇制瓷的人家都评点了个遍,这才开始一个个确定做新青花瓷的名单。 景德镇原本十家就有九家烧瓷,这一番功夫下来,花了四、五日。 宋积云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全然顾不上,好不容易把烧瓷的人家定了下来,比往日早了两个时辰回来,却在门口碰到了邵青。 他行色匆匆,提着个大包袱,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宋积云不由和他打了个招呼:“邵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我这几天忙着窑厂的事,也没来得及和你碰上。” 邵青有些着急,快言快语地道:“我们家少爷淋了雨,受了风寒,烧得浑身滚烫滚烫,一直说着糊话,好不容易今天醒过来了,我过来拿几件衣服。” 宋积云听着心中一悸,连珠炮似地道:“怎么一回事?元公子如今歇在哪里呢?可请了大夫去看看?大夫是怎么说的?要不要紧?” 邵青笑了笑,道:“在江大人那里养病,几个大夫都在堂前候着,黄大人还把龙虎山的张天师请了过来。已经用了药,没事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有些没精神,在静养就是。” 宋积云沉默了片刻,道:“邵公子能不能等等。我这里有支百年的人参还有只成了形的何首乌,虽说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你也帮我带过去,给元公子补补身子骨也好。” 邵青倒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宋积云指使小丫鬟去吴总管那里拿药材,自己则一路小跑着回了院子,把茶房里几包上好的燕窝和花胶包了起来,急急地去了邵青等候的轿厅:“一起带过去给元公子补补。” 还怕邵青不知道怎么吃花胶,把用法说了又说,并道:“江县令虽是梁县的父母官,可他刚来不久,不比我从小在梁县长大。若是元公子想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又一时找不到在哪里买的,就让人给我带个话,我来办。” 随后想着感冒了的人胃口都不好,道:“我等会给他做点川渝那边的泡菜,配着粥吃,也能开开胃。” 悄咪咪地继续更新…… 第二百六十章 邵青没有多想。 宋积云对元允中的吃穿嚼用向来很照顾,听说元允中病了,送些补药、做点小菜也是人之常情。 他连声道谢,道:“正好,公子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江大人正为这件事犯愁呢!” 随后没等宋积云仔细盘问元允中的病情,他就辞别宋积云,直奔梁县县衙而去。 宋积云却坐不住了。 现在是春天,若是要做川渝的泡菜,一夜工夫,怕是没办法泡出爽口开胃的泡菜。可她随即又想到因为她爱吃这一口,家里时常会做,厨房应该有老泡菜水。若是把温度升高了,应该能试一试。 宋积云去了厨房。 厨房果然还有剩下来的老泡菜水,只是这几天宋积玉有点上火,她又没怎么在家里吃饭,厨房有些日子没有做泡菜了。 她干脆让厨房采买的立刻去买些新鲜的红、白萝卜回来,准备自己亲自动手,泡点泡菜。 灶上的婆子哪敢耽搁,忙跑去常给宋家送菜的菜农那里。 宋积云想着元允中吃不得辣,要了些冰糖过来,挽了衣袖改良泡菜水,眼角的余光发现在厨房的墙角还堆着一堆新鲜的春笋。 酸春笋也是很好的下饭菜,而且此时正是吃春笋的季节。只是那酸笋也得腌上两、三天才有得吃。 她索性吩咐郑全:“你去把石板房小窑点起来,我烧几个素坯。” 正好把泡菜坛子和酸笋都端到那边去,高温发酵。 郑全不知道这厨房和小窑有什么关系,只当是宋积云突然间对烧窑有了新想法,应了一声,就带着家里的小厮准备起来。 宋积云抱了两个陶瓷坛子过来,把前些日准备给宋积玉烧的陪嫁瓷器放了一部分到小窑里,点了火。 等到第二天,宋积玉陪嫁的瓷器没烧好,倒是她做的泡菜和酸笋都好了。特别是那泡菜,因为减少了辣椒,加了大量的冰糖,既有苏州菜系的甜口又带着些许隐隐的辣,非常的爽口。 宋积云试了试味道,见那对陶瓷坛子笨拙又不美观,记起自己库房里还有对琉璃瓶子,遂让香簪去找了出来,装了泡菜和酸笋送去了县衙。 * 元允中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京城来的公文,神色有些颓然地听着江县令说着宁王的案子:“老师估摸着皇上也是这意思。只要宁王不提什么‘一字并肩王’,不提什么‘划江而治’,不谋逆,贪就贪点,都是些钱财上的事。所谓的‘走私案’就可以结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只可惜了南昌府的几位同僚,白白受了辱。” 元允中恹恹地点了点头,说起了回京城的事:“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江县令闻言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 元允中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春日妩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明晃晃地落在案几上的青花葫芦瓶上。 邵青走了进来:“公子,宋老板派人送过来的。说是泡菜和酸笋。我去给大夫瞧过了,说你能吃。我等会给你弄点。” 元允中抬头望过去。 他没说什么,江县令却“哎哟”了一声,道:“这是琉璃瓶吧?用琉璃瓶装泡菜,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得了琉璃瓶都要收起来当传家宝,宋老板倒好,直接装这三、五文就能买到一堆的泡菜和酸笋了。早就听说宋家富甲天下,可见传闻不假。” “胡说些什么?”元允中皱了皱眉,突兀地打断了江县令的话不说,还告诫他,“财不外露。她一个女子掌家原本就不容易,你是梁县的父母官,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感慨一下都不行吗? 江县令忍了又忍,终是没有说话。 元允中看似面无表情,眼底却透出几分光来,对邵青道:“我看看!” 邵青也觉得宋积云这手笔有点大,以为元允中也是好奇,抱着两个琉璃瓶子就跑了过去,道:“这两个琉璃瓶的品相很好,也不知道宋老板是连瓶子带菜都一起送给我们了?还是只是拿这瓶子来装东西?” 元允中目不转移地看着两个琉璃瓶子,道:“是谁送过来的?人呢?” 邵青道:“是香簪送过来的。把东西交给我就走了。说是宋老板今天还要和严老爷他们去拜访那几家能烧新青花的窑厂和作坊,她还得赶着回去帮郑全的忙——宋老板昨天晚上突然开窑,说是要给宋家二小姐烧点陪嫁的东西。” 元允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公文丢在了床边的小几上,道:“师兄,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用了饭再去见徐光增?” 江县令看了看邵青手中的泡菜瓶子,再看了看外面还没有升到日中的太阳,道:“那我现在是算吃早饭还是算吃午饭呢?”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师兄了。徐家是京城出了名的老饕,他家的厨子想必手艺不错。” 他的话音未落,有小厮进来,朝着三人行了礼,道:“元大人,有人送了封信给您。” 元允中接过信,当即就撕开看了起来。 他乌黑的眸子瞬间聚起寒霜,屋里的空气也一凝。 江县令皱了皱眉,道:“谁的信?出了什么事?” 元允中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地把信重新折好,塞进了信封里,轻轻抚了抚信封的纹路,徐徐地对邵青道:“你刚才说,宋老板和严老爷他们去看烧新青花的作坊了?宋老板送了补品还有自己做的小菜,礼轻人意重,你亲自跑一趟,去给宋老板道个谢。” 邵青以为他这是要支了自己和江县令说话,应了一声,出了内室,先去了宋家,知道宋积云在吴老爷的作坊,又赶去了吴老爷的作坊。 春日融融,宋积云穿了件淡绿色春裳,被一群穿蓝着褐的大老爷们簇拥着,像那长在枝头枝娇妍的花,偏生几个大老爷却对她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邵青看了一会儿,才上前去见宋积云。 知道他是特意来给自己道谢的,宋积云颇为惊讶,道:“元公子好些了没有?泡菜和酸笋可还合他的口味。若是吃得好,你再来找我要。” 邵青自然是诸事称好,没想到回到县衙,只见江县令没见元允中。 他奇道:“公子呢?”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邵青愕然。 元允中从小跟着他的外祖父镜湖先生读书,长到十岁才回元家。之后又跟着他的伯父读书。可不管是镜湖先生还是元允中的伯父,教他读书的时候都已经致仕,并没有收其他的学生。 若说可以称得上同窗的,也就是元允中少年中举,镜湖先生觉得他没有同窗之谊,怕以后在官场上吃亏,特意将他送到鹤山书院读书。结果元允中读了三个月就感觉不适应,又不愿意重回元家,干脆下了场。 虽说也金榜题名,可对于元、王两家来说,没能进入前三甲,还是非常可惜的。 他接过了信,嘀咕道:“难道是鹤山书院的人?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信封是牛皮纸,中间贴了大红洒金的笺条,没有题名也没有落款,但封口处却用了红漆。 他把信递给了元允中,抓了把铜板打发了报信的人:“辛苦了,喝杯茶。” “邵大人也太客气了!”衙役高兴地和邵青客气着,邵青却吓了一跳——元允中突然面如寒冰,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您这是要干什么?”邵青顾不得和那衙役寒暄,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扶元允中,“大夫说了,您这几天要静养。您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就是了。您这是要喝茶还是要看书?” 或许是起来得太急,元允中推开邵青的手,身体却趔趄了一下,额头也冒出细细的汗。 邵青就更紧张了,扶了他的胳膊:“您快躺下,快躺下。有什么事我来,我来!” 一秒记住 元允中推开他的胳膊,稳稳地站住,乌黑的眸子如阳光下的冰面般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神色也冷峻到了极点,屋里的气温都仿佛比刚才冷了几分。 邵青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刚才衙役送来的那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元允中撕开,攥成了一团,紧紧地捏在手里。 他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迟疑地喊了声“公子”,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元允中没有说话,点漆般的眼眸更加深沉了。 邵青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元允中却慢慢坐在了床上,徐徐地重新把那信封抚平,将信重新塞进了信封里,轻轻地抚着信封的纹路,温声道:“你刚才说,宋小姐和严老爷他们要去拜访那些烧新青花的作坊?” 邵青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样的元允中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可一旦打破这平静,海涛就会拍岸而起,呼啸着吞天噬地。 他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小声道:“香簪是这么说的。” 元允中点了点头,道:“宋小姐既送了补品过来,还送了自己做的小菜。礼轻人意重,你亲自跑一趟,去给宋小姐道声谢。” 不是说要买几个琉璃瓶给宋老板吗? 等琉璃瓶到了手再去给宋老板道谢岂不是更显诚意? 邵青有片刻的犹豫。 元允中已一个眼神劈了过来,锋利如刀,让他有再多的话都咽了下去。 反正元允中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明晃晃地支开他了。 何况连老太爷都私底下称赞他们家公子“善谋善断”,来前老太爷更是反复地叮嘱他,这次宁王案错综复杂,以他的小脑瓜子,给人卖了恐怕还会给对方数钱,一切都要听元允中的吩咐。 邵青立刻点头,道:“我这就去见宋小姐。” 元允中面色微霁。 邵青一溜烟地跑了。 他不知道哪些作坊入了宋积云的眼,先去了珠山那边的宋家,见到了郑全。 郑全在帮宋积云守小瓷窑,虽然不知道宋积云的行踪,却叫了吴总管陪着他打听宋积云在哪里。 得知宋积云在吴家作坊的,吴总管和他一起赶了过去。 却晚了一步。 宋积云一行去了王家的作坊。 他们到了王家作坊,王家作坊的人却说宋积云已经走了,去了严老爷家。 春日融融,一群大老爷们在花树下品茶说笑,偏偏没有宋积云。 邵青直皱眉。 严老爷忙道:“半路上有妇人拦了宋老板,说是祖传画佛家八宝的,想让宋老板看看。我让我儿子陪着宋老板去了那妇人家里。” 邵青哭笑不得,由严家的管家陪着去了那妇人家里。 一进的小院,他进去就看见宋积云被个三旬妇人抹着眼泪苦苦哀求着:“宋老板,我知道我这本事在男人堆里不算什么,可我这不是寡妇失业,没有办法了,想求口饭吃吗?我愿意学,也愿意吃苦,您能不能让我去你们家窑厂做窑工?或者是您介绍我去谁家也行。我就求口饭吃,别把三个孩子饿死就行了。” 旁边的严大爷满脸无奈,碍于男女有别,上前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劝道:“我们是开窑厂的,这画工不过关,就算是想给口饭你吃也不成啊!你要是真能吃苦,景德镇那么多活,干点什么不能养活自己?何必非要逮着宋老板叫苦呢?” 宋积云也道:“窑厂里的人是凭手艺吃饭的。我不能因为同情你,就坏了规矩。不然那些大师傅们花十年、二十年,拼命学得一门好手艺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妇人拦着宋积云不让走:“您也是女子,知道女子的艰难,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宋积云有些不悦。 邵青则听不下去了,拔高声音喊了声“宋老板”,道:“您可让我一阵好找。严老爷那边正等着您拍板呢,您赶紧过去,这里的事等得了闲再议也不迟。” 宋积云真真松了口气。 她不是不愿意帮这些愿意自救的女子,她只是不喜欢这样道德绑架。 她也萌生了以后有能力,可以招些女工的念头。 “不好意思。”宋积云道,“我不可能招你进宋家窑厂当画师。你要是非做画师不可,最好还是拜个师傅,苦练几年画艺再说。” 那妇人还要死心,严大爷挡着,邵青又在她的麻穴上按了一下,几个人才得以脱身。 邵青问宋积云:“您怎么不带几个小厮或者护卫在身边?遇到这样的事也好脱身。” 严大爷没等宋积云开口,接话道:“景德镇遍地的窑工,谁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人呢?” 宋积云叹气,道:“好在只是花费了些时间,没有漏过能帮衬的人。” 邵青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好奇地道:“这妇人缠了您很久吗?” “可不是!”严老爷闻言直摇头,“又是跪又是求的,非要宋老板来她家看看。也是宋老板心软,跟着过来了,还仔细地跟她讲她的画工有什么不足之处,指点她想做画师可以拜谁为师。这要是遇到别人,早就拂袖而去了。” 女子生存原本就艰难,宋积云不想因为这妇人坏了严老爷这样窑厂主的印象,待以后她要是能争取让女子进窑厂做事平白增加阻力。她转移了话题,问邵青:“你怎么来了?可是元公子那边有什么事?” 邵青说明了来意。 “这是什么事。元公子也太客气了。”宋积云笑道,问起了元允中的病情。 邵青自然是说“好”。 宋积云还叮嘱他:“如果泡菜和酸笋还合元公子的口味,你告诉我,我再给他腌一点。若是元公子有什么想吃的,你也可以让人去家里说一声。我是土生土长的景德镇人,总比你们要熟悉一些。” 邵青道了谢,寒暄着送宋积云去了严家,这才回了衙门。 谁知道元允中却不见了。 改了前一章的内容,有点晚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邵青皱了眉,问收拾内室的小厮:“公子呢?” 小厮不安地缩着肩膀:“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正房当值的。我来的时候,公子已经不在屋里了。” 邵青气闷,转身出了正房,站在院子中间喊了一声,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小厮都跑了出来。 他问:“你们有谁知道公子去了哪里的?有重赏。” 众人摇头。 也有那机敏地道:“邵大人,你走后没多久公子就走了。” “公子是骑着马出去的。” “是我们家大人从京城带过来的那匹青骢马,跑得可快了,一溜烟就不见了。” 一点有用消息都没有。 邵青去了前面县衙,问了几个当差的衙役,也不过是知道元允中出了县衙,往南边去了。 他直跺脚:“公子的病还没有好呢,你们也不拦着点。” 几个衙役唯唯诺诺道:“公子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就算我们想拦也不敢拦啊!” 邵青只能暗自生气。 也不知道公子接了封什么信,居然把他支出去自己跑了。 回去之后,他怎么也要到镜湖先生面前告公子一状。 这念头闪过,他又气馁。 如今公子简在帝心,有时候镜湖先生都要向公子讨主意,他就是向镜湖先生告状,镜湖先生只怕也拿公子没办法,反而惹得镜湖先生担心。到时候他祖父肯定会斥责他的。 可他又实在是担心元允中,怕他迷路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如果知道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就好了! 邵青心中一动。 就算皇上微服私访来见公子,遇到沐休日,公子都假装不在。 能让公子生着病还出门的,只能是攸关黎民百姓生死的大事。 江县令是梁县的父母官,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肯定是知道的。 邵青仿若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抓了当差的衙役问:“你们家县令什么时候回来?” 衙役摇头,道:“不知道。今天好像没有什么案子要审理,也不用升堂。” 邵青怀疑江县令为了口吃的会赖在徐光增那里不回来。 他去了按察使临时落脚的巡检司。 江县令满嘴红油地在和徐光增、邓晨几个吃川渝的辣锅子。酒酣耳热的,见了邵青,邓晨高兴地给他让座:“徐大人家厨子烧的汤底,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辣锅子。难怪万贵妃的侄儿万慎都常跑到你们家去吃饭呢!” 徐光增呵呵地笑,吩咐身边的服侍的小厮:“再去宰一头牛,一头猪,给邵大人上盘毛肚,上盘黄喉,上盘肝花。”还告诉他:“别看这些东西看着腌臜,可只要你吃一回,肯定会想二回。” 邵青想到不见的元允中,再看看这一堆子的大鱼大肉,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道:“公子不见了!” 巡检司的副使正给江县令倒着酒,还道:“上好的金华酒,还是我祖姑奶奶出生那年我曾祖父埋的,我特意起出来孝敬几位大人的……”邵青的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困惑地道:“公子,什么公子?谁家的公子?” 偏生江县令等人都喝得有点多,闻言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邓晨还在那里道:“真的,徐大人说的是真的。我从前来从不吃这些腌臜货的,如今还准备试试徐大人推荐的猪脑。一头儿里可只有一副猪脑。” 邵青板着脸就把江县令从锅子旁拖了出去:“公子不见了,我都急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喝酒吃饭。要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看你怎么跟元大人和王夫人交待。他们可是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 江县令吓得一下子酒全醒了,道:“什么意思?小四不见了?出了什么事?” 邵青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好歹好受了一些,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这几天朝堂和梁县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江县令也觉得那封信颇为蹊跷,但他更相信元允中的判断,道:“朝堂和梁县都没有什么大事。小四怎么说也是朝廷三品大员,你别总把他当个孩子似的。他虽然不认识路,又正病着,可他一个脑子抵你几个脑子,他若是不想告诉你,你就算是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然后安慰他:“你也别着急,说不定等我们回去,他就回来了。” 邵青没办法像江县令这么豁达,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县令一噎,心虚道:“怎么也把晚饭吃了再回去吧!” 邵青怒目。 江县令忙道:“好,好,好。我这就跟你回去。可你总得让我吃饭了再回去吧。“ 邵青只好和江县令回到桌边。什么毛肚、黄喉他是不敢吃的,涮了点牛肉、猪肉。还挺好吃的。他寻思着下次推荐给元允中。不过,估计元允中不会吃。但宋老板肯定喜欢。 他耐着性子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把江县令拉了回去。 元允中还没有回来。 江县令酒足饭饱,歪在罗汉榻上喝着碧螺春,看着坐立不安的邵青,懒洋洋地道:“大不了我再带着县衙的衙役、捕快去找他。你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地喝杯茶?” 邵青深感江县令不靠谱,忍不住后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听公子的跑去向宋老板道谢的。” 江县令在攒盒里挑挑拣拣地挑出了颗窝丝糖,漫不经心地应付他道:“这又关宋老板什么事?我走之后小四又干了什么?” 邵青懒得理会江县令,继续在那里嘟呶:“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去给宋老板道谢,结果跑了半个景德镇才找到宋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同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公子巡抚江西,什么牛鬼蛇神都找了过来……上次还有个人说他是什么荆州白家的人,公子压着不见,他又哭着喊着说自己是武昌人……” 江县令却愣住,举在嘴边的窝丝糖半晌都没丢进嘴里。 “你说什么?”他问邵青,眉眼一下子端正起来,流露出少见的肃穆,“信是小四的同窗写的?然后公子就打发你去见宋老板了?” 邵青点头。 江县令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邵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就算真是同窗,有什么事还要避着我的?” 江县令却顿时脸色铁青,忙叫了江小四进来,道:“你拿着我的名帖赶紧去找徐光增,不,去找邓晨,徐光增是个草包,让他随时调人给我。邵青,你随我去趟宋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百六十三章 “去宋家?”邵青满头雾水,“我们去宋家做什么?难道你怀疑公子接到的那封信与宋家有什么关系?” 江县令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直接去内室换了件出门的衣服,就催着他赶紧上车马。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邵青一面跟在他身后跳上了马车,一面追着他问,“你还从巡检司调人,一定是公子遇到事了。我们也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伱别这么装神弄鬼的好不好!我好歹比你们的身手都好,万一要动手,你不还得要我出面。” 车夫扬鞭,马车风驰电掣般骨碌碌地朝宋家驰去,他差点跌倒,这才住了嘴。 江县令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不忍直视,低低地冷哼了一声,道了句“傻子”。 邵青没听清楚,好奇地问他:“你说什么?” 江县令无奈地闭了闭眼睛,道:“我说等会我们去了宋家,见到了宋老板,你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我让你留在宋家,你就留在宋家;我让你跟着宋老板,你就跟着宋老板。总之,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了。” “凭什么啊?!”邵青不服地嚷道,“那盲婚哑嫁还要三书六礼呢?你又让我听你的,又不告诉我为什么。”他双手抱胸,冷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 江县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难怪镜湖先生想办法让你武举入仕,你到今天也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你那脑子就不能用一用。” 邵青气得要打他,却被他喝斥一声,沉声道:“小四哪里来的同窗?他在鹤山书院说是读了三个月的书,可他不是在太湖那边的别院炼丹,就是在寒山寺听禅,连书院的教授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你就不想想这个同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邵青挠着脑袋。 江县令也懒得和他浪费时间了,道:“只有小四小的时候,先帝大寿,几位藩王带了世子进京,先帝让镜湖先生在文华殿给太子讲筵时,不仅几位藩王世子跟着在文华殿听了几天的课,小四也跟着镜湖先生进宫,在文华殿听了几天的课。” 邵青一下子跳了起来。 可惜这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马车上,头狠狠地撞在了车顶。 他“哎哟”一声捂了头顶,道,“那是宁王还是淮王?或者是湘王?当时他们都在场。” 江县令觉得自己胸口痛,忍不住高声道:“淮王和湘王没事跑到梁县干什么?他们没有旨意随意离开藩地,就不怕被言官弹劾,皇上责罚吗?当然是宁王啊!小四巡抚江西,不就是来查他的吗?你平时都在干些什么?脑袋长在脖子上就是个摆设吗?” 邵青顾不得和江县令口角,更茫然了,道:“可这与宋家有什么关系?与宋老板有什么关系?” 据说聪明的人都不喜欢聪明人。 江县令觉得,邵青能在元允中身边呆这么长时候,肯定是因为太傻。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决定还是不提醒邵青的好,道:“小四不是明面上是宋老板的未婚夫吗?” “你是怕宁王拿公子没有办法,迁怒宋小姐吗?”邵青道。 不然公子也不会让他去见宋老板。 话音刚落,他顿时脸色一白。 宁王的那些龌龊事早被他们家公子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虽然他们家公子来江西之前就已经决定只查案,不办案,不掺和到皇上与藩王的罅隙中去,可架不住宁王心胸狭窄,狂妄自大,胆大包天,连朝廷命官都敢随意鞭打。 邵青恨不得跺脚:“公子为何要单刀赴会?就不能等我回来?就不能找徐光增调兵遣将吗?再不济,把巡检司的人带上也行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他急切地对江县令道,“你赶紧想个办法尽快找到公子才是。” 谁知道宁王那疯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说话间,宋府到了。 邵青率先跳下了马车。 宋家上下都认识他,宋家的门房忙吆喝着小厮去卸侧门的门坎,好让他的马车进来。 邵青问门房的:“宋老板回来了吗?” “回来了!”门房的笑着给他行礼,“回来快半个时辰了。” 他一抬头,看见了江县令。 “大人!”他一个哆嗦,立刻让人去通禀宋积云,殷勤地迎上前来给江县令行礼。 江县令点了点头,得了信的吴总管立马跑了过来,将他们迎到了宋家厅堂。 宋积云穿了件藕荷色素面褙子走了进来,白皙的面孔玉石般熠熠生辉,厅堂都暗了几分。 “江县令!”她客气地行礼。 江县令摆了摆手,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并道:“宋家邵青熟悉,我让邵青带人守在宋家。宋小姐也跟令堂和家里人说一声,没事的时候少走动,更不要出门。等我们找到了公子再说。” 宋积云愣愣地站在那里,人傻了似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宋老板!”邵青非常着急,元允中已经三个时辰都没有消息了,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害怕元允中有个三长两短的。 宋积云眨着眼睛,好像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似的。 随后她就急了起来:“那你们赶紧去找元公子。我这里没事。我会约束家里人不出门的。我家除了郑全,我家里还有好几个身手不错的护院,你们不用担心我家,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只管忙去。” 邵青也是这个意思。 可江县令却很坚持,道:“宁王这个人胆大妄为,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要派了什么人过来,你们毕竟是平民,恐怕无力与他周旋,还是让邵青留在这里的好。” 宋积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她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家人。 她嘴角翕翕,眼底流露着没办法隐藏的痛苦。 “多谢江县令。”她低下头,给江县令行了个福礼,却不敢抬头。怕眼眶眶中湿意会滑落面颊,“我,我会尽快安排好家里的事,让邵青过去帮忙的。” “不用!”江县令道,“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没办法兼顾两头,还请宋老板务必保重才是。” 宋积云木然地点头。 邓晨和徐光增赶了过来。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邵青有些急躁,双手紧握,和宋积云说着心里话:“已经三个时辰没有公子的消息了。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宋积云却另有担心,她道:“那宁王,真的有那么胆大包天?不管怎么说,元公子好歹是巡抚,是钦差,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难道就不怕皇上责难。” 邵青苦笑,道:“说不定他正是因为公子是皇帝近臣,才特意为难公子的!” 宋积云闻言心浮气躁,端起茶盅喝了两口茶又觉得茶凉了味道苦涩,重新放下。 有没有什么办法破解呢? 她苦苦的思索着。 江县令丢下徐光曾和邓晨走了过来。 他神色有些凝重,低声对宋积云和邵青道:“刚刚邓晨证实了,宁王来了梁县,他的船停在南门渡码头。等会徐光曾会去拜访宁王,我和邓晨会带人往南边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一条昌江弯过梁县和景德镇,梁县的码头叫南门渡码头,景德镇的码头叫昌江码头。南门渡码头走人,昌江码头走货。巡检司为了方便,则设在昌江码头。 “难怪我们都没有发现宁王来了梁县。”邵青目光一寒,低低地骂了一句。 江县令没有理他,而是对宋积云道:“宋小姐,请您务必保重。” 宋积云应诺,送走了江县令等人,让郑嬷嬷请了常给她们家做衣服的裁缝进府做衣服。 宋家女眷都聚在钱氏屋子里,挑料子,看款式,配颜色,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谁还有心思四处走动。 宋积云暗暗点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元允中。 她去了荫余堂。 邵青正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看见她,忙道:“我这边都安排好了,只要宁王的人不过垂花门,就没人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 可若是过了垂花门呢? 宋积云没有问这么扫兴的问题。 她想帮着尽快找到元允中,问邵青:“公子接到信的时候,就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 不然邵青那样轻易就放任元允中一个人呆着的。 邵青摇头,道:“公子从前遇到不高兴的事,也会这样支开我。我要是知道他会出门,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衙门的。” 宋积云叹气:“他向来主意大。你就是知道,估计也拦不住他。” 她说着,不禁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江县令会不会是小题大做了?我虽然是元公子的未婚妻,可元公子既然已经去赴约了,我对宁王也没有了什么用处了。” “难道江县令是怕宁王想害公子不成,拿我威胁公子? “但如今公子去向不明,找到公子才是当务之急。” 宋积云话音未落,已是心中一跳。 除非,江县令觉得她肯定会威胁到元允中的安危! 而元允中不过是要支开邵青,让邵青干什么不好,非要把邵青支到她这里来。 她突然间有个大胆的猜测。 元允中不会是为了保护她吧? 宋积云越琢磨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宁王就算是位高权重,可元允中也不是无名小辈。就算宁王约见元允中,元允中不应,宁王一时半会也对他没有办法。 只有她,平民百姓一个,手无寸铁,宁王想对付她,都不用亲自吩咐一声。 她成了元允中的软胁。 宋积云坐不住了。 元允中骄傲,冷漠,毒舌,挑衅,可她还是希望他能目下无尘,神采飞扬地昂立于世。而不是因为自己被别人抓住把柄,受制于人。 宋积云想了又想,去了母亲那里。 她悄悄地把元允中的事告诉了钱氏,求她:“您帮我看顾好妹妹们,我想和邵青也去找元公子。” 钱氏吓了一大跳,声音都变:“快去,快去。元公子帮了我们家大忙,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家里的事有我,我要是拿不定主意的,会请教郑嬷嬷,吴总管,肯定不拖你的后腿。” 宋积云抱了抱钱氏,笑道:“你把人拘在你屋里做衣裳就行了。” 钱氏这才惊觉女儿的用心,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最后只是紧紧地握了握女儿的手。 邵青知道了宋积云的决定坚持反对,道:“我们这么多人,哪里还用得着你这么一个弱女子。” 宋积云道:“你不会以为我呆在家里就很安全吗?既然如此,江县令为何又要让你守着我?可见我在哪里都是一样。与其在家里坐着担惊受怕,还不如和你们一起去找人。” 邵青也想去找元允中,她三言两语就让他败下阵来,最后两人把家里的事托付给了郑全,宋积云换了身小厮的衣裳,和邵青悄悄出了宋府。 梁县县城已经宵禁了,就算有六品武官的令牌,宋积云和邵青还是坐在提篮里被吊放到了城外。 邵青带着宋积云去了巡检司寻问江县令的行踪。知道江县令和邓晨一起去了南山,邵青向巡检司借了辆马车,准备和宋积云追过去。 走夜路,宋积云嫌弃马车不方便,干脆做主向巡检司借了两匹高头大马,骑着马往南山去。 邵青看着宋积云骑马的英姿,下巴都惊呆了。顾不得夏风直往嘴里灌,高声道:“宋老板,你怎么会骑马?” 当然是上辈子会的。 宋积云道:“父亲请了师傅教我,从小就会。” 这个是时候的马可是管控军资,并不是有钱就行的。 邵青更惊讶了,道:“令尊怎么会想到请了师傅教你骑马?”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会吧!”宋积云道,敷衍味道明显。 邵青不死心,还想再问。 宋积云轻轻一勒马笼头,马嘶鸣一声,腾空冲出半个马身,很快就把邵青甩到了身后。 邵青急忙追直,一直到南山山脚下,他们隐隐看到了火把,宋积云这才慢了下来,和邵青朝着有火光的地方驰去。 很快,宋积云和邵青就看见了被一群人围着,并肩而立的江县令、徐光曾和邓晨。 见到骑马的宋积云,众人都难掩惊愕。 宋积云不想和多做解释,下了马,一面牵着马往他们走,一面道:“可有什么发现?” 只是她说完这话才发现,江县令拿了件血衣。 火把下,可以清楚得看见那件血衣上坠着个破碎了的甜白瓷的平安扣。 宋积云心跳得厉害,上前就把那血衣夺了过来。 平安扣上隐隐有青竹纹。 这是宋积云给元允中烧的。 元允中很喜欢,常用它来压右衽的衣襟。 明天起来改错字……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宋积云顿时有点手脚发软,心中一片茫然。 她想过和元允中此生不再见,却没有想到过会和元允中生死两茫茫。 她不相信元允中会遇难。 那枚破碎了的平安扣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 她不甘心地道:“只有这件血衣吗?还有什么发现?” 江县令望着她的目光闪过同情,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只发现了这件血衣。” 徐光增和邓晨看她的神色则满是怜悯。 他们倒不相信宋积云是元允中什么正经的未婚妻,可就算两人是露水鸳鸯,劳燕分飞,也是件令人同情的事。 “怎么会这样?”跟着宋积云前后脚赶过来的邵青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地揪住了那件血衣,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不会的。公子颖敏绝伦,身手高超,不可能就这样被害了?” 他嚷道:“徐大人,你不是去见了宁王吗?他怎么说?” 徐光增沉声道:“我没有见到宁王。接待我的是宁王的长随闵福。说是王爷去三清山游玩,过几天才能回来。” 邵青裂眦:“我要去见他。” “回来!”江县令喝斥,“我们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去见别人。” 邵青不听:“他能随便杀人,我为什么不能随便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不了我这条命不要了。” “就怕你这条命填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江县令觉得邵青太冲动,“最后还会连累镜湖先生,连累元家。” “那你说该怎么办?”邵青咬牙切齿,“只要能给公子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干!” 宋积云在旁边却听得心急如焚。 他只是找到了元允中的血衣,又不是找到了元允中尸体。 说不定元允中只是受了伤,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救援。 偏偏能救他们的这些人还在这里吵着怎么给他报仇。 她觉得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元允中的命。 “江县令。”宋积云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又理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我们不能确定凶手,是不是把重点放在怎么找到元公子上。” 在场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望向宋积云。 宋积云也懒得顾忌那么多了。 什么真假夫妻,男女受授不亲,三从四德,闺阁训诫,这些年好不容易披在她身上的循规蹈矩,她统统不想再理会。 她问江县令:“知道和元公子动手的都有可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这些人都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梁县人,对梁县周遭的山形地貌却不是很了解,江大人身边可有熟知这附近险要的知情人?我们需要知道哪些地方能藏人?哪些地方能躲人?哪些地方是险境?还有,我们有多少人手?能不能悬赏熟知周围的人帮着找人?费用我来出。” 她一条条一件件,有条不紊地问着,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 众人看她的眼睛一亮。 特别是江县令。他当初虽然夸她“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是受元允中所托,给她造势,没想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现在也急于找到元允中,可他再聪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加之关心则乱,不免有些慌手慌脚。 宋积云镇定自若的语气不免影响到他。 他忙道:“我已找了熟悉这边地势的人,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了。至于和公子动手的是什么人,我们猜测应该是宁王身边的护卫或者是死士,邓大人已经想办法去摸这些人的底了。” 他还怕宋积云不明白,解释道:“宁王身边的护卫多是宁王府的世卫,他们随着宁王定居南昌府,和当地的通婚联姻,从这方面着手,基本上能知道这次随宁王出行的是什么人?由谁领头?人在哪里?至于死士,十之八、九是从那些卫所的军户中挑选的。邓大人出身将门,和各卫所都熟悉,由他去问最好不过了。” 宋积云点头,道:“那现在有消息吗?” 她从前受过对抗绑架的特训,只能以此为依据再制定对策。 但如今没有后世的通讯那么发达。 “护卫有护卫的作派,死士有死士的特点。”她道,“如果一时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能不能通过找到血衣的地方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呢?” 她相信卫所中肯定有此高手。 徐光增和邓晨闻言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邓晨道:“宋小姐所言极是。我来梁县时,家父派了一位长随跟随行,他曾在军中多年,怀疑这是死士所为。” 他还记得八仙庵这位宋小姐大赏四方的事。 略一停顿,他又道:“但他又觉得,这些死士与一般的死士好像不一样。如同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章法。按理说,宁王不应该犯这样的错才是。” 也就是说,遇到特殊情况。 宋积云沉思,有一身材瘦小的汉子疾步走了过来,他朝着在场几位大人拱了拱手,低声对邓晨道:“大人,我在不远处发现了几具尸首,看样子应该是围攻元大人的人。” 江县令等人一听大喜过望,立刻道:“赶紧带路。” 宋积云也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江县令忙道:“邵青,你陪宋小姐在这里等。宋小姐你也不懂仵作之事,别吓着你了。” 宋积云想想,没有坚持,却没有留邵青:“他跟着公子走南闯北的,留在这里陪我未免大材小用。” 江县令有些犹豫。 徐光增突然道:“那我留下来陪宋小姐好了。仵作之事我也不怎么懂啊!” 看得出来,他神色相对轻快,对元允中的生死并不像江县令那样紧张。 宋积云倒也能理解。 谁会替没有感情的人悲伤! 她微微垂眸,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江县令只要宋积云安全就行,徐光增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 他叮嘱了她几句就带着邓晨和邵青等人走了。 火把的松油噼里啪啦地响着。 徐光增换了个姿势抱肘,问宋积云:“你怎么懂那么多?” 宋积云没心情和人聊天,道:“我平时喜欢读书。” “哦!”徐光增显然更感兴趣了,他道,“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把万晓泉气得跳脚,还把葆光仙君也扯了进来,我发现你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胆子特别大。” 宋积云“嗯”了一声,无意和他继续聊下去。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徐光增却依旧兴趣不减,对她的冷淡不以为然,继续道:“元允中没有成亲,你可知道?” 她当然知道。 不然就算是假的,她利用完元允中就会和他划清界线。 想到生死未卜的元允中,她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徐光增见她面带苦色,突然朝她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宋小姐与其担心元允中的生死,不如担心自家的前程。” 什么意思? 宋积云满脑子都是元允中,闻言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着徐光增。 徐光增朝着她微微一笑。 笑容里带着追逐猎物般的志在必得和信心满满。 他这是在暗示她元允中凶多吉少,不如以色侍他吗? 一秒记住 宋积云大怒,冷笑道:“徐大人与其担心我的前程,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前程——巡抚江西的钦差出了事,就算出自定国公府,徐大人作为按察使,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徐光增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地道:“宋小姐果然十分聪颖。不过,宋小姐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宋积云不想理睬他。 她现在只关心元允中怎么样了? 江县令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她叫了身边的一个衙役模样的年轻人,温声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江大人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说着,塞了几块碎银子给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欣然走了。 徐光增见着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对宋积云道:“宋小姐,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别嫌弃我说话太直白。元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元允中又是独子,他们家是不可能让元允中还没有娶妻就先纳妾的。” 他还自顾自地道:“当然,宋小姐也可以盘算着管它元允中在京城怎样,伱只要在梁县,在景德镇当他元允中的‘妻子’就行了。但宋小姐你想过没有,梁县不是边陲小镇,景德镇也不是穷乡僻壤。这里的瓷器不时运往四面八方,你又是这个行业里最顶尖的一波人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元允中家里的人知道了会怎么样?元允中未来的妻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宋家的家业又该怎么样?” 宋积云嫌他油腻,斜睨着徐光增:“徐大人好口才。就是不知道巡抚大人在你的治下出了事,你到时候又准备怎么在皇上面前辩解?怎么跟元家人交待?怎么跟定国公交待?难道你出京的时候,定国公就没有叮嘱你,让你到了江西不要惹事生非、胡作非为吗?” 徐光增一愣。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在京城闯了祸被贬到江西来的。 “这是元允中告诉你的吗?”他猜测,神色间流露出迟疑,“看来元允中对你还真挺不错的。他连这些事都跟你说。难怪你愿意做他的未婚妻。”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宋积云觉得回答他都是浪费力气。 好在刚才去江县令那边帮她打探消息的年轻人折了回来,他气喘吁吁地道:“宋老板,有具尸体身上发现了宁王府的标记,邵大人已经一路追了过去。” 宋积云喜出望外,道:“有元大人的线索了?” 年轻人摇头,道:“是在那几具尸体不远处,又发现了几具尸体。”他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才道,“听邓大的意思,元大人应该是一路杀出重围的。” 宋积云不由困惑:“如果是一路杀出重围,发现血衣的地方应该是终点才是?” 年轻人没有办法回答。 宋积云在心琢磨起来。 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 她想找个人商量,江县令和邵青都很繁忙,有点空闲的,像徐光增,虽说元允中不见了他有责任,可到底不关生死,就是帮忙也有限度。 宋积云想了想,再次请那年轻人帮忙给郑全送封信:“就说我等着他的消息。” 那年轻人原本就是江县令留在宋积云身边的人。 他答应了。 宋积云借了衙役的炭笔,简短地写了封信给郑全,交给了那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溜烟地跑了。 徐光增眉眼掩饰不住好奇,道:“宋老板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宋积云置若罔闻,四处观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徐光增就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如此过了快两个时辰,江县令几个神色疲惫地回来了。 见宋积云眉头紧锁地望着远处黑黝黝只看得见一个浓墨般影子的山林发着呆,江县令叹了口气,和徐光增道:“已经可以确定那些尸体一大半都是宁王府的人,这件事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去见宁王。看看能不能从宁王那边入手,找到允中的下落。” 徐光增愕然,道:“他就没做一点修饰或者是伪装吗?” 这个他是指宁王。 江县令冷讥道:“应该是觉得没有必要吧!谁都知道南昌知府的遭遇,可又有谁因此而弹劾他或者是呵责他的。” 徐光增犹豫道:“就怕宁王不会承认。” 邓晨听着直皱眉,道:“就管他不承认,难道我们就认了吗?何况人家说不定根本不在意,我们去一问,他就直接承认了。” 想到历代宁王那疯劲,还真有可能。 邓晨就有点看不惯徐光增这墙头草,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作派,道:“虽说文武有别,可有时候也得同仇敌忾。万一元大人落在他的手里了,他就是不交人,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元大人受折磨和羞辱吗?” 徐光增勉强地答应了。 江县令和他们商量着等会见到了宁王怎么办。 宋积云在旁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郑全风尘仆仆地带着两个人赶过来。 她丢下江县令等人,和郑全及他带来的人说了会话儿,然后陪着郑全带来的两个人朝着周围指指点点的。 江县令看着奇怪,又觉得宋积云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见宋积云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跟着郑全来的两人在旁边看着不住地点头,他忍不住走了过去:“宋老板,你这是?”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鬼画符”上。 他不禁大惊。 他是学过怎么看舆图的人。 宋积云画的,分明是这附近的地貌山水图。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些男子一辈子都未必知道舆图是什么。 对于像宋积云这样出身的女子而言,不管她是跟着元允中学的,还是从前就会的,都未免有些惊世骇俗。而宋积云已经够耀眼了,江县令的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他想也没想,一脚踩在了那些“鬼画符”的边角上。 在宋积云眼里,这是生存的根本技能,她根本就没有在意,丢下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手,道:“我看你们都很忙,我也想尽一份力,准备出点钱,让郑全带着些人手也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呢!” 然后她把跟着郑全来的两人介绍给他:“这是这附近的山民,世代居于此,据他们说,这附近有好几个天然的山洞,有几个洞口草木繁盛,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还有一些是他们用来贮藏食物,在洞口做了些伪装,就更不容易发现了。我请他们带了亲戚朋友都帮着找人。” 江县令觉得以宋积云的行事作派,不可能只“出点钱”,应该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过,她是关心则乱。他们都找不到人,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找点事干总比干等着好。 “那就劳烦宋小姐了。”他客气地道。 宋积云道了句“大人不嫌弃我自作主张就好”,跟着郑全来其中一个人突然用浓重的山里口音道:“老板,你要找人,光人不行,还得狗。我把我的狗带着,能不能也算个人头的份子钱?” 要不是形势不对,江县令都要笑出来。 宋积云却肃然道:“可以。只要去找了的,都算。” 两人欢天喜地走了。 邓晨则拿着一叠纸大步走了过来:“江县令,已经拿到了一部分死者的名单。铁板钉钉的是宁王府的人,就算是宁王不承认也没用。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公愤的。” 江县令忙道:“给我看看。” 邓晨把手中的纸递给了江县令,接过身边随从手中举着的火把给他照明。 宋积云没像之前那样关切地上前,而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黑黝黝的山木。 江县令兴奋弹了弹手中的纸。 徐光增也一改之前的消极,道:“江大人,我陪你去见宁王。” 江县令点头,温声对宋积云道:“宋小姐,眼看着快天亮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歇一会。我这边有了消息,立刻就派人通知你?” 宋积云摇了摇头,道:“我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守着他们找人。” 江县令看她态度坚决,没有勉强,叮嘱留在现场的邓晨等人照顾她,就和徐光增、邵青走了。 邓晨让人煎了浓茶送给宋积云,郑全带着一群山民进了山。 火把像萤火虫,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山间,夜风吹来,宋积云拢了拢衣襟。 邓晨派人送来了披风。 宋积云向他道了谢。 夜风中,有人悄声的议论隐隐传到她的耳朵里:“可惜了,宋老板年纪轻轻的,怕是要守寡了。” “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凭宋老板的出身,肯定嫁不到元家去。如果元大人不幸遇难,说不定元家就将就着同意了这门亲事。有了元家的庇护,她这辈子也就一步登天了。说不定过继个儿子,她还能做老太君,不比我们强百倍。” “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邓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低声安慰她,“元大人不会有事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 她此时只有一个念想。 找到元允中。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大小姐!大小姐!”郑全的身影出现在林间的小路上,“发现了,我们发现路标了。” 宋积云喜出望外,心怦怦乱跳得不成样子,一路朝郑全跑去:“在哪里发现的?你们有没有顺着那些布条找人?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郑全气喘吁吁,却掩饰不住开怀的笑容:“有。那些路标全在洪山坳那一带打转。我已经让那些山民再去喊人帮着找元公子了。只要有线索的,赏银十两。发现元公子的,赏银五百两。” 而得知自己猜测正确的宋积云,再也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朝着郑全挥了挥手,道:“赶紧带我去看看。” 郑全犹豫着要不要带宋积云进山,邓晨赶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宋小姐,你们是发现了元允中的新线索吗?” 宋积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道:“元允中是个路痴啊!你们这样找,肯定是东一榔头西一槌子找不到人的。黑灯瞎火的,他就算是杀出了重围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万一伤重,那就更不可能随便就让人找到了。” 她的话说到这里,心中又隐隐开始刺痛。 已经快一天一夜了,救援的黄金时间是二十四小时。 她虽然找到了找他的方向,可毕竟没有找到人。 万一他……要是受了重伤…… 宋积云的心情又瞬间低落,笑容也从她脸上消失。 “我不和你多说了。”她和邓晨交待了一句就急匆匆地和他告辞,和郑全进了山。 山路不好走,雾重露寒。 郑全像小时候那样背着宋积云。 “元允中那么聪明,就算是受了重伤,应该也会想办法求救的。”她喃喃地道,“不过,也不知道他撕的是谁的衣裳,要是找到他衣不遮体,以后我就可以嘲笑他一辈子了。他应该没有这么背吧?” 郑全低着头,灵巧地从山涧露出来的大青石上跳过,道:“元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我看那些绑在树上做路标的布都挺好的,不是湖绸就是杭绸,一看就不是一件衣服上撕下来的,应该不是元公子的。只是那些布条不是黑色就是藏青,夜里他们没有发现也是正常。” 宋积云“嗯”了一声,道:“洪山坳是不是也是洪家的地方?那些山民怎么说?附近有没有隐蔽的山洞?” “有!”郑全道,“还有好几个。我下山给你报信的时候,他们正在找。那洪山坳不是洪家的地方,不过因为挨着洪家的山头,大伙儿就习惯性地叫了这个名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洪山坳。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洪家坳是个夹在两山之间的小村落,占地面积颇大,有条湍急的小河从山坳旁流过,依山傍水的住了七、八户人家。 因为宋积云重金悬赏,洪家坳的大部分也都跟着进了山,只留下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带着十来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萝卜头在谷场上玩。 看见宋积云和郑全,两个小姑娘都怯生生地把小萝卜头们护在身边,但还是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含着指头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口齿伶俐地问宋积云:“你也是来我们坳里找人的吗?” 宋积云见这孩子一副聪明相就很喜欢,想摸颗糖给他可惜身上都没带,干脆让郑全拿了两个铜板给他,笑道:“拿去买糖吃。” 小男孩接过钱跑到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面前喊着“姐姐”,把钱给她:“给我买糖吃。” 小姑娘咬着唇,满脸无措地朝宋积云望过来。 宋积云朝她善意地点了点头。 有三个男子走过来给宋积云和郑全行礼。 郑全道:“就是他们三个人发现的路标。” 三人中年长的那人拱手,再次给宋积云行了个礼,尊称一声“宋老板”,然后讲起了他发现路标的经过:“……晚上一时没有看清楚路,掉到山沟沟里了,去拉人的时候才发现好几个树上都绑着绸缎条……我年轻时候喜欢在茶馆里听人说书,感觉这像留下来的记号……就喊了郑总管来看,郑总管说是路标……还一个人赏了我们十两银子。” 宋积云颔首,道:“还有其他发现没有?” 三个人摇头,年长的道:“我们一路找了过去,那些路标全在洪山坳东边的那片密林里。” 郑全配合着把周围的地势画给她看。 “全围着这一块打转。”他道,“我把人手分成了十路,集中在这里找人。还有一些对本地山林非常熟悉的,就派去搜寻附近的山洞,最迟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把这块地界踏个遍了。” 不可能找不到人。 但宋积云还是想去现场看看。 “你们带路。”她对三个男子道,“我们去最先发现标志的地方看看。” 三个人恭声应“是”。 郑全知道她不达目的誓不休,没有劝她,陪着她去了最先发现路标的地方。 那是处不起眼的杂树林,晨光中,连条小路都没有,地上也没有脚印。 元允中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呢? 宋积云站在那里,看着天边慢慢有霞光慢慢染红云彩,问郑全:“还有多长时间到半个时辰?” 郑全正要回答,树林里却隐隐传来一阵欢呼声。 宋积云心中一跳,忙对郑全道:“我们去看看。” 郑全也面露兴奋,扶着宋积云往欢呼声去。 路上不时会遇到几处难走的山坡或者是密林,全仗着郑全的身手够好,不是拉她上坡就是帮她砍那些挡在她前面的枝叶。 一阵欢呼声又传了过来。 就算是像宋积云这样冷静自持的人听了,都对找到元允中满是希冀。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找到了发现欢呼声的地方。 十几个青年男子围站在一个山洞口,兴高采烈地大声议论着:“这下子我们也每个都得十两赏银了吧?” 宋积云心怦怦乱跳,小跑过去。 那帮子人听到动静纷纷转过身来。 他们虽然不认识宋积云却认识郑全。 “郑总管,有了新发现。”众人齐齐给郑全行礼,雀跃地道,“我们在这附近也发现了路标。” 不是应该发现人吗? 宋积云大失所望。 但她在让郑全检查了那些路标不是伪造的之后,还是按之前承诺的给每个人发了十两银子,并亲自在发现路标的地方走了一遭。 她更失望了。 山洞里遍生青苔,没有人在此逗留的痕迹。 这里离最先发现路标的地方很近,不排除元允中只是路过了这里。 她站在山洞前的大青石上远眺着重重山林,心里发愁。 甚至脑海里一瞬间竟然生出了“与其这样生死未卜,不如落在宁王手里”的念头。 有人喊“宋小姐”。 宋积云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县令和邵青几个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山洞前。 “听说这边发现了允中行踪?”江县令神色间难掩焦虑。 显然去见宁王并没有达到目的,还有可能情况更糟糕。 宋积云心中一沉,由郑全扶着下了大青石,道:“发现了些路标。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元公子。” 邵青听着怒不可遏地一脚踏在身边的大青石上,大青石从中间裂开。 他狠狠地道:“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别想脱干系!” 这个他是谁,在场的众人心里都明白。 江县令更是告诫般地重重咳了两声,进山洞瞧了瞧,又问了路标的事。 郑全一一回答。 他神色间的疲色更重了,一面和宋积云折回洪山坳,一面和她说着去见宁王的事:“我们拿了镜湖先生的名帖才见到宁王。原来他一直呆在南门渡的船上。对允中的事,他自然是矢口否认的。” 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一声:“可我们查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推脱干系的。但我们要是把他逼紧了,他来个狗急了跳墙,于找到允中没有任何好处,我干脆起身告辞,暗中安排了人盯着他——他知道我们都查到了些什么,不可能无动于衷。” 宋积云点头,在洪山坳村口的大柏树下和江县令说话:“那个闵福,能收买吗?” 江县令一愣。 宋积云道:“什么东西都有价钱,如果买不到,肯定是我们出价的方式或者是出的价钱有问题。” 她面容如玉,神色冷峻,在晨光中凛冽如冰塑,闪闪发光,却也让人感觉到透心凉。 江县令脑海里闪过第一次见到宋积云时,宋积云笑语盈盈、明艳大方的模样。 和此时截然不同。 难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难怪连元允中这样的人都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为了达到目的,也曾经放弃过很多。 可能只有像元允中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真正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吧! 他在心里暗暗感慨过后,却不禁为宋积云的想法喝彩,道:“宋小姐说的有道理。我这就派人去查查闵福。” 宋积云并不觉得闵福那里能很快就撬开嘴。 他们现在缺的是时间。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开始忍不住的烦躁。 她再次抬头望着远处的群山,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洪山坳那个被弟弟塞铜板的小姑娘,正拉着弟弟的手,探头探脑地窥视着她。 她没有心情和这些孩子们接触,吩咐郑全:“去让人拿点糖食点心之类的打发这群小孩子。” 免得她们的父母都因为她的缘故进山找人,孩子们乱跑出了事。 郑全应声而去。 那小姑娘却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带着弟弟走到了宋积云的面前,惴惴地道:“宋,宋老板,你们,你们是不是在找人?”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洪山坳怕是没有人不知道他们是在找人的。 “嗯!”宋积云温声对那小姑娘道,“这几天坳里人来人往的陌生人比较多,你把家里的小孩子看好了,别走丢了。” 小姑娘顿时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说话的声音都流利了起来:“宋老板,我娘偷偷在后山养兔子。昨天晚上,有人悄悄找我买了两只兔子。”她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碎银子,“看,这就是那人买兔子的钱。” 宋积云愕然,忙将那小姑娘拉到了一旁,声音颤抖地轻声道:“小姑娘,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人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时候找你买的兔子?还有谁知道他找你买过兔子?他找你买过兔子之后,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姑娘乖巧地道:“我爹总把家里的钱借给我大伯父。我娘很生气,就在后山养了兔子卖。我每天早晚都要去照看兔子。昨天晚上我去收拾兔子窝,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说要买两只兔子。 “我娘平时也会下山卖兔子,我就卖给了他。 “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就谁都没有告诉。想等回来告诉我娘的,结果我回到家里,我娘和我爹跟着其他人进了山,我连我娘都没来得及说。 “他买了我的兔子就朝后山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宋积云声音有些急切:“那你记不记得他穿的什么样的衣服?有多高?” 小姑娘摇头:“天太黑了,我不记得他穿什么样的衣服。但是,”她目光朝周围的人扫了一遍,指了郑全,“好像和他差不多高。” 宋积云心中一阵激动,对那小姑娘道:“那你等会能不能给我们指指路?” 小姑娘点头答应了。 宋积云承诺:“若是有所发现,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给你十两银子的报酬。” 小姑娘腼腆地小声道:“我,我愿意给您带路,您不用给我银子。您刚才已经赏过我弟弟钱了。” 宋积云没有和她争辩这些,招了郑全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道:“你赶紧组织几个人,我们去后山看看。” 郑全应诺,叫了几个从宋家窑厂调过来的窑工,惊动了江县令等人。 得知原委后,江县令苦笑。 同样是找人,宋积云就屡有发现,他们却像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是宋积云运气太好,还是他们不入其法。 江县令道:“我也随你们一道去。” 人多力量大。 宋积云没有推辞。 一行人去了后山。 小姑娘指着其中一条羊肠小径道:“那人就是从这里走的。” 有个从山民中挑出来的人见了高声道:“我记得那上面有个山洞。” 众人听了一阵兴奋。 个个像吃了大力神丸一样,很快就爬了上去,见到了那个山洞,并且在山洞口发现了和洪山坳一样的路标。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宋积云和江县令等人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邵青更是一个箭步,率先进了山洞。 宋积云紧随其后。 山洞像个瓮,洞口不大,进去却很宽敞、潮湿,洞壁挂满了各式青苔和藤蔓,洞顶一个大洞,晨光从大洞射进来,光线明亮,一眼就可以看见山洞里的情景。 没有人! 也没有篝火之类的残余。 宋积云心中难掩失望,四处张望,打量着山洞,希望能有所发现。 邵青则在山洞里四处走动。 江县令和邓晨、徐光增鱼贯着走了进来,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邵青情绪低落,一面回着话,一面继续在山洞里走动:“没!没什么……”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有说话,脚下就像踩着什么似的,身体一倾,一副踩空了,要掉下去的模样。 “小心!”众人惊呼,他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附近洞壁上藤蔓,稳住身体,朝脚下望去。 “这,这下面有个洞口!”他惊骇地道。 邓晨已经跑了过去。 两人拔开地上的藤蔓,露出个黑漆漆,磨盘大小的洞口。 众人一愣。 邵青高声喊着:“拿气风灯来。” 立刻有将点亮了的气风灯拿了过来。 邵青和邓晨举着灯朝下望。 “下面有人!”邵青激动地道,“我看到了白色中衣。公子,公子,是不是你!” 宋积云听着立马挤了过去。 白色丝绸在黑暗中泛着光,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俯卧在下面湿润的岩石上。 “快,快救人!”宋积云听见自己磕磕巴巴地道,直到郑全将她扶到旁边,邵青等人组织下去救人,宋积云这才发现自己四肢发软,站都有些站不住了。 郑全将她安置在山洞的石头上坐下,跑过去帮忙。 洞口太小,邵青下去都有点困难。 他们招了个小个子的男子,用绳索把他吊下去。 上面这么大的动静,下面却始终都没有声响。 宋积云觉得刺骨的冷,看见江县令过来,她不由喃喃地和江县令说着话:“那小姑娘说晚上还看见过他,我们来得还不算晚吧?这个时候应该把大夫找来,还得让大夫准备些跌打药。” 她说到这里,像突然间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喊“郑全”,让他赶紧去安排大夫,还要安排滑轿:“到时候好抬下山。干净的衣服毯子也要准备,这天气,只穿件中衣,怕是受不住。” 郑全看她一眼,顿了顿,又匆匆忙忙去安排大夫。 江县令犹豫片刻,让人拿了条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绒毯给她披上了。 宋积云还是觉得冷,紧紧地抓着襟口,重新坐了下来。 小个子男子在洞下喊:“怎么把人弄上去?人都没气了!” 山洞里的人顿时像被割了喉咙似的,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不可能?!”宋积云抓着身边的藤蔓,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江县令也顾不得她了,跑到了洞口。 邵青则第一个趴在了洞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再试试鼻息?肯定是下面太冷,冻僵了。” 小个子男子小声道:“你发什么脾气?难道我不想他活着吗?他活着,我们还都可以领点赏钱。” 回音让他的声音无所遁形地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你他,妈的嘴里胡咧咧什么呢?!”邵青一声怒斥,打破了山洞的平静。 他站起身来就要往下跳,却被邓晨拉住。 “你冷静点!”他劝着邵青,“万一……元大人真的出了什么事,还得你帮着打点呢!伱这个时候可不能乱!” 徐光增也劝着邵青:“小不忍则乱大谋,先把人弄上来再说。” “是啊, 是啊!”那些跟着来救人的衙役、巡检司、卫所的人也纷纷劝道,“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入土为安,赶紧把人先弄上来吧!” 还有人在那里道:“是不是赶紧找了道士、和尚过来,趁着人还没走远,做道场超度超度啊!” 枉死的人才需要超度,是怕他魂魄不散,为非阳间。 邵青顿时怒了,冲着说话的人就是一拳:“你胡说什么呢?!不用找道士和尚,老子先把你给超度了!” “邵大人!” “邵大人!” 不大的山洞里乱成了一团。 宋积云脑子嗡嗡作响, 仿佛被罩在一个琉璃罩里似的。所有的乱像都一一被隔离在了琉璃罩子之外,让人听不清楚,看不真切。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被山洞里的冷风冻僵了似的。 直到江县令神色悲伤地走了过来,轻轻地喊了声“宋小姐”。 宋积云抬头,木然地望着江县令。 那原本清澈灵动如山间潺潺泉水的眼睛,此时却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的生气。 江县令暗暗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说句“节哀顺变”。 别人不知道, 江县令心里明白,宋积云和元允中所谓的婚事不管其中有什么内幕, 但元家肯定是不知道的。 元允中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 连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等到元家人来处理元允中后事的时候, 宋积云就算是想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去上炷香, 哭一场都名不正言不顺,不太可能。 他不由沉声道:“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你也别太伤心,活着的人,这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 宋积云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县令苦笑,却又不得不将手中的腰带递给她看,道:“你看看,这是允中身上的东西吗?” 这段时间元允中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宋家打点的。 宋积云的目光这才有了点动静,慢慢地移到了江县令的手上。 那是条藏青色的腰带,绣着宝相花的图案,花纹的边角用金银丝勾勒,相比一般的宝相花图样,繁重的花式更为立体华丽。 是她父亲还没有去世时,她和父亲一起商讨,给淮王府的定制瓷定下来的画样子。 后来因为工艺太复杂,去掉了金银勾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母亲找了出来,用在了元允中的腰带上。 她永失所爱。 先是父亲,然后是元允中。 “是!”她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是我娘给元公子置办的。” 江县令眼神也瞬间黯淡下去:“这是从下面捡到的。” 他朝下面的那个洞口望去。 邵青呆呆地坐在地上,邓晨和徐光增正商量着怎么把人弄上来。 江县令怅然地转身。 却看见宋积云的视线也落在下面的洞口, 眼角泛着水光。 他轻轻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当初宋积云没有拒绝元允中…… 江县令忍不住将腰带递给宋积云,道:“宋小姐,你要不要留下来做个念想?” 等到元家的人到了,别说是腰带了,她要再看一眼都难了。 宋积云垂目,凝视了腰带良久,最后还是嘶哑着嗓子道:“不用了。” 记得的总会记得,不记得的,这些东西最终也不过是褪了色的绣品。 江县令讶然。 他没想到宋积云心这么硬。 他顿时替元允中不值,忍不住道:“宋小姐,你可知道,在允中出事之前,他已经上了折子,调任梁县县令?” 宋积云惊愕。 “他巡抚江西之前,在都察院任职。已是从三品大员。可梁县县令只有五品。”江县令想到元允中为此做出来的努力,他的声音低沉了三分,“这样的任命闻所未闻。允中想达到目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辞官,重新甄选,自降官身。二是皇上同意,以传俸官入职。” 宋积云愣住。 江县令道:“宋小姐可能对朝庭的事不太了解。允中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且是翰林院出身。朝廷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允中是独子,家中对他寄以厚望。而传奉官是皇上圣命,没经吏部选拔,不经内阁廷推,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出身。就算以后官做得再大,也会被人非议。何况他还可能走辞官的路子。 “他甚至还将他自己做官时在京城购买的宅子托了人出手,准备在梁县县城置办家业。 “宋小姐,允中对你,一片冰心,还请宋小姐哪天回忆起年轻时的旧时光,不要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才是。” 他说完,拂袖而去。 宋积云却呆立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 她以为,他们只是年少时的萍水相逢。 纵有情谊,也不过是会随着岁月渐渐泛黄。 元允中在灯下写折子的时候,是否满心的欢喜? 他决定在梁县生活的时候,是不是满怀憧憬? 宋积云只觉嘴里仿若含着颗破了的苦胆。 曾经有人捧着颗真心在她的面前,她却因为刻板的固有印象视而不见。 她枉为两世之人。 实际上却依旧活在原来的世界里,从来不曾真正以一颗赤诚之心看待身边的对她充满了善意的人。 宋积云掩面。 “宋小姐!”江县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对不起。” 他歉意地道:“请你原谅我的出言不逊。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允中的。是我太狭隘,觉得人死如灯灭。那么好的允中,聪明、侠义、肝胆相照,就这样没了,再过几年,除了他的亲人,可能都没人记得他了,我就,我就为他心痛……” “我知道!”宋积云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只是,思念未必就是留个念想。” 江县令颔首:“是我落于下乘了!” 他见宋积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掏了方帕子给她。 宋积云接过帕子擦着眼角。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宋积云和江县令齐齐扭头,朝说话的声音处望去。 却看见穿着一身单薄杭白绸的中衣,神色从容的元允中。 “元允中?!”两人骇然,异口同声地道,“怎么,怎么是你?” 江县令还瞅了瞅元允中的身后,仿佛在找他的影子。 元允中皱眉,冷冷地道:“不是我是谁?” 江县令不由朝那地洞望去——那下面躺着的又是谁? 宋积云却已经回过神来了。 弄错了! 他们都弄错了! 元允中还活着! 惊喜像巨浪般朝宋积云涌去。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拽着元允中的胳膊这里捏捏,那里摸摸,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他:“你,你去了哪里?我们找了你快一天一夜了!你有没有受伤?洪山坳的一个小姑娘说你向她买了两只兔子,我们还以为你掉到那个地洞里去了。” 雪白的中衣虽然凌乱,却只有些灰尘和枝叶留下来的痕迹。 四肢、身躯都没有明显伤痕。 宋积云喜极,眼眶不由再次湿润起来:“你刚才在哪里?” 他们刚才那么大动静,如果元允中在附近,肯定早就发现了他们在找他。 元允中定定地望着宋积云,眼底闪过一丝异彩,任由宋积云在他身上捏来摸去的,淡淡地“哦”了一声,指了指洞顶,道:“那上面有个茅草屋,我在上面睡觉。” 他还抱怨:“你们声音太大,我被你们吵醒了!” 宋积云语凝。 一旁的江县令闻言朝着元允中的肩膀就是一拳,道:“你这小子,我们为了找你一夜都没有合眼,就差把梁县掘地三尺了。你这家伙却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睡大觉!你没事不会让人带个口信给我们啊!” “不过,”他说着,眼睛一红,“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元允中的目光这才落到江县令的身上。 他朝着江县令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道:“师兄,我在你心里,就这点本事?” 江县令怒目,眼角的那一点点红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啊,这些来找你的人虽然不要你付报酬,可这吃喝拉撒,补贴打赏的银子官府却是不管的。你赶紧给我掏银子!” “哦!”元允中不以为然地道着,突然神色一敛,正色地对他道:“师兄,多谢了!” 江县令瞠目结舌,还没有说完的抱怨都噎在了喉咙里,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脸胀得通红。 宋积云就看见元允中低头,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轻地咳了一声,眼底流露着戏谑的笑意。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好! 劫难归来,元允中还是那个毒舌、傲娇的元允中。 只是他们这边一阵闹腾,就算山洞里的其他人之前全部的心思都在洞底的人身上,也会有人朝这边看几眼。 “公子!”邵青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元允中,“您,您还活着……”他语无伦次,“您跑哪里去了?洞底下的那个人是谁?您没有受伤吧?” “元大人!” “元大人!” 众人围了过来。 “您没什么事吧?” “您没受伤吧?” “天气这么冷,赶紧地,给元大人找件御寒的衣裳过来。再煮点姜汤。” “大夫呢?不是说去找大夫了吗?大夫来没来?” 江县令还好说,宋积云差点被挤到了一旁。 元允中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眉宇间带着几分薄霜,气势凛冽地扫了他周围的人一眼。 众人吓了一跳,不免有些讪讪然,立马给宋积云让出一个空间来,还在那里恭维着宋积云:“宋老板真是有情有义。您是不知道啊,要不是宋老板,我们怎么可能找到洪山坳来!” “是啊,是啊!宋老板跟着我们也是一夜都没有合眼。” “宋老板还开出重金悬赏提供您线索的人。好多山民都领了丰厚的奖赏。” 众人说着,元允中瞥了宋积云一眼,眼神复杂。 “宋小姐义薄云天,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打断了众人的话,一锤定音般地为宋积云找他的行为做了一个定论,然后和江县令、徐光增等人说起这次的事来,“残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这次所有参与围攻我的人一律按反贼处置,以首级论军功。” 在场的人全都沸腾了。 “元大人威武!” “元大人体恤民情!” “元大人爱兵如子!” 就连徐光增和邓晨也难掩喜悦。 当朝非军功不能进爵。可见军功对武官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了。而军功需要上战场真刀真枪,拿着性命搏出来的,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如今有个捡现成的,谁不高兴? 众人个个神情激昂,道:“元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我们这里面谁要是敢皱个眉头,就不是好汉!” 还有人抽出半截配刀,道:“我这刀也不会答应!” 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白光。 众人纷纷立誓。 元允中只是冷竣点了点头,道:“除了洪山坳这一块,沿着洪山坳那条河应该还有尸首,大家找一找,别漏了。” 毕竟五首记一功。 众人哄然。 邓晨和徐光增却清醒过来,迟疑道:“元大人,怕是不妥——江西官场上,可从来没有出过土匪或者是反贼。只怕是王大人那里不会答应。” 并不是江西没有土匪,而是治下如果有土匪,是官员的败绩。在没有民变的时候,谁也不会承认自己的治下有土匪的。 元允中冷笑:“我来写折子!” 也就是说,他会一力承担。 别人不知道,徐光增心里最清楚。 若说这世上谁最能明白皇上的心思,非元允中莫属。 不然元允中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半年之内,被皇上从六品官员一路提携成了从三品官员。 有了元允中这句话,他们的这军功稳了。 两人喜上眉梢。 下面的人看了更是兴奋地欢呼。 元允中见状目露寒光,厉声道:“若是有人滥杀无辜,冒领军功,别怪我翻脸无情,拿他祭旗。” 众人一颤,七嘴八舌地立誓。 元允中挥了挥手。 众人散去,争先恐后跑了。 江县令等人这才有闲暇问元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虽然只在文华殿见过几次面,”元允中端过邵青递过来的热茶道,“但他常因一点小事就责罚身边服侍的小厮随从。” 此时徐光增和邓晨等人带着手下去“收割匪首”去了,宋积云、江县令和邵青等人则从洪山坳回到了县衙。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元允中梳洗过后换了身衣服,正坐在后衙正院正房的厅堂罗汉榻上由着大夫把脉。 宋积云等都围坐在他的身边,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当年镜湖先生就曾经评价他是‘宵小之徒’。”元允中淡然地道, 由江小四服侍着把大夫把过脉的衣袖捋平整了,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茶,“他突然约我在无名寺见面,我就知道是鸿门宴。” 江县令忍不住数落他:“那你还去?” 元允中瞥了江县令一眼,继续道:“我来江西之前,曾专门打听过他这些年的行径。” 宁王的暴虐和桀骜是江西官场甚至是朝廷都心照不宣的事,要不然仅凭一个走私,皇上怎么可能就派了心腹来查他。 “这些年他在江西做土皇帝,说一不二, 指鹿为马。我查他的事让他自诩丢了颜面,若不扳回一城,他以后怎么在江西横行?与其让他大开杀戮,伤及无辜的百姓,不如让他撞回南墙,有所收敛。” 元允中收回被大夫把过脉的另一手臂,慢慢地整了整衣袖。 邵青连忙将厨房送过来的炸酱面端到元允中的面前:“公子,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虽说不怎么正宗,好歹给整了八个菜码, 您将就着吃几筷子应个景。”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已经在问大夫:“怎么样?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她心中急切,不免带出几分来。 元允中不由看了她一眼。 大夫却是本地人, 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宋积云和元允中的关系,笑盈盈地道:“没事, 没事。元大人的身子骨底子好,虽说是风餐露宿, 可不过是小事,连药方都不用开。” 宋积云总觉得元允中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生活常识比她还不如。 她不放心地道:“要不要开几剂打虫清毒的常方?他昨天一夜未归,又自己烤了两只兔子吃。” 谁知道这两只兔子元允中是怎么吃到嘴里去的。 她想想都觉得肚子痛。 大夫笑道:“小姐是说驱虫药吗?倒是可以开几剂。我们这里山林多,元大人是从京城过来的,南北气候不同,慎重些总归是没有错。” 宋积云道了谢,打了赏,郑全带着他去开药方。 她一回头,却发现满屋静谧,元允中、江县令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怎么了?”宋积云不解地道,想着是不是他们觉得自己越俎代庖了。 她解释道:“小心点的好。元公子没喝过生水,未必受得住山间的泉水。” 邵青嘴角翕翕要说什么,元允中却颔首,道:“宋小姐说的有道理。” 江县令看了干脆不说话了,而是说起他被追杀的事:“你胆也太大了!明明知道是鸿门宴还敢单刀赴会,你知不知关羽是怎么死的?” 元允中道:“我带了袖箭,还藏了把苗刀在马腹。” 江县令气结,诘问他:“那能干什么?射兔子吗?” 元允中不在意地道:“我心里有数。”还道:“我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 “伱还好意思说?”江县令冷笑着指着他换下来的中衣,“这就是你的平安无事?你的外衫呢?要不是捡到你破碎的平安扣, 我们会以为你遇害了吗?要不是你扒了别人的衣裳撕了做路标,我们会误会地洞里的人是你吗?你既然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人给我们送个信?” 元允中不以为然, 道:“不管是按察司还是巡检司、衙门的人对上王府的校尉都没有什么胜算。” 王府的校尉从身份上就高于他们。 他们遇到了王府的校尉只会畏手畏脚,甚至是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丢了性命。 江县令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愤怒。 他一面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打着转,一面问元允中:“宁王派了多少人围杀你?怎么有王府的校尉还有死士?按道理这些人不应该同时出现,而且还有一半是死士。我们查这些人的身份花了不少时间。 “而且宁王还拿这些人的身份做文章,说他派出去的校尉是去接你的,说你肯定是得罪了人,被人下黑手。他的校尉肯定是受了你的牵连。 “还好你没事,不然他肯定会这样的栽赃你。甚至有可能以此为证,上书皇帝说你在江西倒行逆施,引起了民愤,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苦笑道:“他要是再有脑子一点,发动言官弹劾你,你恐怕就算是死无全尸还得落下个佞臣的罪名。到时候元家百年的声誉只怕也会毁于一旦。” “那倒不至于。”元允中轻描淡写地道,“最多也是毁誉参半。” 至于宁王派了多少人,他道:“具体多少人我也不清楚。在无名寺遇到了一波,在南山脚下遇到了一波,在洪山坳又遇到了一波。” “这么多人!!”屋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惊呼。 偏偏元允中还风轻云淡地对江县令道:“当时天太黑,我也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刚才徐光增和邓晨急吼吼的,生怕他们的人少割了几个人头的,我一时也没顾得跟他们说,你记得派个人去告诉他们一声,肯定有漏网之鱼,大小也是个功劳,别喂到了嘴边还吃不着。” 他冷冷地讥笑:“我倒要看看,死了这么多人,他准备怎么跟朝廷报备!”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宁王。 江县令听着却炸了:“你怎么能这样?宁王算什么?他不过是皇家诸多藩王中的一个,你可是元、王两家盼了多少年的独苗苗。你要是出了事,王夫人肯定也没命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王夫人想想。你不是一个人。” “是吗?”元允中斜睨了江县令一眼,道,“王夫人不是说,没有了我,她还有你和两位师兄吗?你们以后都会孝敬她,会给她养老的吗?” 江县令闻言无力地摸了把脸,道:“那是气话!你今年都几岁了,怎么还明辨不了这些呢?” 元允中没有说话,把面碗往前一推,对邵青道:“我应过景了。你给我上点正常人能吃的。有没有粥?或者是煮饭也行。不说春季正是吃笋的季节吗?腌笃鲜厨子会做吗?我记得景德镇的腌肉也挺有名的。” 邵青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出门去叮嘱下人去了。 江县令却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允中,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是不行的。你应该相信你的队友,你得有能交付后背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重。 厅堂里悄无声息。 元允中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但他眉眼不动地喝着茶,显然没准备搭理江县令。 “江县令!”宋积云突然弱弱地开口,道,“元公子,他,不太认得路!”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江县令一噎。 元允中身边的人虽然都知道他不太认识路,但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真的不认识路?之所以常常迷路,不过是没有把心思放在周遭的变化上。何况以元允中的身份地位,也用不着在这种小事上多花心思,就更谈不上感同身受了。 毕竟他们之中没有谁是真正不认识路的。 知道实情的镜湖先生又认为这是元允中一个非常大的缺憾。 如果这个缺憾被放大,甚至会影响元允中的前程。他对此不是避而不谈就是矢口否认。以至于他身边的人到现在也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这件事对元允中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只有宋积云,前世资讯发达,缺失方位感和阅读障碍一样,都不是靠主观能动性就能克服的。 她甚至能想象元允中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山林里时是多么的茫然、愤怒和无助。 她在心里轻轻叹气,看江县令的表情,联想到之前他们找他的情景,她骤然间有个猜测——他们不会从来没有正视过元允中迷路的事吧? 她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正抬眸望着她。 眸光深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着,仿佛要将她吞噬了似的。 宋积云心中一悸,忙转换了视线,对江县令道:“你们之前找他的时候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考虑进去吗?” 所以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心一意只盯着宁王那边? 江县令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元允中突然道:“宋小姐,我这几天恐怕得住到贵府去。宁王那边的事没有个定论,他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住进去,可以震慑一些魑魅魍魉小人。” 随即他语气微顿,低声又道:“宋小姐,是我连累了你们家。不过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把事情干净利落地处理好,不会给宋家带来隐患的。”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宋积云叹息。 现在撇清关系是不是太晚了点! 何况在她知道了元允中曾经为她做过什么之后,再看元允中,怎么看怎么顺眼。 “当务之急是怎么收拾宁王,”她道,“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让他再也不敢向你伸手。” 他的危机解除了,宋家的危机自然也解除了。他的危机没办法解除,宋家也别想独善其身。大家在一条船上,此时只能同舟共济。 元允中点头,不等邵青过来,高声吩咐下去:“收拾行李,我这就转道去宋府。” 江县令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没有阻止,而是问元允中:“要不要我派几个衙役跟你一道过去。” “也行!”元允中没有和江县令客气,道,“让他们多在宋家外面巡逻就行了。其他的一律别管。若是遇到了宁王府的人,能给我报个信就报个信,不能就避开。以自家性命安危为重。” 江县令不满道:“那让他们去做什么?谁来护着你的安危?” 不是他瞧不上宋家的护院,遇到了正规军,他们家的那些护卫根本不够看。 “做个样子就行了。”元允中道,“护卫我会调按察司那边的卫所或者是巡检司的人。只有众人同仇敌忾对付宁王府,我们才能把众人拧成一股绳,把宁王围杀天使的罪名咬死了,给他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说白了,就是让大家知道,想把军功拿到手,想升官发财,就得跟着元允中的指挥行事,一条道走到黑。 江县令还有点担心,道:“只安个‘大不敬’的罪名吗?我以为你会告他‘谋逆’。” 元允中冷笑,道:“杀个朝臣而已,怎么就担得上‘谋逆’。可若是他是用鞭打朝廷命官到围杀天使来逐步试探皇上的底线,试探朝臣的反应,可不就是为了谋逆做准备么。” 江县令忍不住击掌喝彩:“这招的确是高!” 他不禁感慨:“难怪镜湖先生对你寄予厚望,说你是王、元两家的继承人。你这一封折子呈到皇上面前,皇上就算是碍于祖训想放过他都不能了。” “所以你得去帮我做件事。”元允中让小厮给他准备文房四宝,道,“你让徐光增送封信去京城,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定国公。” 江县令想了想,道:“你是想让定国公走万贵妃的路子?” 元允中没有否认,道:“定国公和徐光增是一母同胞,当初两人生母病逝,老定国公续弦,生下儿子后想谋害定国公,多亏徐光增救定国公一命,他一直觉得亏欠徐光增,心心念念想给徐光增谋个能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差事。 “若是这次徐光增能有军功在身,定国公肯定会为他请封世袭差事。他会比我们还要上心。宁王的事别说有理有据了,就是没有根据,他也会想办法做成事实的。 “用定国公府比用元家的人更好。 “还有邓晨那里,你也去打个招呼,暗示他几句。他会懂的。” “合纵连横,这计策用得好。”江县令再次拍案叫好,恨不得自己亲自去送这封信。 元允中却叫上邵青,清理好行囊,和宋积云回了宋府。 钱氏已得了消息,不仅早早就让人炖了补品,还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亲自在门口迎接他。 不过几天的工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仔细地打量了元允中一番就直说他“瘦了”,拨了郑嬷嬷到元允中身边服侍,还把自己的腰牌给了邵青,道:“元公子要什么,你直接去找吴总管。” 元允中谢了又谢,这才和邵青回了余荫堂。 钱氏忙拉了宋积云,悄声问她:“怎么样了?事情都解决了没有?” 宁王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宋积云需要母亲帮她约束家里的,她才能集中精力防备宁王在生意场上为难宋家。 她摇头,道:“正和宁王对峙着,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有结果。” 钱氏倒一改从前的懦弱,支持宋积云和元允中:“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家里的事有我。再不济,我还可以问郑全。”但她到底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心里还是害怕了,说完又问,“你会把郑全留在家里吧?” “当然!”宋积云道,然后打趣母亲,“我还以为您会避开元允中呢?” 钱氏拍打了宋积云一下:“你娘我可不是这种人——人家元公子正是落难的时候,我们可不能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 宋积云哈哈地笑。 有小厮来禀,说:“按察使徐大人拜访。”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宋积云知道徐光增和邓晨都正忙着收割人头,他来,肯定有事。 她道:“那就去禀告元大人一声。” 她还考虑着要不专门给荫余堂设个门房,这段时间元允中那里肯定进进出出的很繁忙。 小厮道:“徐大人说来见您的。” 宋积云颇为意外,想到当初元允中生死未卜时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冷笑,道:“若是来见我的, 那就不必了。我和他不熟。” 没什么话可说。 小厮应声就要去回话,却被钱氏叫住。 她悄声问宋积云:“你这样,会不会得罪徐大人?” 宋积云不以为意,道:“我们和元公子才是一条道上的人。其他的人,大可不必理会。” 钱氏放下心来,这才让那小厮去回话,继续和宋积云说着元允中的事:“他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等他那边诸事停当,应该去庙里上炷香,去去晦气才是。无名寺是去不成了,我看不如去报恩寺……”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那小厮折了回来,还拿了张名帖和礼单,道:“徐大人说,之前对您多有得罪,他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既然您在忙,他就不多打扰了。” 小厮将礼单和名帖递给宋积云:“徐大人说这是定国公的名帖,您以后有机会去京城,肯定用得上。” 至于礼单,多是些补气益血药材,再就是古玩字画。 宋积云粗略地一看, 怎么也值个四、五千两银子。 是下了大力气的。 宋积云收下了名帖和礼单,让小厮去回个话。 小厮道:“徐大人去了元大人那里, 说既然来了, 肯定得去给元大人问个好的。” 宋积云怀疑徐光增是借着给自己赔礼来见元允中的。 好在是元允中也有事要他办,她就当不知道了。 如今元允中脱险,她心中轻快,倦意止不住地往上直涌。 她辞别钱氏, 先去了荫余堂那边的小窑厂。 香簪正兢兢业业和窑厂调过来的大师傅守着炉火。 一切都正常。 她回去好好地睡了一觉。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天刚刚泛白。 服侍的小丫鬟一面忙着服侍她梳洗,一面叽叽喳喳地和她说着荫余堂的事:“昨天晚上一整夜灯火通明的,据说元公子都没怎么睡。怕吵着您了,邵公子还拿了太太给他的对牌找了吴总管,把荫余堂那边的角门打开了,以后荫余堂的人都从那边进出。 “吴总管说这几天会有很多的达官贵人来拜访元公子,免得我们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丢了大小姐和元公子的脸是小,就怕会惹了脾气不好的,丢了性命。这几天都不让我们往荫余堂去。就是三小姐的功课,也暂时停了。” 宋积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马会长和严老爷等人找了过来:“烧新青花瓷的人家和作坊可都定下来了,就等着您去宣布哪几家入选了。您倒好,去了婺源。家里的事固然重要,可这生意上的事一样重要。您可不能顾此失彼。这不,天刚刚亮,我就来堵您了。” 应该是元允中失踪的事被按了下来,她去找元允中也被说成了去婺源和熊家商量宋积玉的事。 她打了个马虎眼, 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和马会长几人一起用了早膳,去了商会。 不管是入选的还是没有入选的,因为关系到切身的利益,景德镇略有头脸的瓷厂老板都来了,没来的,也派了徒弟来听消息。 当马会长代表行会宣布入选作坊和窑厂名单之后,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欢喜的围着宋积云不停地道谢,表示会和她一条心,把新青花做大做强做好。没有入选的也不愿意走,找机会和宋积云表示他们会继续努力,尽快达到她的要求,争取第二批入选,好跟着她一块儿干。 宋积云安抚着他们,表示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的是,让他们不要灰心,还点了几家没有入选的理由,让他们回去好好改进。 一时间到处都是找她的人。 马会长等人拦都拦不住。 宋积云想到这段时间一直在装病的万公公,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说明白的好,免得有不明真相的人被万公公利用,破坏了她的大计。她干脆让马会长搬了个凳子过来,她坐下来一个个的回答众人的疑问。 虽说有些辛苦,但也是个交流的机会。 众人没再一个问题反复地问,也没有了之前的混乱。 大伙儿说说笑笑的,看上去颇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马会长不由悄声和严老爷、吴老爷感慨:“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人也该退位让贤了。”他还和他们商量:“明年商行改选,我想举荐宋老板,你们觉得如何?” 严老爷一心为宋积云,觉得宋积云已是景德镇第一人,没必要在这些虚名上占尽风头。 他哈哈地道:“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来。先把新青花烧妥了再说也不迟。” 马会长点头,严老爷的儿子严大爷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爹!”他朝着父亲使眼色,“出了点事,你过来一会。” 马会长是个热心快肠的,拉了严大爷:“有什么事伱直说。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我们几个老家伙不济,还有宋老板呢!”还指了在给人回答问题的宋积云打趣他:“机会难得,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严老爷也是个敞亮人,觉得自家没事不可对人言,附和着马会长道:“你只管说。不行找马会长。” 马会长哈哈大笑。 严大爷无奈地摇头,想着这消息他就是不说过一会儿大伙儿也会知道,遂道:“爹,洪家被锦衣卫的查抄了!” “什么?!”几个人齐齐变色。 景德镇自本朝以来,还没有谁家被锦衣卫查抄过。 严大爷道:“说是洪家涉嫌宁王走私案,洪老太爷、洪家两位少爷和洪家窑厂那位宋三小姐,都被锦衣卫带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马会长才一个激灵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赶紧的,赶紧的,派人去打听打听,洪家现在怎么样了?” 洪家的窑厂虽然是从宋大良手里买过来的,可洪家是景德镇最大的地主,大伙儿烧窑都会找他们家买柴。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锦衣卫的人冲进良玉窑厂的时候,宋桃都吓傻了,身子骨一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要不是宋仁拉了她一把,就被锦衣卫的人踹在了地上。 就算是这样,当带队的锦衣卫知道她是窑厂主事的人时,还是大手一挥,她就被拉到县衙的牢房里给关了起来。 她抓着牢房儿臂粗的木栏杆苦苦哀求:“官爷,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洪家窑厂雇的一个负责烧瓷的人,窑厂的事也好,洪家的事也好,我都一概不知,您们把我关进来做什么啊?” 负责牢房的锦衣卫是脸上带疤的汉子。他闻言冷笑道:“关的就是你们——洪家参与了宁王府瓷器的走私,你不是窑厂的管事吗?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知道?!” “窑厂怎么可能参与宁王府的瓷器走私?我们窑厂才开业不到半年,还只烧祭瓷。销往哪里,都是有数的。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景德镇上的人,大家都可以证明。”宋桃不死心地想为自己争取一个说清楚的机会,可那疤脸锦衣卫看也没看他一眼,叮嘱了县衙的牢头几句,转身就走了。 她这才发现隔壁牢房关着的是洪老太爷和洪熙、洪照兄弟。 “老太爷!”她求助般地喊道,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虽然被下了狱,可洪家的人依旧是衣饰整洁。洪老太爷更是闭着眼盘腿端坐在牢房的草垛子上,气度森然,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洪熙则双臂抱胸,靠在洪老太爷对面的墙上,望着牢房透气的小窗,一脸的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被称为洪家读书种子,未来希望的洪照,不知道是年纪太小了,还是心性不稳,急躁地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嘴里还不知道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一副担心害怕的模样。 闻言,洪老太爷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洪熙也没有理睬她。只有洪照,他不仅走了过来,而且还急切地问她:“窑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宁王走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刚才说,我们家的窑厂才开业不到半年,所有的账目往来都清清楚楚没有做假,是真的吗?” 宋桃连连点头。 洪照平时在苏州读书,家里的庶务一律不知道。 她寄希望于洪照能帮着他们洗脱罪名。 前世,洪家并没有出事,洪照这个时候还在苏州读书。等到了明年六月的院试,他考中了秀才,洪老太爷高兴得不得了,摆了七天的流水席。到了九月,他又蟾宫折桂,考上了举人,还在他恩师的撮合下,娶了湖州知府的嫡长女为妻,去了国子监读书。 据说,他之所以有这样的际遇,与他那位从大理寺丞致仕后去了鹤山书院教书的恩师有关系。 生死关头,他肯定会求助他的恩师。 宋桃细细地和他说起窑厂的事。 只是她刚起了个头,就被洪老太爷打断了:“阿照,你过来。祖父有话跟你说。” 宋桃抬眸。 洪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斜睇着他们。 宋桃心中一跳。 洪照已听话地跪坐在了洪老太爷面前,爷孙俩窃窃私语起来。 宋桃心急如焚,很想听清楚洪老太爷都和洪照说了些什么。 大难临头,就是夫妻也会各自飞。何况她和洪家不过是各取所需,临时搭起来的生意搭子?洪家未必会拉她一把。可如果洪家不管她,她已经和家里人闹翻了,还有谁会管她? 她止不住地发抖,喊了声:“洪大公子!” 洪熙好像此刻才看见她似的,目光随意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洪大公子!”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前世,洪照考上举人之后,洪家在梁县就成了能和文家并驾齐驱的乡绅。洪老太爷一直陪着洪照读书,洪熙一直留在梁县打理洪家的庶务。 他英俊多金,代表洪家出席梁县大大小小盛典,不知道多少女子视他为金龟婿,想着法子要嫁给他。偏偏他却喜欢宋积云,出钱出力帮着宋积云对付宋三良不说,还和宋积云一起出资另建了个窑厂,专门烧各种单色瓷,把生意做到了京城。 宋积云不嫁,他就一直等着宋积云。洪老太爷反对都没用。 她以为他纵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至少也是个多情多义的,可事情再一次出现了意外——他看她的视线冰冷而无情,像在看一个死物似的。 可她却必须自救。 她不能被洪家抛下。 就算洪老太爷不是很愿意带着她,她也得想方设法让洪熙带上她。 “我有话跟您说。”宋桃咬着牙,学着前世宋积云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眸,冷冷地道。 洪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犹豫了片刻,居然朝她走了过来。 宋桃在心里气得肺都要炸了。 洪熙果然还是喜欢像宋积云那样的女子。 她挑了挑眉,站直了身体,想像自己如棵悬崖上的青松,临危不乱,却不知道她一直颤抖着的手却泄露了她的不安。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她低声道,“能救我们的,只有万公公了。” 她知道万公公在宫里的后台,也知道万公公的秘密。 洪熙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态度轻佻而又带着几分讥讽,道:“宋三小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出过景德镇?锦衣卫办事,你觉得是万晓泉一个阉人能阻止的吗?” 这样尖酸刻薄的洪熙,又是宋桃从未曾见过的。 她一愣。 洪熙已不屑地睇着她道:“你不会以为你送了万晓泉几两银子,万晓泉就会捞你吧?你与其指望他,还不如想想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等会怎么打点锦衣卫的人!” 宋桃当然也想过。但她知道,她一个女人家,露了富,不被那些锦衣卫当成替罪羊冤枉都是好的,想逃出生天,是决不可能的。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宋桃尽量做出一副冰冷的样子看着洪熙,道,“万公公在宫里的时候有个对食,他出宫后,他那个对食跟另一太监,那个太监现在是南京守备。” 洪熙难掩惊讶,望着宋桃的目光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宋桃笑了起来。 就应该这样。 前世是宋积云,今生是她。 洪熙就应该为她所用才是。 “我知道怎么打动万公公。”她压低了声音,“但我没有人手。若是你愿意和我共进退,我愿意把办法告诉你。” 洪熙听了,半晌没有吭声,突兀地嗤笑了一声,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宋桃学着前世已大权在握的宋积云的样子,轻轻理了理衣袖,淡然地道:“我既然有办法请你帮忙,自然有办法让你带我走。” 实际上,她心里一片茫然。 但她要是不这么虚张声势,洪熙肯定不会管她死活。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洪熙闻言,看宋桃的目光顿时深重起来。 她顿时有些不自在,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袖,强撑着满脸的高深莫测道:“洪公子这是信不过我吗?” 洪熙突地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宋家,还真是女人比男人强。” 他这是在夸宋积云吗? 宋积云这辈子和他都没有说过几句话,还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个未婚夫,他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宋积云? 难道人和人有没有缘分是天生的? 宋桃心头大恨,却不敢表露。 她怕引起洪熙的不满,洪熙会不管不顾地丢下她不管。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可既然能重活一世,她可不想自己什么都没有干就这样丢了性命。 “哪里!”她一副无奈的样子,道,“不过是宋家的人都有些烧瓷的天赋,没办法,只好用它讨生活罢了。” 洪熙不置可否,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牢房里响起了洪老太爷的声音:“阿熙,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宋桃不由紧紧地抓住了木栏,看着洪熙不急不慢地朝洪老太爷走了过去。 洪熙,这是不太待见洪老太爷吗? 宋桃脑海里猛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就见洪老太爷低声不知道跟洪熙说了几句什么话,洪熙一下子笑了起来,并道:“祖父,你这是老糊涂了吗?谁都知道宁王不好惹,都知道太祖皇帝曾经留下遗言,谁要是敢弹劾他们老朱家的子孙,谁就是挑拨离间,谁就是佞臣。不然宁王怎么敢在其属地随意鞭打朝廷命官。那元允中一看就是个聪明人,悄悄地来了江西,又悄悄地查案,甚至都准备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一夜之间就风云变幻,元允中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抄了宁王心腹的宅第,还把他们全都下了狱。 “您难道还觉得这是元允中在和宁王置气,两人一争高低吗? “您就没有想过皇上是什么意思?为何不派个精明老成的大臣过来,却派了个年纪轻轻,却简在帝心的元允中过来?不就是因为元允中懂得皇上的心思吗!说不定这就是皇上的意思呢?”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洪老太爷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瞬间就脸色苍白。 洪熙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还在那里继续道:“你怕耽误了二弟的学业,让我出面去打点那些锦衣卫的人,说家里的事都是我在负责,我同意。可就怕是元允中不同意。” 他说到这里,颇有些狡黠地看了洪老太爷一眼:“毕竟我就算是要去顶罪,也得让锦衣卫相信才是。我可是五年前才回的洪家,而回了洪家之后,不管是洪家的生意还是人情往来,也都是您点了头,让管事陪我去的。这件事,家里的仆从都可以作证,一查一个准。您到时候准备怎么跟那些查案的锦衣卫说呢?” “啊!”宋桃惊呼,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瞪大了眼睛,又怕被洪家祖孙察觉,忙捂住了嘴巴。 但不管是洪老太爷还是洪熙、洪照,都没人看她一眼。 “哥!你在说什么呢?”洪照看了看洪老太爷,又看了看洪熙。 可惜也没有人理会他。 “你!”洪老太爷“腾”地站了起来,指着洪熙的手不停地抖着。 洪熙冷笑,毫不客气地把洪老太爷指向他的手臂推到了一旁,道:“您可不能只允许州官放火,不允许我这个百姓点灯——您既然能指使那些管事动手脚让我在一些不明所以的出货单上签字,我当然也能收买那些管事把出货单上的名字换成洪照。” “你说什么?”洪老太爷目眦尽裂。 洪熙咧了嘴笑,道:“您要不要看看这几年的账目,看看是谁在上面签的字?”说到这里,他还朝着洪老太爷咧嘴一笑,“当然,您现在是看不到的,不过,等到锦衣卫的人提审您的时候,您应该就能看到了。” “你这畜生!”洪老太爷愤怒地挥手朝洪熙扇去。 洪熙不躲不闪,挨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洪亮地响彻在牢房中。 洪熙脸上很快红肿了起来。 “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笋。像你娘那样人尽可夫的婊、子能养出什么好货色来。”洪老太爷破口大骂,脏话频出,不能入耳。 不要说宋桃了,就是宋照都被吓到了。 “祖父,祖父!”他忙拦住洪老太爷,“你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体。哥哥他肯定不是有意的。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说,生气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还提醒洪老太爷和洪熙,“我们如今都在大牢里,能不能出去还两说。但我们要是不能同心协力,肯定是要翻船的。” 他帮洪老太爷顺着气。 洪老太爷渐渐地冷静下来,痛心疾首地对洪照道:“你这孩子,心也太善了。这个时候,你还认这小畜生做什么哥哥。你放心,祖父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转头又开始骂洪熙。 洪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洪照苦笑,打断了洪老太爷的咒骂,道:“祖父,现在都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他扶着洪老太爷在草垛上坐下,温声道:“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洪老太爷看了洪熙一眼。 洪照无奈地道:“祖父,您要是还把我当小孩子,什么也不告诉我,等到锦衣卫问我话的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们肯定会觉得我在负隅顽抗,我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好孩子!”洪老太爷眼睛湿润地紧紧握住了洪照的手,后悔不已地道,“都是祖父连累了你。”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却始终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洪照急了。 洪熙讥笑一声,道:“他怎么好意思跟你说,他在你面前可一直是个慈爱善良的老者。” 洪照皱眉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那呀!”洪熙吊儿郎当地道,“那我就长话短说。祖父觉得你是个读书的种子,是洪家的希望,可就算是个县令,一年的俸禄也就四、五十两银子,还要养师爷和仆从,他想你名垂青史,光宗耀祖,不愿意你做官后为钱所困,还盼着能在官场上送你一程,就想办法搭上了宁王府的人。 “可宁王是那么好讨好的?他就干脆给宁王递了投名状,给宁王干脏活。” 他说到这时,骤然俯身,盯着洪照的脸,轻声道:“元允中可没有冤枉我们的祖父,他不仅帮宁王走私,他还帮宁王逼流民为奴。你知道洪家山那些从山东、河北逃难来的难民最后怎么样了吗?都被祖父骗去了宁王的私矿,一去无返。” “你胡说八道!”洪照不敢相信地喊道。 洪熙不屑斜睇着他,一言不发,却更增加了他说的可信度。 “怎么会这样?”洪照失魂落魄。 “洪大公子!洪大公子!”宋桃隔着栅栏惶恐地喊着洪熙,“那,那窑厂……” 她想到了她签的那些出货单,想到了洪家那些原本在窑厂当差的管事、伙计的退出。 洪熙的视线不冷不热地瞟了过来。 “这个时候才觉醒,有点晚了。”他无情地道,“你要知道,天下怎么可能有掉馅饼的事呢?你自投罗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这一天的。” “不,不是的!”宋桃眼睛通红,辩解道,“我根本不知道老太爷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然呢?你以为你是宋积云吗?”他冷嘲道,“既能烧瓷,又能应付外面的那些纷繁的事务。像她那样的女人,一百年景德镇也出不了一个吧!” 宋桃愣住。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洪熙却讽刺宋桃:“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让万公公帮衬你吗?那你恐怕还是得多准备点银子,看万公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他说完,还从上到下把她扫视了一眼,道:“不过,你从良玉窑厂私下里捞了多少两银子,我给你算了算,有没有五万两?只怕这五万两买不足以让万公公为你跑一趟南京吧?” 宋桃顿时毛骨悚然。 她的确隐瞒了窑厂的收入,而且正如洪熙猜测的那样,不多不少正好五万两。 洪熙,早就盯上了她吗? 她不由得连连后退几步。 那边洪照却一把拽住了洪熙,道:“哥,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肯定也有出去的办法。我知道,祖父偏心,你心中有恨。我现在做什么都晚了,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我愿意背这个锅。只求你脱身的时候把祖父也带上,祖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这牢狱之灾。” 不过转眼的工夫,他就像长大了似的,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悲痛却不失沉稳地求着洪熙:“我来世做牛做马地报答你。” 洪熙嗤笑:“我要你做牛做马做什么?你是能犁二亩地还是能驮百斤粮?” 洪照不顾他的嘲讽,真诚地道:“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和祖父对不起你,但父亲没有对不起你。” 洪熙沉默。 他父亲为了让他能挺直了脊背长大,一直没有把他带回洪家,还让他跟了母姓,悄悄给他置办了产业。要不是他父亲突然病故,洪老太爷发现了他,强行把他带回了洪家,他早就像洪照一样,在鹤山书院读书,参加科举,走了仕途。 洪照见他软了下来,忙道:“祖父留了些钱给我,说是让我以后读书用的,存在银楼。我告诉你怎么取……” “阿照!”洪老太爷一声暴喝,打断了洪照的话,“那钱是我留给你防身保命的,不能给他。”还道,“你不用和他多说,他就是白眼狼。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吗?可你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洪照头痛地喊了声“祖父”,道:“您就不能听我一回吗?” 洪老太爷气呼呼地:“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听你的。” “祖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洪照试图说服洪老太爷,“锦衣卫的人行事,只要闻着点血腥气就不会放手。除非宁王亲自来为我们担保。您就别和大哥置气了。” 洪老太爷依旧脖子很硬,道:“你放心,我有把握让他们放你出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想把生的机会让给对方。 这让洪熙看着更觉得刺眼。他不由道:“你们就别推来推去了,还没有开始正式审问,不知道锦衣卫会给我们安什么罪名,就想着出去,你们是不是白日做梦,脑子有问题了!” 洪老太爷和洪照怔愣。 洪照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洪熙仿佛破罐子破摔般,直言不讳地道:“宁王走私谁不知道?元允中巡抚江西,去年就来了,他要是真的想查宁王,早就查了。为什么他现在才出手?你们就没有想想这其中蹊跷吗?” 洪照若有所思。 洪老太爷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洪照喃喃地道:“你是说,你是说圣意有变吗?从前不想收拾宁王,现在决定给宁王一个教训了?” 那他们这些人的确是一个也逃不掉。 洪熙看了轻笑一声,凑到洪照的面前,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阿照,你倒是挺聪明的。如果就这样死在了狱中,的确很可惜。不过,”他回过头去看着洪老太爷,“你猜得很对。既然知道老太爷不安好心,我肯定得防着他一手。我的确有出去的办法。我虽然恨老太爷,可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但以我的能力,我没办法让全家脱罪,只能带你们其中一个人走。你们商量好了,我带谁走?” 他的恶意明晃晃,洪照甚至知道他这是用生死离间他们祖孙之间的关系,他却不得不上当。 “让祖父走!” “让阿照走!” 两人异口同声。 宋桃看着在洪熙面前失去了冷静理智的洪老太爷,这才觉察到了这件事非比寻常。有可能就算她拿出全部的积蓄也未必能请得动万公公。 而洪家更是靠不住。 看洪熙这样子,他连洪老太爷和洪照也没打算放过,何况是她。 她遍体生寒,扑到牢房的粗栏上就冲着远处的牢头大骂:“我有话说。我要见我家里的人。你帮我给我母亲带个信,我愿意出二十两,不五十两银子。” * 元允中使雷霆手段,迅速调来了锦衣卫不说,还在江南各地开花,把凡是帮宁王做事的人全都端了,各地县衙的牢房都关不下,要借各地巡检司的牢房用。 消息传到景德镇,众人更是恐慌,严老爷和马会长受了景德镇众窑厂和作坊的老板所托,特意来拜访宋积云。 “元公子说了,这件事与我们景德镇没有关系。”宋积云做梦也没有想到元允中会“法亦责众”,横扫一大片,见荫余堂这段时间穿着各式官服的人进进出出,热闹得像菜园子,就瞅空去问了一声,如今严老爷他们来打探消息,她也就和盘托出,没有打马虎眼,“洪家之所以被查抄,是因为他们家在洪家的山坳里设了野窑,还雇了流民帮着宁王烧制御式瓷器。我们都是正经做生意的,平日里缴税纳赋,有人来定瓷器,我们也是按着御窑厂的规矩烧的瓷,交的货。就算是有牵扯,那也是上当受骗,不会被连累。” 严老爷等人齐齐松了口气,都夸起元允中处事公正来。当然也有那奉迎的夸宋积云有福气,能和元允中定亲。 宋积云笑着承了大家的夸奖,吩咐小丫鬟给大家续茶重上茶点。 外面突然一阵骂闹喧哗之声。 宋积云不禁锁了眉。 从前宋家偶尔有这样的事发生,那是在曾氏还受他们家奉养的时候。 自她当家,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正在给众人斟茶的郑全刚说了句“我去看看”,就见郑嬷嬷面有难色的走了进来,道:“大太太过来了,非要见您。说宋三小姐是受了洪家老太爷的牵连,让您看在从小和宋三小姐一个锅里吃过饭的情分上,无论如何都要向元公子求个情,对宋三小姐网开一面。”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宋桃想办法求到元允中面前来,是在宋积云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不管走谁的路子,最终都得元允中点头。 她更关心的是王太太怎么进来的。 郑嬷嬷硬着头皮道:“是借口来看太太进的门。” 宋积云向众位告了一声罪,先去见了大太太。 回避不是办法。 就算这次她能把大太太“请出去”,大太太爱女心切,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与其让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如把话说清楚。 有些日子没见,大太太老很多。 她看见宋积云就开始抹眼泪:“积云,你这无论如何也得救救你桃姐姐。她是被冤枉的。我可全都打听清楚了,宁王的案子是元大人在负责,只要元大人开口,你桃姐姐就能被放出来了。” 她说着,去拉宋积云的手:“不管怎么样,伱们身上可都流着宋家的血。就算你大伯对不起你,你桃姐姐可没有对不起你。” 那祭白瓷的配方是从哪里来的? 宋积云暗暗好笑,但和大太太这样叫不醒的人,你说都说不明白。与其浪费那口舌,不如一口回绝了:“大伯母,您先别急。” 她避开了大太太的手,示意丫鬟上了茶点,和大太太分宾主坐下,道:“桃堂姐进了牢房,我们都挺着急的。就像您说的,我们身上都流着宋家的血,就是十一太爷也专程为她的事来找过我好几趟了。 “可您要知道,元公子虽然是主事的人,但身为臣子,也有臣子的规矩。这办案不能徇私枉法就是第一条。若是桃堂姐没事,查清楚了,大家是亲戚,自然是要还她个清白的。可她要是真的参与了宁王的走私案,元大人明知故犯放走了桃堂姐,他这个官帽还戴不戴了?元公子总不能为了桃堂姐,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吧?” 大太太顿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地道:“可,可这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谁家还没有点阴私的事,就算他帮了你桃堂姐……” 宋积云听着打断了她的话,道:“也不知道您这是听话说的?您没有接触过当官的人,不知道官场上的那些事。别看元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三品大员了,可这朝廷上也和我们商户人家一样,谁想多吃口饭,都得想办法争来斗去的。今天元公子不管不顾地把桃堂姐放了出来,明天肯定就有人弹劾元公子以公谋私。” 她还特意问大太太:“是谁让您来找元公子的?我看他这不是想救桃堂姐,是想害元公子!” 大太太语凝。 宋积云想和宋大良那里彻底断了来往,不住地追着她问是谁让她来找元允中的。 大太太不愿意回答。 宋积云见实在问不出来了,索性佯装出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大伯母,我知道您爱女心切,可就算是着急,也不能乱了方寸。我看您还是等一等,等到元公子那边查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再说。” 她还开玩笑地道:“您看,宋大老爷就很沉得往气,您还是少了几分沉稳。” 大太太欲言又止。 宋大良哪里是沉得住气,他是被气得不行,不仅自己不管,还不让她管。 她在宋积云这里实在是走不通路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不曾想宋大良却不在家。 她不由问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大老爷呢?”宋桃的贴身丫鬟丁香红肿着眼睛道:“大老爷出去了。说是如今洪家倒台了,当初洪家使手段骗去的良玉窑厂按道理也应该还回来了。他要去找钦天大老爷鸣冤,把良玉窑厂判还给宋家。” “什么?!”大太太都被宋大良的这波行径惊呆了。 丁香还道:“大老爷还说,当初就是三小姐不孝,合伙和洪家坑得宋家。他要去把三小姐一起告了。” 大太太一听,气血直往头上涌:“这个挨千刀的,他要干什么?他这一去,宋桃还能有命吗?” 她又重新穿戴出门的衣饰,道:“我得去找他!” “娘!”宋天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大太太住的正房,不满地道,“您要为了三姐把我们都害死吗?” 大太太穿衣服的手一顿。 宋天宝已道:“大家都避之不及,偏偏您,被三姐骗去探了一次监,就千方百计的要把她弄出来。你可知道,大姐和二姐为何知道三姐出了事甚至都没派个人过来问一声。大姐夫和二姐夫的婆家说了,要是大姐和二姐这个时候还敢回娘家,就做主休了她们。” 说完,他还瞪了眼当初怂恿着大太太去探监的丁香一眼,道:“有些人就是喜欢吃里扒外。我看,这样的人是留不得的。还是赶紧叫个牙婆把人卖了吧!” “大公子。”丁香瑟瑟发抖。 大太太却是左右为难,两眼冒着金星,重重地瘫坐在了罗汉床上。 有小厮跑进来禀说宋大良回来了。 宋天宝赶紧迎了出去。 春光明媚,正是不冷不热最好的光景,宋大良却是一身的汗。 看见宋天宝,他急切地问:“你娘呢?她是不是去了宋家为宋桃那个孽畜求情去了?” 宋天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大太太扶着丫鬟出现在了厅堂门口。 宋大良指着大太太就骂了起来:“你是不是嫌太平日子过久了?居然敢瞒着我去找元大人给宋桃求情。我告诉你,衙门里的人可说清楚了,洪家走私的事证据确凿,宋桃就是那个帮着洪家走私的人。以后不要说探监了,你要是敢多跟她说一句话,我立马休了你。” 还告诉家里的人:“我可是当着衙门里的人说了,宋桃自去了良玉窑厂做事就被我除了族,不再是我的女儿了,她做的事与我们宋家没有任何关系。”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嘶声裂肺的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 消息传到宋积云耳朵里,她只是笑了笑。 按理说,宋桃是有“奇遇”的人,她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这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她派了人注意宋桃动向。 如果宋桃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她也就不用再关注这个人了。 至于元允中那里,她觉得她还是得去走一趟。免得有人钻了空子,打着宋家的旗号在外面拿元允中狐假虎威。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元允中正和邵青说话,看见宋积云进来,没有回避,而是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对邵青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皇上是不会随意处置宁王的,特别是宁王祖上曾经和永乐皇帝有过什么‘划江而治’的约定。皇上随便处置谁都不可能处置他。” 邵青也没有觉得让宋积云听这些有什么不好的。 在他心里,宋积云是个非常靠谱的人,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像寻常妇人那样和别人乱说。因而他也只是朝着她笑了笑,两眼发光地接了元允中的话茬:“但他的那些左膀右臂却能全都依律处置。” 元允中颔首,利落的侧脸线条锋利的像把刀:“该杀的就杀,该撸的就撸,别雷声大雨点小,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在闹着玩的。” 邵青听了嘻嘻地笑,道:“反正我们也没有动宁王。难道还不能动那些不法之徒不成?” 元允中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道:“脑子总算是用上了。” 邵青颇有些委屈,道:“谁说我不用脑子了?我只是脑子比不上公子您转得快罢了。” 然后他把宋积云推给了元允中:“我去办事去了,宋小姐,公子,您们先谈。” 宋积云笑盈盈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见他出了门,这才转身笑着在元允中指的太师椅上坐下,道:“这些日子还好吧?” 元允中点头,等上茶点的小厮退了下去,这才轻描淡写地道:“逗猫逗狗的,也不花什么心思,想起来了就去搅和一下,想不起来也不打紧。” 宋积云失笑。 看小说上 这人让江西官场卷起了一场飓风,说得却像不过是顺手而为似的。 她喝着茶,把大太太来找她为宋桃求情的事告诉了元允中。 元允中倒挺懂她心境的,不仅没有误会,反而还道:“你放心,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要是真被洪老太爷冤枉的,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踩她一脚。她这种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作死的时候多着呢!” 宋积云也是这个意思,但她还是好奇道:“洪家真的参与到了宁王的走私案里?那次我们落难的那个小村子就是他们家的野窑?” 元允中点头,道:“我们回城我就调查清楚了。不过之前没准备对付宁王,想着不管是不是野窑,那些人过得还不错,大小也算个营生了,没必须非要盯着他们不放。但他们能追击我们,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原本想着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够了。谁知道等我的人过去,他们全都不见了。 “我当时还奇怪着。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也没必须走得这么干净。那地方一看就是好生经营了几年的,他们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我寻思着要是找到这主事的人,得认识一下。 “不曾想我顺着这条线查过去,却发现与宁王有关。 “说实话,要不是当初我们落难到此,我还未必这么快就发现宁王的阴私。” 如今回想起来,宋积云也觉得挺奇妙的。 她笑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算!”元允中爽快地道着,话题却就这样戛然而止。 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地。 宋积云不免一头雾水。 他们之前虽然也时常话不投机,但也没有这样好像没话可说的情景。 难道是元允中这几天太累了?或者是有些话不太方便和她说? 宋积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他们的军功怎么样?朝廷认吗?” “认!”元允中道,“就算皇上不想认,有定国公府,有英国公府,皇上也不可能不认。” 邓晨是英国公府家远亲,走英国公府的路子来的景德镇。 宋积云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会因此升职吧?那景德镇巡抚司岂不是很快又要换人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又没话说了。 如果是从前,他就算是不说话,也流露出“你担心什么,我会打点好一切”的神情。 宋积云不傻。 元允中若有若无地在和她划清界线。 别人遇难回来都是关系更好了,怎么到他们这儿,反而更疏远了呢? 是因为她之前的拒绝吗?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 有小厮打扮模样的人进来示下,说万公公来拜访他。 元允中不耐烦地道:“他来凑什么热闹?还没有轮到处置他的时候呢?” 宋积云看着那小厮面生,不知道是元允中原来身边服侍的,还是从其他衙门抽调过来服侍元允中的,说话挺大胆的,道:“我也这么跟他说了。三品、四品的官员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呢,哪里就轮到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内监来请罪了?偏生他服侍人服侍惯了,什么惺惺作态的事都干得出来。塞了我几个小元宝不说,还脱了上衣背着荆条跪在了门口,说要负荆请罪。我瞧着看热闹的人一大堆,指指点点的,怕他坏了宋家的名声,就把他放了进来,让他要跪就在院子里跪着。” 他说完,还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就问了一句:“小哥怎么称呼?让你费心了。” 那小厮忙朝着宋积云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却被元允中给打断了:“知道他惺惺作态伱还让他跪在院子里——让他给我赶紧走人!” 小厮应诺,走出去的时候却小声嘀咕着:“我这不是觉得让他在宋家多跪一会儿,让宋家的人都看看,他不好意思来宋家吗?” 宋积云莞尔。 万公公却背着荆条在众小厮的围堵之下依旧冲了进来:“元大人,元大人,您可得救我一命啊!我和那宁王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我卖给他的瓷器可都是万慎万大人让我干的。” 说着,他扑通一声就跪在元允中面前,抱住了元允中的右腿,眼泪鼻涕糊一脸地继续喊着冤:“我手里还留着万大人给我的书信和造办处的公文。那些瓷器的出厂单据我也都保留着。宁王府的事,与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个办事的人!” 元允中脸都绿了,喝斥道:“看院子守门的人呢?” 六子又急又气地跑了进来。 元允中一见,莫名其妙地火气又下去了,瞥了万公公一眼,踢了踢他道:“站起来说话!”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万公公哪里敢! 元允中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万公公这才发现宋积云也在场。 他很尴尬,觉得自己背荆条的时候应该穿件中衣的。 可这样一来,就不足以打动元允中了。 他一咬牙,把元允中的大腿抱得更紧了,继续卖惨:“大人常在内廷出入,我们这种人,无根无源, 也就是个玩意儿。不好好孝顺主子们,哪里还有活路?您就开开眼,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冒,厉声吩咐身边的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倒是那小厮颇有眼色,立刻拿了件衣服给万公公披上,然后架了他就往外走。嘴里还道着:“您这是何苦呢?明知道我们家大人有要紧的事, 还非往他身边凑, 这不得吃个闭门羹吗?” 在生死面前,万公公是半点脸面也可以不要的,被拖着还叫嚷着:“元大人,我愿意以您马首是瞻,您说什么我做什么,您要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求您让我能继续呆在景德镇。” 元允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宋积云不免好奇,道:“怎么?他要离开景德镇了吗?” “你想他离开景德镇吗?”元允中反问她。 宋积云一愣。 万晓泉的去留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元允中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觉得不合适,他会考虑趁机把万公公弄走。 宋积云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会不会于你不好?” 元允中讶然,过了一会儿才道:“他原本就犯了事,不过是由我处置或者是由司礼监处置的区别罢了。由我处置,依律下牢。由司礼监处置, 那些人只要拿到了钱,什么话都好说, 他有可能脱罪罢了。于情于理都对我没有影响。” 宋积云顿时心情轻快起来,笑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管谁来景德镇当督陶官,我们总是得想办法和他把关系处理好。你不用顾忌我,按伱自己的想法行事就行了。” 不过是勒索他们多少银子,怎么勒索的区别。 元允中就道:“做生不如做熟。那就让他留在景德镇。他经历过了这件事, 应该再也不敢对你指手画脚了。说不定是件好事。” “谢谢!”宋积云承了他的情, 突然想到了宋桃。 曾经的宋桃,非常的奉承万公公,她之前以为那是因为宋桃知道未来的事,而万公公会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景德镇。可如今宋桃翻车了,那是不是说宋桃掌握的未来有了变化呢? 宋积云不由道:“如果没有你怒查宁王走私案,万公公是不是还会在景德镇做很久的陶督官?” “应该会吧!”元允中随意地道,“在很多人眼里,督陶官是个肥缺。可在二十四衙门里,督陶官还真不算个什么。比他更能捞油水的是代皇上督矿的,比他更有权势的是代皇上守备南京的。万晓泉来景德镇,还是因为他的后台倒了,他没有办法才来的。如果把他给撸了,二十四衙门估计还有点头痛派谁来好。” 宋积云的神色有些微妙。 元允中不禁道:“怎么了?” 宋积云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只是感觉世事无常。” 宋桃手握一把好牌,还是把自己送进了牢房里。可见知道未来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脑子管不管用。 不知道这次宋桃准备怎么脱身? 她问:“洪家的事需要保密吗?” 如果不需要,她想知道洪家是被怀疑而协助调查, 还是涉案待审。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 道:“洪家帮宁王走私的事证据确凿,估计还涉及帮宁王圈禁流民,养死士。洪熙有没有涉及,涉及了多少,目前还不能确定。” 宋积云道:“那宋桃呢?” 元允中有片刻的沉默。 宋积云还以为宋桃的事不方便告诉她,正想说“那你就别告诉我了”,元允中却道:“她应该是被牵连的。可很多单据上却有她画押,我怀疑她被洪家人利用了。能不能脱罪,就看洪家人怎么说了。” 在宋桃曾经以为的未来里,洪家人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宋积云有点想知道。她笑问元允中:“如果你没有在我们家迷路,你接下来会干什么?” 蝴蝶的翅膀的确可以改变未来,可蝴蝶还没张开翅膀的时候,该发生的事应该还会发生。 元允中不知她是何意,挑了挑眉,但还是道:“我会直接去南昌府,在那里停留几日,应个卯,就打道回府回京城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两人初遇时的情景般,辩解道:“当时邵青就在外面等我,我这才去了你家。” 他道:“令尊不仅在景德镇是有名的烧瓷大师,在南京和苏杭也颇有声望。结果我刚到江西,就听到了令尊的死讯。我当时怀疑是有人给宁王报信,说皇上要查他的家底,他杀人灭口。因而虚晃一枪,让随行的人去了南昌,我转了个弯,来了景德镇。” 不曾想和景德镇勾结的是没有窑厂的洪家。 两人说着话,之前指使人把万公公架出去的那小厮神色沉重地跑了进来,道:“元公子,洪老太爷招供了。” 元允中一愣。 那小厮已不解地道:“我们都还没有开始审讯他,他就主动招供了,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不管是什么情况,元允中的事来了。 宋积云忙告辞:“那你先去忙吧!有空我们再聊。” 元允中点了点头,带着那小厮出了门。 到了晚上,整个梁县县城的人都知道洪家帮宁王走私了。 街头巷尾不免议论纷纷。就连宋十一太爷也借着来给宋积云送私塾的账本打听真假。 宋积云也好,钱氏也好,都闭口不谈,一问三不知。 宋十一太爷不免感慨:“之前还说这洪家与众不同,住在景德镇居然不烧瓷。原来人家不是不烧,而是另有办法。不说别的,就说这么多年来的税赋,他就逃了多少。也难怪他们家那么有钱了!” 洪家祖上就很有钱。 如今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偏偏宋十一太爷还不放过她,问她:“我听说洪家这次要被抄没家产,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你可得多个心才是。” 宋积云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 宋十一太爷道:“我可听人说了,抄家的时候那些金银财宝也就算了,肯定是抄家官员和朝廷的,可被抄没的山林田亩却有很多都会由官府发卖,填补亏空。他们家可是有适合烧龙窑的坡林。”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宋积云顿时来了兴趣,向宋十一太爷仔细地打听这件事:“您是听谁说的?从前可曾有这样的事?” 宋十一太爷笑道:“二姑娘的婆家熊氏当年能在婺源买下那么大一片山林,就是他们祖上曾经有个在婺源县衙做书吏的姻亲,提前得了消息,婺源一个官宦人家被查抄的时候花了点银子打通关节。” 他说着,还指了指荫余堂的方向:“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在旁边吗?你问我,还不如问姑爷呢!” 宋积云想到她去拜访元允中时,他案头厚厚的公文,笑道:“您也帮我盯着点。” 宋十一太爷自然的欣然应允。 宋积云则前所未有的关注起洪家的事来。 * 狱中的宋桃却在瑟瑟发抖。 自从那天洪熙无所顾忌地“暴露”了真面目后,她就防着洪熙把她给扔出去做挡箭牌,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洪熙。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看清楚洪熙使了什么手段,不过一天的工夫,对他们不假辞色的牢头突然开始对洪熙和颜悦色起来。不仅背着锦衣卫的人悄悄给洪熙送吃的喝的,还给洪熙递消息。 “江西左布政使、左右参议、督粮道、督册道……都被问责了。”牢头一面将从外面带进来的换洗衣物往洪熙怀里塞,一面道,“之前宁王府的长史不是跑了吗?这次不仅被找到了,而且被巡抚大人直接斩首了。” 听到这个消息,不要说洪老太爷了,就是洪熙也大吃一惊,道:“直接斩首了?没有审讯吗?” “唉!”牢头叹气道,“审什么审啊?巡抚大人有尚方宝剑,说斩谁就斩谁。那左参政官大吧?从三品呢,说下狱就下狱了。” 哪里有什么尚方宝剑之说,不过是戏文里乱写的。 就算代表天子的巡抚,也不可能就这样杀人。而元允中敢这么肆无忌惮,肯定有所依仗。 洪熙看了面色凝重的洪老太爷一眼,仿佛有意为之,道:“宁王府的长史跑了有些日子吧?怎么说找就找到了?说杀就杀了?” 牢头估计这些天也听了不少小道消息,眉飞色舞地和他分享道:“我听衙门里的捕快说,巡抚大人他们早就知道那长史在哪里,不过顾念着他是宁王的心腹,怕抓了回来他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巡抚大人他们处置宁王也不好,不处置也不好,干脆就放他一马。 “谁知道他居然熊心豹子胆,根本没有走远不说,还指望着宁王给他出头,时不时地派了人去给宁王请安,想让宁王给他脱罪。 “这不,巡抚大人派人去一抓一个准。偏偏他还仗着宁王宠信他,拒捕。 “他不就找死吗? “被巡抚大人杀鸡儆猴,做了榜样。也是该话!” 洪熙听了,笑道:“多谢您告诉我这些消息。我们家的大管家来探监的时候,还请您行个方便。我也好让他知道您在狱中一直对我们家的人都很照顾,让他好好地谢一谢您。” 那牢头满面红光,目露贪婪嘴上却谦虚道:“好说,好说。谁不知道洪家是我们景德镇的大善人,等误会解除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承您吉言!”洪熙客气地道,“那左布政使他们呢?只是被问了责吗?朝廷那边可有什么申斥?” 那牢头闻言就左右看了看,牢房里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事关重大,我们江西官场上的人一大半都被卷了进去。左布政使他们说是被问责了,实际上是被关起来了。有人从江县令,他你应该认识吧?证实了,他是巡抚大人的师兄,两人关系可好了。他身边传出来的话肯定可靠,说这次巡抚大人说了,若是事事都讲求法不责众,那众人岂不是可交朋结党地贪墨受贿了。 “我们主薄可说了,巡抚大人文采斐然,笔利如锋,这几句往上一递,他们不死也得死——皇上最忌讳的就是结私朋党了。他们敢勾结起来一起帮宁王干活,可不就犯了皇上的逆鳞。” 洪熙闻言笑容顿时显得有几分勉强,但他还是道:“可见主薄大人也是个厉害的。这都看得出来。” “那是!”牢头吹了几句牛才走。 可洪老太爷却如遭重击,面色苍白不说,好像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沉声问洪熙:“你真的让阿照的名字落在了那些单据上?” 洪熙哂笑,道:“我骗你干嘛!” 洪老太爷半晌没说话,开口却是一声石破惊天的“好”字,道:“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准为难你阿照。” 洪照意识到什么,急切地喊一声“祖父”。 洪老太爷和洪熙却都没有理他,而继续说着话。 “我为难他做什么?”洪熙笑道,“我不过是想自保罢了。” “行!”洪老太爷阴沉地道,“你记住你的话。你若是敢找阿照的麻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洪熙不屑地道:“你与其想着怎么做鬼之后找我的麻烦,不如想着怎么把洪照摘干净吧?” 洪老太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走到了牢栏前,高声喊着:“来人啊!我要投案自首。” “祖父!”洪照高喊了一声。 那悲凉的声音还回荡在宋桃的耳边,洪熙在洪老太爷被人带走之后却开始逼着洪照写一份分家文书。 “不然就算是祖父答应你了,也难以把你摘干净。”洪熙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还有些不耐烦,可在宋桃听来,却如魔鬼的低吟,“你把这文书写了,证明洪家五年前,在我回家之前就已经析产,洪家的家产与你无关,那些事自然也就与你无关了。” 洪照却看得开,颇有几分凄凉地朝他笑了笑,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怎么把洪家的家业弄到手,看来你是真有把握能从这场纷争中脱身。恭喜你了!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他二话不说就写了文书,签了字,画了押。 洪熙小心地收起了文书,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祖父,肯定不会再为难你了。” “也就祖父会相信你。”洪照垂了眼睑,满脸的苦涩,“你根本就没有把我的名字留在那些单据上吧?为了骗祖父,为了家业,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洪熙不以为然地笑起来,道:“难怪祖父总是夸你聪明,你的确很聪明。不错,我是哄祖父的,不过是想让他去顶罪。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大可去喊冤,把我交出去。” “我能把你交出去吗?”洪照茫然地望着洪熙,喃喃地道,“怕是就算我去喊冤,正好中了你的后招,祖父不仅不能免罪,还会更遭罪吧?” “算你聪明。”洪熙冷笑着转身,和正竖着耳朵偷听的宋桃眼神对了个正着。 宋桃吓得连忙低下了头,缩在了墙角。 谁知却有衙役站在牢门口喊她:“宋三小姐,有人来探你的监。”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来探监的是宋仁。 宋桃难掩失望。 前世,宋大良对妻儿都很苛责,大太太却是慈母,孩子们和大太太抱成团,彼此互相照顾,互相体谅,感情很好。 她入狱后, 想来想去,只能求大太太帮她找人通融。为此,她还带了口信给宋仁,让宋仁拿些银子给大太太,免得大太太不方便行事。 没想到几天过去了,大太太那边一点音讯都没有。 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一世和前世已截然不同, 大太太未必像前世那样可靠。 “你怎么来了?”宋桃隔着栏杆和宋仁说着话, 她有意无意地避开洪家的人,低声道,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宋仁低声道:“三小姐,我趁乱把您一些私人的东西拿了出来,您看要不要当了?” 宋桃愕然。 她在窑厂哪有什么私人的东西?宋仁这是……浑水摸鱼,想办法变现了一部分财物吗? 宋仁朝着她微微颔首。 宋桃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难怪前世他能得到宋积云的信任和重用,人品果然很重要。 她不禁由衷地朝他道了声谢。 宋仁赧然地笑了笑,道:“三小姐,事情有些不妙。我找从前一起混码头的人打听过了,说宁王一直住在南渡口那边的船上,不是他不想下船,也不是他不想走, 而是被元大人扣在了景德镇。他还经常发脾气, 而且脾气来了就随便杖责人,扬言要杀了元大人。 “我那朋友还说,南昌府那边像布政使这样的大官都已经被元大人弄到牢里去了, 就连龙虎山天师府那边几个给宁王说情的道长都受到了牵连,被元大人派去的人质问,要将他们从僧侣册上除名呢? “从前那些站在宁王那边的人现在都倒了霉, 可宁王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除了发发脾气,没有其他的办法。 “大家都说,宁王这次踢到铁板了。元大人代表天子行事,宁王根本没有办法。宁王这次恐怕要栽在元大人手里了。 “现在不要说南昌府了,就是整个江西当官的人都惴惴不安的,生怕被和宁王府搭上关系。我看,”他睃了宋桃一眼,声音更低了,“大太太那边,未必就能找得到人给您搭把手,您,您要自己想办法才行。” 宋桃听得胆战心惊。 他带来的消息和洪熙的话不谋而合。 她问宋仁:“那万公公呢?他有什么动静没有?” 以她对万公公的了解,万公公手上肯定也不干净。 前世,万公公太贪了,被宋积云暗算丢了督陶官的差事,万公公就是走的南京守备大太监的路子,去南京陪都养老去了。 她这才知道万公公和南京守备的关系。 关键时候,万公公肯定会走南京守备的路子。 宋仁摇头, 道:“他去宋府给元大人负荆请罪去了。” 然后他把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地告诉了她:“……大家都说,万公公这次算是栽了, 以后遇到宋家的人恐怕都要低三分了。御窑厂的生意,也就宋家能接,敢接了。” 又发生了变化! 宋桃咬着指头。 宋仁突然靠近了几分,悄声道:“三小姐,我有个主意,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宋桃抬眸。 宋仁和她一阵耳语。 宋桃惊呼:“什么?” 呼声刚出口,她忙警惕地看了关着洪家兄弟的隔壁牢房一眼。 洪熙和洪照显然都各自陷入了各自的思绪里,根本没有注意她。 宋桃这才急急地低呼:“不行!不能这样?” 宋仁不免有些着急,道:“那,那怎么办?我可听衙门里的人说了,元大人这次‘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而且元大人和宁王根本就是私人的恩怨。元大人逮着这机会了还不得狠狠地坑宁王一把啊!” “什么私人恩怨?”宋桃惊讶道,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宋仁就道:“说是元大人的外祖父是帝师,宁王做世子的时候进京给先帝问安的时候,曾经和元公子一起在宫里和当今圣上听过讲筵,两人曾经为一张桌子打过架。如今先帝让元大人来查宁王,宁王不服,就设了陷阱让元大人跳,结果元大人逃了出来,开始找宁王算账。 “县衙里的主簿说了,这要是公事呢,就得按律法行事,大家有理就能喊一嗓子,但这一旦变成了私事,别人最好还是别插手的好。” 宋桃只听到讲筵,一起上过课这样的话。 她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宋积云她怎么运气总是这么好? 上辈子她没有成亲,吊着洪熙,洪熙也甘愿为她所用,鞍前马后地服侍着她。今生她提前布局,让宋大良和宋三良争家产,想在宋积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吃宋家的绝户,结果宋积云不仅比前世发家还早,还遇到了元允中这样的男人,她的威势更盛从前了。 怎么办? 宋桃又开始咬指头。 而宋仁则安静地站在牢栏前,耐心地等着宋桃做决定。 牢里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有“啪啪啪”的脚步声小跑过来的时候,就显得特别的响亮。 “洪大公子,洪大公子。”牢头去而复返,而且还满头大汗,“洪老太爷,他老人家去了!” “什么?!”不管是洪熙还是洪照,还是宋桃,都惊愕地抓住了牢栏。 牢头叹气,道:“说是自己罪有应得,服毒自尽了。” “哪来的毒药?”洪熙道。 洪照已朝着洪熙的脸就是一拳,把洪熙打得趔趔趄趄,脸立刻肿了起来:“洪熙,你干了什么?” 洪熙没空理他,问牢头:“元大人怎么说?” 洪照悲愤万分,又朝着洪熙挥起了拳头:“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伱,祖父怎么会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逼死祖父。我已经放弃了家中的产业,你还要怎么样?他虽然不是你祖父,却是你父亲的父亲?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洪熙左支右绌地避着洪照。 牢头直摇头,道:“元大人不在景德镇,去了九江。说是皇上派了宫里的大太监,把元大人叫去训斥了一番。” 洪熙又挨了洪照一拳,但还是继续问牢头:“然后呢?” 牢头搔了搔脑袋,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洪熙!”洪照愤怒极了,觉得洪熙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死命地和洪熙扭打了起来。 宋桃却听懂了。 皇上派了人来,只是口头上教训了元允中一顿。可对元允中杀人、撸官却视而不见,一个也没有推翻,更不要说派了人去安抚宁王。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元允中所作所为都得到了皇上的认可,过了明路。 宋桃打了个寒颤。 宋积云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此时的宋积云正站在窑厂会客厅的屋檐下。 她刚刚送走了几位来送新青花瓷样品的窑老板。 自从得了她的配方,几家被她选定烧新青花瓷的窑厂和作坊都很顺利地烧出新瓷。有两家的成品率还特别的高。她问了问,原来是请了从前给她砌馒头窑的昌江帮师傅。 “手艺是真的好,做事也勤勉。”几位老板都评价,“如今他们家的生意都好到排到了明年中旬了。” 宋积云倒没什么感触。 不管有多少人请昌江帮的人砌窑,他们都会把宋家窑厂订单放在第一位,随叫随到。 宋积云笑着和他们交流了一会:“火候要稳, 不行就请了郭师傅他们去看看。” 成品率越高,才越赚钱。 几家老板都欢天喜地走了。 郑全才进来和她说起元允中的事:“说是派来的太监都是司礼监的。传了旨就留在了九江过了一夜,和元大人用了一顿饭。宁王府听说想让他来看看宁王都没有答应,直接回了京城。” 宋积云点头,道:“看来皇上只是做做样子给那些宗亲们看。” 毕竟太祖皇帝留下过话,皇上对自家的亲戚也不好做得太绝。 “应该是这样的。”郑全道, “之前宁王还嚷嚷着要让元公子好看, 可自从知道来斥责元大人的太监连他的面也没见就直接回了京城之后,宁王就消停下来,有两天没动静了。” 至于洪老太爷自杀的事,宋积云道:“多半是为了保全洪熙和洪照兄弟。” 毕竟人死如灯灭,有些事没办法追究了。 郑全颇为赞同,道:“洪家的产业肯定得充公了。我再多派几个人,盯紧点,务必把他们家那几个坡林拿下。” 宋积云道:“如果能买几座山林也行。到时候给几位小姐做陪嫁。” 特别是宋积玉。熊家做的是木材生意,洪家有几处的山林和婺源熊家的山头是挨着的。如果把那几片山林买下来,想必熊家会非常的高兴。 郑全点头,有小厮过来禀告, 说元允中从九江回来了。 “走!”宋积云笑道,“我们也回去。正好问问元公子九江之行都遇到了些什么事。” 郑全笑着应诺,和她驾车回了宋家。 只是元允中已经去了梁县的衙门, 留了邵青在收拾东西。 “宋老板。”他高高兴兴地跟宋积云和郑全打着招呼,一扫之前的阴霾,“你最近怎么样?我这些日子跟着公子跑东跑西的,都没有空跟你们喝杯茶。” 宋积云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九江之行很顺利, 打趣他道:“终于晴空万里了。之前一直耷拉着个脸,谁也不理, 我还以为你从此以后再不理睬我们了呢!” 邵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高兴地和她分享:“皇上已经认定围杀公子的那群人是土匪了。这次宁王赔了夫人又折兵。死了的那些人他不能声张也就算了,大不了赔点银子。可那些殉职的校尉却拿的是朝廷俸禄,不明不白的死了,连个立待都没有,那些人家里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有他一壶的。” 宋积云笑道:“那恭喜伱们了!” 邵青嘿嘿地笑,让小厮搬了一堆的礼盒出来,道:“这是公子让我买的。说九江没什么好东西,让您随便用用,喜欢就留下来,不喜欢了就送人。” 宋积云心里有点不舒服。 上次元允中去湖口,亲自给她挑的礼物不说,礼物还都是些吃的玩的能用得上的。 她笑着收了礼盒,回去打开一看,除了几包茶业是九江产的,其他都是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虽然贵重, 却是哪里都能买到的。 宋积云直皱眉。 她已经敢肯定元允中这是在避着她。 元允中为什么要避着她呢? 就算元允中和她退回朋友的距离, 也不必要这样避着她啊! 宋积云不解。 决定找元允中问个明白。 她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还没有回来,天色已晚, 小厮们正在挂灯笼。 书房里静悄悄的,她在书房里等元允中。 案头青花云纹的春壶里插着两三支柳条,点缀着三三两两的虞美人。书案整整齐齐,元允中用过的狼毫笔挂在笔架上,一根根,像排小树苗。 宋积云想起元允中的眼睫毛。 也是这样的,根根分明。 她不禁一笑。 转身去翻他的书架。 多是些描述地志、山川的书籍,偶尔有几本诗词歌赋和奇谈轶事。 宋积云随手翻了翻,正好翻到其中一段讲景德镇地貌的,无名寺所在的无名山赫然在目。书中还评价无名山“层峦叠嶂,陡峭险峻,沟壑纵横,如犬牙交错”。 可见元允中早就知道无名山地势险峻。 为什么跑去无名山? 不是应该调虎离山,把宁王的人调出来,然后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吗? 居然以身犯险。 这可不是元允中的性格啊! 宋积云胡乱地想着,外面传来邵青的声音:“点好了灯,除了守夜的就各自回去歇了吧!今天公子不回来。” 有小厮道:“公子又不回来吗?” 邵青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那小厮就道:“既然公子这些日子都不在,干嘛还装着每天都在宋府歇息的样子?” 邵青闻言喝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你还管起公子的事来。” 小厮可能胆子很大,也可能和邵青的关系很好,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这不是心疼宋家的火烛钱吗?每天都点着灯,也是批不小的开销。宋家的厨子还每天给公子准备宵夜。昨天太太还特意过来问缺不缺什么,我这不是心里不安吗?” 邵青笑骂道:“你以为公子不知道。这不是没办法了。宁王那疯子绝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的。公子设下计中计,让宁王误以为宋家这边是空城计,自然会把目光投向县衙。万一宁王不管不顾派人来围攻公子,总不能让宋家成为杀戮之地吧?” 杀戮之地! 四个字如暮鼓晨钟,响彻在宋积云的耳边。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元允中明明知道无名山有多凶险,却在接到宁王的信之后,一句话都没吭,派了邵青去找她,自己单枪匹马去了无名寺。 那封信的内容,不会是与她有关系吧? 宋积云再也坐不住了。 她推开门就走了出去,问邵青:“元公子在哪里?”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元允中言而有信,说不插手就不插手。 熊家选了两个相看的吉日供宋家挑选,一个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一个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两个日子都是踏青的好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城里城外都是人潮涌动,相熟的人家“偶尔碰见”,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甚至是一起去上香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不过,宋积云之前答应了元允中二月初二一起去放风筝,相看的日子最好就定三月三。 宋积云和钱氏商量,钱氏却想定在二月初二。 她觉得这样一来,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推掉和元允中的约定,以后元允中走了,宋家和宋积云都可以少点流言蜚语。 宋积云很理解母亲的心情。 她去找无允中商量,看能不能改个日子。 元允中正在书房里作画。 枣红色的大书案上,豆青色蝉翼纹玉壶春瓶里斜斜的插着几枝嫩黄色的迎春花,仿佛把春日明媚也带了进来。 元允中让六子给宋积云沏茶,自己坚持画完了最后几笔才接过小厮递来的热帕子,问她:“可是二姑娘相看的日子定下来了?” 二姑娘,北边的称呼吗? 出了梁县这地界,宋积云不是很懂。 她笑着点了点头,站在了书案旁。 元允中画的是幅狸猫图。黑背白腹,蓬松的毛发毛茸茸,侧卧在牡丹花丛下,圆圆的胖脸绷得紧紧的,看着非常的威严,若不是尺寸不对,像个山大王似的。 “这猫漂亮!”宋积云赞道,“它叫什么名字?” 没有实物,是画不出这么栩栩如生的猫咪的。 “翻雪!”元允中看着她,目光显得些柔和,“是我养的一只猫。” “很漂亮!”宋积云仔细地看了看,再次赞道,“这名字也取得好,一翻身,雪白雪白的,真的像是把雪翻了过来似的。” 元允中嘴角翘了翘,道:“你这么说,也对。你喜欢就好!” “什么?”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太小,宋积云没有听明白。 “没什么!”元允中和宋积云在厅堂的圆桌坐下,邵青端了盘金灿灿的桔子进来。 搁在从前,这不算什么。可在如今连吃个荔枝都要累死几十匹马的今天,春天居然有保存这么好的桔子,可不是仅仅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她忍不住奇道:“哪里来的桔子?” 邵青笑道:“邓晨送的!” “邓晨!”宋积云沉吟道,“梁县巡检司使?” “嗯!”邵青倒是一点不见外,什么都跟她说,“他是英国公府的亲戚,宁王走私案,大家都憋着一口气,想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正好梁县巡检司的人不是都有问题吗?公子把他们一锅端了,英国公立刻就把邓晨送了过来,想借着这个案子立个功,以后仕途上也顺利一些。” 宋积云想起那位徐都指挥使。 她笑道:“和徐大人一样?”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 邵青已拿了个桔子递给了宋积云,笑道:“还不一样。徐光增是因为在京城犯了事,呆不下去了。正巧原来的江西都指挥使因为阻止宁王侵占百姓的祖坟建猎场,被宁王青天白日的闯进了都指挥司扒了官服杖了十仗,一怒之下辞官不干了。皇上就把徐光增调了过来。一是给英国公一个面子,二来也是听说他在京城有‘小霸王’的名头,想他能约束约束宁王。” 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道:“不过,我看徐光增别说约束宁王了,不和他同流合污就是好的了。” 宋积云想着徐光增在风神庙的言行举止,觉得邵青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倒是元允中,轻喝了声“好了”,打发了邵青去装些桔子等会给宋积云带去钱氏几个尝尝,然后把话题再次拉到了宋积玉身上:“定了什么时候?在哪里相看?” 宋积云笑道:“熊家拿了两个日子过来选,一个是二月初二,一个是三月初三,我娘觉得二月初二好,早点看看熊家那孩子什么模样,若是实在不行,也能早点推了,免得人家愿望落空,心生怨怼。” “太太考虑得对。”元允中没有任何的抵触或者是不悦。 没想到事情这么圆满就解决了。 宋积云的笑容都多了些许的轻快:“地方暂时定在了无名寺。” 她道:“二月初二报恩寺每年都会组织道长给附近的百姓免费诊病,每到这个时候都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八仙庵那个瓷器的观世音菩萨余热还在,很多下面集镇的人相约成群地跑去八仙庵观看,估计人也很多。不如去无名寺。” “我都可以!”元允中望着她,兴致、勃、勃地道,“还是二姑娘的婚事要紧。无名寺的人少,正好有空地让我们放风筝。若是三姑娘他们不想放风筝了,还可以像你说的去挖竹笋,说不定还能带回来做道菜。” 立刻把那天的事都安排好了。 宋积云这才明白人家不仅没有准备放弃这次春游,而且还把自己也代入成了帮宋积玉相看的人之一。 她沉默了片刻,道:“元公子,会不会太无聊?我们原本想请了宋十一太爷一道去无名寺踏青的,可他觉得这是女子的事,十一婶婆跟着我们一道去就行了。” 元允中冷笑:“这是终身大事,怎能因为无聊就不去?我可算明白为什么几位公主都嫁得不行了。” 看着难得满腔热忱的元允中,宋积云没办法一瓢冷水就这样浇在他的头顶,告诉他她娘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去。 她只能在心里对并没说“无聊”所以不想跟去的宋十一太爷道歉,笑盈盈地对元允中道:“那好!我就去回熊家,二月初二在无名寺碰面。” 元色中颔首。 宋积云提着没能推脱掉的桔子去了母亲那里。 钱氏不想要元允中的东西,可宋积雪却欢呼着叫了贴身的小丫鬟们,道:“我们做小桔灯。” 自从元允中告诉她做风筝后,她看见什么都想动手干一干。 前天见项阳带着他那个得意的关门弟子来找宋积云说事,她还拉了项阳的弟子告诉她拉坯,还美其名曰地说:“我们出世的时候爹都送了个碗给我们,就小四没有,我给她拉一个。” 她哪里是想给小四做个碗,她就是觉得好玩罢了。 但宋积云是从前世过来的,觉得这样比死板地压宋积雪学要好得多。 她大力支持,还把项阳的徒弟留了下来。 宋积雪揣着几个桔子就和服侍她的小丫鬟跑了。 钱氏喊都没能把她喊回来。 她还大声道:“姐夫说了,别人送的东西不能收,他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钱氏就问宋积云:“真的让元公子也去啊!” 原本她也改口称元允中为“元大人”了,结果上次元允中来吃饭时候三言两语的又让她给改回来了。 宋积云笑道:“就让他去吧!说不定他很好奇这些事呢!” 正好把她曾经答应过的事一次性做完,彼此互不相欠了。 钱氏不再纠结,叫了郑嬷嬷几个贴身服侍的商量着相看那天大家都穿什么衣服。 既不能太素,显得不够尊重熊家;又不能太艳,显得不敬重逝去的父亲。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在屋里把箱笼里的衣服首饰倒腾来倒腾去的,倒腾了两、三天,才定下来。 临到出门那天,元允中在轿厅碰见宋积云,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宋积云从头到脚素得只在乌黑的青丝间插了几根银簪子,和钱氏的装扮一样。 她两手一摊,道:“今天的主角是我二妹,我们都是旁边陪衬的,自然是越素净越好。” 元允中这才发现宋家的女眷里只有宋积玉戴了块浅浅的翡翠桃花分心,给她原本就温柔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恬静。可就算这样,他一眼望过去,还是会在第一时间看到宋积云。 宋积云笑望着元允中道:“今天我们是陪衬,就得做好绿叶。” 元允中显然也知道。他穿了件非常普通的竹青色细布道袍,湘妃竹的竹簪绾发,墨绿色绣云纹的胖头鞋。可惜人长得太英俊,就算他有意低调,还是光彩夺目。 她不由抿了嘴笑,道:“你等会还是和我去无名寺住持的茶室喝茶吧!无名寺住持大师是围棋高手,你们两个应该能棋逢对手的,手谈几局。” 元允中无所谓,反而是陪着宋家的女眷出门。 只是他没想到一出门,居然遇到了宋十一太爷夫妻。 不是说他不去的吗? 他看了宋积云一眼。 还好宋积云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忙低声解释:“后来他又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他到底代表宋氏家族,这么大的事,他不参加,万一熊家以为宋氏怠慢我们姐妹就不好了。” “算他还明白!”元允中冷笑一声,对他很是不满意的样子。 宋积云汗颜。 看样子她得在元允中那里给宋十一太爷正名啊! 她讪讪然地上了马车,一行去了无名寺。 无名寺的人今天有点少。 虽然有上香的人,可零零星星的,实在不像是名刹古寺。 宋积云奇道:“这是梁县有什么活动吗?” 只有这样,才可能把人吸引过去。 可他们家在梁县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人家了,有什么活动她不知道的。 元允中却道:“人少点不好吗?正好大家能清静一些。” 宋积云没有多想,待看见住持亲自迎出门来还和颜悦色,她猜测无名寺的香火应该没什么问题,今天人少,应该也是偶尔或者是巧合。 双方见了礼,住持陪着他们去上了香,钱氏代表宋家捐了香油钱。 按理,来几家人就应该赠几份。元允中也应该捐一笔香油钱的,可元允中却无动于衷,跟着钱氏退了下去,任由宋十一太爷家上前去捐了香火钱。 宋积云就想给元允中补上。 住持却有些激动地请了钱氏游藏经阁:“请几天元施主替您捐了一页由法照师祖亲笔抄录的《无量寿经》。我已命人用樟木放好,请女施主一观。” “什,什么?”钱氏大惊失色,朝元允中望去。 梁县离九江比较近,受位于庐山的净土宗祖庭东林寺的影响,几乎所有的寺庙都信奉净土宗。而法照师祖则是净土宗第四代祖师。可想而知他的手稿有多珍贵了。 元允中微笑着朝她点头,温声道:“太太向来照顾我,我代太太孝敬佛祖,也是祈求几位妹妹平安顺遂,万事如意罢了。” 用在这个场合,不知道有多妥帖——除了送的礼物太贵,没有任何的毛病。 钱氏依旧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元允中笑道:“我可没准备把马车还给您。” 钱氏顿时释怀。 是啊!她就是有点烂好心。 从前丈夫在世的时候就常说她。 她不知道元允中是什么人的时候,可是真心待他的。 他显然也是个待人真诚之士 “好!”钱氏笑道:“你的礼我收下了。希望几位妹妹都托你的吉言,能平安顺遂,万事如意,个个都能嫁个如意郎君。”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宋积云一眼。 因为一旦他们的假婚约公布出去,宋积云就是几姐妹里最不好找婆家的人了。 若是元允中能应诺下来,哪怕是走时能为宋积云说几句好话,宋积云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元允中闻言却神色微凝,正色地道:“太太拳拳爱护之心,晚辈一直都记得。佛祖在上,可为我作证。” 宋积云听着这话怎么不太对头。 可钱氏已感动得眼泪汪汪,连声道“好”,高兴地随着住持往藏书阁去。 宋积云有意落后几步,低声问元允中:“你刚才那话太有歧义了。有必要说什么佛祖在上吗?你小心真有路过的菩萨听见了。” 元允中神色微冷,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太太的确是我见到过少有的心软纯善之人。” 还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告诉太太我是名伶!” 宋积云闭上了嘴。 等他们从藏经阁出来,“正好”遇到了陪着熊老爷一家来无名寺游玩的严老爷夫妻。 熊老爷一家显然也有在穿戴上花了一番功夫的,都力求奢侈低调,打扮得最引人注意的还是熊家大公子熊文清。十五、六岁的少年,既有着父亲举手投足间的豁达,又有母亲眉眼间的俊秀端正,穿一身水蓝色素面织锦的直裰,犹如青竹般清俊、挺拔,居然是个难得的一见的美男子。 宋积云觉得就相貌而言,和宋积玉还是很相配的。 她打量宋积玉。 宋积玉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 宋积云和妹妹耳语:“这可是你自己的婚姻大事,你可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要是第一眼都过不去可不行。” 每个人喜欢的类型不一样,她觉得好的,宋积玉未必觉得好。 宋积玉声音细得像蚊蚋,脸红得仿佛滴着血:“我,我听娘和姐姐的。” 这应该是看上了。 宋积云微微地笑,待彼此都打过招呼了,严老爷邀请大伙儿一起去无名寺后山的凉亭去坐坐,说那里的风景最好,可以看见整个无名寺的风景。 大家自然是应好。 宋积云有意和熊文清面前说几句话,看看这孩子应变能力怎样,是什么心性,谁知道她刚朝着熊文清走了几步,就被元允中拉住了胳膊,道:“不是说去住持的茶室下棋的吗?” 终于赶上了^o^ (本章完) 请假 排队六小时,看病三分钟。 今天写不出来了,请个假,明天补上,抱怨,没想到急诊也会排这么长时间的队…… 《登堂入室》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月29日 姐妹们,今天再请一天的假。 我没想到状态这么差,完全看不清楚屏幕…… 《登堂入室》12月29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这个时候吗?”宋积云看了眼手挽着手走在前面的母亲和熊太太,又看了看远远走在最前面的宋十一太爷和熊老爷、严老爷,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这个时候开溜不太合适吧?怎么也得等到大家坐在一起喝杯茶,寒暄几句了再走啊!” 她如今是宋家的当家人,有很多事得她亲自出面才显诚意。 元允中不以为然,轻声道:“你不是说太太有经验吗?我们都听太太的好了。你既然已经把二姑娘的婚事交给了太太,就不要越俎代庖,抢了太太的风头。” 宋积云想了想,道:“你说得有道理。” 可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会注意分寸,不会让别人轻瞧了太太的。” 元允中皱眉,依旧想说服她:“伱也别忘了今天是二姑娘的主场,我们都只是来给她捧场的。” 宋积云连连点头。 走在最前面的宋十一太爷、熊老爷和严老爷几个突然停住了脚步,齐齐回头笑眯眯地朝宋积云望了过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不明所以,可都下意识地纷纷停住了脚步,好奇地顺着他们的视线望了过来。 宋积云和元允中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两人忙站直了身体。 却忘记了元允中还拽着宋积云的胳膊。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宋积云胳膊上那只修长白皙的大手上。 震惊、怀疑、欣慰、喜悦、兴奋……众人表情不一,可看他们的目光却全都灼热而明亮。 宋积云觉得自己的胳膊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她下意识地就抖了抖胳膊。 元允中则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镇定自若迎着众人的目光,慢慢地松开了宋积云的胳膊,还询问般地望着宋十一太爷和熊老爷等人,怎么突然停了下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宋十一太爷高兴的呵呵直笑。 自家的位高权重的姑爷和姑奶奶的感情好,情不自禁地躲到众人身后说悄悄话去了,这是好事啊! “没事,没事。”他忙道,“说起了宋老板这些日子被人为难的事,都觉得这些事要是落到了我们这些大男人身上,也未必就能比您做得好,我们都很敬佩!” 宋积云自然要谦逊几句。 熊老爷则和严老爷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是说宋老板和元公子是各有所需吗?怎么看着比那寻常的未婚夫妻还要亲密?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们不能知道的蹊跷不成? 两人想到这里,一起把心中的困惑压在了心底。 不管是什么样的蹊跷,到了元允中这样的身份地位,都不是他们能窥视的。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好好的把今天相亲的事商定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道:“今天难得风和日丽,不说庶务,只谈风月。”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宋十一太爷连声道,三个人又笑哈哈地往后山去。 宋十一太爷家的却忍不住回头看了宋积云和元允中一眼,小声赞道:“真是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心里却不由发酸。 难怪钱氏不让她去请元大人帮忙请媒人了。 看元大人这态度,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居然心甘情愿地执子侄辈之礼,跟在众人的身后,就可见他对宋家这个岳家的敬重和重视了。 别说一个高官的媒人了,怕是以后有什么事都会愿意出面帮着收拾烂摊子。 熊家可占大便宜了。 不过,他们是宋积云的父族,若是有什么事求到他面前,肯定也会卖个面子。 这么一想,她心里又美滋滋的,顿时心情开朗,笑得更欢喜了。 几位太太都没有搭她的话。 钱氏是心里乱糟糟的,感觉事情没有女儿说的那么简单,又因为是宋积玉相看的日子,总不能喧宾夺主地去过问宋积云的事。 熊太太则是早已从熊老爷嘴里知道了宋积云和元允中是假婚约,可她素来信赖丈夫,丈夫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何况她一见到宋积玉就特别喜欢。 从见到宋积玉的第一眼起,她就笑眯眯的一直在默默的观察宋积玉。 听见宋十一太爷家的话,她朝儿子望去。 儿子虽然一直低垂着眼帘,但脖子却红彤彤的,还不时地飞快地睃宋积玉一眼。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这不仅是看上了,而且还很喜欢的样子。 虽说求妻求贤,可若是两人能相亲相爱,那岂不是更好? 熊太太就笑着朝严太太使了个眼色。 严太太则是觉得宋家这位族长太太也太没有眼色了,今天是宋积玉的好日子,她总想着怎么讨好宋积云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熊家一家三口都满意这次相亲,虽然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也肯定了她这个媒人的眼光,让她格外的骄傲、自豪。 她懒得理会宋家十一太爷家里的,而是笑着对熊太太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熊家的意思了,和钱氏说起话来:“我看你们家二小姐挂得这香囊上的虫草绣得栩栩如生的,是谁的手艺?我寻思着也要绣几个就好。” 这就是给双方机会夸自家的孩子了。 钱氏笑道:“让您见笑了。孩子自己绣着玩的。您要是喜欢,我让她给你绣几个。她性子柔静,平时就喜欢在家绣个花打个络子,莳弄一下花草什么的,有的是空闲。” “也不能这么说。”严太太笑道,“人家孩子闲着就活该给我白白的绣香囊啊!” 熊太太也道:“就是!得让严太太出点大力才行。” “行,行,行!我出力。您就说,我怎么出力吧?” 太太们说说笑笑,宋积玉是抬也不敢抬一下头,倒是熊文清发现后,大大方方地瞧起宋积玉来。 宋积云在后面看着不由好笑。 这小子,胆还挺大。 不过,胆大总比懦弱好。 有少年人该有的朝气。 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宋积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元允中。 她不由朝元允中靠了靠,低声警告他:“绿叶!绿叶!你可别忘了,这还是你自己说的,我们都是绿叶!” 没想到这个病毒这么厉害。我不全身痛,我不刀片嗓,我就是眼睛狂流泪,红肿,看不清屏幕……今天玩更一更,欠的更我尽早补上……更新的时间我也没办法保证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元允中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行人在后山的凉亭坐下。 此时女眷们已经打听过对方孩子的生活习惯,性格爱好,但“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熊文清还需要通过宋家的考验才行。 好在是宋十一太爷常做这些事,见众人坐下之后,熊文清就很有眼色地指使着小厮烧水泡茶,安排人守在路口免得有陌生男子闯了进来,还让人将之前就买好的点心果子装盘给宋家的人送了过去,行事作派很是稳重,看得出熊家培养他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宋十一太爷连连点头,问起熊文清的日常。 熊文清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声音清亮而又不失谦逊:“家里请了西席先生,如今正在跟先生读《春秋》,明年准备下场参加童子试。 “沐休的时候会跟着家父去田间地头转一转,农忙、秋收的时候还会帮家里的管事去巡山或者是收租。” 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弟本就应该如此。 有读书的天赋自然是要供的,可若是没有读书的天赋,那读书就只是为了明事理,重要的是跟着长辈学习管理家业。 宋十一太爷就更满意了,看着钱氏微微点头,示意他这一关熊文清算是通过了。 钱氏也觉得满意。 熊文清不仅相貌出众,而且目光清明有神,行事机敏有度,一看就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 她也朝着宋十一太爷微微颔首。 这事就算成了! 熊家的人和严老爷夫妻看了都不由面露微笑,松了口气。 谁知道凉亭里突然响起了元允中的声音:“在读《春秋》?《左传》、《公羊传》还是《谷梁传》?” 他不紧不慢地问熊文清:“除了《春秋》,你还读了些什么书?” 一副要考校熊文清学问的样子。 在座诸位的心全都一下子提了起来,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若论学问,不要说在场的众人了,就算是整个梁县,整个婺源,估计也找不出一个能和他比肩的人了。 宋家的人之所以紧张,是怕元允中把熊文清问倒了——宋家是来和熊家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让熊文清在这种场合丢脸,与宋家有什么好处? 熊家也怕元允中问的问题熊文清答不出来——虽说谁都知道熊文清的学问肯定不如元允中,可今天是熊文清被女主相看的日子,谁愿意在这种日子在女方面前丢脸? 众人都心生焦虑。 只有熊文清,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尽量大方得体地回答着元允中的话:“启蒙的时候读的是三百千,之后又按着先生的吩咐读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和《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夫子说《春秋》在《左右》,因而让学生读的是《左传》。” 三百千指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 《左传》则是《春秋》三大注解之一的《春秋左氏传》。 元允中闻言淡然地点头,道:“不错!《左传》以事解经,初学者应该以《左传》入手,再读《公羊传》、《谷梁传》。” “是!”熊文清道,恭敬地道,“夫子也是这么说的。” 元允中点头,道:“你这夫子请得还不错。” 熊老爷忙道:“是个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 元允中道:“有些人自己读书不行,教书却不错!” 在座诸人听了,提起来的心重新落定,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着他继续提问。 结果……大伙儿安静地等了半天,元允中却如同一个好奇之人得到了满足,问了这么一句后,就没有了后续。 众人面面相觑。 宋积云见了,干脆笑着上前几步,道:“之前住持大师知道元大人过来,特意让小沙弥过来请了元大人去禅室品茗手谈,我先送元大人过去,诸位失陪了!” “宋老板不用客气!你有事先去忙伱的。我们也就是偷得半日闲,喝喝茶,说说话而已。”严老爷第一个反应过来,忙起身答话,催了宋积云快去,“免得住持大师等得急。他素来喜欢收集名茶,既然请你们去品茗,不是稀世罕珍,那也是极其少见,你们可有口福了。” “借您吉言!”宋积云说着,看了元允中一眼,示意元允中跟她走。 元允中没再出幺蛾子,和严老爷等打了声招呼,就和宋积云出了凉亭。 宋积云气呼呼地走出了一射之地,觉得凉亭里的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元允中道:“你刚怎么突然考校起熊家大少爷学问来?” 元允中瞥她一眼,道:“我考校他学问?你觉得我能考他什么?” 宋积云满头雾水:“那你干嘛问他都读了些什么书?” 元允中不以为意地道:“我就看他有没有胆量答我的话。”还道:“如今看来,还不错!” 他这是在帮她考验自己的妹夫吗? 宋积云望着元允中依旧冷漠的脸,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而凉亭里,熊老爷也回过味来。 他看着正谦逊地回着钱氏话的儿子,悄悄地问严老爷:“元大人这样子,可不像是和宋老板各取所需的样子?” 严老爷见熊文清不亢不卑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突然闻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不是各取所需是什么”,立马就反应过来,他不由收敛了笑意,道:“您这是指?” 却不禁伸长了脖子,朝宋积云和元允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望去。 两人肩并着肩走着,宋积云不时仰头说上一句话,元允中必定微微斜身,低头回着她。 那副迁就的模样,太明显了。 哪有半点各取所需的样子? “您是觉得元大人……瞧中宋老板了?”他心神一震,看了一眼四周,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正满脸通红却温柔地和熊太太说着话的宋积玉身上,他不由眉头紧锁,“齐大非偶,这未必是件好事!” 特别是宋积云正领着景德镇众人准备烧新青花的时候。 元允中虽然前途远大,可鸡头凤尾,宋积云留在景德镇也未必就不好。 熊老爷挠了挠头,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姐妹们,这几天要挂针,更新时间有点乱。 抱歉! 尽量更新,是我最后的倔强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宋积云和元允中在住持禅房里喝茶、下棋。 茶是西湖龙井,棋是云子。 而且住持的棋艺很不错,元允中棋逢对手,两人常常下着下着就陷入沉思里。 观棋不语真君子。 宋积云就轻手轻脚地出了禅房,在禅房院子里小池塘边喂锦鲤。 元允中就喊了她去帮着数子。 宋积云看见元允中执白子围出来的大片大片空白,不由看了住持一眼。 住持呵呵地笑,道:“元大人多谋善断,贫僧甘拜下风。” 看上去挺开心的样子,数完子之后,却执意邀请元允中再下两局。 元允中却丢了棋子,淡然地道:“大师好意心领了,等会还要和家里人放风筝,只能改日再来拜访大师了!” 住持却拉着他不放,道:“难得春日明媚,施主大可在无名寺多住几日。” 元允中却无意和住持做棋友,客气道:“得了空定来叨扰大师。” 住持没有办法,只好送了他们出禅房。 宋积云和元允中走在满目苍翠的青石板甬道间,待看不见住持的身影,她这才低声道:“住持的棋风不好吗?” 不然怎么只下了两局就要走? 按之前的打算,他们应该呆在禅房,直到凉亭那边散了,大伙儿再一起去无名寺的饭堂吃斋饭。 元允中也压低了声音,道:“棋风倒还好。可就是下得太慢,又犹豫不决,看着我难受。” 看不出来。 宋积云怕被寺里的人听见,捂了嘴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捂半边的脸上,弯弯如月。 元允中愣了愣。 宋积云笑道:“要不,我们也在附近找个地方喝喝茶?” 她感觉元允中在场,熊文清颇有压力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元允中是个学霸的缘故。 她觉得他们还是别去凉亭的好。 谁知道元允中想了想,却道:“我们去放风筝吧?” 宋积云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下午去放风筝吗?积雪还在凉亭呢!” 她是最盼望放风筝的了。 宋积云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答应来放风筝,也是有带着孩子玩,让钱氏放松放松的目的。 元允中道:“我们先去试试风向。” 宋积云觉得也可以。 有了经验,下午带宋积雪他们来放风筝的时候肯定一下子就能放起来,她们看了也开心。 两人一起去了之前选定的斜坡。 小厮们把风筝拿出来,一个个挽上线,还有的试着帮他们放上空中的。 元允中把他们赶到一旁,挑了个蜻蜓的风筝,感受了一下风向,助跑了几步,拽了几下手中的放线,那风筝就像元允中手中的傀儡似的,按照他的心意慢悠悠地升上半空,再顺着风吹的方向越放越高。 “牛!”宋积云不吝夸奖,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元允中没有说话,笑了笑,把缠着放飞线的木轴递给宋积云。 “给你!”他告诉她,“慢慢地拽着它,要是它飞得太远,你就收点线,要是往下栽了,就放点线。我把另外那个蝴蝶放上去。” 或者是刚才跑了几步,他鬓角挂着几滴汗。 在阳光下,像晨露,闪闪发光。 宋积云“哦”了一声,忙接过木轴。 两人手掌相触。 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宽大,温暖和……微微的湿意。 元允中嘴角微抿,道:“蜈蚣风筝是积雪喜欢的,留了给她放。” “好啊!”宋积云应着,回过头去看元允中。 元允中已仰望着天空,把蝴蝶风筝也放上了天。 碧空如洗,两只风筝像蹁跹盘旋花丛中的鸟儿,或前或后,或高或低,不离左右地飞舞着。 很漂亮! 但很快,宋积云就顾不得欣赏了。 她只觉得手一轻,放的蜻蜓风筝莫名就朝空中冲上去,带着她不由向前几步,眼看着就要缠在了元允中放的蝴蝶风筝上。 风筝是由线控制的,这要是线缠在了一起,两个风筝都得栽下来。 “快点!快点!”她不禁朝着元允中大喊起来,“你快点把风筝放过去点!” “没事!”元允中不仅没听她的离她远一点,反而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把蝴蝶风筝的轴递给了她,道,“你拿着这个,我来调整一下蜻蜓风筝的风向。” 宋积云不敢马虎,忙接过蝴蝶风筝的线轴。 元允中和她并肩而立,时轻时重地拽了几下蜻蜓风筝的线轴,蜻蜓风筝就稳稳地重新飞在了蝴蝶风筝旁边。 宋积云长长地松了口气,仰着的脸上不由浮起了笑容。 元允中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温声道:“上面的风向常常会变,你要注意手中线轴的快慢。” 宋积云连连点头,盯着手中的风筝,根本顾不得看元允中一眼。 可很快,两只风筝又开始互相缠绕。 “元允中!元允中!”宋积云紧张地喊着他。 元允中过来调整放风筝,两只风筝又很快地分开。 宋积云再次长长地吁气。 可这口气未免松得太早了。 那风筝只要到她手里,不一会儿又会缠到一起。 “元允中!元允中”整个斜坡都是宋积云紧张的呼喊声。 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直直地落在元允中的心田。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这才上前。 宋积云觉得自己不是放风筝的料。 她满头大汗地将风筝交给元允中:“你能一个人放两个风筝吗?” “你给我吧!”元允中没有推辞,接过她手中的线轴。 宋积云这才彻底地松懈下来。 她吩咐小厮铺了个漳绒的毯子在草地上,坐下来欣赏元允中放风筝:“我小时候就不喜欢动弹,别人出来放风筝,我就出来吃东西。” 她让香簪把她带来的食盒拿几个过来,摆在了毯子上。 其余的留着下午放风筝的时候吃。 饭团、水果、点心、各种茶饮,全被她用豆青色的旧青花瓷器匣子装着,摆在大红色的漳绒毯子上,不吃已是一种享受。 元允中挑眉,把两个风筝都交给了小厮,学着宋积云的样子,席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鼻尖是春风轻吹青草的味道。 宋积云递给他一小罐梨子汁,拿了块点缀着黑芝麻肉松的小饭团,道:“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这个口味?” 凉亭里,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头的宋积雪猛地抬头,杏目圆瞪。 她看见什么了? 两个风筝! 一个蜻蜓,一个蝴蝶。 都是她姐姐说了喜欢的样式。 她顿时气得像河豚。 姐夫答应了和她一起去放风筝,现在居然悄悄地和姐姐跑去放风筝了,没有带她! 太过分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众人在饭堂吃斋菜的时候,宋积雪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积云和元允中看,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给她一个多的眼神。 宋积云低声跟元允中讲着其中的一道斋菜:“说是叫樱桃肉。是无名寺的招牌菜,但我吃了好几次都没有吃出这樱桃肉是用什么做成的?面筋没它这么酥脆,豆干没它这么蓬松。腐竹?豆泡?老豆腐?” 元允中仔细地尝了尝,低声回她:“会不会是豆渣做的?” 宋积云愕然。 元允中悄声道:“我知道一种做法。把豆渣用面粉和在一起,然后加入一种蘑菇粉,乍一吃,就像肉似的。” 宋积云知道有人用杏鲍菇在斋菜里当肉用。 她仔细地尝了尝,还真有点像元允中说的那样。 元允中就道:“它这斋菜也算做得不错的了。不过,你要是喜欢吃斋菜,京城前门大街有一家叫刘记,他们家做的斋菜是一绝,特别擅长做素鸡、素鸭、素鱼、素肘子。有机会请你去刘记吃斋菜。” “好啊!”宋积云觉得未必会有这样的机会,但宋积玉和熊文清相亲成功了,大家都很高兴,她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扫兴。 元允中闻言果然兴致颇高,还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筷子炒合菜,道:“它们家的芽菜非常的新鲜,应该是自家发的;我还看到了黄萝卜,北方常见,南方好像不怎么见得着。可见他们这的斋菜还是花了功夫的。你尝尝。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宋积云发现他们家不仅芽菜是自己发的,秋油应该也是自己酿的。她不由感慨:“从前我想开家一家餐厅,自己酿秋油,自己做大酱,自己打豆腐。” 后来私家飞机失事来到了这里。 这里的秋油全都是自己酿,大酱全都是自己做,豆腐全都是自己打。 她优势全无,也不可能开餐厅了。 元允中微微地笑。 宋小姐,总是有很多的奇思妙想。 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素鸡。 宋积雪再也忍不住了,她把饭碗重重地顿在了饭桌上。 原本三三两两低声说话的众人全都循声望了过来。 一时间饭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积雪脸一红,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让人知道姐姐和姐夫悄悄一起玩的事。 她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没拿稳碗。” 众人笑着打趣了她几句,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地吃饭。就连平时害羞总和她在一起的宋积玉,也全心全意地和熊太太说着话,没有注意到她。 她沮丧地垂下头。 有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头顶,道:“你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可以去放风筝了!” 她一抬头,是姐夫的英俊面孔。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积云正低声和严太太说着话。 宋积雪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但还是不由小声抱怨:“你们都不理睬我!” 元允中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宋积雪则拉了元允中的衣袖,悄声道:“我二姐姐真的要嫁去熊家吗?” 元允中笑道:“你觉得不好吗?” 宋积雪摇头,犹豫道:“要是我二姐姐过得不好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熊文清,总觉得没有元允中让她放心。 “那就回来!”元允中毫不迟疑地道,“多得是女孩子大归的。过得不好,就带着孩子回来。我们家又不缺这一碗粥,一杯茶。” 他还安慰宋积雪:“现在这些都是我和你姐姐应该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好好学本事,准备有一天能接手家业就行了。” 出于对元允中的信任,宋积雪彻底放下心来,她笑眯眯地点头,和元允中说起了等会去放风筝的事:“还好你们没有放我的蜈蚣风筝,不然我肯定告诉娘。” 元允中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众人也用完了饭,移到旁边的厢房里喝茶。 寺里的知客和尚送了开了光的符包过来。 大家一阵挑挑捡捡之后,熊家的人就该告辞了。 宋家的人送了熊家的人出寺院。 熊太太临上马车前拉了钱氏的手:“你们家四小姐过百日,一定要记得请我。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你带了家里的孩子到我们家去做客,吃山珍。” 熊家的山头除了产松材,还产各种山珍。 钱氏笑盈盈连声应好,挥手与熊家的人告别。 等熊家的马车看不见踪影,众人都松懈下来。 宋积雪更是直接嚷了起来:“我们可以去放风筝了!” 大伙儿都忍俊不禁。 宋十一太爷原本到这个时候就应该回去了,可他看着一直站在钱氏身后的元允中,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一起去放风筝。 严老爷就有点觉得宋十一太爷没眼色,约了他赶紧走人:“你家里就没有点什么事?大老爷们的,谁还去放风筝?” 偏偏宋十一太爷打定了主意要和元允中拉上点关系,装着听不懂的,道:“难得出来一趟,她们女眷去放风筝,我们去爬个山,踏踏青,等会回去的时候还可以做个伴,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严老爷没有办法,只好跟着留了下来。 结果元允中却始终陪着宋家三姐妹放风筝。 正确的说,是指使着小厮们帮着宋积雪放风筝。 宋积云陪母亲和严太太、宋十一太爷家的坐在地毯上说话喝茶吃茶点,宋积玉则规规矩矩地拿着小厮们已经放上了天的风筝在那里玩,只有宋积雪,一会儿摆弄着她的蜈蚣风筝,一会在元允中的指点下亲自放个纸鹞,满山坡,只见她跑来跑去的。 严太太的孙女也就比宋积云小个一、两岁,见了不免遗憾,道:“早知你们是真的来放风筝,我就应该把她也带过来。你看你们家积雪,玩得可真高兴。” 钱氏也很遗憾元允中不是他们家真姑爷。 但对于元允中能带了丧父的宋积雪玩耍,她还是非常感激的。 “元大人是个非常好的人!”她一面道,一面招了宋积雪过来擦汗。 正巧宋十一太爷家的说起宋积玉的婚事来:“有这样一个大姑爷撑着,你们家的姑娘就算是闭着眼睛找,也没谁敢欺负她们。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好了!” 宋积雪正是祟拜之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年纪,只听了个只言片语就立刻反驳道:“我姐夫说了,二姐姐要是过不好,就带着孩子大归。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钱氏忙捂住了宋积雪的嘴。 和熊家的婚事还没有成,她们家的人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熊家怎么想? 宋十一太爷家的更是尴尬得不行,她不过是想奉承钱氏几句,谁知道会引来这样几句话? 还好严太太年长,经历得也多,忙笑着道了句“童言无忌”,转移了话题,问起宋积雪的风筝来:“那么长的蜈蚣风筝,是哪里买的?梁县还有这么好的风筝师傅?” 这又是宋积雪的一件得意之事。 她扒了钱氏的手,高兴地道:“是姐夫帮我做的。他不仅给我做了风筝,还从湖口给我带了风筝回来。您看,那个老虎风筝,就是我姐夫给我买的。” 严太太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笑着摸了摸宋积雪的头,道:“去玩去吧!口渴了记得让小丫鬟给你喂茶。” 宋积雪笑眯眯地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宋积云若有所思。 回去的路上特意问宋积雪:“元公子跟你说,你二姐姐要是过得不好,就让她带着孩子回来?” 宋积雪正咯嘣咯嘣地吃着糖人,闻言点着头道:“姐夫说,我们以后只要不怕别人指指点点,想嫁谁就嫁谁。其他的事,有他呢!” 宋积云愕然。 这是一句非常重的承诺! 半晌,她才问宋积雪:“元公子跟伱说,以后你们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其他的事,有他?” 宋积雪重重地点头,叽叽喳喳地道:“姐夫说,他回京城之前要先回趟南京,问我想不想跟着一起去?我想去。姐姐,你赶紧答应了姐夫,让他带着我一道去。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南京呢!姐夫说,二姐姐也可以去。姐夫还说,嫁人之前出去见识一番,免得总被困在内宅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上为件衣服、为件首饰悲天悯人的,再好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快活的。” 她拉着宋积云的衣袖撒着娇。 宋积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渐正,道:“也是元公子让你问我同不同意你们跟着他去南京的?” 宋积雪连连点头,继续撒着娇:“姐姐,你就答应了吧?我保证不乱跑,还照顾二姐姐。等小四长大了,我也陪她去南京。” 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帮忙了! 宋积云知道这个时候是打消不了宋积雪的“积极”的,她干脆用了“拖”字诀:“这件事等我和元公子商量了再答复你。” 宋积雪果然不再坚持,乖乖地坐下来吃糖人,生怕惹了宋积云不高兴,宋积云不让她去南京。 宋积云失笑,把妹妹搂在了怀里,心里却乱糟糟的。 她是不是对元允中有所误会? 她仔细地回忆着风神庙之事后,她请元允中帮忙时的情景。 元允中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既然答应了你做你的未婚夫,肯定会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的!” 宋积云悚然而惊。 如果他的这个“一诺千金”另有所指呢? 回到家里,元允中已经安排好了晚膳——风月无边送来了他们拿手的席面,还另外在桃花居点了宋积云喜欢吃的清蒸狮子头和钱氏喜欢吃的大煮干丝。 小厮们还送来了已经收拾好的风筝:“姑爷说,让郑嬷嬷收拾好了,以后每年都可以拿出来用。” 郑嬷嬷忙派小丫鬟去接了风筝,然后忍不住赞道:“元大人真是细心、周到,事事处处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钱氏何尝不这么想? 她轻轻地叹气。 宋积云却坐立难安,她在屋檐下站了良久,直到家中的仆妇开始点灯挂灯笼,才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正指使着小厮换茶具。 将冬天用的釉上彩换成了夏天用的青花瓷。 宋积云脚步微顿。 正好进门的邵青看见她踌躇着站在门口,一面请她进去,一面笑着和她打招呼:“宋小姐过来了!” 元允中这才转身望过来。 灯光下,他一双乌黑的眸子明亮如星晨。 宋积云心中微微刺痛,但还是笑盈盈地走了过去,拿了一个青花瓷的杯子看了眼,道:“是皮球花。怎么不用虞美人?” 前几天宋家窑厂新烧了虞美人图样的新青花,特意送了一套给荫余堂。 皮球花图样的茶具是旧青花,底色是豆青色的。 邵青笑着道:“公子说,夏天用新青花,春天旧青花更应景。” 宋积云笑着颔首,状似随意地道:“那你们定好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城了吗?我还欠你十万两银子的酬劳,你总得给几天工夫我准备啊!” 元允中愣住。 宋积云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她温声道:“虽说我二妹和熊家的亲事不会大肆声张,但族里的人肯定都要请来坐一坐的。今天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总不能再麻烦你,耽搁了你的正事。好在是荫余堂的侧门通外面的夹巷,你们有事,可以从荫余堂进出。免得他们来家里闹腾的时候,逮着你说闲话。” 什么意思? 元允中震惊地望着宋积云。 她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吗? 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他嘴角翕翕,一副不知道从何问起模样。 宋积云眼眶有点热。 但她还是道:“之前大家不是说好了,我们的假婚约等你走后再向大家解释吗?我想,还是别让更多的人误会了,到时候我怕我怎么解释,大家都不相信就麻烦了!”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可之前他们明明说的好好,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元允中望着宋积云,神色茫然。 宋积云心如刀绞。 可有些事,拖得越久,只会让人更不舍。 “我就不打扰元大人了!”她声音莫名显得有些嘶哑,“我已决定支应门庭,坚守家业,元大人走的那天,我怕是没空送您了,还请元大人不要责怪。” 宋积云没敢多看元允中一眼,快步转身离开。 元允中呆呆地站在那里,像尊雕塑。 “等等!”可就当宋积云一只脚迈出穿堂,就要走出庭院的时候,他喊住了宋积云。 “你是说,我们是假婚约?”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宋积云,一字一句地道,“之前你问我婚约的事,不过是想让我帮你应付外面的人?” 他脸色煞白,让人想起初雪时,青竹枝上的雪。 宋积云闭了闭眼睛,低低地应了声“是”。 “是因为你不愿意离开景德镇吗?”元允中沉声道。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知道宋家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会这么想,更何况亲眼目睹了宋积云是怎么保住家产,是怎么掌管窑厂,是怎么庇护亲人的元允中。 宋积云点了点头:“是!” 仿佛她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似的,元允中闻言神色微霁,道:“小雪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已颇有主意,是个可造之才。你若是担心以后家业无人继承,可以把小雪带在身边仔细教导,以后不管是掌管窑厂还是招婿,应该都不会坠了宋家威名。” 这是建议留了积雪在家里吗? 宋积云有些意外。 她没有想到元允中对宋积雪的评价这么高。 不过,几个妹妹里面,宋积雪的确是性格最好强的,引导好了,还真有可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甚至是继承家业。 只是,她和元允中之间,不仅仅是隔着一份产业。 她的目光落在了枝头刚刚冒出嫰芽的树桠上:“挣家业,不过是想家里的人过得好,不被人欺负罢了。我不愿意离开景德镇,主还是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无依母亲和尚且年幼的妹妹们。” 她回头,静静地望着元允中:“元公子,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往后余生,我恐怕再也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只是,我们遇到的时机不对。我没办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朝他福了福,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元允中却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走到之前宋积云落目的树前,折下了一枝树桠,道:“我十四就下场春闺。当时不管是我外祖父还是我祖父、父亲、伯父,都极力反对。他们觉得,我若是能扎扎实实地学几年,就算不能中个状元探花,怎么也能中个传胪。” 他抚着树桠上嫩黄的树芽,眼底仿若银河流动:“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参加了科举,只得了二榜第十四名。”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宋积云,道:“大家都为我可惜,可我却觉得很好。虽然没有在举业上留名,可我有了官身,有了俸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父母也没有办法对我指手画脚,决定我的前程和婚姻。”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宋积云,道:“我可以帮你照顾你的家人。” 宋积云心神微震。 两世为人,她一路走来,从来没有人这样许诺过她。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多谢!”她真诚地对元允中道,“只是,你愿意照顾我的家人,我却没办法照顾你的家人。” 元允中难得面露惊愕之色。 宋积云直言道:“邵青以你家世仆的身份却能武举入仕,我已隐隐觉得你出身非同一般。待到南京之行,畅通无阻的巡检司,毗邻夫子庙的宅第,应天府的另眼相看……无一不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元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的煊赫。” “宋家和元家相距甚远!”有了之前的误会,她发现和元允中说话必须得说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才行:“若是我们两家缘结秦晋,你家里人可会真心实意,毫无芥蒂,欢欢喜喜地接受这门亲事?” 当然不会! 这念头在元允中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望着宋积云,嘴角翕翕,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积云心头掠过几分不可察觉的怅然,却淡然地道:“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受父母恩惠,至今难忘父亲怎么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写字,母亲怎么在灯下给我赶制冬衣,妹妹们怎么依偎在我怀里撒娇。将心比心,你就算是和父母有罅隙,想必也会有这样温馨难忘的时刻。 “我不忍离开家人,又怎能让你忘记父母之恩?让你因为我和父母起争执? “你们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肉至亲,始终血浓于水。我却只是因你而进入那个家庭的媳妇。他们能原谅你,包容你,却未必愿意接受我。我不想,也不愿意这样的过日子。” 宋积云太清楚女子独立自主的重要性。 倘若元允中只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弟,她还有可能奋力一搏。可当元家如高山般让人仰止时,她和元允中显然就不合适了。 风神庙里发生的一切就是佐证。 她再聪明,再能干,再算无遗策,王大人一力降十会,没有元允中的及时出现,她根本就不可翻身。 说来说去,没办法让她保持独立自主的婚姻,她是不会要的。 “抱歉!”宋积云朝着元允中福了福,“齐大非偶,我无意高嫁!” 元允中木木地站在那里,直直的睫毛在雪白的面孔投下淡淡的阴影。 “抱歉!”宋积云不忍直视,再次向元允中道歉,低着头,转身离开了荫余堂。 元允中抬头。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 且没有回头! 初春的季节,风吹到脸上已没有了寒意,元允中却觉得如坠冰洞般的寒冷。 细长的方竹落叶飘落在他的脚边,在春风中打着转儿。 直到院子里传来邵青的声音:“咦!宋老板呢?” 他捧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茶托走了进来,东张西望地道:“她刚刚还在这里的!我还特意去茶房拿了她很喜欢的桂花糖做茶点……” 可当他看见孤零零站在院子中间的元允中时,声音不由地低了下去。 元允中身姿笔直,面色却如素缟般苍白,乌黑的眸子仿若坠入深渊的星子,黯淡而无光。 他算是和元允中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元允中很早就学会了七情六欲都不上脸,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元允中这个样子。 “怎,怎么了?”他不由小声问。 “没事!”元允中喃喃地道,声音轻如夜风,邵青要不是耳力好,根本听不清楚,“我没事!” 他的声音渐渐坚定,好像是在回答邵青,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邵青一头雾水。 这不像没事的样子? 难道和宋老板吵架了? 不应该啊! 当初公子和二老爷吵得那么厉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宋老板说什么了,把他们家公子打击成这个样子。 邵青挠了挠脑袋,还在那里寻思着这话该怎么问,元允中却突然动了起来:“我去江师兄那里一趟。看看京里的折子来了没有。” 宁王案已经完结,他们只等京里的密折过来,就可以回京复命了。 他们出来得已经够久的了。 邵青忙道:“那我给您准备马车。” 一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雨丝如牛毛般斜斜地落下。 “不用!”元允中走进了夜色中,“我骑马去。” 还吩咐他:“你不用跟着我,我去去就回。” 邵青怎么敢让他一个人出门,可等他拿了伞追出去,元允中已不见了踪影。 姐妹们,悄悄爬上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梁县府衙后院的书房,江县令正在灯下看着京城里送来的公文。 江小四端着茶点走了进来:“大人,您今天都看了一天公文了,歇会吧!” 他说着,把茶点放到了书案上,转身推了窗。 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湿润的空气涌了进来,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 江县令不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目光落在了红漆描金托盘上的折枝花青花瓷高脚盘上:“太师饼、枣花饼、椒盐饼……哪来的京式点心?”他拿起来尝了一口,“还是青梅口的,吃着像大顺斋的手笔。” 江小四抿了嘴笑,道:“是巡检司的徐大人送来的。说是家里人来看他,带了些点心过来,他给认识的人都送了些。” 江县令点了点头,喝了口茶。 有小厮跑了进来,道:“邵公子过来了。” 江县令一愣,忙道:“快让他进来。” 小厮领了邵青进来。 邵青身上全淋湿了,小四忙拿了帕子给他擦脸,江县令见了道:“你怎么也没有披个雨具?还好你身材和我差不多。小四,赶紧去让人用老姜红糖严严实实地煨碗姜汤过来。你再去我屋里把我没穿的衣服拿件给邵青换了。这春季的雨看着没什么,真淋在身上,那也是会大病一场的。” 小四“诺”了一声,跑了出去。 邵青却朝着江县令摆了摆手,急切地道:“公子过来了没有?” 江县令讶然,道:“出了什么事?我没看见他。” 邵青急了起来,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和宋老板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还说要来找你,我拿把伞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江县令也脸色大变。 元允中有个迷路的习惯,他们这些他身边亲近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然邵青也不会跟着元允中来梁县办事了。 “你先喝碗姜汤。”江县令道,“我这就吩咐下去,和你一道去找人。”他还安抚邵青,“梁县就这么大,他又身手不凡,十之八、九是和从前一样迷路了。” 邵青哪里还有心思喝姜汤,等到江县令点齐了衙役,众人一起出了县衙。 雨越下越大,砸在郁郁葱葱的树上、青石路板上、桐油伞和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邵青和江县令等人在县衙和宋家之间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也没有找到人后,众人又分头四处寻找。 一阵雷电交加,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盆而下,从屋檐、房顶而下,汇聚成一道道小溪。 蓑衣已经成了摆设。 江县令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冲着身边已经看不清脸的衙役高声喊道:“邵大人那边有消息没有?” 衙役摇了摇头,随后想到彼此都看不清楚对方的神色,他也高声喊道:“已经派人去看了,还没有回音。” 江县令沉着脸在牌楼上站了片刻,对身边的人道:“走,我们回去县衙和宋家的路上再找找。” 众人面面相觑地围了过来,见江县令一声不吭地往宋家去,他们也不好吭声,沉默地跟在江县令身后。 一行人匆匆拐过街角,突然看见被雨水漫过的街心摇摇晃晃地走着个人。 众人心中一惊,江小四已飞奔过去。 “大人!是元公子!”他惊喜地高呼。 江县令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元允中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衣服顺流而下,在脚边滴滴答答聚成了一小滩水。 而他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更是让江县令骇然。 元允中从小就不是个乖顺的孩子,就算他在幼童时候被像镜湖先生那样的鸿儒质疑,他也从来没怀疑过自己。 可现在…… 江县令心里发慌,手忙脚乱地脱着身上已经湿透的簑衣,一面往元允中身上披,一面焦急地道:“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商量我的?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黄师兄也在江西吗?实在不行,八百里加急,送封信去京城也成啊!” “师兄?”元允中浑浑沌沌望着江县令,眼神空洞呆滞,像那泥塑的菩萨,虽然高大英俊,却没有了精神。 江县令心中一痛,立马应了一声“诶”,伸手就要去扶元允中。 元允中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 宋积云躺在挂着帷帐的黑色钿螺填漆床上,听着屋外的风声雨声,仿佛躲在间小小的房子里,不管外面如何纷繁,她也有自己的一隅之地。 往常,这是宋积云最喜欢的时刻。 可今晚,她却闭上眼睛也睡不着,直到天色渐明,风雨停下,香簪来服侍她起床,她还是有点怏怏的,甚至用过早饭之后,借口春困,一口气睡到了下午夕阳西下,直到郑嬷嬷担心地摸着她的额头,她才醒过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小丫鬟们支了窗棂,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馥郁的花香涌了进来。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 郑嬷嬷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小姐昨天去无名寺吹了风,没敢惊动太太,让人去请了大夫。等会大夫来了,给您诊个平安脉,我也好放心。” 宋积云靠在床头大迎枕上笑了笑,问起了宋积玉的婚事:“那边可曾派人过来送信?” 说起这件事,郑嬷嬷顿时眉飞色舞:“怎么没派人过来?!不仅派了人过来商量二小姐的婚事,还让人带了谢媒的礼单。别说,有三、四张礼单,少有的大手笔。” “那不是挺好吗?”宋积云笑着,深深地吸了口气,打起了精神,把那些纷乱的心绪藏好,压在了心底。 时间会抚平一切。 郑嬷嬷亲自服侍宋积云梳了妆,两人一起去了钱氏那里。 钱氏正和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清点自己的陪嫁,指使着宋积雪帮着重新整理账薄。 看见宋积云进来,宋积雪立刻丢了笔,嘟着嘴向她告状:“姐夫布置给我的功课我还没有做完呢,娘非要拉了我帮她整理账册。这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吴总管随手就能办妥。要是吴总管没空,去窑厂账房里调个管事也成啊,让我帮着登记造册,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只怕以后这算术课也要断了。 宋积云爱怜地摸了摸宋积雪的头,问钱氏:“娘,你怎么突然清理起陪嫁来?” 悄咪咪地继续更新…… 第二百五十九章 钱氏闻言就从打开了的箱笼里拿了一匹银红色织梅花水波暗纹的湖绸在宋积云身上比了比,温柔地笑道:“你二妹妹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我寻思着她的嫁妆也该开始准备了。我这些年也为你们姐妹攒了不少好东西,趁着你二妹妹出嫁,把东西分一分。” 说完,她想起大女儿的婚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积云也能觅得个如意郎君。 她把匹头交给了身边的小丫鬟,道:“你也来挑两、三件自己特别喜欢的拿走,剩下的你们姐妹四个平分了。” 宋积雪在旁边捣乱:“娘,要是我和姐姐同时看上了您的这尊玉观音,您给谁?” 钱氏气烦她抱怨不停,挑着眉道:“那就谁也不给!我自己留着。” 宋积云莞尔,道:“我就不用了,让妹妹们挑。” 钱氏特意把那尊玉观音塞在了宋积云的手里,道:“我知道你有本事,不缺这些,以后小四出阁,肯定得还靠你贴补。可你也是我姑娘,你妹妹有的,你也得有。” 宋积雪就故意在旁边说钱氏“偏心”。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 只是等到下午,宋积雪跑去荫余堂上课,却没见到元允中,也没有留下一句话。 她满头雾水地跑去找宋积云:“姐夫不见了不说,邵青哥也不见了。问了六子,六子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或者是觉得意兴阑珊,和邵青连夜搬了出去。 宋积云胸口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 她忍着心中的不适,笑意带着几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勉强:“元公子又不是你的西席,他有差事在身,偶尔有事不能给你上课,不是很正常的吗?反倒是你,别总去打扰他才是。”还问她,“你不是说元公子给你布置的功课你都没有做完吗?怎么还有空去荫余堂?赶紧做你的功课去。” 宋积雪向来对宋积云敬重有加,闻言不敢顶嘴,小声道:“可姐夫从前要出门都会给我留话,还会给我另布置功课。这次却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我肯定有点担心啊!” 宋积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也许是有急事,没来得及。” 宋积雪有些沮丧,道:“好吧!那我明天再去找姐夫。” 宋积云却寻思着怎么把这俩赶紧隔开了。 “明天熊家有人过来,你恐怕没有空。”她道,“你这几天有空,就好好陪陪你二姐。你的功课,我和元公子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你正式请个先生。” “不要!”宋积雪道,“没有谁比姐夫更厉害了。” “厉害也不能总给你当夫子吧!”宋积云哄着宋积雪。 宋积雪是个听劝的孩子,有些难过,却也知道姐姐说的是实情,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就好了。 宋积云吩咐她:“娘这两天要帮着你二姐姐拟陪嫁的单子,你有空就帮着娘照看一下四妹。我这几天要忙着和严老爷他们商量烧新青花瓷的事,没空管家里的事,你得帮衬我一把。” 宋积雪果然被转移了视线,她连声道着“姐姐你放心”,把元允中不在荫余堂的事抛在脑后,一溜烟地跑去钱氏那里。 宋积云松了口气,由郑全陪着去了景德镇的瓷器商会。 马会长自从万公公丢了个大脸,不怎么出现在景德镇众人面前之后,就恢复了精神,抖擞起来。听说宋积云要和严老爷几个定烧新青花的事,他就自告奋勇,提出让他们到商会来商量这件事,还道:“这是商会的大事,不能让宋老板的善举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泯于世人了。” 宋积云想着从前还有报纸杂志之类的帮着宣传,如今还能有什么手段不成。 等她到了商会才发现,原来马会长请了个落魄书生,要把这件事写下来,教给说书的先生四处宣扬,还悄声跟宋积云道:“那些说书先生只要说一场,就能从商会拿到一百文钱。若是茶楼满座,能拿二百文。” 宋积云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见任何时候,只要想干,就有办法。 她学着马会长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也不能让商会吃亏,这钱我出了。” 宋积云不可能一笔一笔地跟商会算这个账,肯定会多给钱。 马会长笑容可掬,亲自带了宋积云往议事的花厅去。 严老爷几个早已经花厅等着了。 几个人把景德镇制瓷的人家都评点了个遍,这才开始一个个确定做新青花瓷的名单。 景德镇原本十家就有九家烧瓷,这一番功夫下来,花了四、五日。 宋积云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全然顾不上,好不容易把烧瓷的人家定了下来,比往日早了两个时辰回来,却在门口碰到了邵青。 他行色匆匆,提着个大包袱,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宋积云不由和他打了个招呼:“邵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我这几天忙着窑厂的事,也没来得及和你碰上。” 邵青有些着急,快言快语地道:“我们家少爷淋了雨,受了风寒,烧得浑身滚烫滚烫,一直说着糊话,好不容易今天醒过来了,我过来拿几件衣服。” 宋积云听着心中一悸,连珠炮似地道:“怎么一回事?元公子如今歇在哪里呢?可请了大夫去看看?大夫是怎么说的?要不要紧?” 邵青笑了笑,道:“在江大人那里养病,几个大夫都在堂前候着,黄大人还把龙虎山的张天师请了过来。已经用了药,没事了。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有些没精神,在静养就是。” 宋积云沉默了片刻,道:“邵公子能不能等等。我这里有支百年的人参还有只成了形的何首乌,虽说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你也帮我带过去,给元公子补补身子骨也好。” 邵青倒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宋积云指使小丫鬟去吴总管那里拿药材,自己则一路小跑着回了院子,把茶房里几包上好的燕窝和花胶包了起来,急急地去了邵青等候的轿厅:“一起带过去给元公子补补。” 还怕邵青不知道怎么吃花胶,把用法说了又说,并道:“江县令虽是梁县的父母官,可他刚来不久,不比我从小在梁县长大。若是元公子想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又一时找不到在哪里买的,就让人给我带个话,我来办。” 随后想着感冒了的人胃口都不好,道:“我等会给他做点川渝那边的泡菜,配着粥吃,也能开开胃。” 悄咪咪地继续更新…… 第二百六十章 邵青没有多想。 宋积云对元允中的吃穿嚼用向来很照顾,听说元允中病了,送些补药、做点小菜也是人之常情。 他连声道谢,道:“正好,公子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江大人正为这件事犯愁呢!” 随后没等宋积云仔细盘问元允中的病情,他就辞别宋积云,直奔梁县县衙而去。 宋积云却坐不住了。 现在是春天,若是要做川渝的泡菜,一夜工夫,怕是没办法泡出爽口开胃的泡菜。可她随即又想到因为她爱吃这一口,家里时常会做,厨房应该有老泡菜水。若是把温度升高了,应该能试一试。 宋积云去了厨房。 厨房果然还有剩下来的老泡菜水,只是这几天宋积玉有点上火,她又没怎么在家里吃饭,厨房有些日子没有做泡菜了。 她干脆让厨房采买的立刻去买些新鲜的红、白萝卜回来,准备自己亲自动手,泡点泡菜。 灶上的婆子哪敢耽搁,忙跑去常给宋家送菜的菜农那里。 宋积云想着元允中吃不得辣,要了些冰糖过来,挽了衣袖改良泡菜水,眼角的余光发现在厨房的墙角还堆着一堆新鲜的春笋。 酸春笋也是很好的下饭菜,而且此时正是吃春笋的季节。只是那酸笋也得腌上两、三天才有得吃。 她索性吩咐郑全:“你去把石板房小窑点起来,我烧几个素坯。” 正好把泡菜坛子和酸笋都端到那边去,高温发酵。 郑全不知道这厨房和小窑有什么关系,只当是宋积云突然间对烧窑有了新想法,应了一声,就带着家里的小厮准备起来。 宋积云抱了两个陶瓷坛子过来,把前些日准备给宋积玉烧的陪嫁瓷器放了一部分到小窑里,点了火。 等到第二天,宋积玉陪嫁的瓷器没烧好,倒是她做的泡菜和酸笋都好了。特别是那泡菜,因为减少了辣椒,加了大量的冰糖,既有苏州菜系的甜口又带着些许隐隐的辣,非常的爽口。 宋积云试了试味道,见那对陶瓷坛子笨拙又不美观,记起自己库房里还有对琉璃瓶子,遂让香簪去找了出来,装了泡菜和酸笋送去了县衙。 * 元允中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京城来的公文,神色有些颓然地听着江县令说着宁王的案子:“老师估摸着皇上也是这意思。只要宁王不提什么‘一字并肩王’,不提什么‘划江而治’,不谋逆,贪就贪点,都是些钱财上的事。所谓的‘走私案’就可以结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抱怨道:“只可惜了南昌府的几位同僚,白白受了辱。” 元允中恹恹地点了点头,说起了回京城的事:“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江县令闻言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 元允中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春日妩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明晃晃地落在案几上的青花葫芦瓶上。 邵青走了进来:“公子,宋老板派人送过来的。说是泡菜和酸笋。我去给大夫瞧过了,说你能吃。我等会给你弄点。” 元允中抬头望过去。 他没说什么,江县令却“哎哟”了一声,道:“这是琉璃瓶吧?用琉璃瓶装泡菜,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得了琉璃瓶都要收起来当传家宝,宋老板倒好,直接装这三、五文就能买到一堆的泡菜和酸笋了。早就听说宋家富甲天下,可见传闻不假。” “胡说些什么?”元允中皱了皱眉,突兀地打断了江县令的话不说,还告诫他,“财不外露。她一个女子掌家原本就不容易,你是梁县的父母官,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感慨一下都不行吗? 江县令忍了又忍,终是没有说话。 元允中看似面无表情,眼底却透出几分光来,对邵青道:“我看看!” 邵青也觉得宋积云这手笔有点大,以为元允中也是好奇,抱着两个琉璃瓶子就跑了过去,道:“这两个琉璃瓶的品相很好,也不知道宋老板是连瓶子带菜都一起送给我们了?还是只是拿这瓶子来装东西?” 元允中目不转移地看着两个琉璃瓶子,道:“是谁送过来的?人呢?” 邵青道:“是香簪送过来的。把东西交给我就走了。说是宋老板今天还要和严老爷他们去拜访那几家能烧新青花的窑厂和作坊,她还得赶着回去帮郑全的忙——宋老板昨天晚上突然开窑,说是要给宋家二小姐烧点陪嫁的东西。” 元允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公文丢在了床边的小几上,道:“师兄,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用了饭再去见徐光增?” 江县令看了看邵青手中的泡菜瓶子,再看了看外面还没有升到日中的太阳,道:“那我现在是算吃早饭还是算吃午饭呢?”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师兄了。徐家是京城出了名的老饕,他家的厨子想必手艺不错。” 他的话音未落,有小厮进来,朝着三人行了礼,道:“元大人,有人送了封信给您。” 元允中接过信,当即就撕开看了起来。 他乌黑的眸子瞬间聚起寒霜,屋里的空气也一凝。 江县令皱了皱眉,道:“谁的信?出了什么事?” 元允中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地把信重新折好,塞进了信封里,轻轻抚了抚信封的纹路,徐徐地对邵青道:“你刚才说,宋老板和严老爷他们去看烧新青花的作坊了?宋老板送了补品还有自己做的小菜,礼轻人意重,你亲自跑一趟,去给宋老板道个谢。” 邵青以为他这是要支了自己和江县令说话,应了一声,出了内室,先去了宋家,知道宋积云在吴老爷的作坊,又赶去了吴老爷的作坊。 春日融融,宋积云穿了件淡绿色春裳,被一群穿蓝着褐的大老爷们簇拥着,像那长在枝头枝娇妍的花,偏生几个大老爷却对她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邵青看了一会儿,才上前去见宋积云。 知道他是特意来给自己道谢的,宋积云颇为惊讶,道:“元公子好些了没有?泡菜和酸笋可还合他的口味。若是吃得好,你再来找我要。” 邵青自然是诸事称好,没想到回到县衙,只见江县令没见元允中。 他奇道:“公子呢?”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邵青愕然。 元允中从小跟着他的外祖父镜湖先生读书,长到十岁才回元家。之后又跟着他的伯父读书。可不管是镜湖先生还是元允中的伯父,教他读书的时候都已经致仕,并没有收其他的学生。 若说可以称得上同窗的,也就是元允中少年中举,镜湖先生觉得他没有同窗之谊,怕以后在官场上吃亏,特意将他送到鹤山书院读书。结果元允中读了三个月就感觉不适应,又不愿意重回元家,干脆下了场。 虽说也金榜题名,可对于元、王两家来说,没能进入前三甲,还是非常可惜的。 他接过了信,嘀咕道:“难道是鹤山书院的人?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信封是牛皮纸,中间贴了大红洒金的笺条,没有题名也没有落款,但封口处却用了红漆。 他把信递给了元允中,抓了把铜板打发了报信的人:“辛苦了,喝杯茶。” “邵大人也太客气了!”衙役高兴地和邵青客气着,邵青却吓了一跳——元允中突然面如寒冰,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您这是要干什么?”邵青顾不得和那衙役寒暄,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扶元允中,“大夫说了,您这几天要静养。您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就是了。您这是要喝茶还是要看书?” 或许是起来得太急,元允中推开邵青的手,身体却趔趄了一下,额头也冒出细细的汗。 邵青就更紧张了,扶了他的胳膊:“您快躺下,快躺下。有什么事我来,我来!” 一秒记住 元允中推开他的胳膊,稳稳地站住,乌黑的眸子如阳光下的冰面般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神色也冷峻到了极点,屋里的气温都仿佛比刚才冷了几分。 邵青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刚才衙役送来的那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元允中撕开,攥成了一团,紧紧地捏在手里。 他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迟疑地喊了声“公子”,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元允中没有说话,点漆般的眼眸更加深沉了。 邵青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元允中却慢慢坐在了床上,徐徐地重新把那信封抚平,将信重新塞进了信封里,轻轻地抚着信封的纹路,温声道:“你刚才说,宋小姐和严老爷他们要去拜访那些烧新青花的作坊?” 邵青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样的元允中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可一旦打破这平静,海涛就会拍岸而起,呼啸着吞天噬地。 他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小声道:“香簪是这么说的。” 元允中点了点头,道:“宋小姐既送了补品过来,还送了自己做的小菜。礼轻人意重,你亲自跑一趟,去给宋小姐道声谢。” 不是说要买几个琉璃瓶给宋老板吗? 等琉璃瓶到了手再去给宋老板道谢岂不是更显诚意? 邵青有片刻的犹豫。 元允中已一个眼神劈了过来,锋利如刀,让他有再多的话都咽了下去。 反正元允中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明晃晃地支开他了。 何况连老太爷都私底下称赞他们家公子“善谋善断”,来前老太爷更是反复地叮嘱他,这次宁王案错综复杂,以他的小脑瓜子,给人卖了恐怕还会给对方数钱,一切都要听元允中的吩咐。 邵青立刻点头,道:“我这就去见宋小姐。” 元允中面色微霁。 邵青一溜烟地跑了。 他不知道哪些作坊入了宋积云的眼,先去了珠山那边的宋家,见到了郑全。 郑全在帮宋积云守小瓷窑,虽然不知道宋积云的行踪,却叫了吴总管陪着他打听宋积云在哪里。 得知宋积云在吴家作坊的,吴总管和他一起赶了过去。 却晚了一步。 宋积云一行去了王家的作坊。 他们到了王家作坊,王家作坊的人却说宋积云已经走了,去了严老爷家。 春日融融,一群大老爷们在花树下品茶说笑,偏偏没有宋积云。 邵青直皱眉。 严老爷忙道:“半路上有妇人拦了宋老板,说是祖传画佛家八宝的,想让宋老板看看。我让我儿子陪着宋老板去了那妇人家里。” 邵青哭笑不得,由严家的管家陪着去了那妇人家里。 一进的小院,他进去就看见宋积云被个三旬妇人抹着眼泪苦苦哀求着:“宋老板,我知道我这本事在男人堆里不算什么,可我这不是寡妇失业,没有办法了,想求口饭吃吗?我愿意学,也愿意吃苦,您能不能让我去你们家窑厂做窑工?或者是您介绍我去谁家也行。我就求口饭吃,别把三个孩子饿死就行了。” 旁边的严大爷满脸无奈,碍于男女有别,上前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劝道:“我们是开窑厂的,这画工不过关,就算是想给口饭你吃也不成啊!你要是真能吃苦,景德镇那么多活,干点什么不能养活自己?何必非要逮着宋老板叫苦呢?” 宋积云也道:“窑厂里的人是凭手艺吃饭的。我不能因为同情你,就坏了规矩。不然那些大师傅们花十年、二十年,拼命学得一门好手艺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妇人拦着宋积云不让走:“您也是女子,知道女子的艰难,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宋积云有些不悦。 邵青则听不下去了,拔高声音喊了声“宋老板”,道:“您可让我一阵好找。严老爷那边正等着您拍板呢,您赶紧过去,这里的事等得了闲再议也不迟。” 宋积云真真松了口气。 她不是不愿意帮这些愿意自救的女子,她只是不喜欢这样道德绑架。 她也萌生了以后有能力,可以招些女工的念头。 “不好意思。”宋积云道,“我不可能招你进宋家窑厂当画师。你要是非做画师不可,最好还是拜个师傅,苦练几年画艺再说。” 那妇人还要死心,严大爷挡着,邵青又在她的麻穴上按了一下,几个人才得以脱身。 邵青问宋积云:“您怎么不带几个小厮或者护卫在身边?遇到这样的事也好脱身。” 严大爷没等宋积云开口,接话道:“景德镇遍地的窑工,谁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人呢?” 宋积云叹气,道:“好在只是花费了些时间,没有漏过能帮衬的人。” 邵青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好奇地道:“这妇人缠了您很久吗?” “可不是!”严老爷闻言直摇头,“又是跪又是求的,非要宋老板来她家看看。也是宋老板心软,跟着过来了,还仔细地跟她讲她的画工有什么不足之处,指点她想做画师可以拜谁为师。这要是遇到别人,早就拂袖而去了。” 女子生存原本就艰难,宋积云不想因为这妇人坏了严老爷这样窑厂主的印象,待以后她要是能争取让女子进窑厂做事平白增加阻力。她转移了话题,问邵青:“你怎么来了?可是元公子那边有什么事?” 邵青说明了来意。 “这是什么事。元公子也太客气了。”宋积云笑道,问起了元允中的病情。 邵青自然是说“好”。 宋积云还叮嘱他:“如果泡菜和酸笋还合元公子的口味,你告诉我,我再给他腌一点。若是元公子有什么想吃的,你也可以让人去家里说一声。我是土生土长的景德镇人,总比你们要熟悉一些。” 邵青道了谢,寒暄着送宋积云去了严家,这才回了衙门。 谁知道元允中却不见了。 改了前一章的内容,有点晚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邵青皱了眉,问收拾内室的小厮:“公子呢?” 小厮不安地缩着肩膀:“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正房当值的。我来的时候,公子已经不在屋里了。” 邵青气闷,转身出了正房,站在院子中间喊了一声,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小厮都跑了出来。 他问:“你们有谁知道公子去了哪里的?有重赏。” 众人摇头。 也有那机敏地道:“邵大人,你走后没多久公子就走了。” “公子是骑着马出去的。” “是我们家大人从京城带过来的那匹青骢马,跑得可快了,一溜烟就不见了。” 一点有用消息都没有。 邵青去了前面县衙,问了几个当差的衙役,也不过是知道元允中出了县衙,往南边去了。 他直跺脚:“公子的病还没有好呢,你们也不拦着点。” 几个衙役唯唯诺诺道:“公子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就算我们想拦也不敢拦啊!” 邵青只能暗自生气。 也不知道公子接了封什么信,居然把他支出去自己跑了。 回去之后,他怎么也要到镜湖先生面前告公子一状。 这念头闪过,他又气馁。 如今公子简在帝心,有时候镜湖先生都要向公子讨主意,他就是向镜湖先生告状,镜湖先生只怕也拿公子没办法,反而惹得镜湖先生担心。到时候他祖父肯定会斥责他的。 可他又实在是担心元允中,怕他迷路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如果知道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就好了! 邵青心中一动。 就算皇上微服私访来见公子,遇到沐休日,公子都假装不在。 能让公子生着病还出门的,只能是攸关黎民百姓生死的大事。 江县令是梁县的父母官,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肯定是知道的。 邵青仿若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抓了当差的衙役问:“你们家县令什么时候回来?” 衙役摇头,道:“不知道。今天好像没有什么案子要审理,也不用升堂。” 邵青怀疑江县令为了口吃的会赖在徐光增那里不回来。 他去了按察使临时落脚的巡检司。 江县令满嘴红油地在和徐光增、邓晨几个吃川渝的辣锅子。酒酣耳热的,见了邵青,邓晨高兴地给他让座:“徐大人家厨子烧的汤底,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辣锅子。难怪万贵妃的侄儿万慎都常跑到你们家去吃饭呢!” 徐光增呵呵地笑,吩咐身边的服侍的小厮:“再去宰一头牛,一头猪,给邵大人上盘毛肚,上盘黄喉,上盘肝花。”还告诉他:“别看这些东西看着腌臜,可只要你吃一回,肯定会想二回。” 邵青想到不见的元允中,再看看这一堆子的大鱼大肉,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道:“公子不见了!” 巡检司的副使正给江县令倒着酒,还道:“上好的金华酒,还是我祖姑奶奶出生那年我曾祖父埋的,我特意起出来孝敬几位大人的……”邵青的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困惑地道:“公子,什么公子?谁家的公子?” 偏生江县令等人都喝得有点多,闻言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邓晨还在那里道:“真的,徐大人说的是真的。我从前来从不吃这些腌臜货的,如今还准备试试徐大人推荐的猪脑。一头儿里可只有一副猪脑。” 邵青板着脸就把江县令从锅子旁拖了出去:“公子不见了,我都急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喝酒吃饭。要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看你怎么跟元大人和王夫人交待。他们可是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 江县令吓得一下子酒全醒了,道:“什么意思?小四不见了?出了什么事?” 邵青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好歹好受了一些,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这几天朝堂和梁县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江县令也觉得那封信颇为蹊跷,但他更相信元允中的判断,道:“朝堂和梁县都没有什么大事。小四怎么说也是朝廷三品大员,你别总把他当个孩子似的。他虽然不认识路,又正病着,可他一个脑子抵你几个脑子,他若是不想告诉你,你就算是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然后安慰他:“你也别着急,说不定等我们回去,他就回来了。” 邵青没办法像江县令这么豁达,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县令一噎,心虚道:“怎么也把晚饭吃了再回去吧!” 邵青怒目。 江县令忙道:“好,好,好。我这就跟你回去。可你总得让我吃饭了再回去吧。“ 邵青只好和江县令回到桌边。什么毛肚、黄喉他是不敢吃的,涮了点牛肉、猪肉。还挺好吃的。他寻思着下次推荐给元允中。不过,估计元允中不会吃。但宋老板肯定喜欢。 他耐着性子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把江县令拉了回去。 元允中还没有回来。 江县令酒足饭饱,歪在罗汉榻上喝着碧螺春,看着坐立不安的邵青,懒洋洋地道:“大不了我再带着县衙的衙役、捕快去找他。你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地喝杯茶?” 邵青深感江县令不靠谱,忍不住后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听公子的跑去向宋老板道谢的。” 江县令在攒盒里挑挑拣拣地挑出了颗窝丝糖,漫不经心地应付他道:“这又关宋老板什么事?我走之后小四又干了什么?” 邵青懒得理会江县令,继续在那里嘟呶:“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去给宋老板道谢,结果跑了半个景德镇才找到宋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同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公子巡抚江西,什么牛鬼蛇神都找了过来……上次还有个人说他是什么荆州白家的人,公子压着不见,他又哭着喊着说自己是武昌人……” 江县令却愣住,举在嘴边的窝丝糖半晌都没丢进嘴里。 “你说什么?”他问邵青,眉眼一下子端正起来,流露出少见的肃穆,“信是小四的同窗写的?然后公子就打发你去见宋老板了?” 邵青点头。 江县令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邵青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就算真是同窗,有什么事还要避着我的?” 江县令却顿时脸色铁青,忙叫了江小四进来,道:“你拿着我的名帖赶紧去找徐光增,不,去找邓晨,徐光增是个草包,让他随时调人给我。邵青,你随我去趟宋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百六十三章 “去宋家?”邵青满头雾水,“我们去宋家做什么?难道你怀疑公子接到的那封信与宋家有什么关系?” 江县令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直接去内室换了件出门的衣服,就催着他赶紧上车马。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邵青一面跟在他身后跳上了马车,一面追着他问,“你还从巡检司调人,一定是公子遇到事了。我们也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伱别这么装神弄鬼的好不好!我好歹比你们的身手都好,万一要动手,你不还得要我出面。” 车夫扬鞭,马车风驰电掣般骨碌碌地朝宋家驰去,他差点跌倒,这才住了嘴。 江县令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不忍直视,低低地冷哼了一声,道了句“傻子”。 邵青没听清楚,好奇地问他:“你说什么?” 江县令无奈地闭了闭眼睛,道:“我说等会我们去了宋家,见到了宋老板,你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我让你留在宋家,你就留在宋家;我让你跟着宋老板,你就跟着宋老板。总之,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了。” “凭什么啊?!”邵青不服地嚷道,“那盲婚哑嫁还要三书六礼呢?你又让我听你的,又不告诉我为什么。”他双手抱胸,冷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 江县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难怪镜湖先生想办法让你武举入仕,你到今天也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你那脑子就不能用一用。” 邵青气得要打他,却被他喝斥一声,沉声道:“小四哪里来的同窗?他在鹤山书院说是读了三个月的书,可他不是在太湖那边的别院炼丹,就是在寒山寺听禅,连书院的教授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你就不想想这个同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邵青挠着脑袋。 江县令也懒得和他浪费时间了,道:“只有小四小的时候,先帝大寿,几位藩王带了世子进京,先帝让镜湖先生在文华殿给太子讲筵时,不仅几位藩王世子跟着在文华殿听了几天的课,小四也跟着镜湖先生进宫,在文华殿听了几天的课。” 邵青一下子跳了起来。 可惜这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马车上,头狠狠地撞在了车顶。 他“哎哟”一声捂了头顶,道,“那是宁王还是淮王?或者是湘王?当时他们都在场。” 江县令觉得自己胸口痛,忍不住高声道:“淮王和湘王没事跑到梁县干什么?他们没有旨意随意离开藩地,就不怕被言官弹劾,皇上责罚吗?当然是宁王啊!小四巡抚江西,不就是来查他的吗?你平时都在干些什么?脑袋长在脖子上就是个摆设吗?” 邵青顾不得和江县令口角,更茫然了,道:“可这与宋家有什么关系?与宋老板有什么关系?” 据说聪明的人都不喜欢聪明人。 江县令觉得,邵青能在元允中身边呆这么长时候,肯定是因为太傻。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决定还是不提醒邵青的好,道:“小四不是明面上是宋老板的未婚夫吗?” “你是怕宁王拿公子没有办法,迁怒宋小姐吗?”邵青道。 不然公子也不会让他去见宋老板。 话音刚落,他顿时脸色一白。 宁王的那些龌龊事早被他们家公子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虽然他们家公子来江西之前就已经决定只查案,不办案,不掺和到皇上与藩王的罅隙中去,可架不住宁王心胸狭窄,狂妄自大,胆大包天,连朝廷命官都敢随意鞭打。 邵青恨不得跺脚:“公子为何要单刀赴会?就不能等我回来?就不能找徐光增调兵遣将吗?再不济,把巡检司的人带上也行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他急切地对江县令道,“你赶紧想个办法尽快找到公子才是。” 谁知道宁王那疯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说话间,宋府到了。 邵青率先跳下了马车。 宋家上下都认识他,宋家的门房忙吆喝着小厮去卸侧门的门坎,好让他的马车进来。 邵青问门房的:“宋老板回来了吗?” “回来了!”门房的笑着给他行礼,“回来快半个时辰了。” 他一抬头,看见了江县令。 “大人!”他一个哆嗦,立刻让人去通禀宋积云,殷勤地迎上前来给江县令行礼。 江县令点了点头,得了信的吴总管立马跑了过来,将他们迎到了宋家厅堂。 宋积云穿了件藕荷色素面褙子走了进来,白皙的面孔玉石般熠熠生辉,厅堂都暗了几分。 “江县令!”她客气地行礼。 江县令摆了摆手,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并道:“宋家邵青熟悉,我让邵青带人守在宋家。宋小姐也跟令堂和家里人说一声,没事的时候少走动,更不要出门。等我们找到了公子再说。” 宋积云愣愣地站在那里,人傻了似的,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宋老板!”邵青非常着急,元允中已经三个时辰都没有消息了,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害怕元允中有个三长两短的。 宋积云眨着眼睛,好像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似的。 随后她就急了起来:“那你们赶紧去找元公子。我这里没事。我会约束家里人不出门的。我家除了郑全,我家里还有好几个身手不错的护院,你们不用担心我家,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只管忙去。” 邵青也是这个意思。 可江县令却很坚持,道:“宁王这个人胆大妄为,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要派了什么人过来,你们毕竟是平民,恐怕无力与他周旋,还是让邵青留在这里的好。” 宋积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她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家人。 她嘴角翕翕,眼底流露着没办法隐藏的痛苦。 “多谢江县令。”她低下头,给江县令行了个福礼,却不敢抬头。怕眼眶眶中湿意会滑落面颊,“我,我会尽快安排好家里的事,让邵青过去帮忙的。” “不用!”江县令道,“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没办法兼顾两头,还请宋老板务必保重才是。” 宋积云木然地点头。 邓晨和徐光增赶了过来。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邵青有些急躁,双手紧握,和宋积云说着心里话:“已经三个时辰没有公子的消息了。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宋积云却另有担心,她道:“那宁王,真的有那么胆大包天?不管怎么说,元公子好歹是巡抚,是钦差,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难道就不怕皇上责难。” 邵青苦笑,道:“说不定他正是因为公子是皇帝近臣,才特意为难公子的!” 宋积云闻言心浮气躁,端起茶盅喝了两口茶又觉得茶凉了味道苦涩,重新放下。 有没有什么办法破解呢? 她苦苦的思索着。 江县令丢下徐光曾和邓晨走了过来。 他神色有些凝重,低声对宋积云和邵青道:“刚刚邓晨证实了,宁王来了梁县,他的船停在南门渡码头。等会徐光曾会去拜访宁王,我和邓晨会带人往南边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一条昌江弯过梁县和景德镇,梁县的码头叫南门渡码头,景德镇的码头叫昌江码头。南门渡码头走人,昌江码头走货。巡检司为了方便,则设在昌江码头。 “难怪我们都没有发现宁王来了梁县。”邵青目光一寒,低低地骂了一句。 江县令没有理他,而是对宋积云道:“宋小姐,请您务必保重。” 宋积云应诺,送走了江县令等人,让郑嬷嬷请了常给她们家做衣服的裁缝进府做衣服。 宋家女眷都聚在钱氏屋子里,挑料子,看款式,配颜色,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谁还有心思四处走动。 宋积云暗暗点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元允中。 她去了荫余堂。 邵青正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看见她,忙道:“我这边都安排好了,只要宁王的人不过垂花门,就没人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 可若是过了垂花门呢? 宋积云没有问这么扫兴的问题。 她想帮着尽快找到元允中,问邵青:“公子接到信的时候,就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 不然邵青那样轻易就放任元允中一个人呆着的。 邵青摇头,道:“公子从前遇到不高兴的事,也会这样支开我。我要是知道他会出门,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衙门的。” 宋积云叹气:“他向来主意大。你就是知道,估计也拦不住他。” 她说着,不禁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江县令会不会是小题大做了?我虽然是元公子的未婚妻,可元公子既然已经去赴约了,我对宁王也没有了什么用处了。” “难道江县令是怕宁王想害公子不成,拿我威胁公子? “但如今公子去向不明,找到公子才是当务之急。” 宋积云话音未落,已是心中一跳。 除非,江县令觉得她肯定会威胁到元允中的安危! 而元允中不过是要支开邵青,让邵青干什么不好,非要把邵青支到她这里来。 她突然间有个大胆的猜测。 元允中不会是为了保护她吧? 宋积云越琢磨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宁王就算是位高权重,可元允中也不是无名小辈。就算宁王约见元允中,元允中不应,宁王一时半会也对他没有办法。 只有她,平民百姓一个,手无寸铁,宁王想对付她,都不用亲自吩咐一声。 她成了元允中的软胁。 宋积云坐不住了。 元允中骄傲,冷漠,毒舌,挑衅,可她还是希望他能目下无尘,神采飞扬地昂立于世。而不是因为自己被别人抓住把柄,受制于人。 宋积云想了又想,去了母亲那里。 她悄悄地把元允中的事告诉了钱氏,求她:“您帮我看顾好妹妹们,我想和邵青也去找元公子。” 钱氏吓了一大跳,声音都变:“快去,快去。元公子帮了我们家大忙,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家里的事有我,我要是拿不定主意的,会请教郑嬷嬷,吴总管,肯定不拖你的后腿。” 宋积云抱了抱钱氏,笑道:“你把人拘在你屋里做衣裳就行了。” 钱氏这才惊觉女儿的用心,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最后只是紧紧地握了握女儿的手。 邵青知道了宋积云的决定坚持反对,道:“我们这么多人,哪里还用得着你这么一个弱女子。” 宋积云道:“你不会以为我呆在家里就很安全吗?既然如此,江县令为何又要让你守着我?可见我在哪里都是一样。与其在家里坐着担惊受怕,还不如和你们一起去找人。” 邵青也想去找元允中,她三言两语就让他败下阵来,最后两人把家里的事托付给了郑全,宋积云换了身小厮的衣裳,和邵青悄悄出了宋府。 梁县县城已经宵禁了,就算有六品武官的令牌,宋积云和邵青还是坐在提篮里被吊放到了城外。 邵青带着宋积云去了巡检司寻问江县令的行踪。知道江县令和邓晨一起去了南山,邵青向巡检司借了辆马车,准备和宋积云追过去。 走夜路,宋积云嫌弃马车不方便,干脆做主向巡检司借了两匹高头大马,骑着马往南山去。 邵青看着宋积云骑马的英姿,下巴都惊呆了。顾不得夏风直往嘴里灌,高声道:“宋老板,你怎么会骑马?” 当然是上辈子会的。 宋积云道:“父亲请了师傅教我,从小就会。” 这个是时候的马可是管控军资,并不是有钱就行的。 邵青更惊讶了,道:“令尊怎么会想到请了师傅教你骑马?”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会吧!”宋积云道,敷衍味道明显。 邵青不死心,还想再问。 宋积云轻轻一勒马笼头,马嘶鸣一声,腾空冲出半个马身,很快就把邵青甩到了身后。 邵青急忙追直,一直到南山山脚下,他们隐隐看到了火把,宋积云这才慢了下来,和邵青朝着有火光的地方驰去。 很快,宋积云和邵青就看见了被一群人围着,并肩而立的江县令、徐光曾和邓晨。 见到骑马的宋积云,众人都难掩惊愕。 宋积云不想和多做解释,下了马,一面牵着马往他们走,一面道:“可有什么发现?” 只是她说完这话才发现,江县令拿了件血衣。 火把下,可以清楚得看见那件血衣上坠着个破碎了的甜白瓷的平安扣。 宋积云心跳得厉害,上前就把那血衣夺了过来。 平安扣上隐隐有青竹纹。 这是宋积云给元允中烧的。 元允中很喜欢,常用它来压右衽的衣襟。 明天起来改错字……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宋积云顿时有点手脚发软,心中一片茫然。 她想过和元允中此生不再见,却没有想到过会和元允中生死两茫茫。 她不相信元允中会遇难。 那枚破碎了的平安扣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 她不甘心地道:“只有这件血衣吗?还有什么发现?” 江县令望着她的目光闪过同情,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只发现了这件血衣。” 徐光增和邓晨看她的神色则满是怜悯。 他们倒不相信宋积云是元允中什么正经的未婚妻,可就算两人是露水鸳鸯,劳燕分飞,也是件令人同情的事。 “怎么会这样?”跟着宋积云前后脚赶过来的邵青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地揪住了那件血衣,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不会的。公子颖敏绝伦,身手高超,不可能就这样被害了?” 他嚷道:“徐大人,你不是去见了宁王吗?他怎么说?” 徐光增沉声道:“我没有见到宁王。接待我的是宁王的长随闵福。说是王爷去三清山游玩,过几天才能回来。” 邵青裂眦:“我要去见他。” “回来!”江县令喝斥,“我们没有证据,你凭什么去见别人。” 邵青不听:“他能随便杀人,我为什么不能随便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不了我这条命不要了。” “就怕你这条命填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江县令觉得邵青太冲动,“最后还会连累镜湖先生,连累元家。” “那你说该怎么办?”邵青咬牙切齿,“只要能给公子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干!” 宋积云在旁边却听得心急如焚。 他只是找到了元允中的血衣,又不是找到了元允中尸体。 说不定元允中只是受了伤,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救援。 偏偏能救他们的这些人还在这里吵着怎么给他报仇。 她觉得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元允中的命。 “江县令。”宋积云开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又理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我们不能确定凶手,是不是把重点放在怎么找到元公子上。” 在场的几个人齐刷刷地望向宋积云。 宋积云也懒得顾忌那么多了。 什么真假夫妻,男女受授不亲,三从四德,闺阁训诫,这些年好不容易披在她身上的循规蹈矩,她统统不想再理会。 她问江县令:“知道和元公子动手的都有可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这些人都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梁县人,对梁县周遭的山形地貌却不是很了解,江大人身边可有熟知这附近险要的知情人?我们需要知道哪些地方能藏人?哪些地方能躲人?哪些地方是险境?还有,我们有多少人手?能不能悬赏熟知周围的人帮着找人?费用我来出。” 她一条条一件件,有条不紊地问着,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 众人看她的眼睛一亮。 特别是江县令。他当初虽然夸她“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是受元允中所托,给她造势,没想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现在也急于找到元允中,可他再聪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加之关心则乱,不免有些慌手慌脚。 宋积云镇定自若的语气不免影响到他。他忙道:“我已找了熟悉这边地势的人,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了。至于和公子动手的是什么人,我们猜测应该是宁王身边的护卫或者是死士,邓大人已经想办法去摸这些人的底了。” 他还怕宋积云不明白,解释道:“宁王身边的护卫多是宁王府的世卫,他们随着宁王定居南昌府,和当地的通婚联姻,从这方面着手,基本上能知道这次随宁王出行的是什么人?由谁领头?人在哪里?至于死士,十之八、九是从那些卫所的军户中挑选的。邓大人出身将门,和各卫所都熟悉,由他去问最好不过了。” 宋积云点头,道:“那现在有消息吗?” 她从前受过对抗绑架的特训,只能以此为依据再制定对策。 但如今没有后世的通讯那么发达。 “护卫有护卫的作派,死士有死士的特点。”她道,“如果一时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能不能通过找到血衣的地方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呢?” 她相信卫所中肯定有此高手。 徐光增和邓晨闻言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邓晨道:“宋小姐所言极是。我来梁县时,家父派了一位长随跟随行,他曾在军中多年,怀疑这是死士所为。” 他还记得八仙庵这位宋小姐大赏四方的事。 略一停顿,他又道:“但他又觉得,这些死士与一般的死士好像不一样。如同一群乌合之众,没什么章法。按理说,宁王不应该犯这样的错才是。” 也就是说,遇到特殊情况。 宋积云沉思,有一身材瘦小的汉子疾步走了过来,他朝着在场几位大人拱了拱手,低声对邓晨道:“大人,我在不远处发现了几具尸首,看样子应该是围攻元大人的人。” 江县令等人一听大喜过望,立刻道:“赶紧带路。” 宋积云也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江县令忙道:“邵青,你陪宋小姐在这里等。宋小姐你也不懂仵作之事,别吓着你了。” 宋积云想想,没有坚持,却没有留邵青:“他跟着公子走南闯北的,留在这里陪我未免大材小用。” 江县令有些犹豫。 徐光增突然道:“那我留下来陪宋小姐好了。仵作之事我也不怎么懂啊!” 看得出来,他神色相对轻快,对元允中的生死并不像江县令那样紧张。 宋积云倒也能理解。 谁会替没有感情的人悲伤! 她微微垂眸,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江县令只要宋积云安全就行,徐光增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 他叮嘱了她几句就带着邓晨和邵青等人走了。 火把的松油噼里啪啦地响着。 徐光增换了个姿势抱肘,问宋积云:“你怎么懂那么多?” 宋积云没心情和人聊天,道:“我平时喜欢读书。” “哦!”徐光增显然更感兴趣了,他道,“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把万晓泉气得跳脚,还把葆光仙君也扯了进来,我发现你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胆子特别大。” 宋积云“嗯”了一声,无意和他继续聊下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百六十六章 徐光增却依旧兴趣不减,对她的冷淡不以为然,继续道:“元允中没有成亲,你可知道?” 她当然知道。 不然就算是假的,她利用完元允中就会和他划清界线。 想到生死未卜的元允中,她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徐光增见她面带苦色,突然朝她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宋小姐与其担心元允中的生死,不如担心自家的前程。” 什么意思? 宋积云满脑子都是元允中,闻言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着徐光增。 徐光增朝着她微微一笑。 笑容里带着追逐猎物般的志在必得和信心满满。 他这是在暗示她元允中凶多吉少,不如以色侍他吗? 一秒记住 宋积云大怒,冷笑道:“徐大人与其担心我的前程,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前程——巡抚江西的钦差出了事,就算出自定国公府,徐大人作为按察使,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徐光增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地道:“宋小姐果然十分聪颖。不过,宋小姐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宋积云不想理睬他。 她现在只关心元允中怎么样了? 江县令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她叫了身边的一个衙役模样的年轻人,温声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看江大人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说着,塞了几块碎银子给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欣然走了。 徐光增见着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对宋积云道:“宋小姐,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别嫌弃我说话太直白。元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元允中又是独子,他们家是不可能让元允中还没有娶妻就先纳妾的。” 他还自顾自地道:“当然,宋小姐也可以盘算着管它元允中在京城怎样,伱只要在梁县,在景德镇当他元允中的‘妻子’就行了。但宋小姐你想过没有,梁县不是边陲小镇,景德镇也不是穷乡僻壤。这里的瓷器不时运往四面八方,你又是这个行业里最顶尖的一波人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元允中家里的人知道了会怎么样?元允中未来的妻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宋家的家业又该怎么样?” 宋积云嫌他油腻,斜睨着徐光增:“徐大人好口才。就是不知道巡抚大人在你的治下出了事,你到时候又准备怎么在皇上面前辩解?怎么跟元家人交待?怎么跟定国公交待?难道你出京的时候,定国公就没有叮嘱你,让你到了江西不要惹事生非、胡作非为吗?” 徐光增一愣。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在京城闯了祸被贬到江西来的。 “这是元允中告诉你的吗?”他猜测,神色间流露出迟疑,“看来元允中对你还真挺不错的。他连这些事都跟你说。难怪你愿意做他的未婚妻。”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宋积云觉得回答他都是浪费力气。 好在刚才去江县令那边帮她打探消息的年轻人折了回来,他气喘吁吁地道:“宋老板,有具尸体身上发现了宁王府的标记,邵大人已经一路追了过去。” 宋积云喜出望外,道:“有元大人的线索了?” 年轻人摇头,道:“是在那几具尸体不远处,又发现了几具尸体。”他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才道,“听邓大的意思,元大人应该是一路杀出重围的。” 宋积云不由困惑:“如果是一路杀出重围,发现血衣的地方应该是终点才是?” 年轻人没有办法回答。 宋积云在心琢磨起来。 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 她想找个人商量,江县令和邵青都很繁忙,有点空闲的,像徐光增,虽说元允中不见了他有责任,可到底不关生死,就是帮忙也有限度。 宋积云想了想,再次请那年轻人帮忙给郑全送封信:“就说我等着他的消息。” 那年轻人原本就是江县令留在宋积云身边的人。 他答应了。 宋积云借了衙役的炭笔,简短地写了封信给郑全,交给了那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溜烟地跑了。 徐光增眉眼掩饰不住好奇,道:“宋老板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宋积云置若罔闻,四处观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徐光增就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如此过了快两个时辰,江县令几个神色疲惫地回来了。 见宋积云眉头紧锁地望着远处黑黝黝只看得见一个浓墨般影子的山林发着呆,江县令叹了口气,和徐光增道:“已经可以确定那些尸体一大半都是宁王府的人,这件事还得麻烦你,和我一起去见宁王。看看能不能从宁王那边入手,找到允中的下落。” 徐光增愕然,道:“他就没做一点修饰或者是伪装吗?” 这个他是指宁王。 江县令冷讥道:“应该是觉得没有必要吧!谁都知道南昌知府的遭遇,可又有谁因此而弹劾他或者是呵责他的。” 徐光增犹豫道:“就怕宁王不会承认。” 邓晨听着直皱眉,道:“就管他不承认,难道我们就认了吗?何况人家说不定根本不在意,我们去一问,他就直接承认了。” 想到历代宁王那疯劲,还真有可能。 邓晨就有点看不惯徐光增这墙头草,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作派,道:“虽说文武有别,可有时候也得同仇敌忾。万一元大人落在他的手里了,他就是不交人,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元大人受折磨和羞辱吗?” 徐光增勉强地答应了。 江县令和他们商量着等会见到了宁王怎么办。 宋积云在旁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郑全风尘仆仆地带着两个人赶过来。 她丢下江县令等人,和郑全及他带来的人说了会话儿,然后陪着郑全带来的两个人朝着周围指指点点的。 江县令看着奇怪,又觉得宋积云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见宋积云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跟着郑全来的两人在旁边看着不住地点头,他忍不住走了过去:“宋老板,你这是?”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鬼画符”上。 他不禁大惊。 他是学过怎么看舆图的人。 宋积云画的,分明是这附近的地貌山水图。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些男子一辈子都未必知道舆图是什么。 对于像宋积云这样出身的女子而言,不管她是跟着元允中学的,还是从前就会的,都未免有些惊世骇俗。而宋积云已经够耀眼了,江县令的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他想也没想,一脚踩在了那些“鬼画符”的边角上。 在宋积云眼里,这是生存的根本技能,她根本就没有在意,丢下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手,道:“我看你们都很忙,我也想尽一份力,准备出点钱,让郑全带着些人手也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呢!” 然后她把跟着郑全来的两人介绍给他:“这是这附近的山民,世代居于此,据他们说,这附近有好几个天然的山洞,有几个洞口草木繁盛,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还有一些是他们用来贮藏食物,在洞口做了些伪装,就更不容易发现了。我请他们带了亲戚朋友都帮着找人。” 江县令觉得以宋积云的行事作派,不可能只“出点钱”,应该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过,她是关心则乱。他们都找不到人,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找点事干总比干等着好。 “那就劳烦宋小姐了。”他客气地道。 宋积云道了句“大人不嫌弃我自作主张就好”,跟着郑全来其中一个人突然用浓重的山里口音道:“老板,你要找人,光人不行,还得狗。我把我的狗带着,能不能也算个人头的份子钱?” 要不是形势不对,江县令都要笑出来。 宋积云却肃然道:“可以。只要去找了的,都算。” 两人欢天喜地走了。 邓晨则拿着一叠纸大步走了过来:“江县令,已经拿到了一部分死者的名单。铁板钉钉的是宁王府的人,就算是宁王不承认也没用。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公愤的。” 江县令忙道:“给我看看。” 邓晨把手中的纸递给了江县令,接过身边随从手中举着的火把给他照明。 宋积云没像之前那样关切地上前,而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黑黝黝的山木。 江县令兴奋弹了弹手中的纸。 徐光增也一改之前的消极,道:“江大人,我陪你去见宁王。” 江县令点头,温声对宋积云道:“宋小姐,眼看着快天亮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歇一会。我这边有了消息,立刻就派人通知你?” 宋积云摇了摇头,道:“我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守着他们找人。” 江县令看她态度坚决,没有勉强,叮嘱留在现场的邓晨等人照顾她,就和徐光增、邵青走了。 邓晨让人煎了浓茶送给宋积云,郑全带着一群山民进了山。 火把像萤火虫,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山间,夜风吹来,宋积云拢了拢衣襟。 邓晨派人送来了披风。 宋积云向他道了谢。 夜风中,有人悄声的议论隐隐传到她的耳朵里:“可惜了,宋老板年纪轻轻的,怕是要守寡了。” “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凭宋老板的出身,肯定嫁不到元家去。如果元大人不幸遇难,说不定元家就将就着同意了这门亲事。有了元家的庇护,她这辈子也就一步登天了。说不定过继个儿子,她还能做老太君,不比我们强百倍。” “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邓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低声安慰她,“元大人不会有事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 她此时只有一个念想。 找到元允中。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大小姐!大小姐!”郑全的身影出现在林间的小路上,“发现了,我们发现路标了。” 宋积云喜出望外,心怦怦乱跳得不成样子,一路朝郑全跑去:“在哪里发现的?你们有没有顺着那些布条找人?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郑全气喘吁吁,却掩饰不住开怀的笑容:“有。那些路标全在洪山坳那一带打转。我已经让那些山民再去喊人帮着找元公子了。只要有线索的,赏银十两。发现元公子的,赏银五百两。” 而得知自己猜测正确的宋积云,再也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朝着郑全挥了挥手,道:“赶紧带我去看看。” 郑全犹豫着要不要带宋积云进山,邓晨赶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宋小姐,你们是发现了元允中的新线索吗?” 宋积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道:“元允中是个路痴啊!你们这样找,肯定是东一榔头西一槌子找不到人的。黑灯瞎火的,他就算是杀出了重围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万一伤重,那就更不可能随便就让人找到了。” 她的话说到这里,心中又隐隐开始刺痛。 已经快一天一夜了,救援的黄金时间是二十四小时。 她虽然找到了找他的方向,可毕竟没有找到人。 万一他……要是受了重伤…… 宋积云的心情又瞬间低落,笑容也从她脸上消失。 “我不和你多说了。”她和邓晨交待了一句就急匆匆地和他告辞,和郑全进了山。 山路不好走,雾重露寒。 郑全像小时候那样背着宋积云。 “元允中那么聪明,就算是受了重伤,应该也会想办法求救的。”她喃喃地道,“不过,也不知道他撕的是谁的衣裳,要是找到他衣不遮体,以后我就可以嘲笑他一辈子了。他应该没有这么背吧?” 郑全低着头,灵巧地从山涧露出来的大青石上跳过,道:“元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我看那些绑在树上做路标的布都挺好的,不是湖绸就是杭绸,一看就不是一件衣服上撕下来的,应该不是元公子的。只是那些布条不是黑色就是藏青,夜里他们没有发现也是正常。” 宋积云“嗯”了一声,道:“洪山坳是不是也是洪家的地方?那些山民怎么说?附近有没有隐蔽的山洞?” “有!”郑全道,“还有好几个。我下山给你报信的时候,他们正在找。那洪山坳不是洪家的地方,不过因为挨着洪家的山头,大伙儿就习惯性地叫了这个名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洪山坳。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洪家坳是个夹在两山之间的小村落,占地面积颇大,有条湍急的小河从山坳旁流过,依山傍水的住了七、八户人家。 因为宋积云重金悬赏,洪家坳的大部分也都跟着进了山,只留下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带着十来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萝卜头在谷场上玩。 看见宋积云和郑全,两个小姑娘都怯生生地把小萝卜头们护在身边,但还是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含着指头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口齿伶俐地问宋积云:“你也是来我们坳里找人的吗?” 宋积云见这孩子一副聪明相就很喜欢,想摸颗糖给他可惜身上都没带,干脆让郑全拿了两个铜板给他,笑道:“拿去买糖吃。” 小男孩接过钱跑到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面前喊着“姐姐”,把钱给她:“给我买糖吃。” 小姑娘咬着唇,满脸无措地朝宋积云望过来。 宋积云朝她善意地点了点头。 有三个男子走过来给宋积云和郑全行礼。 郑全道:“就是他们三个人发现的路标。” 三人中年长的那人拱手,再次给宋积云行了个礼,尊称一声“宋老板”,然后讲起了他发现路标的经过:“……晚上一时没有看清楚路,掉到山沟沟里了,去拉人的时候才发现好几个树上都绑着绸缎条……我年轻时候喜欢在茶馆里听人说书,感觉这像留下来的记号……就喊了郑总管来看,郑总管说是路标……还一个人赏了我们十两银子。” 宋积云颔首,道:“还有其他发现没有?” 三个人摇头,年长的道:“我们一路找了过去,那些路标全在洪山坳东边的那片密林里。” 郑全配合着把周围的地势画给她看。 “全围着这一块打转。”他道,“我把人手分成了十路,集中在这里找人。还有一些对本地山林非常熟悉的,就派去搜寻附近的山洞,最迟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把这块地界踏个遍了。” 不可能找不到人。 但宋积云还是想去现场看看。 “你们带路。”她对三个男子道,“我们去最先发现标志的地方看看。” 三个人恭声应“是”。 郑全知道她不达目的誓不休,没有劝她,陪着她去了最先发现路标的地方。 那是处不起眼的杂树林,晨光中,连条小路都没有,地上也没有脚印。 元允中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呢? 宋积云站在那里,看着天边慢慢有霞光慢慢染红云彩,问郑全:“还有多长时间到半个时辰?” 郑全正要回答,树林里却隐隐传来一阵欢呼声。 宋积云心中一跳,忙对郑全道:“我们去看看。” 郑全也面露兴奋,扶着宋积云往欢呼声去。 路上不时会遇到几处难走的山坡或者是密林,全仗着郑全的身手够好,不是拉她上坡就是帮她砍那些挡在她前面的枝叶。 一阵欢呼声又传了过来。 就算是像宋积云这样冷静自持的人听了,都对找到元允中满是希冀。 两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找到了发现欢呼声的地方。 十几个青年男子围站在一个山洞口,兴高采烈地大声议论着:“这下子我们也每个都得十两赏银了吧?” 宋积云心怦怦乱跳,小跑过去。 那帮子人听到动静纷纷转过身来。 他们虽然不认识宋积云却认识郑全。 “郑总管,有了新发现。”众人齐齐给郑全行礼,雀跃地道,“我们在这附近也发现了路标。” 不是应该发现人吗? 宋积云大失所望。 但她在让郑全检查了那些路标不是伪造的之后,还是按之前承诺的给每个人发了十两银子,并亲自在发现路标的地方走了一遭。 她更失望了。 山洞里遍生青苔,没有人在此逗留的痕迹。 这里离最先发现路标的地方很近,不排除元允中只是路过了这里。 她站在山洞前的大青石上远眺着重重山林,心里发愁。 甚至脑海里一瞬间竟然生出了“与其这样生死未卜,不如落在宁王手里”的念头。 有人喊“宋小姐”。 宋积云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县令和邵青几个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山洞前。 “听说这边发现了允中行踪?”江县令神色间难掩焦虑。 显然去见宁王并没有达到目的,还有可能情况更糟糕。 宋积云心中一沉,由郑全扶着下了大青石,道:“发现了些路标。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元公子。” 邵青听着怒不可遏地一脚踏在身边的大青石上,大青石从中间裂开。 他狠狠地道:“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也别想脱干系!” 这个他是谁,在场的众人心里都明白。 江县令更是告诫般地重重咳了两声,进山洞瞧了瞧,又问了路标的事。 郑全一一回答。 他神色间的疲色更重了,一面和宋积云折回洪山坳,一面和她说着去见宁王的事:“我们拿了镜湖先生的名帖才见到宁王。原来他一直呆在南门渡的船上。对允中的事,他自然是矢口否认的。” 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一声:“可我们查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推脱干系的。但我们要是把他逼紧了,他来个狗急了跳墙,于找到允中没有任何好处,我干脆起身告辞,暗中安排了人盯着他——他知道我们都查到了些什么,不可能无动于衷。” 宋积云点头,在洪山坳村口的大柏树下和江县令说话:“那个闵福,能收买吗?” 江县令一愣。 宋积云道:“什么东西都有价钱,如果买不到,肯定是我们出价的方式或者是出的价钱有问题。” 她面容如玉,神色冷峻,在晨光中凛冽如冰塑,闪闪发光,却也让人感觉到透心凉。 江县令脑海里闪过第一次见到宋积云时,宋积云笑语盈盈、明艳大方的模样。 和此时截然不同。 难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难怪连元允中这样的人都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为了达到目的,也曾经放弃过很多。 可能只有像元允中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真正把感情放在第一位吧! 他在心里暗暗感慨过后,却不禁为宋积云的想法喝彩,道:“宋小姐说的有道理。我这就派人去查查闵福。” 宋积云并不觉得闵福那里能很快就撬开嘴。 他们现在缺的是时间。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开始忍不住的烦躁。 她再次抬头望着远处的群山,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洪山坳那个被弟弟塞铜板的小姑娘,正拉着弟弟的手,探头探脑地窥视着她。 她没有心情和这些孩子们接触,吩咐郑全:“去让人拿点糖食点心之类的打发这群小孩子。” 免得她们的父母都因为她的缘故进山找人,孩子们乱跑出了事。 郑全应声而去。 那小姑娘却一副鼓足勇气的样子带着弟弟走到了宋积云的面前,惴惴地道:“宋,宋老板,你们,你们是不是在找人?”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洪山坳怕是没有人不知道他们是在找人的。 “嗯!”宋积云温声对那小姑娘道,“这几天坳里人来人往的陌生人比较多,你把家里的小孩子看好了,别走丢了。” 小姑娘顿时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鼓舞,说话的声音都流利了起来:“宋老板,我娘偷偷在后山养兔子。昨天晚上,有人悄悄找我买了两只兔子。”她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碎银子,“看,这就是那人买兔子的钱。” 宋积云愕然,忙将那小姑娘拉到了一旁,声音颤抖地轻声道:“小姑娘,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人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时候找你买的兔子?还有谁知道他找你买过兔子?他找你买过兔子之后,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姑娘乖巧地道:“我爹总把家里的钱借给我大伯父。我娘很生气,就在后山养了兔子卖。我每天早晚都要去照看兔子。昨天晚上我去收拾兔子窝,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说要买两只兔子。 “我娘平时也会下山卖兔子,我就卖给了他。 “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就谁都没有告诉。想等回来告诉我娘的,结果我回到家里,我娘和我爹跟着其他人进了山,我连我娘都没来得及说。 “他买了我的兔子就朝后山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宋积云声音有些急切:“那你记不记得他穿的什么样的衣服?有多高?” 小姑娘摇头:“天太黑了,我不记得他穿什么样的衣服。但是,”她目光朝周围的人扫了一遍,指了郑全,“好像和他差不多高。” 宋积云心中一阵激动,对那小姑娘道:“那你等会能不能给我们指指路?” 小姑娘点头答应了。 宋积云承诺:“若是有所发现,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给你十两银子的报酬。” 小姑娘腼腆地小声道:“我,我愿意给您带路,您不用给我银子。您刚才已经赏过我弟弟钱了。” 宋积云没有和她争辩这些,招了郑全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道:“你赶紧组织几个人,我们去后山看看。” 郑全应诺,叫了几个从宋家窑厂调过来的窑工,惊动了江县令等人。 得知原委后,江县令苦笑。 同样是找人,宋积云就屡有发现,他们却像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是宋积云运气太好,还是他们不入其法。 江县令道:“我也随你们一道去。” 人多力量大。 宋积云没有推辞。 一行人去了后山。 小姑娘指着其中一条羊肠小径道:“那人就是从这里走的。” 有个从山民中挑出来的人见了高声道:“我记得那上面有个山洞。” 众人听了一阵兴奋。 个个像吃了大力神丸一样,很快就爬了上去,见到了那个山洞,并且在山洞口发现了和洪山坳一样的路标。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忍不住发出欢呼声。 宋积云和江县令等人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邵青更是一个箭步,率先进了山洞。 宋积云紧随其后。 山洞像个瓮,洞口不大,进去却很宽敞、潮湿,洞壁挂满了各式青苔和藤蔓,洞顶一个大洞,晨光从大洞射进来,光线明亮,一眼就可以看见山洞里的情景。 没有人! 也没有篝火之类的残余。 宋积云心中难掩失望,四处张望,打量着山洞,希望能有所发现。 邵青则在山洞里四处走动。 江县令和邓晨、徐光增鱼贯着走了进来,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邵青情绪低落,一面回着话,一面继续在山洞里走动:“没!没什么……”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有说话,脚下就像踩着什么似的,身体一倾,一副踩空了,要掉下去的模样。 “小心!”众人惊呼,他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附近洞壁上藤蔓,稳住身体,朝脚下望去。 “这,这下面有个洞口!”他惊骇地道。 邓晨已经跑了过去。 两人拔开地上的藤蔓,露出个黑漆漆,磨盘大小的洞口。 众人一愣。 邵青高声喊着:“拿气风灯来。” 立刻有将点亮了的气风灯拿了过来。 邵青和邓晨举着灯朝下望。 “下面有人!”邵青激动地道,“我看到了白色中衣。公子,公子,是不是你!” 宋积云听着立马挤了过去。 白色丝绸在黑暗中泛着光,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俯卧在下面湿润的岩石上。 “快,快救人!”宋积云听见自己磕磕巴巴地道,直到郑全将她扶到旁边,邵青等人组织下去救人,宋积云这才发现自己四肢发软,站都有些站不住了。 郑全将她安置在山洞的石头上坐下,跑过去帮忙。 洞口太小,邵青下去都有点困难。 他们招了个小个子的男子,用绳索把他吊下去。 上面这么大的动静,下面却始终都没有声响。 宋积云觉得刺骨的冷,看见江县令过来,她不由喃喃地和江县令说着话:“那小姑娘说晚上还看见过他,我们来得还不算晚吧?这个时候应该把大夫找来,还得让大夫准备些跌打药。” 她说到这里,像突然间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似的,猛地站起来喊“郑全”,让他赶紧去安排大夫,还要安排滑轿:“到时候好抬下山。干净的衣服毯子也要准备,这天气,只穿件中衣,怕是受不住。” 郑全看她一眼,顿了顿,又匆匆忙忙去安排大夫。 江县令犹豫片刻,让人拿了条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绒毯给她披上了。 宋积云还是觉得冷,紧紧地抓着襟口,重新坐了下来。 小个子男子在洞下喊:“怎么把人弄上去?人都没气了!” 山洞里的人顿时像被割了喉咙似的,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不可能?!”宋积云抓着身边的藤蔓,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江县令也顾不得她了,跑到了洞口。 邵青则第一个趴在了洞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再试试鼻息?肯定是下面太冷,冻僵了。” 小个子男子小声道:“你发什么脾气?难道我不想他活着吗?他活着,我们还都可以领点赏钱。” 回音让他的声音无所遁形地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你他,妈的嘴里胡咧咧什么呢?!”邵青一声怒斥,打破了山洞的平静。 他站起身来就要往下跳,却被邓晨拉住。 “你冷静点!”他劝着邵青,“万一……元大人真的出了什么事,还得你帮着打点呢!伱这个时候可不能乱!” 徐光增也劝着邵青:“小不忍则乱大谋,先把人弄上来再说。” “是啊, 是啊!”那些跟着来救人的衙役、巡检司、卫所的人也纷纷劝道,“谁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入土为安,赶紧把人先弄上来吧!” 还有人在那里道:“是不是赶紧找了道士、和尚过来,趁着人还没走远,做道场超度超度啊!” 枉死的人才需要超度,是怕他魂魄不散,为非阳间。 邵青顿时怒了,冲着说话的人就是一拳:“你胡说什么呢?!不用找道士和尚,老子先把你给超度了!” “邵大人!” “邵大人!” 不大的山洞里乱成了一团。 宋积云脑子嗡嗡作响, 仿佛被罩在一个琉璃罩里似的。所有的乱像都一一被隔离在了琉璃罩子之外,让人听不清楚,看不真切。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被山洞里的冷风冻僵了似的。 直到江县令神色悲伤地走了过来,轻轻地喊了声“宋小姐”。 宋积云抬头,木然地望着江县令。 那原本清澈灵动如山间潺潺泉水的眼睛,此时却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的生气。 江县令暗暗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说句“节哀顺变”。 别人不知道, 江县令心里明白,宋积云和元允中所谓的婚事不管其中有什么内幕, 但元家肯定是不知道的。 元允中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 连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等到元家人来处理元允中后事的时候, 宋积云就算是想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去上炷香, 哭一场都名不正言不顺,不太可能。 他不由沉声道:“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你也别太伤心,活着的人,这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 宋积云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县令苦笑,却又不得不将手中的腰带递给她看,道:“你看看,这是允中身上的东西吗?” 这段时间元允中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宋家打点的。 宋积云的目光这才有了点动静,慢慢地移到了江县令的手上。 那是条藏青色的腰带,绣着宝相花的图案,花纹的边角用金银丝勾勒,相比一般的宝相花图样,繁重的花式更为立体华丽。 是她父亲还没有去世时,她和父亲一起商讨,给淮王府的定制瓷定下来的画样子。 后来因为工艺太复杂,去掉了金银勾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母亲找了出来,用在了元允中的腰带上。 她永失所爱。 先是父亲,然后是元允中。 “是!”她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是我娘给元公子置办的。” 江县令眼神也瞬间黯淡下去:“这是从下面捡到的。” 他朝下面的那个洞口望去。 邵青呆呆地坐在地上,邓晨和徐光增正商量着怎么把人弄上来。 江县令怅然地转身。 却看见宋积云的视线也落在下面的洞口, 眼角泛着水光。 他轻轻摇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当初宋积云没有拒绝元允中…… 江县令忍不住将腰带递给宋积云,道:“宋小姐,你要不要留下来做个念想?” 等到元家的人到了,别说是腰带了,她要再看一眼都难了。 宋积云垂目,凝视了腰带良久,最后还是嘶哑着嗓子道:“不用了。” 记得的总会记得,不记得的,这些东西最终也不过是褪了色的绣品。 江县令讶然。 他没想到宋积云心这么硬。 他顿时替元允中不值,忍不住道:“宋小姐,你可知道,在允中出事之前,他已经上了折子,调任梁县县令?” 宋积云惊愕。 “他巡抚江西之前,在都察院任职。已是从三品大员。可梁县县令只有五品。”江县令想到元允中为此做出来的努力,他的声音低沉了三分,“这样的任命闻所未闻。允中想达到目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辞官,重新甄选,自降官身。二是皇上同意,以传俸官入职。” 宋积云愣住。 江县令道:“宋小姐可能对朝庭的事不太了解。允中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且是翰林院出身。朝廷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允中是独子,家中对他寄以厚望。而传奉官是皇上圣命,没经吏部选拔,不经内阁廷推,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出身。就算以后官做得再大,也会被人非议。何况他还可能走辞官的路子。 “他甚至还将他自己做官时在京城购买的宅子托了人出手,准备在梁县县城置办家业。 “宋小姐,允中对你,一片冰心,还请宋小姐哪天回忆起年轻时的旧时光,不要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才是。” 他说完,拂袖而去。 宋积云却呆立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 她以为,他们只是年少时的萍水相逢。 纵有情谊,也不过是会随着岁月渐渐泛黄。 元允中在灯下写折子的时候,是否满心的欢喜? 他决定在梁县生活的时候,是不是满怀憧憬? 宋积云只觉嘴里仿若含着颗破了的苦胆。 曾经有人捧着颗真心在她的面前,她却因为刻板的固有印象视而不见。 她枉为两世之人。 实际上却依旧活在原来的世界里,从来不曾真正以一颗赤诚之心看待身边的对她充满了善意的人。 宋积云掩面。 “宋小姐!”江县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对不起。” 他歉意地道:“请你原谅我的出言不逊。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允中的。是我太狭隘,觉得人死如灯灭。那么好的允中,聪明、侠义、肝胆相照,就这样没了,再过几年,除了他的亲人,可能都没人记得他了,我就,我就为他心痛……” “我知道!”宋积云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只是,思念未必就是留个念想。” 江县令颔首:“是我落于下乘了!” 他见宋积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掏了方帕子给她。 宋积云接过帕子擦着眼角。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宋积云和江县令齐齐扭头,朝说话的声音处望去。 却看见穿着一身单薄杭白绸的中衣,神色从容的元允中。 “元允中?!”两人骇然,异口同声地道,“怎么,怎么是你?” 江县令还瞅了瞅元允中的身后,仿佛在找他的影子。 元允中皱眉,冷冷地道:“不是我是谁?” 江县令不由朝那地洞望去——那下面躺着的又是谁? 宋积云却已经回过神来了。 弄错了! 他们都弄错了! 元允中还活着! 惊喜像巨浪般朝宋积云涌去。 她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拽着元允中的胳膊这里捏捏,那里摸摸,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他:“你,你去了哪里?我们找了你快一天一夜了!你有没有受伤?洪山坳的一个小姑娘说你向她买了两只兔子,我们还以为你掉到那个地洞里去了。” 雪白的中衣虽然凌乱,却只有些灰尘和枝叶留下来的痕迹。 四肢、身躯都没有明显伤痕。 宋积云喜极,眼眶不由再次湿润起来:“你刚才在哪里?” 他们刚才那么大动静,如果元允中在附近,肯定早就发现了他们在找他。 元允中定定地望着宋积云,眼底闪过一丝异彩,任由宋积云在他身上捏来摸去的,淡淡地“哦”了一声,指了指洞顶,道:“那上面有个茅草屋,我在上面睡觉。” 他还抱怨:“你们声音太大,我被你们吵醒了!” 宋积云语凝。 一旁的江县令闻言朝着元允中的肩膀就是一拳,道:“你这小子,我们为了找你一夜都没有合眼,就差把梁县掘地三尺了。你这家伙却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睡大觉!你没事不会让人带个口信给我们啊!” “不过,”他说着,眼睛一红,“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元允中的目光这才落到江县令的身上。 他朝着江县令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道:“师兄,我在你心里,就这点本事?” 江县令怒目,眼角的那一点点红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啊,这些来找你的人虽然不要你付报酬,可这吃喝拉撒,补贴打赏的银子官府却是不管的。你赶紧给我掏银子!” “哦!”元允中不以为然地道着,突然神色一敛,正色地对他道:“师兄,多谢了!” 江县令瞠目结舌,还没有说完的抱怨都噎在了喉咙里,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脸胀得通红。 宋积云就看见元允中低头,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轻地咳了一声,眼底流露着戏谑的笑意。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好! 劫难归来,元允中还是那个毒舌、傲娇的元允中。 只是他们这边一阵闹腾,就算山洞里的其他人之前全部的心思都在洞底的人身上,也会有人朝这边看几眼。 “公子!”邵青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元允中,“您,您还活着……”他语无伦次,“您跑哪里去了?洞底下的那个人是谁?您没有受伤吧?” “元大人!” “元大人!” 众人围了过来。 “您没什么事吧?” “您没受伤吧?” “天气这么冷,赶紧地,给元大人找件御寒的衣裳过来。再煮点姜汤。” “大夫呢?不是说去找大夫了吗?大夫来没来?” 江县令还好说,宋积云差点被挤到了一旁。 元允中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眉宇间带着几分薄霜,气势凛冽地扫了他周围的人一眼。 众人吓了一跳,不免有些讪讪然,立马给宋积云让出一个空间来,还在那里恭维着宋积云:“宋老板真是有情有义。您是不知道啊,要不是宋老板,我们怎么可能找到洪山坳来!” “是啊,是啊!宋老板跟着我们也是一夜都没有合眼。” “宋老板还开出重金悬赏提供您线索的人。好多山民都领了丰厚的奖赏。” 众人说着,元允中瞥了宋积云一眼,眼神复杂。 “宋小姐义薄云天,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打断了众人的话,一锤定音般地为宋积云找他的行为做了一个定论,然后和江县令、徐光增等人说起这次的事来,“残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这次所有参与围攻我的人一律按反贼处置,以首级论军功。” 在场的人全都沸腾了。 “元大人威武!” “元大人体恤民情!” “元大人爱兵如子!” 就连徐光增和邓晨也难掩喜悦。 当朝非军功不能进爵。可见军功对武官来说有多么的重要了。而军功需要上战场真刀真枪,拿着性命搏出来的,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如今有个捡现成的,谁不高兴? 众人个个神情激昂,道:“元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我们这里面谁要是敢皱个眉头,就不是好汉!” 还有人抽出半截配刀,道:“我这刀也不会答应!” 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白光。 众人纷纷立誓。 元允中只是冷竣点了点头,道:“除了洪山坳这一块,沿着洪山坳那条河应该还有尸首,大家找一找,别漏了。” 毕竟五首记一功。 众人哄然。 邓晨和徐光增却清醒过来,迟疑道:“元大人,怕是不妥——江西官场上,可从来没有出过土匪或者是反贼。只怕是王大人那里不会答应。” 并不是江西没有土匪,而是治下如果有土匪,是官员的败绩。在没有民变的时候,谁也不会承认自己的治下有土匪的。 元允中冷笑:“我来写折子!” 也就是说,他会一力承担。 别人不知道,徐光增心里最清楚。 若说这世上谁最能明白皇上的心思,非元允中莫属。 不然元允中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半年之内,被皇上从六品官员一路提携成了从三品官员。 有了元允中这句话,他们的这军功稳了。 两人喜上眉梢。 下面的人看了更是兴奋地欢呼。 元允中见状目露寒光,厉声道:“若是有人滥杀无辜,冒领军功,别怪我翻脸无情,拿他祭旗。” 众人一颤,七嘴八舌地立誓。 元允中挥了挥手。 众人散去,争先恐后跑了。 江县令等人这才有闲暇问元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虽然只在文华殿见过几次面,”元允中端过邵青递过来的热茶道,“但他常因一点小事就责罚身边服侍的小厮随从。” 此时徐光增和邓晨等人带着手下去“收割匪首”去了,宋积云、江县令和邵青等人则从洪山坳回到了县衙。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元允中梳洗过后换了身衣服,正坐在后衙正院正房的厅堂罗汉榻上由着大夫把脉。 宋积云等都围坐在他的身边,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 “当年镜湖先生就曾经评价他是‘宵小之徒’。”元允中淡然地道, 由江小四服侍着把大夫把过脉的衣袖捋平整了,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茶,“他突然约我在无名寺见面,我就知道是鸿门宴。” 江县令忍不住数落他:“那你还去?” 元允中瞥了江县令一眼,继续道:“我来江西之前,曾专门打听过他这些年的行径。” 宁王的暴虐和桀骜是江西官场甚至是朝廷都心照不宣的事,要不然仅凭一个走私,皇上怎么可能就派了心腹来查他。 “这些年他在江西做土皇帝,说一不二, 指鹿为马。我查他的事让他自诩丢了颜面,若不扳回一城,他以后怎么在江西横行?与其让他大开杀戮,伤及无辜的百姓,不如让他撞回南墙,有所收敛。” 元允中收回被大夫把过脉的另一手臂,慢慢地整了整衣袖。 邵青连忙将厨房送过来的炸酱面端到元允中的面前:“公子,出门的饺子进门的面。虽说不怎么正宗,好歹给整了八个菜码, 您将就着吃几筷子应个景。”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已经在问大夫:“怎么样?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她心中急切,不免带出几分来。 元允中不由看了她一眼。 大夫却是本地人, 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宋积云和元允中的关系,笑盈盈地道:“没事, 没事。元大人的身子骨底子好,虽说是风餐露宿, 可不过是小事,连药方都不用开。” 宋积云总觉得元允中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生活常识比她还不如。 她不放心地道:“要不要开几剂打虫清毒的常方?他昨天一夜未归,又自己烤了两只兔子吃。” 谁知道这两只兔子元允中是怎么吃到嘴里去的。 她想想都觉得肚子痛。 大夫笑道:“小姐是说驱虫药吗?倒是可以开几剂。我们这里山林多,元大人是从京城过来的,南北气候不同,慎重些总归是没有错。” 宋积云道了谢,打了赏,郑全带着他去开药方。 她一回头,却发现满屋静谧,元允中、江县令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怎么了?”宋积云不解地道,想着是不是他们觉得自己越俎代庖了。 她解释道:“小心点的好。元公子没喝过生水,未必受得住山间的泉水。” 邵青嘴角翕翕要说什么,元允中却颔首,道:“宋小姐说的有道理。” 江县令看了干脆不说话了,而是说起他被追杀的事:“你胆也太大了!明明知道是鸿门宴还敢单刀赴会,你知不知关羽是怎么死的?” 元允中道:“我带了袖箭,还藏了把苗刀在马腹。” 江县令气结,诘问他:“那能干什么?射兔子吗?” 元允中不在意地道:“我心里有数。”还道:“我这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 “伱还好意思说?”江县令冷笑着指着他换下来的中衣,“这就是你的平安无事?你的外衫呢?要不是捡到你破碎的平安扣, 我们会以为你遇害了吗?要不是你扒了别人的衣裳撕了做路标,我们会误会地洞里的人是你吗?你既然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人给我们送个信?” 元允中不以为然, 道:“不管是按察司还是巡检司、衙门的人对上王府的校尉都没有什么胜算。” 王府的校尉从身份上就高于他们。 他们遇到了王府的校尉只会畏手畏脚,甚至是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丢了性命。 江县令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愤怒。 他一面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打着转,一面问元允中:“宁王派了多少人围杀你?怎么有王府的校尉还有死士?按道理这些人不应该同时出现,而且还有一半是死士。我们查这些人的身份花了不少时间。 “而且宁王还拿这些人的身份做文章,说他派出去的校尉是去接你的,说你肯定是得罪了人,被人下黑手。他的校尉肯定是受了你的牵连。 “还好你没事,不然他肯定会这样的栽赃你。甚至有可能以此为证,上书皇帝说你在江西倒行逆施,引起了民愤,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苦笑道:“他要是再有脑子一点,发动言官弹劾你,你恐怕就算是死无全尸还得落下个佞臣的罪名。到时候元家百年的声誉只怕也会毁于一旦。” “那倒不至于。”元允中轻描淡写地道,“最多也是毁誉参半。” 至于宁王派了多少人,他道:“具体多少人我也不清楚。在无名寺遇到了一波,在南山脚下遇到了一波,在洪山坳又遇到了一波。” “这么多人!!”屋里的人不约而同的惊呼。 偏偏元允中还风轻云淡地对江县令道:“当时天太黑,我也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刚才徐光增和邓晨急吼吼的,生怕他们的人少割了几个人头的,我一时也没顾得跟他们说,你记得派个人去告诉他们一声,肯定有漏网之鱼,大小也是个功劳,别喂到了嘴边还吃不着。” 他冷冷地讥笑:“我倒要看看,死了这么多人,他准备怎么跟朝廷报备!”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宁王。 江县令听着却炸了:“你怎么能这样?宁王算什么?他不过是皇家诸多藩王中的一个,你可是元、王两家盼了多少年的独苗苗。你要是出了事,王夫人肯定也没命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王夫人想想。你不是一个人。” “是吗?”元允中斜睨了江县令一眼,道,“王夫人不是说,没有了我,她还有你和两位师兄吗?你们以后都会孝敬她,会给她养老的吗?” 江县令闻言无力地摸了把脸,道:“那是气话!你今年都几岁了,怎么还明辨不了这些呢?” 元允中没有说话,把面碗往前一推,对邵青道:“我应过景了。你给我上点正常人能吃的。有没有粥?或者是煮饭也行。不说春季正是吃笋的季节吗?腌笃鲜厨子会做吗?我记得景德镇的腌肉也挺有名的。” 邵青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出门去叮嘱下人去了。 江县令却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允中,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是不行的。你应该相信你的队友,你得有能交付后背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重。 厅堂里悄无声息。 元允中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但他眉眼不动地喝着茶,显然没准备搭理江县令。 “江县令!”宋积云突然弱弱地开口,道,“元公子,他,不太认得路!”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江县令一噎。 元允中身边的人虽然都知道他不太认识路,但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真的不认识路?之所以常常迷路,不过是没有把心思放在周遭的变化上。何况以元允中的身份地位,也用不着在这种小事上多花心思,就更谈不上感同身受了。 毕竟他们之中没有谁是真正不认识路的。 知道实情的镜湖先生又认为这是元允中一个非常大的缺憾。 如果这个缺憾被放大,甚至会影响元允中的前程。他对此不是避而不谈就是矢口否认。以至于他身边的人到现在也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这件事对元允中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只有宋积云,前世资讯发达,缺失方位感和阅读障碍一样,都不是靠主观能动性就能克服的。 她甚至能想象元允中一个人走在黑暗的山林里时是多么的茫然、愤怒和无助。 她在心里轻轻叹气,看江县令的表情,联想到之前他们找他的情景,她骤然间有个猜测——他们不会从来没有正视过元允中迷路的事吧? 她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正抬眸望着她。 眸光深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着,仿佛要将她吞噬了似的。 宋积云心中一悸,忙转换了视线,对江县令道:“你们之前找他的时候从来没有把这件事考虑进去吗?” 所以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心一意只盯着宁王那边? 江县令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元允中突然道:“宋小姐,我这几天恐怕得住到贵府去。宁王那边的事没有个定论,他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住进去,可以震慑一些魑魅魍魉小人。” 随即他语气微顿,低声又道:“宋小姐,是我连累了你们家。不过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把事情干净利落地处理好,不会给宋家带来隐患的。”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宋积云叹息。 现在撇清关系是不是太晚了点! 何况在她知道了元允中曾经为她做过什么之后,再看元允中,怎么看怎么顺眼。 “当务之急是怎么收拾宁王,”她道,“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让他再也不敢向你伸手。” 他的危机解除了,宋家的危机自然也解除了。他的危机没办法解除,宋家也别想独善其身。大家在一条船上,此时只能同舟共济。 元允中点头,不等邵青过来,高声吩咐下去:“收拾行李,我这就转道去宋府。” 江县令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没有阻止,而是问元允中:“要不要我派几个衙役跟你一道过去。” “也行!”元允中没有和江县令客气,道,“让他们多在宋家外面巡逻就行了。其他的一律别管。若是遇到了宁王府的人,能给我报个信就报个信,不能就避开。以自家性命安危为重。” 江县令不满道:“那让他们去做什么?谁来护着你的安危?” 不是他瞧不上宋家的护院,遇到了正规军,他们家的那些护卫根本不够看。 “做个样子就行了。”元允中道,“护卫我会调按察司那边的卫所或者是巡检司的人。只有众人同仇敌忾对付宁王府,我们才能把众人拧成一股绳,把宁王围杀天使的罪名咬死了,给他安上个‘大不敬’的罪名。” 说白了,就是让大家知道,想把军功拿到手,想升官发财,就得跟着元允中的指挥行事,一条道走到黑。 江县令还有点担心,道:“只安个‘大不敬’的罪名吗?我以为你会告他‘谋逆’。” 元允中冷笑,道:“杀个朝臣而已,怎么就担得上‘谋逆’。可若是他是用鞭打朝廷命官到围杀天使来逐步试探皇上的底线,试探朝臣的反应,可不就是为了谋逆做准备么。” 江县令忍不住击掌喝彩:“这招的确是高!” 他不禁感慨:“难怪镜湖先生对你寄予厚望,说你是王、元两家的继承人。你这一封折子呈到皇上面前,皇上就算是碍于祖训想放过他都不能了。” “所以你得去帮我做件事。”元允中让小厮给他准备文房四宝,道,“你让徐光增送封信去京城,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定国公。” 江县令想了想,道:“你是想让定国公走万贵妃的路子?” 元允中没有否认,道:“定国公和徐光增是一母同胞,当初两人生母病逝,老定国公续弦,生下儿子后想谋害定国公,多亏徐光增救定国公一命,他一直觉得亏欠徐光增,心心念念想给徐光增谋个能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差事。 “若是这次徐光增能有军功在身,定国公肯定会为他请封世袭差事。他会比我们还要上心。宁王的事别说有理有据了,就是没有根据,他也会想办法做成事实的。 “用定国公府比用元家的人更好。 “还有邓晨那里,你也去打个招呼,暗示他几句。他会懂的。” “合纵连横,这计策用得好。”江县令再次拍案叫好,恨不得自己亲自去送这封信。 元允中却叫上邵青,清理好行囊,和宋积云回了宋府。 钱氏已得了消息,不仅早早就让人炖了补品,还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亲自在门口迎接他。 不过几天的工夫,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仔细地打量了元允中一番就直说他“瘦了”,拨了郑嬷嬷到元允中身边服侍,还把自己的腰牌给了邵青,道:“元公子要什么,你直接去找吴总管。” 元允中谢了又谢,这才和邵青回了余荫堂。 钱氏忙拉了宋积云,悄声问她:“怎么样了?事情都解决了没有?” 宁王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宋积云需要母亲帮她约束家里的,她才能集中精力防备宁王在生意场上为难宋家。 她摇头,道:“正和宁王对峙着,估计还要几天才能有结果。” 钱氏倒一改从前的懦弱,支持宋积云和元允中:“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家里的事有我。再不济,我还可以问郑全。”但她到底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心里还是害怕了,说完又问,“你会把郑全留在家里吧?” “当然!”宋积云道,然后打趣母亲,“我还以为您会避开元允中呢?” 钱氏拍打了宋积云一下:“你娘我可不是这种人——人家元公子正是落难的时候,我们可不能这个时候翻脸不认人。” 宋积云哈哈地笑。 有小厮来禀,说:“按察使徐大人拜访。”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宋积云知道徐光增和邓晨都正忙着收割人头,他来,肯定有事。 她道:“那就去禀告元大人一声。” 她还考虑着要不专门给荫余堂设个门房,这段时间元允中那里肯定进进出出的很繁忙。 小厮道:“徐大人说来见您的。” 宋积云颇为意外,想到当初元允中生死未卜时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冷笑,道:“若是来见我的, 那就不必了。我和他不熟。” 没什么话可说。 小厮应声就要去回话,却被钱氏叫住。 她悄声问宋积云:“你这样,会不会得罪徐大人?” 宋积云不以为意,道:“我们和元公子才是一条道上的人。其他的人,大可不必理会。” 钱氏放下心来,这才让那小厮去回话,继续和宋积云说着元允中的事:“他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等他那边诸事停当,应该去庙里上炷香,去去晦气才是。无名寺是去不成了,我看不如去报恩寺……”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那小厮折了回来,还拿了张名帖和礼单,道:“徐大人说,之前对您多有得罪,他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既然您在忙,他就不多打扰了。” 小厮将礼单和名帖递给宋积云:“徐大人说这是定国公的名帖,您以后有机会去京城,肯定用得上。” 至于礼单,多是些补气益血药材,再就是古玩字画。 宋积云粗略地一看, 怎么也值个四、五千两银子。 是下了大力气的。 宋积云收下了名帖和礼单,让小厮去回个话。 小厮道:“徐大人去了元大人那里, 说既然来了, 肯定得去给元大人问个好的。” 宋积云怀疑徐光增是借着给自己赔礼来见元允中的。 好在是元允中也有事要他办,她就当不知道了。 如今元允中脱险,她心中轻快,倦意止不住地往上直涌。 她辞别钱氏, 先去了荫余堂那边的小窑厂。 香簪正兢兢业业和窑厂调过来的大师傅守着炉火。 一切都正常。 她回去好好地睡了一觉。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天刚刚泛白。 服侍的小丫鬟一面忙着服侍她梳洗,一面叽叽喳喳地和她说着荫余堂的事:“昨天晚上一整夜灯火通明的,据说元公子都没怎么睡。怕吵着您了,邵公子还拿了太太给他的对牌找了吴总管,把荫余堂那边的角门打开了,以后荫余堂的人都从那边进出。 “吴总管说这几天会有很多的达官贵人来拜访元公子,免得我们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丢了大小姐和元公子的脸是小,就怕会惹了脾气不好的,丢了性命。这几天都不让我们往荫余堂去。就是三小姐的功课,也暂时停了。” 宋积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马会长和严老爷等人找了过来:“烧新青花瓷的人家和作坊可都定下来了,就等着您去宣布哪几家入选了。您倒好,去了婺源。家里的事固然重要,可这生意上的事一样重要。您可不能顾此失彼。这不,天刚刚亮,我就来堵您了。” 应该是元允中失踪的事被按了下来,她去找元允中也被说成了去婺源和熊家商量宋积玉的事。 她打了个马虎眼, 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和马会长几人一起用了早膳,去了商会。 不管是入选的还是没有入选的,因为关系到切身的利益,景德镇略有头脸的瓷厂老板都来了,没来的,也派了徒弟来听消息。 当马会长代表行会宣布入选作坊和窑厂名单之后,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欢喜的围着宋积云不停地道谢,表示会和她一条心,把新青花做大做强做好。没有入选的也不愿意走,找机会和宋积云表示他们会继续努力,尽快达到她的要求,争取第二批入选,好跟着她一块儿干。 宋积云安抚着他们,表示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的是,让他们不要灰心,还点了几家没有入选的理由,让他们回去好好改进。 一时间到处都是找她的人。 马会长等人拦都拦不住。 宋积云想到这段时间一直在装病的万公公,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说明白的好,免得有不明真相的人被万公公利用,破坏了她的大计。她干脆让马会长搬了个凳子过来,她坐下来一个个的回答众人的疑问。 虽说有些辛苦,但也是个交流的机会。 众人没再一个问题反复地问,也没有了之前的混乱。 大伙儿说说笑笑的,看上去颇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马会长不由悄声和严老爷、吴老爷感慨:“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人也该退位让贤了。”他还和他们商量:“明年商行改选,我想举荐宋老板,你们觉得如何?” 严老爷一心为宋积云,觉得宋积云已是景德镇第一人,没必要在这些虚名上占尽风头。 他哈哈地道:“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来。先把新青花烧妥了再说也不迟。” 马会长点头,严老爷的儿子严大爷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爹!”他朝着父亲使眼色,“出了点事,你过来一会。” 马会长是个热心快肠的,拉了严大爷:“有什么事伱直说。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我们几个老家伙不济,还有宋老板呢!”还指了在给人回答问题的宋积云打趣他:“机会难得,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严老爷也是个敞亮人,觉得自家没事不可对人言,附和着马会长道:“你只管说。不行找马会长。” 马会长哈哈大笑。 严大爷无奈地摇头,想着这消息他就是不说过一会儿大伙儿也会知道,遂道:“爹,洪家被锦衣卫的查抄了!” “什么?!”几个人齐齐变色。 景德镇自本朝以来,还没有谁家被锦衣卫查抄过。 严大爷道:“说是洪家涉嫌宁王走私案,洪老太爷、洪家两位少爷和洪家窑厂那位宋三小姐,都被锦衣卫带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马会长才一个激灵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赶紧的,赶紧的,派人去打听打听,洪家现在怎么样了?” 洪家的窑厂虽然是从宋大良手里买过来的,可洪家是景德镇最大的地主,大伙儿烧窑都会找他们家买柴。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邵青愕然,有些犹豫。 宋积云脑子转得飞快,道:“是不是不方便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在诱宁王再次出手?” 邵青见瞒不过她,干脆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公子怕宁王在宋府动手,伤及无辜,这段时间都悄悄歇在梁县的县衙。” 宋积云想到那团血衣。 虽然不是元允中的,却可以想见元允中曾经遇到什么。 她道:“这个时候方便见他吗?” 邵青笑道:“方便!换地方住也不过是怕宁王孤注一掷。如今万贵妃的侄儿悄悄来了景德镇,宁王向来和他走得近,他应该会想办法走万慎的路子。他应该不会再来沾惹公子了。” 宋积云道:“这个万慎来景德镇做什么?我要是没记错,万公公曾经为他专程让我烧了一批甜白瓷。这人是适逢其会还是专门过来?” 邵青道:“应该是适逢其会。他这次是为御窑厂过来的。明年是太皇太后整寿,万贵妃有意讨好太皇太后,要为太皇太后的寿诞烧制一批瓷器。” 这关系到宋家窑厂。 宋积云道:“知道准备烧什么瓷吗?” “暂时还不知道。”邵青笑道,“万晓泉只知道万慎过来了,还没有拿到造办处的单子。他应该过几天就会去找你了。” 两人边说,边去了县衙。 这几天元允中都在这边休息。 看见宋积云,他颇为惊讶:“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他说着,朝邵青望去。 邵青无奈地摊手,道:“是宋小姐看出来的。” 宋积云越发觉得有些话她得问清楚了。 她笑着一面打量着室内的摆设,一面随意地道:“我有几天没见着伱了,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书房地锦纹的红漆窗棂支着,七里香的花簇在月光下如玉般光洁,清新淡雅的香气绵长而又幽远地飘浮在空气中。 元允中亲自给宋积云斟茶。 修长的手指在昏黄的灯光下犹如玉琢,比那七里香更耀眼。 “我身边有按察司,有锦衣卫,有巡检司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淡然地道,微垂的眼帘睫毛根根分明,笔直的好像那排队的小树苗。 宋积云笑道:“谁知道你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元允中不解地挑了挑眉。 宋积云斜倚在太师椅上,轻轻用碗盖拂着茶水上飘着的茶叶,笑道:“你既然能调动按察司,又能调动锦衣卫、巡检司,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叫,就跑去无名寺了呢?” 她望着他的目光炯然有神,透着洞察秋毫的狡黠,好像能把人的心思都一眼看透似的。 元允中心中微颤,端着茶盅的手顿了顿,却七情六欲不上脸地道:“还犯不着!” “是犯不着吗?”宋积云微微地笑,笑容透着镇定自若的笃定,道,“不是应该宁王给你送的信里提到了我,让你投鼠忌器吗?” 元允中难掩诧异。 果然。 宋积云的心却一沉。 她早就应该想到。 元允中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他在接到宁王书信的时候就立刻让邵青去找她,她就应该猜到的。 “他说了什么?”宋积云信任元允中的能力,宁王三言两句肯定不足以让元允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道。 元允中眉眼微动,却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淡定,道:“你又听谁说了些乱七八糟的?宁王怎么会知道你?就算他知道你,他又怎么知道你能威胁我?你就是心思太重了,什么事都落在你心里,你都在来来回回的细细琢磨,不然你也不会吃的不少,却不见长肉了?” 宋积云却冲着他“喂”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知不知道你有个毛病?越想是想掩饰什么,话就越多。越是坦然,话就越少。” 元允中嗤之以鼻。 “真的!”宋积云认真地道,“你看我之前问你的话,你回答我都很简短,可你再看你刚才,你说了多少句话?你要是不相信,你仔细想想刚才的情景,是不是像我说的一样。” 元允中皱眉,眉宇间却露出些许思量。 宋积云纤细如葱白的手指却突然点了点他的肩膀,道:“元允中,宁王找你之前,一定打听过你来景德镇的事了。他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但又觉得我出身寒微,你肯定只是一时兴起,就算把我绑了去,也未必能威胁你。所以他虽然在信里提了我,不过是想告诉你,你在景德镇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罢了。” 她还颇有些趾高气扬地朝他抬了抬下颌,得意洋洋地道:“你可别小瞧我。你有你的过墙梯,我有我的张良计。这可是我从邵青嘴里套出来的哦!” “不可能!”元允中斩钉截铁地道,“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那谁知道?”宋积云笑吟吟地望着他,脸上再无半点娇纵,反而眸光流转,如夏日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碎金,“你看你,言简意赅,说的就是真话。” 元允中嘴角紧抿,知道自己已经失言。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再理会宋积云。 宋积云看着,心里如掀起了九层浪。 原来真的是她连累了元允中! 就算他知道宁王不过是在拿她试探他,可他还是没忍住单刀赴会。 他被重重围杀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要知道,她刚刚拒绝了他。 在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以后,在他把她放在他的未来中之后,她毫不留情,甚至没有听他一句辩解就无情地拒绝了他。 她不禁道:“你不应该这样的!” 或许是压在心底的那点小心思已经被揭穿,或许是再否认也没用了,元允中闭了闭眼睛,情绪有些低落地道:“是我连累了你。” 宋积云的心顿时像被戳了一下似的,刺刺地痛。 他说真话的时候语言真的很简练。 她道:“那你为什么避着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现在身边高手如林,你就不怕宁王真的对我出手?” “不会的!”元允中低声道,“我和宁王已经撕破了脸,他没必要对付你。只要你不在我身边,就很安全。” 宋积云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望着元允中。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书房里安静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沉静下来。 元允中暗暗苦笑。 他再次失言。 承认他这段时间在有意无意地避着宋积云,而避着她的目的是怕给她带去伤害。 但他面上却不显,还淡淡地道:“我承诺过你,会处理好宁王府的事,不会让你们家受牵连。” 她应该相信他的能力才是。 宋积云没有吭声,而是起身,走到了窗棂旁。 院子里绿树成荫,到晚上,不免在夜风中枝叶摇曳,树影绰绰。 她笑着转身,倚着窗框,纤纤玉手随意地搭着窗棂,月光中白的得发光,让元允中不由想到了他们在洪家山的夜晚。 宋积云的手也是这样在月色中,紧握成拳,连指节的青色都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他有片刻的恍然。 耳边传来宋积云幽幽的叹息和小声的嘀咕:“早知这样,我就不应该自作多情。还想着要不要和你订个十年盟约,随伱去京城。反正生意做到最后,得去京城证道……” “什么?!”元允中没办法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抑制不住地惊声叫起来,她后面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全都听不见了,“你,你说,你要去京城?” 他瞪大了眼睛。 就看见宋积云正冲着他俏皮地眨眼睛。 元允中脑子一嗡。 宋积云抿着嘴笑了笑,正色“嗯”了一声,道:“我仔细地考虑过这个事,把去京城的得失都列了一张表,一面写坏处,一面写好处,按照一样一分,看哪一面的得分多……” 元允中已回过神来。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把抓住了宋积云的手,语气热烈“是我想的那样吗?你答应了我的求亲?你要随我去京城!” 至于宁王。 见他的鬼去。 有机会不抓住,那是笨蛋。 他可没那么蠢。 惊喜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眉宇间绽放的喜悦如灿烂的阳光,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 宋积云从未见过如此少年阳光的元允中。 这才符合他的年龄。 从前他,有点少年老成。 她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云朵!”元允中笑了起来,英俊的面孔格外的动人。 他像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样,抱着宋积云打起转转。 屋顶的承尘在她眼里变成了万花筒。 她头昏眼花,第一次看到元允中这样的孩子气。 却更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宋积云被他的情绪感染,忍俊不住落下一串欢快地笑声。 “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她道,“我头昏!” 元允中闻言立刻慢了下来。 可他还是情难自禁,又抱着她转了两圈才彻底地停下来,不舍地依旧抱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略有些粗的呼吸深深浅浅地彼此纠缠在一起,暧、昧丛生。 宋积云甚至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热。 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元允中再次紧紧地拥她入怀,却没再抱着她打转,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轻轻地在她耳边道:“我,很高兴!” 宋积云靠在他的胸前,他胸膛剧烈的跳动如鼓点一声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都和他融合成了一个频率。 “我也很高兴。”他都能不吝啬表达,她应该更主动才是,“我很高兴没有错过你。” 元允中没有说话,传到她耳朵的心跳却快如急鼓,还缩了缩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 宋积云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折断了。可她也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她任由他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这才慢慢放开了他。 元允中耳朵红红的,朝着她微微地笑。 空气中都洋溢着甜蜜的味道。 元允中亲自去帮她换了杯茶,还把茶点往她手边送,道:“他们知道我喜欢喝岩茶,特意找厨师做了咸味的茶点。这是金水角,这是火腿酥,这是葱油卷。你尝尝喜欢不喜欢?” 宋积云就尝了尝他推荐的火腿酥。 元允中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什么珍宝,他一眨眼就有可能不见了似的。 宋积云被他看得赫然,连忙喝了口茶,没话找话地赞道:“这火腿酥做得好。酥皮酥脆,馅里除了笋丁应该还加了冬瓜,特别的鲜美。” “这茶也不错。”元允中含笑道,“武夷山桐木关送过来的。” 他说着,目光略一挪开,又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宋积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只好轻咳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元允中道:“月底就回京城。” 他说着,神色微敛。 如今已经阳春三月,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 宋又良去世还没有一周年,第一年的清明节大祭,宋积云肯定是要留在家里主持大局的。 而且,他记得宋积云之前说过什么“十年盟约”。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道:“你之前说十年盟约,指的是?” 宋积云温声道:“你也知道,我是家中长女,三个妹妹要么不是掌家的料子,要么年纪还小,我想让你给我十年的时间。这十年,你让我呆在景德镇好好地打点宋家窑厂。十年以后,不管宋家是怎样的光景,我都随你走。” 如果她花十年的时间都不能找到一条用制度来管理宋家窑厂的路子,宋家窑厂一直靠继承人能力决定兴衰,迟迟早早会被大浪淘沙淘汰掉。那她花再多的时间打理宋家窑厂也不过是一时的繁华而已。 十年和一百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你走。”她真诚地望着元允中,道。 “真的!”元允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明亮,炯炯有光,“你,你真的愿意随我走?” 宋积云笑着点头。 “太好了!”他喜形于色,“只要你愿意随我走,不要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愿意等。” 他说着,情难以遏般地一把又将宋积云抱在了怀里:“云朵,谢谢你。谢谢你选择了我!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硬邦邦的胸膛撞得宋积云肩膀直疼。 她哭笑不得。 元允中不会以为她是“扶妹魔”吧? 她点了点元允中的胸膛,虽然有些硬,但也有韧性。 她调侃道:“还二十年,三十年!你不会觉得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们还有好几个几十年吧?” “那倒不是。”元允中的脸微红,道,“我,我是觉得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 宋积云觉得很有意思,戏谑般地又点了点他的胸膛,道:“若我只要朝朝暮暮,不要天长地久呢?” 元允中愕然。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宋积云大笑。 元允中知道自己又被她调侃。 她总是这样,好像很喜欢逗他似的。 可他很喜欢这样的宋积云,显得特别的开心,特别的活泼,特别的有精神。 他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忍不住又抱了宋积云,温声低语:“我回去之后,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来。你等等我。” 宋积云笑道:“回来做什么?把江县令挤走,你来当梁县的县令吗?” 元允中挑眉,英俊的面孔很是生动。 宋积云笑道:“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元允中道:“江师兄告诉你的?” 宋积云点头,道:“你失踪的时候,他和我说了很多事。” 元允中皱了皱眉,道:“你别听他胡说。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复杂。皇上一直以来都不太满意江西这边的官员,觉得他们对宁王太过纵容。我来之前他还在挑选江西的左右布政使和按察使,我愿意来江西,正好给他解了围。” “那也是去南昌府任职吧?”宋积云笑道,“人家五品到四品是个坎,四品到从三品是个天堑,你倒好,说丢就丢,说不要就不要,也难怪江县令为你担心了。” 元允中还不承认,道:“京里也很复杂,朝臣们不满皇上独宠万贵妃,天天盯着皇上后宫那点子事上书弹劾,我被迫站队,不如在外面当几年官,正好避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少来!”宋积云压根不相信,巧笑道,“我要是去京城打码头,你去不去?” 元允中狐疑地望着她。 她笑道:“我说了让你给我十年就十年,我会利用这十年好好地打理宋家窑厂,然后把它交到合适的人手中。你别以为我会挂羊头卖狗肉,说是要当家作主,还跟着你去京城。” 元允中显然不相信。 宋积云道:“自风神庙之后,我就在想宋家窑厂该怎么办?想不被御窑厂捏着喉咙,就得想办法和京城的造办处搭上关系。就算你不回京城,我过些日子也要去京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在京城设个分号,买不买宋家的瓷器都是小事,重要的是能和造办处的人走动。” 而且在她的记忆里,有几家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窑厂都开在西山那里,她也想过去看看,要是能行,在那里也烧点东西,用来维护宋家窑厂的声誉。 两人说着关于未来的一些事,眼看着都打了三更鼓了,元允中还舍不得和宋积云分开,非要亲自送人回家。半路上遇到巡夜的,元允中出示了腰牌,那些巡夜的人都踮着脚好奇地朝马车内张望。 宋积云没有躲闪,倒是元允中,挡在了他面前,等那巡夜的走了,宋积云又是一阵笑。 元允中恼羞成怒,转身去捏她的鼻子。 宋积云躲躲闪闪的,不到一个时辰的路,他们走了快两个时辰。 此时已是敲了四更鼓,宋家门房开门的时候看见宋积云和元允中从外面回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神色惊慌地直问要不要去请了郑全。 “不用,不用!”两人一夜没睡,居然都不觉得累,宋积云问元允中:“你这样送我回来要不要紧?你要不要干脆在这边歇一晚再回去。” 元允中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还是回县衙吧!” 宋积云朝着他眨眼睛,道:“不会是你那个空诚计唱不下去了吧?” 元允中有些狼狈,恨恨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别以为你就能好过。你这几天别出门了,等我把宁王那边的事收拾干净利索了再说。”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宋积云是个怕死的,和元允中站在门口道别又多说了半个时辰的话,直到看见宋家的门房远远地打着哈欠偷窺他们,她这才不好意思地把元允中推上了马车,道:“你路上小心点。有什么事就跟我这边说一声。别把我当傻瓜似的。景德镇,我可是地头蛇。” “知道了!”元允中从来不敢小瞧她,悄悄地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宋积云点头,两人这才各自分开。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的,宋积云还没有起床就被香簪给摇醒了,道:“大小姐,元大人差人给你送了一笼汤包,一碗蜜豆豆花,一碟子酒糟鱼,说是味道很好,让你也尝尝。” 这是给她送早点吗? 元允中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 宋积云在床上赖了一会床才爬起来。 宋积雪欢欢喜喜地跑了过来,道:“大姐,姐夫说,他过几天就过来给我上课了,让我把从前他讲的课好好复习一遍,还给我留了很多的功课,说他上课的时候要考我的。我是不是又可以跟着姐夫学算术了。” 宋积云看着宋积云手中厚厚的一叠纸,怀疑元允中根本没有睡觉。 郑全也被元允中叮嘱了,让他看着她别出门,守好门户,还让郑全转告她:“很快就好了。” 宋积云正好要看看拿到了新青花配方的那些人瓷烧得怎么样了,就在家里歇了几天,品鉴他们拿过来的样品。 没两天,盯着洪家案子的郑全来告诉她:“洪熙、洪照和桃小姐都被放出来了。但要收没非法所得。” 宋积云非常的意外。 郑全道:“洪家的家业全都被充了公,桃小姐被罚五万两银子。是那个宋仁拿着银子去保的桃小姐。” 至于洪家的家产被充公之后怎么办,还没有个章程拿出来。 宋积云让郑全继续盯着:“若是划归官府也就算了,若是官府拿出来卖,最好能把那几个坡林拿到手。” 郑全应诺,欲言又止。 宋积云看着不禁笑道:“是不是有人说元公子什么不好的话了?” 郑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这次涉及宁王走私案的人家要不没收家产,要不就拿银子担保。就有人私底下说,元公子只要钱……” 宋积云笑道:“你以为银子是这么好拿出来的?你想想,就是宋桃都罚了五万两,更何况是其他人?” 郑全不解,道:“那些人跟着宁王做事,现在最怕的就是没命了。如今有拿钱买命的机会,谁不蠢蠢欲动?” “可也要拿得出来啊!”宋积云笑道,“帮宁王做事的,可不全是像洪家这样的商贾之家,有很多都是官宦世家子弟。你别看这些人平日里不愁吃穿的,可真正能拿出来五万两银子的没几个人。” 拿不出来会找谁? 那当然是去求宁王啊! 宋积云想想那场面就想笑。 宁王哪里有空再找元允中的麻烦。 估计这也是元允中想出来对付宁王的办法。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果然,消息传出没多久,来拜访宁王的人如鲫过江,络绎不绝。 郑全告诉宋积云:“全是求宁王借钱的。宁王气得暴跳如雷,已经鞭打了好几个人了。可还是有人不怕死,跪在宁王船前不走,还有人直接在他船前跳了江。” 他还感慨道:“还是元公子厉害——从前谁敢去找宁王的麻烦,可元公子一封奏折把宁王困在了这里,大伙儿都猜皇上要收拾他了,他自己估计也正心虚着,不敢像从前那样动辄杀人,这些人才敢在他面前蹦跶的。” 当然,能做码头的昌江旁边都是水性很好的船工或者是在江边讨生活的人,多数有身好水性,有人跳了江,不管怎样都会有人去救。 宋积云笑道:“大伙儿岂不都在看他的热闹。” “何止。”郑全笑道,“还有那好事之徒编了顺口溜和打油诗。不过,没人敢当着宁王府的说什么,都在私底下悄悄的传。” 两人说着话,邵青生无可恋地过来了,他拿了碟子福饼,道:“宋老板,我们家公子说好吃,让拿来您也尝尝。” 不过一上午,他已经跑了三次腿了。 等会元允中和徐光增要去见御史台的人,江县令会在西岭别庄招待这些人,西岭别庄那里好吃、好玩的更多,他到时候不会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从西岭别庄往这里跑吧? 跑腿都无所谓,主要是,他离开了,公子身边的防卫怎么办? 宋积云却脸微微发热。 这几天元允中很忙,可是不管他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让人捎一份给她不说,晚上回来,不管早晚,无论如何也要和她说上几句话。有时候不过是说彼此都做了什么,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天气变化,他们都能一聊就聊两个时辰。 “多谢了!”她忙让香簪接过了碟子,吩咐邵青,“你去跟公子说一声,我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挂念。我等会要去看看那几个烧新青花瓷的窑厂和作坊,行踪不定,晚上回来了再和他细说。” 邵青松了口气,抱怨道:“这福饼是挺好吃的,可过年的时候我们吃的也是这福饼啊,有必要非要给您送一碟子过来吗?再说了,这东西景德镇就有卖的,不过没这新鲜罢了。” 他在宋积云面前向来放松,颇有些直话直说的模样。 宋积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总不好说送东西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他们彼此牵挂着对方。 “你赶紧忙你的去吧!”宋积云只好转移了话题,道,“伱们回京城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你要是有空,我还想和你聊聊天,想知道元家都有些什么长辈?各是什么脾性?我也好准备些土仪让你们带回去。” 她既然准备好介入元允中的生活,就会把人情关系当成一场公关来做。 就像徐光增所说,元家的长辈对他们这桩婚事还不知道是什么态度。 她虽然不至于为此为难自己,但也没必须把这一切都丢给元允中解决。 邵青有点忙,推了个小厮给她:“叫王华。和我一样,也是家生子,在锦衣卫当差。这次公子出来,他被老太爷派了过来。他家祖上都在王家做管事或者管家,这些事你问他一问一个准。” 宋积云一看,居然是那天指使人把万公公架出去的人。 难怪胆子那么大。 王华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别有用心,宋积云问什么就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太爷是陪着先帝在北方猎狩过的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大老爷在景泰四年,大老爷突然病逝,没留下子女。” “老太爷原想招婿的。谁知道夫人看中了老爷,老爷又是家中的独子。” “老爷承诺婚后过继一个儿子到大老爷名下,继承大老爷香火,又搬了很多人出面说和,老太爷这才点头,将夫人嫁给了老爷。” “谁知道夫人成亲后只生了公子一个。” “老太爷致仕后,膝下空虚,就抱了公子过去教养。” “老爷还有一个堂兄。那边生了三个儿子。如今也都在朝中为官。” “两家子嗣都不旺盛,虽说出了三服,但比寻常的堂兄弟走得还要亲近。公子就跟在三位元大人身后序了齿。被称为四少爷。” “王夫人脾气有些急躁,心地却好,我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就没谁没得过她老人家好的。” “那房的大夫人是个贤良淑德的性子,打过交道的就没有说不好的。对我们家公子就更不用说了,当自己的亲生的儿子一样看待。” “几位少奶奶不是那边元大老爷同僚的女儿就是元家世交的姑娘,其中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还是表姐妹。都是好性子,容易打交道,不挑剔的人。宋小姐送什么东西都会喜欢的,您只管照着您的心意准备就行了。” 宋积云之前一直对元允中的排序不太清楚,如今弄清楚了,却没有想到他们家是两代独生子。 这可堪比寡妇养子,愿意放手的不多。 她就知道元允中是个坑! 可她已经入坑了,能怎么办? 宋积云反而有种在社交场遇到了挑战的新奇。 她兴致勃、勃地给元家的人准备着土仪。 倒是大太太王氏携两个女儿宋梅和宋杏找上门来。 “云朵,你可要救救你桃堂姐啊!”她是由钱氏陪同一道过来的,母女三人眼睛都哭得红肿如桃,遇到宋积云就要抱着她哭,还是郑嬷嬷眼明手快地挡了一下,这才没把眼泪滴在她的身上,“那个宋仁,把你桃堂姐拐卖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你和你桃堂姐是一个老祖宗的份上,你这次一定得把那个宋仁关起来打三十,不,五十大板,流放三千里才行。” 宋积云没有理会她,而是朝钱氏望去。 钱氏的神色也颇为凝重,道:“阿桃不是前几天被保释出来了吗?保释她的人就是宋仁。她当时也没有回家,你大伯母和两位堂姐也都不知道她的消息。等得了信,就想着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孤零零一个人,手里估计也没什么银子了,在外面可怎么过日子?就寻思让她去你梅堂姐或者是杏堂姐家住些日子。 “谁知道却到处找不到她的人了。 “有人看见她和宋仁在昌江码头出现过,他们就找到宋仁那里去了。谁知道宋仁却不承认他见过宋桃。 “你大伯母和两位堂姐担心阿桃出事了,想请你帮个忙。 “我瞧着这是件大事,就和她们一道过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宋积云乍一听说宋桃被宋仁拐卖了,心里还是一急,但等她听完了大太太的话,她不由得一笑,道:“您可知道宋桃被罚没了五万两银子?” 大太太不明所以,一愣。 宋积云道:“你觉得宋仁把宋桃卖给谁能赚五万多两银子?” 大太太顿时脸涨得通红。 宋积云端了茶,道:“我派人帮你打听一下宋桃的下落,至于她到底怎样了,现在还不好说与宋仁有什么关系。” 大太太低声应诺,钱氏也搞了个大红脸,忙领了大太太母女往外走:“既然话已经说清楚了,你们就先去我那里坐坐好了。云朵忙得很。我平时怕耽搁她的事,都不怎么打扰她的。” 等送走了大太太,她来向宋积云道歉:“我当时一听就急了,也没有仔细想想。” 宋积云忙抱了抱母亲,笑道:“您着急了当然要来找我啊!您不找我找谁?” 钱氏羞愧难当:“我痴长这么多岁,还不如伱这个做女儿的。” 宋积云笑道:“别说您了,就是很多当家主事的男子都不如我。要不然,别人怎么尊称我一声‘宋老板’呢?” 钱氏“扑哧”笑出声来,心情好了很多。 宋积云就告诉她:“我已经派郑全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您先安心歇着,有什么变故我及时让人告诉您。” 母女俩人说了一会儿体己话,钱氏这才告辞。 宋积云在家里准备明天出门的衣服首饰。 元允中今天要和都察院的人商量宁王府的案子,带了信给她,说可能会在梁县县衙过夜,让她别等他。明天两人一起去无名寺那边看花——他被宁王府的围攻的时候,路过一片山谷,山谷里开满了迎春花,金灿灿的,格外壮丽。他在带给她的书信里说,他当时就想让她看看。正好明天都察院的人就会去南昌府,他可以抽出一天的时间,两人去踏青。 宋积云见过不知道多少瑰丽的自然景观,可身边的人不同,她还是如第一次春游的小朋友般,非常的兴奋。把出门衣饰都准备好了,她索性去了厨房,让厨娘们帮着做了佐食,还从库房里找出了她之前设计的春游地毯,准备明天和元允中去野餐。 只是她从库房出来,却见元允中站在她的院子外面。 他应该是喝了点酒,面颊透着微醺的红意,眉宇间显得颇为松驰。 “你怎么过来了?”宋积云笑着快步走了过去,“不是说可能不回来吗?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元允中看见她眼睛一亮,眼底透着盈盈笑意,拿出一个荷包,“我在路上看到,觉得有意思,就买了几个。” 他打开荷包,倒出几个泥雕的不倒翁。 拇指般大小,色彩明快,憨态可掬,十分的可爱。 他把不倒翁一股脑地塞给宋积云,道:“你拿着玩。我还要去趟巡检司。” 这是中途跑出来的了。 宋积云哭笑不得,可他能这样时时刻刻都想到她,她心里又涌起股甜蜜,觉得十分的妥帖。 “我很喜欢。”她笑吟吟地道,把几个小小的不倒翁摆在手掌,一一把玩,爱惜地收回荷包,道,“我送你吧!” 元允中点头,道:“你吃过晚饭了没有?我今天晚上吃的淮扬菜。厨子的狮子头做得很地道。改天我们可以去西岭别庄吃饭。” 宋积云点头,抬头却见邵青神色焦虑地在马车旁等候。 他见到两人,忙迎上前来,对元允中道:“您可算出来了。黄大人派了人过来问,我说车轴出了点问题,正在换车轴。赶紧的吧,大伙儿应该都在等您。”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朝邵青点了点,捏了捏宋积云的手,转身上了马车。 宋积云站在台阶上朝着他挥手,直到马车不见,她才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第二天,两个人去爬山。 后面远远缀着几个服侍的人。 元允中一路介绍:“这边有条小路,据说是当初修无名寺时运木料开出来的。半山腰有个山洞,洞里有条小溪,有些人进山砍柴或者打猎会在那个山洞里落脚,不知道是谁留了套炊具在那里,还堆了半人高的柴火。需要的自取,但用过须补上。 “那个山谷就在那山洞的背面。 “我们从这里走过去,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旁边都是遮天蔽日合抱粗的大树,正是春末,开满姹紫嫣红的野花,偶尔还有小鸟在树间跳跃,空气非常的清新。 只要不晒太阳,宋积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户外活动的。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你后来怎么找到这片山谷的?” 元允中不认路。 “我跟邵青说了,让邵青去找的。”他道,“我之前还看到过一片桑树林,结了很多的桑葚。我没找到地方洗葚子,没吃。不过,我觉得肯定很甜。你要是想去看看,我让邵青找找在什么地方。” 宋积云想到这几天邵青那张无奈面孔,忍俊不禁,道:“行啊!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我会做桑葚酱。” 元允中很感兴趣,犹豫道:“你想学骑马吗?” 宋积云不解。 元允中道:“外祖父在京郊有个马场,养了好几匹汗血宝马,我有时候会去骑马,你要是喜欢,可以和我一起去。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宋积云暗忖。 骑马应该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项运动。 他这是希望知道她的接受度吧。 宋积云笑道:“好啊!我会骑马,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就当是陪元允中好了。 她还趁机问:“你会凫水吗?我看别人凫水很羡慕,我想学凫水。” 元允中有点意外,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得买个大一点的宅子,不然湖太小了,不太好凫水。我得让江师兄打听打听,”他说着的摇头,“嗯,估计他也不知道,不如问邓晨。” 他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她的与众不同,还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宋积云看元允中的目光充满了柔情。她温声道:“这件事我来解决。你愿意教我就行。” 元允中点头,正要说什么,她看见邵青一路小跑过来:“公子,宋老板,京里来了圣旨,要公子去接旨。”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王大人?”宋积云脑海中浮现风神庙里那张严肃的面孔,她问元允中,“右布政使?” 之前她听说左布政使被牵连到宁王案中去了。 元允中点头,道:“布政司分左右布政使,右布政使高于左布政使。他刚来,又素来注重名声,这次江西官场也就他和寥寥无几的几个幸免,其他人都牵扯进去了。他来找我,多半是为了宁王案——江西督粮道是他的同年。这人也被牵进去了,他应该是为这人而来。” 说着,他挑了挑眉,道:“别管他。我今天休沐,不见客。” 邵青听了道:“公子,他未必是为江西督粮道而来。我听人说,前些日子那督粮道的家人找到王大人,想他帮忙求个情,被他严词拒绝了。他应该不会出尔反尔趟这浑水。” 元允中不以为然,道:“他是出了名的道貌岸然,嘴上说的是一套,暗地里做的又是一套。我在休息,不想办公,也不想见客,这不违规吧?” 邵青有些无奈,道:“王大人说,宁王案结束后,他很有可能调到京城,十之八、九还会和三位堂少爷是同僚……” 元允中不耐烦地打断了邵青,道:“那就让他调进了京城,和我三位堂兄做了同僚再说。” 邵青不好再劝,转身去回话。 宋积云前世经历过太多的背叛和翻脸无情,对人际关系颇为淡然,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和元允中说起闲话来:“无名寺最近怎样了?之前他们还和报恩寺争香火缘,如今只怕是要略逊一筹了。” 元允中出事,无名寺被掘地三尺查了个清楚明白,还闭寺了一段时间,这对无名寺的声誉都是个打击。 他却迟疑了片刻才道:“应该会有影响。报恩寺请了好几位龙虎山德高望重的天师下山在寺里义诊。” 报恩寺会给附近的乡邻或者是信徒义诊,可义诊每年都定在十月初十。 这才刚刚入春。 他说完,低声道:“王大人的事,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不见他吗?” 宋积云笑道:“你不见他自然有你不见他的理由。何况你是个有主意也能拿主意的人,和谁交往,不和谁交往,自有自己的判断。” 她还半开玩笑半调侃地道:“我相信你!” 元允中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嘴角却一直止不住地往上翘。 宋积云见了偷笑。 两人以情侣的身份开始交往她才发现,元允中有点黏人不说,自尊心还特别强,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的。 好在宋积云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相处贵在舒服,没必要用舒适换勉强。 她笑着岔开了话题,道:“你今天是准备在山上烧烤吗?我看见有随从挑了装着炉子的箩筐。” 元允中笑道:“徐光增前些日子给我送了两块鹿肉,我寻思着可以烤着吃,就约了你上山。” 吃了饭正好消消食。 宋积云觉得挺好。 只是到了山谷,望着满山遍野嫩黄的迎春花和山谷间潺潺的泉水,横在泉水旁巨大的青石,元允中决定自己亲自动手烤鹿肉。 情侣之间动手是情趣。 宋积云很愉快地响应。 旁边人服侍升了火,架好了烤架,拿出了各式各样的调味料,退到了一旁。 元允中亲自烤肉。 宋积云在旁边给他递调味料,发现居然还有孜然粉和胡椒粉。 这个年代,胡椒可是价比黄金,孜然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不由拿着那琉璃瓶子里的孜然看了好几眼,道:“哪里来的这好东西。烤肉最香了。” 元允中有些惊讶,道:“你认得。这是一种产自安息国的茴香。我外祖父年轻时去甘肃游学时带回来的,在家里种了好几株。不知道它有什么功效,不过用来烤肉非常香。算是我外祖父家的秘传香料了。” 宋积云好好地闻了闻,熟悉的香味让她倍感亲切。 元允中笑道:“你很喜欢吗?我让王华给你移植几株。不过就是江西这地方不够热,怕是种出来没这品相好。” 聊胜于无啊! 宋积云笑道:“先种着试试。” 烤肉滋滋发出让人垂涎三尺的焦香。 元允中用剪刀剪了一小块递到宋积云的嘴边:“你尝尝味道如何?” 这还是她第一次吃野生的鹿肉。 她有片刻的沉默。 柴,还腥。 如果不是有浓浓的香料味掩盖,根本吃不下去。 她并不想勉强自己,又不想让元允中失望——她还想慢慢“锻炼”他动手的“乐趣”呢! “感觉没有猪肉好吃。”她实事求是地道,但也话锋一转,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是不是因为我第一次吃,不太习惯?” 元允中多聪明,闻言突然把手中的长箸交给了旁边服侍的人,拿了帕子擦手。 宋积云暗暗惊讶。 这小子不会是被伤了自尊心吧? 她正想着怎么安慰他,他却望着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尽显狡黠,道:“我请很多人吃过鹿肉,还只有你说鹿肉太柴,不好吃!” “什么?!”宋积云杏目圆瞪,这才明白这家伙是在捉弄她。 “好啊!”她剪了一小块鹿肉就往他嘴里塞,“你居然戏弄我!” 元允中哈哈笑着避开,道:“我是真的请你吃鹿肉。不过是大家都很喜欢吃。我没想到你不喜欢。” 他还趁机说起了江县令的糗事转移她的视线:“有次有人给我祖父送了几包鱼肚,家里特意请擅长烧海参的东来居大师傅来掌勺,我闻着味就跑了,他被我祖父按在桌上吃了两盏。” 鱼肚,宋积云怀疑是花胶。 处理不好的确很腥。 她不解道:“怎么是两盏?” 元允中笑道:“还有一盏是我祖父的。” 宋积云哈哈大笑,挽了衣袖道:“看我的。下次我烧给你吃!” 她总觉得烟熏火燎会让皮肤变差,若是一定要秀手艺,就做这些简单的炖品或者是西点。 两人笑嘻嘻地,把鹿肉拿给了带来的厨子。 元允中道:“可以制成肉干。在西边军营里是好东西。赶路的时候充饥也很顶事。” 宋积云自然点头。 两人一起烤五花肉。 宋积云感觉元允中的神色更放松了,还道:“我外祖父发明了一种烤肉,用酱油、辣椒、蜂蜜、蒜蓉、芝麻油做腌料,烙饼包了黄瓜条、烤肉一起吃。吃过的人都说好吃。你等会也尝尝。” 有点像韩式烤肉的调味。 宋积云笑着应“好”,道:“你外祖父肯定是个美食家?” 这里没有“美食家”的说法,但顾名思义,元允中立刻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笑道:“你这个说法有趣还贴切。我外祖父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致仕后也喜欢到处游历。他不仅见多识广,而且心胸开旷,诙谐风趣,知道很多奇闻轶事,你见到他之后,肯定会喜欢他的。” 宋积云讶然。 元允中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两个都是很相似的人。” “何以见得?” 元允中笑道:“我生平只遇到过两个不喜欢吃鹿肉的人。一个是我外祖父,一个是你。” 他从烤架上抬头望她一眼,目光如春光般温煦,欢喜要从眼底溢出来,任谁也不会错识他的喜欢。 宋积云被他看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给肉翻着面,怅然地道:“我最怕别人和我在一起事事都迁就我,我要是略一疏远,又觉得自己特别的委屈。” 好像发生过很多类似的事似的。 宋积云一愣。 不由暗暗猜测他的人际关系。 元允中却笑着给她包块肉,道:“尝尝,好不好吃!” 肉烤得很嫩,辣椒的辣味和蜂蜜的甜很好的交织在一起,加上黄瓜的清爽,烙饼的纯厚,不过一块烤肉,居然吃出了食物层次感。 宋积云朝着他竖大拇指,转念想到他刚才的话,又把自己的感受说了一遍,赞扬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肉了,不接受反驳。” 元允中眉宇间都带着笑意,道:“那我再给你烤几块。” 宋积云连连点头,建议他像烤鹿肉那样直接在五花肉上洒香料:“我觉得肯定好吃。” 元允中自己不吃辣,但给宋积云烤了好几块。 宋积云好久没有吃得这么满足了。 她依在大青石上和元允中说着自己知道的蘸料:“还可以用胡椒做,加芝麻油、香醋、蜂蜜。” 元允中沉吟:“你吃过吗?” 宋积云从青石上跳下来,道:“我调一个给你试试你就知道了。” “我不吃!”元允中拒绝的得非常干脆,他应该是怀疑宋积云是在捉弄他。 “你到时候别后悔。”宋积云找着调味料。 她身边的仆从忍不住小声提醒:“宋老板,您,您拿的是酱油。” 宋积云道:“我拿的就是酱油啊!” 那仆从喃喃不敢说话了。 元允中大笑,去捏宋积云的鼻子:“我居然给你骗了。你连酱油和香油都分不出来,还好我没吃你那个胡椒做的蘸料。” 宋积云还满头雾水。 元允中抱了她,声音温暖的可以滴出水来:“我们就是以后成了亲,也不用你下厨。就算是没有厨子,还有我呢,你不用知道这些。做你喜欢的瓷器就行了。” 宋积云还没有回过神来,瞪着那琉璃瓶里的调味料,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来了,因为酿造工艺的不同,此时的酱油都是夏天暴晒,取其豆瓣水,秋天才成,因而叫秋油。而豆瓣酱则叫酱油。 她……好像解释也没办法解释清楚。 还好邵青在那里探头探脑的,道:“公子,王大人找过来了。” 改了二百八十八章,加了点内容,感兴趣的可以回头看看,不看也不影响大的走向^o^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元允中闻言不喜地皱了皱眉,道:“你找个借口打发了。” 邵青听着急了,道:“王大人说,他是为宁王的事来的。” 元允中就更不耐烦了:“他能有什么事?是自刎了还是跳河了?就算是人死了,那也是照着章程查案上报,有什么要日日夜夜盯着的。” 邵青还要说什么,那边王大人自己蹿出来了,着急地高声道:“我的元大人,你还在这里稳坐钓鱼台呢,殊不知那鱼儿都跑了。” 元允中望向了他。 他不知道是顾不上理睬其他人,还是没想过要理睬谁,径直对元允中道:“宁王今天一早突然离开了景德镇,巡检司的人不敢拦,按察司的人装不知道。算算时辰,这时应该已到了湖口。” 元允中不慌不乱,道:“皇上可曾下旨让他不得离开景德镇?” 王大人一愣,道:“不曾!” 元允中又问:“他可曾违法乱纪,作恶多端?” 元大人再次道:“不曾!” 元允中气极而笑,道:“那王大人您慌什么?” 王大人窘然,道:“我这不是想着他要是回了南昌,还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波澜呢!别的不说,那些曾经背靠着他的南昌官员肯定会有人翻供,他又找了人去京城打点,到时候这案子还不知道会拖多久?万一皇上改变了主意,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这次查宁王走私案,他是站了元允中的。 正确地说,是站了元家和王家的。 元允中不以为然,道:“那正好看看哪些人是墙头草。” 王大人顿时哭笑不得,道:“元大人,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没门没路的,要是宁王这状真告成了,伱肯定没事,我们这些人就难说了。我这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幼儿,可经不起这折腾。” 旁边的邵青听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王大人见了不由讪讪然。 他的小厮一溜烟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您让师爷去盯着宁王的船走到哪里了,师爷让人传了话回来,说,宁王根本不在船上。他前天半夜三更就走了,如今人没到九江也到了南昌。” 王大人叹气道:“知道了!” 就让那小厮走了。 元允中冷眼旁观,道:“你这小厮倒是半点不避讳。” 这是看穿了他使了手段想让元允中把宁王留下,让宁王的走私案铁板钉钉吗? 王大人老脸一红,却照旧厚着脸皮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元允中道:“你放心,他派去京城的人,如今还没有过南京呢!” “那就好!”王大人道,仿佛这时才有心情看到旁边的人,指了宋积云道,“这,这是宋老板吧?没想到你们今天约好了同游,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不过,这也挺凑巧的,我今天请客,大家去风月无边尝尝他们家新菜式。” 这又不是宋积云的主场。 宋积云笑着朝他福了福,没有说话。 元允中则斜睨着他,一副“废话少说,赶紧走人”的模样。 王大人装没看见的样子,还在那里道:“如今正是春笋和蚕豆上市的季节。山林多笋,平日里虽说在京城不会少这一口,可这样新鲜的却不是常能碰到。正好洪家家产查没的事也告一段落,接下来洪家的家产要收回户部。我想着,我们现在缺的是银子,要这地啊、林啊的有什么用。正和江县令商量着把它卖出去算了。” 要不怎么说这位王大人能官居三品呢? 他明知宋积云打洪家山林的主意,说出来的话却好像要请宋积云帮忙似的:“说起来我对这梁县也不熟悉,江县令更是刚刚上任。我们倒是有心为衙门办件好事,干脆把山林卖出去了换成县里的收入,可到底怎么卖?卖给谁?有没有人能一口气吃得下,只怕是还得请教请教宋老板。” 他还一副若有所指地道:“据说那洪家有片山林特别适合烧龙窑,宋老板可是梁县数一数二的大户,若是宋老板对这些山林感兴趣,能一口气拿下,那可就是帮我大忙了。” 宋积云才不会让王大人拿这做人情。 她笑道:“您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挺感兴趣的。可要说是有什么主意,我想,这治大国如烹小鲜,想必这萧规曹随是最妥当的,不如从前如何做的,现如今也如何做。” 言下之意是指,就算我宋家拍得了洪家的地,那也是按规章来的,没承你什么人情。 她还谦虚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您这么一说,我也就随着这么一想,也不知道对不对。让您见笑了。” 王大人的笑容瞬间就没那么灿烂了,他还要说什么,他那小厮这时又跑了过来。 不过,这次他没有大声嚷嚷,而是凑在王大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王大人立刻神色大变,脸色一肃,对元允中道:“元大人,宁王没去南昌,而是从湖口转道去了安庆。” 安庆属于徽州地界了。 藩王无召不得离开属地。 这下元允中面色一冷,对邵青道:“你去查查,他可有秘召?” 邵青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沉声应诺,快步离开。 王大人额头冒出冷汗来。 元允中满是歉意地望着宋积云,轻声道:“不好意思。说了陪你出来爬山的……” 宋积云两世都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 她来爬山,不过是因为和她一起爬山的人是元允中罢了。 她笑道:“没事,你去忙你的去。我们下次再约。” 元允中郑重地点头,道:“我下次一定安排好。” 宋积云想了想,笑道:“那你等会回来的时候帮我去东街买两盒宋记的核桃酥回来。” 她并不喜欢吃核桃酥,只是他们家的核桃酥因为是用天目山的山核桃做的,特别的香不说,每天还只能做几屉,每次去买都要排长队,不太容易买得到。 这也算是对元允中约会中途走了的惩罚。 元允中目光炯炯,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回去的时候一定给你买两盒回去。” 宋积云点了点头。 一行人下了山。 王大人见元允中还跟在宋积云的马车后面,道:“你去哪里?衙门往这边走?” 元允中摇头:“我先送宋老板回家。” 王大人见马车旁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困惑道:“这不挺多人的吗?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元允中懒得跟他讲,先送了宋积云回去。 王大人看着他们背影不禁自言自语道:“有这么娇贵吗?都进了城,还得护送回去?”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宋积云当然不知道王大人的嘀咕。 在她看来,约会后男生送女生回家,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回到家中,见时间已经不早了,干脆去了书房,翻了翻这几个月的账目。 自良玉窑厂出事,万公公在宋家门前负荆请罪之后,宋家窑厂在景德镇的声望达到了顶点,新青花一问世就被抢购一空,不要说宋家窑厂了,就是和他们一起烧瓷的那些工坊、窑厂的订单都已经排到了三年后,就算这样,还一单难求,甚至市面上出现了卖订单的黄牛。 宋家窑厂也被景德镇的一些工坊和窑厂堵得水泄不通,纷纷要求和宋家窑厂联手烧新青花,几个大掌柜和大师傅天天不是被这个请就是被那个请,应酬酒都喝得苦不堪言,项阳甚至住到了窑厂,说这热潮什么时候降下来他什么时候回家。 宋家窑厂账目那就更是花团锦簇,这才三月,已是从前一年的收入了。 宋积云就寻思新青花瓷不仅要扩大生产,还得制定一套奖励机制,不然时间长了,大家都没有了动力。 她铺了宣纸写写画画的,钱氏带着点心过来了。 “熊家前些日子送了些徽墨酥过来。我瞧着不错,让厨房做了点。”她亲自将点心摆了盘,还沏了壶菊花茶,这才道,“听说你今天和元大人出去游玩了,是真的吗?” 她和元允中在一起的事还没有正式告诉钱氏。 宋积云思忖片刻,把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意简言赅地告诉了她,给钱氏倒了杯茶,道:“我怕您担心,原本想等他从京城回来再告诉您的。” 钱氏担忧道:“他家里人会同意吗?” 宋积云从来不作无谓的猜测,道:“我还没有见过他们家的人,要等见过才知道。而且,我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了,只要他不放弃,我也没什么好退缩的。若是还不成,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大不了我回景德镇来。” 她为了宽慰钱氏,还故意地抱着钱氏的胳膊撒着娇:“你不会到时候嫌弃我回家吃白食吧?” “胡说!”钱氏眼睛都红了,“我姑娘这么好,他们家凭什么嫌弃。你回景德镇来,守在我身边,我还巴不得呢!到时候你想烧瓷就烧瓷,不想烧瓷了就四处游玩,老了,大不了让你妹妹们过继一个孩子给你养老送终。有什么好怕的。” 宋积云心中生暖,真挚地道:“娘,能做您女儿真好。” 钱氏眼泪都出来了,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是有娘家的人,怕什么。” 宋积云连连点头,道:“我有您这样一个母亲,我不怕。” 正说着,香簪探了头进来,道:“元大人过来了。” 钱氏忙用帕子擦了眼睛,摆着岳母款端坐在了桌边。 元允中像往常那样给她行了礼,对宋积云道:“我马上要启程回京。我留了王华在这里,你有什么事就指使他。要是他也拿不定主意的,你就等我回来了再说。” 宋积云大吃一惊,直觉这件事与宁王有关。 她不想钱氏担心,点头道:“那我送送你。” 钱氏则惊愕不已,原本还想问问元允中家中情况的,此时也问不起了,忙道:“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不是说等宁王的案子结了再说吗?” 元允中道:“宁王的案子得三司结案,我赶回京城,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说着,还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怀疑他话没有就完,帮着元允中安抚好了钱氏,就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道:“我送你。荫余堂那边还得赶紧收拾收拾,哪些要带走的,哪些能留下来的,我多叫几个人去搭把手。” 元允中自然是说好。 两人出了宋积云的院子,元允中就立刻拉了她的手捏了捏,还递给她一个锦盒,道:“我原本准备过几天送给你的,看来是来不及了。” “是什么?”宋积云好奇地打开锦盒。 盒子里只一把铜钥匙。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寻思着我们以后不能总住在你们家,就在衙门不远的地方买了个宅子。宅子虽然还算能住人,就是有些破败,你有空的时候就去看看,让王华照着你喜欢的样子买些家具、种些花草。如果不喜欢,你也可以让王华去寻个让你喜欢的宅子。” 这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 宋积云还挺喜欢的。 她高高兴兴地应了“好”。一面和他往荫余堂去,一面和他说起宅子的事:“你喜欢香樟树吗?香樟树能驱蚊。景德镇因为草木繁盛,夏天蚊虫挺多的,我觉得我们得屋前屋后多种几株香樟树才行。” 连离别的忧愁都没有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道:“我也觉得香樟树不错。你要是怕蚊虫,还可以种些山胡椒。我外祖父住的房前屋后就种了很多的山胡椒。” 宋积云还是第一次听说,和元允中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直到到了荫余堂,她这才神色微正,轻声道:“可是宁王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 元允中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按京城到这里的路程来算,应该与他无关。” 可消息来得这样突然,应该是有什么变故。 宋积云有点担心元允中:“那你路上要小心!” 元允中拉了她的手,道:“你放心,这次我会摆出巡抚仪杖。” 保证顺顺利利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宋积云也想他早点回来,和元允中一起站在庭院收拾行李,把给元允中准备的瓷器一件件的交给他。 “这霁红瓷笔洗十分难得,我爹烧了这么多年瓷器,才不过得了七、八件。你看着送人好了。这些是甜白瓷的文房四宝,我寻思着京城应该已经流行开了,不然万公公不会拿这个巴结人了。这个新青花算是现在的稀罕玩艺了,在景德镇不算什么,在京城应该还算不错。我给你带了几套茶具……” 她一一交待。 这些瓷器都是落了款的,元允中要送的人非富即贵,她这也算是送礼宣传两不误了。 元允中应下,邵青风尘仆仆地过来了,道:“公子,都准备好了,我们连夜赶路,天亮时间就能抵达湖口了。” 宋积云吃惊道:“这么赶的吗?”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元允中望着宋积云,眸光蕴星,道:“早点回京城,也能早点把这件事完结啊!免得宁王上蹿下跳的,看着就烦心。” 他说着,拖了拖语尾,那语气,就像在撒娇似的,一下子就击中了她的心,让她的心蹦蹦乱跳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宋积云有点哭笑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还吃这一套。 “知道了!”她的声音不由变得温柔,轻声道,“我在家里收拾房子也要两、三个月,你回来正好可以住新房了。” 元允中点头,又叮嘱了她很多话:“宁王的人虽然走了,但以防万一,我走之后,你不管去哪里,都带着王华和郑全……尽量少去人烟稀少的地方……我留了一叠名帖给你……保重身体,别睡得太晚……小三的功课你也别担心,我给她布置了两、三个月量的功课,若是她做得不耐烦了或者是做不出来了,可以问王华。王华的算术也很好……” 宋积云哭笑不得。 这是把她当孩子了。 但她也很享受这样的关怀。 她一面“嗯嗯嗯”地颔首,一面顺手帮他收拾一些小玩意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临到小厮要上灯了,元允中才出了门。 钱氏带着宋积玉几个送他,宋积雪还抹了几滴眼泪不提。 宋积云送他去了码头。 高高的福船早已停在了码头,王大人和徐光增等人会和他一起坐船到湖口,然后再走九江回南昌,徐光增则会和他一道回京城,江县令、邓晨等人都来送行。 元允中没让宋积云下马车,而是帮她拢了拢斗篷,忍不住抱了她一下,低声叮嘱她“等我回来”,这才撩了帘子下了马车。 宋积云趴在车窗目送他和那些官员寒暄,上船,直到船行离码头,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这才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只是没想到江县令凑了过来,道:“我们一道走好了。” 有他护着毕竟更安全。 宋积云没有拒绝,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地回了县城。 江县令一直护送宋积云到宋府的大门口才离开。此后邓晨对宋家的船很是照顾,规规矩矩地抽税,偶尔还能提前放行。 荫余堂突然空了下来,宋积云还有些不习惯。 好在是窑厂很忙。 她和马会长等人商量着,又确定了几家烧新青花瓷的工坊和窑厂,御窑厂因为宁王的案子停烧了些日子的瓷器,又赶在四月中旬开始烧御瓷。这次万公公再也不敢定什么规矩,完全按着造办处的要求,一部分由御窑厂自己烧制,一部分包给了景德镇的各大窑厂。 宋积云又和李家窑厂等去竞标了御窑厂的订单。 这样一通忙,就到了五月份。 元允中不仅写了信来,而且还托人带了两株西府海棠给她。 西府海棠又叫断肠花,思乡草,有想念、怀念、不舍的意思。 带信的人还道:“说是请宋老板把这两株花种在新房子正院厅堂的台阶旁。” 宋积云笑着道了谢,让郑全带着人下去,自己赏了一会儿海棠花,这才打开了信。 这已经是她收到的第十六封信了。 元允中不管她有没有回信,想起来就给她写一封。 从他出发,到他船到湖口看见有人放风筝,想起他第一次给她买的礼物,再到他在安庆吃了道蒜捣鸡蛋的菜,再到他路过池州给她买的茶叶,林林总总,每天书信礼物不断。 这两株西府海棠则是他在他外祖父府上挖的。说是他已到了京城,把两人的婚事禀告给了他的外祖父镜湖先生。镜湖先生对她很好奇,送给了他们一对玉如意。 元允中还在信里写“等我回去的时候亲自给你挂在衣襟上带”。 宋积云就怀疑是那种非常小,做饰品的玉如意。 但他没有提到他的父母,她猜测,不是他的父母反对,就是元允中用了些计策,准备先说动镜湖先生,再去告诉他父母,逐个击破。 不管是怎样一种情况,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宋积云并不指望他父母在见都没有见到她的情况下会欣然同意。 她回房间去给他写了回信,然后绞尽脑汁地想送他一件礼物。 相比元允中的浪漫,她则无趣得多。 不仅不知道送他什么礼物好,回的信也干巴巴的,不是烧瓷就是商量着怎么烧瓷。宋积云有时候觉得,把她给他的书信要是集在一起,都能出一本烧瓷的书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家书》这样的集子。 宋积云还是去库房挑了两件瓷器小摆件,连着书信一起让人带给了元允中,她带着两株西府海棠去了新房子。 王华在这监督修缮房子。 墙面重新粉过了,窗棂等需要油漆的也已经重新刷过了,宅子陈设一新,但空荡荡的还缺了些人气。 王华陪着她把两株西府海棠种下,道:“被褥、帷帐等已经买好了,过几天就会从南京送过来。公子还特意让南京那边的管家开了间库房,古玩器皿、锡壶瓷器等也会随着一道送过来。您到时候来看看还缺些什么,我立刻去置办。” 宋积云失笑,道:“别的还好说,怎么还要运了瓷器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景德镇。” 从南京送了瓷器过来,岂不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华却笑道:“您说的是。我就说公子是关心则乱,可公子说,那是他的私藏,特别是那些瓷器,得交到您手里,您一准喜欢。” 宋积云好奇道:“是什么瓷器。” 王华笑道:“两尊汝窑的花瓶,几个哥窑的香炉,几个均窑的茶壶,还有几个建盏,差不多十来件的样子。公子说,送过来给您把玩,您喜欢这些东西。” 宋积云脸一红。 她家虽然是烧瓷的,但也没有元允中的收藏多。 她向王华道谢:“劳你们费心了。” 王华笑道:“您太客气了。我们也是遵照公子的吩咐行事。” 两人正说着话,郑全喘着气跑了过来,道:“大小姐,你赶紧回家去,京城突然来了圣旨,说是要宣您进宫。” 宋积云和王华都大吃一惊,王华更拦在了宋积云的身前,道:“圣旨?是哪里来的圣旨?是谁来宣的旨?可说了是什么事?”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宋积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为什么会有圣旨给她,而是圣旨还分从哪里发出来的。 她不由问王华:“从哪里发出来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王华想也没想地道,“从通政使发出来的,是内阁六部的旨意;从司礼监发出来的,多半是皇上的意思。若是从礼部发出来的,就有可能是内宫懿旨。” 可他拦在自己前面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宋积云想了想,到底没问,道:“你也别紧张,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华“嗯”了一声,和郑全一起陪着宋积云回了宋府。 圣旨是司礼监发出来的,来宣旨的小太监和王华居然认识,而且见到王华就是一阵惊呼,王华更是没等他宣读圣旨,就勾肩搭背把人揽到了一旁,问是怎么一回事。 宋积云趁机塞了那小太监一个大大的红包。 小太监喜笑颜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道:“是造办处请的旨。明年不是太后娘娘大寿吗?造办处不仅招了烧瓷的,还招了做镙钿的,雕红漆的,做绒花的,打首饰的,织蜀锦的,吃穿住行的都有,一共三、四十个手艺人,准备给太后娘娘好好的操办一场。 “原来瓷器这块儿也不是这位宋老板,后来不知道是谁在造办处的说了一声,就定下了由宋老板代表景德镇进京献艺。” 他说,好奇地打量了宋积云几眼,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宋老板居然是个女的。” 王华好像和他的交情特别好似的,闻言在他头顶呼撸了一下。 小太监就咧了嘴笑,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元大人不是回京了吗?” 王华支支吾吾的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了,问他什么时候回京:“到时候我给你洗尘。” 小太监就笑道:“我和御窑厂的人一道回京,路上还有个服侍的人。哥哥什么时候回京?要不,你和我一道吧。” 王华没有回复他,而是帮宋积云打听道:“御窑厂的接了什么旨意?” 小太监道:“让万公公和御窑厂的主薄带几个大师傅回京,应该是商量着给太后娘娘的寿诞烧瓷器的事。” 王华又向他打听了宫里的事,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了,这才放过他。 那边宋家的香案已经摆好了,小太监宣了旨,没有多做逗留,就由王华陪着去了御窑厂。 围在宋家门外看热闹的人随后一拥而进,一个个两眼发光地盯着宋积云手中的圣旨,纷纷道:“哎呀,原来圣旨长这样的!” “宋家祖上可冒青烟了,居然能进京给皇上献艺。宋老板这烧瓷的手段,是我们景德镇第一了吧?” “这圣旨不用收回去吗?那不得供到祠堂里去。宋家的长辈呢?怎么不见宋家的长辈?这可是阖族的大喜事啊!得放鞭炮、开祠堂才是。” 还有人道:“怎么也得给宋老板在族谱上单开一章才是。” 宋积云也有点好奇圣旨长什么样,可好奇过后,也就觉得没什么,倒是吴总管,叫了几个小厮跑去买了很多糖回来撒给众人吃,还在门口放起了鞭炮。 宋十一太爷和马会长等人在鞭炮声中赶了过来。 “你这孩子,这么喜庆的事,怎么不早点派个人去跟我说一声。”宋十一太爷和几位宋家的族老道,“那传旨的天使呢?得设宴好好款待款待人家才是。” 宋积云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深有体会,她无意让人知道王华和小太监的关系,笑道:“人家去了御窑厂,哪里就轮到我们招待?” 宋十一太爷就催她:“那你也去御窑厂,家里的事有我们帮着打点。” 说是要开流水席大宴乡邻,还要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有时候特权是个保护伞。 宋积云有意让把这件事宣传出去,以后那些官场上的再想勒索宋家窑厂,多多少少有点顾忌。 她让吴总管去拿了银子给宋十一太爷,还和马会长商量把这圣旨挂到风神庙去:“我能有今天,也要多谢诸位同行抬举,圣旨虽是给我一人的,可也是我们全景德镇烧瓷人家的荣耀,让大家也亲眼目睹一下圣旨长什么样。” 马会长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他们去了行会,急赶急地订了个匾额想办法把圣旨挂在了行会的大门口,还请了孔武有力的窑工十二个时辰看着。又和闻讯而来的同行们一起吃了个饭庆祝了一番。 回到家里,宋十一太爷等人还没有走,由钱氏陪着在厅堂说话,看见宋积云回来,宋十一太爷笑盈盈地对她道:“我们刚才商量过了,明天就请文先生帮你写个表彰,然后开祠堂,挂到祠堂里。” 另一位族老还怕她不高兴似的,解释道:“按理,给你雕个石碑也不过分,可你还年轻,以后前程远大,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这祠堂的画像、碑林,总归是有你一席之地的。” 宋积云对这些都看得轻。 上下五千年,她不过是其中的蜉蝣而已。 但人也要会及时行乐,能抓住就抓住。 她笑眯眯地应好,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宋家的族老们都很兴奋,感慨万分的说起了宋积云的祖父和宋二良,惹得钱氏又掉了几滴眼泪,直到打了三更鼓才散去。 宋积玉和宋积雪在宋积云的屋里等着她。 宋积玉道:“大姐,我听熊公子说,北方很冷,我们这里是春天,他们那里还是冬天,你什么时候启程,我给你做几个毛皮围脖好了。” 宋积云笑道:“熊公子还和你说这些啊?” 宋积玉闹了个大红脸。 宋积雪则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道:“前几天熊公子还派人给二姐送了春茶过来。说是他带人进山种树的时候采的,若是二姐觉得好喝,等过几天他再送些来。大姐,你没觉得这些日子我们家喝的茶与往日不同吗?” 宋积玉不好意思,去挠宋积雪的胳肢窝。 两人闹成了团,清脆的笑声洒落在院子里。 宋积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父亲去世,一直郁郁寡欢的宋积玉也变得越来越开朗了,这是好事。 钱氏带着郑嬷嬷给她带了好几块皮子过来,说是给她做斗篷的。 宋积云笑道:“也不用这么急,王华应该知道要带些什么衣服,等他回来了再说。” 钱氏笑弯了眉眼点着头,吴总管过来,说是宋大良和大太太一家过来了:“还带了两位姑爷,说是来给大小姐道贺。”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宋积云还没有说什么,钱氏直皱眉,宋积雪更是快言快语地道:“他们肯定是看着大姐如今有出息了,来拉关系的。上次大姐说桃堂姐的事我们家管不着的时候,她还不高兴,出了大姐的院子赌咒发誓再也不进我们家大门来着。” “谁告诉你的?”宋积云捏了捏宋积雪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圆脸,道。 宋积雪忙挣脱了宋积云,护着脸蛋道:“当时在门口当值的小丫鬟都听见了,我们怕你伤心,才没有告诉你的。” 就这说话的一会儿工夫,又有小丫鬟过来,说是曾氏得知宋积云马上要去京城,让宋三良和李氏陪着她来看看宋积云,那小丫鬟还撇着嘴道:“曾家老爷也在车里坐着。听说,是曾家三少爷从外面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妾室和三个孩子,如今曾家的几位少爷正在闹分家呢!曾老爷过来,肯定是想为三少爷找点事做。” 宋二良在世的时候,曾家借着宋家窑厂不仅有个自己的工坊,还不时能拿到宋家窑厂的好瓷出去卖。 宋积雪听了冷哼,道:“他们想得美!” 钱氏却担心宋积云的名声,犹豫道:“你祖母却是不好不见。” 宋积云不以为意,笑道:“那就请十一叔祖招待祖母,我们这边毕竟很忙。” 钱氏会意,让人去请了宋十一太爷过来。 她们家没有一个人出面。 宋积云则和郑全去了书房,说着去京城的事:“何大志他们肯定是少不了,窑厂带周正和郭师傅去就行了。若是只是去造办处定瓷器的样子图案还好说,就怕是想我们就近立刻就烧出东西来。还得带上砌窑的师傅和高岭土。 “还有熊家那边,也让人去送个信。 “熊老板是个有成算的,有什么事吴总管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请教熊老爷。” 两人说了半天,周正等人得了信也过来了。 众人又坐在一起商量京城之行,这样忙了七、八天,眼看着再不出发就晚了,宋积云这才在众人的依依不舍中辞别,登船往京城去。 之前宋积云随着邵青走了一趟南京,万事顺遂,这次却比上次还要顺利。 不仅全程没有一个阻拦他们的,还不时有人来拜访宋积云。 用王华的话说:“多是王家的世仆出去的,知道我陪着您去京城,来问个好。” 宋积云望着自己手边一堆通判、县丞、主薄、大使、百户的名帖,她沉默了良久。 四月中旬,他们到了南京的下关码头。 王华问她要不要上岸走走。 这些日子宋积云连房舱都没有出,整日不是望着滚滚的江水发呆就是躺在床上发呆,王华几次想办法从船工那里要了钓鱼的工具请她到甲板上走走,都被她拒绝了。 宋积云依旧不感兴趣,见船停码头后有很多人换船北上,她问王华:“我们要换船吗?” 王华笑着摇头,道:“这是我们自家的船,自然不用换乘。那些需要换乘的,多是雇的船。” 宋积云不解。 王华笑道:“这河道上也有自己的规矩。各家在各家的河面讨生活,若是越了界,岂不是抢了别人的饭碗?何况船工多只是熟悉自家附近的河道,走的远了,谁知道哪里是暗流?哪里是急湍?很容易出事。” 何大志好奇道:“那漕运的船怎么能一路畅通无阻?” 王华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漕运还分扬州帮,淮安帮?” 何大志摇头,把戴四时等人也吸引过来。 王华笑道:“漕运的船行至扬州的时候,就由扬州地界的船工负责指路,行至淮安的时候,就由淮安地界的船工负责指路。要不怎么漕帮单总舵主就有三个,而且每次争总舵主没有个两、三年都确定不下来呢?” 不要说何大志了,就是宋积云也大开眼界,纷纷支着耳朵听王华讲这水道上的学问,直到傍晚才带了周正几个进城。 他们这一路行来,南京是最繁华的城市了,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不说,还有很多稀罕的东西卖。宋积云想着北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虽说带了不少珍藏的瓷器,可也不能总是送瓷器,因而特意嘱咐周正进城去采买些礼品。谁知王华却说元允中早已经写了信给南京这边的管事,一早就准备好了礼物,让王华到了南京派个人去跟管事说一声就行了。 他还让人快马加鞭地送了封信给宋积云,说京城的那边的宅子都已经安置好了,他正找人在帮她找能烧窑的地方。这次被造办处叫进京的手艺估计到时候都得在京里露一手。 宋积云安心了不少,想着虽然不用置办礼品了,但既然来了南京,还是得让周正他们去开开眼界,若是有稀罕玩意儿,也买些回来。 周正等人喜出望外,怂恿着王华这个地头蛇带路,跑去秦淮河去玩去了。 宋积云开了半扇窗,在书案前写着在京城筹办个铺子的相关事宜。 如今交通不便,出趟门不容易。景德镇因为御窑厂,有得天独厚的运输条件,却拘泥于自给自足,很少有人愿意走出去。她既然折腾着去了趟京城,怎么也要有所收获才是。 香簪守着她身边端茶倒水。 宋积云见她不时朝外张望几眼,不禁笑道:“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不用这样赶路了,到时候你们再好好逛逛南京。” 香簪喜笑颜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码头上三教九流,人多事杂,宋积云不想节外生枝,一路走来都尽量拘束身边的人。闻声她吩咐香簪:“去把窗户关了。” 香簪应声而去,回来的时候却面露豫色,在她身边磨磨蹭蹭了半天。 宋积云笑着抬头,道:“怎么了?” 香簪吞吞吐吐地道:“大小姐,我,我好像看见洪大公子了。他被那船家赶了下来。说是欠了他们的船钱。” 宋积云一愣。 自从洪家被抄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洪熙的消息了。 “我看洪大公子还搀着洪二公子呢!”香簪道,“洪二公子好像病了似的,全身软绵绵的靠在洪大公子的身上,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洪大公子怎么求那船家都不行。那船家还说是怕他们死在了他的船上。”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宋积云不由的皱眉。 外面的争吵声更大了:“行,你的船我们也不坐了,你把剩下的船资还给我们。一共二百两银子,你走了一半的路,还我们一百两银子就行了。” 是洪熙的声音。 宋积云不由走过去推开了窗。 洪熙扶着软绵绵的洪照,声音冷厉地朝着那船主道:“别以为你背靠漕帮就好乘凉。我这就去应天府问一问。” 说着,他坐怀里掏出了一张红色的帖子,并对周遭地人高声道:“我是顺天府府尹家的亲戚,哪位好心人帮我们去递个信,我有重酬。” 看热闹的人俱是一愣。 船主却有些慌了,忙道:“退钱就退钱,你这么横做什么?”说着,他喊了徒弟过来,要退钱。 洪熙也不和他吵了。 倒是旁边的有人问道:“这位公子,还要不要我们帮着去顺天府递信了。” 洪熙朝着那人道谢,道:“不好就这样上亲戚的门。我们先找个客栈梳洗一番了再去拜访也不迟。” 众人不敢小瞧他,他叫了轿子离开了码头。 宋积云笑了笑,觉得那洪熙手里的拜帖十之八、九是在唬弄人。 她重新在书案前坐下,听到三更敲响才去睡了。 周正等人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一个个哈欠连天的,看见宋积云在甲板上散步还有些不好意思。 宋积云从前也彻夜通宵,对此倒觉得没什么,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回来了!用过早饭没有?今天船上做了鸭血煲,吃着还成。你们要不要赶紧吃点东西好去睡觉。我们中午就启程了。” 周正几个讪讪然地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流露出些许的少年气。 宋积云微微笑,一边在甲板上散步,一面在脑子里继续盘算着去京城的事。 “宋小姐!”有人惊讶地喊她。 她一回头,是洪熙,身边还跟了个十四、五岁,小厮打扮的男子,背着包袱扶着洪熙,正上了她隔壁的船。 “真的是你啊!”他露出他乡遇故知般的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打量着宋积云的船。 看来他还不知道她去京城的事。 宋积云在心里暗忖着,笑着走到船舷边和他说着话:“我去京城,在这里补给。” 洪熙显然非常高兴,道:“我也去京城,没想到我们同行。” 两人说着话,他的船舱那边传来一阵争吵。 宋积云和洪熙朝争吵声望过去,就看见一个船主模样的人正拦在船舷边不让洪照和小厮进去:“我不管是谁卖给你们票,我们这船已经被人包了。你们赶紧另寻船支。” 洪熙变了脸色,快步走了过去,道:“怎么一回事?” 那船主生硬地道:“我们这船不搭你们这样的客人。” 洪熙大怒,道:“我昨天问你们的时候你们可是答应得好好的。” 船主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道:“可你也没说你的同伴有病。” “他没有病。”洪熙忍不住争辩道,“他只是晕船!他如果有病,我肯定会带他求医,不会带他出远门。” 那船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他们进船舱,最后甚至苦苦哀求洪熙:“你行行好吧,我退你双倍,不,三倍的船资。不能因为你弟弟一个人,让我的生意做不成吧?” 船舱里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张望,看那样子,应该是有人说了什么,惹得一起搭船的人不愿意接受洪熙两兄弟同行。 洪熙应该也看出来了,他愤怒极了,却也没有办法。 洪照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冲着洪熙惨笑,道:“你也不用和我演什么兄弟情深,你把我从这里丢下去就行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洪熙唇抿得紧紧的,还要和那船主说什么,宋积云看不下去了,叹息道:“洪公子,要是你不嫌弃,和我做个伴吧!” 他愕然。 宋积云道:“就是要委屈你住在船尾了。我们同行的人也不少,没办法腾出两间客舱来。” “多谢,多谢!”洪熙喜出望外。 宋积云看着,总觉得他眼角亮晶晶的,像是有水光闪烁似的。 洪氏兄弟上了船,宋积云安排郑全接待他们,自己回了船舱。 不一会儿,郑全过来道:“那洪家二少爷还真没生病,要是我没有看错,应该是不吃不喝不想活了。” 这就更麻烦了。 要是他在船上自杀了,这船恐怕都要丢了。 宋积云觉得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只能拜托郑全:“要麻烦你让戴四时多看着点了。” 郑全应诺,转身吩咐下去。 中午,他们离开了南京。 洪熙求见。 宋积云在会客舱见了他。 “物是人非。”他感慨道,“我自从被洪家的认回来之后,就看了不少的眼色,却还是没能想到,洪家树倒猢狲散后还会遇到比从前更不堪的人和事。” 可见洪家倒台后,他吃了不少苦。 没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宋积云也只能泛泛而谈地安慰着他:“人生际遇总是这样的,谁也不知道明天是怎么样的。” 洪熙像是在回味着她的话般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一笑,惬意了几分,道:“你放心,我会看好洪照的。”并道,“我这次去,是要投靠通政司的右通政使曹大人。他是我在杭州读书时恩师的同窗好友,我这次去京城,就是我恩师推荐的。” 他还告诉宋积云,他从狱中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杭州,原本想继续学业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能静下心来读书。他的恩师就建议他先游学几年,还建议他去京城看看。 “我觉得恩师说得有道理。”他苦笑道,“谁知在南京遇到洪照。他发着热,病病怏怏的,神智都不清醒了,被客栈的老板丢在大街上。要不是我多看了一眼……” 他摇着头:“我原本以为我会恨他。我人都走出两条街了,还是没忍住,回去把他送去了医馆。” 洪家的事梁县几乎人尽皆知,他和洪照的恩怨大家也都知道了。 宋积云觉得他不是想让她安慰他,或者评论这些事,而是心里苦闷,需要找个人说说。 “我带他去京城,他还不愿意。一直和我较着劲。到处说他快死了。我这一路上不知道跟旁人解释了多少……可一想到父亲,我又有点不忍心。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没想让我们兄弟相认,就是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絮絮叨叨的,惹得王华频频来探。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宋积云看不下去了,朝着王华招手,道:“你这是干嘛呢?” 王华哼哼唧唧地走了进来,道:“大小姐,船工们钓了条三十几斤的江鱼,让我来问您是红烧还是清蒸?” 平时这种事是从来不会问宋积云的。 她一听就是借口,遂也不留洪熙,笑道:“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用过晚饭了也能好生歇歇,这些日子照顾洪照恐怕也日夜不成寐,辛苦了。” 洪熙把胸中的郁闷吐了出来,心情好了很多,听说钓了条三十几斤的江鱼,他不由也来了兴致,笑道:“行!今天我也开开眼界。” 一行人去了甲板。 一群人正围着看。 那鱼怎么也有四、五尺长,死眼珠子瞪着,牙齿比人还要长,还要锋利,看着挺吓人的,宋积云看得食欲都没了,只吩咐随行的厨子:“你们看着弄吧!今天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帮我下碗素面即可。” 厨子觉得可惜,想劝劝,倒是香簪和宋积云想到一块儿去了,对那厨子道:“你不是要做全鱼宴吗?赶紧的,大家都等着呢!大小姐这边有我服侍就行了。她中午只吃了点点心。” 众人不疑有他,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全鱼宴来,还有人跟着厨子去了厨房。 洪熙却悄然从人群中退出,追上了宋积云,道:“宋小姐,我送你回去吧!晚上风还挺大的。” 宋积云看了看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笑道:“自家的船,倒也不至于被吹了冷风还不吭声。” 洪熙听着不由笑出声来,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宋积云之后几天都没有出船舱,听香簪说,洪照不死不活地躺在客舱里不出来,洪熙倒是早晚在甲板上散步,偶尔也从船工那里借了鱼竿和船上的一起钓鱼,改善改善伙食,很快就和大伙儿玩到一块去了。 等过了宿迁,宋积云再次接到元允中的信。 元允中告诉她,造办处的人他都已经打点过了,烧窑的地方也找好了,住的地方也找好了,只等她过来,见过造办处的人,就能开始在京城烧窑了。 宋积云还专程找了王华来问:“这杨梅竹斜街的二条胡同在哪里?” 王华想也没想地道:“在宣武门那块儿,离仁寿寺不远。旁边有个琉璃厂。”他说完问:“公子是不是给您在那里找个工坊?那边很多的手艺人。您去了那边就知道了,卖笔墨纸砚、古玩字画、玻璃瓷器的格外多。您说不定还能找着同行呢!” 琉璃厂附近吗? 宋积云回忆着从前的记忆。 王华却道:“只是那里离家老太爷家里有点远,去一趟得出城,有些不太容易。应该在那边置办一个院子,您要是赶不回来,还可以在那边歇着。” 元允中做事得来妥帖,宋积云倒没多想,而是在心里琢磨着王华的话,道:“老太爷住哪里?” 王华道:“住在大明门附近的西江米巷,那边离六部近。” 宋积云笑道:“不是说老太爷致仕了吗?” 王华笑道:“我们老太爷可不喜欢陶渊明归隐田园那一套。说人老了,更要住在城里,热热闹闹的,才不寂寞。” 宋积云抿了嘴笑,道:“那公子也跟镜湖先生住在一起吗?” 王华摇头,道:“多半的时候和镜湖先生住在一起,偶尔也会住在元老太爷那里——他老人家住东江米巷,和我们家老太爷隔着一条马路。” 他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宋积云是在和他打听元家的事。 他索性道:“二老爷和王夫人则住在文思院那里。那还是二老爷在国子监任祭酒时买的宅子,那边离贡院近。住的时候长了,二老爷觉得那儿住得舒服,后来虽然升去了礼部,但一直没搬。大老爷原本也住那里,后来几位少爷长大了,大少爷和二少爷相继成了亲,就有点住不下了。三年前才搬到崇文门附近的船板胡同。” 他说着,还用手指沾了茶水在茶几上画出几个住处的位置。 宋积云点头,心里大致有了点数。 众人顺风顺水的,五月中旬到了通州码头。 端午节都是在沧州过的。 王华一副“终于到了”的欢欣跳下了船,四处张望,却只看见了邵管事。 他满脸茫然,道:“公子呢?” 他伸长了脖子朝他身后望去。 公子反复在信里问宋小姐什么时候到,难道不是准备亲自来通州码头接宋小姐吗? 邵管事朝着他的头就是一巴掌,道:“公子被皇上叫到宫里还没有回来。我怕耽搁宋小姐的事,就先赶过来了。”他说着,也朝王华的身后望去,压低了声音道:“哪位是宋小姐?” 船上下来好几个女眷,都戴着帷帽,披着软绸披风,这么一眼望去,还真分辨不出来。 王华有些失望,忙“哦”了一声,领了邵管事去见宋积云。 宋积云打量着邵管事。 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留着小胡子,神色恭谦,举止沉稳,王华介绍是邵青的堂兄,如今王家的大总管邵总管的侄儿。 宋积云向邵管事问了好。 邵管事连称不敢,侧过身去,没敢受她的礼,却在心里忍不住嘀咕,公子去了趟江西娶了个媳妇回来,仪容十分出众不说,这眼睛清浚浚的,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女子。 他态度更是恭敬了几分,请宋积云等人上马车:“公子这几天正盼着宋小姐过来,谁知道临出门了,却被皇上叫进宫里去了,只好叮嘱小的赶紧过来接您。还望宋小姐不要见怪才是。” 宋积云蹙了蹙眉。 不太喜欢这样的意外。 但当着像邵管事这样当差的人,她肯定不会说什么,但也没客气地说什么“皇命难为”,只是笑着向他道谢,说着“麻烦你们了”,就上了车。 郑全等人则有的随宋积云进城,有的留下来和元允中派来的小管事装卸随船的箱笼。 等他们到京城,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洪熙辞了宋积云,带着洪照,说要去白纸坊,曹大人就住在那边。等他们安顿好了,再来找宋积云道谢。 宋积云和他寒暄了几句,跟着邵管事去了元允中给她安排的宅子。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元允中给宋积云安排的房子在祥福寺附近的口袋胡同。从朝阳门过去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可离元允中住西江米巷却一个在东边,一个在南边,过去要穿过大半个京城,怎么也得两个时辰。到那做窑坊的杨梅竹斜街二条胡同就更远了。但它离她要去办事的造办处却很近,坐轿子两刻钟就能到。 王华一面指着路,一面道:“您看,那儿就是酒醋局,酒醋局旁边是织梁局,不要说造办处了,二十四衙门都在这边。甚至有很多大太监在外置办的房产也多在这边。” 他说着,还压低了声音,指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宅子道:“那儿就是司礼监大太监秦芳的私宅了。” 宋积云讶然,多打量了两眼。 转过了街角,就到她落脚的地方。 灰扑扑的墙,黑漆如意小门,看着也很不起眼,进去之后才发现,屋子里一溜的楠木家具,青色地砖,红柱绿窗青纱帷帐,收拾得整齐且雅致。两进的院子,旁边有个小花园不说,小花园里还有个半亩大小的湖,湖边杨柳青青,湖中荷叶层层叠叠,红色的锦鲤在碧绿的荷叶下悠闲的摇曳,十分惬意。 若她只是个普通的景德镇女孩子也就罢了,偏偏前世她在京城生活了十几年,知道一个像这样有活水的院子是多难得。 她不由对邵管事道:“您有心了。” 邵管事诧异,没想到宋积云居然有这样的见识。 他忙道:“我这也是听公子的吩咐。” 宋积云同他客气:“就算是公子的吩咐,能找到这样一个宅院也是十分难得的。” 她打赏了邵管事两个封红。 邵管事见那封红轻飘飘的,一时拿不准是什么。可等到他回到自己屋里,发现是两张二十两的银票时,还是大吃了一惊,寻思着他们家公子是不是找了个巨贾。 这都是后话了。 宋积云一直没有看见元允中,颇有些奇怪,问邵管事:“公子可说了什么时候过来。” 邵管事看样子也有些困惑,道:“我去接您的时候公子曾经吩咐过我,说他一出宫就去接您的。” 可到如今也没有看见踪影。 他道:“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宋积云点头,送走了邵管事,在正院安顿下来。 只是她刚刚梳洗了一番想睡个觉,王华神色凝重地小跑了进来,低声道:“宋小姐,造办处的来了人,让你赶紧过去。” 宋积云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寻常。 但她没有和造办处的打过交道,只能问王华:“从前可有这样的事发生?” 王华道:“来传话的是造办处的一个小吏,我打听清楚了,说是那边要烧几百件甜白瓷,一直等着您来,专程派了人在朝阳门盯着呢!” 可这也太急了。 王华给她出主意:“要不,我拿了老太爷的名帖跟着您一道过去瞧瞧。邵总管那里,我也派人去报个信。” 也只能如此了。 宋积云换了件衣服,和王华一起坐轿子去了造办处。 造办处和他们路过的酒醋局隔着两个胡同,地方不大,门脸也小,一块白色的牌子写着黑色的字,十分的简陋。要不是王华陪着她过来,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等王华去报了名号,那边厢房急匆匆地走出来了个三十来岁,穿着绿色七品官员补子的男子,他高声道:“是景德镇的宋老板来了吗?快,快跟了我去。” 结果他朝宋积云望过来,顿时有点傻眼,道:“是女的!” 宋积云忍俊不禁,道:“我是宋积云。” 那人眉头顿时锁了起来,喝斥着接待宋积云的小吏:“这是谁办的事?不是胡闹吗?事先也不说是个女的,到时候怎么安置?” 那小吏苦着脸道:“下官也是见到人才知道。要怪也得怪御窑厂,事先也没说个清楚。” 那官员十分为难的样子。 这场景有点像前世她在公司实习时,出了纰漏的样子。 宋积云一颗心反而定了下来。 她主动道:“不知大人叫我来做什么?” 那官员想了想,无奈地道了声“算了”,吩咐她:“你随我来!” 王华不动声色地跟在了宋积云身后。 三个人越过重重庭院,最后停在一处小院子里。 有小太监去禀告。 王华小声嘀咕道:“怎么是太监?” 那官员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连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对面厅堂的帘子一撩,走出个太监来。 王华只看见了一眼,就愣住了,直到那太监走近了,他才回过神来似的,冷不丁地道:“秦,秦大人,怎么是您?” 宋积云愕然。 秦大人却瞥了王华一眼,迟疑道:“你是?” 王华忙给秦大人行了个礼,道:“我是镜湖先生府上的小厮。” 秦大人闻言就笑了起来,道:“你这是在宋小姐身边服侍了!”说着,他不待王华回话,已冲着宋积云颔首,道:“宋小姐,请跟咱家来。” 宋积云一头雾水。 王华生怕她吃亏,匆匆拉了拉她的衣袖,高声道:“宋小姐,这位是司礼监秦大人。” 还怕她不知道,朝她无声地说着“酒醋局”。 宋积云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位秦大人就是如今圣上面前第一红人,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秦芳。 元允中一直没出现,造办处的专门派了人在朝阳门盯着她,秦芳亲自领她进宫。 她就是再弄不清楚状况,也知道这事不简单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谁要见她? 宋积云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与元允中有关系。 除了他,她也不认识什么显赫的人物了。 她笑盈盈地给秦芳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笑道:“有劳您了!” 佯装不知道秦芳是什么人的样子。 至于事情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了,她只能寄希望于去的路上打听点什么。 秦芳显然对她的态度还算是和蔼的,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她去了神武门。 造办处的官员和抓耳挠腮的王华被留在了原地。 宋积云打量着四周,笑道:“没想到皇宫是这个样子的。” 一副小姑娘初到宝地的好奇和雀跃。 加之她相貌艳妍,少有人会讨厌这样的宋积云。 秦芳也不讨厌。 他还笑吟吟地问宋积云:“那你想象中的皇宫是怎样的?” 宋积云沉吟道:“没想过!我从没想过我会进宫。” 她睁大了清澈澄净的杏眼,悄声道:“秦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秦芳笑得狡黠,道:“小姐随我过去就知道了。” 宋积云原也没指望着她一句话就能让人家对她另眼相看,透露点什么。她这么做,不过是想和秦芳搭上话。闻言她笑道:“我这还是头一次进宫,紧张得很,还有点有害怕。您能不能指点指点我,我等会到了地界都该注意点什么?” 秦芳在这宫里不知道见过多少人精,就算如此,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小姑娘在他遇到的人里面,这机灵劲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混得太差,何况他是非常清楚宋积云为什么会进宫的。 他当然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 “你到了地方老老实实就行。”他道,“贵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自作聪明。” 贵人吗? 在宫里能被称为贵人的是什么人? 别自作聪明又是什么意思呢?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 尽管跟着秦芳七弯八扭地转着弯儿,她还是凭着前世的记忆发现自己此时应该在永寿宫附近。 她心怦怦乱跳。 她的历史虽然学得不怎么好,但此时的皇帝应该是住在乾清宫的,这后宫住的全是嫔妃。他们又是从紫禁城的后门神武门进来的。 难道她是要去见万贵妃? 这个念头一起,她被吓了一大跳。 先不说万贵妃性情如何,就那宁王求了万贵妃的侄儿万慎说人情,而元允中却在她来京城的关头被叫进宫里就没有了音讯,她心里就开始忐忑起来。 她不由在心里琢磨起来。 耳边却传来秦芳带着几分笑意的提醒:“宋小姐,小心脚下。” 宋积云忙回过神来低头朝脚下看去。 脚下一马平川,连片落叶都没有。 宋积云知道这是秦芳在提醒她,忙笑道:“多谢秦大人。” 秦芳暗暗点头。 果然是个聪明人。 两人转眼就进了个院子,有模样伶俐的宫女迎上前来,笑盈盈地给秦芳行礼,道:“秦公公,娘娘正在等您呢!”她说着,朝宋积云望过来,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常言说的好,宰相门房七品官。 她如今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宋积云朝那宫女笑着福了福,跟着秦芳和宫女绕过了影壁,进了个宽大的院子。 院子里两株海棠花树郁郁葱葱地发着新芽。 她被带进了正房的厅堂。 宋积云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多打量厅堂的陈设,只听那宫女笑道:“秦大人稍候,我这就去通禀。” 秦芳笑着应了一声。 东边次间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有人撩了帘子出来,笑道:“娘娘请了秦大人和宋小姐进去。” 秦芳笑着应诺。 宋积云依旧没有抬头,跟着他进了东次间。 一阵苹果的芬芳扑鼻而来。 有好奇的声音笑道:“这就是那位景德镇烧瓷的宋小姐了?” 秦芳笑着应“是”,声音里带着几分谄媚:“咱家特意叮嘱了造办处,让一进京就带进来给您瞧瞧。” 宋积云听了,正犹豫着行个福礼还是跪下来磕头行个大礼,那女声已道:“过来,我瞧瞧。” 她干脆上前几步,抬起头来。 坐在罗汉榻上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身材高大,皮肤微黑,不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十分的普通。若不是旁边站燕翅般站着七、八个宫女,乍眼一看,还以为是个村妇。 宋积云虽然极力掩饰,还是露出些许的惊愕。 那妇人见了,就笑着对站在旁边那个带他们进来的宫女道:“的确是个机灵的。只是不知道听谁说了些什么,看见我人都傻了。” 宋积云一个激灵,吓出了一身冷汗。 万贵妃显然误会她听了不好的谣言。 而万贵妃一辈子都在被人非议。 秦芳明明已经警告过她,她却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 宋积云窘然,脑子飞快地转着,面上却不显,蹲下身去给万贵妃行了个福礼,满脸茫然地望着万贵妃和秦芳、宫女,一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万贵妃有片刻的迟疑。 宋积云就求救般地望着秦芳,好像是在问“这是谁”又不敢问的样子。 万贵妃看着眼底闪过些许的满意。 秦芳这才笑着对宋积云道:“还不赶紧拜见贵妃娘娘。” 宋积云行了大礼。 万贵妃笑着道“起来”,但还是没有忍住问她:“你刚才看见我发什么愣呢?” 从这就可以看出万贵妃并不是个宽和的人。 宋积云打起精神来恭敬地道:“民女没想到宫里的娘娘们都这样的朴素。” 或者是因为她在万贵妃心里不是什么重要的,万贵妃见她只是梳个寻常的纂儿,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海棠色织锦褙子,什么首饰都没有戴。 她面露惊讶,笑着问宋积云:“那在你心里,我应该是怎样一副打扮才好?” 宋积云认真地摇头,道:“民女不知道。民女从来没有想到会进宫,会见到娘娘。只是乍眼一看娘娘穿了件和我堂姐一样颜色的衣裳,我一时没回过神来。” 她原本想说像她母亲一样的衣服,后来想想,年纪大的人应该都喜欢别人说她年轻,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堂姐。 万贵妃果然笑了起来。 她对秦芳道:“瞧这小嘴,真会说话。难怪能让元大人为了她连小元大人都敢顶撞。” 秦芳只是陪着笑。 宋积云却是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怎么她和元允中的事还闹到了万贵妃面前来了。 不过,万贵妃这话里透露的信息却于她非常不利。 顶撞……等同忤逆,等同不孝。 这锅她才不会背。 “娘,娘娘。”她像被吓到了似的,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的,“您是说,元大人为我,顶撞了……” 万贵妃狐疑地看着她。 她不动如山地任万贵妃打量,直到万贵妃开始怀疑自己似的,犹豫地转头问秦芳:“这姑娘不会什么也不知道吧?” 秦芳是不相信的,可两个照面就能扭转万贵妃的印象,他就更不愿意掺和进去了。 他沉吟道:“奴婢还真不好说——宋小姐刚刚进城,还没有来得及换件衣服就被我叫进来了。” 万贵妃点了点头,对宋积云道:“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元大人为了娶你,不顾他父母的反对,进宫求皇上给你们赐婚的事?”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闹得这么大吗? 宋积云讶然,面上却很是恭敬,道:“民女不知。” 万贵妃却不放过她,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办?” 宋积云喜欢敬着别人,那是因为她敬着别人,别人也会敬她。彼此你来我往的,大家都高兴不好吗? 可若是让她一直单方面的付出,时间长了,她也会有点烦。 “元公子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能辜负他呢?”她有点故意地叛逆道,“自然是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万贵妃居然没有不悦,而是听着一愣,慢慢地红了眼睛,道:“你说得对。因为这件事,小元大人都找到宫里来了,他可是半句都没有松口。他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他。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也得趟过去。” 宋积云欲言又止。 她突然想起来,万贵妃一直以来都被那些朝臣弹劾。 万贵妃不会是和自己共情了吧? 她思忖着,万贵妃已一把将她拉住,热情地道:“好孩子,你别怕。皇上已经答应给你们赐婚了。你只管等着回去做新嫁娘好了。谁也别想把你们给拆散了。” 这可真是……让宋积云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不管怎样,她和元允中的事也让两位贵人操了心的,她不是那不懂好歹的人。她立马给万贵妃行着福礼,道:“多谢娘娘!多谢皇上。” 万贵妃此时一副看她哪里都顺眼的模样,笑着对秦芳道:“你看这孩子,嘴真是甜。先谢我,再谢皇上。不知道等会见到了皇上,也不知道是先谢皇上还是先谢我了。” 宋积云干脆笑道:“当然也是先谢您了。皇上日理万机,哪里有工夫管臣子的婚事。若不是有娘娘帮着我们说话,皇上怎么会帮元公子赐婚。” 万贵妃听了喜笑颜开,这才温声问起了她家里有几口人,家里的人都是做什么,怎么和元允中认识的等等。 宋积云一一答了,甚至在讲起她和元允中怎么认识的时候,还有意说起了宁王报复元允中的事:“要不是因为元公子为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怎么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和元公子在一起。” 她还佯装着抹了抹眼泪。 万贵妃估计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愕然之后撇了撇嘴,对秦芳和那宫女道:“我就说那宁王不是个老实人。他前几天还在我面前哭诉,说什么他从前不知疾苦,花钱大手大脚的,如今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钱,一时起了贪念,才会走私瓷器的。还让我在皇上面前帮他说说好话,他以后一定孝敬我。”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 宋积云立刻大惊失色,道:“娘娘没有相信他吧?” “那当然,”万贵妃不以为然地道,“他当我是那养在深闺没有见过世面的寻常女子。就算没钱,他挖的也是皇上的墙角,贪的也是皇上的银子,我怎么会帮他说好话。” “正是,正是。”宋积云忙道,“还是娘娘英明,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不是皇上的,哪里就轮得到他伸手伸脚的。” “你说的没错。”万贵妃觉得找到了知音似的,话越说越深,“偏偏朝中的一些大臣还帮着他说好话。说什么皇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应该宽宏大量些,只要宁王老老实实地呆在藩地,小惩一番就行了。” 宋积云怎么会错失这个机会。 她当然要把宁王往死里按啊! “您说的这些,民女也不懂。”她真诚地道,“不过,我们那里称呼‘县令大人’都称‘父母官’,那皇上就是最大的‘父母官’,那天下的臣民就好比是皇上的儿子了。可若是儿子犯了错,做父母的不好好管教,他多半会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肯定以后还会再犯。其他的儿子见了,觉得既然这不是什么大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有样学样。 “你也这么想,他也这么想。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皇上要是管,那些人想,怎么宁王犯事就只略微惩诫一番就可以。我犯事就要按律行事?会觉得不公平。皇上要是不管,家里的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他们这样造,皇上这个做父母的岂不是要吃大亏?!” 万贵妃没有吭声。 宋积云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明显了。 万贵妃突然一拍大腿,道:“你说得有道理。的确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吩咐其中一个宫女,道:“你去看看皇上在干什么?若是皇上得了闲,让乾清宫服侍的来吱一声。” 那宫女应声而去。 宋积云却在心里琢磨,也不知道元允中是个什么情景?他现在在干什么?万贵妃说他请皇上给他们赐婚,是不是因为他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他没有办法了,只好用这一招? 她心思万千,看见有宫女给万贵妃续茶还主动伸手帮忙。 那宫女肯定不会要她动手。 万贵妃见了,就让人端去凳子给她坐,还让人拿了樱桃给她吃。 宋积云谢了又谢,夸了樱桃好吃,还趁机和她聊起天:“我还是第一次来京城。我们景德镇这个时候都穿单衣了,但京城还要穿夹衣……城楼也巍峨雄伟,闻所未闻……也不知道造办处是怎么安排的?有没有空出去走一走?我来得匆忙,还没有来得及看看我周围都有些什么吃的喝的玩的。” 她想知道她进京是万贵妃假传圣旨还是恰逢其会。 万贵妃望向秦芳。 秦芳赫然,道:“造办处那边是怎么安排,我等会让去问一声。” 可见造办处的差事是真的。 好歹进京不是场闹剧。 她暗暗松了口气。 去乾清宫的宫女回来回话,道着:“皇上在和三位元大人说话,奴婢已经传了话进去,皇上说,他送走了三位元大人,就立刻来见您。” 三位元大人? 宋积云猜测是哪三位元大人。 万贵妃闻言,神色开始有些不自然。 宋积云的心顿时高高地吊了起来。 万贵妃轻轻咳了一声,犹豫道:“宋小姐,叫你进宫,除了给你和元大人赐婚,还有一件事。” 宋积云恭谦地道:“请您吩咐。” 万贵妃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是这样的。小元大人,就是元允中的父亲,他不是不同意你们的婚事。而是他和王夫人成亲的时候就答应了王镜湖王大人,会过继一个儿子给王家。可他和王夫人成亲这么多年,只生了元允中一个儿子。小元大人自知失言,曾经许诺王大人,让元允中兼祧。” (本章完) 第三百章 兼祧?! 是她理解的那个兼祧?! 宋积云难掩惊讶。 因为子嗣艰难,一个家族里几房兄弟才生了一个儿子,想过继个近亲嗣子都没有人选,就一个男子继承几房的宗祧,娶几房妻子,生下来的孩子继承各房的宗祧。 元允中要兼祧。 也就是说,元允中要同时娶两房妻子,而且在宗法上一个属于王家,生下来的孩子继承王家的家业。一个属于元家,生下来的孩子继承元家的家业。 最最重要的是,这两位妻子都是是元允中的结发妻子,享受元配的待遇。 “怎么会这样?”她没能忍住跳了起来。 万贵妃估计也觉得这件事不够磊落。她有些窘然地笑道:“皇上向来宠信元允中,他这次去江西办事,又办在了皇上的心坎上。皇上有意提拔他做小九卿。可元允中和小元大人这几年为了他的婚事闹得不可开交。上次元允中离京时,小元大人还说要弹劾他。” 也就是说,元允中是知道这件事的。 宋积云嘴唇抿得紧紧的。 “二十四岁的官员不常见,二十四岁的小九卿那更是凤毛麟角。”万贵妃劝她,“你既然和元允中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荣,你就得为他着想才是。千万不可让小元大人弹劾元允中。百事孝为先。他要是在这上面有了瑕疵,就算是皇上想庇护他,朝中的那些大臣也不会放过他。何况他年纪轻轻坐到了高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妒忌他,想拉他下马了。关键时候,你可别犯了糊涂!” 像万贵妃这样一呼百应的人出面劝和,你要是敢和她对着来,不给她面子,她肯定会非常不高兴的。 宋积云和现在的人在想法上原本就隔着一层厚厚的壁垒,她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别人也不可能轻易就改变想法。与其争论谁对谁错,面红耳赤还没有个结论,不如敷衍了事。 “我明白。”她真诚地道,“多谢娘娘指点。” 万贵妃见她接受了似的,松了口气,开始倒苦水:“我何尝不知道这样委屈了你。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元允中愿意为你求到皇上这里来,那就是用了十二万分心的。你下去之后也别和他吵和他闹的,好生生一块儿商量,看看你是做元家的媳妇还是做王家的媳妇?” 她还给宋积云指路:“要紧是另一房的人选是谁?这要是选对了,你一辈子舒舒坦坦的,元允中也好,他们元家也好,王家也好,甚至是元允中的另一房妻儿,都要承你的好。这要是选得不对,你后半辈子就等着受气受累吧!” 宋积云低顺着眉眼:“多谢娘娘,我回去了之后会仔细琢磨琢磨的。” 万贵妃听了直叹气,拍着她的手背道:“委屈你了。”还很难得的给了她一个承诺,“若是有什么为难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宋积云能感觉到她的善意,略一思忖,给万贵妃行了个大礼,郑重地向万贵妃道了谢。 等她从万贵妃的昭德宫出来,连秦芳也不由羡慕:“贵妃娘娘还从来没有这样提携过谁。宋氏,你可要把握住了,别让贵妃娘娘失望。” “多谢秦公公指点。”宋积云也不吝啬地向秦芳道谢,“我在哪里等元公子?还是我先回去?” 刚才万贵妃告诉她,元允中的父亲元浩然听说元允中进宫请皇上赐婚,忙递了牌子也追进宫来,要皇上做主,再给元允中赐一门亲事。元允中不同意,元浩然就跪在皇上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弄得皇上没办法。她为了给皇上解忧,这才主动来劝宋积云的:“原本只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让元大人为了你,嚷着要去景德镇做个小小的五品县令。” 元允中和元浩然还在乾清宫,都摆出了一副皇上不答应就不走的架式。 “皇上自然是想让元允中如愿的,可又不愿意面对上小元大人那张嘴。”万贵妃说起这件事时显然也很头痛,“要知道,小元大人是御史出身,引经据典,随口就来。真真是死的能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极其善辩之人。他要是开了口,没几个人能顶得住。” 宋积云就猜测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个结果的事。 秦芳却笑道:“允中大人不就是怕委屈了你吗?你如今也答应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可以等等元允中。 宋积云却觉得元允中不会妥协,哪怕他得到她“答应”的消息。 一来这是违背元允中的原则;二来,她相信元允中应该知道她是在什么情况下“答应”的。 “我还是不等他了。”宋积云含蓄地道,“元公子应该没有这么快出来。只是不知道造办处什么时候下衙?我这个时候去合不合适?” 秦芳还以为宋积云是不想在这种情景下和元浩然见面,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道:“造办处请了各地的工匠进京,要过两天才开始正式招集你们述事。造办处应该会派了小吏去告知你们的。” 宋积云谢过秦芳,由个小太监陪着出了宫。 造办处的那个官员还在神武门旁等着,见她出来,打量了她好几眼,试探着向她打听秦芳为何找她,她进宫去见了谁。 宋积云想着很多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她既然担惊受怕的进了次宫,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去见了贵妃娘娘。”宋积云小声道,“说是娘娘想知道是谁烧出了甜白瓷。” 那官员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自我介绍道:“我姓王,在造办处瓷器司做主薄,你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 宋积云道了谢,随口就问起了百匠进京的事。 王大人不仅告知了他们去造办处报道的时候,还告诉了她一些内幕:“皇上得太皇太后照拂良多,这次虽说是给太皇祝寿,可皇上也不想忽略了太皇太后,有意给太皇太后烧尊观世音像。除了你们景德镇,还叫了德化和龙泉的人。到时候你们谁烧得好就用谁的。” 福建德化烧出来的瓷器叫德化瓷,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烧观世音像。 宋家所谓的“祭白瓷”,就是德化瓷。 而龙泉的青瓷在浙江丽水,集哥窑、汝窑之众长,以釉色优美雅致著名,他们最擅长的是烧坛坛罐罐。 很多人喜欢用龙泉青瓷烧灵骨塔。 而太皇太后年纪不小了。 宋积云目光微闪。 看来造办处的差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宋积云出了宫,直接回了口袋胡同。 秦芳却在乾清宫外等了一会儿。 如今元浩然掌管着工部,前些日子,他有个侄儿接了工部的一个差事,他寻思着等会儿元浩然出来了肯定心情不太好,他陪着说上几句宽慰的话,等他侄儿去工部交差的时候,他也能给侄儿在元浩然面前说说好话。 谁知道他在外面等了快半个时辰也不见元允中或者是元浩然出来,他忍不住朝着在乾清宫当差的小太监招手:“你去看看元大人和元阁老什么时候能出来?”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溜进了乾清宫的偏殿。 不一会来给秦芳回话:“两位元大人还在那里争执不下,皇上都快要支持不住了。最多再半个时辰就应该会出来了。” 秦芳讶然。 脑海里突然回响起了宋积云的话。 她说,就算元允中知道她同意了他兼祧,他也不会这么快出来的。 可见她是算准了元允中不会改变主意的。 秦芳不禁沉默了片刻,那小太监还讨好地告诉他:“皇上悄悄地让人去给万贵妃传话,让万贵妃赶紧找个借口把他叫回宫去。元大人和元阁老互不退让,皇上也没有了办法。” “知道了!”秦芳点头,又在宫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亲眼看见万贵妃宫里的宫女进去了好一会儿,元允中和元浩然父子这才互不理睬地从乾清宫出来。 那元浩然还在那里冷笑威胁儿子:“你别以为你不答应我就没办法。我不过是不想让另一房娶进来被宋氏压一头,以后于子嗣不好看罢了。” 元允中面容冷峻,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元浩然气得在他背后大喝:“你给我站住!” 元允中置若罔闻,径直往前走了。 元浩然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秦芳忙上前扶了他:“元阁老,息怒,息怒。您这要是气坏了,王夫人可怎么办?” 元氏父子都有一副好相貌。元浩然此时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依旧身材高大挺拔,头发乌黑亮泽,面容英俊儒雅,不知情的人看见他和元允中站在一起,还以为他是元允中的哥哥。 他闻言不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待到胸中恢复了平静,这才朝秦芳道谢:“多谢秦大人!让您看笑话了。” 他的温和有礼也是出了名的。 “看您说的。”秦芳笑道,“元大人这也是太年轻了的缘故。” 元浩然是典型的文人作派,不太喜欢和秦芳这样的宦官来往。 他摆了摆手,和秦芳寒暄了几句,就出了宫。 那边元允中怒气冲冲一直快步出了禁宫,心情才平静下来。 他左右瞧瞧,没有看见宋积云,问等在外面的邵青:“我不是让你盯着点口袋胡同那边吗?” 邵青道:“那哪能!宋老板是随着造办处的人进的宫,万贵妃要见他,别说是我,就是皇上也拦不住啊!我一听说就让人去打点了。宋老板是什么人啊,三言两语就搞定了万贵妃。万贵妃还许诺,若是有为难之事,可以去找她。只是我以为你会很快就出来,怕你没车用,没敢离开罢了。” 他补充道:“宋老板回了口袋胡同。那边还有王华服侍着,那小子,从小跟着镜湖先生在京城,三教九流谁不知道他是谁,在京城,比我好使多了。您不也把他留给了宋老板用吗?” 他这样说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从前元允中和元浩然吵架的时候,元浩然管不住元允中,就喝令家里的仆从不允许服侍元允中,有一次元允中硬生生地从红螺寺走回了西江米巷。那时候镜湖先生在外游历,元老太爷知道后,把元浩然和元家的仆妇都骂了一顿。 元允中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跳上马车和邵青去了口袋胡同。 宋积云算准了他肯定会过来,让厨房给他留了乌鸡花胶汤,却关了垂花门没见他,让香簪出来传话:“兼祧之事既然能吵到皇上那里去,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既然有这隐患,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懵懵懂懂地就闯了进去。还好万贵妃是个好说话的,若是那万贵妃一意孤行,非要替皇上出这个头,让我从你们家已经先定好了的世家小姐里挑一个共效娥皇女英,我又应该怎么办呢?” “公子还是把家里的事处置好了再说吧!” 元允中自知不对,沮丧地站在垂花门前,像那被风吹霜打过的桦树,对香簪道:“那你跟你们家小姐说一声,我把这件事办妥了就来见她。让她别生气。” 香簪同情地点头。 元允中垂头丧气地走了。 香簪不忍,回到书房即道:“大小姐,元大人多半是不得已。您看,他在皇上面前也没有退让,可见对您还是一心一意的,您这样,就不怕伤了公子的心。” 宋积云一面写着造办处差事的难处,一面心不在焉地回道:“这是我的错吗?” 香簪猛地摇头。 宋积云道:“既然如此,为何要我承担?” 香簪皱着眉,觉得他们家小姐虽然说得有道理,可又有哪里不对劲。 宋积云却已经把这件事抛到了一旁,吩咐她:“你去请了郑管事进来,我有事要他帮忙。” 香簪应声而去。 郑全已经听说兼祧的事,进来就道:“大小姐,我已经问过王华了。他说,从前元家是有意让元公子兼祧来着,元公子也觉得无所谓。后来元公子有意和您结亲,觉得这样对您不敬,就写了信回来,说为家宅平安,可以婚后过继。 “元家的长辈怕元公子和小元大人一样只得一个独子,镜湖先生年龄大了,怕是看不到嗣孙长大成人了。因而不同意这样的办法。 “元公子回京后,和镜湖先生、元老太爷都深谈了几次,两位老人家也都改变了主意。只是那王夫人,觉得对不起王、元两家,几次以泪洗面,还去了潭柘寺拜佛,小元大人因而气恼元公子不听话,这才有了此番争执。 “那王华说,让您放心,只要他们家公子拿定了主意,小元大人就没有一次能赢的。” 宋积云淡淡地“嗯”了一声,将手中写好的纸条递给了他,道:“你去看看谁代表德化瓷和龙泉瓷进的京?他们又都在哪里落脚?如今又都是什么个状况?越详细越好。” 郑全哑口无言。 宋积云还强调:“越详细越好。”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章 郑全见宋积云一脸严肃,交待的也全都是正事,摸了摸脑袋,不敢多问,只好拿着纸条出了门。 宋积云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起身,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算你眼头亮。”她喃喃自语道,“从宫里出来就赶了过来,还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她和元允中的事,还是等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理顺了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她先是去了杨梅竹斜街认了个门。 元允中给她找的是个五进三路的大院子,原本是个做漆器的,库房、水井、作坊、房舍一应俱全,只需要简单的修缮,买些日常嚼用就能搬进来了。 周正一面指着各处一面道:“按照我们窑厂的规则,泥料的库房和釉料的库房分开,泥料由小项师傅管着,釉料由宋明管着……小郭师傅领着他的几位师傅和师侄住在东跨院西边的厢房……昌江帮已在开始着手砌窑了。只是北方的天气比我们那边要干燥很多,这窑干得快,只怕那窑火烧起来也快。得瞅着工夫赶紧试着烧几炉窑才行。” 那小项师傅是项阳的儿子,小郭师傅则是郭子兴的族侄,宋明则是宋家的子弟,他们都是从小在宋家窑厂学艺,手艺在景德镇都是数一数二的窑工。这次为了进京过五关斩六将选拔出来的。 宋积云点头,在前院的葡萄架下和周正说着话:“这些事你交给小吴管事看着就行了,你这几天多进城走走,给宋家窑厂在京城选个铺面,我们在这边开个分铺。” 周正来前就知道她的打算,这两天私下里也没四处走动打听消息,闻言道:“我看这边多是用德化瓷或者是龙泉瓷,我们景德镇做的是高温瓷,成本是他们快两倍,要在这边立住脚跟,怕是要打通官宦或者是簪缨世家的路子。” 而元家的事他已经听郑全说过了。 不来京城他还不知道。原来那元公子的外祖父曾经主考过三次春闱,又曾在吏部做过二十几年尚书,门生故交遍朝野。而现在的元家老太爷并不是元公子的嫡亲祖父,而是堂祖父。不过因为元公子这一代已经是四代单传了,和元家老太爷这一支一直没有分家,因而还在一起排序而已。这位老太爷也不简单。几经贬官,几经起复,最终是从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上退下去的。他有一个儿子三个孙子,全都是两榜进士。儿子更是做了十年的国子监祭酒。 他们要做京城权贵们的生意,就没办法绕过两家。 宋积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道:“你不用管这些,我们先准备着。京城的铺子不是那么好租的。背后多是权贵之家把持着。有些地方你看着门可罗雀,可人家的生意未必在这上头。有些人家你看着客似云来,未必赚到了钱。 “你也别自己一头雾水的乱闯。请个牙人。能在京城开牙行的,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些银子不能省。” 周正应诺,外面隐隐传来喧哗声。 宋积云皱眉,道:“怎么回事?” 宋家的人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这几天都遵照她的叮嘱没有出过门,就怕是没摸清左邻右舍的底细,横生出枝节来。 周正身边的小厮机灵地跑了出去,然后很快就折了回来,回她的话道:“是有人在外面窥视。说是早看好了这宅子,没想到犹豫了几天就被人租了去。想问问我们家是做什么的?想打探我们家底细。何师傅不愿意和他们多说,他们居然在门前闹了起来。” 这是江湖上常使的手段。 先和你起口角闹起来,甚至是动手动脚地出点血,然后大伙儿一道告去衙门,看你们家后面是谁在撑腰。要是有人没银子,就拿重金砸下来,砸到你心动为止。要是有银子没人,就找了官衙的人给你施压,让你没办法只能让步。 这是有人看上了她这院子。 宋积云道:“那伙人是做什么的?” 小厮有些得意洋洋地道:“何师傅套他们的话,好像是从福建那边过来,和我们家一样,也是烧瓷的。” 从福建过来,烧瓷的,不会这么巧,是德化瓷的人吧? 宋积云寻思着,等了一会儿,门口安静下来。 她吩咐那小厮:“去,请了何大志过来。” 小厮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和何大志一起过来了。 “大小姐!”何大志给宋积云行礼,道,“您别担心,我已经派了人跟过去,肯定会把那几个王八蛋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的。” 宋积云点头,又交待了周正一些琐事,这才回了口袋胡同。 香簪正脚盼着她回来。一看见她扑了过来,道:“大小姐,大小姐,造办处有人送了公文过来,说是让您后天一早去造办处报到。” 宋积云一面颔首,一面往里走,道:“那你吩咐下去,把我去造办处的衣服首饰,车马打赏准备好了。” 香簪脆生生地应“是”,郑全和何大志居然一道走了进来。 宋积云挑了挑眉:“你们怎么走到了一起?” 郑全和何大志一道给她行了礼。何大志道:“大小姐,我派了人去摸那群人的底,不曾想遇到了郑管事,就干脆一起来给您回话了。” 宋积云的目光落在了郑全身上。 郑全道:“您不是让去查德化瓷和龙泉瓷的人吗?那天找上门的就是那德化瓷邓家的人。都察院副都御史刘大人是德化人,邓家正是靠着这位刘大人发的家。他们敢去堵我们家的门,估计也是仗着刘大人的权力。” 都察院副都御史是都察院副职,正三品,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台面上的人了。 宋积云“嗯”了一声,问何大志:“他们现在还打我们那院子的主意吗?” 何大志笑道:“那附近都是些作坊,像我们院子那么好的地段,那么大的地方的院子,数来数去也不过两、三个,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不过,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元公子。” “什么?!”宋积云愕然。 何大志大笑:“我怕那邓家的人使出什么手段,越过我们去找房东,特意请牙行去查了查,原来,那院子前些日子被元大人买了下来——我们那院子的房东是元大人。” 姐妹们,这几天在试着用作家助手发文,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的章节没有发出去,今天再发一遍……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宋积云没有吭声。 这倒像是元允中的作派。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何大志没有注意到宋积云的沉默,还在那里眉飞色舞地道:“那帮王八羔子还想放冷箭。前天晚上朝着我们院子里丢了好几条竹叶青,要不是香叶眼睛尖,戴四时差点当成菜花蛇。” 宋积云一愣。 郑全已急急地道:“刚才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有没有人受伤?” 何大志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不是还没有摸清楚那帮人底细,怕告诉了东家,让东家心里着急吗?那香叶从小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的,班子里还有卖蛇药的,不要说是菜花蛇了,就真是竹叶青,我们也不怕。” 到底是下作手段。 宋积云眉头微蹙,道:“若是他们再使出这样的手段,你们就去报官。” 可能不会有什么作用,但至少让那些人知道,他们是不畏惧打官司的,那些人多多少少会收敛一点。 何大志应诺。 郑全和宋积云说起了邓家的情况:“由邓家三少爷领着进的京,但去造办处报到的是他们家的七老爷。我打听过了,这位七老爷是个瓷痴,除了烧瓷,其他的事一律不管。邓家怕他出了德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特意派了这位三少爷陪着他进京。 “邓家干的这些龌龊事估计是这位三少爷的主意。 “邓家一共来了三十六个人,就住离我们不远的煤市口,挤在个四间小平房里,连个转身的院子都没有。每天早晚那煤车来来回回不停,鞋面上都是煤灰。只在造办处不远的高升客栈给邓七爷和他身边服侍的两个随从租了两间客房。 “至于龙泉计家,则住在隆福寺旁的钱粮胡同。那边离造办处也很近,坐轿子不到两刻钟就能到。他们家领头的叫计双湖,以擅长烧制各种杯盏闻名。他们家跟着计双湖到京城的工匠也住在琉璃厂附近,叫计家大院。我打听过了,据说就是他们计家的宅子。”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苏浙一带文风鼎盛,那计家自从发了家,就不惜重金聘请先生到家里坐馆。如今族里已经出了三个秀才,一个举人,更频频和耕读世家联姻,资助寒门学子举业。那计双湖的母亲就是秀才之女,他的舅舅更是在计家的资助下金榜题名,如今在山东的莒州做知府,与顺天府尹更同窗兼亲家。” 若是论背景,计家才是真正有背景的人家。 宋积云带着他们两个进了书房,让香簪去沏了茶,道:“计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郑全摇头,道:“计双湖自进京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计家大院,听说已经烧了一炉窑出来。他应该是想早做准备,在造办处甄选的时候一举夺魁。” 毕竟景德镇的瓷器依托御窑厂,名声大噪,向来是权贵之家趋之若鹜的好东西,不容几家小视。 只是造办处上次选瓷,还是先帝时期的事了,那个时候是李子修家代表景德镇来的。如今事是人非,他们未必摸清楚了宋家的底细。 宋积云道:“先别管邓家的人。我们赶紧把院子收拾出来,等我从造办处回来就开窑。” 北方和南方的气候、温度都大不相同,他们需要在技术上进行调整。 “何师傅,”她叮嘱何大志,“这些日子麻烦你带着兄弟们多巡几回院子,发现不对劲就报官。该怎么了就怎么了。别是邓家和我们斗起来了,倒让计家捡了漏。” “是!”何大志恭敬地抱拳,和宋积云说了几句,就急匆匆地回了斜街的二条胡同,留了郑全和宋积云继续商量着京城之行。 王华捧了一小碟杨梅进来。 个顶个的有荔枝那么大,红得发紫,就是前世,也少见这样好品相的杨梅。 宋积云不由朝外望了望,道:“已经到了吃杨梅的季节吗?” 王华嘻嘻笑,道:“是大栅栏那边章记果子园的果子,用冰冰着,一船杨梅,到了京城也就剩下不到十筐,再从十筐里挑出这么大这么好的果子,最多也就能挑个两筐出来。” 这果子得捧成金价。 而王华是绝对想不到跑去买碟杨梅回来的。 宋积云尝了一个。 酸酸甜甜的,不比前世空运的差。 以现在的人力成本,称得上一句穷奢极欲了。 她抓了几颗给郑全:“你也尝尝。” 王华脸上流露出心痛、不舍的表情。 宋积云忍不住好笑,指了那碟杨梅有意对王华道:“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杨梅,拿下去大家都跟着尝尝。” 王华到底年纪小,没忍住破防了。 “不用了。”他急急地道,“这杨梅十两银子一斤,公子好不容易抢了两斤,特意让邵青送来给您解暑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知道露了馅,忙抿了嘴,满脸都后悔的表情。 宋积云冷哼了几声,道:“你再敢背着我往家里拿东西,小心我把你交给你们家公子。” “我再也不敢了!”王华连声认错,小声嘀咕道,“我们家公子让我在大小姐身边服侍,以后我就是大小姐的人了,我肯定什么都听大小姐的。” 宋积云也就是借人用用,还不至于真把王华当成自己的随从。 她把那碟杨梅递给香簪,道:“拿下去用冰镇着,晚上吃。” 香簪应声退下。 王华这才松了口气。 宋积云继续和郑全说着事情。 王华悄摸摸地摆了盆栽,换了果盘,挂了香囊,还指使着丫鬟婆子轻手轻脚地修剪着院子里的花树。 她突然对郑全道:“你去查查,我们租的这宅子是谁名下的?” 郑全说着话被打断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恭敬地应下。 翌日来告诉宋积云,这院子是在元允中名下。 她就知道。 宋积云在心里暗哼,装着不知道的,第二天天刚刚亮就起了床,梳装打扮,吃了早饭,提前一刻钟到造办处。 造办处的门房已经有人在等了。 那人看见她眼睛一亮,道:“是景德镇来的宋小姐吗?” “我是!”宋积云答着,仔细地打量着那人。 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穿了件天青色素面湖绸道袍,身姿挺拔,皮肤白净,眉眼温润,一副读书人的样子。 宋积云不由道:“您是?”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男子笑了笑,颊边居然露出个深深的梨涡。 “我是计双湖。”他朝着宋积云揖了揖,“久仰宋老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照人,名不虚传。” 宋积云暗暗惊讶。 没想到计双湖这么年轻。 他能代表龙泉瓷被造办处招进京,可见是个有天赋的人。 她还了礼,客气地笑道:“你过奖了。不过受家族庇护,学了点手艺罢了。” 计双湖笑道:“你也太客气了。我并不是在恭维你。你烧的新青花,我也买了一个回来。是个花觚。那花觚不仅器形优势,用色也非常的大胆。是像是一滴蓝色的颜料滴入江河湖海中似的,随着水流慢慢晕染出深深浅浅的蓝色来,如流动的水,又如飘渺的云烟、山峦。是我从未见过的用法。景德镇名声远播,名家辈出,难怪你能越过那些老前辈代表景德镇来京城。” 宋积云有些意外。 门房外传来一阵响动。 她和计双湖不由都朝外望去。 只见一顶鹦哥绿的轿子停在了门外,七、八个人簇拥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下了轿子。 他抬头看了看造办处牌匾,他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上前扶了他,道:“七叔父,您小心点。我扶您进去。” 宋积云听那称呼,正怀疑他们是邓家的人,计双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压低了嗓子道:“那是德化邓家的人。年轻的叫邓允,年纪大一点的叫邓大通。邓大通这次是代表德化瓷进京甄选的。” 就这邓允往她家的院子里丢的蛇。 宋积云打量了他一眼。 五官还算周正,可眉宇间透着股凶悍之气,看样子就不是个良善之辈。 邓大通则双目无光,神色呆板,不像个工匠,反而像个书呆子。 他进了门目光就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皱着眉问那造办处守门的:“怎么还个女子在这里?” 那造办处门房之前不仅被人打过招呼,要他关照宋家的人,还得过宋家的打赏,又亲眼看见造办处的王主簿陪着宋积云进了宫,自然不愿意也不敢轻易地得罪宋积云。闻言顿时眉一竖,恶语恶言地道:“你哪里来的?指点起我们造办处怎么当差事?” 邓允忙上前赔礼,悄悄塞了个大大的红包过去,想想觉得不妥当,又塞了一个,这才道:“我这叔父做瓷器做傻了,还请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猛地见一个女人站在这里,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那门房得了打赏,神色好看了很多,却不足以让他站在邓家这一边。他不悦地道:“眼神不好就在家里呆在,别放出来乱咬,到时候惹了事你们家未必就担得起。” 邓大通大怒,上前就要和那门房理论,却被邓允死死地拽住,并低声道:“七叔父,你上京的时候答应过祖父什么?” 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还是没有说话。 邓允则朝那门房赔了半天小心,那门房才施恩般地挥了挥手,示意这件事就这样算了,然后有些殷勤地介绍宋积云:“这是景德镇来的宋老板,烧出了甜白瓷的那位。御窑厂万大人推荐,我们造办处大使陈大人亲点,论烧瓷手技那是数一数二景德镇名家。” 邓氏叔侄愣住。明显不知道宋家来的是个女子。 宋积云在心里不齿。 计双湖还知道买件她的作品,邓家却连她是男是女都没有摸清楚,也不知道是他们底气十足还是太自大了。 那邓大通敷衍地拱了拱手,不冷不热地称了声“宋老板”,道:“久仰久仰!” 邓允干脆看她目光寒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她不怀好意似的。 京城藏龙卧虎,就这样一个人,邓家还敢把他放出来。 宋积云觉得那门房的话也未必有错。 她淡淡地和邓大通打了个招呼。 计双湖则朝着邓大通揖礼,笑道:“邓师傅,好久不见。” 邓大通这才望向他,面露猜疑,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是计家的计双湖。几年不见,你长大了,和小时候区别还挺大的,你不自我介绍,我都没有认出你来。” 邓允见了,也上前和计双湖见了礼。 计双湖就向宋积云解释:“我叔父非常喜欢德化瓷的人像,寻思着能不能把瓷化瓷的捏花艺和我们家的龙泉瓷互取其长,曾经专程前往德化请教,我曾经服侍在我叔父左右,有幸见过邓师傅。” 宋积云点头。 计双湖笑道:“我们也去了景德镇。不过,你父亲不在家,我们去拜房了李子修李师傅家。我们两家烧瓷的手艺不一样,我和我叔父就没在家里多逗留。只是没想到景德镇竟然选了你进京。” 宋积云没想到计家和景德镇还有这样的渊源。她笑道:“我们景德镇有得天独厚的高岭土,能烧多色釉。你们的土质和我们不一样,只能烧单色釉,却在釉料上下工夫,也烧出自己的特色。这也算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了。” 计双湖点头,笑道:“你父亲被人称为‘妖师’,你能青出于是蓝而胜于蓝,当年去景德镇没能见到你父亲,亲耳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可见我和我叔父都错失了机缘。” 他很后悔的样子,问:“你父亲可好?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京城?” 按道理,就算宋积云能代表景德镇了进京,可做为父亲,宋积云明显还没有成亲,宋又良应该陪她一道来才是。 宋积云垂了眼帘,低声道:“他老人家去世夏天的时候仙逝了。” “啊!”计双湖大吃一惊,随后悲痛地道,“宋老板,你节哀顺变!” 宋积云点了点头。 邓允却冷笑了一声,问那门房:“陈大人什么时候到?怎么只有我们这几家人?不是说还有绣娘、漆工等手艺人进京献艺吗?” 那门房道:“你以为这里是杂耍班子啊?什么人都一股脑的全挤进来?今天陈大人只见你们烧瓷的几家。明天见那雕木头。绣娘,人家可是排在第一。前天就见过了。” 邓允唯唯诺诺的。 门房突然站了起来,小跑了出去。 有顶七品官轿抬了过来。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门房里的人都怔愣了片刻。 轿子直接从造办处的大门抬了进去,停在了造办处院子里。 那门房殷勤地撩了轿帘,点头哈腰地冲着轿子里的人说了几句话,轿杠放下,轿子里走出个三四十岁,穿着七品官服的男子。 计双湖低声对宋积云道:“是造办处大使刘大人。” 宋积云点头,和计双湖一起迎上前去。 邓允见了,目光闪烁着也忙搀着邓大通朝刘大人走去。 “刘大人!”他们纷纷朝他行礼。 他矜持地点头,目光肃然地落在了宋积云身上。 宋积云笑着上前,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刘大人不置可否地颔首。 邓允见了,忙拉着邓大通抢在了计双湖之前道:“小的是德化邓家的人,单名一个允字。这是小的七叔父。这次受招来造办处的就是我七叔父。” 刘大人“哦”了一声,朝邓大通望去,道:“你就是那个被称为‘瓷痴’的邓大通?” 邓大通满脸通红,紧张地应“是”。 邓允却眼睛一亮,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膛,献媚地笑道:“没想到大人听说过我叔父。我叔父正是邓大通,福建那一块都知道他是有名的‘瓷痴’。”说着,还拉了拉邓大通的衣襟,低声道,“叔父,刘大人在夸奖您呢!” 邓大通慌张地给刘大人行礼。 刘大人就笑了起来,宽容地道:“刘师傅不用多礼,你们家当年进贡给宫里的那尊观世音像就是通过我的手敬献给太后娘娘的。那观世音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模样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没有忘怀。” “哪里,哪里!”邓大通诺诺地道,更紧张了,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邓允见了,忙给刘大人作揖,道:“还请大人恕罪。我叔父就是这个禀性,除了做瓷,什么也不懂。不然我们家长辈也不会让我跟着我叔父一道进京,叮嘱我要我时刻在我叔父身边服侍了。” 刘大人“嗯”了一声,邓允就算是在官府过了明路,以后都跟着邓大通同出同进了。 他就得意地瞥了宋积云一眼。仿佛在向宋积云示威,告诉她邓家在刘大人面前是多么有面子似的。 宋积云强忍着才没有朝他撇嘴。 而刘大人的目光已落到了计双湖身上。 他亲切问:“那你就是计家的那个‘麒麟儿’了?” 计双湖还有这样的绰号? 宋积云好奇地望着计双湖。 那邓氏叔侄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恭敬地给刘大人行礼,道:“小的正是计双湖。” “不错,不错!”刘大人毫不掩饰对计双湖的偏爱,笑盈盈地道,“我可是听你叔父提了你好几次,说你天资过人,以后计家怎样,就看你了。今天一见,果然是少年英姿,名不虚传。” “不敢当。”计双湖忙道,“不过是家学渊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学了些雕虫小技而已。” “少年人,太谦虚就显得老成了。”刘大人亲昵地一面和他说着话,一面往正堂去。 邓允拉着邓大通连忙跟上,有意无意地把宋积云挤到了一旁。 宋积云也不恼。 大家都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摸清楚就这样急于求成,很容易吃亏的。 她默默地走在最后,支了耳朵听。 刘大人正在说计双湖的叔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姓‘计’的……你叔父有侠义之风……我那个时候还只是个童生,去岳麓书院求学,你叔父去株州,找什么醴陵瓷的传人,我们都走错路了……我盘缠用完了,你叔父请我吃了碗米粉……对我有一饭之恩……” 宋积云听得都想认识计双湖的叔父了。 邓允却脸色不太好看。 他应该是担心邓大人会偏颇计家。 待到在正堂落座,杂役上了茶,刘大人也就开始说正事了:“叫你们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烧点能带走的东西,又嫌弃宫里的画师画的东西没什么新意的。这次就不指定画样和款式了,你们三家各出十二套花样子,半个月以后交画稿,谁能入选她老人家的法眼,谁家就承担这烧瓷之事。” 所谓的“能带走的东西”,指的殡葬品。 有了春秋的既想把身后事办得隆重又忌讳生死之说,难怪要借着太后的生辰做这件事了。 三家人齐齐起身应诺。 刘大人就问起了一些都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住在哪里,有没有去潭柘寺看梨花之类的琐事。计双湖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宋积云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刘大人的喜好。 造办处的差事等同于一场招投标,标书做得漂不漂亮,能不能打动人,功夫通常都在外面。 她得想办法知道更多这次差事的来龙去脉,想办法打听到太皇太后的喜好。 邓允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一直在主动找刘大人说话,还话里话外不停地暗示邓家在京城认识权贵之人。 刘大人渐渐对邓家叔侄重视起来,还很隐晦地打探起邓家背后之人是谁来。 邓允看了宋积云和计双湖一眼,卖起了关子。 刘大人想了想,端了茶,一副要送宋积云和计双湖走的样子,可那茶盏都送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轻咳几声,找了个借口把邓允叫去了旁边的书房。 计双湖就和宋积云说着悄悄话,道:“我们两家要不要联手?” 宋积云略一思忖就答应了。 他们两家都是烧高温瓷的,龙泉瓷的釉色堪称一绝,她一直以来都想知道如果龙泉瓷的釉色和景德镇瓷的轻薄放在一起,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你想怎么合作?”她小声道。 计双湖正要说话,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骨,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盅来喝了口茶。 宋积云怀疑是刘大人和邓允出来了。 她一回头,果然看见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刘大人对邓允明显的热情起来。 邓大通迎上前去的时候,他还拍了拍邓大通的肩膀,笑着夸赞:“你这侄儿不错。有空了,可以和你侄儿去我家里坐坐。” 邓大通连连点头。 计双湖就朝着宋积云使了一个眼色。 宋积云微微点头。 计双湖起身告辞:“我们就不耽搁大人您的公事了。” 宋积云则表示:“我回去先拿个方案,再来请教您看行不行得通。” 刘大人笑吟吟地应好,亲自送了他们,应该说是送邓氏叔侄出了造办处。 一行人再次向刘大人辞行。 刘大人亲切地挥了挥手。 却有护卫模样的捂着肩膀鲁莽地跑了过来:“三少爷,七老爷,不好了,我们的人叫顺天府尹的人给捉去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什么?!”邓允目眦欲裂地抓住了报信人的衣襟,“你说什么?我们的人被顺天府尹的人抓走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的人?” 他们来京城可不是为了来见识京城的繁华,也不是为了认识造办处的几个小吏的,他们是来争夺这次太皇太后甄选的。 他们带进京的工匠被人抓走了,那他们就算是想出办法甄选上造办处的差事也没有工匠帮他们干活,而且万一这些人进了牢房被那顺天府尹的人找借口打断了手脚或是伤了脑子,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也一样废了。 报信的抓着自己的衣襟才勉强没被邓允勒得说不出话来:“说是,说是前几天我们往那斜街二条胡同的宋家大院丢蛇,被告发了。” 邓允一把推开报信的,红着眼睛瞪向宋积云。 宋积云闻言有点懵。 她并没有让人去报官。 难道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周正他们去报了官。 宋积云冷笑,正面刚道:“抬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若是没做那亏心事,顺天府怎么会抓你们?难道你还想质疑顺天府的公正严明不成?” 就算邓允有这想法也不能宣之于口。 他腮梆子咬得死死的,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你给我小心点。” 宋积云却不会放过她,道:“你居然敢在官府衙门面前威胁我。刘大人,我要报官。” 她朝着刘大人福了福,肃然地道:“还请您到时候给我做个证。” 邓允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还在造办处的门口。 他赶紧朝刘大人望去。 刘大人面如锅底。 他忙解释道:“大人,您别误会。我不是在威胁她。实则我们两家都在琉璃厂那里租了院子,之前就为一些小事起了争执,有些罅隙,这次不过是宋氏诬告我,想陷我家于不义而已。” 宋积云咄咄逼人:“没有证据就敢瞎诌。在京城,在天子脚下你都敢如此,可见你们邓家平时在乡间是如何的嚣张跋扈。我们宋家是不是诬告你,也不是你一个白身三言两语就可以定性的。” 她说着,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天威赫赫,等到顺天府的判决下来,我自会去官府告你一个诬陷之罪。” “你!”邓允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说着扬起了锤头般的拳头。 可他的拳头刚刚扬起,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讪讪然地放了下来。 但已经晚了。 计双湖已将宋积云拉到了他的身后,高声道:“邓允,你想干什么?京畿重地,朗朗乾坤,你还敢行凶不成?” “我没有!我不是!”邓允双手攥成了拳,咬牙切齿地道。 “你不是要行凶,你挥拳做什么?”计双湖丝毫不放松地道。 “误会,误会!”一直没有吭声,像个泥塑的邓大通此时却拦在了计双湖和邓允之间,一副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小三他性子有些急躁,却绝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何况还有刘大人在这里,我们怎么会冒犯刘大人,给刘大人丢脸。” 说得好像那刘大人是他们家什么人似的。 刘大人脸色又黑了几分,却也不得不出面平息此事。 他深深地看了邓大通一眼,喝道:“好了!大家都少说几句。当务之急是去看看邓家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是造办处召进京的,若是出了事,造办处也脸上无光。 众人恭敬应“是”。 刘大人吩咐计双湖:“你暂且留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显然是想把他从这场纷争中拔出来。 计双湖有些犹豫。 宋积云见了,就安抚般地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计双湖想了想,随刘大人走了。 邓允顿时目露凶光。 宋积云毫不畏惧地哂笑了一声。 “你!”邓允怒发冲冠地上前几步。 邓大通一把将他拉住,低声喝道:“还不去衙门看看。没有你四师兄,你准备怎么办?” 邓允忍了又忍,脸红脖子粗地把这口气忍了下去,服侍邓大通上了轿子。 邓大通从头到尾看都没有看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望着他们远去的影子笑了笑。 看来这位“瓷痴”半点也不痴啊! 她对郑全道:“我们也赶紧去顺天府看看,不管是谁告的官,都别让他吃了亏。” 本朝是“民不告,官不究”,顺天府把邓家的人抓了起来,而且还是为了宋家的事,十之八、九都是有人去告官了。而她之所以不知道,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在造办处当差,告官的人没办法及时通知她。 很有可能是突发事件。 郑全应诺,把马车夫赶到了一旁,亲自驾车和宋积云往顺天府赶。 只是他们刚拐出造办处的胡同,迎面碰到了王华。 他跳下马车跑了过来,笑道:“大小姐,郑全哥,你们这是要去斜街吗?造办处的人怎么说了?是不是急着要开始烧窑了?” 他们住的口袋胡同在城北,作坊所在的斜街在城南,王华见他们不是往城北去,就以为他们是要去城南。 郑全正愁没有人打听邓家的事,见他就道:“你来的正好。我问你,你可和顺天府的人搭得上话?” 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王华。 谁知道王华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刚从顺天府出来,是我去顺天府递的状子。” 他突然用苏州话骂了句“瘪三”,面露不屑地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朝着我们家的作坊扔蛇,看我不让他蜕层皮我就不姓王。” 宋积云冷冷地道:“你不姓王,那你准备姓什么?姓邵吗?” 王华愕然,随后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大小姐”,喃喃地道:“我,我也是为了帮大小姐出头。那帮龟孙子,一看就是些欺软怕硬的货,您马上要参加造办处的甄选了,有这样一群苍蝇转在您身边嗡嗡的,就算不当回事可也看着心烦啊!” 宋积云瞥了他一眼:“我告诉你我觉得他们心烦了?” “没!”王华能被元允中选中,放在宋积云的身边,那心智和机灵缺一不可。他立刻就朝着宋积云作揖道歉,“大小姐,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您就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不管做什么事,肯定都先跟您说了,您同意了我再动手。” 他还装可怜般地两眼泪汪汪地望着宋积云:“我是公子派来服侍您的,要是您把我退了回去,公子肯定也不会要我了。我能被选在公子身边服侍,不管是我祖父母还是父母,兄弟姐妹都说我们家是祖坟冒了青烟,不知道多高兴呢!您千万不能把我给退回去。我以后肯定好好地跟着郑全哥学。”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宋积云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真的处置王华。 一来王华是元允中的人,她直接出手未免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以她这段时间断断续续对元允中的了解,王华既然是他的心腹,不应该这么不知进退,不懂规矩才是。 她很怀疑是元允中知道邓家对她不敬,叮嘱王华这么做的。 不过,就算如此,该敲打的她还是得敲打。 “你既然知道自己要多跟郑全学学,那就记得跟着他好好学学。”她淡然地道,“虽说端谁家的饭碗就吃谁家的饭,可你既然在我身边当差,有些事就应该知会我一声才是。” 王华连连保证。 宋积云问起邓家的案子来:“可是走的正常程序?公子家的长辈正为公子的事气恼,你可别给你们家公子惹出事。” 王华心中一凛。 他们家姑老爷这段时候的确是处处都看公子不顺眼,难保他不会为了公子忤逆他的事迁怒到宋小姐身上,影响顺天府判案。 “我们是按规矩报的官。”他恭敬地道,“那邓家往我们住的院子里丢蛇的事我也找到了证据,而且一并交给了顺天府的人,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恃强凌弱。” 不过是公子素来善辩,有时候皇上被都察院的弹劾了,都会请公子去写辩状。如今不过是告个小小的邓家而已,邓家只怕难逃其责。 宋积云心中微安,道:“我们家谁在那里应付案子?” “周正!”王华老老实实地答道,“他口齿伶俐,又擅察颜观色,由他去最好不过了。” 就算他应付不来,有公子的人在旁边盯着,也不会吃亏,还可以趁着这机会见识一番,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王华在心里暗忖。 宋积云想了想,吩咐郑全:“我们去顺天府。” 京城藏龙卧虎,周正虽然不错,可到底受地域的影响,见识少了点,他们无论如何也应该过去给他撑撑腰,壮壮声威。 郑全应诺。 王华忙爬上了车辕,对宋积云道:“大小姐,我陪您一道过去吧!顺天府我认识人,有什么事我可以帮着郑全哥跑个腿。” 宋积云答应了。 有王华从旁边协助,的确可以省他们不少麻烦。 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王华不由得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他是王家的家生子,能去元允中身边服侍,那也是从一堆家生子里杀出重围才得到的机会,他怎么会不知道做仆从的规矩?只是宋积云虽说不愿意见公子一面,可公子却时时刻刻都关心着宋小姐,听说了邓家的事之后气得脸色铁青,专程把他找过去教训了一顿不说,还亲自写了状纸将邓家的告到衙门。 如今宋小姐还在生他们家公子的气,他怎么敢把这件事告诉公子。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但愿他们早点和好,他们这些办事的人也都不用这样左右为难了。 一行人到了顺天府,王华让宋积云和郑全先在马车里等他:“我这就去问问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您过两天还要去造办处交差,别让人看见您在顺天府进进出出的,被人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来,让宫里的贵人误会了,连个解释的地方都没有。” 宋积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让郑全陪着他一道去了顺天府。 她坐在马车里也没有太去想邓家的事。 她在琢磨瓷器甄选的事。 邓家搞出这么多事来,不过是想在瓷器的甄选上赢过她。她再怎么和邓家争来斗去,都不如在瓷器的甄选上狠狠地赢过他们。 瓷器从某种意义上是器物,而只要是器物就有个人的喜好。 你的工艺再精湛,你图案再优雅,用的人不喜欢,那也是白搭。 她想赢得这次甄选,就得想办法弄清楚太皇太后的喜好才是。 可太皇太后深居后宫,据说为了不让人窥得她真正的喜好,上行下效,再喜欢的菜都只吃三口。她又从什么地方能得知太皇太后的喜好呢? 宋积云在心里盘算着她认识的人。 好像都不合适的。 她不由皱了皱眉。 郑全和王华领着周正走了过来。 “东家!”周正有些激动地和撩着车帘的宋积云道,“顺天府已经接了案子,马上就可以审理了。邓家恶意欺负邻里罪名确凿,那两个丢蛇的人被判罚银二十两,修筑河堤两年。其他的人属于从犯,分别罚银十两、五两不等。有几个人还被驱逐出京,永远不允许进京。” 他遗憾道:“可惜邓家的人口风很紧,他们都没有供出邓允和邓大通两人,让他们逃出了法网。” 说完,他又有些亢奋起来:“不过,他们邓家这次带过来的十之折九,就算是拿下了造办处差事也没办法烧出东西。除非造办处那边能等两个月,他们急赶急的从德化那边再调师傅进京。” 判得这么快,元允中不可能没有出力。 宋积云点头,关切地道:“你没事吧?那些衙役有没有为难你?” 周正笑着摇头,道:“您放心好了,有王华小兄弟帮着打招呼,那些衙役对我们都很客气。” 宋积云就朝着低头躲在郑全身后,满脸心虚的王华笑了笑。 王华忙给宋积云作揖,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宋积云这下可以断定他是奉命行事了,她自然不会去为难王华,听周正说官司还没有打完,他是趁着邓家那边的状师叫冤,顺天府尹请了两边的状师上前说话,他悄悄出来给宋积云来报信的,马上还要回衙门去,她没有留周正,道:“你且安下心来,就算邓家不服气要告御状,这官司我们宋家也会陪他打下去的。你该怎样就怎样,我和郑全他们在斜街二条胡同那里等你回来,给你开庆功宴。” 一席话说得周正热血沸腾,昂首挺胸进了顺天府衙门。 王华爬上车辕还准备和宋积云、郑全一道去斜街的二条胡同,宋积云却似笑非笑地对王华道:“你还是在这边陪着周正好了。周正毕竟是头一次来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从衙门出来得太晚了,迷了路可就麻烦了。” “是!”王华低眉顺眼的,立刻下了马车,道,“我一定完好无缺地把周掌柜送回去。” 宋积云“嗯”了一声,目送王华也进了衙门,却看见邓允和邓大通一个怒气冲冲,一个神色凝重地从衙门里走了出来,站在衙门的八字墙边交头接耳,一副商量着事的模样。 她冷冷地笑了笑,对郑全道:“我们走!”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斜街二条胡同那边果然是人心惶惶,众人看见宋积云忙围上前来。 “东家,周掌柜去衙门打官司去了。他不会有事吧?” “我们怎么办?那邓家的人嚣张得很,刚刚还有人跑来我们门口叫骂,说要让我们家好看。” “王华说不要紧。可我听说那邓家后面站着的是都察院的人,还是个正三品的大员。元公子会不会吃亏啊!” 关于元允中的家世背景,宋积云并没有和身边的人多说些什么,而巡抚在本朝此时还不是个常设的官职,属于那种需要的时候就任命,差事完了就收回,他们有这样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事。”她安抚身边的人,“王华会处理这些事的。” 他们当然信不过王华,可他们信得过宋积云。她既然这样说了,他们也就这样信了。 宋积云带着小郭师傅几个一面往后院去,一面把今天去造办处的事告诉他们:“得赶紧烧几炉窑出来,试试气温和火候,怕就怕到时候我们只想到了出图纸,而龙泉瓷那边直接烧出来。毕竟实物的感受更直观。” 众人觉得不至于,但宋积云积威日重,他们早已不敢随便质问她的决定了,因而安慰她道:“我们景德镇出来的东西有多好,有御窑厂在那里,外头的人不知道,宫里的人还不知道我们的东西有多好吗?您也不用那么担心。” 宋积云不喜欢他们的态度,道:“什么事情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把计双湖已经烧了两窑的事告诉了众人,并道:“你们还觉得其他的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吗?那你们知道景德镇被定为御窑厂之前,哪里是官家瓷厂吗?” 众人低头。 小项师傅则机灵地道:“东家,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试窑,等您的图纸一出来,我们这边的争取一次就把它烧出大半来。” “嗯!”宋积云满意地点头,和众人商量起送什么去造办处甄选的事来。 等到周正和王华从衙门回来,已是夕阳西下,他们就算紧赶慢赶地赶到城门口,怕也要闭城了,不如就在二条胡同这里歇一晚。 宋积云让郑全去旁边的饭庄叫了几桌席面,王华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根柳树枝泡在水里,朝着周正的身上洒了洒,道着:“虽说我们是有理的那一方,可这衙门公堂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去去晦气,以后事事平安,事事顺利,再也不用去那儿。” 周正笑呵呵地任由他往自己身上洒着水珠,对宋积云道:“大小姐,事情办妥了。邓家虽然找了都察院的刘大人出面说情,可顺天府的人也说了,他们是依法依律办事,除了我们家告他们家,还有隔壁的邻居也要告他们,若是顺天府行事偏颇,万一引起众怒怎么办?那刘家的人一开始嘴还挺硬的,后来被顺天府的师爷拉到一旁说了什么,这案子就判下来了。 “我瞧着那邓家还不死心的样子,但刘家肯定不会帮他们出面说话了。” 宋积云点头,知道这多半是顺天府尹看在元允中的面子上,不愿意横生事端,秉公办了案子。 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 不管什么时候,打官司都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朝着王华抬了抬手里的酒盅,道:“这件事还得多谢你,你费心了。” 王华吓得站了起来,连声称“不敢”,心里却明白,宋积云这是在向元允中道谢。 等到酒过三巡,众人听过周正是怎么过堂的经历后,话题渐渐转到了造办处的差事上。 王华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给宋积云筛酒,道:“您明天要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回元家一趟。老太爷常去宫里给皇上讲筵,我兄长在老太爷身边服侍,我问问他在宫里有没有熟人。” 宋积云却没有想靠着元家。 元允中为她忤逆了家里的长辈,在那些长辈眼里,她恐怕不是那“攀高枝”的捞姐儿,就是那蛊惑人心的“狐媚子”,她要还是事事地都仰仗着元允中家里的长辈,岂不是越发让元允中的长辈瞧不起。 何况她向来都觉得困难有时候也是挑战,如果她不战而退了,肯定会错过很多能修炼自己的机会。 “那倒不必了。”宋积云笑道,“我已经有了主意。” 王华愕然。 宋积云却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起床,却带了周正进城。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让郑全从织染局过,还指了旁边那灰扑扑的宅子问王华:“你上次说,这里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秦芳秦大人的宅邸?” 王华一愣,猜测道:“您是想通过秦大人拿下造办处的差事吗?” 他吞吞吐吐地道:“他这个人很不好说话的。大家在背后都说他是‘笑面虎’。您别看他在您面前什么都说好,可一转身,没有利益交换,他谁的面子也不会买的。” 他言下之意,是宋积云还没有足够的资本让秦芳帮她。 宋积云当然知道,可她也有她自己的主意。 她吩咐周正:“鼠有鼠洞,蛇有蛇窝。不知道有多少外地人进京办事的,那就少不了有手腕,有能力的掮客。你想办法找到当地的地头蛇,放出风去,重金找个掮客,打听秦大人的喜好。” 她还道:“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喜好。只要知道了他是什么喜好,就有办法投其所好。” 王华看宋积云的目光忍不住流露出钦佩。 周正却道:“我们这样会不会本末倒置?与其打听秦大人的爱好,何不直接打听太皇太后的爱好?” 这就是一个人被见识所困。 宋积云细细地教他:“我们初来乍到,在京城三教九流的眼里,和那大肥羊无异。我们行事就更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先不说这些人能不能打听到太皇太后的喜好,万一让人知道了,一个窥视皇亲的大帽子压下来,你我都少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但打听秦大人就不一样了。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他办事,想贿赂他,我们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过是得个投机钻营的名声罢了。” 周正连连点头。 宋积云笑道:“如若那秦大人是个清正廉洁的,我们说不定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可我不太相信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去打听,肯定一问一个准,立刻就能跟秦大人搭上线。” 周正狐疑。 王华已忍不住佩服道:“哎呀,秦大人要收受贿赂,肯定得告诉别人怎么向他行贿啊!外面传的他那些爱好,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传出去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宋积云就是这么想的。 她不由感慨王华的机敏,给他一个称赏的眼神。 王华得意的胸脯都挺了挺。 周正脑子一转也明白过来。他笑道:“我这就去办。” 宋积云点头,回了口袋胡同。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没有出门,不是伏案画着图样,就是查资料,要不就是在院子里转着圈,放松放松,休息一会。 直到斜街的二条胡同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按着宋积云的要求烧了一窑,成品率有五成。 宋积云挺高兴的。 郑全更是道:“我们宋家窑厂的小一辈也算是立起来了。” 传统的窑厂就是这样,讲究一个薪火相传。只要年轻一辈里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这个窑厂至少二十年不会倒。 宋积云和郑全往二条胡同那边去,沉吟道:“你说,我们在景德镇开个专门告诉别人烧瓷的学坊怎么样?” 这样,就可以网罗更多的优秀人才了。 郑全迟疑道:“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也说过这想法,可是,手艺是各家师傅吃饭的本事,他们不会轻易传给别人。如果宋家的手艺对外人放开了,人多口杂的,肯定有人会想办法教给别人。最后吃亏的还是宋家。除非让其他窑厂的那些师傅也能拿出家传的本事,学了手艺的人又能保守秘密。”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 宋积云笑道:“困难肯定多,就看我们能不能瞅准机会做这件事了。” 郑全对她是很信服的,闻言笑道:“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宋积云哈哈地笑。 到了二条胡同,发现小项师傅和小郭师傅等人都挤在窑口说着话。 见她过来,众人纷纷行礼,小项师傅和小郭师傅和她说起了烧瓷的事:“天气虽然干燥,但我们减少了坯胎的风干时间,然后也减少了烧制时间。” 小项师傅拿起一个烧裂的小碗,指了其中的记号给她看:“这是我们晒了七天的碗,就烧破了。我寻思着,我们还是得先烧素坯,再上釉,成品率肯定会高一些。” 小郭师傅在旁边道:“也不知道宫里要的是什么样的瓷器。若是要甜白瓷或者是像甜白瓷这样的单色釉呢?” 就是只有一种颜色的瓷器。 这种瓷器只烧一炉更节省时间和成本。 宋积云笑道:“我们又不是为了贩卖。别说是给宫里的贵人了,就算是给御窑厂烧瓷,我们哪一次是计了成本的?” 小郭师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小项师傅就去提了个烧裂了的尺高观世音像,道:“东家,我们想着,太皇太后也有些春秋了,说不定会让我们烧观世音之类的,我们也试着烧了一个。可您看,这佛像的面相,太圆润了,反而不如玉瓷烧出来的好看。” 宋积云想了想,道:“那就两种土都烧。做好万全的准备。” 两位小师傅应是,一群人又蹲在扒了一半的窑口开始点评各种烧成了和没有烧成的缘由。 这一说就说到了点灯时分。 城里肯定是回不去了,这边的管事就在饭庄叫了几桌席面过来。 周正是和饭店送席面的伙计一块儿进的院子。 他人还没有站定就喊着宋积云:“东家,东家。有好消息。” 宋积云从正房西边当作书房的次间出来。 周正就兴奋地和她站在正房的台阶上说起了话:“和您预料的一模一样。秦大人好酒,因而最喜欢的就是收藏各种各样的酒杯了。他因此而在东郊外开了一座酒坊。很多想投其所好的人不是送他名酒就是送他酒具。这件事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积云笑了笑,道:“你明天去房县,找个金楼订上十二个黄金铸的酒杯。杯子不用太大,要紧的是要重。然后再去秦大人开的那家酒坊,把那最贵的酒买上两车,和酒杯一起送去秦府。” 周正会意,笑吟吟应下。 等他们用完了晚饭,宋积云和小郭师傅点着灯继续说着烧瓷的事,周正则连夜去了房县。 酒杯做好,他就去了秦府,并且把那酒坊的标志露了出来。 秦府的人一看,接了他的红包就放了他进门,等见到秦府的管事,委婉地说明了来意,那管事愣住,斟酌道:“我们家老爷还没有回来,我得跟我们家老爷禀一声才行。” 周正奉承了那管事一番,这才告辞,赶去了口袋胡同。 宋积云给造办处的图案已经画好了,在做最后的校订。 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她笑道:“应该过两天就会有人找你了,你到时候小心应付就是了。” 周正笑着应“是”。 宋积云就拿了自己画好的画稿给周正看:“你觉得怎么样?” 造办处要他们画十二个图案,但宋积云画了三十六张,而且按着不同的风格和颜色分类,可以分成三个大的主题,九个小的主题,还可以配成二十八星宿。 她遗憾道:“可惜时间不够,不然再多画几张,选择性就更大了。” 周正看着画稿,大为佩服。 宋积云花画的花卉没有采用传统的折枝花,而是用了大量的藤蔓,在藤蔓上再缀上繁复盛开的花朵;画的祥纹则讲究层层递进,乍眼看上去像宝相花,却频频使用菱形、四方形、圆形镶嵌,比宝相花更庄严绚丽;画的人物就更大胆了,全是佛像不说,而且画了一百零八罗汉。 “您这,”他想夸什么,一时间居然语凝,“他们要是选不中,那是他们没眼光。我们拿回去烧,肯定能卖出天价来。” 宋积云也觉得很难得,她指了那一百零八罗汉道:“我觉得他们应该会各选几样。等把造办处的差事辞了,我回去再仔细琢磨琢磨,烧个八百罗汉的瓷盘,弄镇窑的物件。” “嗯!”周正连连点头。 郑全欲言又止的走了进来。 宋积云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郑全想了想才道:“我刚才去古玩街那边给您买颜料,听那边茶馆的人说,元公子家广发名帖,说是六月六晒佛经,请了高僧在潭柘寺举办香会,可实际上是要给元公子选妻。很多和元家交好的人家都接到了请帖。京城有名的裁缝这几日活都接不过来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周正闻言立刻跳了起来,道:“元家怎么能这样?岂不是打东家的脸?” 以后就算宋积云嫁到元家,宋积云是元允中自己找的,而另一房媳妇是元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就算各自继嗣,宋积云也会被那边压一头。 宋积云却水波不兴地瞥了周正一眼,问郑全:“那元公子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郑全诧异道:“您什么知道元公子那边也闹腾起来了?” 宋积云但笑未语。 元允中若是那么容易就屈服的人,事情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郑全道:“元公子和元家的人打起了擂台。说是要给他父亲纳妾。还说,他们家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自幼在王家长大,以后就继嗣王家好了。他父亲再生的儿子,继续元家的家业。大家彼此相宜,各自安好。”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然元允中的父亲早就纳妾,元允中也不会被逼着兼祧了。 宋积云忍俊不住,把这件事丢在了一旁,对郑全道:“你来找我,不会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吧?” “不是,不是。”郑全忙道,拿出张帖子,“是那位司礼监大太监秦大人的,说是明天下午想来拜访您。” 宋积云皱眉,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秦芳过来的时候还带上了周正送过去的礼单。 他还笑吟吟地道:“家里的那些下人不知道轻重缓急,还请宋小姐原谅。至于您说的造办处的差事,我已经让人去打过招呼,只要不是太皇太后亲点,她老人家的瓷器肯定交给你们宋家来烧。” 可这并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笑着把那礼单重新又推了回去,道:“秦大人这就是把我看外了。我来了京城,照理说是无论如何也没那资格踏进您家门的。可这不是托了贵妃娘娘的福,有缘和您见了一面。我怎么也应该去给您问声好。 “不过是您常在宫里走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歇着。我这才让家里的管事登的门。按理,应该我亲自去您府上才是。 “您要是连我的这些薄礼都不愿意收,我这心里可得七上八下的,夜里都睡不着,不知道自己哪里没做好,连您家门都不愿意给我开了。” 她的态度足够谦和,足够真诚,让秦芳不由在心里感叹。 能在宫里生存下来的,就没有一个不是人精的。他也算是见了不少,可像宋积云这样会来事,能来事的,也不是多见的。 他想了想,索性也不和宋积云打马虎眼了,笑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元大人家过几天要在潭柘寺办香会,连太后娘娘都说到时候要去凑个热闹。可元允中元大人进宫在皇上面前眉一皱,王夫人就被太皇太后叫进宫里去说了半天的话。也就是元允中大人挡在您前面,不然这京城上上下下的人恐怕都要来瞧瞧您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了。” 他这是在暗示来拜访她的缘由吗? 秦芳毕竟是皇上的心腹,殿上的红人,来来往往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若是搁平时,宋积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这样一个。 宋积云笑道:“我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父子俩,哪有隔夜的仇。我们旁人看看热闹也就罢了,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日子,要是真把这热闹当成日子过,可不得被别人当成热闹看。” 言下之意,元家的事她管不了,也管不着,她该做的事却不能不做。 这就是极聪明的人了。 秦芳暗中点头,想了想,把那礼单收了回去,和宋积云说起了最近京城的天气:“一进入五月,通常都是春和日丽的。这潭柘寺旁的梨花,红螺寺旁的桃花,那都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开,也算是咱这京城一景了。你来了趟京城,应该去看看才是。” 宋积云笑着应是,和秦芳说起了这两个寺的不同之处:“听说潭柘寺和红螺寺都是观世音菩萨的道观,不知道哪个寺更灵验一些。” “信则有,不信则无。”秦芳笑道,“还有人说潭柘寺的弥勒佛最灵了。” “那是得去看看。”宋积云和他说说笑笑的,郑全续了两次茶,秦芳才起身告辞。 宋积云送了秦芳出门,临到他上轿,从急匆匆赶回来的周正手里接过一个锦盒递给他随轿服侍的随从,笑道:“您难得来一回,也没什么好送您的,这是家里的厨子做的一匣子点心,您拿回去尝尝。若是觉得好,打发了下人来说一声,我再给您做了送过去。” 秦芳笑眯眯地应好。 等回去打开一看,还真是一匣子点子,不过,那装点心的匣子是纯金做成的,还镶了大颗的珍珠玛瑙之类的,匣子比那点心不知道贵重多少。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和身边的人赞道:“难怪那元允中会喜欢她,真是个妙人。” 至于宋积云这边,郑全见秦芳的轿子走远了,这才摸着头道:“我们还要去秦府拜访吗?” “不用了!”宋积云笑盈盈地道,“太皇太后喜欢各种花卉,而且尤其喜欢莲花和竹子。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能不动声色地把莲花和竹子用上。” 郑全满头雾水:“可秦大人提都没有提莲花和竹子啊!” 宋积云一面和他、周正往里走,一面道:“他说天气好,寺里的花都开了。这就是在告诉我,太皇太后喜欢的是花卉。我又问他,太皇太后喜不喜欢八宝纹或者是吉祥图案。他说,弥勒佛最灵。要知道那弥勒佛、文殊菩萨、普贤菩萨都是没有佛座的。他这是在告诉我,不喜欢……” 郑全听得目瞪口呆。 周正也不禁摇头:“难怪别人说坐井观天。我在景德镇的时候,觉得我虽然比不上那些积年的老掌柜,可年轻一辈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来了京城,跟着东家您见了几天世面才知道,我原来连听人说话都还没有学会呢!” “慢慢来。”宋积云笑道,“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 周正肃然点头。 郑全脑袋却摇得像拨浪鼓:“我还是算了吧!您以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 宋积云一阵笑。 有小厮追上来:“东家,洪公子,就是那个被抄了家的洪家大公子洪熙来拜访您。”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宋积云在厅堂见了洪熙。 他穿了件靓蓝色的杭绸直裰,通身上下没有戴一件饰品。虽然面容依旧英俊,身姿依旧挺拔,但与在景德镇的时候相比,他少了几分世家子弟藏在骨子里的傲气,多了几分世情通达的沉稳内敛,有了很大的变化。 “宋老板。”他一看见宋积云就笑呵呵地拱手,语带几分打趣地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您看在同乡的份上,帮个忙。” 宋积云挑了挑眉。 洪熙直言道:“洪家被抄之前我藏了点私房银子。到了京城之后,和曹大人商榷了一番,曹大人的意思是,我这么年轻,家里没有个依仗的,干什么事都畏手畏脚。与其把前程都赌在读书上,不如做些别人做不成的事——开个专门售卖景德镇瓷器的铺子。” 宋积云“哦”了一声,来了兴趣。 洪熙真诚地道:“宋老板,我知道您不是一般的女子,您肯定会把生意做到南京或者京城来的。照我说,您与其先图南京再来京城,不如一步到位,借着造办处的甄选风头,在京城开个铺子,把名声做起来。若是您还想把南边的市场也拿下来,要去南京开铺子,也可以事半功倍。” 如今要说景德镇谁家的瓷器烧得最好,烧得最全,当属宋家窑厂了。 宋积云寻思着他是想从她这里拿货或者是烧订制瓷。 不曾想洪熙的野心更大:“我想与您一起开铺子。我负责京城的生意,收益我六你四。如果你还要去南京开铺子,南京那边的铺子收益与我没有关系。但我们可以互通有无,彼此帮着打响名声。” 宋积云笑道:“事关重大,我得仔细想想。” 洪熙有些着急,道:“三天之内给我答复如何?” 宋积云不解。 洪熙苦笑,道:“我在大栅栏那边看中了一个铺子,修整半个月就可以开张了。您知道,大栅栏的铺子轻易没有转让的,一旦有转让的,那价格蹭蹭蹭地直往上涨,价格不菲。我这不是囊中羞涩吗?您要是不和我合伙,我还得赶紧找下一家。” 宋积云答应:“那三日后我答复你。” 洪熙又劝了劝她:“我是怎样的人,你最了解不过了。我们合伙做生意,京城这边你完全可以不用操心,只管一心一意烧瓷就行了。我主外,你主内的,肯定能很快就在京城打开局面。” 这点宋积云相信。 她就问起了洪照:“他是继续读书还是跟着你一起做生意?” 洪熙苦笑,道:“我原本想着,他要是愿意读书,我就供他读书;他要是不愿意读书,就先和我合伙做生意,以后生意好了,再慢慢分开。谁知道他在去曹大人家的路上跑了。我也懒得找他了。他这么大的人,又知道我在哪里,没了吃没了喝自然会找来。” 宋积云点头,两人又契阔了几句,洪熙这才告辞。 郑全送了他出门回来不由感慨:“真是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没想到洪大少爷也有这一天。” 宋积云却很佩服,道:“能够快速爬起来的人都挺厉害的。” 郑全没有说什么,而是道:“大小姐,您真的准备和他一起开铺子啊?” 宋积云还真有点心动:“京城水太深了,周正虽然机灵聪明,可想短时间在京城立足还是不太可能,何况家里的那一堆子事也离不开他。盘个铺子,开个瓷行不过是几个钱的事,可要想把这瓷行开好,还非得有个得力的大掌柜才行。” 而再好的大掌柜,恐怕也没有洪熙好用。 “那倒是!”郑全在心里琢磨了半晌,赞同道。 宋积云就让他去打听打听洪熙的事:“既然要合作,就得摸清楚底细,别我们忙活一通,结果发现他是在给曹大人打点庶务,那就麻烦了。” “我省得。”郑全应着,转身出门去查洪熙去了。 宋积云则继续伏案在家里改着给太皇太后的图样。 好不容易把图案确定下来,她让周正拿去斜街那边二条胡同:“照着烧出来就行了。” 她则去茶楼见了洪熙。 郑全仔细地查过了,洪熙还真没有说谎。 那曹大人出身江南名门望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及笄。依着曹家的规矩,曹大人肯定得过继,把女儿嫁出去的。他怕女儿吃亏,想找个能照顾女儿的女婿。洪熙老师把他介绍给曹大人,也有让曹大人相看的意思。 曹大人见洪熙一表人才,又聪明能干,家里没有了人,很是满意。而洪熙知道了曹大人的打算之后,找了个借口就搬出了曹家,并且为了让曹家彻底死心,他干脆找了宋积云合伙做生意。 “那曹家再怎么满意洪大少爷,肯定也得找个读书人做女婿,”郑全道,“洪大少爷这么做,也相当于是自污,断了曹家的念想。” 只要是没有内幕就行。 宋积云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郑全却道:“我想让王华给我搭把手。” 他告诉她:“这些消息都是王华帮我打听出来的,有他帮我们,我们肯定不会吃亏。” “也行!”宋积云想着王华这几天天天在她身边打转,道,“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办,砸了还有我在后面顶着呢!” 郑全笑着应“是”。 宋积云就在家里又伏案画了几天的图样。 元家的事却越闹越大,等她按时去造办处交图样的时候,造办处的几个小胥都躲在角落里说闲话:“听说当着皇太后的面那元允中大人直接就说,他不可以有兼祧,不然和那商户人家娶两头大有什么区别?” “他真这么说?” “当时偏殿里那么多家夫人、奶奶、少奶奶的,大家都听得真真的。” “你别说,我们三天两头听到元家的事,可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让元允中非卿不娶,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议论?” “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是啊,那元允中到底要娶谁啊?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厉害,让他死心踏地和家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难道这阖京城就没有一个知道那姑娘是谁的?”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惊愕。 宋积云不由轻咳了一声,这才进了刘大人的官署。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宋积云是第一个交稿。 刘大人接过来看了看,十二张图,有八张花卉,四张人物。八张花卉全是各式各样的缠枝,繁复艳丽。四张人物全是婴戏,三头身的小人儿个个都憨态可掬,看一眼能让人心都花了。 宋积云还怕不满意,另附了十二张备选,并抱了个木匣子过来,笑道:“我怕宫里贵人看得不真切,把实物也做了出来。” 刘大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向来甄选都与主持人的喜好有很大的关系。 他与计家交好,肯定会帮着计家出谋划策。 太皇太后的爱好他是没办法打听的,却走关系走到了太皇太后身边得宠的一个宫女的侄儿,那人也不敢多言,只是告诉他,皇上如今专宠万贵妃,膝下空虚,是太皇太后的心病。 他和计家的人琢磨良久,除了祥纹、花卉,还画了两幅婴戏图。 可见宋氏也是胸有沟壑之人。 刘大人暗暗有些后悔。 她能以女子的身份在男子垄断的瓷器界独立鳌头,他就应该知道,她的心智、手段、谋略都非同一般。 他从前还是小瞧了她。 刘大人正色,反而不敢动手脚,把她的图稿按规矩全都收了起来,并用画筒封了起来。 至于那匣子实物,他表示:“到时候我会如实上禀,若是需要,我就带过去,若是不需要,我再还给你。” 宋积云连声道谢“多谢”。 她烧出来自然个个都是精品,按道理,若是宫里的贵人不想看,她大可顺水推舟送给刘大人。可她信不过这些经手的人,很怕这些人“张冠李戴”,或者是“不小心拿错了”、“摔碎了”。就算是刘大人不说退给她,她也是要要回来的。 而且她大可要回来之后再送给刘大人,也不能甄选还没有开始,就大方的说不要了。 刘大人就端了茶。 宋积云识趣地起身告辞。 只是她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了刘大人案几下也堆着几个装贵重器皿的木匣子。 她微微一笑。 要是她没有猜错,那应该是计家拿过来的东西。 不过,她也并没有因此而气馁。 而该做的防伪她都做了,若还出什么幺蛾子,她也只能想办法再去争取了。 她出了造办处,突然有人喊她:“宋老板,请留步!” 宋积云循声望去。 见邓允虚扶着邓大通从造办处的拐角走了过来。 “宋老板,惭愧啊!惭愧!”邓大通人还没有走近,已是满脸的羞惭之色朝着她连连作揖,“是我管教不严,让我这侄儿在虚名面前迷了眼,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做错了事。“ 他在离她五、六步的距离停下,深深地给她鞠了一躬:“我是专程来给宋老板道歉的。还请宋老板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 说完,他脸一沉,推了邓允一把,喝斥道:“还不跪下来给宋老板赔不是。” 邓允一改从前凶悍,乖顺得像个小绵羊似的,“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咚咚咚”地给她磕着头:“宋老板,我鬼使神差的,以为没了你们景德镇,就轮到我们德化瓷出头了,我错了,我错了!” 造办处的、旁边路过的,或探头探脑,或伫足指点。 宋积云心里瞬间冒出一团怒火来。 可她是越遇事越冷静的性格。胸中的火束虽然烧得旺,她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忙侧身回避,对邓氏叔侄道:“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您这一跪,弄得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吗?我就让大伙儿也听听你们都干了什么事。 邓大通目光闪烁。 如果不是他们求爷爷告奶奶的用重金贿赂了刘御史家的幕僚,他们还不知道原来这宋积云身后站着的是元家。 既然斗不过,那就趁早认输。 “宋老板,他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您也别姑息他,让他好好给您磕几个头,认识到错了才行。”邓大通义正词严地道。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一副茫然困惑的样子,道:“邓师傅,您口口声声地说您侄儿错了,我这还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这么大小伙子了,应该已经做父亲了,被您逼着当街给我磕头,这里子面子全没了。您虽是他叔父,可到底出门在外,没有经过族老们,就这样处置他,会不会不好?” 邓大通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通常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对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是不愿意把仇怨结得这么深,要不草草将人扶起完事,要么忙和他们和解。 怎么这宋氏和别人完全不一样。 宋积云看他的目光不由流露几分寒霜。 邓大通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的计策被宋积云看透了。 他神色微沉,又听见有人议论:“这是出了什么事?处置得这么严?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这样一点颜面都不留的,的确有点过分。” 其中有一个声音格外刺耳:“都说这德化瓷邓家的邓大通于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除了烧瓷,什么也不懂。我从前还不相信,如今看来,还真是这样。他侄儿也是倒霉,遇到这样一个叔父。有什么事不能私底下悄悄地说,把人堵在街上,丢脸丢到满京城都知道。” 就有人问:“那他这侄儿都干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有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郑全难得机敏了一回,大声道:“邓师傅,我们东家说得对。你们家为了霸占我们家的作坊,往我们家的作坊里丢蛇,我们也报了官,官府也处置了。就算是您这侄儿有错,那也得由宗祠的族老们,衙门的大人们来判。您这样做,太不妥当了。” 他最后还插这邓大通一刀:“不怪别人都说您是‘瓷痴’。您烧瓷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可您不会处理这些庶务。还是请你们族里来个人帮您打点打点吧!” 邓大通的脸都绿了。 宋积云却不管这些,歉意地笑了笑,朝着他一福,扶着郑全就要上马车。 “宋小姐!”又有男子的声音喊她。 宋积云暗暗皱眉。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在广庭大众之下堵她。 她装着没听见,上了马车。 “宋小姐!”喊她的人追了过来,声音也高了几分,“在下危杰,是元允中的发小。”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宋积云回头。 站在她马车前的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个子,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穿了件紫红色如意云团花曳撒,腰间镶金嵌玉的腰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宋积云不动声色地朝他点了点头。 元允中从来没有和她提过危杰。 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危杰并不算是他的发小还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他还来不及提及? “危公子!”她客气地道。 危杰半晌没有吭声,看她的目光满是难掩的惊艳。 只是这惊艳过后,他却蹙起了眉,显得有些烦躁,道:“宋小姐,久仰!” 然后他扬了扬下颌,仿佛她是什么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一副纡尊降贵的语气指了胡同口的茶楼:“我有话和宋小姐说,请宋小姐移步。” 宋积云气笑了。 就算他是元允中的发小,这样的不尊重她,她凭什么要去听他说话。 “抱歉!”她绵里藏针地把他给顶了回去,“我还有急事要办,恐怕没办法和危公子去茶楼浪费时间。若是危公子实在是着急,可以写封信派人送到我住的地方,我看了,觉得有必要,自然会回了危公子。” 言下之意,如果没必要,她就不和他废话了。 危杰大怒。 宋积云却懒得理他,带着郑全扬长而去。 可半路上,她却越想越气。回到口袋胡同就派人给元允中送了一封信,把遇到危杰的事告诉了他。 元允中很快赶了过来。 来通禀的香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积云的神色,吞吞吐吐地道着:“大,大小姐,我要不要给开门?” 宋积云正烦他,道:“不用。你去跟元公子说,有什么事,在信里说清楚就可以了。” 香簪小心翼翼地去回了话,又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大小姐,元大人在垂花门那里不愿意走。说有什么事,当面更能说得清楚。” 宋积云想了想,去了垂花门,隔着黑漆铜环门扇道:“说吧!有什么在信里说不清楚的,现在都说清楚了。” 门外,元允中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地道:“云朵,兼祧的事,是我不对。我一直想当面向你道歉。” 他说起了事情的经过:“舞勺之后,家里开始给我议亲。我舅舅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一门亲事。后来舅舅去世,外祖父就认了我舅舅的未婚妻做干女儿,并且亲自给她做媒,风光大嫁。听说我要议亲,她和她家里的人都想和我们家再续前缘。而我父亲当年也曾经和别人议过亲,为了娶我母亲,他要死要活的,把和元家彼此守望了几辈人的几家通家之好都得罪了。祖父想和那几家缓和一下关系,想我从那几家里挑一个订亲。 “我外祖父和祖父暗中都不愿意相让,我父亲既不想得罪我外祖父,又不想让我祖父为难,脑子一抽,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本宗法之书,提出可以让我兼祧。 “我外祖父和祖父原本都不答应。可那几家不知道怎么想的,听到风声之后居然都同意了,还劝我外祖父和祖父,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宋积云听了好奇,强忍着才没有问元允中怎么没有订亲。 好在元允中像是找到了好不容易才说这件事的机会,没有停顿地继续道:“他们几家为了和我们家结亲,把家里适龄的女孩子都找各种借口送到了我们家,明面上说是让我母亲见见,了解了解,私底下却这个给我送个点心,那个找我问个学问,偶尔还会找我下个棋,修个乐器什么的。” 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你方唱罢我登场。 宋积云差点笑出声来。 元允中的声音却一下子突然变得很是低落:“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有个女孩子设计让另一个女孩失足落水,差点淹死了。” “啊!”宋积云愕然。 “事后,我问那个女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因为她想嫁给我。我就问她,你为什么想嫁给我。她说,我好看。我又问她,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她说,不知道。我说,你根本不了解我,就因为我好看,你就要嫁给我。她说,好看就够了。我又去问了另外几个女孩子,她们都说我好看。”元允中的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她们根本不关心我是谁,我是怎样一个人,只是看到我的外表,就能喜欢上我,就能为了自己的喜欢去伤害别人。这样的喜欢,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在她们眼里,又是什么呢?” 宋积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孤单寂寞的小人儿,独自在万人丛中手足无措地踯躅独行。 “我说服外祖父和祖父打消兼祧的念头,又一家一家的上门,阐明这么做的坏处,好不容易把那几家都安抚下来,可我也不想就这样找个共度一生的人了。我甚至说服了外祖父和祖父,同意我自己挑妻子。当时,我父亲也同意了。”他声音更低沉了,“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他一直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不是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宋积云猜测。 应该是他父亲没想到元允中会和她定情。 她父亲不过是不满意她这样的媳妇,决定再给元允中找一门能让他满意的亲事罢了。 宋积云道:“那你就能肯定我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我知道你不是。”他道,“你每次看见我的时候,就满是算计,根本不是喜欢看我脸的样子。” 他说着,还有些难堪地道:“你还当着我的面换衣服,根本没有把我当成男子。” 宋积云失笑,打开了门。 元允中听到笑声,正诧异地望着门扇,却在听到动静瞬间,看见了她明妍的脸庞。 “云朵!”他惊喜地道,目光顿时迸射出熠熠光彩,连他的脸庞都明亮了几分,“你,你愿意见我了!” 宋积云冷哼,道:“不过是见你说的口渴,让你进来喝口水。你不把你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理顺了,我还是不会见你的。” “好!”元允中笑着点头,英俊的眉眼分外夺目,“你说过,你不愿意受委屈。我都记得的。” 宋积云就问他:“那危杰又是怎么一回事?”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元允中闻言就皱了皱眉,道:“这个危杰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有可能是我们家的什么姻亲,小时候曾经和我打过交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查去了。” 那他跑到她面前刷什么存在感? 宋积云猜测那危杰应该是不满意她嫁给元允中。 她不禁冷哼了几声。 元允中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再次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这件事都是我没有处理好,你放心,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宋积云点了点头。 元允中问她:“你来了京城还习惯吗?”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春水般萦绕着她。 宋积云前世虽然生活在南方,却常来北方参加各种活动和庆典,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她都准备到前世她最喜欢的大街小巷去转悠一圈了。 “挺好的。”她请元允中进了屋,两人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她将碟松子给推到了他面前,道,“王华说这宅子的正院都有地龙,我寻思着要是我们是冬天过来的就好了。江西的冬天湿冷,得点火盆,就算是最好的银丝碳,也没地龙舒服。” 元允中见她攒盒里除了松子,还有榛子、杏仁这些北方人常吃的坚果,居然还知道烧地龙比烧火盆舒服,就知道她是真的了解北方的生活。 他不由得兴致、勃勃,拉了她就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听说你要来京城,我就想带你去了,可惜……” 他还没有见着她,他就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被皇上留在了宫里。 北方的夏天不像南方,就算是站在树荫下,该热的时候还是热。它有阴就生凉。 恰好今天的天气又格外的晴朗,屋外绿树成荫,蝉鸣阵阵,透着夏日特有的悠长和静谧。 宋积云被元允中的情绪感染,道:“我们去哪里?我不想晒太阳。” 元允中哈哈大笑,眉宇间透露着少有的畅朗,英气逼人。 他在她玉般白净通透的皮肤上望了一眼,高声喊了王华进来,吩咐他去拿把桐油伞:“再去拿件香云纱的褙子。” 宋积云奇道:“京城哪里有香云纱卖?” 香云纱因为工艺特殊,夏天穿尤其清爽柔润。 只是她几次托人去苏杭、南京寻香云纱,都失望而返,没想到突然从元允中这里听到了。 元允中也觉得奇怪:“你知道香云纱?它是贡品。去年皇上赏赐了几匹,我分别送给了外祖父、祖父和父母。我之前不是准备去景德镇吗?寻思着你怕热又讲究,夏日里不铺竹席用兰草,就去问了外祖父的绣娘,发现他那里还留着两匹香云纱,我就向外祖父讨了,给你做了几件夏衣,没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说着,王华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拿了一把伞,抱着装了褙子的纸匣子。 元允中撑了桐油伞,道:“我给你撑伞,你外面再罩件香云纱,肯定晒不着你。” 宋积云见那香云纱乌黑发亮,有褶皱般的暗纹,捏在手里偏又软滑坚硬,有筋骨,穿在身上更透气清凉,顿时有些爱不释手,左右翻看。 元允中看着眉眼也跟着带了几分笑意。 他牵了她的手,拉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挂着夏布的帷布,风透进来,非常的凉快。 元允中撩了车帘指了外面的景致给她看:“那里是白米斜街。听地名你肯定以为这里是卖白米的。其实不然。这里有座寺庙叫白米寺,它的街道是斜着的,大伙儿才把这里叫做了白米斜街……它旁边就是什刹海,很多做冰窑生意的人就在这里藏冰,这儿反而是卖冰的商户最多。冬、夏两季,这里的人格外的多。你看那儿,一大片的湖面,就是什刹海了。京城很多叫海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个湖……冬天结冰的时候,很多人来这里溜冰。有时候宫里也会在这里举办大型的冰嬉。亲卫军、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会参加……” 马车一路向西,最后在个开满荷花的湖边停下来。 元允中扶着宋积云下了马车,撑着伞,七弯八拐的进了个胡同,在一个黑漆如意门前停下。 门扇半开,门内是一片竹林。 元允中带着她走了进去。 里面亭台楼阁,竟然是个饭馆。 “做的是川菜。”元允中和她在一个雅间坐下。 雅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设个小小的圆桌,红色绡纱糊窗,窗外小桥流水,曲径通幽,一眼望去,还以为到了江南。 一路走来,除了领路的侍从,他们没有碰到第二个人。 元允中递了个花笺写的菜单:“你看看有什么是你喜欢吃的?” 宋积云见这菜单上既有开水白菜也有麻辣豆腐,就知道遇到顶尖的川菜师傅。 她问了侍从哪些是师傅的拿手好菜,又问了份量如何,点了几道菜,就把菜单递给了元允中,道:“你再点几个你喜欢吃的就差不多了。” 元允中也听从那侍从的推荐,点了几个自己喜欢吃的。 侍从给他们上了茶点,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元允中夹了块糖油果子在她的味碟里,道:“下次我们去千佛寺那边。那边有一家做徽菜的,你肯定也喜欢。” 徽菜也是有辣有清淡的。 约会的时候既不委屈对方,也不将就彼此,是最让人舒心的方式。 宋积云笑眯眯地应“好”。 吃了饭,元允中带她去了条卖笔墨纸砚的胡同:“是我小时候最常来的地方。我有一次还淘了块鱼子纹的歙砚,只花十几文钱。” 宋积云以为他是想让她看看他喜欢的地方。 谁知道他脚步一转,领着她进了一间卖书画的文轩,并低声告诉她:“这里的老板是个落第的举人,但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家资丰厚,早年间为了救济那些落第的文人,高价收购他们的书画。因而在京城文人中非常有名。 “我外祖父的好几个同窗都曾经悄悄地在这里卖过字画。 “在这里,常常能淘到好的书画。 “景德镇不是缺画师吗?我们好好淘淘,到时候买一批回去,再集成册子,说不定还能做成瓷谱,传给后人呢!” 此时的字画都会落款,谁买走了,就是谁家的,别家不能用。 元允中,这是在放起身炮,安排他们去景德镇的生活吗? 姐妹们,查资料花了很多的工夫,更新晚了。抱歉^o^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宋积云饶有兴趣地道:“你还准备了什么?” 元允中望着她的目光闪闪,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悄声道:“我还让我外祖父、我祖父帮我们写了很多的字,画了好几幅画。”他还强调,“全是有落款,带私印的那种。” 她抬眼望着他英俊的眼眉,抿着嘴笑。 很好! 虽然谈恋爱,但也不是一股脑的只知道谈恋爱。 宋积云对他们以后一起生活更有信心了。 她牵了元允中的手:“走,我们去淘宝去。” 她兴趣盎然,如同一个得了宝藏的小姑娘。 元允中不由握紧了她的手。 他为两人的未来打算,而这打算得到了心爱女孩的认可和赞赏,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两人像一同去探险的小孩子,高高兴兴地进了书轩。 有小伙计迎上前来,尊敬地称着“小元公子”。 可见又是一位知道元允中身份的人。 宋积云莞尔,目光熠熠地望着她,仿佛在笑他“我看你怎么淘到好东西”。 元允中挑了挑眉,对着小伙计神色立刻冷淡下来,矜贵地点了点头。 小伙计忙要请他们去雅间坐。 元允中拒绝了,淡淡地道:“我只是过来看看。” 小伙计恭敬地应诺,却还是喊了掌柜过来。 掌柜没有过多的打扰他们,上前问了一声好,就站到了一旁,可眼角的余光却随时注意着元允中,一副只要他一个响动,他会立刻上来服侍的样子。 宋积云靠近他的耳朵低语:“就看元公子的本事了。” 她热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朵上,让他心中一悸,半晌才颇有些苦恼地小声回她:“京城书画圈子少有不认识我的。” 宋积云轻声地笑,道:“那你还跟我说来淘宝?只怕你看中的东西立刻就能涨价。你与其淘宝,还不如约画呢!” 元允中不语,朝她眨了眨眼睛。 宋积云心怦怦乱跳,觉得就这样陪着他漫无目地逛逛也很好。 元允中却在挂满着各式各样画作的多宝格间指了其中一幅罗汉图道:“你觉得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宋积云父亲和外祖父都是最擅长画罗汉图的,她对罗汉图很熟悉。 这幅罗汉图不管是从画工和布局都普通,但元允中在这么多的画作中指了这一幅,还打着为他们家窑厂买图样的旗号,她少不得要仔细瞧瞧。 “画的是欢喜罗汉,”她一面打量,一面沉吟道,“线条细密,笔峰锐利,罗汉僧袍浓淡相宜,上不留天,下不留地,构图也算可以。只是欢喜罗汉既然被称为‘欢喜罗汉’,就是因为他笑口常开,有着‘心觉佛在,即感快乐’之悟。这幅画里的欢喜罗汉却目光无神,神色拘谨,称不上佳作。” 这画当然不止这一点点缺憾,但她也不必一点面子也不留给画者。 谁知道这画画的人是谁呢? 她只需要表达自己的不喜欢就行了。 元允中赞同般“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指了其中一幅梅兰竹三友图,道:“这幅呢?你觉得如何?” 那就更不行了。 宋积云道:“画功很好,岁寒三友讲究的就是个凌霜傲然的气质,这画少了些许的精神。” 元允中颔首,又指了几幅画。 宋积云一一有所保留地点评了几句。 能入眼的几乎没有。 宋积云有点理解元允中那句“救济”的意思了。 这些书画者可能学问不错,但画画,还差了点意思。而被元允中指给她看的字那就更加惨不忍睹了——全是馆阁体,严谨端正,或大气或爽朗,作为科举御用字体那是一个比一个写得好,可作为瓷器的图样,却少了趣味性。 她甚至对元允中道:“你那么小就能金榜题名,字肯定也写得很好。我们与其买别人的字,还不如请你写呢!” 至少他的瘦金体她就亲眼见过,笔锋遒劲,硬爽嶙峋,细瘦挺拔,很有功底。 画个花鸟,题个跋,放在压手杯上,端庄沉稳又不失大气雍正,非常的漂亮。 元允中不置可否。 那掌柜就满头大汗的陪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男子远远地就朝着元允中拱手:“哎哟,小元公子过来怎么也不让仆从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些上好的佳作供您挑选。快,快,快,请了小元公子去雅间用茶。” 元允中笑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低了头笑。 是她着相了。 就算是救济,这个店能开这么长的时候,东家还是个落第的举人,就算不管画,肯定也懂字,有一定的鉴赏水平,加之这里又是一条成熟的商业街,哪有那么多的漏可捡? 她跟着元允中进了雅间,这才知道那中年男子不仅是这间书轩现在的东家,而且还是那位落第举人的孙子。 元允中笑道:“我外祖父年轻的时候就有人在这里卖画了,你想什么呢?” 宋积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在书轩里挑了七、八幅画。 元允中还特别言明,要买断这些画作,以后不管用于什么作用,画者都不得追究。 书轩的东家根本没有多想,还道:“能被小元公子看中,那是他们的福气。我跟他们一说,他们肯定都会觉得很荣幸的。” 那掌柜还怕元允中不懂似的,解释道:“您要是愿意让别人知道您买了他们的画,他们的画以后就能卖出高价了,他们有什么不愿意的?” 元允中爽快答应了。 以宋积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个高调的人,她悄声问他:“如果不方便,大可不必做这交易。” 元允中坦然地道:“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宋积云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 元允中多半还真的存了心思要给她弄一本瓷谱,以后还会帮她约画。 这放在前世可能没什么,可她在这个朝代生活得越久,越能感受那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为何写本传记都不愿意署名的清高了。 她紧紧地握住了元允中的手。 元允中却把那些画作摊在她的面前,语带几分喜悦地道:“这其中有一幅画是钱塘李安的画,他是上一届浙江解元,呼声最高的状元人选。” 宋积云望着他笑。 眼眸波光粼粼。 元允中目光微凝。 “公子,”马车的帘子却撩开,王华道,“我查到那个危杰是谁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危杰是谁?”宋积云和元允中齐齐问道。 王华摸着脑袋道:“是山东布政使危大人家的长公子。” 元允中愣了一会儿,道:“他与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王华道:“那危夫人的父亲和镜湖先生是旧识,危夫人和夫人从小就认识。危夫人的父亲在京中做官时,两家常来常往,关系密切。后来危夫人父亲病逝,危夫人随母归乡,镜湖先生又被贬官,两人渐渐没了音讯。 “直到五年前,危夫人随丈夫回京城述职,这才和夫人联系上,恢复了书信来往。 “那时候您已经搬出去了,危夫人几次带着这位危公子来家里串门您都不在家,所以不认识。 “不过,那危公子却不认生,来京城的时候常对认识的人说和我们家是通家之好,和你算是发小。” 所以,元允中被认亲了?! 宋积云叹为观止,但她前世身边也不时会遇到这样的人,倒也没太过惊讶。 元允中却很不高兴,冷冷地吩咐王华:“这件事交给你了。” 王华点头,退了下去。 车夫放了车帘,那些淘来的书画依旧摊在两人面前,马车里却没有了之前的甜蜜氛围。 元允中皱了皱眉。 宋积云就支了肘,看着他嘻嘻地笑道:“你私底下还准备了什么?赶紧交代清楚了。” 她语气娇俏,眉宇间全是跃跃欲试的好奇,让人感觉活泼又可爱。 对那危杰的事既没有质问也没有追究,居然就此揭过。 元允中心中又酸又涩,替宋积云难受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在景德镇金尊玉贵,靠着自己挣来了体面和尊严,何苦受这样的委屈。 他心情激荡,一把抱住了宋积云。 “对不起!”他下颔枕在她的肩头,声音低沉而又真挚地道,“是我没有做好。” 突如其来,宋积云被吓了一跳,紧紧箍着他的手臂透露着不安和伤感。 她不喜欢这样。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因为快乐吗?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语带调侃地道:“你这是干什么呢?别以为转移话题我就不追究你私下藏了多少东西了。” 元允中失笑,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温声道:“云朵,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吗?因为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告诉我,不用让我去猜测,不用去拿这种方法来证明我喜不喜欢你。而你的快乐也是真快乐,讨厌也是真讨厌,真诚又直率。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高兴。 “没想到我今天又发现了你的一个优点,你居然会安慰人。” 自己的心意能被喜欢的人发现,还得到肯定,也是件令人心生喜悦的事。 宋积云不轻不重地给他一拳,道:“喂!你难道还遇见过不会安慰人的人吗?” 遇到过。 元允中在心里道。 可这个时候,软香在怀,笑语殷殷,仿若春光照进来,他为什么要为别人破坏和云朵在一起的气氛围呢? 他轻声地笑。 宋积云任由他抱着。 心里却想,听他这口气,身边不知道围绕着多少讨好他的人。 这不会就是长得好的人的苦恼吧? 她想想忍俊不禁。 * 回到口袋胡同,宋积云却看见郑全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看见她的马车,快步走了过来,满心欢喜地扬着手中的牛皮纸袋:“东家,造办处那边刚刚派人送了公函过来,说是您画的十八幅画样都入选了。让您尽快去趟造办处。我寻思着您要是再不回来就下衙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您。” 宋积云听了很是高兴,跳下马车道:“给我看看!” 郑全将牛皮纸袋递给宋积云,这才发现元允中也在马车里。 他给元允中行了礼。 元允中点点头,和宋积云看着造办处的公函。 “不是说甄选十二件吗?怎么甄选了十八幅?”他好奇地问,“是后来宫里又改了主意吗?” 看样子她的事元允中都知道啊! “不是!”宋积云笑眯眯地道,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元允中。 郑全还在旁边补充:“听造办处的人说,虽然只甄选了东家的十八幅画样,可东家烧的几件瓷器都留下来了。造办处之所以让您尽快过去,是想商量您进宫的事——听说皇后娘娘见了您烧的那婴戏图,想让您帮着烧个瓷枕。” 皇后娘娘膝下至今空虚。 宋积云想着元允中还在这里,她于情于理都应该请他吃顿饭才是。造办处那里虽然说的急,但如果真急,肯定催着郑全去找她了,不可能只是让“尽快”过去,多半是宫里有了圣旨,为了稳妥,造办处把它当成头等大事对待。 只是还没有等她开口说话,元允中已道:“你要换身衣裳再去造办处吗?如果要换身衣裳,我就在这里等你。要是不换衣裳,我这就送你去造办处。知道了具体是个什么事,你也好安心。” 竟然是一副全力支持的样子。 宋积云心中有暖流涌起。 元允中长于官宦之家,自己又是官场上的人,不可能不清楚“尽快”是什么意思,可因为涉及到她,他还是把这件事当成了最重要的事来做。 既然他愿意支持她,她当然也不会辜负他的好意。 她按着自己的意愿做了选择。 “好!”她道,“我们快去快回,就不去换衣服。知道宫里到底传了什么话出来,我也好早做准备。” 只要给她机会,她就会尽全力抓住。 现在皇后只是看中了她的婴戏图,可谁就敢肯定她没办法把她的观世音像、她的釉上彩推销给皇后呢? 元允中颔首,陪着宋积云去了造办处。 到了造办处,他没有下车,而是等在车里,道:“你别着急,该问的一定要问清楚。宫里的事,最怕含糊不清,不知道他们到底要什么。如果有必要,再让王华去打听打听。我听说你和秦公公搭上了话,他那边,能用就用。这关系是越走越亲的。可也别太亲近,秦公公在宫里也不是没有对手的。” “嗯!”宋积云笑盈盈地应着,觉得自己的步履都轻快了起来。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还好宋积云赶到了造办处。 刘大人正要派人去叫她。 看见她刘大人像看见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急地迎上前来。 “您可算来了!”他擦着脸上的汗道,“原本不想打扰您的,可刚刚宫里又派人送了单子过来,点名要您帮着烧两套缠枝花的茶具,两对新青花的梅瓶,一幅釉上彩的挂屏,还有两尊观世音菩萨。” 宋积云一愣,道:“都是哪些贵人要?可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只要是花卉,就能画成缠枝花,而花卉的品种千千万,不说明具体的要求,她怎么烧? 刘大人忙道:“有,有,有。” 他说着,带着宋积云进了厅堂旁的书房,从书案上拿出一张单子递给了她。 单子写着缠枝花要海棠和玉簪,梅瓶要莲花纹和八宝纹,挂屏要梅兰竹菊四君子。 刘大人则在她身边道:“这海棠花茶具和莲花纹梅瓶是宸妃要的,玉簪花茶具是敬妃要的,八宝纹梅瓶和其中一尊观世音菩萨像是贤妃要的,另一尊观世音菩萨像则是樊太妃要的。” 宋积云有些茫然。 她虽然有意推广自己的瓷器,可深宫重重,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她这名声就打了出去。 她问刘大人:“这单子什么时候要?我需不需要进宫谢恩?您之前说皇后要见我,宫里可定了章程?” “看我这记性。”刘大人闻言拍了拍额头,笑道,“这单子上的东西说是中秋节之前送进宫即可。至于去不去谢恩,等你见过皇后娘娘再说吧。这单子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小太监拿过来,显然是过了皇后娘娘的明路的,你到时候进宫可以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他还告诉她:“三天以后进宫。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娘娘不知道您进过宫,宫里还安排了一个教习嬷嬷明天过来教您规矩。” 他说完,还颇有深意地道:“你若是觉得没有必要学规矩,可以跟昭德宫的人说一声。” 昭德宫是万贵妃住的地方,他不会以为自己和万贵妃有什么交情吧? 何况宫里的关系这么复杂。 她笑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安排,我肯定一早就到。只是不知道我要在哪里学规矩?明天什么时候到合适?” 刘大人见她不接话,眼底闪过些许的失望,但态度还是很温和地道:“就在造办处。不过宫里卯时才开宫门,怎么也得巳时才能到。你赶在巳时之前到就行。” 宋积云应下。 刘大人这才笑道:“我还没有恭喜您得了太皇太后的甄选呢!” 他说着,朝宋积云拱了拱手,很正式地道了几声“恭喜”,道:“早就听说您的东西做得好,没想到一出手就让宫里破了例,左看也好,右看也好,直接选十八幅图样。”还感慨道,“真是少年出英雄。宫里一共选了二十四幅图,另外六幅是计家的计双湖画的。德化邓家,一幅也没有选上。” 宋积云没有评介邓家,夸了计双湖几声,又和刘大人客气一番,就起身告辞了:“还请大人原谅,我这一下子接了这么多的差事,难免心急如焚的,想早点回去把图案定下来。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应该的,应该的。”刘大人笑眯眯站了起来,想着时候不早了,他也要下衙了,索性送了宋积云出门。 “明天记得过来,不要忘记了。”他站在大门口一面等轿子,一面叮嘱道,“若是遇到那脾气不好的嬷嬷,特别喜欢挑刺,回去后还要告你的状,你除了对她们要恭敬些,还要多准备几个红包。” 宋积云谢过他的好意,上了马车。 只是车帘撩起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英气逼人的侧脸。 他不由眨了眨眼睛。 他要是没看错,那是元允中吧? 刘大人忍不住出了大门,上前几步,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打量那马车。 普通的青色粗布帐子,大街上比比皆是的黑漆车厢。 倒是他的随从指使着轿夫把轿子停在了他的面前,道:“老爷,您看什么呢?” “嗯!”刘大人讪讪然地收回了目光,道,“我看前面那辆马车,挺眼熟的。” 谁知那随从道:“那是致仕的吏部尚书王大人家的马车,从前他女婿住在这附近的时候,他常从我们这里路过。” 刘大人瞪目结舌:“你,你怎么知道那是王大人家的马车?” 随从不以为然地道:“我之前看您这个时候还没有出来,就跑过来看,见那马车正停在门口,觉得把门堵住了,就想着上前去让他们挪个地方,免得您的轿子不好出来。谁知道那马车里居然坐着那位詹事府的元大人,我就没吭声。” 元家大大小小六位元大人,不把任职的衙门说清楚,根本不知道是哪位元大人。 刘大人直跺脚,道:“你怎么不去悄悄地跟我说一声。” 不管那位宋氏和这位元大人最后会怎样,能借着这机会搭上话,谁知道以后能不能用得上呢。 随从愕然。 刘大人嘱咐:“明天你就给我蹲在这里,若是那位元大人再过来,你就去悄悄跟我说一声。” “是!”随从应道,第二天早早就蹲在了门房里,只是那马车送了位女子在门口,停了一会就走了。 他去告诉刘大人。 刘大人直皱眉,道:“马车在门口停了多久?” 随从听他这口吻有点责怪他办事不力的味道,忙道:“我原本想上前的,就算不报了老爷您名讳也和那车夫打个招呼,可刚才进来的那位小娘子就站在马车前,一直在和元大人说话,我不好过去。等我想过去的时候,马车已经走了。” 刘大人道:“说了很久的话?” 随从有点不好意思,道:“那小娘子一要转身,那元大人就拉了她的手,小娘子一转身,元大人就拉了小娘子手,还是那小娘子说时候不早了,元大人还舍不得放手的样子,小娘子就把元大人推搡进了车厢里,看着马车走远了才进来的。” 刘大人就摸着下巴,道:“你继续给我在门口蹲着,元大人一来你就叫我。” 说不定他会来接宋氏。 他还派了人去宋积云学规矩的厢房外守着——他没办法打听那嬷嬷什么时候回宫,只能死守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八章 好在刘大人派去守宫里嬷嬷的小厮没久等,不到一个时辰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道:“大人,那宫里的嬷嬷准备回宫了。您看您要不要送一送?” “怎么这么快?”刘大人说着,忙放下手中的公文,往宋积云学规矩的厢房去,“不是最少也得两、三个时辰吗?” 小厮道:“我听那嬷嬷的语气,说那宋氏非常的聪明,一点就通,一点就透,只需要教她怎么给人行礼就行了,其他都挺好的。” 刘大人听了在心里嘀咕,既然那么聪明,怎么不会给人行礼?难道平时也不给人行礼不成?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厢房,正巧宋积云陪着宫里的教习嬷嬷出门。 那面相看着颇为刻薄的嬷嬷此时满脸的笑容,看宋积云的眼神要多慈祥有多慈祥,还跟宋积云道:“我家是世代在宫里做尚宫,你要是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是了。我虽说在教习所当差,但我还有个姐姐在坤宁宫当差呢!” 刘大人目瞪口呆。 什么时候这些宫里的人这么好说话了? 还是说这宋氏有什么特别的手段让人一见如故? 他心中一凛,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上前打了声招呼:“听说您这就要回去了。今天的差事怎么样了?要不要安排轿子送您回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嬷嬷的脸已经耷拉下来,一双眼睛也恢复了倒三角:“不用了!宋小姐已经安排好了,我坐宋小姐安排的轿子回宫就行了。” 刘大人想着他安排了轿子,这雇轿子的银子还得经尚宝监审核再拿到尚仪局报销。尚宝监属于二十四衙门,尚仪局属于六局一司,太监宫女都涉及到了,不知道有多麻烦。有的时候报销的那点银子还不够打点这两家的。 宋氏愿意送这嬷嬷回宫当然更好。 他客套了几句,陪着两人出了造办处。 宋积云安排的轿子已经等在门外了。 那嬷嬷拉着宋积云的手道:“等哪天我休沐出宫,我们再聚。” 宋积云笑着连连点头,指了随轿的婆子道:“是我从景德镇带过来的,京城地界她虽然不熟悉,可人却机敏,您等会需要什么,直接让她去办就行了。” 刘大人在心里暗暗咋舌。 难怪宋氏能这么快讨了这嬷嬷的喜欢。 瞧人家这手段,实在高明。 他和宋积云一起目送轿子离开,这才笑道:“宋小姐是回去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 宋积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沉吟道:“这几天我忙着给宫里的单子定画样,忙的昏头转向的,实在是分身乏术,就算是想请您吃顿午饭也没时间,只能让家里的仆从给您叫桌席面了。只是不知道您有没有忌口?喜欢哪种菜系?” 刘大人窘然,想着我就这么像那骗吃骗喝的不成? 只是还没有等他说话,有小太监朝这边跑了过来。 刘大人不由皱眉,那小太监却递了他一纸公函,道:“刘大人,前些日子你们不是送了二十四幅画进献给太皇太后吗?慈宁宫说了,那景德镇送选的就算了,让御窑厂的帮着烧也是一样的。那宋氏就不用进宫了。” 宋积云和刘大人愕然,面面相觑。 刘大人也管不得银子不银子的,忙塞给了那小太监一个红包,道:“宫里的教习嬷嬷刚走,怎么宫里突然就传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大人指点。” 小太监道:“我也不知道,慈宁宫前脚还在议论那宋氏长什么样子,后脚就说不用宋家帮着烧瓷器了。”他还好心地道,“你们要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赶紧想办法找人打听打听吧!” 宋积云就朝着小太监塞了两个大大的红包,客气地道:“大人,您知道慈宁宫那边还有什么动静吗?” 小太监不要她的红包,道:“无功不受禄。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们,是我真的不知道。” 宋积云眉心微锁,寻思着得赶紧派人去秦家打听打听。 送走了小太监,她和刘大人告辞。 刘大人一副怕她多想的样子,连连解释道:“这件事太突然了,我这边也派人去问问,一有信我就派了人去告诉您。” 宋积云道了谢。 郑全赶了马车过来。 她正抬脚刚准备上脚凳,有男子高声喊她:“宋氏!” 宋积云回头。 看见了危杰。 他朝着她冷笑,眉宇间全是不屑,倨傲地道:“你现在可有空和我说话了?” 电光石火间,宋积云恍然大悟:“慈宁宫甄选,是你捣得鬼?!” 危杰得意地道:“算你识相!” 宋积云面若冰霜。 她抬了抬下颌,道:“说吧,费了这么大的劲,你想干什么?” “不过是想看看能让元允中五迷三道的是个什么货色而已!”危杰恶意满满地道,“也不过是个捏泥巴的破烂货罢了!” 郑全大怒,扬臂欲要动手,却被宋积云拦住。 “可惜了,白操心没人买账,恐怕这心里也不好受吧?”宋积云尖锐地道,“案板顶门,管得可真宽。” “你!”危杰气得脸色发青,威胁道,“别以为有元允中撑头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这次不过是让你丢了慈宁宫的甄选,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这种疯狗,跟他多说两句话都费劲。 宋积云转身就要上马车。 危杰见她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脸色铁青,恶向胆边生,伸手就要去拽宋积云的胳膊:“你别给脸不要脸……” 郑全忙上前阻挡,却被一双洁白修长的大手抢了先机。 随着一声轻哼,危杰手腕被人一抓一推,“噔噔噔”地连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元允中!”他抬头,眼里全是慌张。 “你怎么样了?”元允中看也没看他一眼,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宋积云。 “我没事!”宋积云道,瞥了一眼危杰,“你怎么还是来了?” 之前因为不确定学规矩要多久,她让他别来接她了。 “元允中!”危杰高捂着手腕高声道,声音有些颤抖,透着不容错识的色厉内荏,“你怎么能这样?我要告诉王夫人。” 元允中置若罔闻,心思全放在宋积云的身上:“你活动活动手腕。要是不舒服,我们赶紧去就近的医馆先看看,再请御医到家里复诊。你可别讳疾忌医。” 跟着过来的邵青已一把拎住了危杰的衣领,道:“公子,这人怎么处置?” “报官!”元允中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冷酷地道,“顺天府若是处置不好,我来处置。” 邵青答好。 危杰看着邵青腰间的绣春刀,紧张起来,大声对元允中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我是你大舅兄!”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舅兄,妻子的兄弟。 元允中和宋积云都是一呆。 随后元允中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道:“你说什么?你是我大舅兄?我未婚妻家里并无兄弟,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大舅兄。你是不是说错了,你是我大舅爷。” 舅爷,是母亲的兄弟。 说着,他目光微冷,嘲讽般地撇了撇嘴角,道:“我这段时候正在给我父亲物色妾室,京城里略有些头脸的人家都嫌弃我们家老头子虽然权势滔天,可到底年纪大了,又有成了年的嫡长子,不愿意沾这浑水,我正愁没有人选。” “邵青!”他道,“把人送到我爹那里去。说人家愿意给他做舅兄,让他好好招待招待人家。” 他还不无刻薄地道:“只是不知道如今京城的风俗有没有变?这妾室的兄弟是不是也算正经的亲戚了?” “是!”邵青应着,拖着危杰的衣领就往外走。 危杰脸色煞白,惶惶惊呼:“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爹是山东布政使。元允中,我们家真的正要和你们家议亲。我娘已经到了京城,昨天还和你娘一起吃了饭,说好了我妹妹以后继承你们元家的宗嗣。” 元允中冷笑,一张原本就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英俊得没有瑕疵的面孔冷若霜雪,像冰雕成的,半掩在衣袖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攥成了拳。 宋积云瞬间有点心疼元允中。 有这样一对父母,他成长路上恐怕也遇到过很多的槽心事。 她在心里暗暗叹气,上前握住了元允中的拳头,温声道:“我们回去吧!难得偷得半日闲。你上次说要带我去那个什么寺吃饭的,你还没带我去呢!” 元允中回过头来,眼角竟然有些微红。 他满是愧疚,低下了头:“对不起,云朵。我昨天还说不会让你受委屈,今天就……”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宋积云心头又酸酸的,故做轻松地“哼”了一声,道:“这件事不是应该我更难过吗?怎么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伤心起来?” 元允中并没有被安慰到,他的眼帘都垂了下去,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睑形成了一片阴影:“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了。我们家的事,的确有点多。而你,如果不是我,也根本不用受这样的羞辱的。” 那失落的样子,像朵被霜打了的花似的。 宋积云不高兴了。 “喂!”她使劲点了点他的胸膛,“你怎么能这样?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捏紧了拳头朝上,更加坚定嘛?怎么你拳头反而朝下了?不行,我受不了这个气。谁要让我们不痛快,我也要让他们不痛快。他们不就是想给我一点教训,让我知道他们的厉害吗?我偏不!我不仅要迎难而上,把元允中这个金龟婿紧紧地抓在手里,让他变成个耙耳朵,我还要想办法重新争得慈宁宫的甄选!你要是想在这里自怜自怨的,就给我站一边去。我可不会认输!” 她的话音还没落,腰间一紧,脸被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沉木香在她的鼻尖萦绕。 “云朵。”他低低地道,胸腔在她的耳边形成独特的共鸣,“我真幸运,能遇到了你!” 宋积云耳朵一热,犹豫了片刻,也紧紧地回抱了他。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元允中没有放开,宋积云也没有放开。 刘大人轻咳了几声也没人理会。 倒是元允中,突然道:“我,我肯定做个耙耳朵。” 宋积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 * 那个什么寺自然没去成。 两人回了口袋胡同,元允中和她商量:“我让人去宫里打听打听,看看是谁捣得鬼。太皇太后人很随和,对症下药,让她老人家改变主意问题不大。而且,说不定是她老人家身边的人拿的主意也不一定。” 对于像太皇太后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在别人眼里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在她们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漫不经心的选择。 宋积云曾经也站在云端上,非常明白这样的逻辑。 而且元允中说太皇太后人很随和,那旁边的人敢越俎代庖帮她拿主意,也不是不可能的。 宋积云却道:“不,这件事我自己处理。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干?” 元允中不解。 宋积云不满地哼了几声,道:“你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完了吧!那姓危的敢这么叫嚣,你怎么也得把这件事弄明白吧?总得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冲到我面前了吧?这可是你的责任。” 元允中迟疑道:“可慈宁宫的甄选……” “那是我的事!”宋积云道,“我们以后遇到的事还多着呢。我们得共同承担,团结协作,要一加一大于二,而不是一加一等于一。” 元允中精通数学,又很聪明,这种说法他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立刻就眼前一亮,明白了宋积云的意思。 可他还是有点担心,道:“我有个同年在行人司,要不我给你写个条子吧?” “不用!”宋积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涉及后宫的事用朝臣来解决,一下子跨越两个部门,听听就很麻烦。 元允中还要说什么,宋积云的手指已竖在了他的唇上:“你不是说你要做个耙耳朵吗?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学习!” 元允中“嗯”了一声,斜瞥了她一眼,轻轻地亲了新她竖在他唇上的手指。 宋积云一愣。 元允中脸已经通红。 宋积云忍俊不禁。 元允中忙侧过脸去,好像不敢多看她一眼似的,语气也显得有些慌张,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弄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嗯,邵青有官身,给你用太明显了,但你有什么事,让人给他带个信就行了。王华机灵,我特意把他留给你的……” 开始有点语无伦次。 宋积云就含笑看着他。 他一脸坦然,可耳朵红红的,泄露了他的羞赧。 宋积云猛地扑了上去,封住了他的唇。 * 等他们从书房里出来,已是点灯时分。 元允中神色自若出了宅子,上了马车。 等在外面的邵青奇道:“怎么宋老板没有送你?” 元允中瞥了他一眼,反问道:“谁规定了宋老板一定要送我的?” 邵青一头雾水地“哦”了一声,想着,我这不是一句打招呼的寒暄话吗?公子你有必要这样认真吗? 只是他眼角的余光一瞥,突然发现元允中腰间的金七事、荷包、香囊什么的挂得乱七八糟的,他不由像从前那样伸手要去帮元允中整理:“今天是谁当值,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得跟家里的管事说一声,好好给他们立立规矩了。” 元允中平时不太注重这些小节,他刚从王家回元家的时候,元家有仆妇仗着自己服侍过元允中去世的祖母,加上元允中和王夫人不太亲密,对元允中就疏于了照顾。 谁知道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元允中腰间的香囊,元允中已飞快地侧身,道:“赶紧上车,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 说完,立马跳上了马车。 留了邵青目瞪口呆。 他刚才没看错吧? 公子,公子好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又没做什么? 公子红什么脸啊!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章 书室内,宋积云抱着枣红色的漳绒毡毯在罗汉榻上滚了圈。 进来点灯的香簪大吃一惊,急急放下手中的牛角灯就跑了过去:“大小姐,您小心点,别跌下来。” 宋积云“哦”了一声,目光放空地望着香簪在书房里忙来忙去的。 有个喜欢骑射的男朋友……挺好的。 可惜太保守,被她吓了个半死。 不过,她也感受到他对她的珍爱。 有种被他捧在手心里,让他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难怪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谈恋爱。 宋积云没忍住,又在罗汉榻上滚了个圈。 “大小姐!”香簪担心地喊,不知何时,她又像个老母鸡似的护在了榻边。 宋积云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声。 香簪满脸的好奇:“大小姐,您刚才在想什么?我喊您您不应,还笑个不停。” 宋积云表情一滞。 不会吧?她怎么可能这么花痴。 “真的!”香簪认真地点头,道,“您要是不相信,我给您拿了靶镜过来。您嘴角还挂着笑呢!眼睛也亮晶晶的。我好久都没有看见您这么高兴了。” “不用了!”宋积云有些不自在,道,“元公子走了。” “嗯。”香簪捡起落在地上的大迎枕,一面拍着灰,一面道,“是邵公子来接的姑爷,正巧是何护院当值,何护院说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请个安,谁知道姑爷的马车就骨碌碌地走了。” 说完,她将大迎枕放在了罗汉榻上,还小声嘀咕了一声“这迎枕怎么会落地上了”。 宋积云正襟危坐,道:“你去请了郑全过来。” 可转瞬间她想到次间被她和元允中撞落在地上的茶盅,忙改变了主意,道:“算了,还是我去找他好了。” 然后快步出了书院。 夏日的京城,太阳落下山天气就凉爽起来。 夜风夹杂着香簪花扑面而来,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郑全快步走了过来,道:“东家,您找我。” 宋积云不由回头看了书房一眼。 香簪什么时候帮她叫了人过来她都不知道。 她笑了笑,打起了精神,道:“你走趟秦公公的府邸,看看他什么时候出宫,慈宁宫的事,恐怕还得从他那里搭搭关系。” 郑全应声而去。 宋积云快要歇下的时候他来回信:“我从秦府出来的时候秦公公正好回去了,他听说您找他,还问我是不是慈宁宫的事,说让您明天卯时就过去,他午里时之前要赶回宫里。” “那你去轿厅传个话。”宋积云道,“这边住着很多六部的官员,他们卯时之前得上朝,怕是我们出门他们也出门,别到时候堵了路,没能按约定的时间赶过去。” “我知道了!”郑全下去安排。 宋积云准备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首饰,寅时就起了床。 一路过去,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灯笼,不时有三品大员以上坐的四人大轿经过。 每当这时,宋积云的轿子就得回避。 等到了秦府,郑全摸了摸满头的汗,小声和宋积云感慨:“还是我们景德镇好,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宋积云让随行的小厮去送名帖,她笑道:“习惯就好了。” 元允中好像是从三品,他去世的亲祖父和他父亲都是官身,肯定早就给他祖母和母亲请封过诰命。不知道他能不能给她也请封个诰命?这样她出行就可以方便很多了。 她思忖着,秦府开了侧门,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积云和他一照面,两人齐齐一愣,随后对面的人惊喜喊出声来:“宋氏,是你吗?你怎么来了京城?还跑到我爹府上来了?” 居然是葆光仙君。 宋积云心里也有点高兴。 毕竟是在异乡遇到了个熟面孔。 她欣喜地道:“您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突然想到,葆光仙君是秦芳的干儿子。 “您不是在龙虎山帮皇上修行吗?” 葆光仙君估计对她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皱着眉,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毫不避讳地道:“京城多好啊,就算是代皇上修行,谁愿意离开京城啊!我这不是趁机敲诈了宁王一笔,回京请我爹帮我想办法吗?” 宋积云听到“宁王”,也跟着皱皱眉,道:“你怎么敲诈了宁王一笔?宁王干什么了?” 葆光仙君得意地“嘿嘿”笑了几声,低声道:“他要进京,找万慎帮忙,万慎求到万贵妃那里,万贵妃收了礼,却没干事,还把万慎骂了一顿。他哪里见过这阵仗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拐着弯找到了我这里,我不得吃他一顿吗?” 宋积云也有点傻眼。 万贵妃……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可她见葆光仙君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她压下了打听宁王的冲动,道:“那秦大人怎么回的你?你能回京城吗?” “那当然。”葆光仙君骄傲地道,“我爹还指望着我帮他养老呢!” 就他这性子,宋积云有点怀疑。 葆光仙君冷哼着道:“他们都太厉害了,我爹说,养老,还得靠我。” 宋积云觉得秦公公看人还挺准的,赞同地点头:“那倒是。” 葆光仙君见她说得诚心,高兴得不得了,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在我爹门前呢?你有什么事要求他老人家,我回头帮你问问?” 宋积云心中一动,觉得可能有些事找葆光仙君比找秦公公可能还要方便。 秦公公毕竟是皇上的宠臣,一举一动肯定都有很多人留意。葆光仙君比秦公公低调,拿钱办事,“信誉”不错,而且宁王能找到他,他的能力肯定也不错。 当初他可是淮王府的长史介绍的。 宋积云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却走偏了,追着她问:“你真的和元允中成了?他怎么不帮你?这样的人你不能嫁。你要是真的想嫁到京城来,我给你做个媒。我有个好兄弟,他家是京郊的。还留了个兄弟在家里给父母养老。他在宫里主了事之后,就帮他胞弟在京城买了一百多亩地,还准备出宫后想办法让他胞弟帮他养老。你想想,你要是嫁给了他胞弟,以后他的钱不就是你儿子的钱?” 他说着,兴奋起来,和她耳语:“我那兄弟是出了名的会捞钱,你如果到时候愿意过继个儿子给他,他肯定连心窝子都掏给你。” 宋积云哭笑不得,找个机会打断了他的话,道:“是我不愿意让元大人帮忙。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我总不能事事都靠他,我自己也得支棱起才是。” “这倒是!”他有些讪讪然,道,“元允中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也难怪你想嫁给他。” 宋积云哭笑不得。 偏那葆光仙君还不死心,道:“你身边可有适合的姑娘,也可以给我那兄弟的胞弟做个媒。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谢媒礼。我那兄弟不想给他胞弟找宫女,觉得宫里的女人常在主子那里受气,一个个都变了性子,还是宫外的女人好,温柔贤淑……” 他在那里滔滔不绝,还好秦府的总管出来打断他:“公子,您不是说要去给老爷买那姚记的甜豆浆吗?怎么还在这里?老爷正等着宋小姐呢!” 葆光仙君“哦”了一声,对宋积云说了声“我们回头再聊”,一溜烟地跑了。 这一打岔,倒让秦府的总管对她刮目相看,热情了几分,道:“宋小姐原来也认识我们家公子啊!我倒忘了,宋小姐是从景德镇过来的。官话说得真好,一点口音也听不出来。” 宋积云正愁没办法和秦公公近一步拉近关系,借着葆光仙君,和那总管说说笑笑地去见了秦公公。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一章 秦公公倒没在宋积云面前摆架子,见到她就很直爽地道:“你那个我已经听人说了,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主意还是她身边人的主意,我觉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做什么?” 宋积云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想和那危家斗个输赢,轰轰烈烈拿回慈宁宫的订单;还是只想危家给道个歉或者是补偿她一部分损失……虽然都是让危家认输,目的不一样,行事的手段也会不一样。 宋积云既不知道慈宁宫的订单是怎么丢的,也不知道秦公公是什么态度,她自然不好此时就表明自己的态度。 “于我而言,肯定是希望重新拿回慈宁宫的订单,我家的窑厂也能借此更上一层楼。”她客气又不失真诚地道,“可我对宫里的事两眼一抹黑,能不能办得到,肯定得听听您的意见。” 秦公公暗中“啧”了一声。 这宋氏说话倒是滴水不漏,把这皮球踢到了他的脚边。 他不由道:“若是我让你别争了呢?” 宋积云想也没想地道:“那我就不争了。” 不争是不可能的,但她不可以当着秦公公这么说。 秦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次换了那个烧龙泉瓷的来烧慈宁宫的东西,的确是危家从中做了手脚,却是太皇太后首肯的。” 宋积云很是意外。 按理,太皇太后不应该管得这么多才是。 东西不好看,再烧就是了。临时换掉,多半都是非常的不喜欢,一刻都不能忍受。 “不知道太皇太后是对我画的图样不满意,还是对我这个人有什么误会?”宋积云讨教道,“我也好知道怎样去弥补。” 人际关系里,最怕一方对另一方有偏见。 她没有去追究危家是怎么动的手脚,而是先想到怎么改变太皇太后对她的印象。 能不能拿回订单反而是其次了。 秦公公欣赏地点了点头,话说得也就更真诚了:“是因为你前些日子进宫去见了贵妃娘娘不说,还相谈甚欢,而且贵妃娘娘还准备为你赐婚。危家找人把这件事传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耳朵里,她老人家才临时决定改让计家和邓家帮着烧瓷的。” 连邓家也得了渔人之利。 宋积云心中不悦。 但照秦公公这么说,她这是卷入了后宫的争斗中。 万贵妃一家独宠,冷落了正值妙龄的中宫,皇上的子嗣凋零,太皇太后也好,太后也好,都对万贵妃很不满。 危家拿她进宫见过万贵妃做文章,真可谓是一戳一个准,还给她扣了万党的帽子。 她面上不显,商量万公公:“若是我们将危家和我的恩怨也想办法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会不会有所改变?我这边还有坤宁宫的单子,若是不能扭转太皇太后对我的印象,我怕坤宁宫的单子也有影响。” 对于皇后来说,太皇太后才是值得她信任的人。 秦公公笑道:“你准备让谁去说?怎么说?” 适度是个非常微妙的感觉,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宋积云笑道:“不知道您有没有推荐的人?” 不是没有,只是她没有让他冒这样风险的资本。 秦公公笑道:“我要有这本事,早就在宫里横着走了,何至于被人弹劾。” 他曾经被王大人弹劾过。 那就还得仔细琢磨琢磨了。 宋积云想着,葆光仙君从门外探了脑袋进来,道:“你们还没有谈完啊!豆浆油条都要冷了。” 秦公公是南方人,虽说在京城这么多年了,却一直也没能适应北方的豆汁。偏偏京城卖甜豆浆的少,卖豆汁的多。可就算这样,秦府也不可能没有秦公公喜欢喝的甜豆浆。 葆光仙君一大早特意去买甜豆浆,也不过是一个“孝”字使然。 宋积云一听忙站了起来:“我就不耽搁大公子孝顺您了。我改天再来拜访。” 秦公公“嗯”了一声,让葆光仙君送了宋积云出门。 葆光仙君不住称奇,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让我爹指了我亲自送你。”他还问她,“你找我爹的事干成了没有?” “没成!”宋积云摇头。 葆光仙君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宋积云福至心灵,低声道:“我之前有没有告诉您?我手里还有张坤宁宫的单子。要是坤宁宫也误会我是贵妃的人那可就麻烦了。这已经不是置不置气的事,这是关系到我们宋家以后还能不能活下来的事了。神仙打架,没有不遭殃的小鬼。谁要是能帮我摆平这件事,不要说给菩萨镀金身了,我给他镀个金身都行啊!” 葆光仙君没有吭声,直到两人走到了秦府的侧门,宋积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和他告辞,他这才没忍住,道:“你说愿意给菩萨镀金身,那是多少银子?” 宋积云叹气,佯装不懂的样子,道:“给菩萨镀金身要花几个银子?就算是潭柘寺大雄宝殿的释迦牟尼像,最多也就千余两银子。” 葆光仙君心怦怦乱跳。 上次宋氏请他,那出手,少有的大方。 男人都比不上。 不然他也不会连她是长是短是方是圆都不知道就去了景德镇了。 他没能忍住,道:“那镀金身怎么个镀法?” 宋积云忙两眼冒光地望着他,低声道:“我出金子,替他打个等身像,实心的。他有多重我打多重。” 葆光仙君听了脸涨得通红,立马道:“你放心。这件事我给你办了。不就是保住坤宁宫的差事吗?最迟三天,不,明天我就给你消息。” 宋积云立刻道:“那我这就去给您拿钱。” 葆光仙君笑眯眯地问了她的住址,道:“到时候我去你府上拿就行了。” 这是怕秦公公知道吗? 宋积云不管。 只要他能帮她把事办成了就行。 宋积云奉承了他几句,这才上了马车,吩咐郑全:“你赶紧让周正来见我,看看我们能调动多少银子,想办法全都兑成金子。” 金子兑成银子,如果数量太大,很容易引起兑换比例的上调。 “这件事你交给王华去办。”她道,“他和京里的人熟,如果能私下兑换最好不过。” 如今又没有银行,就算是钱庄,也会有随时倒闭的风险,大家都会把钱想办法藏在自己家里。遇到那累世的功勋之家,换个成千上万的金子很容易。 郑全应声,回去就找王华兑金子去了。 不曾想当天晚上葆光仙君就找了过来。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宋积云和葆光仙君去了书房说话。 葆光仙君吞吞吐吐地道:“我给你找了个人,可他不要黄金。说黄金不好收藏,若是放在银楼,万一没等他出宫,银楼先倒了,他找谁去?他想要个铺子。” 宋积云有些意外,觉得这人还颇有些“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不过,能比黄金更保值的铺面,以她对京城的了解,恐怕只有大栅栏那块儿了。而京城权贵如云,传承几代的簪缨世家比比皆是,好东西早就被这些人搂在手里了,想放出来,那还真不是钱的事。 难怪葆光仙君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笑道:“你这位朋友不会是让我给他在大栅栏找个铺子吧?就算我有这心,怕也是没这力啊!” 葆光仙君目光闪烁,道:“这不还有元家吗?” 宋积云呵呵地笑,道:“我这还没进元家的门,就要元家出这样的力,换了是您,您答应吗?何况,就算元家愿意,这铺子登记在谁的名下?若是有人打这铺子的主意,他能保得住吗?若是登记在别人名下,到时候他敢保证他拿得回去吗?” 葆光仙君一时有些傻眼。 宋积云干脆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送他几件特别值钱的瓷器,然后再在我京城的瓷器铺子里给他点干股,保证他每年都有一定的收益。这样,既不起眼,又能保证他有钱用。万一他要是想套现,还可以把我铺子的干股卖了。” 她说得葆光仙君自己都有些心动起来,道:“我能不能也入个股?” “如果人多了,我得和我的合伙人商量商量。”宋积云道,“毕竟我也不能天天守在京城,铺子里的生意还是得找个靠谱的人帮着经营才行。” 葆光仙君“嗯嗯嗯”直点头,可能是急着和那人商量,和她没说两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王华以为葆光仙君是来要钱的,拿着记了一半的账本就匆匆赶了过来,等明白了葆光仙君的来意之后,他顿时气愤不已。葆光仙君一走,他就蹦了出来,对宋积云道:“您别听他胡诌。元家是有两间铺子在大栅栏,可这两间铺子都是王夫人的陪嫁。” 王夫人原本就不满意宋积云嫁给元允中,若是宋积云还打起了她陪嫁铺子的主意,恐怕会鱼没有吃到还惹得一身腥。 他骂道:“也不知道是谁出的这主意?他肯定不安好心。不行,我得去跟公子说一声。不能让他们在背后把您给算计了。” 宋积云叫住了他,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原本就是这个理,你也不必动怒。暂且先看看他们怎么说。”还道:“我也没有全指望他们,我寻思着不行就朝着宫里的女官使使力气。只要让宫里的人知道那危家的人从中干了些什么就行了。” 郑全眼睛一亮,道:“大小姐,您这是要找那个宫里派出来教您规矩的嬷嬷吗?” “先找找再说。”宋积云没有否认,“谁敢肯定是哪颗辣椒辣呢!” 郑全点头,去找那天陪着宫里嬷嬷逛街的随行婆子去了。 宋积云则继续琢磨着坤宁宫的订单。 也许这件事也会因为慈宁宫甄选黄了,可就算是这样,你努力走过的路,有一天都会成为你的经验。谁敢肯定她现在琢磨的东西没用,不会在其他的场合用上呢? 宋积云伏案画着画,连着几天外面都传来“卖凉粉”的叫卖。 她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让香簪去买几碗:“让大家伙儿都尝尝,看看与我们景德镇卖的有什么不同。” 香簪笑盈盈的去了。 把挑货郎的半桶冰粉都买了。 是绿豆做的,加了红糖水和花生碎,吃着还挺好吃的。 香簪评价:“没有我们那里用辣椒油淋着好吃。” 何大志在青城山长大,闻言纷纷点头,道:“就应该淋辣椒油。” 一群人端着碗正说着话,刘大人随从满头是汗的过来了:“宋小姐,坤宁宫那边特意让人过来传话,说让你明天一早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见你。” 宋积云颇为意外。 不过一夜工夫,事情就有了反转。 她给刘大人的随从塞了个大大的红包,道:“您可知道是什么情况?前天还说让我不用进宫了,怎么今天又让人来召了我进宫?” “不知道。”那随从无奈地道,“我们家大人也正好奇着。还让我问问您是怎么一回事。他进宫磕头的时候也好知道给谁谢恩呢!” 那就只能进宫去看看再说了。 第二天子时宋积云就起了床,一阵收拾,她由王华、郑全几个护着往宫里去。 过了神武门,像她这样没有品阶或者是品阶不够的都得下马或者下轿走了。 天上还缀着点点的繁星,她跟着小太监到了坤宁宫的时候天色刚刚放晴,可皇后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还没有回来,她站在屋檐下等了半天,有女官过来请她去了茶房里等。还告诉她:“我妹妹特意托了人给我传话,说出宫教规矩的时候你学得好,你进了宫,也让我照顾照顾你。” 宋积云迭声道谢,塞了红包过去。 那女官也没有客气,让小宫女去给她端了盘点心过来,道:“皇后娘娘不到巳末回不来,你还有得等。我已经派了人在前面看着,你大可在这里歇歇脚。” 宋积云再次道了谢,怕跑厕所,没敢吃点心喝茶。 皇后巳时初就回来了。 那女官趁皇后进宫门前来给她报信:“你赶紧去屋檐候着。” 宋积云道了谢,恭敬地站在了屋檐下。 皇后的凤驾很有排场,前前后后跟了不下百来人。等那边收拾落定,想起今天宣了宋积云进宫,派了人来叫她,已是巳末了。 皇后看着很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端目秀丽,只是眉宇间带着轻愁,神色憔悴。 她仔细地打量了宋积云好几眼,问带宋积云进来的女官:“这就是那位宋小姐?” 带宋积云进来的女官应诺。 宋积云以为她会问自己几句,或者和她说说瓷器的图样,谁知道皇后又打量了她几眼,就端了茶,打发宋积云出了坤宁宫。 宋积云满头雾水。 回到家,就接到坤宁宫的懿旨,让她帮着烧瓷器。 图案、模样一律没看。 宋积云甚至不知道是谁帮了她的忙。 好在是葆光仙君不是个坐得住的。 当天晚上他就摸到了她这里,质问她:“既然元大人已经帮你出头了,你来找我干什么?你这是拿我们兄弟开涮吗?”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宋积云不解。 葆光仙君狐疑道:“你不知道吗?危维被陈跃弹劾了!” 危维,姓危,应该和危杰有什么关系。 陈跃这名字却是第一次听说。 宋积云道:“危维是谁?那陈跃又是谁?怎么听你的口气,这陈跃弹劾危维,竟然与元公子有关系?” 葆光仙君看她的目光就有些幽怨:“危维是危杰的爹。陈跃则是都察院的御史,和元家的大少爷元景年是同年。” “你是说元公子指使陈跃弹劾危维吗?”宋积云不相信,“元公子不可能做事这么没脑子!” 众人都知道他和危家的罅隙,他怎么可能找熟人弹劾危维。 “你倒对他挺信任的。”葆光仙君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道,“那陈跃和元景年不对付,他们有好几次都因为公事起过争执。他对元家几代人都在京城为官也彼有微词。你的元公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陈跃相信了危维为官不正,并安排他亲自找到了危维滥征税赋的证明。” 他说到这里,痛心疾首地道:“我爹还告诫我,让我不准掺和到你和元家的事里去,不允许收你的报酬。我和我兄弟的活,白干了!”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那里,是葆光仙君和他的兄弟帮忙说的情。 “别介!”宋积云忙道,“一码归一码。哪有做了事不收报酬的。我悄悄给你,你悄悄收下就是了。” “不行!”葆光仙君一改之前贪婪,斩钉截铁地道,“我爹说过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着他老人家倒霉。我脑子不好使,要是还不听他老人家的话,就擎等着被别人生吞活剥吧!” 宋积云汗颜,催着郑全去拿了两匣子金条给他,道:“拿去喝个茶好了。” 葆光仙君硬是没收,只说:“你要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大人情呢!等什么时候我爹说没事了,你得记得我的好,还给我。” “一定,一定。”宋积云保证,送走了葆光仙君,忙叫了王华进来,问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王华连连摇头,道:“我去打听打听。” 宋积云没有拦他。 他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才回来,有些窘然地道:“危维被弹劾的事,的确与我们家公子有点关系。” 原来,那危家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主动提出和元家联姻的。 王夫人一开始还怕元允中不管不顾,就算是有父母压着也不愿意,到时候会影响危小姐的声誉。可危夫人亲自进京,还把女儿带去了给王夫人看,劝王夫人:“这儿女亲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就是只有允中一个,太惯着他了。” 把王夫人说动了心,和元浩然商量过后,决定行使父母的权力,强行给元允中和危小姐订亲。 那危杰还上门打压宋积云,生怕这门亲事不成似的。 元允中就觉得有点奇怪。 他托了元景年在山东任知府的同年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危维在布政使上干了快二十年都没能升迁。这些年他没少打点吏部的人。可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其他原因,他总是功亏一篑。眼看着自己就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再不努力,恐怕一辈子就是个地方官了。 当他无意间听说元家的事,就起了心思。 这才有了主动和元家联姻的举动。 王华还急急地解释:“可是,我们家公子绝对没有诬陷他。是他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非要结这个亲,公子才决定让他吃点苦头的。” 这样的人就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积云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 就继续去画她的画样子了。 危维的事却越闹越大。 从他私征山东课税开始,竟然查出了他伙同山东的很多官员一起走私私盐……可以说,在他任山东布政使的这几年,山东官场一半的官员都被他拖下了水,没被他拖下水的,都被他排挤得到了犄角旮旯去了。 “皇上震怒。”郑全告诉她,“陈跃检举有功,这些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据说要升官了。” 官场最忌出风头。 还是这种掀了别人桌子的风头。 宋积云道:“可有人把这件事和元公子联系到一起?” “这我倒没听说。”郑全道,“我这几天都混在茶馆听他们说八卦了。都说陈跃是包青天,倒没谁提元公子或者是元家。” 那就好。 宋积云松了口气。 谁知道去斜街二条胡同时却被人拦了马车。 “是宋小姐吧!”来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中等个子,身姿却笔直,蒲扇般的大手,青筋虬结,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我们家主子想见宋小姐一面。” 郑全挡在宋积云前面,道:“不知道你们家主子怎么称呼?” 那人倒客气,笑道:“宋小姐想必不陌生。是宋小姐的老乡,宁王殿下。” 宋积云不由皱眉,想到宁王当初在景德镇所做的事,朝着周围看了看。 他们正在出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除了前面的马车旁有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模样的人护着,都是些平常的普通百姓。 可见这位宁王在京城并不敢轻举妄动。 宋积云正襟危坐,道:“男女受授不亲。我就不去见宁王殿下了。宁王殿下有什么事,大可让身边的人带个话给我就成了。” 那男子脸色微变。 前面的马车却传来男子哈哈几声笑,有男子摇着川扇在随行侍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宋小姐!”他摇着扇子打量着宋积云,“闻名不如见面,宋小姐果然是花容月貌,难怪元允中冲冠一怒为红颜,搅得京城的官员都战战兢兢,再也没人敢和元家联姻了。” 他朝着宋积云竖了个大拇指:“宋小姐,你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女中豪杰。” 巾帼不让须眉,是当初江县令对她的夸奖。 现在被他用在此地,不过是在威胁她,他不仅知道她的来历,还知道当初发生了些什么事而已。 可宋积云更记得他利用她的安危陷元允中于困境的事。 她冷笑,不软不硬地道:“不敢当您谬赞。元公子的脾气是有点不好,一言不发就喜欢白刃相见,还要请您多多担待些才是。” 她这是在提醒他别忘了当初他是怎么被元允中赶出景德镇的。 他果然脸都黑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宋积云吩咐郑全:“我们走!” 郑全还有些犹豫,怕得罪了宁王。 宋积云道:“这里可不是南昌府。” 郑全“诶”了一声,跳上了马车。 宁王气得直哆嗦,看宋积云的目光像淬着毒的刀:“你最好求菩萨保佑你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南昌府。” 大话谁不会说。 宋积云冷笑,道:“你能回南昌府再和我放这狠话也不迟。” “你!”宁王面露狰狞,上前就要去拽宋积云,却被他身边的人拦住了,并苦苦地劝道,“王爷,皇上还等着您的佛经呢!” 宁王显然还没有失去理智,可也忍得额头青筋直跳。 宋积云趁机出了正阳门。 待看不见宁王等人的身影了,她这才问王华:“怎么一回事?我听他这口气,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了弹劾危维是你们家公子的主意啊?” 王华跳下了马车,道:“大小姐您别着急,我这就去打听清楚了。” 宋积云点头,和郑全去了二条胡同。 那边已经烧好了一部分素坯,就等着她的图样开始给坤宁宫里烧瓷器了。 宋积云先去看了看观世音的素坯。 五官清晰明了,栩栩如生,只是太过秀丽了些。 她对负责的周正道:“这个得改一改。其中有一尊是给樊太妃烧的。按理,她这样的身份不是出宫去了儿子的封地就去给先帝守陵了。她还能留在宫里,陪在太皇太后身边,可见不是和太皇太后的关系非常好,就是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如今葆光仙君那边没办法帮我们使力,还不知道慈宁宫是怎么看待我们的。这观世音像就格外的重要了。” 周正立刻明白过来,道:“您是说要照那些年长一些,常年礼佛人的喜好雕塑吗?” “是的!”宋积云道,“我之前和宫里出来教习我规矩的嬷嬷谈过,我说你们宫里选宫女都有些什么标准。她曾经告诉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喜欢脸圆圆的女子,觉得有福气,看着就心生欢喜。皇后却喜欢稳沉安静的。这观世音的表情太活泼了些。” 周正道:“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办了。” 宋积云又去检查了一下杯碟,指出了点小地方,这才开始和大师傅们讨论图案。 洪熙找上门来。 两人就开铺子的事又商讨了一个下午,临走时宋积云才和洪熙说起了入股的事。 洪熙想了想,道:“什么事都是双刃剑,有利有弊,就看是利大还是弊大,看到时候能不能当机立断,转危为安了。” 经过了洪家被抄没的事,宋积云感觉洪熙沉稳内敛了不少。 “所以你一说合伙的事,我就立马答应了。”宋积云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 洪熙苦涩地笑了笑,感慨道:“不过是想过些安稳的日子,想讨口饭吃罢了。” “现下这光景,能过安稳的日子,能讨口饭吃,已是莫大的福气了。”宋积云也颇为感慨。 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洪熙笑着打破了宁静,道:“你看看有多少人想入股,到时候我再来想办法。” 宋积云也想到了前世的控股公司,用洪熙能听得懂的话说给了他听,并道:“我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洪熙眼睛一亮,道:“我得回去仔细琢磨琢磨。” “那就辛苦洪大少爷了。”宋积云和他开了几句玩笑,这才送了洪熙出门。 她在二条胡同守了七、八天,一窑把皇后娘娘要的瓷枕、茶具、挂屏都烧出来了,观世音像却出了点问题——有一尊的釉料没控制好,衣服褶皱有一处显得不够明晰。 小郭师傅看了又看,道:“我们之前给御窑厂烧的还不如这一尊呢?东家是火眼金睛,您要是不指着,我都看不出来。而且,有时候利坯的师傅少了这么一笔,也是有的。这观世音像又没有谁规定一定得有多少条褶子。” 众人大多数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这是送进宫去打样的。”宋积云道,“我们要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要别人做不出来的,我能做出来。别人能做出来的,我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行。” 她问几位师傅:“如果我要求每一条衣饰的褶皱都要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能做到吗?”她还道:“如果你们做不到,我们就从技术入手,重新调整。如果你们做得到,我那就重新开一窑,再烧。” 众人面面虚觑,想到宋积云在瓷器上的天赋,没人敢质疑她的决定,纷纷道:“我们再烧一窑。” 只是可惜了一炉窑就烧这么一件东西,成本都没办法算了。 宋积云就趁机烧了些甜白瓷的文房四宝,道:“龙泉青瓷计家烧的是单色瓷,只在颜色上变化莫测,但白色是他们的空白,我们得想办法填上,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正是。”周正道,“我这些日子在外面打听行情,原本龙泉青瓷的销售远远比不上我们景德镇瓷器的。可自从计家拿了慈宁宫的订单,他们家在京城的铺子狠狠地宣传了一番,现在他们家一瓷难求,订单都排到三年后了。我觉得我们吃夸就吃亏在一直没有自己的铺子,全靠着御窑厂壮声威,也难怪别人说起瓷器都只知道比我们卖得便宜了不是一星半点的德化瓷而不是景德瓷了。” “慢慢来!”宋积云向来觉得做生意机会很重要,但厚积薄发也很重要。 她又在二条胡同这边呆了快半个月。 元允中找上门来。 他嘟嘟嚷嚷地道:“云朵,你这段时间要去哪就让邵青跟着你。我要去一趟泰山。” 宋积云愕然:“你去泰山干什么?” 元允中烦恼道:“我要代皇上去泰山祭天。” “啊!”宋积云听说是这种事,她奇道,“这可是好事啊,你愁什么愁?” 能代表皇上去泰山祭天的,那可都是宠臣。 元允中含含糊糊地道:“我这不是怕宁王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吗?” 宋积云不相信,道:“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和宁王又怎么了?别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一点防备也没有,反而着了他的道。” 元允中闻言,顿时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元允中那模样,有点像小朋友顽皮捣乱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宋积云不由地抿了嘴笑,抵着他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交代了。” “也没什么。”元允中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我最近常去宫里见皇上,说起宁王的事,让他回去吧,他是求到了太皇太后面前,不时进宫到太皇太后面前进孝的。不说让他回去的话吧,他又死皮赖脸地住在京城不走,非要和皇上叙一叙兄弟情不可。我就跟皇上说,他既然这么愿意留在京城,那就留下来好了,反正宁王兄弟多,让他弟弟瑞昌郡王替他管理封地好了。” 宋积云讶然。 做了皇帝都想着把兄弟们远远打发出京,何况是做藩王的。 她问:“那瑞昌郡王是不是和宁王的关系一般般。” 元允中点头,笑道:“要不是宁王占着嫡长这个名头,谁做宁王还不一定呢!” 宋积云哈哈大笑,对元允中道:“你可真行!打蛇打七寸。我喜欢。” 元允中就算常常听人赞扬,可也架不住她这样的直白。 他耳朵一热。 宋积云担忧道:“以宁王的性格,怕是这瑞昌郡王要吃亏。咱们也不能为了对付宁王就让人家瑞昌郡王天降一口大锅,万一被那宁王忌恨上了,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了。还是得想办法把人家瑞昌郡王撇清才是。” “当然。”元允中道,“我说这话的时候,起注官都不在旁边,何况我只是感慨了几句,拿主意的可是皇上。而且皇上也知道瑞昌郡王受了委屈,准备等宁王回了南昌府,就宣他进京,给他在京城找点事做。他要是不作不造,不仅他自己可以安享百年,甚至是他的子孙都可以在京城落籍了。” 宋积云当然知道能在京城落籍有多难。 如今的首辅阁老们致仕了也必须回乡养老,少有能留在京城的。 她连连点头。 元允中却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觉得还是让宁王就留在京城好了。这样也免得他做梦都惦记着回南昌要如何如何,也免得瑞昌郡王进退两难。就是有点可惜,瑞昌郡王恐怕得一直呆在南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嘲讽。 宋积云微愣,随即心有所感,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宁王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面露迟疑。 元允中见了,忙安慰她般地道:“你放心,这些都是小事。原本宁王就一直遭皇家猜疑,偏生他还不安分,那也怪不得谁了。” 永乐帝南下时,曾经许诺宁王这一支“划江而治”、“一字并肩王”,最后永乐帝却食言了。虽说宁王这一支一直安安分分的,可架不住这些做皇帝的自己心虚啊! 这也算是一笔糊涂账了。 宋积云点头,觉得元允中这事干得好。 他们两个分工合作,也算是大家各有所进。 她说起了坤宁宫的订单:“我保证交上去就会让宫里的人大吃一惊。如果因此能令太皇太后心动,那就更好了。当初慈宁宫不也说只订十二个花样子,结果一下子订了二十四个。可见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能让慈宁宫看到我送去坤宁宫的东西而改变主意,再给我们几个单子,那就完美了。” 至于危家的事,她问都没有问。 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不是他们先伸手,也会有元允中的反击,危家滥征税赋的事也不会这么快的曝光。 两个人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着茶,吃着点心,说着话。 “泰山那边是什么天气?你要不要多带些防蚊虫的药?”宋积云叮嘱他,“去那边的路好走吗?来回要多少天?” 元允中望着她因为神采奕奕而白得发光的面孔,有点痴。 他好像喜欢这样的宋积云,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不管处在怎样的逆境都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甚至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对她的行径心生鄙夷。 可谁又敢否认她的生机勃勃呢? 那个时候,他应该就被她吸引了。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然以他的心性,他肯定早就报了官。 想到这里,他不禁低头暗暗笑了笑。 然后肩膀就被人戳了戳,清脆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元允中抬起头来,眼角眉梢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没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宋积云,“就是你问得有点多,我一时不知道先答哪一句,后答哪一句了!” 宋积云脸一红,腹诽,这家伙肯定不是在想怎么回答她。 他看她的目光灼灼如烈日,都快要把她烧出个洞来。 不过,她很喜欢。 这样的专注,这样的深情,好像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般,他要把她落在眼里,落在心里似的。 她偷偷地笑。 元允中不紧不慢地回着她的话:“这几年皇上常派人去泰山祭天,上行下效,那边路自然修得极好,不仅能直达,而且还能并驾四匹马车,容得下三十六抬大轿。他们就盼着皇上哪次能够亲临泰山呢……从京城去泰山来回要两、三个月。倒不是路不好走,而是一路过去,得接见很多的地方官员……毕竟是代皇上祭天,有些是规矩,有些则是沾亲带故……我外祖父主持过两届春闱,我祖父主持过一届,我爹也主持过一届,走到哪里都是熟人,特别的麻烦……那次去江西,我没跟着官船走,就是怕这些事……” 蝉鸣阵阵,更显午后的时光静谧、悠远而又漫长。 * 宁王临时落脚的四夷馆,“噼里啪啦”瓷器玉玩碎了一地。 “他、妈的元允中,敢算计我,敢给我挖坑,”宁王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面容狰狞,满脸戾气,“我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高声喊着自己的贴身校尉:“他不是要去泰山吗?你去,给我安排几个人,我要让他有去无回!” 那校尉满脸犹豫着,显然不太赞同他的这种做法。 宁王顿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叫嚣着就抽出了身边的鞭子朝那校尉挥过去:“怎么,我还叫不动你了!” 校尉脸上立刻肿起一道鞭痕。 他的长史忙上前拦了宁王,并朝着那校尉使眼神,示意他顺从宁王的决定,自己则笑眯眯地上前,语气温和地安抚着宁王:“您别生气,生气伤身。元允中代表皇上去泰山,身边肯定很多护卫,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就算是有心也没能力,可不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吗?”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六章 长史的劝说不仅没能让宁王息怒,反而让他破口大骂:“全他、妈的是一群废物。我已经让人给危维搭好桥了,结果他见到了元浩然只知道求元浩然帮他洗脱罪名,提也不提元允中是怎么指使别人弹劾他,陷害同僚的。元浩然也是个没用的,软骨头。像个上门女婿似的,不敢纳妾,不敢生庶子,干什么事都看个女人的脸色行事,连儿子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真是丢尽了元家祖宗的脸! “让他去弹劾元允中‘不孝’,他倒好,直接写了折子说元允中不适合做官,皇上不仅没有把元允中那身官服扒了,还对元允中心生同情,怕他们父子吵了起来,干脆派了元允中去泰山祭天。 “皇上这不是在告诉所有的人,元允中简在帝心。谁敢说他的不是,就是在说皇上的不是吗?” 长史闻言不语,却在心里腹诽不已。 元浩然再丢脸,人家那也是当朝阁老,一门六进士。不比你一个靠着会投胎当了藩王却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强上百倍、千倍! 只是他作为藩王长史,既有统领藩务之职,又有监视藩王之责,宁王这番说辞要是传了出去,他这个宁王近臣,就算不被罢官,一个失职是跑不了的。 他只好耐着性子劝道:“毕竟父子没有隔夜仇。元阁老再不喜元允中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也不可能真的自毁元允中前途,陷他于不义的。” “呸!”宁王半点也不认同,继续骂道,“那是因为皇上也被猪油蒙了心,被元允中哄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就算他元允中会说话,字字句句都说在皇上的心坎上了,可那元允中也只不过是个臣子而已。皇上还真把元允中当心腹了,当自己的兄弟、手足了,连我们这些做侄儿的都要退避他一射之地不成!” 长史吓了一大跳,忙道:“王爷,您小声点,这可是在四夷馆,来来往往的都是礼部的官员,万一要是被人听了去,那些老臣又要在皇上耳边嚼舌根,说服皇上让你回去了。” 宁王冷哼一声,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你去帮我把黄先生等几个幕僚叫过来。” 长史恭敬地应是,转身去叫人的时候却听见他在那里嘀咕着“这次我不让元允中丢半条命也要让他脱一层皮”。 长史当没有听见,转身出了门。 吩咐小厮去请宁王幕僚过来。 那校尉倒是机敏,趁机也跟着出了门。 只是长史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之前一直像鹌鹑似的校慰也正准备趁着宁王不备偷偷开溜。 他们不由在门口交换了个眼神,又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宁王这蠢货,都在元允中手里吃了这么多次亏了还不长记 都知道所谓的弹劾元阁老也好,报复元允中也好,他们都不想参与。 宁王要发疯,让他的幕僚陪着他疯好了,他们才不会和宁王一起送死呢! * 等宋积云知道元允中被父亲弹劾之事时,元允中已经启程去了泰山。 她没去送元允中。 元允中代替皇上去泰山,需斋戒三天,还有很多的仪式,而且皇上和文武百官都要去送行。 就算是王夫人,作为内命妇,她都没有资格去送行,更何况她和元允中如今还身份不明。 不过,王华来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却非常的气愤:“姑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弹劾少爷,说少爷不是做官的料。还好皇上心胸开阔,又有老爷压着,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从天而降,我们家少爷在士林里别想做人了。” 宋积云发现了,每当王家的世仆对元浩然不满的时候,就开始称元浩然为“姑老爷”,她很容易分清楚元允中身边哪些是元家的人,哪些是王家的人。 王华还不满地道:“他老人家也不想想,他这么一闹,大家虽然都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可谁不在看王、元两家的笑话,我们家少爷固然没脸,他老人家就有脸了?王夫人也是的,那么好面子的人,总说我们家少爷丢了她的脸,这个时候怎么不出来说句话,阻止姑老爷了。” 宋积云听了直皱眉,道:“王夫人觉得你们家少爷丢了她的脸?” 王华知道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宋积云却没准备放过这件事,又追问了一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给我说道说道。别是我两眼一抹黑,问到了你们家少爷那里去,白白惹了你们家少爷心里不痛快,又伤心一回。” 王华这才道:“也不是别的。就是王夫人觉得我们家少爷不听话。让他兼祧他不兼,让他过几年下场考个三甲也不听。皇上越过吏部铨选和大臣举荐任命传奉官,朝野内外都大骂皇上,我们家老太爷和姑老爷也上折子劝说皇上,我们家公子却说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字不提不说,还劝老太爷别多管闲事,那次把老太爷都能气着了不说,平日里和老太爷走得近的几位大人们知道了也都不高兴。” 说到这里,他还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宋积云的神色。 宋积云有点意外,但转念又觉得这的确像是元允中能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元允中好像更在乎的是百姓的生死,对于做官,他并不积极。 像他处理宁王的走私案,就一直得过且过的,反而是她给八仙庵捐佛像,引来民众围观,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挤踩事件。 宋积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还有点好奇,寻思着得找个时间问问他。 而王华见她面色如常,心底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宋小姐因此而觉得他们家少爷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可就麻烦了。 他想着不如就趁着这机会把少爷和王夫人的罅隙都告诉宋积云算了,免得宋积云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误会了他们家少爷。 “还有就是万贵妃。”他吞吞吐吐地道,“这些年大伙儿都弹劾万贵妃,说她媚惑君主,可只有我们家少爷嗤之以鼻,说那些大臣人笨怪刀钝,明明是皇上自己喜欢万贵妃,他们不说皇上喜欢美色,却怪万贵妃媚惑皇上。这话传到了王夫人耳朵里,王夫人就觉得少爷是非不分,桀骜不羁,是个佞臣的样子……”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宋积云脸色微变,觉得又是元允中的什么人闯了进来。 她冷冷地一笑,起身撩着湘妃竹的竹帘就走了出去。 王华撸了袖子急急地跟了过去,准备情况不对先开打。 反正他们家公子走的时候也交待过了,别让宋小姐吃了亏,不管是谁,先护着宋小姐,天塌了,自然有他们家公子顶着。 可没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紧随着宋积云出了门,却看见两位宣旨的太监。 “宋氏,有人告了你的御状。说你用骨灰烧祭白瓷,所以你们家的瓷器才能这么洁白。皇上震怒,让咱家押了你去大理寺的牢房,等三司会审。”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七章 所谓的三司,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而能够格让三司会审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惊天大案。 宋积云闻言有片刻的茫然。 她的案子有这么复杂吗? 她下意识的觉得不对。 既然是告御状,皇上应该先交给都察院或者是大理寺调查才是,怎么一言不发就交给了三司共同会审?又是谁告的御状?又怎么会言之凿凿地说她家烧的祭瓷是加了骨灰的。 要知道,不管是什么瓷器,都是有配方的。只要她拿出配方,这种诬告就不攻自破。 除非有人让她没办法自辩。 宋积云心里顿时绷得紧紧的,面上却不显,镇定自若地吩咐郑全:“你去拿个蒲团过来。”然后还问那两个太监:“大人,我要不要摆香案?我这还是第一次领这样的旨意,不太懂接这种旨意的规矩,还得您二位指点一、二才是。” 普通人这一辈子还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两位太监估计没预料到她会这么从容,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太监这才装模作样地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从前怎么接旨的,现在自然也怎么接旨。” 宋积云道了谢,让郑全去摆了香案。 王华很默契地从旁边蹿了出去,拉了其中一个太监塞了红包,低声道:“哥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也给我交个底。我就算是进宫打点,也知道找谁不是?你帮帮忙。我记得你的恩情的。” 那太监应该知道王华是谁,多半是不想搅和到这里面来,也没有和王华打官腔,捏了捏手中的红包,低声道:“是宁王。说是有景德镇的工匠找到他那里告状,他才知道原来宋家从前给御窑厂烧的祭瓷都是掺了骨灰的。”说到这时,这太监还打个了寒颤,脸色也有点发白,“皇上这才大怒,要抓了宋氏严查重审。” 王华立刻喊冤,道:“这是谁胡说八道。御窑厂的督陶官、工匠难道都是吃素的,连祭瓷是用什么烧的都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在诬陷我们家大小姐?哥哥要是听到音,无论如何也要跟透露一句。我在这里谢谢哥哥了!” 那太监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宋积云,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宋小姐嫡亲的堂姐。所以大家才深信不疑。” “宋桃!”宋积云愕然失声,“她怎么和宁王搅和到一起去了?” 难道她不知道这种事万一不成会有什么后果吗? 宋积云让郑全去找洪熙:“看他能不能打听到宋桃现在是个什么情景?” 郑全把摆香案的事交给了何大志他们,自己一溜烟地跑了。 宋积云接了圣旨,假意手边没有打赏的银子,让何大志去给两位太监封红包,她则对王华道:“你熟悉京城的一些门道。这件事的关键是得让皇上相信,我又是女眷,有没有可能让宫里的贵人来看管我?或者是把我关到皇家家庙或者是寺院里去?” 这样她好歹能接受宫里的人,想办法自辩,把话传到宫里去。 王华听着眼睛一亮,道:“皇后娘娘统管所有的外命妇。外命妇犯事,是有可能由宫里的贵人看管的。你虽然不是外命妇,但我们可以想办法。” 宋积云点头,道:“你顺便也派人去给葆光仙君送个信,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门路。” 洪熙刚去找过葆光仙君,让他在宋家京城开的瓷器铺子里占了三成的干股,还告诉葆光仙君:“你的这三成干股怎么分我们不管,我只信得过你,只愿意和你打交道。” 当时葆光仙君兴奋得不得了,拍了胸脯让洪熙和宋积云放心:“我最多在龙虎山再呆一年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大展宏图。” 如果她入了狱,葆光仙君的“宏图”也没了。 何况她这个案子非常好洗脱罪名,他应该会帮忙。 这件事王华也知道,他“诶”了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宋积云就和那两位太监说着闲话:“两位面生得很。不知道在哪个宫里当差。我最近接宫里贵人的一个小差事,常去宫里给贵人们请安,说不定下次我进宫,还能给您二位带点东西呢!” 宫里的太监、宫女难得出一趟宫,有人给带东西,通常都很高兴。 两位宣旨的太监一看宋家这阵势就知道去找人去了,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们就更不愿意得罪任何一个人了。明知宋积云这是在拖时间,两人也装不知道,像是在等打赏似的,和宋积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我们都在乾清宫当差……您猜得没错,皇上直接让司礼监给盖的章,还没去通政司那里备报……秦公公,怎么可能不认识……” 大家七扯八扯的,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就算是走得再慢,也不可能继续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两个太监收了宋积云的封红,眼瞅着宋积云道:“要不,您先随我们去大理寺?” 宋积云可没准备去牢房里蹲着。 她道:“您二位出宫的时候大理寺那边可得了信?若是那边得了信,应该会派人来交换差事吧?怎么还要您二位亲自把我押解到大理寺吗?” 两人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 大理寺那边怎么还没来人? 宋积云笑道:“会不会是大理寺那边还没有得信?要不,您二位再在我这里坐会。我派人去大理寺那边问问,既不耽搁您二位的差事,也免得您二位还要亲自跑趟大理寺。” 两人耳语了几句,觉得宋积云说的有道理。 宋积云就派了何大志跑趟大理寺。 但何大志走的时候她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拖延时间。 何大志颔首会意。 没想到她刚送走了何大志,何大志就脸色凝重地跑了回来,焦急地道:“大小姐,不好了。有个自称是大理寺的人带了一群衙役过来了,说是奉了旨来押解您去大理寺的。” 宋积云面色微沉。 已有穿着蓝色官服,绣着白鹇补子的五品官员凶神恶煞般地带人闯了进来。 “谁是宋氏?”他一进来就嚷道,“还不赶紧伏诛!” 看来宁王本钱下得还挺大的。 来抓她的都是五品的官员。 宋积云冷笑,在两位太监的视线下走出来,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冷静地道:“我就是宋氏。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来押解我可曾带了大理寺盖过印的公文?” 那官员看着她一愣,眼底闪过不容错识的惊艳,过了半晌才重挂满脸的凶恶,居高临下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我们还会冤枉你不成!” 他喝了一声“来人”,道:“把宋氏押解归案!” 跟随他过来的衙役一拥而上。 第三百二十八章 “住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那五品官员却目露冷意,不仅没有理会那声阻止,还高声厉喝着那群衙役道:“还不快快把宋氏押解了,你们是都不想干了吧?!” 何大志等人却已趁机把宋积云团团围住。 “反了,反了!”来人气急败坏地喊着,尖细的嗓子透露了他宦官的身份,“我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过来,你们居然连坤宁宫的面子都敢驳斥,看我回去告诉皇后娘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来人是来解救她的,可宋积云听到来人说的话,强忍着才没有去抹了把脸。 “还不快快放了宋氏!”那人道。 宋积云循声望过去,才发现来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手里高举着张明黄色的五彩缎锦,面白无须,眉目清秀。 他身后的大门口还露出葆光仙君试探着伸出来的脑袋。 宋积云和葆光仙君的目光在空中对了个正着。 葆光仙君就朝着小太监指了指,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 虽然看得不是很懂,但宋积云猜测,他是想告诉她,眼前的小太监就是他请来搭救自己的。 宋积云有点担心这小太监搞不定。 谁知葆光仙君很是靠谱,那小太监看着年岁不大,架子却大,说起话来那更是一套一套的。 他质问那五品官员:“你在哪个衙门当差?这件事我们皇后娘娘也听说了。后宫不得干政。原来我们皇后娘娘是不会管这件事的,可谁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在场呢?听说给他们烧瓷器的宋氏被宁王告了御状,还要关到大理寺去,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当场就发脾气了,说宁王怎么这么不安生,她老人家让他呆在京城,是想着他和皇上多多亲近亲近,可没让他去干涉朝政的。 “宋氏烧骨灰瓷的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要亲自审问。 “宁王已经被叫去了慈宁宫。 “我不管你是哪个衙门的,宋氏我先带走了。你们要审,也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问完话了你们再审。” 他还斥责那五品官员:“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傻了吧唧的,难怪一把年纪还只是个五品官。那王艺就比你们强多了,人家今年不过二十七,升了大理寺的少卿。你看他和不和你抢差事。你不会做官就算了,身边那么多会做官的,你就不会跟人学着点。” 那五品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脸上犹带几分不甘。他带的衙役却已一个个都后缩了。 小太监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上前,举了举他手中的懿旨,朗声道:“宋氏还不接旨。” 这次不用宋积云吩咐,何大志等人忙去摆香案,拿蒲团。 好在是刚才接旨的东西还没有入库,只是收在了一旁的厢房里。 香案很快摆好了,宋积云跪在蒲团上接了旨。 懿旨上只说宋氏骨瓷案疑点重重,皇上旨意,三司会审,宋氏既是元家未来的媳妇,虽然不是外命妇,但也是官员家眷,奉皇上之命,即刻进宫,交给坤宁宫看管、教训。 小太监宣完旨,看着那五品官还没有走,似笑非笑地将懿旨递给到那人的面前,道:“您要不要验一验这凤印是不是真的?” 宫中万贵妃独宠,皇后如同摆设。可太皇太后是当年庇佑过皇上的人,皇太后更是视皇上如亲子。若只有皇后的懿旨,还可以抗争一下,大不了走万贵妃的路子。可加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上也是不敢不给面子的。 那五品官员脸色铁青,暴喝一声“走”,甩着衣袖带着人如来时一样突然地走了。 小太监明显的就松了口气。 宋积云心里“咯噔”一声:葆光仙君和这小太临不会做假的吧? 可这打赏的银子、感谢的话却是半点也不能犹豫。 她立马朝着那小太监福礼,让何大志赶紧去包个大大的封红。 小太监露出欢欣的笑来,道:“宋氏不必多谢。是秦哥哥说动了坤宁宫的苗公公,苗公公帮着出的主意,我也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不会真是造假吧? 宋积云自诩胆大,可也没能管住自己的表情,面露错愕。 葆光仙君跳了出来,斜着眼睛看她,道:“你想什么呢?苗大哥办事是很妥当的。虽说之前只是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但肯定会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的。你就放心好了,我办事,肯定稳妥。” 宋积云怎么可能真的放心,苦笑道:“我要收拾些什么?是现在就跟着你们进宫还是要先跟宫里打声招呼?” 倒是那小太监看出她的不安来,道:“就算苗大哥有所遗漏,不是还有王华吗?他亲自去打点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了,而且连住的地方都给您选好了,就在慈宁宫后面的西三所。” 宋积云不太明白这些宫的位置。 葆光仙君道:“太皇太后住慈宁宫,皇太后她老人家住在寿康宫。这西三所就在慈宁宫和寿康宫之间。别人就是要动你,也要掂量几分。” 他还催她:“我们赶紧走。免得宁王又鼓动其他衙门来捉你。至于说衣服首饰的,你带几件平常用的就行了,到了宫里,再让王华给你送。你不是还认识教习所的那个嬷嬷吗?她是最贪财不过的,你也可以多拿点银子,让她给你带东西进去。” 宋积云也恐迟则生变,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和他们进了宫。 她这才知道坤宁宫的这小太临叫赵卓,绰号“小桌子”,原在寿康宫当差,因为擅养鸟,得了最近迷上了养鸟的皇后娘娘青睐,刚成坤宁宫的红人没多久。 难怪还带着几分稚气。 宋积云在心里思忖着,套了小桌子的不少话,特别是寿康宫和慈宁宫的爱好。 她就寻思着要不要送寿康宫几套花鸟的瓷器。 * 西三所是由三个一进三合院组成,院内红柱绿窗,粉墙碧瓦,合抱粗的古树郁郁葱葱,树冠如伞般笼罩着院落,绿意匝地,人还没有进去,就已经感受到阵阵的荫凉。 “您就将就些,先和胡姑姑他们住在这西宫殿了。”安排宋积云的住宿的是另一个小太监,看样子和葆光仙君很熟悉,对她也颇为热情关照,很会说话,“等到您沉冤昭雪,您很快就能出去了。” 宋积云道了谢,打量着自己的临时住处。 是西宫殿西厢房的北次间。冬冷夏热。 窄长的厢房里只在靠墙的位置放了张床,靠窗的位置放了张条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九章 她是来避难的,又不是来度假的。 宋积云很满意。 不过,以她的性格,也会在有限的环境里尽量地让自己更方便。 她想了想,给带她来的小太监塞了个红包,道:“这屋里还得添点东西,不知道我找谁比较方便。” 宫里的事,向来是欺上不瞒下的。 她是怎么进的宫,很多人都知道。 那小公公早就听说过她出手大方,此时见那手里的红包沉甸甸,顿时喜笑颜开,道:“这里是胡姑姑领头,您有什么事找胡姑姑就行。”然后热心地道,“我带您去找胡姑姑。” 宋积云谢了又谢。 胡姑姑是宫里的女官,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相貌端正,面相温和,就是神色比较憔悴,一看就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 宋积云给她塞红包的时候她很拘谨地不肯要,还是宋积云说了又说,她才有些不安的收下后,不好意思地帮着她跑前跑后的,不仅给她搬来洗脸架子,还给她从别的宫女那里买来了被褥茶具之类的,帮她整理厢房的时候更是语带歉意地道:“原本应该是从尚寝处给你领东西的,可坤宁宫那边也没说你的事怎么办,我差人去问了尚宫处的尚宫,她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只好委屈你自己想办法了。你看你花了多少银子,等尚宫处有消息了,我再想办法帮你去报账。” “不用,不用。”宋积云知道自己这是违规了,怎么好再麻烦她,忙道,“我还不知道要打扰你们多久呢,只盼着你们别嫌弃我吵到你们就好。” “怎么会。”胡姑姑真诚地道,“我们这里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有个生面孔过来,我们正好多个伴,欢喜还来不及呢!”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 宋积云一副没心没肺般地好奇道:“这里前面是慈宁宫,旁边是寿康宫,怎么会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 胡姑姑惊觉失言,讪讪然地笑。 宋积云就拉了她的手:“好姑姑,您就告诉我吧!我初来乍到的,万一行错踏偏,无意间闯了祸可就麻烦了。” 胡姑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我们都是从前曾经在安喜宫里当过差的。” 安喜宫,是万贵妃住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里住的都是遭殃的“小鬼”。 宋积云面露同情之色,安慰她:“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依。说不定您和几位姑姑能在这里安静度日,是件好事呢!” “嗯!”胡姑姑笑着点头,道,“日子虽然苦点,但好歹不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 “是的!”宋积云道,两人又说了半天的闲话,胡姑姑尽心地带着她在西宫殿走了一圈,把几个同住的都介绍了一番,还给她打了晚膳,这才各自去歇了。 宋积云哪里睡得着,她在脑子里复盘着今天的事,想着怎么尽快见到宫里的贵人?如果见到了宫里的贵人,她应该说些什么? 只是她在宫里住了四、五天都没有人理睬她。 好像忘了还有她这个人似的,任由她住在西宫殿,睡了吃,吃了睡,问胡姑姑等人西宫殿外面的情景,她们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安慰她让暂且安心住下。 宋积云怎么住得下? 她得自证清白。 她得赶紧把坤宁宫的订单交了。 她得和洪熙商量着开铺子的事。 想想她都要细数一番,更不要说去做的了。 这样又过了两天,宋积云坐不住了,盘算着要不要去教习所,有小太监来找她:“有人让我给您带了封信,说您要是答应了,就让我带您去见秦公公,要是您不答应,就继续在西宫殿呆着。” 宋积云奇怪地接过了信。 是元允中的父亲元浩然写的。 信写得骈四骊六极其华藻,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如果她愿意劝元允中兼祧,宁王告她的事就由他替她摆平了。如果她要是不同意,她自然也就与元家没有关系,她就好生生地呆在宫里好了。 他还在信里暗示。 像她这样没名没份进宫的人,只要他一句话,就能让她的名字出现在宫女的花名册上,让她一辈子呆在西宫殿,无声无息地过完这一生。 那小太监估计是得了元浩然吩咐,见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道:“让我送信给您的人还让我问您,您要是看不懂,就让我读给您听。我在内书堂读过书,能断文识字。” 宋积云被气笑了,道:“这位小公公,麻烦您等一等。我回封信,您帮我带给让你送信给我的人。” 小太监答应了。 宋积云干脆改了《孔雀东南飞》里的诗句回了他几句“君若当磐石,妾自做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之类的话,让那小太监递了回去。 之后再也没有人来找她。 可胡姑姑等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躲闪。 宋积云试着从她们嘴里探了几次口风都没有什么收获,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她想到同在一个宫殿里住的一个宫女是负责打扫慈宁宫佛堂的,她开始观察这个宫女的作息时候。 她发现这个宫女每隔一天就会比平时回来得晚,而且回来的时候身上的香灰很多。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这个宫女:“你这是怎么了?是人手不够?还是和你一起当差的人偷奸耍滑?怎么你每次回来都很累的样子?” 那宫女有些意外,但还是道:“倒不是和我当差的人不好,而是每次轮到我打扫香炉的时候,皇太后都会来和太皇太后一起敬香,可不就得耽误。” 宋积云道:“要不我帮你一起去打扫佛堂吧?我感觉我最近运气不好,去佛堂给菩萨尽尽心,说不定菩萨一保佑我,就让我转运了呢!” 她还抱怨道:“我这样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人都要闲出病来。” 虽说宫里谁在哪里当差都是有定数的,可有时候忙起来,大家也会互相帮忙。 “行!”那宫女道,“就是你去了佛堂不能乱跑乱闯,小心冲撞了贵人,就算你是元家的女眷,不会受什么责罚,可传了出去了,你多没面子啊!” 宋积云可没准备连累别人。 她迭声应下。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章 宋积云只希望她这个新的加入者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从而让宫中的当权者知道还有她这个人,她就能有办法把自己案件向前推进。 连着两天,她都跟着那位姑姑在慈宁宫的佛堂里帮着清扫香炉。 自然有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的人问她:“你是从哪个宫里调过来的?从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宋积云就会简略地说明自己的来处,还会感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特别倒霉。我就主动来佛堂打扫香炉了。希望菩萨看在我这么虔诚的份上,保佑保佑我,让我转转运。” 那些宫女们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多数都会呵呵地笑,还有一些则抿着嘴,一声不吭地继续清扫。 当然,也有宫女会好奇地闲聊:“你堂妹怎么会去告你?她从前和你的关系很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宋积云皱着眉,很苦恼的样子,道,“从前我们一起跟着我父亲学艺,后来我父亲去世,我为了保住我父亲留下来的家业,去了自家窑厂做事,她则自立门户,还拿了我们家祖传的玉瓷配方去开个窑厂,她虽然抢了我们家一部分的生意,可我们家又不是只有玉瓷这一门手艺,也不是只有玉瓷这一门生意,我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和她打擂台。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我?” 她双手撑着竹扫帚,无措地叹气。 只是她这一声叹息下去,周围突然静悄悄的,没有了一点的声响。 不至于吧? 宋积云暗暗惊讶,她身边的宫女突然蹲下身去,恭敬地道着:“参见太后娘娘!”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但也暗暗庆幸自己时刻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忙跟着身边的宫女曲膝行礼。 就听见一个温柔却带几分和蔼的声音道:“这小姑娘哪里来的?告状?告什么状?” 佛堂内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宋积云就上前几步,再次给皇太后行了个礼,报了自家的家门,说了说她为什么进宫,以及宋桃在宁王面前告她状,宁王在皇上面前给宋桃打抱不平的事都一一的说了。 皇太后个子不高,衣饰朴素,皮肤细腻白净,五官端正秀美,看上去四十五、六岁的样子,眉宇间却带着些许的郁色,显得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宋积云发现,她见过的宫中女子,除了万贵妃之外,其他的人都焉焉的,很少有人精神十足的。 皇太后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和身边的宫女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然后吩咐宫女,“你去看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今天怎么还没有过来?看看我们要不要去慈宁宫探望她老人家?” 宫女立刻就去了。 皇太后则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进了大殿。 宋积云知道过犹不及,何况她的事是真是假,像皇太后这样的上位者,是不会轻易做出判断,甚至有可能就当是个故事,听听就算了。 谁有空管那么多的闲事。 这世上伤心的人,伤心的事多着呢! 她可能还需要继续努力。 宋积云立马拿起竹扫帚,继续和佛堂的宫女们一起帮着打扫着佛堂。 申末回了西宫殿,却有安喜宫的宫女来找她:“贵妃娘娘要见您。” 宋积云前世专门练习过记忆力,特别是记别人的面孔。 这宫女是上次她进宫来见万贵妃时,和万贵妃说话的人。 她忙上前行礼,问了好,还搭讪了几句:“上次见您的时候您头上戴了朵芙蓉绢花,当时我就觉得特别好看。没想到您今天戴的这对玉簪绢花比上次戴的芙蓉花还好看,宫里的手艺就是巧夺天工。” 那宫女很是惊讶:“没想到你的记性这么好。” 宋积云笑道:“不是我记性好,是姑姑气质好。” 那宫女就算被宫中的争斗已经磨硬了心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和善起来,路上还悄悄地安慰她:“你别怕。贵妃娘娘人很好的,是有些人妒忌她,才会在外面胡说八道。贵妃娘娘平时都不怎么管这些六宫里的事的,她只关心皇上,为皇上解忧。” “多谢姑姑!”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这番话。 难道万贵妃并不像传闻那样喜欢揽权生事,而是一心一意只是奉承的皇上? 等宋积云见到万贵妃,更加坚定了她的推测。 “皇上也是一时气急了,才说要把你关到大理寺的。”万贵妃倚在罗汉榻上,懒洋洋地道,“你也不要心生怨怼。这不,皇上今天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问安,知道你在宫里,就让我来安置你了。你的事,皇上会等元允中回来,问过元允中了再说的。” 她还道:“皇上这也是看在元允中的面子上,你在我这里住着,别到处乱跑,惹出事来,还得元允中出面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是点醒她别跑到太皇太后等人面前去刷存在感了。 宋积云恭敬地应是。 万贵妃挥了挥手,让领来她来的宫女安排她搬进安喜宫来。 好歹不用被元浩然威胁,无声无息地死在宫里可能都没人搭救了。 但宋积云并没有松一口气。 太皇太后等人明显和万贵妃不和,她住进万贵妃这里,却不能被太皇太后等人当成“万党”,她还是得想办法从这些“神仙”手里摘干净才行。 她搬东西的时候胡姑姑过来帮她的忙,她悄悄地拉了胡姑姑,道:“我听贵妃说,是太后娘娘跟皇上说了我的事,皇上才让我搬到贵妃娘娘那里去的,我想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谢谢她老人家的恩典,不知道合不合适?” 胡姑姑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小声提点她:“你最好也跟常姑姑说一声,问问她合适不合适?” 常姑姑就是来帮她搬东西的那位宫女。 胡姑姑让她问常姑姑,是想通过常姑姑问万贵妃一声。 宋积云心领神会,走时把自己进宫时戴的几件首饰留给了胡姑姑:“我这些都太名贵,我在宫里不好戴着它们,姑姑拿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图个喜庆。” 那些首饰最小的珍珠也有莲子米大小,分心上的红宝石更是有鸽子蛋大小,寻常人家,可做传家之宝了。 是宋积云带到京城做排面的。 胡姑姑自然不肯要,她拿了“以后可以防老”做借口,胡姑姑才收下。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宋积云搬到了安喜宫,并且趁机问了常姑姑去给皇太后谢恩的事。 常姑姑没有自作主张,把这件事告诉了万贵妃。 万贵妃有些不高兴,道:“她不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讨好皇太后吧?” 常姑姑还挺喜欢宋积云的,虽然不至于为她惹万贵妃不高兴,但也帮她说了几句话:“看看她见了太后娘娘会说什么不就知道了。” 万贵妃颔首。 常姑娘就带着宋积云去寿康宫。 太后听说她来谢恩,直皱眉,对身边的体己的女官道:“不是说搬去了安喜宫吗?还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想都不得罪吗?” 女官不想惹事,笑道:“也应该来给您磕头谢恩才是。要不是您,她还在那西宫殿里和那群宫女扫佛堂呢!” 太后听了觉得有道理,让人带了宋积云进来。 宋积云当然不会多事,恭敬地行了礼,说起得了万贵妃庇护的事:“若不是贵妃娘娘告诉民女,民女还不知道是您在皇上面前帮民女说了句话。娘娘慈悲,民女终身不敢忘。” 太后没想到宋积云会在她面前说万贵妃的好,再看宋积云的神色,既真诚又感激,一副发自内心的模样,她不由面色微霁。 宫里太多的墙头草,很久都没有遇到这么实诚的人了。 “起来吧!”太后道,“难得你知道好歹。这都是皇上的恩赐,要谢,你就谢皇上吧!” “民女多谢太后娘娘指点。”宋积云虚心受教,老老实实地道,“皇上要谢,太后娘娘也要谢。” 宫中寂寞,太后也听说了元允中大闹元家的事,对宋积云一直很好奇,只是她身份在那里,不愿意流露而已。这会儿见了人,印象又不错,她就和宋积云说起话来:“说你的瓷器烧得很好,你是怎么学着去烧瓷器的?” 在太后印象里,工匠都是男子。 宋积云长得这么好看,伸出来的手葱白般细腻洁白,半点都不像做力气活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宋积云诚恳地道,“草民父亲突然去世,母亲身怀六甲,伯父和叔父又早早分家单过,还有两个幼小妹妹要照顾,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接手了家业……” 实际上她父亲觉得女孩子若是有一技傍身,就算是嫁到了夫家,夫家也会高看一眼。 但此时有这样的想法的人非常少,她没有必要去挑战或者是说服身边的人。 她就用春秋笔法把家里发生的事对太后说了一遍,而且因为摸不清楚太后的喜好,也为了给宋桃挖坑,她重点讲了父亲对伯父和叔父的照顾,伯父和叔父因为不是当家的料,甚至宋桃的窑厂,也因为被人利用,最后涉及到宁王案被查封了,她是无可奈何才出来主事的。 她还怕太后一时心生同情,下旨让宋氏一族给她家过继男嗣,让她好重回闺阁,做她的大小姐,她干脆还讲了讲她是怎么烧出甜白瓷的,新青花和旧青花有什么不同,她是打算怎么培养几个妹妹,并且准备在几个妹夫里找个能接手家业的。 她前世从那些演讲专家那里学到的技巧得到充分的展示,太后听得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热血沸腾,一会儿泪盈于眶,不时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你能有这样的骨气,你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宋积云见气氛实在是好,决定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也不提宋桃了,说起了烧瓷的很多趣事。 这次不仅太后听得入迷,就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也都一个个听得张大了嘴巴。 常姑姑甚至没忍住插了一句“原来那些釉色都是草木灰弄的吗?那你们怎么分辨它是蓝色还是绿色”,太后都没不高兴,反而顺着她的话道:“是啊!要是弄错了,岂不是一炉窑全都废了?” “这就要靠经验了。”宋积云笑道,“她们的区别很细微,不是十几、二十年的老师傅,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因而在景德镇很少有大师傅能把烧瓷的二十几道工序一个人就拿下的,通常都是你学一道工艺,我学一道工艺,在这道工艺里学到老,干到老,大家齐心合力烧出一个瓷器来的。” 她还道:“可惜我手头没有这些东西,不然还可以演示给您和大伙儿看看,还能自己烧几个器具。” 一下子把太后的兴趣吊了起来,她吩咐身边的女官:“你去跟造办处的说一声,让他们送些泥土到宫里来,让宋姑娘给我们烧点东西,我们也跟着开开眼界。” 能被像皇太后这样的人称为“姑娘”,已是未出阁的女子中的尊称了。 女官深深地看了宋积云一眼,笑盈盈地应“是”,出去安排去了。 宋积云就拿了笔给皇太后画图样。 寿康宫里说说笑笑的,直到太后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她才和常姑姑回了安喜宫。 只是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她们回来的时候安喜宫里一片死寂,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连走路都怕发出什么声响。 常姑姑脸色大变,招了个看着十分机灵的宫女低声耳语:“出了什么事?” 宫女看了宋积云一眼。 常姑姑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避讳。 那宫女明显的松了口气,这才和常姑姑轻声耳语:“不得了啦!那内藏库的纪女史不知怎地,给皇上生下了一个儿子,已经六岁了,被张公公带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喜出望外,都没有跟贵妃娘娘说一声,就立刻让人去内阁向诸位大臣宣告了这件事。如今更是去了纪女史那里……” 常姑姑都吓傻了眼。 宋积云更是一声也不敢吭。 谁知道万贵妃到时候会迁怒谁? 这个时候去见万贵妃肯定是去找死。 可她们回来了不去拜见万贵妃,恐怕更会惹怒万贵妃。 “怎,怎么办?”饶是常姑姑在宫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还是慌乱地抓住了宋积云的手。 宋积云反而越是遇事越不慌。 她想了想,道:“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若是皇上半个时辰还没有来,我们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去见贵妃,见机行事。” 也只能如此了。 常姑姑点头。 每天都来和万贵妃用晚膳的皇上显然高兴得忘记了来安喜宫。 宋积云和常姑姑并没有等来皇上。 推荐姐妹的一本:《谁也不能打扰我的退休生活》作者:雷的文。简介:正准备享受退休生活的小学校长欧萌萌,因为意外穿进不熟的红楼书中,成为倒霉的贾母。 抄家灭族被气死,这可不是她想要的退休生活! 为了安享晚年,说不得她还要重操旧业,好好让这一家子的九漏鱼卷起来! 说白了,就是一个教育工作者为了咸鱼躺,不得不在古代鸡娃的职业史。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再等下去,就到了各宫落钥匙的时候了。 宋积云在皇太后那里也呆得太久了。 她和常姑姑互换了眼神,齐齐深吸几口气,去让小宫女禀了万贵妃。 万贵妃果然憋着一口气,看着她们冷笑,道:“你们还知道回来。” 宋积云还好,常姑姑已经吓得脸色发白,道:“太后娘娘好奇宋姑娘会烧瓷,留宋姑娘说了会话儿。” 万贵妃一个茶盅就砸了过来。 宋积云悄咪咪地躲了躲。 茶盅从她和常姑姑身边穿过,落在了两人的身后。 “给我滚出去!”万贵妃暴喝。 两人忙退了出去。 宋积云松了口气。 没想到万贵妃情绪还挺稳定的。 常姑姑却瑟瑟发抖,比刚才还害怕了,拉着宋积云的衣袖悄悄地道:“怎么办?娘娘发脾气了,她会不会换殿前女官?” 这还真不好说。 宋积云有心帮她,小声道:“娘娘的脾气大吗?从前惹她发脾气的人都去了哪里你知道吗?若是你这几天避着点她,她会觉得你在回避她吗?你若是还像从前那样在她面前服侍,她会不会再迁怒你?” 她的几句话就让常姑姑安静下来。 “你真是聪明伶俐!”她握了宋积云的手,眼底闪过些许的欣喜,“娘娘平时很少发脾气,而且只要是她身边服侍的人,就算是偶尔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是故意的,娘娘都不会放在心上,待我们是很宽容的。刚刚是我一时想岔了。” “那就好!”宋积云有些意外。 但今天一整天都心情紧绷,终于能够不用面对宫里的这些当权者了,她松懈下来,就只想早点回去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皇上突然冒出了个皇长子成了宫里的大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后都急着召见这孩子,皇上也频频宠幸皇长子的生母纪女官,又是封诰,又是搬地方,又是赏赐,热热闹闹的,谁还记得召宋积云去烧瓷的事。 宋积云也乐得无人提起——与太皇太后等人那边热闹喧嚣相反,皇上自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踏进安喜宫,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还有万贵妃这个人似的,往日皇上身边那些隔三岔五就往安喜宫跑的太监、宫女连个人影也不见,更没人来给万贵妃传句话,或者报个信。 安喜宫里的人一个个胆颤心惊的,连喘气都怕声音太大。这个时候若是被皇太后叫过去,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 她尽量地缩在自己的厢房里。 可还是没能躲过去。 这日午后,皇上突然满心欢喜地出现在了安喜宫。 安喜宫像死寂的湖水里摔进一块大石头,众人都喜气洋洋地迎接着皇上,就是万贵妃也打起了精神,梳洗打扮一番,让御膳房做了几道时令小菜。 可皇上进去偏殿不到一刻钟,就和万贵妃吵了起来。 安喜宫众人避之不及。 万贵妃暴跳如雷,质问一声接着一声,夹杂着各种瓷器锡器砸地的声音和皇上弱弱的辩解。 宋积云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小声地问被派来服侍她的小宫女:“贵妃娘娘发起脾气来,都是这么和皇上吵架的吗?” 像寻常的夫妻吵架一样。 小宫女害怕地听着外面的响动,点了点头,道:“有一次比这吵得还凶。可那个时候,皇上没有皇长子……” 妃子的宠爱和子嗣,众人都觉得子嗣更重要。 宋积云若有所思。 最终这架以皇上被万贵妃赶跑结束了。 安喜宫的人都愁眉苦脸的。 宋积云叹气,见已是晚膳的时候了,常姑姑等人还忙着收拾偏殿的残局,御膳房那边宫女送来的晚膳都没人去接手,她就帮着提了提食盒。 谁知道就这一下,却被阴沉着脸在安喜宫后院花圃散步归来的万贵妃看见了。 她指了宋积云:“过来回话!” 宋积云身边的宫女忙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她只好走了过去。 万贵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万贵妃这才道:“我看你挺悠闲的。不会以为你的案子有元允中帮你兜着,你就万事无忧了吧?” 这就属于没事找事了。 但宋积云没有慌张。 她不卑不亢地给万贵妃行礼,温声道:“民女的确这么想的。” 万贵妃一愣。 宋积云已道:“若不是有元公子庇护,元家的人早就把我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既然元公子愿意维护我,我为什么不依仗元公子?毕竟只要元公子愿意庇护我一天,元家人就拿我没办法一天。只要我能让元公子长长久久地庇护我,元家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万贵妃面露迷茫,喃喃地道:“长长久久地庇护吗?” 宋积云不再吭声。 这宫里,天大地大,皇上最大。皇上只要庇护万贵妃一天,就没人能动万贵妃一根手指头。与其和皇上争吵,不如想办法让皇上永远庇护她。 宋积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再说,恐怕就要得罪别人了。 万贵妃果然若有所触,没有理她,低着头,嘴角翕翕地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进了偏殿。 宋积云长长地吁了口气,被听到动静从偏殿赶过来的常姑姑一巴掌扇在了肩膀上。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她忍不住后怕,“娘娘也是你能随便答话的。要是惹怒了娘娘怎么办?” 宋积云嘻嘻笑:“你不是说娘娘待人宽和吗?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了,面对面地碰上了,我一句话不说,娘娘肯定觉得我是怕惹恼了她,是在看她的笑话。” “那倒是!”常姑娘叹息,“娘娘,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会寿终正寝。 宋积云在心里道,却不好直说。 万贵妃却肉眼可见的振作起来。 她主动请了皇上过来用晚膳。 皇上喜出望外,颠颠地跑了过来,万贵妃几句话,两人立刻和好如初不说,还颇有些蜜里调油。 万贵妃趁机提出想让皇长子养在她的名下:“我年纪大了,也生不出孩子来了,以后膝下空虚,孤孤单单的,如果能有个孩子养在身边,也能一解寂寞。” 皇上很心疼万贵妃,同意了。 还特意让秦芳领了皇长子过来拜见万贵妃。 不过皇长子半路上被太皇太后“劫”了过去,说是她还没有亲香够,等她养些日子了,再来拜见万贵妃。 万贵妃气得柳眉倒竖。 皇上立马去劝太皇太后:“贵妃不过是稀罕孩子,您就让她养几天好了。” 太皇太后就问皇上:“皇上金口玉言。贵妃准备养几天?我到时候也好让人去接过来。” 皇上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几天。 太皇太后就抚额直喊头疼,说:“让我乖乖玄孙给我待疾,我就好了。” 皇上没有办法,灰溜溜地回了万贵妃这里。 万贵妃就拉了皇上的衣袖哭:“我一心一意为着皇上,什么时候有过二心。皇上好不容易有了子嗣,难道我还会害了皇嗣不成?”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皇上安抚万贵妃,许诺,“等过几天太皇太后的病好了,我立刻就让皇长子来拜见你。” 万贵妃破涕为笑,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去给太皇太后把脉,并道:“要是连这点小病都看不好,就把太医院的都换了,调南京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看病。” 太医院的人满头大汗,方子开也不成,不开也不成。 宫里的贵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来来往往像拉锯似的。 太监宫女有避之不及的,也有那上赶子往上凑的。 宋积云则躲在厢房里不出门。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三章 常姑姑不免会羡慕宋积云,给她带饭过来的时候不由道:“宫里也就你能置身事外了!” 宋积云苦笑:“我现在只希望这场风波快点平息下来,好早点把我的案子弄清楚,还我,还我们宋家一个清白。” 常姑姑笑道:“你放心,你帮了贵妃娘娘,娘娘最是恩怨分明,你肯定没事的。” “可这并不是我要的。”宋积云苦恼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宁王的性子,我的案子应该早就传了出去。若是皇上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还好,若是就这样免了我的罪,我恐怕更说不清楚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常姑姑突然就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 权势是堵不住悠悠众口的。 如果皇上真的就这样免了宋积云的罪,宋积云的确是再也说不清楚了。 她安慰宋积云:“你不是还有元公子吗?他肯定会帮你的。” “你还真相信了我和贵妃娘娘说的话啊!”宋积云支肘坐在窗前,望着花圃里的似锦繁花笑道,“那是我劝慰娘娘的话,希望她别和皇上吵架了。” 不然她们都得跟着遭殃。 常姑姑看着她人比花娇,呆了呆,才笑道:“我们可想不到这么多,你能劝娘娘安静下来,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好姐妹。” 宋积云不想再谈这些糟心事,调侃地笑道:“你们要是真的感谢,就把娘娘珍藏的那碧螺春给点我,我还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碧螺春呢!” 这当然是玩笑话。 常姑姑也知道,她抿了嘴笑,也和宋积云开着玩笑:“这还要我去说。茶房里当值的几个姐妹不知道对你多感激呢,要不是你,娘娘能每天这么精神抖擞的,都没空嫌弃茶不好喝饭不好吃了。别说是茶叶,就是饭菜,你现在也能点着吃了。” “原来我现在这么受欢迎的吗?”宋积云和她说笑了一会,常姑姑这才告辞。 宋积云送了她出去之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就回屋,而是在门外台阶坐了一会儿,托着腮儿想着怎么把自己从这场纷争中拔出来。 她自从进宫还没有机会给外面的郑全、周正他们带个平安信,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宁王会不会怂恿着官衙把斜街二条胡同的作坊给封了。 还有她带来的那些工匠,会不会受她的牵连下大狱。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 她得想办法带个信出去才行。 宋积云正神游太虚,身边突然传来小孩子细细弱弱的声音:“你,你也在看蚂蚁搬家吗?” 她循声望去。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穿了身很是寻常的靓蓝色绸布衣衫,正蹲在她面前,表情乖巧地歪头看着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非常可爱。 宋积云说话的声音都不禁柔和下来:“你是谁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男孩不说话了,低下头,细白的手指拿着个小木棍在地上扒了扒的,身影里都透露着寂寞,让她想起那些曾经做公益见到的失学儿童。 宋积云怀疑他是宫里的小太监。 她的声音更温柔了几分,道:“你在哪个宫里当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小孩子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 宋积云不好就这样把这孩子丢在这里,起身去拿了块常姑姑给她当茶点的绿豆糕给孩子:“吃点心。” 小孩子抬头,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小孩子会拒绝她时,小孩子却接过了点心。 宋积云等这小孩子道谢。 小孩子不仅没给她道谢,反而只是拿手捏着绿豆糕,即不吃,也不丢的,糕点都被他捏得有些化糖了。 怎么像个没有教导的孩子。 宋积云不太喜欢和这样的孩子打交道。 因为他们通常都没有什么分寸感。 她笑道:“那你在这里玩一会,我还有事。你也早点回去,免得带你的师傅不高兴。” 小孩子蹲下来看蚂蚁,也不理她。 她叹了口气,回了厢房。 不过,到底还是有点担心,悄悄地隔着窗棂看了他几次,之前两次还一直蹲在那里,第三次去看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之后也没有再出现。 宋积云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谁知过了几天,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悄悄来找她,道:“过两天大皇子会在安喜宫陪着皇上和贵妃用午膳,还请宋姑娘帮着多看顾些大皇子,我们家太后娘娘会封赏您的。” 宋积云大吃一惊,道:“我何德何能,怎敢看顾大皇子?” 宫女笑笑没有说话,走了。 等到了晚上,她去找常姑姑串门,常姑姑告诉她:“太皇太后到底没能别过皇上,虽说没同意把大皇子养在贵妃娘娘名下,却答应了让大皇子来陪贵妃娘娘小住几日。贵妃娘娘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好大一桌子的菜,我明天恐怕顾不上你了,吩咐了个小宫女给你送饭,你自己也长点记性,要是她到时候没来,你自己派个人去催催。” 宋积云记下了。 可皇上过来,哪里就轮到她凑过去? 她来宫里这么长时候,还不知道皇上长的是长是短,是圆是扁呢。 而她又不是内命妇,皇上就是要避嫌,也不可能见她。 难道是她安慰万贵妃的那几句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想她能在万贵妃面前为皇长子说几句好话? 可这也太为难她了。 毕竟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她为了自身安逸没办法的时候说几句安抚人心的话可以,但让她卷进宫中贵人的恩怨里,她是嫌命不够长吗? 宋积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在心里琢磨着那宫女的话。 怎么也想不透她明天能怎么“看顾”那位皇长子。 直到第二天中午,皇上下朝后带着皇长子来了安喜宫,她都还在胡乱猜测,不曾想安喜宫偏殿那边就闹了起来。 宋积云明哲保身,关了门,躲在厢房里不出来。 “宋姑娘,宋姑娘!”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不一会儿,有人敲她的门,“快开门,我陪着大皇子过来了。” 过来干什么? 安喜宫的人都知道她没有出门,这厢房小小一间,她就是装没听见,也架不住对方不放弃,一直敲门。 宋积云去开了门。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太后身边的那位宫女领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清澈又澄净,无辜地望着宋积云。 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她那天在厢房门口遇到的小男孩吗? “宋姑娘。”太后身边的宫女已客气地笑道,“贵妃娘娘喜欢用自己人,皇子殿下就拜托您了。” 小男孩一听,就扑到了宋积云的身上,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了她腹部。 宋积云语塞。 她这是什么运气?出门拿个食盒,遇到了万贵妃;出门透口气,遇到了皇长子。 她并不想让人注意。 她只想在墙角闲成一朵蘑菇。 宋积云脑袋飞快地转着,思忖怎么拒绝这差事,却突然发现扑在身上的小男孩一直发抖。 这男孩,在害怕! 千语万语都突然凝结在宋积云的喉间。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男孩子的柔软的头发。 “我先谢过宋姑娘了。”那宫女见了忙给她行了个福礼,拉着给她带路的小宫女就匆匆离开了西宫殿。 宋积云苦笑。 要说她有什么不能拒绝的,那就是小孩子了。 “你吃了没有?”她温声问皇长子,“你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小宫女呢?” 就算是寻常的孩子,到别人家做客,也得带个水杯,交待一下习惯,何况是位皇子。 他们就这样把他丢在了这里,她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排这孩子。 “他们,他们被贵妃娘娘拦在了宫外,”小男孩磕磕巴巴地道,“太后娘娘说,让我什么也别吃。就是水,也不要喝一口。” 宋积云沉默了半晌。 很想问一句,难道她这里就不是安喜宫? 她看这孩子嘴唇都起皮了,就从自己的茶壶里倒了半杯残茶递给皇长子:“你润润嗓子。” 皇长子倒不怀疑,拿起茶杯就倒进了嘴里。 宋积云又从橱子里找了包绿豆糕:“你先垫垫肚子。” 她得找人去问问太后,皇长子这几天吃什么喝什么? 皇长子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宋积云想去门口叫安排来服侍她的小宫女,可她脚刚抬步,皇长子就像警惕的仓鼠似的立刻停止进食,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怯生生地道:“你,你要去哪里?” 恐惧之色溢于言表。 这孩子从前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宋积云心一痛,安抚他道:“我去找个小宫女,看看太后娘娘还有没有什么安排。”她还怕他听不懂,解释道:“比如说到哪里去领你睡觉的被子褥子?换洗衣裳是让人去太皇太后那边拿,还是让针工局的送新的过来。” 皇长子听着就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很是温顺乖巧:“太后娘娘说,让我穿你的。她再还给你。” 敢情人家什么都安排好了。 宋积云向来本着大人的恩怨不要涉及到孩子,她笑道:“那就委屈您穿我旧衣裳了。”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常穿张公公的旧衣裳,我喜欢穿旧衣裳。” 张公公,应该就是那个偷偷把他养大的太监。 宋积云听着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等到他吃饱了点心,她用自己没用过的帕子给孩子擦了把脸,换了自己高价从宫女手中买的中衣,让这孩子睡了个午觉。 只是他睡午觉都不安生,一直拽着她的衣角,她一动,他就跟着一惊。 宋积云看着越发心疼了。 可她想了想,把橱柜里的点心都找了出来做了记号,准备就让这孩子吃这些点心对付几天再说。 好在是当天晚上太皇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就过来把皇长子给领走了。 宋积云长松了一口气,这才从常姑姑等人口中听到了那段著名的“羹疑有毒”的对话。 而万贵妃正是因为这件事又和皇上吵了起来。 宋积云头痛欲裂,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从这漩涡中脱身。 元允中回京了。 她还是从常姑姑嘴里听说的:“阿弥陀佛!小元大人终于回来了。皇上肯定会留了小元大人用午膳,娘娘和皇上也就不用吵架了。我们都跟着能休息一天了。” 宋积云愕然。 常姑姑笑道:“这是惯例。小元大人回京,皇上都会留了他吃饭。他从来不说皇上后宫的事,贵妃娘娘很喜欢他,只有皇上和他吃饭贵妃娘娘不会追着皇上问。皇上就特别喜欢和小元大人吃饭。有时候明明是去了别处,也说是和小元大人去吃饭了。” 宋积云哭笑不得,道:“那就没有露馅的时候?” 常姑姑悄悄地告诉她:“贵妃娘娘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不想戳穿皇上而已。” 安喜宫的气氛好了很多。 宋积云就寻思着怎么见元允中一面。 宁王给她身上泼脏水,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标是元允中。 她得提醒他,还要和他商量她这边要注意些什么。 不曾想到了晚上,常姑姑就高高兴兴地来找她:“你这几天应该就能出宫了。我听乾清宫当值的太监说了,小元大人和皇上吃饭的时候问起你,还说愿意给您做担保,保证你们宋家的瓷器决不可能沾染了污秽之物,让皇上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果然还是元允中懂她。 宋积云长舒了口气。 这么多天以来的憋屈一下子都不翼而飞。 “小元大人回来了,皇上心情很好。”常姑姑继续道,“听小元大人这么说,开始还朝着小元大人摆手,让小元大人不用这么麻烦,皇上直接下道圣旨就行了。小元大人却婉转地拒绝了。说,皇上是既然已经下旨让三司会审了,他作为天子近臣,怎么能让皇上在朝臣面前没有颜面。小元大人还说,不仅要审,还要公开审理,让大家都知道,皇上不仅英明神武,而且公正无私,是可名留青史的圣贤之君。” 这话术。 宋积云觉得元允中年纪轻轻做到三品大员果然是有原因的。 “皇上听了可高兴了。”常姑姑抿了嘴笑,道,“问小元大人,要不要帮着准备些什么?免得三司公审的时候,您的这瓷器要是烧不成,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还要宣了景德镇那边的督陶官过来,提前和你对对口供,先找个地方让你烧一窑祭瓷。”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宋积云愣住。 没想到皇上是这态度。 但是作弊就算了。 她现在要考虑的反而是怎么让大家觉得他们家烧的祭瓷清清白白,名至实归了。 宋积云觉得有点头痛。 第二天一大早元允中就过来接她了。 “不好意思!”他趁着那些帮她收拾行李的宫女们不注意,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沉声道,“我回晚了!” “还好。”宋积云道,“我还以为你八月份才会回来。” 他回来早了。 元允中道:“要不是祭天一早就定下了黄道吉日,我十天前就赶回来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受这样的委屈了。” “我还好。”宋积云看了看左右,看见就算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在打量着他们,也都装着没在看他们的样子,她莞尔,悄声和元允中说着话,“皇长子的事你知道了吗?皇上和贵妃娘娘这几天又开始吵架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也不知怎地,有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就被卷了进去。若是没有这些事,实际上我在宫里还挺好的。” 她还把她打动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差点就从她这里订了些瓷器的事告诉元允中。 “唉!”她叹息道,“真是无妄之灾。” 元允中失笑,亦和她一样悄声地道:“别人想都想不到,你倒好,还嫌麻烦。”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宋积云道,“我不是会左右逢源的人,就别去做左右逢源的事,好好烧我的瓷器好了。” 元允中连连点头,见东西都收拾好了,道:“我们走吧!” 宋积云奇道:“我可以不用去给贵妃和太后辞行吗?” “不用!”元允中道,“我昨天已代你去辞过行了。而且这会儿皇上在贵妃这里,你过去也不太好。” 宋积云连连点头,想着今天常姑姑当值,让服侍自己的小姑娘给常姑姑留了话,胡姑姑、苗太监等人也都让人带了话,送了些礼物,就随着元允中出了宫。 到了宫门口,有人查元允中的官碟,宋积云这才想起来,道:“你进内宫不要紧吗?” “没事。”元允中道,“我是随皇上一起过去的。皇上知道这件事。” 可哪天让人追究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不过,宋积云想到元允中对皇上说的那通话,还是挺相信他有办法的,遂没有多问,一起出了神武门。 “公子,大小姐!”王华热泪盈眶地迎上前来,和同行的郑全、周正给两人行了礼,就忙去接了送他们出来的小太监手中的包袱,和几位小太监寒暄着套交情,塞着红包道着谢。 周正则急急地和宋积云说起了斜街二条胡同作坊的事:“之前宫里下的单子全都交到了造办处那里,造办处也收了,开了收货的单子,就是要您亲自去结账。洪公子来了一趟,知道您进了宫,他就走了……” 郑全还排在他身后等着和宋积云说话。 元允中见了就挥了挥手,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正和郑全应是,去帮王华和小厮搬了宋积云的行李,一行人骨碌碌地回了口袋胡同。 香簪烧了柚子水,拿了柳条往宋积云身上洒。 宋积云哭笑不得。 香簪道:“这是大姑爷吩咐的。” 元允中也在旁边道:“去去秽气。” 宋积云抿了嘴笑,由着他们摆布,进了门。 邵青正指使着香叶几个在挂荷包,远远地见了她就解释道:“是平安符。公子亲自去红螺寺求的,让我们在门头屋檐都挂上。” 红螺寺在京城的东北面,离京城一百多里路,就是骑马来回也要两天的工夫。 宋积云不由笑望了元允中,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空去红螺寺?” 元允中含含糊糊地道:“我头天晚上过去,第二天中午就赶回来了。” 邵青却欲言又止。 宋积云心生困惑。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她问邵青:“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邵青看了元允中一眼。 宋积云挑了挑眉,故作不悦地道:“怎么?我还不能知道?” 邵青知道宋积云在元允中心目中的地位,他也很认可宋积云,第一次见宋积云表现出这样的不悦,他心里有点慌,道:“公子一听说您被宁王告了就急得不得了,原本准备和钦天监商量着把祭天的时间提前的,谁知道一过去就像钦天监说的,连着几天都下雨,钦天监不敢改时间。公子只好祭过天之后就连夜启程往京里赶。 “可护着公子去泰山的是上十二卫的人,天子亲卫,不是那能吃苦的人。可公子回京,却不能丢了上十二卫的人,那也太不像样子了。 “公子就找了山东卫那边的人,想办法给上十二卫的人都配了坐骑。这才连夜进了京。” 他话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了片刻。 “我们过了沧州才知道,原来老太爷还给你写了封信。”他说着,再次看了元允中一眼,“公子急了。干脆和同去的都指挥使一商量,大家日夜兼程回了京城,求见了皇上。又连夜去了红螺寺,求了这些平安符,这才去宫里接您。” 元允中去接她的时候不过卯末,也就是说,他一夜没睡。 宋积云突然凑到他面前看。 她身上熏的荔枝香淡淡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元允中心中一软。 宋积云已盯着他道:“你眼睛里怎么不见一点红血丝?” 不知道为何,元允中胸中涌起淡淡的怅然。 “我是这样的。”他道,“读书的时候师兄们通宵过后都会黑眼圈眼睛红,我不会。” “那你太吃亏了。”宋积云退后两步,笑盈盈地望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孔,道,“你以后要是再熬夜,还是装着颓废一点。不然岂不是锦衣夜行,别人都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元允中忍俊不禁。 “谢谢!”他拉了宋积云的手,真诚地道,“谢谢你没有生我的气。” 他眼里满是感激:“我没想到我爹会落井下石,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我。” 宋积云冷哼一声。 她要是因为这些事和元允中闹腾,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偏不如他们的意。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宋积云戳了戳元允中的胸膛,娇纵般地道:“你知道就好!下次要是再有这种事,你得帮我说话才行。” “嗯!”元允中说着,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柔软的身体如温玉,可他却知道,她有颗坚韧的心。 如生长在他身边的一棵树,枝桠相连,却能和他并肩而行。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 “哐当”,竹帘轻轻打门框上,有人蹑手蹑脚地离开。 元允中失笑,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宋积云。 宋积云面颊微红,如娇艳的花,盛放于微暗的书房,热烈得惊心动魄。 他温柔地帮她整理着鬓边花。 隔着书房的碧纱窗,门外挂荷包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湘妃竹的门窗外传来邵青的咳声。 宋积云低头微笑,半晌才坐回窗边的琴案旁,掀开盖在琴上的锦缎一角,慢慢地拔弄着铮铮琴弦。 元允中倚在书案旁,温声应了句:“进来!” 邵青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神色显得有些拘谨,道:“公子,三司都来人了,说接了圣旨,想来问宋老板几句话。” “知道了!”元允中淡然地道。 邵青等了一会,见他没其他的示下,不禁道:“您不去见见吗?” 元允中觉得宋积云不会乐于见到他喧宾夺主,他摇头道:“听宋老板安排就是了。” 宋积云嫣然。 她从“宋小姐”变成了“宋老板”,怕是以后大家都会这么称呼她了。 “我马上就来。”她笑着对邵青道。 邵青应声而去。 宋积云就征求元允中的意见:“我需要把你这尊老虎请过去吗?” 元允中笑道:“我是真的听你安排。” “那你就在我这里先歇歇脚好了。”宋积云拿了漳绒毯子铺在罗汉榻上,“你小憇一会儿,皇上既然答应你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想必三司对我的态度不会太差。你此时隐一隐,万一我和三司谈崩了,你还可能从中回旋,给我做个和事佬,当个后手。” 她并不想轻易树敌。 元允中点头,心里还是惦记着怕宋积云受委屈,根本睡不着,半倚在罗汉榻上看书。 宋积云则去换了身见客人的衣饰,去了厅堂。 一共有五个官员在等她,他们高矮胖瘦不一,有的穿四品云雀补子,有的穿着五品白娴补子,有穿六品鸶鹭补子的,还有一个穿着八品黄鹂补子。 众人寒暄之后宋积云这才知道,他们中有两个是大理寺的,有两个是刑部的,还有个是都察院的。 那个都察院的就是在场唯一的一个八品官员。他率先说话:“我就是来看看,把事情经过禀告上峰就行了。你们随便问,我就不参与了。” 刑部那个四品官听了冷哼了一声,怒目道:“都察院都成了元家门生了吗?” 都察院的对他却毫不畏惧,冷笑着起身,朝东边拱了拱手,道:“臣乃天子门生,尊天子行事。不比一些衙门,早已不知道自己尊奉的是谁,连人都没见着,就先给别人定了罪。我看某些人才是真正的门下走狗!” “你说话要负责任。”大理寺的一个官员听了脸色一沉,道,“你们都察院对百官有举劾之责,应该谨言慎行才是,怎能无凭无据,随便辱骂同僚。非君子行径。” 刑部的其中一人也跳出来指责都察院的。 宋积云目瞪口呆。 她这里还没有开骂,他们就自己先吵了起! 她可没工夫在这里等这些人打嘴仗。 “诸位大人,”宋积云起身阻止,道,“诸位大人有什么要问我的?众位大人早点问过了话,也可以早点交差不是。” 大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有片刻的死寂。 刑部另一个四品官面露窘然,喝了口茶,这才道:“宋氏,我等奉皇命来问你话。” 宋积云这些日子在宫里无聊,学了些规矩。 她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着皇宫的方向福了福,这才道:“民女谨听教诲。” 刑部的四品官员赞赏地点了点头,道:“有人告你家祭瓷乃是用骨灰烧制而成,此事是真是假?” 宋积云当然否认,并道:“我可以公开我家祭瓷的配方,并在诸位大人的监督之下按配方当场烧制曾经帮御窑厂烧制的祭瓷。诸位大人可以拿了宫中的祭瓷进行对比。” 刑部的四品官一愣。 他没想到宋积云会釜底抽薪,直接公布配方。 要知道,这配方可是不传之密,宋积云把这配方公布出来,以后所有的烧瓷人都可以烧了媲美贡品的祭瓷,宋家就再也不可能一枝独大了。 他不禁道:“你可商量过你们家族老?” 这可是家族兴衰的大事。 他微微皱眉,觉得就算是为了救宋积云于囹圄,宋积云答应,宋氏族人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宋积云笑道:“我们宋家窑厂曾经给御窑厂烧过两种祭瓷,一种叫玉瓷,一种叫甜白瓷。这两种瓷器我都可以把配方公布出来。可是,”她目光凌厉地扫视了在场众位官员一眼,声音也变得冰冷如霜,“总不能是个人,上嘴唇和下嘴唇这么一碰,就能诬告别人有罪,那这天下岂不大乱了!” “怎么可能?”大理寺之前和刑部打嘴仗的那些官员道,“他们就不怕挨板子。” 宋积云斜睨了他一眼,没有掩饰对他的不屑,道:“既然有人告我说我们家的御瓷不洁,那就也把她请出来,用她的所谓的宋家祭瓷的配方烧一炉窑才是。” 她倒要看看,宋桃怎么把骨灰加进去。 要让大家看看,宋桃是怎么诬陷她的。 大理寺的官员很不服气,还要说什么,刑部另一位官员却击掌道:“此法甚好!若是谁都闲着没事就去告状,我们这些官员岂不是要忙死?” 都察院的官员也叫“好”,道:“正好以正视听!别以为有张嘴就能乱吠!” 被宋积云怼的大理寺官员还想说什么,但其他五个人都觉得好,他嘴角翕翕,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几位官员找到了解决这桩公案的法子,都很高兴,起身走了。 宋积云留他们晚膳。 众人都婉言拒绝了,都察院的那位更是道:“案子还没有定下来,我等理应避嫌。宋氏你白衣之身不知道规矩,这次就算了。下次切不可如此。” 宋积云忙恭声应下。 回到书房,元允中问她:“真的要把配方公布出去?”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宋积云朝他眨了眨眼睛,道:“你猜?” 元允中哈哈大笑。 有小厮进来禀道:“洪公子求见。” 洪熙吗?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她出宫了? 宋积云给元允中端了几块配茶水的小点心,道:“我去看看就回来。” 元允中点头。 宋积云去了会客的小花厅。 洪熙正焦急的等着。见她进来,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一番,仿若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才开口道:“有元公子庇护,我知道你肯定没事的。” 那声音,怎么听着带了几分苦涩。 宋积云狐疑地朝他脸上望去。 他神色如常,温和有礼。 可能是她听错了。 宋积云想着,洪熙已经开始问她宫里的事情,这点思绪也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脑海里。 宫里那些罅隙她不方便说,也不应该说,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些进宫的见闻。 洪熙听得津津有味,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还安慰她,“老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也算逢凶化吉,以后肯定都会顺顺利利的。” “承你吉言。”宋积云和他客套一番,他说说开铺子的一些进展,就起身告辞了,“你刚回来,三司的人又刚走,你肯定很累了,我就不打扰你了。等过些日子你清闲下来,我再来看你。” 宋积云的确有点累了,没有挽留他,亲自送他出了门。 回到书房,元允中睡着了。 手中的书落在地上,斜斜地倚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紧闭的双眸安祥静谧,只有风悄悄穿窗而过,插在天青色梅瓶的栀子花瓣微微地颤动。 宋积云心中涌起无限的柔情。 他应该累狠了。 日夜兼程地从泰山赶回来,立刻进宫去给她向皇上求情,连夜去红螺寺给她求来平安符,又一直等着三司的人走。 她俯身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轻轻的吻,温柔地给他掖了掖绒毯。 * 三司那边不知道是怎么商量的,定了三天之后在玻璃厂让宋积云自证清白。 到时候她得砌窑烧瓷。 宋积云送走三司过来送公文的人,问王华:“可知道诬告我的人怎么样了?” 元允中这几天忙着给写皇上写各种泰山祭天的题本、揭帖,有时候这些题本和揭帖会转到礼部或者光禄寺,礼部和光禄寺的人还会去问,一去衙门就别想脱身,王华就依旧被他留在了宋积云的身边。 宋积云就派了王华跑外面的事。 好在是郑全跟着他这些日子,也虚心,慢慢也能帮上点忙,他才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 “说是到时候让她也烧个窑。”王华不无幸灾乐祸地道,“用她说的配方。都察院的傅大人还特意派了人去问那位宋小姐,是用人骨还是牛骨?到时候了三司也好给她准备好骨头。” 这话够绝的。 至于王华说的傅大人,就是当初三司联袂而来的那位穿黄鹂补子的八品官员。 宋积云忍俊不禁,道:“那天大理寺的人说他巴结元家?” 王华很肯定地摇头,道:“我专程回去问过邵大总管了,那位傅大人真的和我们家没关系。他应该是和大理寺现在的少卿有些过节。据说傅大人的恩师是天顺四年的祭酒,大理寺少卿和这位祭酒曾经是好友,后来这位祭酒因为舍监坍塌事件被弹劾,有传言说是大理寺少卿做的证,加上这次您的事是这位大理寺少卿主理,他是因为针对大理寺,才会让人觉得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还趁机给她讲了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几桩公案,全是官员间因一些小事引起的纷争和结仇,和菜市场大妈吵架也没什么区别。 宋积云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之后她和王华商量:“我之所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烧瓷器,一来是为了自证清白,二来也是想让京城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宋家窑厂,宋氏瓷器,把我们家的名号打出去。自然是越多人知道这件事越好。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件事吆喝得京城人尽皆知,都跑来看热闹。” 王华听着眼睛都亮了,但随后他顾忌道:“那恐怕得好生准备准备。” 要是这一窑烧下去,只能成三、五个碗,那就不是扬名而是被打脸了。 宋积云笑道:“你放心,我烧瓷的手艺还成。” 王华没有亲眼见过,就算她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但他也不至于在她信心满满的时候泼冷水,遂笑道:“城里那些讨饭的小乞丐都是有领头人的,我们家老太爷常年施米施衣,这样领头的小乞丐我认识好几个,我到时候让他们帮着宣传,肯定能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有这件事的。” 宋积云就到斜街二条胡同的作坊,把作坊的师傅都聚在一起叮嘱了一番,谁负责带到京城的昌江帮砌窑,谁负责泥料的运送,谁负责管束进京的窑工,都一一责任到人,做了安排。特别是负责管束进京窑工的小郭师傅:“最怕这几天有人算计我们,让我们到时候烧不成窑,你们得格外注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等过了这几天,我专门放几天假,让你们出去好好逛逛。到时候我给你们发三倍工钱。” 众人一阵欢呼,有窑工甚至表示:“东家你放心,我连喝水都仔细地闻闻有没有味道,决不让人钻了空子。”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笑。 甚至有人打趣那窑工:“你是吃过蒙汗药还是泻药?你又不知道有没有味道。” 那窑工听了摸着脑袋呵呵傻笑,道:“反正我听小郭师傅的,他让干啥就干啥。” 小郭师傅笑骂道:“你应该听东家的。东家让干啥就干啥!” 大伙儿听着又笑了起来。 宋积云也被欢乐的气氛感染,唇角带笑地去了秦公公宅邸。 她出宫后还没有去给葆光仙君道谢。 葆光仙君看到她很高兴,先是把宁王和三司的人狠狠地骂了一通,然后道:“你要是还不出宫,就见不着我了。我马上要回龙虎山了。等我回了京再来找你玩。” 宋积云觉得他办事还是很靠谱的,道:“你放心,京城铺子的账目绝对干净。你下次回京,就等着收钱好了。” 葆光仙君喜笑颜开,要把苗公公介绍给她:“苗公公说你这个人仗义,答应给他的钱一分都没有少,可交!” “多谢你们看得起!”宋积云笑道,说了三天后在玻璃厂烧瓷的事,如果有空闲,让他也去捧个场。 葆光仙君最懂这些,他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不仅自己去,还把我的几个兄弟都带过去。肯定让那大理寺没脸。” “那倒不至于。”宋积云失笑,道,“去捧个场就行了。这是件小事,还轮不到您和您兄弟们出手。” 葆光仙君被她捧得很高兴,喜笑颜开地送她出了门。 只是宋积云一回到家里,就看见了满脸焦虑的周正。 “东家,出事了!”他急急地道,“市面上竟然买不到烧玉瓷的白泥岐土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宋积云的父亲宋又良非常的喜欢瓷器,他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断地做出与众不同的好瓷器来。 他年轻时去南京进原料认识了一位福建的商人,那位商人向他介绍了自己家乡的德化瓷。洁白如玉的釉色,细腻温婉的雕工,顿时让他惊为天人。他特意去了一趟德化,带回来了德化瓷用的白泥歧土,烧出了宋家独特的“玉瓷”,成为皇家祭祀用的贡瓷。 为了不让人发现宋家玉瓷的秘密,他不仅将白泥歧土改了名字,而且还高价委托人专门从福建德化给他送泥。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有些烧瓷的人难免有所怀疑,可又因德化瓷和景德镇瓷器烧制的温度有着非常微妙的不同,一直无人真正窥得其缘由。 可那到底烧的是德化白瓷。 这也是宋积云为什么一开始主持宋家窑厂就想办法推出了甜白瓷。 如今她要在众人面前公布宋家祭瓷的配方,并用此配方在众目睽睽之下烧出宋家祭瓷,她第一件事肯定是想办法弄到白泥歧土,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她还和好几位琉璃厂那边卖白泥歧土的商家悄悄下了订单,约定了金额巨大的违约金。 可现在,周正却告诉她,买不到白泥歧土。 宋积云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 “你先别急,歇口气,”一面往里走,一面道,“昨天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两家说没办法弄到白泥歧土,愿意按契书赔偿我们。还有三家说一定会依约把货送到斜街二条胡同去的,甚至有一家说货在通州码头了,他们已经让人出城去拉了,最迟今天中午就能送过来。” 她在屋檐下站定,神色肃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周正很是沮丧,道:“你进宫的时候就吩咐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买到白泥歧土,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当众烧一炉窑。我不仅把市面上卖白泥歧土的铺子都跑了一个遍,还私底下找了两个福建德化那边的跑商,出了高价托他们帮着带货。 “我怕人发现,还特意找了个中间商,谁知道最后还是出事了。 “说货已经在通州码头的那一家掌柜的说,他们高价从天津买的白泥歧土就在昨天晚上,突然被通州巡检司的人给查抄了。说他们泥里藏着私盐,要重罚。他们派去拿货的二掌柜也被关进了巡检司的大牢,他们家大掌柜已经通知了东家,东家正从南京往这边赶过来。”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到底是谁弄的时候。 宋积云立刻叫了王华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并道:“你能不能立刻就赶去通州,想办法把那几筐泥帮我弄出来。” 王华立刻应是,带着几个小厮就去了通州。 万一有人使手段耽误了王华的行程呢? 宋积云觉得她不能这样的干等。 她想了想,问周正:“有办法联系上邓家的人吗?邓家来京城争夺慈宁宫的订单,肯定带了白泥歧土的。我们想办法从他们手里弄。” 若是给她使绊子的人连这条路也堵死了,那她就只好想办法申请改日再审了。 这期间最好还要编个什么故事,让大家对这样的一波三折感兴趣,让这件事传播得更广。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请谁来编这个故事,洪熙过来了。 他还带了两车泥过来。 “你烧瓷的手艺那么高超,我觉得我要是你,肯定会狠狠打那帮人的脸,在大庭广众之下烧一炉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让人给宋积云搬泥,“我是从邓允那里弄到的白泥歧土,你看看够不够用。如果不够,我再去弄点。” 他还解释道:“我原本想帮你多弄点的,可邓允疑心病很重,我怕打草惊蛇,买通了帮他们搬家的脚夫报了个高价,又装着不懂的样子,说他们这泥正好给我砌墙,设了个局,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糊弄过去。”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峰回路转。 “多谢!多谢!”宋积云迭声道谢,不由得多看了洪熙两眼。 她没想到洪熙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若是等一会她还想不出办法,就准备去诓邓家的白泥歧土了。 “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帮了我大忙了。”宋积云道。 旁边的人已回过神来,有的帮着卸门槛,有的帮着抬麻袋,有的去开库房门。 宋积云请了洪熙屋里坐。 洪熙摇了摇头,笑道:“还好我早了一步——我拉着货还没有出胡同,迎面就碰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说是有人检举邓家的人私藏铁弩。看那样子,他们是过来搜查的。我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跑了。都没敢绕个圈,或者是把东西帮你送到斜街去,生怕耽搁了时间被半路截了。” 毕竟斜街都在城门外了,顺天府巡逻的人也少,万一被人抢了,很有可能等你把顺天府的人叫来,抢劫的人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最好还是在这里看着,”他说着,还朝门外望了望,道,“你这里离禁宫不过几条街,应该没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明晃晃的来抢吧?” “应该没有。”宋积云道,心里很赞成把这批得之不易的白泥歧土放在这里。 当初元允中帮她选在这里落脚,就是因为这里离皇宫近,二十四衙门一大半都在这边,等闲人不要说闹事了,都不敢多逗留。 洪熙听了,犹豫道:“你知道是谁在这样的针对你吗?元大人都不管管的吗?” “现在还不知道。”宋积云道,宁王、元家在她的脑海里转个不停,“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就算元大人有心,也有管不到的时候,还是靠自己最踏实。” 她再次向他道谢:“这次要不是你,我肯定得栽个大跟头。大恩不言谢,以后有我帮得到的地方,你直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洪熙神色间闪过些许的苦涩,但随后他就开怀的笑了起来,道:“你若是要谢我,就把我们合伙的铺子多分我些分红好了。” 他给她的帮助当然不是多分些分红就能回报的,但他语带几分打趣,宋积云也就笑道:“你放心,分红也给,恩情我也记着。” 可她心里不免猜疑,洪熙刚才的神色,和上次他来见她时好像。 他难道有什么难言之事?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宋积云犹豫片刻,斟酌地道:“你还好吧?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没什么事!”洪熙朝她露出个很是灿烂的笑容,道,“我能有什么事?” 那笑容落在宋积云的眼里,让她总觉得有点刻意。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才是。 而洪熙见她有片刻的沉默,还以为她不相信,调侃般地朝她“喂”了一声,笑道:“有你们家元公子这么粗的金大腿,我要是有什么事,早就找来了。”他随后如转移话题般地突然说起了铺子里的事:“你想过趁着这个机会开业没有?” 宋积云不由击掌:“没想到我们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 之前白泥歧土的事没有落实,她就算是有这个想法,也没有心情去操持。 她眼睛亮晶晶地,道:“你随我来。” 洪熙眼底含笑,随她去了东边的跨院。 这是个一进的小院,正房做了郑全等人的卧房,东、南厢房则堆满了瓷器。 “我看来时的船够大,那些船舱空着也是空着。想着好不容易进京一趟,怎么也不能空走一遭,就多带了些瓷器。”她笑着拆开一个草垛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垒着一草垛子八方碗,“把这些瓷器卖出去,我们这一趟的费用就回来了。” 她拿了一个碗递给了洪熙:“要是操作得好,说不定还能赚点。” 她那小财迷的模样让洪熙忍俊不禁,拿起碗来对着光线看了看。 是八宝纹的新青花瓷。 光线从薄薄胎体透过,慢慢晕开。 洪熙有些惊讶。 这是薄胎瓷器。 顾名思义,就是它的胎体非常的薄,烧出来的瓷器要如玉般晶莹,纸般薄透。而它主打的就是一个薄字,烧出来的瓷器越薄就越值钱。 漂亮无庸置疑。可它的弊端也很明显。 瓷器轻薄就不轻磕碰,一不小心就碎了。 景德镇的窑厂都用它做茶具,很少用它烧碗碟等日常瓷的。 他迟疑道:“会不会太薄了?” 宋积云笑道:“天南地北的好东西都聚集在了京城,京城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别地方的人用不起,不见得他们也用不起。”她还开了一句玩笑,“你不要小瞧我们京城的这些达官显贵。” 洪熙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是我想岔了。”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你这里可有清单?我看看各种品相都有多少。如果趁着你烧窑期间开业,只针对那些达官显贵,为了不得罪人,最好各样只摆一样样品,少量现货,实行预定。就是货运方面得保证。不然没办法计算出交货的时间。” 他很快就进入了计算模式。 宋积云欣慰地点头。 当初她选洪熙是因为没有人手,没想到洪熙还真是块做买卖的料子。 她说不定无意间捡到宝了。 两个人就站在跨院的垂花门前,说起了铺子开业的事,直到白泥歧土都入了库,小厮们洗了手领了赏钱,只等洪熙上马车就可以走了,两个人还说得热火朝天,一时说不完的样子。 门口轻轻传来一声咳嗽。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了站在抄手游廊下的元允中。 “你过来了!”宋积云眼睛都亮了,她丢下了洪熙,快步走了过去,关心地道,“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用过午饭没有?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又喊香簪去打水,服侍他更衣。 “你不是过两天要开窑了吗?我把手头的事拢了拢,请了几天假,准备陪你开窑。”他眉宇间泛着笑意地道,抬头朝着洪熙微微颔首,“洪公子过来了。” 洪熙是民,元允中是官,按理,他见了元允中应该要给他行礼的。 可他双手抱拳,那揖半晌也没做下去。 元允中倒没在意的样子,目光重新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眸中的笑意更盛,如那春日的阳光,透着暖意:“有点累,不太想吃饭。想吃点过水凉面,就是你上次给我做的那种,加了黄瓜丝、萝卜丝的那种。” 你不是不爱吃吗? 宋积云差点说出口,可想着之前元允中几天几夜没合眼硬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把这句话又咽了下去。 人累狠了,有时候就不想吃饭,想吃点平时不怎么吃的东西。 “好!”宋积云道,“我去跟厨房说一声。” “不用了!”元允中按住了她的肩膀,温声道,“你和洪公子商量铺子的事,我等会让香簪去给厨房说一声。我到你书房的榻上歇一会。” 宋积云虽然住在这边,可元允中很注意男女大防,等闲不过来,过来也会选人少的时候,多是和她在院子里说说话,反而是宋积云,把元允中当自己人之后,精神就松懈下来,反而是主动的那个,让元允中常常又爱又恨。 像这样主动要求去她书房里休息,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第一次。 宋积云哪还有心思和洪熙多说,忙道:“你赶紧去歇了。我和洪公子还有几句话就说完了。”然后叫了个小厮去催厨房的:“赶紧给公子做碗过水凉面过来。”还叮嘱元允中,“你要是实在饿了,榻几下面的小抽屉里有你喜欢的定胜糕。” 小厮应声而去。 洪熙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苦涩的笑,心里到底有点不甘。 他拦住了宋积云,道:“我们铺子里的事,和你这么一说,我基本上已经有眉目了。你这边既然有事,那就先忙你的事去。铺子里的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好了,我毕竟也是东家之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积云还真不放心元允中,而且洪熙的想法处处都合她的心意,她应该更相信洪熙才是。何况洪熙说的话有道理。她想了想,道:“行!我也不和你客气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聊。” 元允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宋积云的身后,一只手搭着宋积云的肩膀,语气客气地道:“那铺子里的事你就多费心了。等玻璃厂那边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不必了。 你少暗戳戳地做出这样一副圈地为王的姿态就行了。 洪熙在心里道。 偏偏宋积云对这样的举动并不敏锐,毕竟元允中还隔着她快两步的距离。 “我们是应该请他吃顿饭。”她回头笑盈盈地对元允中道,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刚才只顾着让元允中赶紧休息,倒忘了把洪熙的事告诉他了。 她对元允中说了白泥歧土的事,并感慨:“多亏了洪公子胆大心细。” “是的!”元允中赞成道,等宋积云回过头去,他落在洪熙身上的视线却无波无澜,“多谢洪公子鼎力相助。” “不敢当!”洪熙也不冷不热地道,“我和宋老板既是老乡,又是合伙人,我不帮她帮谁?” 元允中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华闹腾腾地从门跑了进来:“赶紧的,把那白泥歧土都给我抬进来。”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章 宋积云和洪熙都朝门外望去。 门外停着七、八辆马车,十几个小厮肩扛手搬地正在卸马车上的麻袋。 王华兴奋地道:“大小姐,我们家公子想办法从五城兵马司那里给您弄来了白泥歧土。” 宋积云震惊地望着元允中。 元允中淡淡地道:“你的事肯定是宁王捣的鬼。他收了那些白泥歧土也没什么用。我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帮他干的这活。就让王华拿着我的名帖走了一趟五城兵马司,把宁王让他们搜刮的白泥歧土全都买了回来。” “啊!”宋积云惊呼。 这可谓是釜底抽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狠狠地打了宁王的脸。 “多谢,多谢!”她喜笑颜开地向元允中道。 元允中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原本也是我应该做的。” 宋积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她笑眯眯地点头,望着洪熙和元允中带过来的白泥歧土,觉得不要说开一次窑了,开个百次、千次都够了。她不由得自我打趣道:“我都能再开一个窑口烧德化瓷了。” “也未尝不可。”元允中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据说湖南还有醴陵瓷。有机会,我们也可以去看看。” 宋积云再次笑眯眯地点头。 元允中的目光就落在洪熙的身上:“洪公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能在关键的时候帮了宋老板一把。” 他和宋积云商量:“我看我们就定在你们铺子开业后第十天一起吃个饭吧!你那个时候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好可以庆祝一下你的铺子开业。” 宋积云忍不住笑道:“你就那么有信心我的铺子一定会大卖?” 元允中笑道:“有洪公子帮你,肯定能行。” “那倒是。”宋积云也对洪熙很有信心。 洪熙却只觉得心里像被裹着层鱼胆,又苦又涩。 谁让他当时被自己的祖父算计,是一颗棋子呢?就算他有心和元允中一较高下,也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把藏在心底的那点绮丽抛开,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行!到时候宋老板在琉璃厂努力,我也在铺子里努力,定能把这京城的瓷器界掀起巨浪,重新洗牌。” 豪气冲天的样子,格外的洒脱。 宋积云莞尔。 * 烧瓷是件很枯燥乏味的事情。 胚胎丢在火炉里烧,窑口是封闭的,还需要烧几天的时间,除了添柴,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谁有工夫和兴趣就这样看着别人添柴烧火的看几天? 宋积云这样大张旗鼓的自证,就是想为景德镇瓷器、宋家瓷厂,还有她即将新开的“荫余堂”瓷器打响名声。若是把全城百姓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这里来,最后却没能留住众人,那岂不是事倍功半。 因为新砌的窑还要阴干两天防止突然遇热的裂痕,她商量过三司后,让昌江帮的人提前两天去琉璃厂那里。 有听说了这件事的百姓不相信路过那里,发现琉璃厂大门口开始有人砌窑,算是间接地承认了三司要在这里审理宋家窑厂东家被告的事。而且被告和原告还都是个女子,议论声就更大了,想去看热闹的人也就更多了。 等到了审讯那天,宋积云一早赶过去,从正阳门那里就开始人挨人,人挤人的,挤得马车轿子都走不动。 宋积云不由暗暗庆幸昨天晚上听了元允中的建议,换了轿子出行。 郑全好不容易护着她到了琉璃厂,玻璃厂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要不是有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维持,她这个被告都没办法进去。 好在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拦在了玻璃厂外,进了玻璃厂的大堂,就只有官衙和被告、原告以及状师了。 这还是宋积云自上次风神庙后第一次见到宋桃。 她穿了件桃红色折枝花织锦褙子,乌黑的头发用支金步摇松松的绾了个堕马髻,耳边坠着莲子米大小的联珠耳坠,珠围翠绕,富丽堂皇。只是人瘦得厉害,皮肤腊黄,眼窝深陷,神色憔悴,呆呆地站在那里,像生了场大病似的,和宋积云印象中的宋桃相比,仿佛老了十岁似的。 宋积云微微蹙眉。 宋桃的眸光已望了过来。 仿佛油泼在只余微许火星的灰烬上,火星“嘭”地被点着了。 她眼底顿时迸射出灼热的光芒,颧骨微红,咬牙切齿地喃喃了声“宋积云”。 隔得有点远,宋积云没有听见。 她按照前世形象管理顾问团队的建议,在这样的重大场合穿了件靓蓝色梅兰竹暗纹的杭绸褙子,领口白色的内里和耳朵上简单的珍珠饰品映衬得她原本妍艳的脸庞格外的雍容大方,端庄沉稳,让人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郑重和慎重。 “各位大人,”她恭敬地行礼,裙摆不动,“民女宋氏。” 几位主审的大人都微微颔首,对她的印象很友好。 至于外面看热闹的,更是议论纷纷。 “这被告没出现的时候我觉得那原告楚楚动人的,肯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这被告一来,高低立现啊!这被告虽然也长得好看,可看着就像那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反倒是原告,怎么感觉花枝招展的,不像是来打官司的,像是来逛街的呢!” “可不是。你不说我还没有感觉到,你这么一说,我越看越像。” “可能是女人小心眼,见被告继承了家业,又赚了钱,心里就不平衡了,这才来告的状。” “听说这原告还是被告的堂姐,还真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七嘴八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宋桃脸色微白。 坐在旁边看审的宁王更是恨恨地瞪了宋桃一眼,眼中闪过明显的嫌弃和不屑。 这些宋积云都没有注意。 她在打量陪审的人。 除了三司的官员和小吏,造办处的陈大使、刘大使、王主簿,甚至是御窑厂的督陶官万晓泉都来了。 主审官之一的刑部侍郎见了就轻咳了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高声道:“肃静!江西景德镇民女宋氏告其堂妹,景德镇宋氏窑厂东家宋老板用污秽之物烧制进贡的祭祀瓷器一案,现在开审。”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宋桃请的状师上前几步,拿出状纸,开始大声宣读。 当然,宋桃告宋积云的状纸早已递到了三司,此时,她请的状师不过是让大家知道她为什么要告宋积云,又告了宋积云些什么内容。 宋积云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对面的宋桃身上。 宋桃冷笑,眉宇间如冰似雪,半点不见萎靡。 再看宁王,低声正和另一位观案的官员悄声说着话,神色松驰,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来看戏的。 有点不对劲啊! 很多东西都可以做假,唯有配方做不了假。 烧得出来就是烧得出来,烧不出来就烧不出来。 事到临头,他们却半点也不慌张,难道是有什么后招不成? 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有注意到的呢? 宋积云不禁在心里琢磨。 宋桃的状师已宣读完了状纸,宋积云请的状师上前应状。 按道理,这个环节唇枪舌箭的会打好一会儿嘴皮子官司,可宋积云和宋桃的案子皇上已经定了性,三司也不过是来走走流程,反正宋积云按配方烧出来了祭白瓷,这案子就算她赢了。若是宋积云没能按配方烧出祭白瓷……怎么办,他们恐怕还得请宫里示下。 主审的官员无意在这个时候折腾,三言两语就拍了惊堂木,要宋积云和宋桃各自将配方作为呈堂证供交上去。 宋积云交了配方。 那主审官一看,只有物件,没有各多少的量。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觉得宋积云也不是那么老实的。 再看宋桃的,和宋积云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味牛骨。 虽不是人骨,但耕牛是当朝的重要农耕物资,私下里杀牛也是犯法的。 主审官暗中“呲”了一声,请了造办处的王主簿和督陶官万晓泉检查宋积云和宋桃各自带来的器物是否和配方上的符合。 万晓泉蔫蔫的,像焯了水的黄瓜,好像是自从去给元允中负荆请罪后就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趾高气昂。 两人把器物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对三司的官员道:“没有错。都是配方的东西。” 主审官点头,拍了惊堂木,宣布开始烧瓷。 * 玻璃厂门前砌了两个景德镇常用的馒头窑,她们用来烧瓷的泥胚则由造办处准备,宋积云和宋桃随机挑先三百个。这样一来,上釉晾干就可以开窑了。 宋积云把斜街二条胡同工坊的人都带了过来。他们将手中的各种器具和原材料在她分到的馒头窑前,按照拉坯、利坯、晒坯、刻花、施釉等工序一字排开,向众人展示怎么烧瓷。 还安排了人在旁边讲解什么是拉坯、为什么要利坯、晒坯要注意些什么。 立刻把看热闹的人群吸引了过去,或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或问“你们这样就不怕别人把手艺学了去”,还有的置疑“像你们这样,真的能烧出瓷器来啊”。 怎么可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带来的师傅都是宋家窑厂最好的一批师傅之一,谁没在师傅手下学个十年功,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小技艺。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学了去,那还算什么手艺? 周正在那里笑呵呵的解释。一边解释,还一边道:“大家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我们在西栅栏的铺子荫余堂。那边不仅有瓷器卖,还可以让你们自己动手体验一下怎么做瓷器。一次只要五十文,很有意思的。” “这么贵的吗?”有人吓了一大跳。 “不贵,不贵,”周正笑道,“我们的土都是从江西的景德镇运过来的,您算算运费就知道贵不贵了。” “为什么要从江西的景德镇运泥土来?我们京城的泥巴不行吗?”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问着。 如果有和宋积云一样的经历的人,一眼就看出这就像个吸引人气的陶吧。 至于收费,宋家还不至于玩不起这点泥巴,可谁让免费通常都不会被大家珍惜呢,宋积云和洪熙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收点费用。 有人热闹,自然也有人冷清。 宋桃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案板前调着釉料,忍不住瞥向宋积云望了一眼。 宋积云已经在上釉了。 宋桃咬了咬唇角。 宋积云从小就这样,虽是个千金大小姐却没有千金大小姐的样儿,干什么事都手脚麻利,比别人干得好,也学得快。 只是她没有想到宋积云居然是一点机会也不浪费,和她打着官司还要宣传她在京城的铺子。 她想到这里,不由地撇了撇嘴角。 但愿等过几天她还能笑得出来。 宋桃慢慢将调和好的釉料在板案上,开始上釉。 三司的官员听到动静也踱着步子出来了。 他们也都没有看见过瓷器是怎么烧出来的,一个个都很感兴趣的在那里一边看,一边问的,王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开始专程给这些官员讲解不说,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诗文,引来这些官员的赞叹。 宋积云忍着没笑出来。 她一听王华这语气像极了后世的导游,可见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照本宣科,死记硬背下来的。 至于谁会有这样的文采,又谁会有这样的细心,除了元允中,还有谁。 宋积云就朝人群中望了一眼。 之前她还看到元允中戴了个网纱的帽子站在人群中看热闹,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邀请他一同过来,至少他能和宁王一样,坐在荫凉的大堂里喝茶吃点心。 * 重复的事情反复做,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很多人觉得没有意思走了,留下来的则都集中在了宋积云那边,不停地有人问“你们那铺子在哪里呢?我刚才没听清楚。是不是拿了你们发的这个陶瓷牌牌就可以免费去铺子玩一次泥巴”。 周正的嗓子已要哑了,换了郑全在那里回答“是的。我们的铺子叫荫余堂,在西栅栏那里”,还在那里道,“我们这窑要烧五天,我们铺子里做五天的活动,大伙儿随时都可以来领这陶瓷牌牌。集齐三十个不同图案的牌牌,到铺子里有惊喜哦!” 尽管这样,等到晚饭时分,看热闹的还是慢慢散去。 好在是宋积云和宋桃两人都已经上完了釉,两人将最先上釉的瓷器装进钵匣里,小心翼翼地摆放到馒头窑里。 三司的官员都松了口气。 他们在这里等了一天了。 封了窑,点了火,他们就可以下衙了。 等五日以后再来开窑。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三司的官员都不约而同地聚了过来。 好在窑口安全顺利地封住了,没有发生任何的事。 宁王打着哈欠,扶了小内侍的肩膀,道:“可算能走了!我们五日后再见。” 他说着,朝着三司的官员挥了挥手,看也没看宋积云一眼就走了。 三司的官员们都松了口气。刑部主审的那位官员叮嘱今天晚上被派来守夜的刑部的衙役:“你们可得睁大眼睛盯着了,要是出了事,你们可一个都跑不了。” 刑部的衙役恭声应“是”。 有官员朝着三司的主审官们拱手,道:“大人,我们是不是也散了,五日后再来。” 三司的主审官纷纷道:“那就散了吧!” “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三司的官员们彼此打着招呼,三三两两簇拥着彼此的上峰走了。 宋积云和宋桃却不能走。 她们是涉案人,案子没完结,不能走。可也没押解她们,而是在琉璃厂划了一块地方专门安置她们。 宋积云就对郑全道:“晚上点起灯笼来,最好是彻夜不灭,让大家一看就知道这案子还没有完结,还有人守在这里……” 京城夜晚的宵禁管得还挺严的,但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点的油灯,灯光如豆,到了晚上,多数的地方都黑漆漆一片,他们这里若是有光亮,很多人都能看到。 坐在家里议论,也算是宣传。 只是她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身后有人喊她:“宋积云!” 她回头,是宋桃。 晚霞中,宋桃冲着她挑了挑眉,神色间隐隐透着几分讥讽,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 宋积云平时不搭理她,是因为犯不着,可她现在唾沫星子都要溅到自己的脸上来了,自己也是不介意在她的心窝子里扎一刀。 “就怕到时候你蹲在牢里服刑,没这机会。”宋积云笑盈盈地道。 “你!”宋桃脸顿时阴了下来,可随后她就像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似的,收敛了怒气,道,“小心大话说在前头,闪了舌头。” 她说着,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不过,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你的那位元公子?他不是为了你怒发冲冠为红颜,连宁王都敢惹,连山东布政使都敢参吗?怎么今天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却没有出面给你撑腰。不会是所谓的情深意重,都是假的吧?” 宋积云觉得宋桃从前还算有点脑子的,怎么几个月不见,她像是脑子被狗吃了似的。 她不会是日子不好过,急红了眼,开始语无伦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吧? 可谁让她喜欢看小人跳脚呢? 她居高临下般地斜瞥了宋桃一眼,道:“看你这样子,什么也不知道啊!你现在也算是得了宁王的庇护,他不应该什么也不跟你说啊?” 她说完,还不屑地挥了挥手,道:“算了,无知是福。我懒得和你多说了,浪费我的口舌。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可没那闲工夫和你猜来猜去的,你自己就随便吧!” 然后她转身就走。 “宋积云,你什么意思?”宋桃脸色大变,追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拽她。 一旁的郑全立刻挡在了宋积云的身前,警惕地冲着宋桃低声喝斥道:“你要干什么?小心我叫了旁边当值的衙役过来。” 宋桃却全然不顾,扒开郑全继续去追宋积云:“你给我说清楚!” 立刻有巡夜的衙役发现了这边的争执,立马跑了过来,远远地就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可是皇上亲自盯着的案子,要是出了错,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没事,没事。”宋积云眼睛珠子转了转,道,“我们说话大声了点,几位大人还请担待些。”然后示意郑全塞了几个红包过去。 几位衙役看了看宋积云,又看了看宋桃,道:“你们要是继续闹事,下次塞什么也没用。” “知道了,知道了!”郑全应着,把几位衙役送走了。 宋桃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清醒过来,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吭声,只是目光有些晦涩难懂,死死盯着宋积云。 宋积云无所畏惧地冲着她笑了笑,正要转身就走,王华小步跑了过来:“大小姐,大小姐!公子过来了。说是刑部的经费有限,他们提供的晚膳肯定没办法下咽。公子看着您这边马上要封窑了,就亲自去京华楼给您拿了晚膳。您赶紧过去吃饭吧!” 宋积云等人不由朝他来的方向望去。 就看见元允中一身天青色细布道袍,气度雍容地站在那里,如松似柏,手里却提着个大红色描金的食盒走了过来。 “你这边还有什么事没完吗?”他目光径直地落在宋积云的身上,温声道,“你今天一口气上了三百个瓷坯,我还给你约了个京城里很有名的女医给你按按肩膀。” 他满心满眼都是宋积云,对旁人视若无睹:“你要是这边的事还没有好,我就让人先别开食盒,免得菜凉了。” 宋积云没想到元允中会给她送饭,惊讶之余也颇觉温暖,也就懒得理会宋桃了。 她迎上前去,道:“没什么事了。就是说了几句话。你吃了没有?你这样过来要不要紧?” 元允中和宋积云往刑部给她安排地方去:“有什么要紧的?就是坐牢,也没有说不让给送牢饭。何况你这不是坐牢。就是我考虑得不太周全,只记得离这里最近,最有名的馆子是京华楼,忘记了京华楼最拿手的是淮扬菜,你喜欢吃辣一点的菜。” “没事。”宋积云笑道,“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吃点清淡的也好。” 元允中笑道:“但我已经跟京华楼的掌柜说了,让他们明天找个做江西菜的师傅。今天不管好吃不好吃,你先将就着吃一顿。明天就好了。” “说得我好像无辣不欢似的。”宋积云娇嗔道,“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都喜欢吃。不拘地方和菜系。” “那行。”元允中和宋积云说说笑笑,渐行渐远,亲昵的说话声时隐时现地随风飘过。 宋桃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玻璃厂门前,不远处的大街上全是匆匆归家的行人。 她低下头,木然地望着脚下延伸出去的人影,半晌都没有动弹。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三章 琉璃厂偏院的东跨院里却是灯火通明,低语轻笑,热闹而又不失温馨。 元允中不仅给宋积云定了席面,给郑全等人也订了席面。 “这干炸丸子做得好。”郑全等人在东厢房吃着饭,小声议论着,“酥而不柴。下面铺着的这什么?吃着像是萝卜丝。切得可真细。不过配着这干炸丸子,又清爽又解腻。好吃!” 香簪和王华则在正房给宋积云和元允中摆盘。 不过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却有冬笋干烧肉,腊肠石鸡这样的辣菜,也有清蒸狮子头,水煮白菜这样的清淡菜,兼顾两人口味又非常的家常。 元允中还指了他之前提的食盒:“这里是红枣莲子燕窝羹,你们盛出来让你们家大小姐喝一碗。” 香簪笑盈盈地应是,和王华去开了食盒。 宋积云则给元允中斟了杯茶,道:“我下午有点忙,一时也没顾得上你。一抬头,见你人不见了。我还担心着你去了哪里。谁知道你去了酒楼。” 元允中道:“我没有想到你们会弄得那么晚。” 话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道:“一口气给三百件瓷胚上釉,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这要是今天弄不完,还等到明天不成?” 的确有点多。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宋积云笑道:“开次窑不容易,我们一次最少也要烧一千来件。若是东西太少,把桩的师傅一时反而不知道怎么控制火候了。” 元允中还是觉得这主意够折腾人的。 香簪送了红枣莲子燕窝羹过来。 元允中催她:“润润肺。这几天你要守在窑边,火气大。” 宋积云笑着道了谢。 元允中问起刚才的事来:“可是那宋桃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看郑全的脸色不太好。” 平时他行事都讲究一个“吃不言睡不语”,可遇到宋积云,他仿佛就有说不完的话,不要说一起吃饭的时候了,就是那天在她书房的罗汉榻上小憩了片刻,他都要跟她说几句才觉得心安。 好在是宋积云好像没有这样的苛求,他和她说话,她就会陪着他说话。 “就是不甘心,犬吠几句罢了。”宋积云有选择性地转述了几句宋桃的话,朝他眨了眨眼睛,道,“她肯定很羡慕我有个好夫婿,说话酸溜溜的。” 元允中淡然的“哦”了一声,拿起筷子,道:“吃饭,吃饭。” 耳朵却红通通的。 宋积云抿了嘴笑。 * 用过晚膳,他们散着步去了窑口。 刑部的衙役守卫森严,除了把桩师傅和其徒弟,其他人都不允许靠近。 宋桃可能去吃饭了,她的窑口只有个把桩师傅带着徒弟在看火。宋积云这边除了看火的,还在红线外围着好些个围观的百姓,听那口气,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吃了饭闲着无事来这边逛逛。周正正站在那里嘶哑着声音和那些人说着话。 人群中不时暴发一阵笑声。 元允中的目光却落在巡逻的衙役身上,微微点头道:“刑部这次派来的人还算有章法,你们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他知道宋积云担心宁王有什么阴谋,特意让何大志等人侨装成了小郭师傅的徒弟,轮班看守着窑口。 “明天应该是大理寺的人过来当值。”他道,“我会提前给他们打招呼的。” 宋积云笑着颔首。 周正看见了他们,拉了个小伙计代替他,小跑了过来。 “姑爷,东家。”他给元允中和宋积云行礼。 这段时间她身边的人常能见到元允中,元允中对她的态度让他们对元允中虽然依旧尊重,却少了些许的畏惧。 “我刚才特意到荫余堂那边去瞧了瞧。”他兴奋地道,“那边的队都从西栅栏排到长安街去了。说是很多人拿了陶牌去问,集齐三十个有什么惊喜。铺子里的伙计按照你和洪老板的吩咐,说是可以免费的换一个小茶盅。还把那茶盅拿出来给他们看。大伙儿都炸了锅了,如今纷纷问身边的人都得的是什么图案的陶牌,还有人开了价,一文钱一个陶牌。我们荫余堂,在京城打出名号来了。” 才不过一天啊!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宋积云前世虽然自己没有下场做过营销,可她看过的营销方案不知道有多少。随便想想就能套用一个差不多的。 她道:“你还是想想怎么样能尽快把用来免费换陶牌的那种茶盅从景德镇运过来。别是有人凑齐了三十个陶牌,你们却拿不出那么多茶盅来,言而无信,就算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没用。” “不会,不会。”周正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他悄声道,“我们按了您的吩咐,开窑的那天才发最后三种图案。他们要凑齐三十种图案,得每天都来不说,其中两款图案只有一百来个。我们库房里两百多个同样的茶盅呢。” 宋积云“嗯”了一声,叮嘱道:“没有换出去的茶盅宁愿砸了也不能再卖,要的就是这独一份,不可让人觉得是随便的普通款式。” 周正还是有点心疼。 那可是刻莲花暗纹的薄胎甜白瓷啊! 单卖怎么也得二、三两银子一个。 他犹豫道:“拿去南京卖也不行吗?” “那你还不如多放几个陶牌。”宋积云反对,道,“不用在这小事上计较。多受惠几个人,也多几个帮我们四处宣扬。” 周正讪笑,跑去照着宋积云的吩咐去重新布置发放陶牌的事了。 元允中看着时候不早,也告辞了:“我明天再过来。你别在人群里找我,安心办你的事就行了。” 宋积云只能送到琉璃厂门前:“我明天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着火候,等着开窑。倒是你,没什么事就别在人群中等了。三司给我们在这边安排了歇脚的地方,你没事就过去休息休息,这几天的太阳也挺晒人的。” 元允中应“好”。 说是告辞,两人站在琉璃厂门前还是黏黏糊糊地说了快半个时辰的话才分开。 * 第二天安然度过。 只是来领陶牌的人有些多。 周正没有办法,临时雇了几个人帮着发了牌。 有的人家还来领好几个的。 周正愁着要怎么制止一个家人挨个来领好几次。 宋积云笑道:“让他们领。不过是想要人去荫余堂那边凑个热闹,人多就行。” 周正也就不管了,乐呵呵地发陶牌。 第三天也安然度过,宋桃甚至都没有出现。 宋积云支肘坐在馒头窑边的小马扎上,不太相信宁王和宋桃会就这样轻易认输,寻思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她没有考虑到,会让他们钻空子。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四章 第四天,大家依旧相安无事.就是每天到宋积云窑前来领陶牌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有人拿着陶牌去荫余堂做陶器了,据说烧成的就可以自己拿回家去,虽然烧成的很少。可白得的东西谁不喜欢。 还有很多人跑过来问他们家什么时候出窑。 说是有人已经凑足了二十个图案,还差十个,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得天天来。 还有人在宋积云窑口不远处交换彼此领到的陶牌。 更有那机敏的小摊小贩们挽了蓝子或者是拖了板车在这里叫卖水果、小食。 琉璃厂这里比庙会还喧嚣热闹。 宋积云就坐在窑炉旁的柴火堆旁看人来人往的。 下午,下起了小雨。 有刑部的官员冒雨过来问:“明天能开窑吗?” “能啊!”宋积云道,“今天晚上就熄火,明天中午未时左右我们这边就可以开窑了。” “好的,好的。”那官员笑道,“您这边时间定了,我们也好回去和上官说。” 他们不可能一整天等在这里等开窑,只会在开窑的时候过来。 “那就劳烦大人了。”宋积云客气地道。 那人却没有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踌躇地低声道:“宋老板,我前几天和几位同窗去逛了逛您家的荫余堂,东西卖得可真好。” 这是要干什么? 宋积云一面在心里使劲地回忆着这人在什么衙门里当差,是做什么的。若他是想向她讨一件两件瓷器,她应该怎么办,一面笑着应酬他:“是吗?您瞧得上眼就好。我们向来是给御窑厂做定单,御窑厂给我们什么款式我们就烧什么款式。荫余堂那边摆的,都是我们自家烧器形和花式,在南京和杭州卖得很好,还从来没在北边卖过,生怕不合你们喜好。” 这几天三司来来往往的官员太多了,第一天全员到齐的时候她又忙着低头上釉。这个她依稀记得是大理寺那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小官。可京城藏龙卧虎,就算是个小官,可若是身后站着师门、同乡,也是一样的麻烦。 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通。 那官员几次想转移话题都没有成功。他最后忍不住了,找了个机会强行打断了宋积云的话,笑道:“过几天是我恩师的生辰,我见您铺子里有一尊荷花笔洗很是独特,但铺子里的大掌柜说,这笔洗只有一个,已经被人订了,铺子里的那个,是样品,不卖。过几天就要送去南京那边的铺子了。我就想请您帮个忙。看能不能把那个笔洗卖给我。” “哎呀,我如今这案子还没有结,也不好走动。”宋积云就知道是这种事,她愁容道,“铺子里的货又多,就您说的这荷花笔洗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我身边的一个小管事陪着您去趟荫余堂,看看您瞧中的那笔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场就把这件事给您解决了。” “行!”那官员想了想,估计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爽快地答应了。 宋积云去叫了王华过来,让人陪着去了荫余堂。 王华对京城的略有些头脸的人门清,这人值不值得送人笔洗,王华比她还清楚。 她摸了摸厚厚的窑壁,感受了一下窑炉的温度。 小郭师傅顶着两个黑眼圈道:“东家您放心,我们可是眼睛都没有眨,一直守在这里。” 瓷器进了窑,能捣鬼的就是温度了。 他的责任当然是最重大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道:“你们都辛苦了。等这场官司打完了,跟着来京城的人都拿双份的工钱,你们几个人再多加一个月的工钱。” 这种时刻,金钱的刺激比什么刺激都有效。 把桩这边的师傅、徒弟都低声欢呼起来,眼见的疲惫一扫而空,个个都像吃了大力丸似的。 小郭师傅更是吆喝道:“大家打起精神来,要死要活也就这一天一夜了。” 众人齐声应“是”,还颇有些气势,惹得隔壁宋桃的把桩师傅和徒弟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你惯会笼络人心。”宋积云身后突然传来带着些许幽怨的声音,“不管是万公公,还是洪家大公子,都一心一意地帮你做事。” 她皱着眉头转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桃。 她定定地望着宋积云,道:“你还是和洪熙一起在京城开了铺子吗?” 宋积云觉得她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宋桃看似在看她,可她感觉到宋桃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她心中一动。 难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事? 她顿时来了兴趣。 不知道宋桃是怎么样的? 她倚在凉棚的柱子上道:“我和洪熙是同乡,和他一起开铺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宋桃的气色比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好了很多,眸光有神,面色红润。 她狡黠地一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她徐徐地上前,在宋积云身边伫立,低声道:“你告诉我宁王前几天为什么会被皇上叫进宫去喝斥了一顿,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洪熙一起在京城,甚至还会在南京开铺子?” 看来前几天自己那番模棱两可的话还是在宋桃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而宁王也果然没有把宋桃放在眼里。 宋积云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你提的条件还不够格让我告诉你宁王进宫发生了什么?你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可和我交换的。” 宋桃呼吸一窒。 宋积云在心里撇了撇嘴。 就这,还和她玩心眼。 她退后几步,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桃堂姐,我们开窑的时候见。” 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她们决高低的时候。 “希望从这里离开,桃堂姐还有机会去看看我和洪公子一起开的荫余堂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宋桃利用她前世的人生经验,岂不是会轻易地剥夺她的一切。 宋桃凭什么以为只要几句话,她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 宋积云笑眯眯地问宋桃:“你知道我爹会突然去世吗?” “你,你什么意思?”宋桃惶恐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冷笑,道:“就是如果你知道却没有吭声,宁王不收拾你,我也会收拾你的。” “你,你疯了!”宋桃仓皇地道,“二伯父去世,是意外。” “可对有些人来说,并不是意外。”宋积云冷酷地望着宋桃,“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没有,我没有。”她脸色苍白如纸,慌张地退后,“我也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 宋积云目光森然。 宋桃突然醒悟过来。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宋积云总是这样。 任何匪夷所思的事到了她那里,都能变得理所当然。 “你是在诈我,你是在诈我!”她喃喃地道,不知道是说给宋积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没有,我没有!”她凄声地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宋积云望着她背影,沉默良久。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五章 半夜,雨停了,窑炉的火也停了。 小郭师傅带着徒弟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开窑的事项。 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被染上了瑰丽色彩。 宋积云站在窑炉旁,望着天边的朝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正走了过来,道:“东家,今天是个好天气。” 宋积云点了点头,摸了摸馒头窑的窑壁:“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等三司的人到了,我们就开窑。” “好嘞!”周正最近学了几句京腔,有事没事就冒几句。 他伸长了脖子朝对面宋桃的馒头窑望去。 宋桃也在和她的把桩师傅说话。 他收回了目光,和宋积云说起甜白瓷来:“出了这一窑,我们还要再烧一窑甜白瓷吗?” 宋家先后送过两种祭瓷去御窑厂,一种是宋又良取名为“玉瓷”的德化瓷,一种是宋积云新烧出来的甜白瓷。 在他看来,既然宋家窑厂已放弃了玉瓷,没必要把甜白瓷的配方也公布出去。 毕竟甜白瓷才是他们景德镇所推祟的高温瓷,才真正是他们的东西。 宋积云低笑,轻声道:“就是公布出去也没关系。” 用磁石过掉高岭土中过高的铁含量,听着简单,可到底过掉多少,保留多少,当初她可是把宋家窑厂六个工坊的大师傅全都集中起来,连着试验了一个来月,烧了五十几窑才确定下来的工艺流程。何况一千二百五十度至一千二百八十度之间的温度,既不能高也不能低,也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否则景德镇有不少大行家知道他们家从福建德化运了白泥歧土回来,都猜到他们家的祭白瓷与此有关,可因为不知道白泥歧土只有在一千二百多的温度才能烧出最漂亮的象牙色来,最终还是只能看着他们家年年给御窑坊烧祭瓷。 她笑道:“怎么洗高岭土才是关键。” 只要她不公布比例和温度,那些人就算知道,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确定具体的工艺流程。 “等到那个时候,”她继续淡然地道,“我们家说不定又有新的瓷器品种上架了。” 周正很信服宋积云。 他兴奋地点头,迟疑地道:“您是准备上矾红吗?” “不,”宋积云笑道,“我准备烧霁红。” “啊!”周正惊呼。 霁红是瓷器里最难烧的一种颜色,景德镇在永乐年间曾经烧出来霁红瓷,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成功过。 “东家您的矾红也很漂亮。”他想了想,道,“我们大可等到矾红的技术稳定了,推出矾红好了。霁红瓷,我听说曾经烧出过窑变,那颜色如剥开的血肉,很不吉利。” “别人都说能烧霁红瓷才厉害。”宋积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们要勇于攀高,把这个把当目标好了。” 周正松了口气。 他有点担心宋积云会执意去烧霁红瓷。 宋积云却觉得矾红的技术都没有稳定,现在谈霁红瓷还早了点。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中午。 元允中估计也惦记着她开窑的事,前几日都是晚上才过来,陪着她吃了晚膳一起出去散步,之后送她回了琉璃厂休息就走。今天却是中午就到了。还亲自去姚记买了几盒定胜糕过来摆盘,说是讨个彩头。 “放心!”宋积云安慰他,“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这种情况下之还出问题,那就是老天爷都站在了她那一边,我只有下次再找机会收拾她了。” “不会的。”元允中自信地道,“天道酬勤,这次老天爷肯定站在你这边。” 要说勤劳,她入烧瓷这一行,还远远达不到勤劳的程度。 宋积云听得有点心虚。 三司和造办处,包括宁王等人都到了。 还有几个上次没有出现的官员。 那些官员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并没有谁理睬宁王,包括万公公,都很低调地跟在造办处刘大人的身边。围着宁王转的,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人。 不过,他神色休闲,甚至透着几分惬意,就让她有些琢磨不透了。 看热闹的人群则擦肩接踵,把琉璃厂前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比赶庙会还喧哗。 元允中见宋积云很感兴趣地张望着,就在她身边小声介绍新出现的几位官员:“身材最高大的是大理寺的少卿,他是正统元年的进士,因为景泰年间被排挤,天顺年被提拔起来的。站在他身边那个穿着孔雀补子的刑部右侍郎。他是宣德五年的进士,比都察院少卿中进士还早。自庶吉士散馆后,就一直在刑部,从主簿做到了侍郎。和他说话的则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和他是同年,同是庶吉士出身,不过他是从六部给事中做起的,有段时间还放了陕西粮道,他岳父李阁老致仕后,他才回京进了都察院……” 宋积云仔细地听着,心里不免感慨。 这样的如数家珍,不是世家子弟,没有几代人的积累,怎么可能知道。 “要不怎么说消息灵通,还是得我们小四呢!”突然有人在他们身边道。 宋积云和元允中齐齐回首。 江县令笑吟吟地站在他们不远处。 “江大人!”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宋积云惊喜地喊道。 “听说你的案子今天出结果,”他笑着走了过来,“我特意赶了过来给你打气。” 他问:“我没来晚吧?” “不晚,不晚。”宋积云笑道,和江县令见了礼。 元允中在旁边解释道:“他调回了京城,以后会在都察院任职。” 宋积云很是意外。 江县令笑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这才刚回京城,还没去都察院报道。我今天纯粹是私人身份来给你鼓劲。” “多谢,多谢!”不管是什么,宋积云都很是感谢。 突然三声惊堂木。 刑部的主审官坐到了临时设立案台后面,道:“诸位大人,时辰已到,请各自落座。” 元允中为了不抢宋积云的风头,退到看热闹的人群中。 众人三三两两的互相谦让着落了座。 刑部的主审官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分别问宋积云和宋桃:“是否可以开窑?” “可!”两人都点了头。 有刑部的衙役在造办处的小吏的带领下敲开了两座馒头窑。 一阵热浪扑过来。 衙役和小吏们都连连退后了好几步,这才开始扒窑。 很快,露出了里面的匣钵。 造办处的小吏指了窑工将匣钵搬了出来。 左边是宋积云的,右边是宋桃的。 “开匣钵!”刑部的主审官高声道。 众人全都伸长了脖子。 顿时都顾不上说话,热闹喧嚣的琉璃厂门前鸦雀无声。 就是宋积云,明明非常有信心能还原并且烧出“玉瓷”的,此时都不由得喉头发紧,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啪!啪!啪!”的陶碎声中,象牙般莹润白色的宋家祭瓷“玉瓷”在粗糙的陶砾中显露出来。 完美无缺如鬼使神功的一个个小碗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就是被宋家窑厂淘汰了的玉瓷?天啊!真是太漂亮了!” “那那甜白瓷得多漂亮啊!” “他们不要给我啊!我不嫌弃,我要!” 人群中七嘴八舌地响起一阵阵的感叹。 宋积云松了口气。 觉得她在琉璃厂这边努力,洪熙那边也没有闲着。 宣传做得非常到位。 不然这些看热闹的人也不会发出如此的感叹了。 “不,不可能!”宋桃那边却发出刺耳的尖叫。 宋积云不由望过去。 五个碗一个匣钵,三百个碗,就是六十个匣钵。 宋桃那边已经连续开了一半的匣钵,可里面全是没能烧出瓷的陶片。 宋积云都愣住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六章 瓷器受火候、土质、釉料的影响,一炉能得十之五、六已是罕有,十之三、四已是幸运。若运气不好,甚至有可能一炉窑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有瑕疵,有缺憾,有破裂,不可能像宋桃出的这一炉窑,全都碎了,没有一个完整的碗。 不要说宋积云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宁王更是脸一沉,皱着眉走了过来。 再也没有之前的惬意和轻松。 “怎么一回事?”他厉声道。 三司的几位官员也围了过来。 宋桃面色如灰,嘴唇发白,整个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扒着满地破损的匣钵,嘴里喃喃地道着:“不可能!不可能!” 惶恐、震惊、不安,从她的骨子里透露出来。 这情绪有点不对劲啊! 宋积云暗暗挑了挑眉。 从前宋桃也曾在她面前落荒而逃,可宋桃只是难堪,不像现在,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是因为宋桃也知道她是宁王手中的一枚棋子,现在失败了,宁王不会放过她? 只是不知道他们之前到底有什么阴谋? 是因为自己严防死守,他们没有找到机会,还是这其中另有蹊跷?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总觉得这其中多半是另有蹊跷。 会不会是元允中帮了她呢? 她在人群中找着元允中的身影。 人群都挤到了宋桃这边来,她半晌也没有找到他。 宁王却已脸色铁青,喝斥那几个帮宋桃砸匣钵的衙役:“你们快点!” 还有十几个匣钵没开。 如果没一个是完好的,岂不是证明之前宋桃是在栽赃诬陷宋积云的。 他这个支持宋桃打官司的人也得落个“识人不清”的污名。 他看向宋桃的目光有些阴森。 “是宋积云害我!”宋桃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厉声道,却朝一旁放着的釉料扑过去,“只有釉料出了问题,瓷胚才可能全都裂开。” 宋积云一愣。 还真是这样。 难道有人动了宋桃的釉料? 宋积云思绪飞转,虽没有答案,却需要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不能让宋桃泼她的脏水。 “宋三小姐,”她称呼宋桃,“这里虽说是琉璃厂的大门口,可也是三司设立的大堂,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说是我害你,你要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可要请三司的诸位大人做主,告你个诽谤了!” 宋桃扑向釉料的身形一僵。 当初为了避嫌,也为了不惹出什么不平之事来,他们的釉料也好,烧炉的木柴也好,都是由造办处准备,然后堆放在一块儿,由她们自己随机挑选的。 她此时指责釉料出了问题,岂不是在指责造办处的官员失职? 这都是小事,要紧的是,她釉料怎么会出问题? 宋桃想到她做的那些事,顾不得那些许,慌慌张张地揭开了放着残余釉料的陶罐。 很多釉料都是草木灰加上各式各样的矿石研磨成粉的,乍眼看去,全是些深深浅浅的草木色,根本分辨不出来各是什么釉料。 她伸出食指从陶罐里粘了些釉料,放到嘴里尝了尝。 宋桃尝到了陌生的味道。 真的是有人动了她的釉料! “这釉料被人动了手脚!”她大喊道,视线求助般投向了宁王。 宁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元允中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一身藏青色素面细布道袍,更衬映得面如冠玉,气度雍容,举止翩然。 “宋三小姐说你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他声线清越,声音平缓,却莫名能让站在他周边一丈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司的官员立刻向他望去,纷纷和他打着招呼:“元大人来了!” “内侄过来了!” “世兄过来了!” 元允中一一和众人见礼。 琉璃厂前变成了认亲之所。 后面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的人一面往前挤着,一面高喊:“前面看热闹的兄弟们不要说话了,听这位新来的大人说。我刚才可听了半个耳朵,这位新来的大人在问话呢!” 很多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让我们后面的人也听听都说了些什么!” “那你们别挤啊!” 七嘴八舌间,元允中和众人寒暄完,却看也没看宁王一眼,继续问宋桃:“你说的你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证据可是你手中的陶罐?” 宋桃下意识地把陶罐往怀里带了带,嘴角翕翕,半晌没有出声。 看热闹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元允中又问了一句。 这下子大部分看热闹的人都能听得见了,再后面听不见的,也有一字一句的转述。 宋桃目光游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元允中面色瞬间变得肃然,他朝着三司的几位主审官拱了拱手,道:“既然这样宋三小姐没办法说得清楚,是不是可以断定刚才这位宋三小姐所言并非事实,而是情绪激动之下的的失言。” 三司的几位主审官互相看了一眼。 元允中,在做讼师的事情。 读书人可是很看不上讼师的。 可见京城的传闻一点不假,这位元公子和这位宋家窑厂的宋氏有鸳鸯之誓。 刑部的主审官轻咳一声,道:“宋三小姐,你可有异议?” 宋桃一下子慌了神。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是正确的,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她,这是句非常要命的话,她不由再次朝宁王求助般地望去。 元允中看了笑道:“你这是想让宁王给你拿主意吗?也是,你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家,让你告御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证据,也太为难你了。” 他说完,望向了宁王。 宁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宋桃却听出来了,元允中这是要把她的所作所为扣到宁王头上去,让大家觉得她不过是宁王的傀儡。 她刹那间心动了。 可当她看到宁王向她投来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时,她立马怂了,不敢再胡乱思想,忙道:“不,不是。” 要不要告诉众人说她的釉料不对劲呢? 这念头在她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她立刻有了决定。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她出了事,不是还有宁王吗? 宁王要她告宋积云,就是为了对付元允中。只要宁王还需要她,她就能逃脱。 至于以后的事,她既然能用烧瓷的手艺打动宁王,宁王为了继续走私,肯定会保下她的。 大不了就是给他做白工。 宋桃咬了咬牙,道:“我手里的这罐釉料是我之前用的,它的确有问题。” 造办处也好,督陶官万晓泉也好,他们在三司眼里自然是行家里手,可在他们这些世代烧瓷人眼里,就是个连烧瓷到底有几道工序都未必能真正说得清楚的门外汉。 她相信造办处和万公公都不可能真正判定她陶罐里的釉料有什么不同之处。 宋桃的心渐渐定下来,眼眸也变得坚定起来。 她大声道:“肯定是有人换了我的釉料。”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宋积云相信宋桃的话。 她也是烧瓷的行家里手,一看就知道是釉料出了问题。 她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正似笑非笑地问宁王:“王爷也这么想吗?” 宁王眸光阴沉,如有翻滚乌云,嘴唇紧抿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三司的官员不由偷偷交换着眼神。 都听说过宁王和元允中罅隙,没想到元允中这么猛,直接就和宁王对着干了起来。 几位年长的官员面色微凝。 觉得元允中没必要去惹宁王,宁王不管怎么也是皇上的族兄弟,还有宗法家训在那里,就算皇上现在是偏袒元允中的,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就顺风顺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元允中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心高气傲,受不得丁点委屈。 年轻一些的官员却一个个恨不得撸了袖子帮着元允中质问宁王。 宁王鞭打朝廷命官的事早已传遍京城,他们位卑言轻奈何不了宁王,有人出头,他们不免同仇敌忾,有些兴奋。 琉璃厂门前的气氛一时间颇为怪异。 宁王却突然一笑,摊了摊手,模样儿洒脱地道:“小元大人,此话差矣。我不过是个看热闹的,我哪里知道这釉料动没有动手脚。不过,既然宋三小姐喊冤,在座这么多大人,想必会给宋三小姐一个交待的。” 他说完,还表明态度般地往旁边一站,作壁上观的样子。 三司的官员俱是一愣。 元允中却笑道:“宁王爷说的对。可惜我既不是三司的官员,也没有皇命在身,纵然想给宋三小姐洗冤,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了。” 可以看得出,元家和都察院的关系非常好。 他话音刚落,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御史立刻笑道:“这我就要站在宁王这边了。你这句说的也‘差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身为朝廷命官,朝廷有事,你怎能置身事外?” 他说着,还朝着众人看了一眼,道:“我们都是知道你奉旨巡抚过江西,去过景德镇。这官司涉及到瓷器,我等都是外行,在座的也就你了解的多了一点。” 他叫着“万晓泉”的名字,道:“我记得你是督陶官来着。既然宋三小姐说她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你说说看,这釉料有几种分辨的手段?我们伙同元大人一起把这件事查清楚好了。还宋三小姐一个清白,也早点把这案子结了。”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大理寺和刑部的此时若是反对元允中介入,岂不是得罪了元允中?得罪了元家? 大家都是官场老油子,这种不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大部分人都不会跳出来反对。而觉得让元允中插手这个案子不妥当的人,又觉得皇上早已为这个案子下了定论,若是元允中能查清楚此案,早点结案也行。 遂都没有说话。 万晓泉原本就不知道怎么分辨不同的釉料,再看三司的官员,一个个都帮着元允中说话,他是知道元允中和宋积云关系的,就更不愿意去趟这浑水了。 他低眉顺眼地道:“奴婢虽是督陶官,可这分辨釉料也是各家有各家的秘法。我也不好恃强逼问。这分辨釉料之法,奴婢实在是不懂。” 他还把锅甩到了造办处:“不知道刘大人有没有什么辨认之法?” 造办处怎么会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也说没办法,不懂。 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御史就道:“元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还没有等元允中说话,宋桃已高声道:“元大人和我堂姐有婚约,他理应避嫌。”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炸了锅。 “这,这不会是官官相护吧?” “没想到宋家窑厂的这位女东家居然有官家背景,难怪这么强硬,敢打官司。” “元大人?!不会是文思院那个元家吧?那这官司还真不好打!” 宋积云微微皱眉,上前几步就要说话,却被元允中一个“你要相信我”的眼神阻止了。 她想了想,没有吭声。 元允中的能力有目共睹,两人决定一起过日子,就应该是彼此的依靠。她也应该改改从前总是一个人做决定的作派,试着开始信赖她的伴侣,信赖她的伙伴。 这才是成家的意义。 而宋桃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微微松了口气,飞快地睃了一眼宁王。 宁王微微点头。 宋桃的心就落得更稳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诸位大人,”她再次高声道,“我虽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谁做的手脚,可谁是这件事的得益者,大伙儿有目共睹,我觉得元大人的回避,势在必行。还请几位大人明察。” 三司中有官员看元允中的目光都不太对劲了。 元允中淡然地道:“宋三小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停顿下来。 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纷纷道:“前面的人不要讲话,听这位大人说。” 琉璃厂门前渐渐安静下来。 宋桃心里隐隐涌动着不安,她还想反对,元允中已道:“宋小姐,你敢肯定你的釉料是被人做了手脚吗?” “当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宋桃肯定得死死的咬紧了,“我不仅可以肯定我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我还能肯定是什么料子被人动了手脚。大伙儿可能不知道,督陶官大人和造办处的几位大人都没有办法分辨釉料,那是因为所有的釉料看上去都是草木灰,只有内行人……” “也就是说,你肯定你的釉料被动了手脚?”元允中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并道,“宋三小姐,这是在三司的大堂上,不是街头巷尾说闲话,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说废话。” 这怎么能说是废话?! 宋桃脸一冷,眉微挑,就要反驳元允中,谁知道看热闹的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还有男子高喊:“娘们儿说话,就是絮絮叨叨没个主次。再正经的事,她们都能几句话说歪了。元大人,你快审,我们都想知道这釉料到底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宋桃脸“腾”地一下通红。 元允中却点了点头,仿佛那听取民声好清官似的,好整以暇地道:“宋三小姐,你刚才是尝了釉料之后,才说有人在你的釉料中动了手脚的。而刚才督陶官万大人也说,辨别釉料是各家不传秘方,也就是说,你辨别釉料的方法,是用尝味道,通过尝试,辨别釉料的不同?” 釉料中很多各种各样的颜料,有些是有毒的,若是通过尝味道,早就死了。 不过当初她发现“玉瓷”的秘密,就是通过尝味道发现——前世,宋积云虽然因为宋家窑厂不再烧“玉瓷”而公布了“玉瓷”的配方,可真正能烧成的并不多。她还是因为宋仁在做管事时,想在宋家窑厂出人头地,一直不管地研究宋家窑厂不再用的那些公开的配方,用了尝味道的办法,她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才有样学样的。 她被逼急了,一时没有在意,就像上世一样,直接去尝味道了。 她面露迟疑。 元允中却面色一冷,沉声道:“宋三小姐,请你回答‘是’,或者‘不是’!” 冷峭峻厉的威压迎面而来,仿若她要不赶紧回答,接下来将是她没有办法承担的后果。 宋桃一紧张,忙答了一声:“是!” 元允中面色微霁,威压之气立减,他对三司的几位主审官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请个舌头灵敏的厨子来尝尝是什么味道好了。这样也可还宋三小姐一个清白。” 他还问看热闹的人:“大家觉得如何?你们还可以推荐你们信得过的厨子来帮着审理此案。” 看热闹的人群再次炸了。 有人道:“就请京华楼的厨子,他们家的主厨不是说他长了根天生能尝百味的舌头吗?” 也有人自告奋勇:“我!我可以帮忙!我就是厨子!” 元允中没有理会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而是看着三司几位主审官。 几位主审官商量了一会,都觉得元允中的办法可行。 元允中问宋桃:“你手中的陶罐就是你用来上釉的釉料?” 宋桃点头。 刑部的主审官立马让人封存了那个陶罐。 元允中则叫文书去找了当初的供词,让双方的讼师来确认宋积云和宋桃各自公布的“玉瓷”配方。 “没错!”双方的讼师都道。 元允中又让人去给宋积云和宋桃确定。 宋积云有点明白元允中想干什么,她颔首确认。 宋桃有些心虚,但白纸黑字,众目睽睽,她还是确认了。 元允中就高声道:“双方确认无误!” 看热闹的人就更安静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他们张望。 元允中让造办处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将宋桃的配方重新调配一份釉料。 宋桃一下子急起来,道:“为何不重新调配宋积云的配方?” 元允中冷酷地道:“是你提出异议,自然调配你的配方。” 宋桃不服,朝三司的官员喊冤:“大人,元大人理应回避!” 那位都察院的主审看了宋桃一眼,笑眯眯地道:“宋三小姐,你是要自己审自己的案子吗?” 他眼里刀锋般寒意藏都藏不住。 宋桃刹那脸色苍白,不敢再说话。 她飞快地睃了一眼宁王。 宁王坐在那里喝着茶,神色悠闲。 宋桃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 三司的官员对她视若无睹,很快找好了厨子。 除了京华楼,还找了几个自称舌头非常灵敏的厨子,还有两个自告奋勇的。 众人开始一个个上前去尝陶罐里的釉料和按宋桃配方重新调配的釉料。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样的!” “我尝着也是一样的!” “虽说有些苦涩,但两个粉末的味道的确是一样的。” 几个厨子尝过之后,都异口同声地道。 “不可能!”宋桃道,“你们又不懂釉料,怎么可能尝出是什么味道?” 不待三司的官员开口,那些被请来的大厨全都不高兴地嚷了起来:“你怎说话的呢?我们可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厨子。别的不敢说,这味道,可是从小分辨到大,不可能错。” 还有人发誓:“若是我尝错了,我愿意在我们酒楼大摆三天的流水席给你赔不是。” 他往旁边一站,道:“有谁想上前尝一尝的?大家尝一尝就知道我们有没有说谎了!” 众人看戏不怕台高,七嘴八舌地在人群中高喊:“我来尝尝!东街的梨西街的杏,就没有我尝不出来的,我这舌头也不输你们这帮厨子。” 还有人起哄:“让他去尝尝,让他上去尝尝。” 三司的官员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开始窃窃私语。 宋桃猛地抬头,望着元允中惊恐道:“是,是你!是你……害我!” 元允中怎么害了她,她却喃喃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元允中冷笑,道:“宋三小姐当初不是说宋老板的‘玉瓷’是加了牛骨灰的吗?三司的官员上门找你的时候,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你没有‘冤枉’宋老板,说你‘身正不怕影子歪’吗?怎么,宋老板没加牛骨灰的瓷器烧出来的如象牙如温玉,你这加了‘牛骨灰’的玉瓷怎么却一个个碎损没有一个完整无缺的。宋三小姐,你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有人动了我的陶罐。”事到如今,宋桃只有死死咬定不放,心里却虚得很,双手无意识地绞得像麻花,还没忍住朝宁王望去。 宁王“唰”地一声打开了一把鎏金描花川扇,慢条斯里地徐徐摇着,一副置身事外模样。 宋桃咬了咬唇。 刑部的主审官重重地拍了拍惊堂木。 众人都知道这是要判了,不由得静心屏气。 琉璃厂门前再次出现了鸦雀无声的情景。 刑部的主审官道:“大宋氏状告小宋氏污秽祭品一案不成立。按律,宋老板无罪,当庭释放。大宋氏诬告小宋氏,杖责二十大板,罚银二百两。” 罚银是小,杖责……若是没有提前买通好衙门的胥役,二十大板,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宋桃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她大声喊着冤枉:“我没有诬告宋积云,是真的有人动了我陶罐里的釉料,你们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再烧一窑。” 可惜没有人理睬她。 三司低声商量了一会儿后,就一个个点头应了“可”。 那都察院的主审官还问宁王:“您觉得是否妥当?” 宁王阴阳怪气地道:“藩王不得结交朝臣,更何况是三司审案?我也不过是来看看热闹而已,诸位大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哪有我置喙的余地!” 都察院的那位主审官就当没听懂,呵呵笑道:“王爷您客气了。您主理一方,朝廷律法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我们要向您学的多着呢!” 却矢口不提他到底有什么见解,而是直接吩咐等在一旁的文书:“你去拟了公告来给我们过目。” 文书应诺,低头奋笔疾书。 宋桃双眼一红,急急地高声喊着:“诸位大人,我是被冤枉的!你们得给我做主,你们得给我做主!” 虽说现场有衙役及时喝止她,但刑部的主审官看着却还是面色不虞,斥责现场的衙役:“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办案的?” 那几个衙役不敢再左右摇摆,像平时对待告状的人一样,点着威武棒喝着“肃静”,拦宋桃的两个衙役更是低声道:“你再这样,按律可以再杖二十。” “可我,我是被冤枉的!”宋桃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却依旧翕翕地道。 她也不想自己这么狼狈,可她实在是害怕,站不起来。 她想求助宁王,却知道宁王的翻脸无情,从心底惧怕他。 她茫然四顾,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看热闹的人已经议论开来。 “我看这宋三小姐就是技不如人,妒忌她堂妹。欺负我们京里的人不懂瓷器,想蒙混过关,没想到元大人火眼金睛,识破了,她就耍起了赖皮!” “不过,这姑娘也有点傻。弄这么大的阵仗。她就没想到万一烧不成,她准备怎么收场啊!” “你是说,这其中还是有些门道啰!” “不好说,不好说。” “我看,她是仗着宁王给她撑腰,没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宋老板也有人帮着说话。”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宋积云之前还只是隐隐有些猜测,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由得看了元允中一眼,想着,他为了她都这么使劲了,她怎么能坐享其成呢! 宋积云上前几步,朝着几位主审官员行了个礼,清声道:“大人,按律,我是否可以告宋三小姐诬陷之罪?” 琉璃厂门前一静。 宋积云肃然道:“我知道,诸位大人已经判定我赢了。可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输赢之事。我刚才就在想,若是人人心中不平,都可以无中生有地跑到衙门里去告一状,像烧瓷这样容不得半点做假,能自证的事还好。如果是那等流言蜚语,无法自证的事,那些被诬陷的人又会如何?” “是啊!是啊!宋老板说的好有道理!”看热闹的人立刻激动地附和起来。 “从前不就有被那流言蜚语逼死的!” “诸位大人!”宋积云高声压过那些嘈杂的声音,“此例不可开,否则危害百年。” 三司的一些官员也小声议论起来。 有几位主审官还点起头来。 元允中朝宋积云投过一个含笑的眼神。 能懂他的,女子中,也就只有一个宋积云了。 宁王却神色晦涩。 只有宋桃,厉声朝宋积云扑了过去:“宋积云,你害我!” 元允中神色一紧。 已有衙役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大胆!咆哮公堂,你还有没有王法!” 郑全等人也拦在了宋积云面前。 宋积云却推开她前面的人墙,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宋桃:“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凭什么还要觉得别人却要让着你、包容你、原谅你?”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宋桃败诉,宋积云要诉讼她诬陷自己的案子需要另审。按理,宋桃要送监。可在场的不是刑部就是大理寺的人,宋桃一介草民,还用不到刑部或者是大理寺的人审讯。但刑部的那位主审官还是让文书接了宋积云的讼师现场写的状纸:“转送到顺天府。到时候顺天府的人会提审你们。” 前面一句话是对刑部的文书说的,后面一句话是对宋积云和宋桃说的。 宋积云恭敬地道谢,看也没看神色呆滞的宋桃一眼,由郑全护着去签字画押,办理相应的结案手续去了。 三司的官员开始写结案文书,然后送去内阁,然后朝议,皇上过目之后,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门前的八字墙公布。 元允中则被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察御史给拉住了,絮絮叨叨地问起他大堂兄元景年的事来。 元景年前些日子升了鸿卢寺少卿,算是官场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看热闹的人群则一股脑地拥向了宋家的馒头窑前,问着还有那陶牌发没有,有的则问宋积云烧出来的那堆“玉瓷”碗卖不卖,还有的问他们的铺子荫余堂有没有这样的碗卖,甚至有人问他们玉瓷是不是真的被宋家淘汰了。 七嘴八舌的,很是热闹。 宁王什么时候走的众人都没有注意。 宋积云哪里还顾得上他。 她和三司的官员办妥了结案的事宜,就急匆匆地去找了元允中。 而元允中呢,远远地看见宋积云再现在视野里,就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副都察御史迎上前去。 “怎么样?手续都办好了。”他温声道,飞快地捏了捏她的手,道,“这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赶紧回去好好歇一歇。我明天一早再过去看你。” 宋积云见三司的几位主要官员都还没有离开,道:“你是晚上有应酬吗?” “嗯!”元允中就是没有应酬他也不会就这样和宋积云一起走,宋积云毕竟还没有嫁给他,他怕和宋积云走得太近,影响了宋积云的名声,“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察御史是我二堂哥的同科,刑部那位主审官则是我大堂兄的同科,既然遇见了,就请他们吃个饭。” 本朝做官很讲究同乡、同年、同窗的情谊。 宋积云点头。 元允中道:“就在京华楼随便吃吃,不会很晚。” 他原想晚上去看看她,但又怕他去了吵着宋积云休息,话到嘴边,他又咽下。 两人又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元允中目送宋积云上了马车,这才转了回去。 宋积云的确有点累。 主要是没有休息好。 三司给她安排的住处虽说整洁干净,可到底不如自家的雕花大床,何况她一直提防着宁王和宋桃动手脚。 她回到家里梳洗一番,草草地用过晚膳,倒头就睡了。 不知道元允中的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她家大门口,元允中撩开马车帘子,望着只有零零星星几盏檐下灯笼还亮着豆大灯光的宅子,半晌放下帘子,回了江米巷。 * 四夷馆,被皇上安排暂时住在这里的宁王气得连砸了好几个尺高的花瓶,心里的气才顺了一点。 书房里服侍的太监忙将热帕子递到他的手边,他接过来擦了擦手,道:“宋氏呢?回来了没有?” 旁边的幕僚道:“回来了,正跪在外面想求见您一面呢!” “不见!”宁王道着,把手里的帕子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小太监立马蹑手蹑脚地捡起帕子。 “她不是和那个宋积云是堂姐妹吗?怎么差这么远。”宁王阴沉着面孔道,“釉料被人换了都不知道。她不是说她烧瓷的手艺很好吗?不会是在诓我吧?” “她应该不敢吧!”幕僚不动声色地道,“釉料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查去了,很快就应该有回音了。” 宁王一听,抬头死死地盯住了他,就像凶兽盯着自己的食物一样,道:“你不是向我保证,你的计策一定会成功的吗?” 幕僚额头上立刻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朝着宁王弯腰拱手:“这件事是小的大意了。只是去防备有人或许会动我们烧窑的柴火,或者是会收买我们的把桩师傅,或者是将匣钵放入窑里的时候位置不对,没想到那元允中居然会从釉料的原料下手,将我们给宋氏准备的草木灰换成了牛骨灰。” 他的话音还没有说完,宁王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什么‘没想到’,我看就是没本事,就是借口!” 他说着,突然停了下来,隔着帘子望着跪在台阶上的宋桃,冷冷地一笑,然后幽幽地道:“你说,我要是向皇上求娶宋积云做我的侧妃……” 幕僚大惊失色,道:“王爷,只怕不妥。皇上之前答应过元允中,给他和那宋氏赐婚。朝中很多人都知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太可能失信元允中。” 宁王摆了摆手。 幕僚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宁王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还自言自语地盘算道:“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元允中请皇上给他和宋氏赐婚,所以我才要请皇上做主,把那个宋氏纳做侧妃……这样一来,以后景德镇的瓷器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元家说不定乐见其成……这着棋要是下得好,未必就没办法得手……元允中知道了肯定得吐血……除非他敢抗旨……何况这圣旨是‘旨’,这懿旨也未必就不是‘旨’……” 他说话从来不避忌谁。 宋桃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之前没有接触过宁王不知道宁王的性子,可这段时间她得宁王庇护,跟着宁王身边的宫女一起,知道每当宁王这样的时候,就是他脾气上来了,犯了倔劲儿,谁也不敢去拉他。 她胸口像被扎了一把刀似的,一抽一抽的疼。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宋积云? 前世,洪熙一开始也和宋积云不对付。可后来,他变成了宋积云身边的一条哈巴狗,宋积云不成亲,他也不成亲。宋积云没钱,他就出钱,宋积云没权,他就结交贵人。这一世,洪熙没有机会了解宋积云,可他还是凑到了宋积云的身边,和宋积云合伙做生意,听她的指使,帮她管京城的铺子,连前世都不如。 如今宁王也起了要纳她做侧妃的心思。 他会不会和前世的洪熙一样,慢慢地也对宋积云情根深种? 宋积云有哪里好? 为什么宁王也会入了她的彀。 宋桃不服,不甘。 “王爷!”她嘶声道,“民女有话要说。” 她怕宁王不理她,还道:“是关于宋积云的。”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章 “哦!”宁王停下踱步,走到了帘子前。 宋桃忙低身,重重地给宁王磕了个头,道:“我知道我堂姐的性子,我可以帮忙让王爷纳了宋积云为侧妃。” 宋积云能有今天,不就是靠着元允中吗? 她倒要看看,等到宁王开始和元允中争夺宋积云的丑闻传出去了,她宋积云能用什么办法再次脱身。 宋桃恨恨地想。 宁王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宋桃胆颤心惊。 “让她进来!”宁王道。 宁王的幕僚低声应“是”,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宋桃一眼。 宋桃当没有看见。 什么事情比活命更重要。 她恭敬对宁王道:“我这个堂妹从小就桀骜不驯,寻常女孩子在乎的那些名声什么的,对她来说如草芥。可有一样,很多人都不了解,她最看重的是她的母亲和妹妹。王爷若想让她折服,只有拿捏住她的母亲和妹妹们。” 可宋积云的底线也是她母亲和妹妹们。 而以宁王的性子,他不可能哄着宋积云。可若是他一旦动了宋积云的母亲和妹妹,宋积云肯定会像母狮子似的,和宁王不死不休。 宁王想纳宋积云,做梦! 宋积云想嫁给元允中,也只能想想! 宋桃想到这里,胸口的郁气都顺畅了不少。 “有件事您可能还不知道。”宋桃恭顺地道,“当初我这个堂妹和元允中能够成其好事,也是因为我二叔父突然病逝。我祖母有意将她许配给自己娘家侄孙。” 她把当年宋家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当然,她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如果不是宋积云最后掌管了宋家窑厂,她也不会因为和宋积云一样有烧瓷的天赋被父亲推出去做了良玉窑厂的话事人。 宁王还真不知道有这种事。 他越听越觉得有趣,最后甚至兴趣盎然地道:“照你这么说,那宋积云在烧瓷上的天赋百年难得一见啰?” “是!”宋桃咬着牙道。 宁王当年靠着洪家的私窑赚了不少的钱。如今洪家被抄了,他一直想找个能代替洪家的的人继续帮他烧瓷。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在南天渡码头被宁王的人押上了船的缘由。 如今宋积云一炉窑烧出了快八成的瓷器,宁王肯定会对宋积云感兴趣的。 与其让宋积云一直压在她头顶上,不如把宋积云送到宁王后宅,让她去和王妃侧妃们斗去。 她继续道:“她的烧瓷技术您也亲眼目睹了。宋家如今掌握在手里的甜白瓷比玉瓷烧出来更漂亮。您要是不相信,可以让人去景德镇打听打听。我若有一句假话,让我被天雷轰顶,不得好死。” 她发下毒誓。 宁王果然动容,朝她招了招手,道:“你仔细给我说说元允中和宋积云的事。” * 宋积云和元允中在红螺寺还愿。 元允中望着寅时就被他拉起来出了城,进大殿前还打了个哈欠的宋积云,走到了殿前的那株百年银杏树下才有些懊恼地道:“早知道这样,求菩萨的时候我就说我自己一个人来还愿了。” 宋积云虽然是一路睡过来的,可心里一直悬着的事放了下来,她全身都松懈下来,怎么睡都觉得不够。 “你不是应该许菩萨你一个人来还愿。”她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有点湿润,她忙拿帕子拭了拭,道,“你应该找个近点的寺院。或者是许个七天或者是十五天之类的日子。” 谁让他许的是第二天就来还愿。 他无奈地望着她:“红螺寺的菩萨很灵!” 宋积云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可我怕我这样更不敬。” 刚才元允中还在大殿里许诺,请菩萨保佑她和宋桃打官司顺风顺水,他一定给菩萨镀金身。 元允中哭笑不得,温声道:“你坚持一会,等到了马车上,你继续睡。” 宋积云点头。 晨光照在她惺忪面孔上,鬃角细细的绒发柔软的贴着额头,像孩子般的稚嫩……又可爱。 元允中胸中柔情涌动,见四周都是他和宋积云的人,他忍不住把她抱在怀中。 “云朵,我们早点成亲吧!”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们也早点回景德镇去。” “嗯嗯嗯!”宋积云终于有个能靠着的人了,何况这怀抱温暖又宜人,“等这场官司打了我们就回去。” 元允中颔首。 有人轻咳了一声。 元允中眼底闪过一丝后悔。 云朵对他从来没有男女大防,他却不能因此而失了警惕。 他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不放的。 他慢慢地放开了宋积云,朝咳嗽声望去。 王华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睃一眼元允中。 见状他忙道:“红螺寺的住持带着几位知客堂的大和尚过来了。” 元允中吩咐香叶:“你扶着东家去马车歇着,我马上就来。” 宋积云想早点回到马车上去补觉,和元允中说了几句话,就由香叶等人簇拥着上了马车。 等元允中和住持寒暄过后,捐了香油钱回到马车,宋积云早已进入了梦乡。 元允中含笑摇头,吩咐车夫:“不用着急,慢慢回城。” 马车夫应诺,三十几个护卫护着三辆马车骨碌碌朝东直门去。 进了城,已是下午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了,街市上比中午还要热闹。 宋积云突然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哪里?” 元允中笑着把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轻声道:“刚过北新仓,回家还早着,你再睡会,到了我叫你。” 宋积云睡得很舒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想伸个懒腰,才发现自己枕在元允中的大腿上。 她一惊,道:“你腿麻不麻?” 一句“不麻”已经在舌尖,元允中心中一动,又将它咽了下去,道:“还好!” 宋积云就要坐起来,却被元允中扶住了肩膀,道:“你慢点,小心起太急头晕。” “我怎么枕到你腿上去了。”宋积云困惑地道,动作慢了几分。 元允中扶了她起身,淡然地道:“我看你睡着不舒服,就让你枕在我腿上了。” 实际上是他看她睡得如海棠花眠,想把她抱在怀里,又怕他没能忍住,退而求其次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不过,这话他是打死也不会告诉宋积云的。 宋积云现在比较了解元允中,他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有事发生。 难道是她自己靠过去的? 宋积云怀疑着,马车停了下来。 元允中立刻跳下了马车。 宋积云摸了摸下巴。 元允中表现得太急迫了。 “真的是我睡得不舒服……”她撩了车帘,元允中扶她下了马车。 周正却气喘吁吁地从胡同口跑了过来。 “东家,姑爷。”他说话都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不好了,三小姐,不,就是宋桃,吊死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什么?!”宋积云和元允中都非常的惊讶,不由的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望向周正,“宋桃上吊死了?” “嗯!”周正一面擦着额头的汗,一面道,“说是顺天府的人去四夷馆给宋三小姐送朱票,结果宋三小姐贴身的丫鬟去叩门,这才发现宋三小姐上吊了。据顺天府派过去的仵作说,宋三小姐昨天晚上亥正左右就已经没气了。如今她身边服侍的人全都被叫去了顺天府。” 说到这里,他看了宋积云一眼,“王华说,今天酉时左右应该就会全都放出来了。” 宋积云微微蹙眉,道:“既然官衙这么快就把宋桃身边服侍的人都放了出来,可见宋桃应该是自杀的。你看我干什么?” 周正支支吾吾了片刻,这才低声道:“王华说,顺天府的人在宋三小姐上吊的厅堂里发现了她写的一封遗书。遗书里说,宋家窑厂之前明明就是用了骨灰做原材料烧制祭瓷,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您顺顺当当地烧出了玉瓷,她按着之前的配方烧制却失败了。她没有办法,唯有用自己的死来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求皇上和宁王调查此事,还她一个清白。” “无耻!”他的话音刚落,元允中就冷冷地低斥了一声,,“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宋积云沉默。 只有周正,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回过神来,失声道:“您,您们怀疑宋三小姐是宁王害死的?” 元允中没有说话。 宋积云却轻叹一声,道:“不是他是谁?反正宋桃于他已是一颗弃子,若是这颗弃子还能被利用一次再扔掉,于他而言,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何乐而不为呢?” 周正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 他不由愤然:“难怪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很多人对我们家的铺子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肯定是宁王让人散布了很多不利于您的谣言。” 他愤愤然地道:“大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可不能让他们把这盆污水泼到您的身上。我们得想办法赶紧澄清才行。” “暂时不用!”元允中道,手搭在了宋积云的肩膀,温热的掌心透过衣服传来,仿若在无声地给她打气和鼓励,“他既然不惜用一条人命来给我们泼脏水,那我们就顺顺他的心愿好了。” 他,是指宁王吗? 周正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有些意外,回头望着元允中,温声道:“你有什么打算?” 元允中面色冷峻,声音低沉:“自证不成就耍赖。他不就是想让别人以为是你逼死了宋桃。与其我们现在就想办法反驳,不如等到这谣言人尽皆知了,再一巴掌将他摁死,正好也可以警告警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以后谁要是敢再算计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 周正立刻明白过来。 就像东家借着这次自证为新开的铺子大造声势一样。与其他们一听见什么就立刻出来澄清,不如等到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再去澄清,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私底下再传话的人也就少了。 但他还有想不清楚的地方。 他迟疑道:“那,那我们要怎么澄清呢?宁王就算亲手杀了人,多的是人自愿给他顶罪。要去宫里跟他御前对质吗?可这样一来,我们又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 元允中原本不想理他,可一想到他是宋积云的左膀右臂,他觉得还得点拨他几句,不然一直这么没心眼,以后岂不是还得宋积云受累? “你既然知道就算是宁王亲手杀了人,多的是人自愿给他顶罪。”元允中淡然地道,“那你就应该知道,在皇上眼里,宋桃一芥草民,就算是被宁王杀了又怎么样?难道还要让宁王去给她赔罪不成?与其纠缠着宁王有没有杀宋桃,还不如把宁王的老底扒了,让大家都怀疑宋桃的死与他有关更好。” “扒了他的老底?”宋积云沉吟,“宋王是不是还有大逆不道的证据在你的手里?” 元允中微微点头,看宋积云的目光透着浓浓的暖意。 “不错!”他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宁愿支持洪家烧野窑也不愿意找正正经经的瓷厂帮他烧瓷?” 宋积云和周正俱是一愣。 周正是完全没想过。 宋积云是在宁王走私案曝光时有过短暂的困惑,却没有细想。 而元允中也并不是考两人,他继续道:“是因为流民!” 宋积云心头一震。 自古以来流民都是社会动荡的根源之一。 元允中神色渐肃:“这几年天下并不太平,先有河南欠收百姓饥荒,又有官吏专权,私开金银矿,矿工民不聊生。皇上虽派大使巡抚,可陕西自荆襄之间长山大谷,绵延千里,流民躲进山里,非一日可治。宁王这些年来一直收留那些流民,明面上是把人安置在洪家的山林里帮他烧野窑,实则每年都从中挑选死士,送往上饶练兵。南昌上任知府就是无意间得知此事,才会被宁王找借口鞭笞而死的。南昌同知很聪明,怕宁王造反,他作为宁王封地的官员,会被裹胁着无法脱身,连累族人和身后清誉。密告宁王走私。 “王、元两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有人把这件事传到了我祖父耳朵里。 “我正好被皇上挑中巡抚江西。祖父对我再三耳提面命,让我务必三思而行。所以我才让外祖父给我的幕僚打着我的幌子去了南昌府,而我则去了景德镇。” 他才会遇到宋积云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朝宋积云笑了笑。 英俊的眉眼咄咄逼人。 “他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十几年间也不过养了千余人的死士。虽说有些武力,但不至于动摇根本。”元允中颇有些不屑地道,“我原想着他这人小肚鸡肠又喜欢睚眦必报,与其告诉皇上,让南昌府的那些官员被牵连,宁王也不过是换个人来做,不如就让他继续在宁王的位置上,有个把捏在手里,他老老实实就行了。可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他眉宇间如霜似冰般的寒彻:“与其和他打那些无关痛痒的口角官司,不如釜底抽薪,换个人做宁王好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二章 四夷馆里,宁王才刚起床,正慢悠悠用着早膳。 他问一旁站着的幕僚:“消息都散布出去了。” 幕僚恭敬地应“是”,欲言又止。 宁王才懒得听他唠叨,径直道:“等会你随我进宫。” 幕僚无奈,躬身应诺。 只是等他出了厅堂,等在门外的校尉快步迎了过来,低声问他:“王爷还是执意要进宫吗?” 幕僚苦笑。 校尉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解悄声道:“那,王爷干嘛还要勒死宋三小姐?” 幕僚和校尉走远了一些,这才轻声道:“只怪那宋三小姐心太急了,听说王爷想让皇上将宋小姐赐做侧妃,就开始在王爷面前编排那位宋小姐。王爷是什么人?她那点小心思,在王爷面前怎么够看?王爷正恼火着,可不就撞上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得都朝东边的院子望去。 宋桃的尸体还丢在东边院子她住的内室里,没有王宁的话,谁也不敢帮她收尸。 校尉想到宁王突然勒住她脖子时,她满面的不敢相信和痛苦的求饶声,生出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怜悯来,道:“先生要不要瞅个机会跟王爷说一声,既然决定嫁祸给那位宋小姐,要不要让她先小敛了。不然就这么放着,顺天府的人再来,还得周旋一番。若是往日倒也无所谓,顺天府的人就算看见了也会当没看见,可如今我们被元允中盯上了,怕是……” 幕僚心里明镜似的,道:“如今王爷就像那炮竹似的,挨着火就炸。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校尉一时也没了主意,说起了另一件事:“王爷是怎么想的?他不会以为他真的能说动皇上将宋小姐赐给他做侧妃吧?我看皇上很宠信元允中。元允中我看也不是个好惹的。别是事情没办成,和元允中的仇怨越结越深了。” 幕僚苦涩地道:“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和小元大人平和共处吗?” 肯定没办法了。 校尉叹息。 幕僚忍不住安慰他:“别看王爷说要皇上给他赐婚,可王爷心里明白,皇上在这件事上肯定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他也不过是想恶心恶心小元大人,若是能在两人之间埋下一根刺那就更好了。毕竟两男夺一女,其中一位还是藩王,不管真相如何,众人如何看待这件事,传了出去,就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过去了,只要宋小姐一出现,别人就会说起这件事。这样的桃色轶事,会跟随宋小姐一辈子。” 这才是王爷的目的。 “元允中就算是再喜欢宋小姐,这情谊也终有一天会淡去。等他再听到有人这样议论他的妻子,你说,元允中会怎样?” 校尉皱眉,道:“要是元允中一辈子都对这位宋小姐相敬如宾呢?” 幕僚看着他没有说话。 校尉明白过来。 元允中会更痛苦。 心爱的人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的,他能堵着别人不在他面前说,还能堵住天下众人的嘴不成。 “唉!遇到了我们王爷,这位宋小姐也挺倒霉的!”校尉道。 等宁王用过膳,他随着宁王进了宫。 皇上午休起来,精神头正好,听说该见宁王了,他眉心蹙了蹙,才让太监去宣了他进来。 宁王笑嘻嘻地给皇上问了安,如个莽撞之人般涎着脸皮凑了过去,道:“怎么没见贵妃?” 他在皇上面前,向来是这个样子。 “你,你来干什么?”皇上有些口吃,不太喜欢说话。 宁王苦着脸,把琉璃厂门前烧瓷的事说给皇上听。 皇上早已经知道了,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你要干嘛?” “皇兄!”宁王哭丧着脸扑在皇上的面前喊着冤枉,“我也是上当受骗了。见那宋桃说起家中之事时楚楚可怜的,就听信了她的话。我不是特意给您丢脸。不然我也不会去琉璃厂看热闹了。” 皇上兄弟们都很爱美色,他不觉得因美色误事是什么大事,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道:“以,以后不可如此!有失体统!” 宁王连连点头,拉了皇上的衣袖:“皇上,我有件事要求您!” 皇上正要让他说话,秦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温声道:“皇上,元允中元大人来了。” 皇上眼睛一亮,道:“宣!” 宁王眸光一沉。 元允中穿了件灰白色的细布道袍,一派光风霁月的走了进来,一副居士的打扮,让人乍眼一看,还以为是进来的是个高大英俊的道士。 皇上却朝着元允中直招手,并道:“你,你不是沐休。” 可见元允中是临时求见,而皇上就这样见了他。 宁王的眸光更暗了。 元允中给皇上行了礼,拿出几张纸递给秦芳:“您不是说过几天要祭三清道宗吗?我寻思着得早点把这青词写出来了拿给您过过目。就趁着沐休的时候来见您。不然我爹见了,又说我坐在都察院,干着翰林院的活。” 皇上呵呵地笑了起来。 元允中从在泰山回来之后,被皇上调到都察院。 两人凑在一起说着祭祀三清道宗的事。 宁王被甩在了一旁。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感兴趣地走了过去。 皇上和元允中抬头。 元允中淡淡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宁王爷!” “元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宁王露出个掩饰不住恶意的笑容,然后把目光移向了皇上,“皇兄,您什么时候祭拜三清道宗?我到时候也来参加。” 皇上颔首。 宁王旧事重提:“皇上,我有件事要求您。” * 口袋胡同,宋积云送走了元允中,去了新北仓。 荫余堂的订单,已经排到三年后去了。他们得在新北仓租间仓库堆放货物。 好在是周正把地方已经相看好了,租金等也都谈妥了,她也就是看看地方。 和她在新北仓碰头的还有洪熙。 他看去有些心不在焉的,等宋积云看过了仓库,定下了相关的契书,他还是没能忍住,道:“你知道宋桃去了吗?” “知道!”宋积云心里毫无波动。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来一世,会不会继续给自己挖坑。 洪熙犹豫道:“你要不要给她收尸。我听说她的尸体被晾在四夷馆没有人管。”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宋积云问洪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洪熙半晌无语。 宋积云和他说起荫余堂铺货的事:“德化瓷以人像见长,龙泉瓷以颜色见长,我们的瓷器以器物见长,得做出特色才行。京城文人雅客多,我们得在文房四宝和茶具上下功夫,日常瓷则要以像薄胎这样的高端瓷为主才行。” 两人说着话,把宋桃的事放到了一边。 * 此时的乾清宫里,宁王正说着宋积云:“真是没有想到,居然有手艺如此高超的姑娘家。一炉窑烧成了七、八成。不要说她一介女流了,就算是和男人相比,那也是凤毛麟角,数一数二的。难怪景德镇御窑厂的人会推荐她进京给太皇太后烧瓷器了。枉我以前还以为是她长得漂亮,得了督陶那个太监的青睐才得了慈宁宫的差事的。” 说到这里,他冲着皇上“嘿嘿嘿”地笑了几声,语带着几分轻浮地道:“这也不能怪我。谁让那宋小姐长得那么漂亮呢?是个男人看了都会这么想的。” 皇上听了面露不虞,道:“你说事就说事,非议别人相貌做什么?” 宁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正要说话,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元允中突然道:“王爷,一炉窑能烧出七、八成的瓷器很厉害吗?” 宁王被问得突然语塞。 元允中则朝着皇上拱了拱手,笑道:“臣虽然巡抚江西,曾亲自到过景德镇,也曾亲目睹过宋氏烧瓷,却不知道一炉窑能烧出七、八成的瓷器有什么特别之处?此时听宁王殿下提起,不免有些好奇。” 他说完,继续问宁王:“我知道景德镇那些数一数二的窑厂都会在御窑厂忙不过来的时候接些御窑厂的订单。照你这么说来,宋家窑厂应该也算是景德镇数一数二的窑厂吧?” 宁王有些不明白元允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由朝皇上望去。 皇上正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他原本这样夸奖宋积云是为了让皇上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求娶她。 虽然元允中未必知道他的用心,可元允中这个人向来以善谋著称,元允中这样问他,想必有他自己的用意。 各种念头在宁王脑海里翻滚了一遍,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元允中问这话的用意。偏偏皇上还等着他回话。他决定既想不通,那就暂时顺着元允中的话说好了,以不变应万变。 “的确。”宁王笑道,“要不我怎么说这姑娘家不简单了!我听景德镇的人说,梁县新上任的那位江大人一到任,就给了这位宋姑娘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称号。” “是吗?”皇上闻言看了元允中一眼,感兴趣地道,“那这姑娘还不错啊!” “皇上圣明!”宁王笑着躬身行礼,道,“臣正是因此而……” “倾心于宋氏”已经在他的舌尖上了,元允中却朝着他笑了笑,再次突兀地插言道:“不知道像宋家这样的窑厂在景德镇还有几家?” 宁王一愣。 元允中已笑着对皇上道:“我上次给您带的那套‘独钓寒江雪’的茶具,就是宋家和景德镇其他几家窑厂一起新烧制的新青花。如今宋家在京城的瓷器铺子,也卖的是这种新青花听说出货太少了,他们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三年以后。” 宁王听了眼睛珠子一转。 那新青花明明是宋积云烧出来的,元允中却说是和其他几家窑厂一起烧出来的。 元允中为何要在皇上面前压着宋积云,生怕宋积云在皇上面前出了风头。 难道他是怕宋积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吗? 宁王在心里琢磨着。 元允中越是想让宋积云平凡普通一些,他就越要让皇上知道宋积云的优秀。 不然他的计划也没办法实施。 “可见元大人虽然去了一趟景德镇,对景德镇的事却是一点也不了解。”宁王道,也打断了元允中的话,把皇上的目光吸引到了他这里,“那新青花哪里是几家窑厂一起想出来的,分明就是那宋小姐的创新。” 元允中一听,眼底闪过些许的焦虑,面上却半点不显,道:“我怎么听说景德镇如今都在烧这新青花?若那新青花真是宋小姐独创,其他窑厂怎么拿到的秘方?” “这你就不知道了。”宁王看着,心中冷笑连连,高声道,“如今景德镇的窑厂都以宋氏马首是瞻,全都跟着宋氏讨饭吃。宋氏让他们烧什么,他们就烧什么。有些小作坊甚至都不自己烧瓷了,而是给宋家窑厂打下手,专门帮宋家拉坯,或者帮是宋家刻花,成了宋家窑厂的一部分。” 皇上皱了皱眉。 宁王更来劲了,道:“如今景德镇最好的窑厂一炉窑也不过能烧个四、五成,一般的窑厂能烧个三、两成。烧出空窑的那也是比比皆是。宋氏开窑就有七、八成的瓷器,不仅在景德镇少见,就是往前数五十年,那也没谁能相提并论。” 元允中还是不承认般地道:“照王爷这么说,宋氏烧瓷是很厉害。可往前数五十年也无人能相提并论,未免有些夸张了。” 宁王斜睇他一眼,不屑地道:“何止五十年,就是一百年也不夸张。这五十年来,要说谁能和宋氏比一丝,也就宋氏的父亲宋又良了。那宋又良曾经烧出过霁红瓷。可惜,昙花一现。也就只烧成过一次。可若是论出窑率,就远远不如宋氏了。宋又良最顶峰的时候,出窑率在五成左右。何况宋氏还新创了甜白瓷。”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宋家的事。 元允中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王爷,你刚才说您有事求皇上,不知是何事?可需要我回避?” 当然是求娶宋积云! 宁王得意地想,可一抬头,却看见了皇上有些阴沉的面孔。 他心中一突。 元允中的话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王爷这么了解宋家的事,所求之事不会与宋氏有关吧?” 他笑道:“让我猜猜王爷要干什么?宋氏也就是有个烧瓷的手艺,王爷不会是想让宋氏给您烧制什么瓷器吧?也是,太后寿诞之后是太皇太后的千秋,之后是贵妃娘娘的生辰。” 他和皇上开着玩笑:“不过,王爷也太小气了些。这是准备只逮着一只羊薅,就不能送点别的。” 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道:“是,是有点小气。” 宁王僵住。 他落入了元允中的圈套。 元允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压着他,不让他说宋氏,哪里是怕宋氏太出风头,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分明是为了引诱他说出宋家的事。 而皇上最是多疑。 他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提出求娶宋积云的事,皇上不会以为他是被宋积云的美色所诱,也不会以为他瞧中了宋积云的才华,皇上会以为他求娶宋积云,是为了宋积云的手艺,是因为宋积云烧瓷非常的厉害。 而他走私瓷器的风波还没有平息。 他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 可元允中怎么会知道他要求娶宋积云呢?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宁王朝元允中望去。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元允中背对着皇上,看宁王的目光泛着刀锋般的寒光。 宁王心里一窒。 元允中知道了! 元允中知道他想败坏宋积云的名声了! 为什么元允中总是能占先机?! 不甘,羞愤,在他的胸口横冲直撞。 他脑子一热,朝着皇上就是一揖,道:“皇上,臣爱慕宋氏,想纳宋氏为侧妃。” 乾清宫死一般的寂静。 * 宋积云从新北仓出来,迎面遇到了上次去她家宣旨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道:“宋小姐,您赶紧随我进宫,皇上要见您。” 宋积云愕然,忙给那小太监塞了个红包,道:“多谢公公跑这一趟。你且去喝杯茶,我换身衣服就随您进宫。” “不用了,”那小太监急急地道,“皇上在乾清宫等着您呢!” 他说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宋积云一眼,道:“您这样子挺好的,等会进了宫,我让小宫女服侍您净个手脸就行了。” 宋积云心里直打鼓,面上却不露,笑道:“那好!我这就随您进宫去。” 小太监连连点头,到了路上才找了机会透露给她道:“是为什么让您进宫,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元大人也在宫里,您肯定吃不了亏的。” 难道是元允中进宫去给宁王上眼药搞砸了? 宋积云忍不住猜测,在心里想着对策。 谁知到了宫里,她却被带去了乾清宫旁的庑房等候,过了快半个时辰,才有宫女领着她去了乾清宫的偏殿。 远远的,她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待她进了偏殿,这才发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万贵妃,甚至穿着袞服的皇上,穿着便服的元允中都在。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围着皇上七嘴八舌听不清楚在说话啥,但指责的味道很浓,而万贵妃则双手抱肘,冷眼地看着像鹌鹑般躲在一旁的皇后。 她有些懵。 求助般地望向元允中。 元允中朝她使了个“找个机会溜走”的眼神,然后朝着皇上行了个礼,朗声道:“宋姑娘过来了。” 偏殿里一静。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万贵妃就拿了个青花瓷的八角碗给宋积云,道:“你看看,是什么时候的御制款?” 宋积云眼观鼻,鼻观心,仔细地看了看,道:“民女见识浅薄,从胎釉来看,圈足矮浅,釉面光洁莹润,花色浓艳,又有自然的晕色,双沟填色,是器心绘画的装饰手法。” 她拿起碗来对着光线仔细地看看碗底:“没有年款。应该是永乐年间御制款。” 万贵妃一听就跳了起来,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宫里的东西都登记在册的,我宫里就没有永乐年间的碗碟。皇长子那里的糕点怎么可能是我送过去的。” “皇上!”她严肃地道,“这件事您一定要好好查查,给我一个交待。” 皇后没有说话,皇太后则看了元允中一眼,倒是太皇太后斜睨了万贵妃一眼,道:“不过是个碗,能证明什么?还借着皇上金口玉言巴巴地把宋氏从宫外叫进来。你这是嫌看热闹的人还不够多吗?” 万贵妃半点不怵,道:“做都做了,还怕别人看笑话?” 她强势地喊着秦芳进来,道:“你去御用监给我仔细查清楚了,这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要是不能给我一个交待,那就让慎行司的人去审。你可以去天寿山给先帝守墓了。” 秦芳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太皇太后更是脸色难看,喝斥着万贵妃:“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万贵妃根本不理睬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则径直吩咐秦芳:“你去叫了御用监的人来。” 秦芳进退两难地站在那里,眼睛珠子都不敢随意瞟一下。 皇上则结结巴巴地道:“皇祖,祖母,这事,是得查清楚。不然总有不怀好意的,从中挑拨。” 太皇太后气得不行。 万贵妃倒是见好就收。 皇上维护万贵妃的意图明显。 太皇太后愤然地带着皇太后和皇后走了。 皇上就安慰万贵妃:“算了,你,你别生气了。皇长子拉了肚子,皇祖母着急。” 万贵妃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看在皇祖母一心维护皇长子的份上,我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上忙给万贵妃倒了杯茶。 宋积云看得目瞪口呆,望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微微颔首,道:“皇上,既然这件事已经说清楚了,那我就和宋姑娘先告退了。” 皇上却叫住了元允中,道:“我和你说说宁王的事。”还悄悄地朝元允中使眼色。 元允中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了。 万贵妃倒也没有生气,笑盈盈地和宋积云出了偏殿。 “皇上一直想给你和元大人赐婚。”万贵妃言有所指地道,“你们可别辜负了皇上的期待。” 这是在告诫她别乱说话吧! 宋积云道:“民女能在琉璃厂自证清白,全是皇上的恩典,一直想来给皇上谢恩,只可惜天颜难见,今天有幸,感激涕零。” 她委婉地承诺自己不会乱说话,进宫是为了谢恩。 万贵妃满意地点头,走了。 宋积云长吁口气,出了神武门,回了口袋胡同,忙去梳洗了一番。 只是她还没有擦干净身上的水珠,香簪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东家,不好了,您轿子里藏了个人,看那模样,是个小太监。可我们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话。问急了,只说要见您。您赶紧去见见吧!这眼瞅着到了宵禁的时候。” 宵了禁,城中众人就不能走动了,这小太监就算是私自出宫,也没办法送回宫去。 若是在这里过了一夜,万一这小太监是犯了事的,恐怕他们没办法摘干净了。 宋积云听着也急了,匆匆擦身换衣挽了头发就去了厅堂。 哪是什么小太监,是穿着小太监衣服的大皇子。 “您怎么出的宫?”宋积云哭笑不得,正寻思着要不要给他行大礼,大皇子已拉了她的衣袖,道:“我,我肚子饿,想吃绿豆糕。” 宋积云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这孩子怕是在宫里连东西都不敢吃。 她立刻吩咐香簪去让厨房做些好克化的吃食,又让郑全去买几件适合大皇子穿的衣裳,最后让王华去找元允中:“让他赶紧来一趟。” 这事怎么办,宋积云觉得得听元允中的意见。 宫里的事,他比她了解。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元允中来得很快。 宋积云正陪着大皇子在吃饭。 清蒸狮子头,大煮干丝,香菇炒青菜,糖醋鱼……一桌子的淮扬菜,还素菜多,荤菜少。 大皇子埋头吃得香喷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着放下筷子,站起来喊了声“元大人”,眼睛却像被黏在了桌子上,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瞟过桌上的饭菜,那神态,活脱脱像被饿了十天八天的小乞丐。 这得多缺吃的。 元允中都不由眼角跳了跳。 他道:“殿下认识我?” 大皇子拘谨地点头,小声道:“我去给父皇请安的时候,看见您和正和父皇说话。” 元允中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还是不妨碍他温声跟小孩子道:“那你快去吃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皇子点头,立刻爬上绣墩坐好,飞快地开始吃饭。 就连旁边的香簪都没忍住地道:“您吃慢点。厨房还给您炖了乌鸡党参汤,补气益气,您等会喝一点,对身体好。” 大皇子“嗯”了一声,吃饭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 宋积云和元允中对视了一眼。 元允中走到了一旁的落地花罩旁,宋积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有话对她说,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元允中低声道:“我已经让人进宫去送信了,宫里应该很快就会来人。只是大皇子这里,你恐怕得说好了,免得到时吓着了孩子。” 宋积云听出来了,元允中还挺同情这孩子遭遇的。 “我知道。”宋积云轻声道,“这孩子乖巧又懂事,别的忙我们帮不上,好生跟这孩子解释一番,别吓着他,还是做得到的。” 元允中点头。 等大皇子用过了膳,宋积云就陪着他去小花园里逛了逛,并且告诉他:“饭后走一走,利用于消化不说,还可以强身健体。” 大皇子乖乖的点头。 宋积云没问他是怎么跑出来的,也没问他有什么打算,总归是来去都不由他,不如给他片刻的安宁。 她就在花园里和他赏花,告诉他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都有些什么习性,什么季节开花,还讲起她在景德镇的生活,家里都有哪些花草树林,她和妹妹们怎么做香露,怎么染指甲。虽然全是些闺阁之事,可大皇子听得津津有味,并且慢慢松懈下来,好几次都露出欢欣的笑容。 宋积云心里就十分感慨。 可眼看着到了掌灯时分,宫里还没有消息。 宋积云就让香簪服侍着他去睡了。 直到翌日下午,秦芳才匆匆从宫里赶了过来。 他带着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苦笑着对宋积云道:“宫里乱糟糟的,皇上的意思,让元大人和您辛苦几天,照顾大皇子些日子。等皇上得了闲,再派了人来接大皇子回宫。” 这是什么意思?! 宋积云目瞪口呆。 秦芳全当没看见,径直把带过来的太监和宫女推给了她,道:“是平时服侍大皇子的,我正好带过来给您搭把手。” 这是准备长住吗? 宋积云满头黑线,却也不好拒绝——大皇子在她这里虽然有很多不便之处,但好在能吃饱饭。 她笑着点头,送走了秦芳,带着小太监和小宫女去给大皇子请安。 大皇子正在和香叶、香草几个踢毽子。 宋积云见他连踢七、八个毽子都稳稳地在他的脚尖,觉得应该鼓励鼓励这孩子,干脆站在旁边拍手称好。 大皇子一惊,毽子掉在了地上。 香叶几个都笑了起来。 香草还道:“东家,您得赔小公子两块点心。刚才小公子正在和我们比试,要不是您突然来这么一下,小公子也不会输了。” 为了避免麻烦,除了郑全和王华,其他人并不知道大皇子的真实身份。 这孩子的确是很良善,他闻言不好意思地道:“不是,是我没踢好。” 宋积云笑道:“的确是我吓着你了。我请你们吃点心。” 香叶和香草齐齐欢呼,还道:“要姚记的点心。据说姚记的点心最好吃了。” 宋积云平时对身边的人没有什么架子,时间长了,香草和香叶慢慢也敢学着香簪的样子和她开玩笑了。 “行啊!”她爽快地道,大方地请了家里所有的人吃点心,还派了郑全出去买。 大皇子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见大家都笑嘻嘻地朝宋积云道谢,他也放松下来,站在一旁腼腆地笑,很可爱。 只是郑全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人过来。 “宋老板,我们又见面了!”他给宋积云行着礼。 宋积云定睛一看,居然是徐光增。 徐光增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大皇子,笑道:“我调到府军卫任都指挥使了。听说宋老板住在这里,和几位同僚一起过来和您打声招呼。” 宋积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调任回了京城。 不过,他应该是来保护大皇子的吧? 这才对嘛! 总不能把人丢在她这里就不管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恭喜徐大人又升了官。打声招呼不敢当,倒是后罩房那边还有几间空厢房,你要是不嫌弃简陋,我让郑全带你们去歇歇脚。” “不敢,不敢!”徐光增客气地道,“以后要仰仗元大人和宋老板的地方还多着呢!” 两人寒暄了几句,郑全带着徐光增去了后罩房休息。 大皇子拉了宋积云的衣角,小声道:“你,你和他的关系不好吗?” 宋积云过了一会才明白他说谁。 这孩子真是敏感。 “还好。”宋积云不想给大皇子更多的负面情绪,笑道,“就是不怎么说得来。” 然后她转移了话题,笑道,“皇上还是很关心你的。府军卫,那可是皇上的亲卫哦!” 大皇子轻轻地笑了笑,露出半个小酒窝。 下午,邵青也过来了,道:“皇上把我调到了金吾前卫任都指挥使,让来您这边当差。” 金吾前卫都指挥使,天子十二亲卫之一,正三品武官。 邵青原是正四品。一下子连升三级。 这还没怎么着,邵青已经跟着得道升天了。 她和邵青开玩笑:“你可得好好当值。小心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邵青拍着胸:“您放心,只要我在,人就在。” “那就好!”宋积云和他说笑了几句,将他的人安排在了东跨院,她则除了安排铺子里的事,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大皇子玩。 住在后罩院的徐光增和邵青却像消失了一般,若不是每天都要做三、四十个人的饭菜,宋积云还以为他们都走了。 倒是元允中每天都抽时间过来一趟,看看大皇子,和她说说话。 宋积云不禁问他:“大皇子为什么跑出宫?宫里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情景?”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六章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元允中道:“你还记得突然把你叫进宫去辨别年款的事吧!大皇子住在慈宁宫,有人以皇后的名义送了蒸糕给大皇子,结果大皇子吃了上吐下泄的,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吓了个半死。查到最后,坤宁宫的人说是安喜宫的人送过来的;安喜宫的人说他们没送。到现在还是笔糊涂账,纪妃偏偏又在这个时候病了。” 纪妃是大皇子的生母。 宋积云不由“啊”了一声,急急地道:“那大皇子知不知道纪妃病了?她的病要不要紧?” “大皇子应该不知道纪妃病了。”元允中道:“至于纪妃的病情怎么样,我也不好打听后宫的嫔妃。不过听我一个在行人司的师兄说,好像不是什么要紧的病。” 行人司是天子近臣,能知道纪妃的病情不稀奇。 “估计是有人看见你进宫,借着你的手把大皇子带出宫的。”元允中道,“否则以大皇子,是没办法躲在你的轿子里的。” 宋积云皱眉。 元允中笑道:“你不用担心,看皇上这样子,应该是事前就知道了大皇子的事。派徐光增和邵青过来,估计也有这样的考量。这孩子也可怜。你就好生照顾他一些日子,让这孩子也能松口气。” 宋积云想到大皇子吃饭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还不如寻常百姓家呢!” “谁说不是。”元允中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道,“皇上已经同意我去景德镇了。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成行。” “真的吗?”宋积云闻言也很高兴。 能不得罪皇上,顺顺利利地回去,多等些日子就多等些日子好了。 “那这是喜讯。”她转念又想到元允中这次去景德镇要长住,肯定很多平时惯用的东西都要带过去。 她不由笑盈盈:“吃的好说,家里就有现成的苏杭厨子。景德镇的衣服料子肯定没有京城多,但我们可以在南京的时候采买。但京城的皮裘肯定比南京的好,我跟周正说一声,让他帮我们都采买点毛皮带回去。用的恐怕得王华帮忙了……” 她算了算日子道:“这个时候开始收拾东西,几个月之后启程,正好。” 元允中笑着点头,两人跑去了书房列单子。 王华进来道:“公子,宫里来人了,让你赶紧去趟乾清宫。” 元允中有些消极怠工,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他对宋积云解释道:“最近我一直在帮皇上处理家务事,听皇上抱怨。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决定请个假。” “是宁王的事。”王华道,“好像是说瑞昌郡王过几天要进京了,让您带着礼部的人去迎一迎。” 瑞昌郡王是宁王的亲弟弟。 难道是和元允中所说的“换个人做宁王”有关系? 宋积云问元允中。 元允中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道:“他被圈禁了。” 宋积云讶然。 她可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元允中笑着帮她把飘落在发间的石榴花花瓣拿下来,笑道:“要不然瑞昌郡王怎么会进京呢!” 可南昌府离这里千里迢迢,怎么也得走两、三个月吧? 不会是他早就打算把宁王留在京里了吧? 宋积云道:“那宁王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元允中笑道,“毕竟皇子皇孙,不管有没有爵位,都会好吃好喝的供着。比一般人强多了。” 可正是因为享受过煊赫,才更加难以忍受寂寞。 但这与她和元允中有什么关系呢? 宋积云笑着给元允中整了整衣襟,送他上了轿子。 * 四夷馆的东跨院,宁王望着砸无可砸的厅堂和瑟瑟发抖地躲在大红色落地柱后面的小太监,气得一把将落地花罩挂着的帷帐疯狂地扯了下来,丢在地上使劲地踩了几脚。 “元执,”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你他,妈的给我等着,老子不弄死你,老子不姓朱。” 他喊着元允中的名字。 小太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吭。 宁王抬眼,从半开窗棂缝隙里看到了抄手游廊尽头刚刚砌起来的红砖。 他被困在了这小小的四方院子里。 他气得发抖。 都是元执,都是元执。 那天要不是他总是围着宋积云会烧瓷的事打转,皇上怎么会怀疑他想娶宋积云是为了宋家的窑厂,是为了让宋积云帮他烧瓷,是为了继续走私。 皇上也是个蠢货! 被元允中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他就算是烧野窑赚点银子又怎么了?他们家老祖宗连天下都让给皇上,他弄点钱花花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上前一脚,踹倒了用做隔间的多宝阁架子。 有几个人鱼贯着从锁上的角门走了进来。 为首的人穿着朱衣,拿着圣旨。 他一愣。 秦芳已高声道:“宁王听旨。” 宁王想了想,还是跪了下去。 秦芳将绣着龙踏五彩祥云的明黄色圣旨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恭敬地举了举,高声道:“奴婢奉皇上之命问宁王。” 宁王低头应诺。 秦芳这才将圣旨打开,道:“丁亥年四月初八,你是否收留流民三千五百六十四人?” 宁王一惊,愕然抬头。 秦芳面带笑意,只是那笑意却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不屑。 “王爷,”他温声道,“奴婢也是奉旨行事,委屈您了。” 宁王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缝。 秦芳虽然没有追问他是不是,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颤了又颤,生出很不好的直觉。 “丁亥年十一月二十三,你带着五十四名校尉去梅岭山做什么?” “戊子年五月十六,你带着一百三十七名校尉去奉新县做什么?” “戊子年七月十三酉时三刻,你坐着船去鄱阳湖见了谁?” “己丑年三月八日,你去龙虎山见了张天师,张天师给你批命,紫气东来,你在上饶的驿站,可曾对幕僚说过‘天佑我这一支不灭’的话?” 宁王斗大的汗珠落了下来。 他跳起来就朝秦芳扑了过去,伸手想把那圣旨夺过来:“是不是元执?是不是元执?他冤枉我!他看见我要纳他老婆,他就陷害我!” 秦芳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心想:你明明知道那宋氏是元允中的老婆,你还强抢臣妻,人家不整你整谁? 他连连后退几步,身边的人把他挡在身后。 “王爷,皇上还等着奴婢去回话呢!你天潢贵胄,何苦为难奴婢!” 如果元允中只是告宁王收留流民,图谋不轨,可能宁王还有机会挣脱。可偏偏元允中在奏折里说他亲自去了趟龙虎山,见了张天师,张天师还说他“紫气东来”,有帝王之相。他不死谁死! 秦芳看宁王的目光,就像看个死物。 第三百五十七章 宁王只是性格暴躁,行事跋扈,但并不傻。 感受到秦芳看他的眼神,他心一沉,叫得却更大声了:“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元执他冤枉我。” 秦芳冷冷地道:“王爷还是先想想怎么回皇上的话吧!” “我没有干过,我都没干过。”宁王矢口否认着。 秦芳想着那些确凿的证据,宁王回不回答并不要紧,皇上不过是想让他知道他是为什么被圈禁的就行了,秦芳也就没再逼问,反正宁王现在落坡的凤凰不如鸡,他不添油加醋,据实回话就行了。 他打定了主意,示意带过来的太监放了宁王,收了圣旨,朝着乾清宫的方向举了举,皮笑肉不笑地道:“王爷,咱家就照您的意思回话了。” 随后他朝着身边的人使着眼色,转过身去就快步离开了院落。 宁王神色晦涩地站在院子中间,半晌才高声喊着闵福。 他被圈禁,身边的幕僚和校尉或是被遣散,或者是被隔绝,只有闵福作为长随跟着他一道住进这小院,依旧在他的身边服侍。 “你能不能想点办法?”他目光阴沉地悄声问闵福,“我们想办法回南昌府去。” 闵福心惊肉跳,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可,可皇上,怎么可能让我们回南昌府去?” “所以得想想办法。”宁王低着头,道,“我感觉情况不妙。我被他圈禁,外面的人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我是生是死,还不是他的一句话。回南昌府,还有条活路,要是留在京城,我恐怕没几年好活了。” 闵福正是因为有机敏才能在宁王身边呆这么多年,他当然也是个聪明人。 他咬了咬牙,道:“王爷,您再等两、三天,我想办法打听打听外面的情景。” 宁王如今除了闵福也没有其他人可用,虽说点了头,但还是在书屋里琢磨了好几天。等到闵福说瑞昌郡王马上要进京了,宁王这才彻底的慌了神。 “你可打听清楚了?”他再三向闵福确认。 “是真的!”闵福也被这个消息打击得不轻,他道,“听说是元执领着礼部的人在办这件事。” “又是元执!”宁王咬牙切齿,拿起腰间的玉佩摩挲了半晌,最后眼光暗沉,将玉佩扯下来交给了闵福,道,“你去给校尉送个信,让他来见我。” 他身边的校尉是老宁王留给他的死士,办事很稳妥。 闵福躬身应是。 * 宋积云带着大皇子在自家胡同口吃了早点,遇到卖金鱼、锦鲤的,还给他买了几条金鱼,随后带着他去了隔壁胡同口的书画斋,选了几支湖笔和几刀宣纸。 倒不是家里缺这些东西,而是她觉得这么大的孩子,不能总呆在家里,能出来走走就走走。 大皇子果然很高兴,亲手提着给他买的金鱼就是去书画斋挑湖笔也要时不时地看几眼。 回去的路上,宋积云就笑着对他道:“我过几天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找本养金鱼的书,你到时候看看,就知道怎么养它们了。” 大皇子双眼亮晶晶地道:“还有养金鱼的书吗?” “应该有吧!”宋积云笑道,“要是没有,就让元公子想办法给你写一本。” 大皇子腼腆地笑,道:“我听人说元公子的学问很好。”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宋积云和他聊天,“我只知道他画画得好,字也写得好。我有时候会拉了他做苦力,帮我画样子。” 大皇子笑道:“我知道。你烧瓷器。要用在瓷器上。” 宋积云点头,道:“你喜欢瓷器吗?我告诉你怎么捏杯子吧!” 她想找点事吸引这孩子的注意力,就不用去想宫里的那些破事了。 大皇子高兴地点了点头。 等他们回到家,发现隔壁邻居大门半开,停着三辆骡车,正在卸米面油菜。 看见他们,管事的还好心地对他们道:“你们赶紧去囤点吃穿嚼用的。听说外面来了很多的流民,卫所的官兵赶都赶不走。我们家老爷说,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封城。” 宋积云要是没记错,隔壁住的是户部的一位侍郎。 她不由朝跟在身边的郑全使了个眼色。 郑全上前去和那管事道谢,说起了流民的事:“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流民?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就算是有流民,也不至于要囤吃囤穿的吧?” “哎哟,我看你们从外面来京城的,东家人还挺好,不是给我们送点瓜果过来就是送些糕点过来,这才提点你们的……” 宋积云领着大皇子进了家门。 大皇子担心道:“姐姐,流民是什么?为什么他们来了,大家都要囤东西。不能派那些官兵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宋积云就耐心地向他解释什么是流民,最后还道:“我说的也是些皮毛,你要是想知道的更多,等会元公子过来了,我让他跟你说。” 大皇子笑道:“姐姐什么事都要问元公子。” “那是因为元公子读得书多,走的地方也多。”宋积云向来觉得小孩子的教育也要严谨,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并不多,不能误导小孩子。 大皇子点头。 等到郑全来告诉她,说他亲自去城门口看了看,发现城门口确实有很多的流民,官兵一赶他们就走,官兵一走他们就来,看见进出城门的人就一拥而上的乞讨,弄得现在大家都不敢随便进出城门了。 “我还听说,”郑全牛饮了杯茶道,“这些人都是一路从河北、河南、山东逃过来的。” 宋积云直皱眉。 不知道是朝廷不管呢?还是地方管员瞒着不报? 她打发了郑全去囤些货在家里。 她则在家里告诉大皇子怎么看舆图,河北在哪里,河南在哪里。 大皇子就一直盼着元允中来:“元公子来了,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积云笑盈盈地颔首,带信让周正弄些高岭土过来,告诉大皇子玩泥巴。 元允中到了掌灯时分,他来的时候还带了很多吃穿用度的什物。 宋积云很是惊讶:“城外的形势真的这么严峻?” 元允中悄悄对她道:“有快五万人。皇上派了兵部侍郎和都察院副都御史去了城外。外祖父和祖父都说有备无患。” 见大皇子过来,他打住了话题,温声道:“宋老板说你想知道什么是流民?” 拥着大皇子去了书房。 宋积云却站在那里,看着院子里即将盛开的玉簪花沉思了好一会儿。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八章 等到元允中从书房出来,宋积云已端好了茶点在等他。 元允中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温声地道着“多谢”。 宋积云含笑给他沏着茶:“大皇子呢?你不会是又布置了一大堆功课给他吧?” 这几天元允中拿着大皇子当借口,来得非常频繁,每次来都会在她这里呆很长的时间,有时还会在这边过夜。但每次他来都会陪大皇子读会书,给大皇子布置很多的功课,然后就跑到宋积云这边来和她说话聊天,甚至是歪在贵妃榻上看书。 只要两人能呆在一起就行。 元允中大言不惭地道:“别人像他这个年纪早就启蒙了,也就他之前被藏在内宫,连怎么拿笔都不知道。我提前教他一些东西,他以后去了文华殿上课,也能事半功倍,能少打几次手掌。” 宋积云对这些不太了解,道:“不是说打伴读吗?还真的打皇子啊?” 元允中想了想,道:“你是指他身边的小太监吗?这就得看是怎么样的老师了。若是遇到了我外祖父这样的,肯定是打身边服侍的小太监了。若是遇到了我祖父这样的,多半是谁跟着读书就打谁了。” 宋积云笑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外祖父的官比你祖父的官大。” 元允中闻言仔细地思忖了片刻,笑道:“你别说,你这话还挺有道理的。我祖父虽然官做得不大,但名声显赫,与他做人做事很有关系。我外祖父恰恰相反,他做官的时候说的是做纯臣,可谁落到他的手里,他都会放一马。所以人际关系特别好。” 两人笑吟吟地闲聊了一会儿,宋积云提起流民的事:“我总感觉不对劲。” “你也发现了。”元允中长叹了口气,道,“近畿之地既没有天灾人祸,也没有洪水猛兽,突然出现这么多流民,还集中在了京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我也觉得不对劲,已经派了邵青去查。” 宋积云有个想法,又觉得不太可能,她犹豫着要不要说,邵总管过来了。 “公子,”他给元允中行礼,“老太爷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他说的老太爷,是镜湖先生。 元允中蹙眉,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邵总管还是挺敬重宋积云的。 他可是听他们家老太爷说了,他们家小少爷一意孤行,决定不再理会他们家姑父,已经和皇上说定了,准备去梁县做县令了。皇上前几天还和几位阁老议这件事,说不能让他们家小少爷太吃亏了,想让他们小少爷在梁县的时候巡抚景德镇,专司督陶之事。 他们家少爷去景德镇已成定局,他们家老太爷都没准备和宋小姐对着干,何况他这样一个老仆。 “是大少爷过来了。”他也没有瞒着宋积云,道,“说是有流民的事要和老太爷商量。老太爷没听两句,就让我赶紧来请您回去一趟。” 大少爷是指元允中的大堂兄元景年。 元允中点头,由宋积云陪着去换了件出门的衣裳,道:“要是真的关了城门,城里肯定不会太太平。你平时别出去,有什么叫徐光增去办。他如今当着皇差,比邵青、王华都好使。” “我知道了。”宋积云笑着帮元允中挂了金七事,送了他出门。 可还没有等她走回正房,外面就有人敲门,问:“元御史在吗?” 元允中庶吉士散馆之后就去了都察院,为了区分众多的元大人,有很多人称元允中为元御史。 口袋胡同的这宅子虽然不大,可五脏俱全。 元允中不在家,自有门房便宜行事。 她没有回头,径直往垂花门去。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 宋积云惶恐,回头看见四、五个孔武有力的年轻男子将她家的门房反剪押着就朝里闯。 她心里咯噔一下,提着裙子就跑进了垂花门,一边转身去关了门,插了门栓,一边大声喊叫:“有贼进来了,有贼进来了。” 可惜家里没什么人——元允中刚走,王华出去买东西,郑全去琉璃厂那边斜街的二条胡同那边,何大志昨天晚上值夜,去了东跨院休息。 戴四时和香叶听到声音倒是和几个小厮忙跑了过来,可到底远水救不了近渴,垂花门已被那个几人连踹几脚给踹开了。 宋积云跑到了大皇子正练字的书房,慌忙将桌子椅子一骨脑地往前门堆,希望能挡住几人的脚步,自己则拉着大皇子跑进了旁边的内室,用内室的桌椅堵着门。 大皇子很害怕的样子,但还是尽量帮她堵着门。 宋积云小声安慰他:“别怕,徐光增他们就住在后院,他们听到动静,很快就会过来的。” 心里却止不住的慌张。 这万一是宫里来的人,怕是徐光增这样的草包未必挡得住。 她脑子转得飞快,打开一个空着的笼箱就要把大皇子抱进去:“你先躲起来,我不让你出来你别出来。” 如果是流民进了城,城中的闲帮趁火打劫就麻烦了。 这屋子就这么一点点大,若是有心,他们怎么躲都会找到。 只求这些人是为财不是为人。 她按着大皇子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蹲下。 大皇子却不肯,他紧紧地抱着宋积云的腰,眼眶里泪花直打着转:“宋,宋姐姐,我要和你在一起。他们要是来抓我的,我就让他们别抓你。” 宋积云听着心都要碎了,想着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真是宫里来的人,就算他想那些人不抓她都不太可能的。 在她留他在家里过夜的时候,在某些人眼里就已经站队了。 她反而觉得把大皇子藏在笼箱里也不安全。 “早知这样,就应该挖个地窖,或者是砌个夹墙的。”她不由喃喃自语,四处张望了一会,在哐哐当当的砸门声中指了屋里的房梁:“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躲着。” 大皇子不愿意,道:“那你呢?” 宋积云哄他:“你上去了再拉我上去。” 大皇子望了眼房梁,摇了摇头,道:“我拉不动你。” 这都什么时候,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的话。 宋积云有些不耐烦起来,直接蹲下身去,道:“不许给我狡辩。不听话以后都不带你出去玩了。” 他还在那里固执地摇头。 宋积云去拉他。 他扭身挣脱宋积云,拔腿就朝外跑去。 顶着房门的桌子椅子“哗啦啦”地被踹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率先走了进来。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九章 宋积云大惊失色。一把将大皇子拽到自己的身后,操起手边的凳子就朝那男子砸过去。 “赶紧跑!”她冲大皇子喊着,又顺手抓了一尊花瓶朝那男子扔了过去。 她不知道她身后的大皇子眼睛都红了,不仅没有跑,而且还学她的样子,抓起贵妃榻上的大迎枕就丢了过去,心里还想着,若是宫里的人来害他,他不死,这些人不会罢休。只是连累了宋姐姐,最后因他断送了性命。但愿元大人有点良心,到时候帮宋姐姐报了仇,也不枉宋姐姐喜欢了元大人一回。 他转身就抱起了瓷枕。 到是闯进来的男子左躲右闪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很明显的犹豫,不太像是要他们命的样子。 难道只是要抓住他们? 念头在宋积云脑海中一闪而过。 有好几个男子鱼贯着闯了进来。 宋积云把大皇子护在身后退到了墙角,手握着碎了的瓷器,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再敢进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心里却不断地祈祷元允中这次也能像上次一样,明明已经走了,又找借口折回来,黏黏糊糊地亲她一口才心满意足的重新出了门。 而且她在心里发誓,元允中若是再这样,她一定好好回应他,再也不笑话他了。 她高声地喊着“徐光增”。 草包就是草包。 就算是抬举他在大皇子面前刷脸,他也能办砸了。 有人冷“哼”一声。 围着他们的健壮男子立刻分开。 一身普通百姓打扮的宁王走了过来。 “是你!”宋积云松了一口气。 至少大皇子没有危险。 他们两个人能有一个逃脱了。 “你没想到吧?!”宁王看她的眼神穷凶极恶。 宋积云被吓得心怦怦乱跳。 她现在就怕大皇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你想干什么?”宋积云拖延着时间,反手捂了大皇子的嘴,盼着大皇子能明白她的意思。 “请你陪我走一趟。”宁王皮笑肉不笑地道着,朝身边的健壮男子点头,示意他们把宋积云抓起来。 电光石火间,宋积云突然明白过来。 “等等!”她喝斥道,“那些流民,是你引过来的!” 宁王愕然,随后颇有些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算你聪明。不错,那些流民就是我引过来的。”他恶意满满地道,“你有机会随他们一起离开京城。” 宋积云脑子转得飞快。 如果宁王想泄愤,大可直接杀了她。 要带她走,多半是为了对付元允中。 只是不知道他的人是怎么进的京?又准备怎么出京? 宋积云心急如焚,却半点也不流露出来,还只能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道:“我,我不走!你小心元公子知道了找你算账。” “哈哈哈!”宁王再次大笑,得意地道,“那要他能找到我才行。” 他脸一沉:“带走!” 几个健壮的男子上前就要拉宋积云。 她一甩手,道:“我自己走!” 大步朝前走去。 宁王看见了躲在她身后的大皇子。 他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宋积云一面快步朝外走,一面忙骂骂咧咧地道:“藩王不得无故进京。你不仅无故进京,还无故离京。你这是要造反吗?你有多少兵马?敢和朝廷作对。你就不怕你被抄家削藩吗?” 宁王立刻翻了脸,虽然不再注意怯生生样的大皇子,却扬手就朝宋积云扇了过去:“臭娘们,真以为你攀上了元家就是飞上了枝头的凤凰!” 宋积云也不客气,一脚就朝他下三路踢去。 事出突然,宁王捂着裤裆趔趄了两下,立刻就被身边的人扶住了,喊着:“王爷!” 他脸色铁青,指着宋积云叫嚣道:“给我往死里打!” 几个男子有片刻的迟疑。 宋积云惹怒宁王就是想保住大皇子。她见状立刻低头就从几人中间跑了出去。 几个男子在院子里把她逮住。 宋积云见香簪几个丫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心里凉飕飕的,腿都软了。 “臭、婊子!”宁王骂道,撸着衣袖就要亲自动手收拾她。 一支箭突然朝宁王射过来。 “王爷!”有一个男子眼疾手快地扑在了宁王的身上。 “扑!”的一声,男子身上溅出血花。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又有七、八支箭朝着宁王射过来。 “王爷!”几个男子此起彼伏地喊着,朝宁王涌过去。 宋积云则被人拽着衣领,躲在了旁边的枣树后面。 熟悉的残荷熏香味道扑面而来。 是元允中! 他出门前她亲自给他挂的香囊。 宋积云心里明镜似的,可手脚却不听使唤。 她听见自己声如蚊蝇似的喊了声“元允中”。 “没事了,没事了!”元允中轻轻抚着她的背,可以感觉到他声音里的隐忍,愤怒和小心翼翼。 她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嘴角翕翕,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距生离死别这么近。 她紧紧地抱着元允中,慢慢回过神来,忙道:“大皇子!” “徐光增看着呢!”元允中道,声音非常的冷酷,拍着宋积云的手却非常的轻柔,“他要是这点差事都办不好,也不用办差了。” 宋积云“嗯”了一声,渐渐缓过气来,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元允中却捂着她的眼睛,道:“你随我来!” 宋积云听到了夹杂着刀戈撞击和厮杀的吼声。 她跟着元允中走了。 声音渐行渐远,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坐在自家后罩院的一间厢房里。 “我送你去我外祖父那里。”元允中顿了顿,道,“那边有我外祖父家的世仆护卫,有些还曾经跟着我外祖父打过瓦刺。就算京城有什么事,我外祖父也能带你去南京陪都。” 宋积云一把拉住了元允中衣袖,声音紧绷地道:“你要干什么?” 元允中一愣。 宋积云定定地望着他,等着他回答。 静默中,邵青推门而入:“公子,宋老板,我带了殿下过来。” 两人齐齐回首,看见了被邵青夹在胳膊下面,脸涨得通红的大皇子。 宋积云不禁莞尔,搂着跑到她身边的大皇子,摸了摸他的头,温声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宁王是来找我算账的,与你没有关系。是我连累了你。” 大皇子乖巧由她摸着头,半晌才轻声地道:“不是。是你护着我。我知道。”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章 这孩子真是太乖巧贴心了。 宋积云心里暖呼呼的,使劲地揉了揉大皇子。 大皇子羞涩地把脸埋在了她身上。 宋积云问元允中:“香簪她们……” 她眼眶湿润,都有点不敢问下去了。 元允中忙道:“他们都没事。宁王可能不想惊动隔壁邻居,用了蒙汗药。” 宋积云悬着的心立刻落了下来,还想问问具体的情况,徐光增狼狈地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睃元允中一下地低声道:“元大人,宫里来人了。接大皇子回宫。” 元允中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是温声对大皇子道:“别怕。这次事发突然,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坏事。至少这次皇上把你安置在了乾清宫,你以后看到皇上的时候会多起来。”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皇上也个普通人,他说话有些困难,你在他面前的时候要有耐心,等他把话说话。” 这就是在指点大皇子怎么做人了。 宋积云强压着心中的惊讶看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已牵了大皇子的手,道:“我送你回宫。” 大皇子温顺地点了点头,和宋积云送别。 宋积云和元允中送他从后门出了宅子,上了宫中派来的马车,邵青和另一个面目陌生的魁梧男子带着羽林卫的人陪大皇子离开了口袋胡同。 徐光增“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元允中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元大人,您可得救救我!”他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我真的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宁王会这个时候蹿到这里来的。我哥这次是保不住我了。元大人,看在我们同在景德镇相识一场的份上,求您给我在皇上面前说句话吧。别的我也不敢想,只求能保住一条性命,以后能苟延残喘了此余生足以。” 元允中却冷冷地道:“你来口袋胡同的时候,宫里应该有所交待吧?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若是按宫里的要求当值了,不可能让宁王的人溜进来。 徐光增不敢隐瞒,可还是习惯性地为自己辩解:“我们真的哪里也没有去!就是去胡同口的小吃店喝了两杯小酒。” 当值的时候是不能喝酒的。 元允中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打发他道:“这件事我会和你哥哥商量。” 徐光增三魂七魄都定了定,连声道:“好,好,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元允中点了点头。 徐光增迫不及待地跑了。 在他的心里,元允中虽然不太好相处,可元允中若是答应和他哥哥商量,以他哥哥的大方劲儿,肯定能想办法打动元允中帮他说话。甚至元允中说要找他哥哥商量,有可能是向他哥哥索取些什么。 宋积云倒奇怪,道:“你就这样打发了徐光增,万一皇上真的要追查他的失职……” 元允中不以为然,道:“他原本就不能当家作主,我和他说什么。” 好吧,只要他别因为徐光增的事被人忌恨上了就行了。 元允中就督促着她赶紧收拾东西搬去镜湖先生那里,并道:“这里毕竟出了血光之灾,你住在这里肯定很害怕。有外祖父做伴,你也安稳一些。”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宋积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非要我去镜湖先生那里住?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元允中原本还想支支吾吾的,可当他看到她明亮如夏日的眼睛,只盛着他的身影时,那些安抚的话让他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宋积云冷静自持,机敏聪慧,越是遇到难事越稳沉,她虽然是他应该保护的人,也是能与他并肩的人。 他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温柔了。 “皇上想给宁王一个教训,将他圈禁在了四夷馆。”他悄声和她耳语,“谁知道他一下子慌了神,还以为皇上不是想把他圈禁到死就是想杀了。特别是当他听说瑞昌郡王要进京之后,铤而走险,引了流民进京,从四夷馆跑了出来,想趁乱逃出京城。” 宋积云目瞪口呆。 她之前听元允中说想换个人做宁王,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她还以为元允中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做这件事,没想到宁王已经被圈禁起来了。 元允中继续道:“一开始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与宁王有关系。皇上还派人去安抚流民。直到四夷馆的人发现他不见了,众人这才开始怀疑他。” “说来也巧。”他道,“我给你房子的时候,是我一个在兵部任给事中的师兄介绍的。他就住在这附近。我今天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他,他正匆匆往兵部去。说是那些流民出了事,将皇上派去调解的一个官员打死了,皇上要调亲军十二卫的人,他临时被叫回兵部当值。让我这几天都小心点,没什么事不要乱出门。怕有闲帮趁机闹事。” 宋积云神色渐凝。 元允中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外祖父知道我已打定了主意去景德镇,我就想趁着这个机会住到外祖父那里去,就折了回来。” 结果远远的就看见宁王带着人在踢她的门。 他此时想想还有点后怕。 要是他晚来一步…… 他抑制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找个大夫看看才行。” 他劝她:“我外祖父的医术也很不错,你去了,正好让他老人家帮你看看。” 口袋胡同她是住不下去了。 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去镜湖先生那里,她也是不愿意的。 “有没有其他安全的住处?”宋积云想了想道,“我知道此时不是我挑挑捡捡的时候,可若是能挑挑捡捡,还是让我任性一些好了。” 她朝着他抿了嘴笑。 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元允中心中悸动,道:“那就只能住到我那里去了。” 宋积云讶然:“你还有其他的宅子?” 元以中点头,道:“没有这边的宅子好,在都察院草帽儿胡同那块儿。我庶吉士的时候在都察院观政,外祖父就将外祖母留给我在宣武门大方胡同的宅子卖了,换了现在的这个宅子。我一直想带你过去看看,一直没有机会。正好,你今天去我那里串个门。” 宋积云松了口气。 郑全匆匆赶了过来,激动地道:“东家,您没事就好。” 宋积云道:“香簪她们呢?” 郑全不由看了眼元允中,道:“姑爷让我们收拾东西换个地方住。把这宅子托人卖了。” 宋积云也不喜欢住出过事的宅子,总感觉有点瘆得慌。 她认可道:“我们搬去元公子的宅子小住些时日。” 如果可能,她觉得在京城买幢房子也是不错的。 郑全恭声应“是”,转身忙去了。 宋积云就拉了元允中衣袖,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才想着把我送去镜湖先生那里之后,准备去做什么呢?”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元允中轻轻叹了口气。 宋积云永远能抓住重点。 他原本就没有想能瞒得住宋积云。 “那些流民不知道被谁怂恿,打死了朝廷命官。”他低声道,“以皇上的禀性,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些流民的。” 他望着宋积云:“这些流民很多连盐都没有吃过,懂什么民变?不过是受人利用,被有驱使罢了。” 宋积云赞同。 “可若是没有我和宁王的龃龉,”他垂下了眼睑,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窝形成了一道月牙形的阴影,“他们又怎么会受人利用?被人驱使?” “我,”他顿了顿,“我想自荐,去处理城外流民之事。” 宋积云下意思地想,想去就去。 只是这话还没有说出口,她立刻反应过来。 这可不是她所处的时代,各种公关手段频出,就谈判失败,被围攻,也不过是架直升机的事。 五万流民,若是暴动了,被围攻,是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她不由紧紧地拽住了元允中衣角:“不,你能不能不动。我们想其他的办法。” 她脸色苍白如雪,眼底第一次流露出畏惧之色。 元允中突然笑了笑,把他抱在了怀里。 “云朵,谢谢!”他轻柔的声音在她的了耳边想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隐隐有种感觉,你特别固执地追求公平的对待,平等关系。对待身边的仆妇更是如此。别人也许是为了让他们忠诚,可你不是,你不过是习惯如此的对待人。” 他吻了吻她头顶:“你知道吗?我起了出城去处理流民的念头时,我最先担心的不是我能不能回来?会不会受伤?而是你会是什么态度?” 宋积云回过神来,想着他的话,隐隐明白他的意思。 “你怕你支持我去。那会让我觉得,我在你心里,也许和其他人一样,我身为朝廷官命,本就有救民于水火的职责。何况这件事与我有关。”他道,“又怕你阻止我。我会心软,会害怕遇到危险,怕我以后不能护着你。” 宋积云听得眼眶酸楚:“我想在你的事上自私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元允中搂她搂得更紧了,恨不得想把她揉进自己的心里似的,他喃喃地道,“我答应你,紧急关头,我一定先护着我自己行不行?” 若他真是这样的人,就不会想着去调停这场民变了。 宋积云闭着眼睛,依偎在他的胸膛,半晌没有吭声。 “我们能不能先说服皇上?”她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只要皇上同意网开一面,抓住宁王那些扇风点火的人,大多流民是不是可以依法安置?” “嗯!”元允中道,“就怕大家都觉得乱世用重典,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那你先去求皇上。”宋积云坚持,“看看皇上怎么说。” 在这个世道,若是没有皇上的支持,局面崩坏,元允中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还得保证元允中和那些流民周旋的时候,朝中始终有人支持他,否则皇上突然改变了主意,元允中的处境也很危险。 她渐渐的冷静下来。 流民的事既然是元允中的一个心结,就算她能拦着他,他往后余生也不会安宁。 有些人,人生的追求之一就是问心无愧。 她既然决定和元允中在一起,就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宋积云慢慢地放开了他,道:“我先跟你说明白了。你要是不在了,我肯定会改嫁的。” 元允中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还心情颇好地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瞪他一眼,抢回自己的青丝,正色地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他看她的目光柔情如水,“我不会辜负你的。我还想和你白头到老呢!” 宋积云却只觉得心酸。 她道:“那你送我去镜湖先生那里吧!” 元允中愕然。 宋积云斜睨着他:“你不是还要赶着去见皇上吗?安外必先攘内。把我送去了西江米巷,你也好赶紧进宫去。” “好!”元允中笑道,眼睛明亮如星,熠熠生辉。 宋积云无奈地暗暗摇了摇头,由他陪着上了马车。 车驾出胡同的时候,她发现他们家门口进进出出的全是官差。 元允中拉了她的手,安慰她道:“别担心,这些事王华人处理的。” * 口袋胡同在城东,西江米巷在城南。马车穿过半座城,走了快一个多时辰才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如意门四合院前。 邵总管可能提前得了信,已带着几个仆妇在门口等。见到他们的马车,立刻迎上前来,给元允中和宋积云行了着礼后笑眯眯地道:“老太爷听说宋姑娘过来了很是高兴,已经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元允中闻言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非常灿烂,是那种从心底流露同喜悦的欢喜,和平时那种内敛中带着几分克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不仅如此,他的声音都飞扬起来:“是吗?那老爷子用了早膳没有?都吃了些什么?谁陪着?是在书房还是厅堂?” 他还怕宋积云听不懂,向她解释:“外祖父过了六十大寿之后就不怎么喜欢出门了。每天都睡到巳初才起床。一天也只吃两顿。” 宋积云看了看天色,应该巳时刚过。 “老太爷和平时一样,早上起来用了一碗白粥,一个白煮蛋,一碟子小白菜,一碟子酱黄瓜,一碟子红烧鱼块。”邵总管一面回着元允中的话,一面领着他们进了门,“因宋姑娘过来,老爷就没让黄先生他们陪,在花厅那里等着您过来呢!” 元允中就对宋积云笑道:“黄先生字云峰,是正统十四年举人。我外祖父从前的幕僚。外祖父致仕后,他无意仕途,就在外祖父府上做了客卿。平时陪着外祖父说说话,写写字,应酬应酬老朋友。人很是和善。” 宋积云微笑着点头,心里却琢磨着元允中话。 他问镜湖先生是在书院还是在厅客。在书房待客,有亲昵之意。在厅客待客,有尊重之意。镜湖先生明明知道她要来,而且是第一次来,却在花厅这种平日里用来小憇的地方见她,是什么意思? 她望了一眼满心欢喜的元允中,暗暗挑了挑眉。 姐妹们,大家先将就着看,等会改错字。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 镜湖先生的四合院看似普通,走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 遮天蔽日的高大的树木,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碧绿的湖水,摇曳生姿的锦鲤,桃色的木槿、白色的蜀葵、朱色的石榴、紫色的半支莲,姹紫嫣红,开成了一片。行走其中,让人误以为自己在某处江南园林。 宋积云不动声色,和元允中并肩去了花厅。 花厅镶彩色琉璃,十二扇的槅门大开,黑漆圆桌旁一位身着竹青色直裰的男子正对照着本书在摆弄着棋子。 “外祖父!”元允中冲着那男子高声道,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男子起身,和元允中差不多高矮,清瘦的面容,头发乌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开阖间泛着清冷的冰霜,却在视线落在元允中身上时,冰雪消融,如春日般泛着暖意。 “小四过来了。”他语气温和,气质儒雅上前几步,笑吟吟地打量着元允中,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外祖父!”元允中恭敬地向男子行礼,高兴地将宋积云拉到身前,眉宇间带着几分骄傲地向男子介绍“这是宋小姐”,又得意地向宋积云介绍“这是我外祖父,你跟着我大堂兄他们称镜湖先生好了。” “宋小姐!”镜湖先生笑眯眯地道,看着亲切、随和、热情,可宋积云却能敏锐地感受到他隐隐的排斥。 看来这位镜湖先生并不像元允中说的那样,认同了元允中的选择。 宋积云笑着给镜湖先生行礼,喊了声“镜湖先生”。 元允中高兴地向镜湖先生说着他们的来意:“就怕十二卫连个城门都守不住,宋小姐住在您这边,也安全点。” 镜湖先生显然和元允中的关系非常亲密,不像祖孙,而是像朋友般调侃道:“知道了。保证把你的人护住了,等你来接她的时候,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交给你。” 元允中和外祖父之间也很亲昵,不仅没有赧然,反而大大方方地道:“那您可得说话算话。要是宋小姐少了一根头发丝,我肯定不会和您罢休的。” “你这可真是典型的有了媳妇没了娘。”镜湖先生打趣地笑着,拍一下元允中的脑袋,“难怪你娘不待见你。我可只有你娘这一个女儿,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哄哄她,让让她?” 元允中闻言不满地皱了皱眉。 镜湖先生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你自搬到了草帽儿胡同就难得来我这里一次了,你和你娘如同我的手心和手背似的,你隔三岔五的和你娘闹腾,我连抱怨一句都不行了。” 元允中顿时有些无奈。 镜湖先生的目光就转到宋积云的身上:“宋小姐,让您看笑话了。小四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我身边又没有多的孩子,不免对他有些娇惯,说话也很随便。” 元允中立刻不满地喊了声“外祖父”。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镜湖先生再次宠溺地道。 宋积云微笑地看着。 若真是没和她见外,又怎么会对她这么客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直以来,反对她和元允中婚事的都是元允中的父亲和母亲,元允中针对的,也是他父亲和母亲。而在元允中的嘴里,镜湖先生虽然一开始不赞成,后来在他的坚持下却是改变了主意的。 恐怕这个改变主意,是发现元允中下定了决心,怕态度太强硬了,元允中起了叛逆之心,不得不用的怀柔手段吧? 这位镜湖先生果然老谋深算。 宋积云笑盈盈地道:“镜湖先生客气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元公子在长辈面前如此放松,可见您对元公子的喜爱。我怎么会觉得您随便?我见了只会羡慕,觉得您宽和。” 说话间,两人的目光不由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一个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冷漠疏离,一个眼里带着洞察世事的敷衍应付。 镜湖先生一愣。 平时观察力极强的元允中,此时在面对自己两个最亲近的人时却卸下了一心的心防,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说,还用镜湖先生能听到的声音佯装和宋积云说着悄悄话:“这都让你看出来了。我外祖父待人很是随和的,你在这里住久了就能感受到了。” 对镜湖先生道:“宋小姐的围棋下得也很好,还擅长画花鸟,通音律,您没事的时候,正好可以替我多陪陪您。” 调节着气氛。 他极力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想让他最亲近的人能彼此喜欢、欣赏,相处和睦,友好。 宋积云心中一软,暗叹。 她自然不会让元允中为难,可也没准备去讨好镜湖先生。 当然,像镜湖先生这样的人,她觉得自己也未必能够轻易的讨他欢心。 既然两人都在元允中面前演戏,何不把这戏演得更好看。 “你放心,我肯定会代你陪着镜湖先生的。”宋积云抢在镜湖先生之前嫣然地对元允中道,“看你有多博学就知道镜湖先生有多厉害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我肯定不会放过的。” 元允中忍俊不禁。 别说,这还真是宋积云的性格。 她总是抓住一切能学到东西的机会,而他外祖父又是个愿意为人师表之人,说不定他这歪打正着的,有可能真的让她和他外祖父结下师徒情谊呢! “嗯!”他道,看她的目光是不容错识的柔情蜜意。 镜湖先生眸底的寒意更冷了几分,可面对心高气傲的外孙,他的神色却更平和了,道:“赶紧带着宋小姐下去休息吧!我看宋小姐神色颇为疲惫。来日方长,有什么话等你从衙门回来了我们再说。” 元允中应诺,带着宋积云就往已经收拾好了的西跨院去,并在路上向她介绍:“我外祖父是经过夺门之变的人,行事低调,东、西跨院都是后来想办法买下来的,却依旧保留着两边的大门。不知情的,还以为住着三家人。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从西跨院那边的大门进出。” 宋积云笑着应“好”,随着他一路走一路看着风景,在西跨院安置下来。 元允中去了宫里。 只是他前脚刚走,邵总管后脚就过来了,恭敬地朝她行礼,道:“老太爷请您过去叙话。” 宋积云微微地笑,道:“在哪里?” 邵总管道:“在书房。” 姐妹们,等会捉了虫虫再替换。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三章 镜湖先生的书房和花厅完全不同。 花厅遍植绿树和花木,黑漆醉翁椅上随便地搭着黄藤色的绒毯,玛瑙围棋子散落在云母做成的棋盘上,一旁的小几上还放着本看了一半的话本子。书房虽然同是黑漆家具,长长的书案上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太师椅上是猩猩红的湖绸坐垫,茶几一尊天青色汝窑花瓶,插着朵硕大的白色蜀葵,有风从半掩的窗棂吹过,带来窗外湘妃竹林沙沙作响的声音,室内静谧如无人。 “宋小姐,”镜湖先生站在书案前,手中的湖笔蘸满了墨汁,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在他面前的宣纸上,“请坐!” 他说着,低头写了几个字。 宋积云落落大方地打量了四周一眼,这才坐在了书案前侧的太师椅上。 四周全是各式各样的书籍,偶尔可见几块放置墨锭的锦盒。 书案前的大画缸里则是林立的卷轴。 不知道是画还是字。 她在心里想着。 觉得这太师椅坐着太硬了,就算是放了坐垫还是让人不太舒服。 好在是小厮给她上了茶点。 她悠悠闲闲地喝着茶。 下马威嘛,元允中的外祖父应该没那么快理会她。 不过,既然是下马威,干嘛还要上茶点,是为了在她面前展现大家族的规矩和体面吗?实际上大可不必。既然已经做得出下马威这种事了,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若是她,连个椅子也不会给的。 宋积云天马行空地想着,还尝了尝茶点。 太师饼、枣花酥、福字饼,全是京城小吃。听元允中说,元家是苏州人,王家是川渝人,客人来家里,不上家里的特色小吃,上的却是出门就能买到的京式点心。也太不走心了。就算这里是王家,镜湖先生多年在京城为官,口味变了,可镜湖先生那么喜欢南京,还在南京置产,怎么也应该弄点南京的特产做茶点吧。 她有些嫌弃地吃了半块太师饼就放下了。 “看来宋小姐不太喜欢京城的点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镜湖先生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神色淡然地望着她,清瘦的面孔带着锋利如刀般的威仪,书房的气氛顿时肃穆起来。 这才是镜湖先生的真面目吧! 宋积云风轻云淡地喝了口茶,这才道:“常常和元公子一起喝茶,吃苏式的点心,时间长了,的确不太喜欢京城的点心。” 他们之前哪有什么恩怨,不过就是元允中。 他能为元允中单独找她甩脸色给她看,她就能用元允中反击回去。 不过就是元允中面前做戏,元允中背后开撕,谁还不会似的。 镜湖先生看她的目光多了些许的郑重。 他道:“你可知道允中进宫去做什么?” 既然大家都不准备装模作样了,她也没必须戴面具。 “求皇上恩准他出城安抚流民。”宋积云不以为意地道。 可能是太喜爱元允中了,她的态度一下子激怒了镜湖先生。 他面若寒雪,道:“你可知道他若是出城,会面临着怎样的危险?” “知道啊!”宋积云觉得就凭这一点,她就能和镜湖先生相处下去,毕竟共同的敌人可以成为朋友,共同的朋友也就更应该粉饰太平了。 她反诘道:“要不然我怎么会住进先生家呢?明明草帽儿胡同住着更舒坦。” 她还带着几分嘲讽地道:“您不会觉得京里被封了城,我会把希望放在您身上,真的指望着您护我周全,带我出京吧?” 她的不羁反而让镜湖先生冷静下来,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宋积云,道:“你愿意允中出城?” 宋积云放下了茶盏,整了整衣袖,道:“我来见镜湖先生,不过是想在元公子出城之时,先生能盯着朝廷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虫给及时出兵救元公子于艰难罢了。先生想得太多了。” 镜湖先生听着,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有种冲破云际的灿烂,和元允中很像。 宋积云想,元允中虽然长得和他外祖父一点都不像,可神态、举止却颇像他的外祖父。可见他不仅从小在外祖父膝下长大,受外祖父教诲,而且影响很深,感情很好。 “那如果允中回不来了呢?”镜湖先生轻声道,仿若一声威胁。 宋积云懒洋洋地道:“没见到先生时有些担心,可现在嘛……恐怕我不救他,您都要救他。” 镜湖先生听了面色微沉,肉眼可见的有些恼怒,冷笑道:“因为允中是我唯一的外孙?唯一的后辈?” “也许吧!”宋积云依旧悠然地道,“可能更多应该是您这么疼爱他,肯定不会让他遇到危险。” 镜湖先生的表情更冷峻了,语带讥讽地道:“你倒和他那对爹娘如出一辙。” 是指元浩然夫妻吗? 看来元浩然夫妻没少因为这个原因惹怒镜湖先生。 难怪镜湖先生这么生气,连掩都掩饰不住。 “这就是独生子女的好处啊!”宋积云不介意再给他扎一刀,“我之前还担心您会放任他不管,现在倒觉得我主动请缨搬到西江米巷是个错误了。” 镜湖先生在这件事上果然很容易被激怒。 他森森地道:“若是等他回来,我告诉他,你以为他遇到危险,回不来了呢?” 元允中外祖父可真是喜欢他,连“死”这个词都不愿意用在他的身上,而用了“回不来”代替。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别忘了,你说过,要是他回不来了,你是要改嫁的。” 宋积云跳了起来。 并不是因为她说过的话,而是那么私密时说的话,他居然立马就知道了。 宋积云的脸色也开始有点不太好看了。 她冷冷地道:“那我们就走着瞧!” 她转身就朝外走去。 镜湖先生愕然。 “站住!”他带着隐隐怒火低声道,“你要干什么?” 是怕她在元允中那里吹枕头风还是怕她去阻止元允中? 宋积云回头。 “允中有自己的志向和坚守,”镜湖先生的面容格外冷酷,“我不会让你这样一个连《女诫》都没读过的女子毁了他的。” “所以呢?”宋积云冲着他笑了笑,“你想干什么?” 眼里却是毫不遮掩的冰霜。 第三百六十四章 镜湖先生一愣。 在没有见到宋积云之前,他已经派人把她的上三代都查清楚了。等到宋积云进京之后,他曾经亲自悄悄去见宋积云。 那时候宋积云正和元允中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从胡同口出来。 两个人一个英俊洒脱,一个娇妍如花,比肩而行,郞才女貌,仿若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如果不是宋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个正经读书人,宋积云都没有正经的启过蒙,有这样一位相貌出众的孙媳妇,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可娶妻娶德,纳妾才纳色。 因而他看到元允中看宋积云那满是柔情的目光时,他当时心里咯噔一声,觉得非常的棘手。 少年郎总是爱颜色。 宋积云的容貌称得上数一数二了。 可夫妻若是想长久的走下去,却不仅仅是有颜色就行了。 彼此是否脾气相投?说话行事是否能够心意相通?困境逆境是否能依旧落落大方?都很重要。 他也了解元允中。 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孩子,可能一时迷失,却不会永远不醒。 元允中来找他求助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却并没有阻止元浩然夫妻折腾,就是在拖时间。想让元允中和宋积云有更多的了解,让他们在相处中发生矛盾,发现不合适。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宋积云的手腕、能力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元允中为了宋积云也做了很多他从前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他敏锐地感觉到如果任由他们这样长时间的相处下去,有可能不是劳燕分飞,而是坚不可破。 他正琢磨着想个什么对策让元允中尽快意识到他和宋积云是不合适的时候,元允中找上了门。 镜湖先生深深地看了眼宋积云。 这小姑娘比他想象的更尖锐。 仿佛并不在乎元家和他对她是什么样看法。 是因为笃定元允中一定会站在她那一边,还是有恃无恐? 毕竟谁都知道元允中是元、王两家唯一的子嗣。 他们之间闹得再凶,元家也好,王家也好,不可能真的丢手不管。 这些念头在镜湖先生脑海里一闪而过。 宋积云已冲着他挑了挑眉,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把我们拆开又不愿意承担这个罪名,惹了元公子不高兴而已。我就有点好奇了。你既然知道元公子出城有多危险,你为什么非要利用这件事?难道你就不怕有个万一吗?不怕万一因为你的不作为,让元允中陷入困境甚至是丢了性命吗?” 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就出面收拾宋积云了。 镜湖先生的面色有点难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镜湖先生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个不能为家族所用,一个不能为我所用的子孙,要之何用?” 宋积云压根不相信,她笑道:“那你就别在元公子面前装好人啊?” 镜湖先生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宋积云嗤笑:“你不过就是想趁着元公子出城,把我藏起来,让元公子相信我听到他的死讯,离开京城,重新喜欢上了其他人。当然,你们要心肠狠一些,手脚利落一些,还可以杀了我,嫁祸给那些城外的流民。不过,那些流民进了城还好说,局势混乱,你们顾不上,或者是我执意要去找他,这招才好用。那些流民要是不进城,就只能‘让’我担心他的安危,非要自己出城去找他。就是后面这一招不太好用。失去的永远美好,他要是心里一直惦记着我,耽搁了婚事可怎么办啊!” 镜湖先生没有说话,定定地盯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宋积云却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更加不客气地道:“我是应该感觉到荣幸还是应该感觉到悲哀呢?承蒙您看得起,拿我的去留赌您唯一外孙的安危;于元公子而言,他最敬佩、最尊重、最信任、最亲近的长辈,一位亦师亦友,如忘年之交般的外祖父,却对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我又不禁为他感觉到悲哀!” 她说到这里,真的感觉到了伤心。 眼眶不由自主的有些湿润起来。 镜湖先生脸色微变。 宋积云继续在他的胸口插刀。轻叹道:“他可是您一手带大的,告诉他识字,告诉他做人,告诉他做事。可您却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没有相信过他的选择,没有相信过他的决定,没有相信过他的取舍。他对您来说,算什么?您这么多年以来对他的谆谆教导又算什么?” 宋积云说完,看也没看他一眼,拂袖,转身离去:“您不就是想让元公子知道,您和元家,才是真正爱护他的人,您和元家才是他的依仗,你和元家,才是会在他危难之时救他于水火的人,像我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他风花雪月里的一抹月色吗?好,那我们就来打个赌,看谁才是他真正能依仗的人,看谁才是能与他同甘共苦的人。” 她昂首挺胸,身姿笔直地走出了镜湖先生的书房。 镜湖先生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 回了西跨院的宋积云脸色自然不会太好。 一直担心着她的郑全忙迎上前来,悄声问她:“老太爷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不会是看着元公子不在,就背地里为难你吧?” 宋积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件事。 有些人常常喜欢凭经验行事。要是元允中的外祖父为了拆散他们,真拿元允中的安危冒险,失了手可怎么办? 她只要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不管镜湖先生打的什么主意,她却不能打死了老鼠也打破了宝瓶。 她得想办法保证元允中安全才行。 宋积云开始盘算自己能运用的人脉。 元允中回来了。 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朝服就过来了:“我们等会不在家里用饭。我大嫂听说我们搬到了这边,请我们过去用晚膳。”他怕宋积云不高兴,还解释道:“我大哥听说我要出城安置流民,他说有话要交待我。我觉得我大嫂人不错,说不定和你能有话说,就想带你一道过去。” 黏黏糊糊的,一副片刻也不想和她分开的样子。 宋积云笑道:“不是说和长辈住在一起要晨昏定省吗?我们出去用晚膳,镜湖先生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元允中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思忖了片刻,道:“应该不会吧!我外祖父为人很是豁达。”但他又说,“不过,你提醒了我。我从前过来的时候都是为了陪他老人家,过来了几乎就没有再出去过。我们出去用晚膳,虽然是去大堂兄家,但也应该和他老人家打个招呼才是。” “好啊!”宋积云甜甜地笑,觉得很高兴。 她一搬过来元允中就和她一块儿出去吃饭,是件好事。 等他们去了镜湖先生那里,说明了来意,镜湖先生果然很“豁达”,笑眯眯地道:“去吧!亲戚间,是应该多走动走动。不过,别回来得太晚,免得碰到了宵禁。这些日子城里不太平,被顺天府的人拦着问几句也不是什么体面事。” 元允中笑着应好,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过不去,道:“我们回来的时候给您带您最喜欢吃的姚记太师饼。” “好啊!”镜湖先生高兴地应了,目送两人出门。 宋积云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镜湖先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在看见她回眸的那一刻,神色好像更清冷了。 宋积云拽住了元允中衣袖,道:“你走慢一点。” 元允中忙慢下了脚步。 宋积云道:“我们带什么东西过去好?我那里有很多的茶具,我们要不要挑一套带过去?” 元允中笑道:“好呀!不过,送什么东西你得让我先看看。我听王华说,你上次去秦芳那里,带了一套甜白瓷的薄胎酒具。我觉得大可不必,随便送套新青花就行了。反正京城这边新青花也不多。” 宋积云笑着打趣他:“你怎么这么小气?不过是套酒具。你要多少我给你烧多少。不要说薄胎甜白瓷了,就是薄胎矾红,等我忙过这阵子,也给你烧一套。” “这可是你说的。”元允中大感兴趣,“那我琢磨一下画什么图上去。” 两人说笑间透着亲密无间,欢欢喜喜地渐行渐远。 镜湖先生孑然独立在屋檐下,直到夜色渐渐笼罩了他的身影。 * 元景年夫妻正如元允中说的那样,虽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但院子靠近胡同,有单独进出的侧门,形成了独立的空间。 宋积云和元允中到的时候,元景年和太太吴氏已在垂花门前等候。 元景年看见元允中就朝着他的肩膀捶了一下,道:“好你个小四,今天可算是出尽了风头,皇上为了你,硬生生的驳了兵部的折子,我真怕你走不出东华门。” 也不知道他这一拳有没有用力,元允中倒是面无表情地受了他这一拳,然后拉了宋积云到身边,引见他们认识。 元景年守礼地垂了眼帘,和宋积云打了声招呼。 吴氏见了她却颇为惊艳,但她很快收敛了神情,笑吟吟地和她见过礼后,拉了她的手往垂花门里去:“宋小姐你别和我们客气,来了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随后说起了她在琉璃厂打官司的事:“我也去看了回热闹,还领了块锦鸡的陶牌,带着家里的三郎去你开的荫余堂玩了一次。” 很是客气、热情,透露着想亲近她的善意。 宋积云自然也待之有礼:“是吗?早知道您会过去看热闹,就应该让王华给您安置个地方歇歇脚好。三郎喜欢去荫余堂玩吗?要是下次还想过去玩,您派个人跟我说一声,我给那边的大掌柜打个招呼,找个好点的师傅告诉孩子们做瓷胚。” “孩子们都很喜欢。”吴氏笑着把她迎去了吃饭的厅堂,“下次再去,我肯定不客气让你去打声招呼了。” 来京城的路上元允中就仔细给她介绍过家里的人。 元景年和吴氏生了四男两女,长子已经十四岁,幼子才两岁。 几个人在厅堂坐下,吴氏得力的嬷嬷指使着丫鬟上了茶点,开始布置席面。 元景年没和他们见外,一面给元允中筛酒,一面和元允中说起这次叫他过来的缘由:“我没想到皇上会这样的维护你,朝会的时候你几次主动请缨代表都察院出城安置流民,皇上都没有搭腔,还在兵部那帮人顺水推舟的时候大发雷霆,把兵部的人喝斥了一番。可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如太平盛世,非社稷之功不得封侯进爵。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应该搏一搏的。” 他滔滔不绝,元允中几次欲言又止。 宋积云轻轻地拍了拍元允中的手。 大概所有的人都以为元允中是为了搏个前程,她却知道,元允中不过是自责。 觉得若不是他由着脾气和宁王别着来,不会发生流民进京之事。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朝她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没事,并给宋积云续了杯茶,还悄声对她道:“解释太麻烦了。” 宋积云抿了嘴笑,表示她知道了。 元景年就有些无奈地停下了话茬,叹气地对元允中道:“小四,你是不是嫌弃我啰嗦?” “没有。”元允中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道,“我就是觉得你想得有点多。流民的事还没有个头绪,就说封侯进爵之事,也太早了些。” 元景年就睁大了眼睛瞪他,道:“我是在说封侯进爵之事吗?我是在说皇上的态度,乱世当用重典,可如今是五万流民,京畿之地,就算是能镇压下去,可这血流成河的,到底不吉利。我反而是赞成几位阁老的意思,惠化招抚。我觉得你与其亲自出城安置流民,不如好好劝劝皇上,让皇上同意几位阁老的意思。” “你们这样逼着皇上表态,皇上肯定不会同意的。”元允中把玩着手中的小酒盅,“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了。” 元景年犹豫道:“皇上是怕有失君威吗?” “不是!”元允中道,“你们这几天不是一直上书请皇上封皇长子为太子吗?万贵妃还为着皇上突然冒出个皇子的事生气。他想快点平息万贵妃的怒火,偏偏你们要火上浇油,一直不停地提册封太子的事。皇上嫌弃你们没眼色,所以流民的事你们要惠化招抚,皇上就偏要派兵镇压,和你们别着苗头呢!” 元景年闻言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元允中没有理他,而是指了其中一道干炸丸子对宋积云道:“这道菜做得不错!” 旁边布菜的丫鬟立刻眼明手快地给宋积云舀了一个。 元允中擦了擦手,对元景年道:“你叫我来不就是想知道这个吗?你可以去跟我爹通风报信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六章 元景年满脸尴尬。 偏偏元允中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耿直地道:“难道不是?” 元景年“嘿嘿”地笑了两声,给元允中斟酒:“喝酒,喝酒!” 元允中用手覆了酒盅,正色地道:“几位阁老什么打算?”还道,“你别说你不知道!如今天气炎热,几万人聚集在一起,很容易引起瘟疫。你们想和皇上置气我不管,却不可拿百姓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那肯定不会啊!”元景年连声保证道,并且感慨,“叔父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了。他嘴上说不管你,可哪次没有管你。不说别的,就说你这次上书出城抚民,叔父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可一转身,内阁廷议的时候,他却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你的。不然诸位阁老也不会上书建议皇上对那些流民惠化招抚了。” 元允中听着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言,道:“你这是要给我爹做说客?” “怎么能说是说客呢?”元景年不赞同地道,“我是真心觉得你这样和叔父对峙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明明你们想的是一样的,却非要口不对心,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的,闹得父子像仇人似的呢?” 元允中闻言挑了挑眉,道:“那我爹是支持我出城抚民的了?” 元景年一下子语凝。 元允中冷笑:“他说是支持我对流民赌不如疏,以抚招为主,实则是怕我真的亲自出城吧?所谓的支持,恐怕是只要我不亲自出城抚民就行吧!” 元景年讪讪然地笑:“叔父不也是担心你吗?叔父和婶婶可只有你一根独苗苗。他担心你不是应该的吗?” 兄弟俩说着话,吴氏生怕宋积云不自在,不仅亲自给她布菜,还热情地向她介绍着各式菜品:“这干炸丸子看似寻常,却最考师傅手艺的。在京城,要论哪家的馆子菜好不好,就看这道干炸丸子做得好不好了。这道干炸丸子,也是我们家灶上的厨娘做的,而是请了京城最有名的饭馆八珍楼的师傅过来做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宋积云微笑着道谢,却始终感觉有道视线仿佛黏在她的身上似的。 元家的家宴当然也不会那么简单。 她当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元允中带着宋积云告辞,门外已是华灯初上,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 元允中心情不太好,温声征求着宋积云意愿:“要不要走回去?” 元景年他们住的地方离西江米只隔着一条街,出门来又是少见的凉风习习,他们吃了晚饭,正好散步回去。 “好啊!”宋积云欣然答应。 两人慢慢地往西江米巷去。 马车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路上不时遇到开了侧门乘凉的人家。 “总是这样。”路过一株垂柳拂面的大树时,一直静默无言的元允中低声地道,“说是做什么都由着我,可我真的要去做,他们却总是会阻止。” 宋积云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沮丧。 她不由地握住了元允中的手。 元允中一愣,迟疑片刻,没有去管有没有人看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管不顾地紧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他们担心我,我不想自己遇到什么危险。”他继续道,“可他们能不能不要总是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 恐怕不行。 宋积云在心里腹诽。 在元家长辈的心里,元允中的危险比什么都重要。 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时时刻刻都被当成个易碎品对待吧。 宋积云暗暗叹气。 回到家中,镜湖先生在厅堂等他们。 见他们回来,递了张纸条给元允中。 元允中不解地低头瞥了一眼,顿时神色微变:“宁王去世了?!” 宋积云听着也跟着被吓了一大跳,凑了过去看。 元允中干脆把纸条递给宋积云。 很普通的黄草纸,用炭笔写着五个字:“宁王被毒杀。” 显然不是什么正规渠道传来的消息。 宋积云抬头望着镜湖先生。 镜湖先生眼角的余光也没有瞥她一下,只是正色地对元允中道:“流民的事,只怕是又要起事端了。” 宋积云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流民是宁王引入京城的,从前他在,总有个指使人,这些流民有人管着。如今宁王突然死了,那些流民群龙无首,肯定会大乱。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元允中显然也想到了。 他面色凝重地道:“宁王虽然是误闯口袋胡同,可大皇子在那里,一个残害皇嗣的罪名是跑不了的。皇上没有立刻处死他,而是把他换了个地方,圈禁在景山的永思殿,就是想等到瑞昌郡王进京之后,再想办法处理他。宁王怎么会突然被毒杀了?” 镜湖先生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元允中一眼,道:“据说永思殿的小太监向皇上告密,说宁王被圈禁了却依旧死心不改,每天不是骂你就是骂皇上。皇上大怒,赐了杯毒酒给他。至于那个告密的小太监,不过是想在皇上面前讨个好,调到乾清宫当差罢了。” 元允中抚额,道:“不行,我明天一早就得进宫,宁王去世的消息,不能这么快就传出去。怎么也要等到流民的事处置好了再说。” 镜湖先生没有反对,温声地提醒他:“宁王被毒杀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你明天进宫得仔细想想怎么跟皇上说才是。” “嗯!”元允中应道,心神全放在这件事上了,送宋积云回了西跨院就匆匆离开了。 宋积云立刻叫郑全过来,问他何大志等人都安置在了哪里,还叮嘱他:“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小时你就巡视一遍西跨院。” 她把自己和镜湖先生的矛盾告诉了郑全。 郑全气得不行,道:“那我们买个宅子搬出去好了。” 他看不得宋积云受这样的气。 宋积云笑道:“干嘛要搬出去?住在这里,每天在镜湖先生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多有意思啊!” 郑全理解不了。 宋积云也不解释,只让他好好守好门户就行了,让他明天请了周正过来:“把小郭师傅他们叫过来,我要烧些瓷器。” 姐妹们,明天改错字。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七章 宋积云准备烧斗彩。 所谓的斗彩,就是一种青花图案间填上彩色颜色的瓷器。 它要先用高温烧出青花瓷,再在青花瓷图案留下的空白处或者是轮廓线内填上各种颜色,再小窑低温烘烤而成。颜色绚丽而又多彩。宣德年间曾经有人烧成过。只是这工艺对火候和上釉的技术要求极高,就算是在景德镇,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大致烧制成功过了。 元允中能在朝中这样随心所欲,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简在帝心,受皇上信任。元家也好,王家也好,朝中旧故林立,门生遍布,不要说她一个从景德镇而来,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普通女子了,就算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是高山仰止,难以逾越的高峰。她想和王家、元家打擂台,没有皇帝庇护是不可能的。但她的身份又不可能接触到皇帝。那就在皇帝的心尖宠万贵妃面前露脸,让万贵妃记住她了。 她对听命而来的周正道:“我上次进宫时,无意间看到御用监呈览给皇上册子,早年间御窑厂进献给宫里的斗彩瓷都是万贵妃安喜宫在用。我想烧些斗彩送到安喜宫去。” 周正没有多想,还以为宋积云是想在宫中贵人面前讨个好,以后好压制御窑厂,让荫余堂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我这就去办。”他恭敬地道。 流民进京,宋积云怕她带进京的人住在城外不安全,在离正阳门不远的一家客栈租了院子,让他们暂时住在那里。 只是城中居民聚集,流民围城之后,很多原本住在城外的人都逃进了城里,客栈等已一地难求,更加没有宽敞的地方,这窑砌在哪里合适呢? 他面露犹豫。 宋积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西江米巷虽然宽敞,可绿树成荫,小桥流水,并没有空旷的地方,何况她和镜湖先生还是这样的关系。 她道:“你去找邵总管,看看元公子草帽儿胡同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如果也不合适,那就……”她一咬牙,“去口袋胡同看看。” 出了凶杀案,肯定没人靠近,倒是个好地方。 周正领命而去。 宋积云派人给秦芳府邸送了张帖子。 宫里的这些关系还是得维系。 很多事情都是欺上不瞒下,有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指望着秦芳或者是苗公公这样的人。 再就是徐光增那里。 他就是再草包,也有个十分显赫的出身,有个正经的官身,镜湖先生若是下定了决心要趁着元允中不在城中的时候动她,徐光增说不定能挡一挡,拖延些许时间。 她吩咐王华去打听徐光增的消息,还让王华带信给邵青:“说我这边有事请他帮忙。” 宋积云还缺个证人,邵青正合适。 王华笑眯眯地跑了。 他无意间听到邵总管的墙根,说是四少爷成亲之后十之八、九会搬出去自己住,草帽儿胡同那边就缺个总管事。邵青如今放了籍,他又得宋积云的信赖,在宋积云身边当差,他有自己的优势,很想争一争草帽儿胡同总管事的位置。 徐光增那边最快回音,说是已经被免了职,虽得家中周旋刚从狱里出来,却是戴罪之身,不得出京,正好可借元允中名义过来一趟。 王华还告诉宋积云:“我看他那样子挺惨的。住在徐家下人住的后罩,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怕是徐家不准备管他了。听说您要见他,他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就跟着我过来,人就在门外等着呢。” 闯了那么大的祸,圣意没下来之前,徐家也不敢管他。 但能让他继续住在徐家,多半也不是真不想管他。 宋积云在偏厅见了徐光增。 从前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儿如今落魄得像个乞丐,没什么精神暂且不说,宋积云问他:“你可知道元公子要出城安抚流民的事?” “知道!”徐光增好不容易把“傻瓜”两个字咽了下去,带着几分谄媚地道,“元大人爱民如子,是个清官,好官,是我辈楷模……” 宋积云懒得理会他那熊样,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想你跟在元大人身边,他一有什么事,你就立刻想办法送信回城。” “啊!”徐光增目瞪口呆。 这不是让他跟着去送死吗? 宋积云却已端了茶,道:“这件事估计你自己也想不明白,你回去和你哥哥商量商量。最好明天就给个答复。你这边不行,我还得赶紧找其他的人。” 徐光增稀里糊涂过来,又稀里糊涂地回去。好在是他知道皇上正为流民的事和阁老们斗法,暂时没空理会他,等皇上回过神来,他不被斩立绝也会被流放哈密卫。宋积云的话听着荒谬,却能紧抱元允中的大腿。 他迈进大门就去了他大哥处。 周正这个时候折了回来,建议把窑砌在口袋胡同:“草帽儿胡同虽好,但周遭都是六部的官员,而且还都住着侍郎、少卿这样的大人,不太方便。口袋胡同那边因着之前的宁王的事,众人都有些避讳,城中房舍紧张,可周围的几家还是搬去了别处,只留了几个看门的老苍头或者是老妪。” 烧窑会有滚滚浓烟,草帽儿胡同的确不太方便。 “那就去口袋胡同。”宋积云拍了板,周正和小郭师傅等人开始准备烧窑的事宜。 宋积云则开始设计要烧的瓷器的器形和图案。 “宋老板,你找我什么事?”邵青满头大汗,悄声告诉她,“宁王被皇上毒杀了。皇上不想让别人知道,进出宫查得格外的严。” 自从大皇子事件之后,邵青被调到了大皇子身边当差,随大皇子在乾清宫当值。 宋积云有些意外,道:“你如今不方便出宫了吗?” 邵青叹息,道:“至少宁王死讯正式公布之前,我是没办法及时出宫了。” 这样更好。 有个在乾清宫的人,随时能把消息递到皇上面前去。 宋积云笑道:“我是怕城里乱起来,好向你打听消息。” 邵青已经知道了元允中要出城抚民的事。 在他看来,宋积云住在西江米巷,跟着镜湖先生,根本不用担心这些。可宋积云这么说了,他还是立马将自己的腰牌取下来递给她:“那你有事就拿着我的腰牌去神武门找我。” 宋积云收下了腰牌,又问了问宁王的事。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八章 “你在大皇子身边都听说了宁王身殒了?”宋积云道,“那岂不是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邵青摇头,低声道:“我是听老太爷留在乾清宫里的人说的。” 他解释道:“我承着大皇子进了乾清宫后,老太爷怕我不懂事,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就让他老人家留在乾清宫当差的人提点了我几次,我这才知道原来老太爷还在乾清宫认识人。这次宁王出事也是。大皇子的事,皇上一直忍着口气,有人把宁王骂皇上和骂公子的话告诉了皇上,皇上就再也忍不住了,让秦公公给宁王送了杯鹤顶红。 “本来这件事大家都装着不知道,宗人府的人来把后事办了就算完事了。可后来又不知道是谁跑到皇上面前说,宁王死了,围城的流民恐怕会哗变。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皇上意气用事。皇上气得不行。身边服侍的好几个太监都被杖责了。 “老太爷留在乾清宫里的人才告诉了我宁王的事。 “怕我无意间惹怒了皇上。 “兹事体大,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乾清宫里其他的人,好像大伙儿都不知道。” 那就是流民那边还可以太平几天。 宋积云送走了邵青,专心致志地开始烧斗彩。 细细地勾勒着折枝花的轮廓,然后填上红色、绿色、黄色等颜色花卉。最后把这些瓷胎小心翼翼装进钵匣里,垒进馒头窑里,看着小郭师傅点了火,她才松了口气。 她让周正和戴四时守在口袋胡同,带郑全和何大志回了西江米巷。 她回来之前,元允中应该正在和镜湖先生商量什么事,她进门时正好看见元允中从镜湖先生的院子出来,镜湖先生正送他出门。 “云朵!”元允中忙迎上前来,笑吟吟地道,“我听外祖父说,你这几天都不在家,去了口袋胡同那边烧瓷器。可是接到什么要紧的订单?这几天城里有点乱,你出门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带着郑全他们。” “好呀!”宋积云甜甜地回着他,目光却和镜湖先生撞了个正着。 镜湖先生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她。 她却笑得更欢快了,对元允中道:“我想着荫余堂的生意那么好,我又带了不少的高岭土过来,与其放着没什么用,不如趁机把他们都烧出来放到荫余堂那边去卖,大小也是个生意。” 元允中很赞同,他有好消息和宋积云共享,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朝着镜湖先生说了句“我先送宋姑娘回西跨院”,没有多看镜湖先生一眼,就和宋积云一道走了。 宋积云忍不住回头。 镜湖先生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如伞的树冠把他笼罩在树荫下,身影孤单又寂寞。 她不由抿了嘴笑,高兴地打趣元允中:“你这么欢喜,是不是流民的事有了什么好消息?” 元允中道:“这么明显吗?” “不太明显。”宋积云沉吟道,“不过我太了解你了。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有好事情发生了。” 元允中哈哈地笑,道:“的确是有好消息。皇上已经决定对那些流民招抚了。说不定不需要我出城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如果是这样,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宋积云欢欣道:“我们今天到酒楼里叫桌席面吧?把镜湖先生请过来,喝几杯酒小小的庆祝一下。” 元允中有些意外,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只顾着高兴了,却忘记了外祖父总是一个人,虽说有黄先生陪着,可到底不如承欢膝下有乐趣。” 宋积云抿了嘴笑,道:“那你赶紧去说一声,我让人去叫席面。” 元允中去请镜湖先生。 宋积云叫的席面都上齐了,等了快两刻钟元允中才和镜湖先生过来。 她忙让人去筛酒,还对镜湖先生道:“这可真是个大消息,得庆祝一番才是。” 镜湖先生笑着应“是”,在元允中看不见的地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宋积云。 她才懒得理他。 过了几天,口袋胡同那边开了窑。 三百件瓷器最终成了八十九件。 在小郭师傅等人眼里已是难得,在宋积云看来却远远不及。 若是想要烧出好品相的斗彩,怕是还得努力。 宋积云将其中几件斗彩送去了造办处,想求见万贵妃。 造办处的陈大人自从琉璃厂事件之后,深深觉得宋积云手段了解,不愿意得罪她。就算她此举有些不合规矩,但他还是尽力凑成了这件事。 宋积云送了对莲纹八角杯给陈大人。 后来这对杯子又落入了计双湖的手里,成了计家的传家宝。当然,这都是后事了。 万贵妃见到那些斗彩碗碟盘盏果然非常的喜欢。 她慢悠悠地欣赏着那些彩色的图案,漫不经心地问宋积云:“你要什么?” 宋积云笑道:“哪里敢求娘娘的恩典。不过是上次进宫,看见御用监的册子,知道娘娘喜欢斗彩,试着烧了一窑,居然成功了。特意献给娘娘。” 万贵妃这样的精明,她当然也不敢糊弄万贵妃。继续道:“娘娘若是能留下,也是为我宋家窑厂,为我荫余堂添光增彩,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 万贵妃闻言一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皇长子的事来给我赔不是呢?” 宋积云背心一层冷汗,忙道:“娘娘心里只有皇上,民女是知道的。” 万贵妃这才面色微霁,指了她进贡的斗彩,吩咐身边服侍的:“那就留下来吧!” 宋积云谢了又谢。 出了宫,郑全服侍她上了马车,问她:“成了没有?” “算是成了!”宋积云笑道。 时间太短,她也只能在万贵妃那里露个脸,哪怕元允中不用出城去抚民,也很够用。 郑全笑呵呵地应“是”。 马车行至什刹海时,被人拦住了。 “宋小姐,是我!”拦她马车的徐光增和上次来见她时大不相同,他不仅穿戴整齐,而且面对她时流露出不容错识的献媚。 他凑到马车前道:“宋小姐,我兄长答应了。说是以后有什么事,您直接吩咐。还说,他会想办法把我送到元大人身边的。” 宋积云笑着和他应酬了几句,就让郑全打马扬鞭,离开了什刹海。 只是她并没有因为徐光增的出现而喜笑颜开,反而流露出些许的愁容。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九章 郑全不免问宋积云:“小姐,情况不好吗?” 宋积云沉吟:“但愿是我想多了。” 徐光增胞兄能在勋贵之家得几任皇帝信任,屹立不倒,自有过人之处。她提出让徐光增跟着元允中办事,他不仅没有反对,而且还让徐光增亲自来见她,当机立断地给了她承诺,可见宁王身殒的事虽没被传开,但能够知道的都知道了。 宋积云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有没有漏掉的地方。 可当他们的马车出了什刹海,大街上却全是惊恐失措、四处奔走的百姓。 “流民哗变了!” “他们杀了阜城门的守卫,烧了宛平县县衙!” 大街上不时传来这样的惊呼声! 宋积云脸色微变,沉声吩咐郑全:“赶紧走!” 郑全和何大志护着宋积云,逆着慌乱的人群回到了西江米巷。 她前脚下了马车,元允中的马车后脚就回来了。 “云朵!”他神色凝重,“我已拿了圣旨,得立刻启程去宛平县。你跟我外祖父呆在一起,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千万别意气用事。若是听到我什么不好的消息,也不要轻举妄动。我肯定会活着回来见你的。” 他说着,用力地抱了抱他,掉头就走,宋积云甚至没来得及多和他说两句话。 宋积云担心地追上前两步,看见元允中边匆匆往外赶边回头朝她挥手。 清澈的眼眸带着红血丝。 如同一只靴子落了下来。 宋积云却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笑着朝元允中挥手,示意他安心去办自己的事。 元允中狠狠地朝她点了点头,这才跳上了巷子口的马车。 “宋小姐,接下来是不是要看你的了!”宋积云身后突然传来镜湖先生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而是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口淡淡地笑了笑,道:“承蒙您厚爱,不胜荣幸!” * 元允中是由亲卫军护着,悄悄从正阳门出的城。 宛平县县衙如今已被流民占领,朝廷之前派了兵部尚书白大人和都御史项大人处置此事,他们在阜城门边设了临时的署衙,用来调动皇上的十二亲卫。 他过去的时候,白大人和项大人正沉着脸坐在主位上,听身边的谋士说着话:“他们有三千人在宛平县县衙,有一万五千人驻扎在宛平县城外,剩下的人多聚集在石景山脚下,还有一部分逃窜至了顺德府。” 见元允中进来,那谋士立刻打住了话题,恭敬地行礼。 白大人没有动。 兵部当初就主张剿匪。如果不是元允中跳出来反,他们早就派大军镇压了。 项大人见了,却不敢和白大人共进退。 元允中的曾祖父在做庶吉士的时候就在都察院观政,后来又先后做过都察院的御史和左都御史,自此,元家不时有子弟或者是故交在都察院任职,都察院都快成元家子弟晋升的菜园子了。他并不想得罪既是皇帝宠臣,又是元家子弟,还在都察院任职的元允中。 “允中!”他亲热地道,站起来拱手迎上前去,“早就听说你要过来,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到,没想到危机关头,你就来了。快请来坐。”说着,他还示意自己的幕僚亲自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请元允中坐下。 议事厅其他的人见了或者碍于立场,或者碍于品阶,也都纷纷起身和元允中见礼。还有真心盼着元允中过来的官员直言道:“元大人,还好你过来了。不然,这五万人杀下去,我怕我名留青史,成了第二个白起。” 说完,还不满地瞥了白大人一眼。 白大人却是眼角眉梢抬都没抬,冷冷地道着“元大人来了”,然后示意那谋士继续禀报探子打探到的消息。 谋士眼观鼻,鼻观心,道:“逃窜至顺德府的那一部分已八百里加急告之顺德府附近的几个卫所,他们已派人清剿。至于占领宛平县县衙的那些人,宛平卫的都指挥使表示会戴罪立功,三日之内必定拿下那些流寇。只有占据石景山下的那些人有些麻烦。” 他说到这里,睃了站在屋子中央的元允中一眼,这才继续道,“兵部若要调兵,需要五军都督府的虎符。如今皇上主张安抚,兵部拿不到五军都督府的虎符,就没办法调动附近卫所剿匪。而亲军十二卫是皇上的亲卫,守卫京城门户尚可,让他们去宛平剿匪,怕是不太妥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白大人已语带些许讥讽地道:“你且放心,元大人来了。皇上怎么舍得让他涉险。不要说五军都督府的虎符了,就是亲军十二卫,元大人调遣那也是在皇上面前一句话的事了。” 天下太平已久,没有军功,他们兵部的那些总兵吃什么,喝什么? 偏生元家这个游荡子要做那胸怀天下的菩萨,硬生生地斩了他们兵部的这条生财路。 甚至是包括他的升迁之路。 他没必要和元允中客气。 元允中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官员,而是整个兵部和卫所的官兵。 白大人嘴含讥笑,端起茶盅喝了口茶。 他和元允中都是正三品,背后又站着整个兵部和卫所,自然敢和元允中呛声,可其他人不敢啊! 众人都装着没听见。 议事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项大人不由在心里骂。 你姓白的不满,去金鸾殿上去说啊,拖他们下水做什么? 他只好咳嗽了几声,找了几句捧元允中的话,正要给元允中个台阶下,元允中已淡淡地问那谋士:“谁负责打探流民消息?” 那谋士飞快地瞟了眼白大人,见他半闭着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忙道:“是下官。” 元允中淡定颔首,道:“既然是有一部分流民在县衙,有一部分在石景山脚下,有一部分逃窜至了顺德府,你们可打探出了为何这些流民分成了三路?” 谋士道:“之前他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见围攻京城无利可图,就窝里乱,起了争议,各自行事,分成了三路。” 元允中点头,正想说什么,白大人突然道:“元大人十四岁就金榜题名进入庶吉士馆,巡抚江西,可是元大人第一次出京。你给元大人说清楚点,别让元大人连宛平和顺德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 他讽刺味十足,谁都能听得出他这是在说元允中是纸上谈兵。 屋里的人都低下了头。 元允中却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道:“这三路人的头领是谁?各是什么来历?为何有人去了顺德府,有人占领了宛平县衙,有的却聚集在石景山脚下,你们可都查清楚了?” 谋士一愣。 他们还真没有仔细地查过,不知道这三路人的头领都是些什么人? 他求助般地朝白大人望去。 元允中已又问:“五万流民,从前朝廷偶尔会施粥,他们哗变之后,吃食从什么地方来?” 屋里人都张大了嘴巴。 包括白大人在内。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章 元允中又问了一句:“五万流民,就算是每人每天只喝一碗清水稀粥,一天也得八石米吧?” 议事厅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正是因为大伙儿都算准了这些流民若是没有粮食,所谓的五万人也不过是些银样镴枪头,支持不了几天就会自己先乱起来,轻而易举的就能把这些流民全都一网打尽,兵部才会主张采取强势镇压。 元允中年纪虽轻,却家学渊源,从小跟在镜湖先生身边,对于官场上的这些事门清。 他不由怒火中烧,冷笑道:“莫非这五万性命在诸君眼里就不是性命不成?” 很多人都低下了头。 只有白大人,不屑地嗤笑,道:“我等当然比不得元大人悲天悯人,铁面无私,能弃同胞同泽于不顾。”他说着,朝那谋士道:“去,将这几天被那些流民打伤打死的校尉名册拿给元大人看看。元大人既然奉皇上之命前来督检我等政务,那就请元大人先将这些校尉的抚恤银子先发了。别以为只有那些流民死了人,我们就整日游手好闲在看热闹似的。” 他还讽刺道:“难怪有些官员看着那些贫民和乡绅打官司,必须认定那些乡绅为富不仁,欺凌乡里。” 那谋士却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元允中并没有为难他,而是神色冰冷地环视着议事厅的众人:“同胞同侪,也就是说,诸君和白大人想的一样啰?” 议事厅里大多数人都觉得白大人说的对。 死五万流民,却可以成就他们的丰功伟绩,甚至有可能是生平唯一一次。 可他们不敢承认。 一旦他们承认,他们就和白大人拴在了一根绳上。而元允中明摆着和白大人意见相左,元允中身后还站着皇上……万一元允中占了上风,他们岂不是会跟着白大人一起倒霉? 立刻有人低声道:“元大人,下官没这意思。五万条人命,我等怎么会没有放在眼里呢?只是那些流民不服管教,跟着我们的校尉很多人都受了伤,大伙儿都有点着急。” 他还劝道:“白大人也是爱兵如子,怕寒了那些校尉的心。” 有人站出来了,自然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们绝对没有视人命如草芥的意思。” 白大人被气得倒仰。 元允中听了,好像气消了不少似的,语气温和下来,道:“那些流民既不赋税,亦不服役,还扰乱乡里,与其放任自流,不如想办法管教收服。既然围堵一段时间就会因为缺粮而自乱阵脚,又何必非要剿杀镇压?把流民变良民,赋税服役不好吗?” 众人面面相觑。 道理大家都懂。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军功不翼而飞了不说,这么多流民,怎么处置也成了一个大问题。 没有一个人敢搭话。 元允中趁机开始发号施令:“项大人,您在庶吉士馆的时候曾经在兵部观政,后又任兵部给事中,熟悉兵制,调兵遣将之事,还要请你主持。 “陈指挥使,你曾经在宛平卫任过千户,宛平县的兵事,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你这就同旗下同知将宛平县要塞在舆图上标出来。 “王指挥使,你带着你旗下斥候想办法打听这三路的首领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何会分成三路行事?” 他有条不紊,一一道来,处处点在关窍,让众人从开始的依命行事,到慢慢收起怠慢之心,仔细听命,不敢违逆。 白大人气极而笑,道:“元大人果然是文武全才,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大人也学会了排兵布阵?可别是场长平之战就好。” 讽刺元允中这是在纸上谈兵。 议事厅空气一窒。 元允中,的确从来没有接触过兵事。 众人神色间不免流露出些许的迟疑。 元允中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碧霞寺有多少流民?” 白大人一愣。 议事厅的众人更是露出不解之色。 元允中冷漠地道:“石景山上有座碧霞寺,碧霞寺有僧人三百余人。良田五百余亩。寺中每年秋季都会贮存粮食四千余石。白大人若是有空不防算算,如若那聚集在石景山的流民头子找出了碧霞寺的存粮,宛平县会怎样?或者我说的更清楚一点。若是那石景山脚的流民是碍眼法,流民的目的就是为了碧霞寺的存粮,白大人准备怎么办?” 白大人愕然。 元允中却突地一笑,咄咄逼人地道:“白大人是否还准备饿上那些流民一些日子,然后和兵部及在座的同僚、上十二卫一起剿匪呢?” 上十二卫是天子近卫,说出去威风凛凛,实则他们更多的是负责京城的防卫,论起真枪实刀,他们远远不及九边卫所的校尉,甚至比不上附近卫所的校尉,他们当然也就没有立军功的机会,这也是兵部为何有底气主张剿灭这些流民的缘故。 至于上十二卫的这些校尉,多出身世家,甚至有世袭的军职继承。他们想要军功,可没准备用性命去换。 几个指挥使听着,立刻不动声色地互相交换着眼神。 有人更是悄悄地打着手势,示意心腹赶紧去打听。 不一会儿,就有人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议事厅,见议事厅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唇枪舌箭的元允中和白大人身上,小心翼翼地靠近上峰,低声道:“查清楚了,那石景山上的确有个碧霞寺。那碧霞寺修的是苦行僧,寺里的僧侣不要香火钱,只收粮米面油。因而每年都会有大量的粮米面油。等到次年米陈了,就会施舍给周边的信徒。不要说宛平县了,就是京城也有不少人知道,每到碧霞寺布施之时,都会赶过来求米求面。这事都不用特意打听,随便拉个宛平县的人,一问一个准。” “妈、的!”那指挥使咬着牙骂了一句,对身边的同僚道,“我看那姓白的才是读书读傻了,连这么明显的事都没有打听清楚。我们要是真的听了他的,刀枪无眼,怕到时候骑虎难下,想退都退不了。” 同僚冷眼看着白大人:“反正人家是文官,就算是我们死绝了,该他的功劳却一分也不会少。人家未必是读书读傻了,是我们,起了贪念,才会信了他是真的。” 那指挥使一跺脚:“去求!与其跟着他干,还不如跟着元允中干。元允中好歹简在帝心,大背靠内阁。我们何必给那姓白的当枪使?”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上十二卫与其他卫所很是不同。 他们之中全是世袭军户出身不说,很多都是没有继承权的次子或者是幼子。可能行军打仗不行,但耳濡目染,对朝廷之事却比很多卫所的校尉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既然做了决定,几个指挥使一通挤眉弄眼,很快就互通了消息,决定跟着元允中走。 那元允中所下的指令他们必定要一丝不苟的去完成。 流民毕竟只是群吃不饱肚子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 斥候很快就打听到了三路领头的都是些什么人。 “元大人!”王指挥使立刻报给元允中,“往顺德府去的是个姓周的年轻小伙子,曾经做过猎户,见有人杀了城门守卫,烧了宛平县县衙,就带着一拨人连夜离开了京城。占了宛平县县衙的是个叫墩子的彪形大汉,从前是个花和尚,因偷吃猪肉被寺庙赶了出来,四处浪荡。流民聚集京城的时候,他收服了一批青年壮汉,靠着抢劫打砸过日子。杀城门守卫,就是这个叫墩子的动的手。第一个冲进县衙的,也是他。” 说到盘踞在石景山的那路人,王指挥使语气顿了顿:“只知道姓赵,人称五爷。什么来历,却是一问三不知。不过,这个姓赵的行事却很有章法。他不仅组织青壮和那叫墎子的人对抗,而且还将朝廷之前分发的粮食集中起来,让人带着妇孺采集野菜,做成野菜粥,统一分发给那些流民。因而他在这些流民中能一呼百应,在墎子要去抢占县衙时,他带着大部分的人在石景山搭了窝棚。” 在座的全是人精。 王指挥使的话立刻让他们意识到碧霞寺这帮人的异样。 有人甚至失声道:“那赵老五不会是冲着碧霞寺的藏粮去的吧?” 也有人迟疑道:“不会这么巧吧!不是说他们都是从固安、永清那边过来的吗?我们都不知道碧霞寺有藏粮,他们怎么会知道?” 还有人冲白大人望了过去。 白大人闭着眼睛,一副“既然元允中做主,那万事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自然也有人出来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听元大人的。元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好了。” 元允中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立刻朝着元允中献媚地笑了笑。 元允中却像陷入了沉思般,片刻后回过神来,问陈指挥使:“宛平县的要塞标出来了没有?” “标出来了!”陈指挥使立刻上前,和旗下的同知将舆图展现给他看,“您看,这里,这里,这里,都是必经要道。这里有一个巡检司,虽说没有多少兵力,但他们对宛平地势非常熟悉。我已经让人去请他们的巡检使过来了。” 陈指挥使尽量地在元允中面前表现着。 元允中点头,道:“我若是没有记错,宛平县附近应该有两处粮仓,在拱极城旁,是朝廷用来平抑京城粮价的。你们可曾派人去打探这两处粮仓的现状?” 议事大厅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又是他们遗漏的一个地方。 元允中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切断流民的粮源,否则他们会继续围城。”他说着还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白大人,道,“不管是围剿还是抚招,都得他们没有吃的才行吧!” “正是,正是!”几个指挥使捧着元允中道。 有跟在项御史身后的文官走了出来,拱手行礼,小声道:“大人,下官曾经在户部观政。那两处粮仓我还记得具体的位置,我可带人去看看。” 元允中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客气地道:“大人怎么称呼?” 官员恭敬地道:“下官姓史,天顺四年两榜进士。” 天顺四年是元允中伯父做的主考官。 元允中有些意外,但还是朝着那人拱手行礼,称了声“师兄”,道:“那就有劳师兄带着卫所的校尉跑一趟了。” 史大人听元允中称他“师兄”有点激动,忙道:“哪里,哪里!” 元允中和史大人、陈指挥使商量着去粮仓的事。 有人悄悄在项大人面前低语:“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这都能让他攀上。” 项大人不悦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忙退了一步,却眼角一斜,看见议事厅外有人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他迁怒地喝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的。外面的守卫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朝门外望去。 就见一男子神色尴尬地走了进来,呵呵地道:“在下徐光增,奉五军都督府之命,到元大人面前听差。”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词。 五军都督府虽然和兵部各掌半边虎符,却并不受兵部管束,官员的任命调迁要经历过吏部。何况五军都督府是武官,元允中在都察院任职,是正经的文官。 徐光增忙补救道:“定国公是我胞兄!” 几位指挥使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哦”了一声,心道“那是那个把饭喂到他口里还能丢了差事的蠢货”,纷纷打量着他。 那些文官却不准备追究了。 皇上那个“传奉官”,已经让他们都有些麻木了。 这种文、武不分的事也就只有皇上能干得出来了。 况且皇上之前怕元允中出城抚民有危险,还曾推了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出来给元允中挡刀,想让那位御史代元允中出城,却要把功绩算在元允中的头上。要不是元允中还算正直,这荒唐的任命就真的被皇上强压着在内阁通过了。 元允中皱了皱眉。 徐光增却很狗腿地跑了过去,恭声道:“我哥让我戴罪立功,跟着您出城抚民。” 大概这是唯一能化解皇上怒火的办法了。 元允中有要事做,懒得理会他,微微颔首,继续和陈指挥使道:“若是那些流民还没有发现粮仓的事,你们就想办法守住那两座粮库。要是已经开了粮仓,不要恋战,护着史大人立刻折回来。至于史大人,你在户部任职,能把这些粮仓的位置都记住,可见是有心人。粮仓为了防止被抢,一般都有些机关。若是两府粮仓还在,你想办法带着卫所的人守七天。七天后,不管我这边有没有平乱,你都撤离。” 史大人郑重地应诺。 宛平县巡检司的人过来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二章 来者是个四十来岁,胡子拉碴,满脸疲惫的壮汉。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元允中的面前,顿时红了眼睛:“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家巡检使吧?他,他带着巡检司的其他人进了碧霞寺的粮库,如今被围堵在了碧霞寺……” “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说话,佯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大人睁开了眼睛,事不关己的项大人跳了起来,就是淡定从容的元允中也满脸的惊愕。 倒是把来者吓了一大跳。 他害怕地看了眼前的诸位大人一眼,道:“我们家巡检使一听说有流民带头闹事冲进了宛平县县衙,就担心这些流民会逼着碧霞寺的僧人开仓抢粮,留了我在巡检司等诸位大人,自己带着巡检司衙的人去了碧霞寺。” 白大人脸阴沉得像那滚滚的乌云,咆哮道:“那他之前怎么不来报我?” 来者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敢回答。 元允中嘴角泛起一丝冷意,道:“这位是兵部尚书白大人。” 来者闻言脸色微变,磕磕巴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元允中见了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巡检司的巡护吧?” 巡检司有巡检使和副巡检使。巡检使是正九品,副巡检使是从九品。再就是不入品的文书和巡捕。可就算是不入流的文书和巡捕,那也是朝廷承认的衙役。但那些辅助巡捕的巡护则是由各巡检使或者是副巡检使任命,随时可以任命也随时可以解聘。 来者卑微地低下了头,轻声应“是”。 元允中道:“你等会就随我行事。等救出你们巡检使,你若是想回巡检司,我会跟你们巡检使说一声,升你做巡捕。若是你不想回巡检司,宛平卫、上十二卫任你挑选,我来给你廷推。” 也就是走正规的途径,成为一个小吏。 而且像他们这样没品的小吏,在巡检司这样的地方是可以接班的。 对于他这个年纪,他这个资历,可谓是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了。 来者喜出望外,连连给元允中磕头,道谢。 自然也不怕白大人了,道:“我们家巡检使之前来求见过白大人,可连白大人的面也没有见着就被赶出去。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白大人是要剿匪。我们巡检使连叹了几天气,还是带着人去了碧霞寺。不过,他走的时候叮嘱我,说要是朝廷派人来找巡检司的人问宛平县的事,就让我把他的消息告诉诸位大人。要是没有去问,就让我到时候给巡检司的人收尸,证明他们没有和那些流民同流合污就行了。” 白大人脸色铁青。 议事厅的其他人俱神色复杂。 元允中却气极而笑,好一会儿才挑了挑眉,高声问陈指挥使:“可能守住宛平县两处粮仓?” 陈指挥使胸一挺,声音洪亮地道:“下官定不负大人之托,人在粮仓在!” 史大人也情绪激动,连声道:“下官定与陈大人共进退!” 元允中点头,陈指挥使和史大人出了议事厅,点兵点将去了。 他则和项大人等开始布署攻打宛平县衙和石景山的事宜。最终决定项大人在此主持大局,宛平县由王指挥使负责,石景山由元允中负责。 白大人很是意外,看了元允中一眼,神色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倨傲。 项大人却很担心,道:“我看还是我去攻打石景山吧?我从前巡抚过九边,打过几次仗。” 他就算是久攻不下,京城附近这么多的卫所,怎么也不会见死不救。可元允中是元浩然独生儿子,又是皇上的心头宠,要是在他手里出了事,就算元家会饶他皇上也不会饶了他的。 元允中态度很坚决,道:“那位赵老伍,说不定是熟人。还是我亲自去会会他。他应该还不知道宁王的死讯。” 众人都很诧异。 元允中却已大步朝外走:“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皇上既然让我来处理此事,诸君就应当全力配合才是。” 他心里暗暗叹气,知道项大人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能理解项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现在有宋积云,也要为小家考虑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让别人有这样两难的选择了。 他骑上马,带着他外祖父送他的几个护卫往石景山去。 眼角的余光一瞥,却看见徐光增鬼鬼祟祟地躲在几个留在这里的校尉身后,显然是害怕跟着他去了石景山会遇到危险。 元允中冷哼一声,没有管他,带人去了石景山。 * 石景山是附近一座比较大的山,山势缓迟却密林森森,很少有人会深入其中。这就让去山林里的碧霞寺的路虽然多却不好走。 元允中想着得尽量劝这些流民去登记造册做良民才好,万一逃进了石景山的密林里去,风调雨顺的时候在林中开荒自耕,等到年成不好的时候,肯定会出山作乱,到时候宛平县的百姓遭殃,而宛平县离京城又这么近,等同于顺天府也不会安宁。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接近石景山,石景山里就冒起了滚滚浓烟,还夹杂着妇孺的哭喊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让斥候去打听。 很快斥候就来回话:“说是碧霞寺的僧人不让流民进寺,僵持了几天之后,流民想强行攻寺,寺里的僧人将寺院点燃了,说是烧了也不会留给这些流民。” 元允中喊了声“糟糕”,沉着脸下令之前负责去救巡检司之人的校尉:“你们按计划行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准备在这里围截那些有可能四处流窜的流民。 众人恭敬地应“是”。 有的人进入了密林,有人开始埋伏在要塞,也有人开始扎寨。 元允中觉得这些流民应该会饿几天之后才清楚自己的处境。 第二天,攻打下了宛平县衙的陈指挥使带着墎子等几人的头颅来见元允中:“下官幸不辱命,平定了宛平县民变,剿杀悍匪二十八名。其余人等全都关押了起来。” 这是很大的军功。 他还咧着嘴高兴地对元允中道:“两座粮仓都没事。” 然后感慨:“真是一群不识字的。县衙的文书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明了两座粮仓在哪里,甚至粮仓的钥匙就挂在户房的墙上,他们却是看也没看那些文书不说,还把衙役几乎都杀光了,在大户人家抢粮吃,根本不知道有那两座粮仓。”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这对元允中是一个好消息。 那些粮食至少可以给流民设几天粥棚了。 他问陈指挥使:“史大人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陈指挥使笑道:“史大人去给那些流民登记造册去了。说是朝廷若是要招抚,也能事半功倍,省点力气。” 元允中颔首。 没想到史大人还是位能吏。 他正想让人去问问史大人具体的履历,石景山那边突然传来喧嚣声、叫喊声和辱骂声。 元允中皱眉,有校尉远远地跑了过来。 “元大人!”校尉匆匆给元允中行礼,急声道,“石景山那边流民骚动。说是那些流民已经断炊好几天了,原指望着能攻下碧霞寺,取了碧霞寺的藏粮。可宛平巡检使带碧霞寺的僧人烧了藏粮,如今那些流民没有了指望,要下山投诚,被赵老伍杀了祭刀,虽然吓唬住了很多的流民,可有也些流民不满,双方起了争执,打了起来。王指挥使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已带人过去劝降。” 元允中点头,道:“可知道碧霞寺的情景?” 校尉道:“已差斥候打听了。” 元允中换了软甲,由家中的私卫护着,在陈指挥使陪同下,去了石景山脚。 上十二卫出身的指挥使,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所谓的劝降,也不过是先把人打一顿,不死即可,武力威胁罢了。 等到元允中过去,地上已躺了很多的青壮年流民。 在他们的痛苦的呻、吟声中,其他的流民都怯生生地望着陈指挥使等人,不敢越雷池半步。陈指挥使还在那里凶悍地道:“皇上圣明,不杀你们。只要你们投降,往前的事既往不咎。否则,”他拔出半截腰刀,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令人畏惧,“刀下无情。就算你们去了黄泉路上,也别想转世投胎。” 话虽糙,却镇住了黑压压一片的流民。 元允中觉得这位陈指挥使既然已经立威,他就不要去凑和了。 他安静地看着陈指挥使和那些流民拉扯着。 史大人扶着个神色狼狈的二十来岁男子蹒跚着走了过来。 “大人!大人!”他压低了声音焦急地道。 元允中迎上前去。 二十来岁的男子忙向他行礼。 元允中这才发现这男子的头发、身上都有多处焚烧的痕迹。 他心中一动。 二十来岁的男子已道:“下官仍宛平巡检司巡检使孙严,您赶紧派人往西边追,赵老伍趁乱带着几个心腹已经悄悄地离开了石景山,在石景山的西麓还有一万五千流民。我已经让一个属下跟了过去,可赵老伍武艺高强,而且为人很是警觉,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元允中神色微变,吩咐孙严:“你先下去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 孙严应诺,由着史大人扶着退了下去。 元允中亲自带人追了过去。 * 深山密林里,水急滩险,合抱粗的大树遮天蔽日,一行人手拿竹杖,不时地扫过面前的齐膝高的野草杂树,艰难地朝前走着。 “伍爷!”有人喘着粗气道,“我们真的要去石景山西麓吗?王爷那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说好了我们怂恿着这些流民闹事,王爷趁机出城,我们在碧霞寺汇合,之后转道保定府回赣。可如今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也没有看见王爷他们的人影。我们要是再去了石景山的西麓,岂不是更等不到王爷了吗?” 走在队伍中间的赵老伍冷哼一声,道:“谁说我们要去石景山的西麓?我们去碧霞寺!这个时候大家肯定都觉得碧霞寺是断壁残坦,没有什么人了。却不知道王爷之所以要和我们在碧霞寺汇合,是因为碧霞寺里王爷藏了些金银财宝。不管王爷出没出事,如今朝廷派了大军来剿灭流民,我们正好趁着这机会‘死’在这里,取了那些金银财宝远走高飞,重新开始。何必要把脑袋吊在裤腰带上一辈子都给他卖命呢!” “伍爷!”队伍停了下来,众人惊愕地齐齐望向赵老伍。 赵老伍的几个心腹立刻上前护在赵老伍的身边,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赵老伍也目光凶悍地望着他们,道:“你们要是不想跟我走的,趁早出声,我也不为难你们。等到了碧霞寺,自然会放了你们。” 其余的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赵老伍为了掩饰这件事也不会放过他们。 几个人心一横,齐齐道:“我们跟着伍爷走,以伍爷马首是瞻!” 赵老伍满意地笑,眼底却冰冷一片,指了不远处的一株仿若直耸云端的大树,道:“看见没有,走过那颗树,我们就转道往北,很快就能看到碧霞寺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着。 突然有箭矢像雨点般朝他们射了过去。 有几个人连声都没有吭一声就直接倒下,气绝身亡。更多的则是大喊着开始挥舞着手中大刀一边惊叫,一边躲进大树或者是草木林里。 赵老伍躲在一棵合抱粗的古树后面,几次想离开都被密集的箭雨给挡了回去。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落在草丛中的白羽箭。 闪着幽光的箭头,大鹅的箭羽。 这是朝廷正规卫所用的箭。 而且只有上十二卫才敢这么奢侈地不把它当贵重的武器使用,一口气射这么多箭。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行踪的?又是怎么追上他的? 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他不是被追上的,而是有人早就算准了他的必经之路,在这里设了个圈套,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上套呢! 那碧霞寺的东西就不能去取了。 他咬了咬牙,喊了侄儿赵铁子:“走!我们冲出去!” 赵铁子“嗯”了一声,和赵老伍猫身,借着杂乱的草丛,偷偷地离开了箭雨的范围。 赵老伍刚舒了口气,就觉得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没能忍住地捂着肩膀回头,就看见一个男子穿着件棕色软甲,逆光骑在一头白马上,正缓缓地收回自己手中的弓箭。 他头皮一麻。 马哒哒向前走了几步。 男子露出极其俊美的面孔,还有那点漆如墨,却如不澜古井般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元允中!”赵老伍盯着元允中的眼睛泛着红血丝。 “看来你认识我。”元允中缓缓地道,再次拉满弓弦。 “走!”赵老伍冲着侄儿喊着,却在几个鹘落后再次像被折翼的鸟从空中坠落下来。 元允中将手中的弓交给随身的护卫,冷冷地道:“给我问清楚了,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 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 这个赵老伍,应该就是他和宋积云迷路时赵家集的那位掌事人。 赵家集人可不少。 赵老伍做的是造反谋逆的事,带在身边的必定是心腹。 而当白大人和项大人得知元允中亲自抓住了匪首的消息,惊讶得都张大了嘴巴。 “那审出什么来了没有?”项大人关切地问来报信的校尉。 校尉行礼,恭敬地道:“没有。元大人将人交给了陈大人,陈大人祖上承袭承的是锦衣卫,应该不会负元大人所托。” 项大人松了口气,和白大人商量:“我们是不是写份奏折送往内阁。平息了流民暴动,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却也会让人觉得元允中之前的坚持是对的。 白大人捏了捏颌下的胡须,阴阳怪气地道:“是该给内阁上个折子了,元大人英明神武,平了流民之乱。也正好问问几位阁老,这五万流民怎么办?这每天的吃喝拉撒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总不能就这样养在石景山吧?” 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些事,所以朝中虽然多数官员都觉得应该招抚,却不能理直气壮地反对兵部。 朝中议事,多半都会发展成谁提出问题,谁就负责解决。 他们没办法解决这五万流民,自然也没办法反对兵部的决定。 项大人不由皱了皱眉,觉得事到如今,白大人还在计较兵部的得失,吃相太难看了。他的语气也不由得冷淡了几分,道:“既然白大人另有谋算,那我就不约白大人一起上折子了。” 偏偏白大人官阶比他大,要是白大人和元允中玩什么花样,他还真不好办。 他干脆道:“那您先歇着,我去元大人那里看看。这孙严没想到我们会带兵镇压流民的暴动,想坚壁清野,带着碧霞寺僧人把藏粮全都给烧了,碧霞寺也十不附一,怕是僧录司那边也得打个招呼。只是我和这僧录司那边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元大人熟悉不熟悉。”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匆匆出了议事厅,待到了白大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才喊了个路过的校尉,道:“元大人在哪里?” 校尉行礼,指了不远处的庑房,道:“元大人和史大人、孙大人在那边议事。” 项大人“嗯”了一声,去庑房。 他还没有让校尉通禀,就听见那孙严道:“京师附近承德府、正定府、保定府都一地难求,更不要说昌平、密云了。京城附近根本安置不了这么多的流民。” 项大人暗暗摇头。 这孙严是个人物,可到底见识有限,没办法为元允中所用,最多也就做个宛平卫指挥使了。 “元大人!”他笑吟吟地道着,推门而入。 史大人和孙严立马起身行礼。 元允中也客气地请他坐下。 项大人遂不客气,道:“元大人有没有想过让这些人编入军户,去九边服役。” 元允中眸光微闪,道:“项大人请说。” 项大人笑道:“这些流民的安置,不外有两个难点。一是人数太多。就算像是句容这样的上等县,也不过三万户。这一下子五万人,就算是分到十个县,估计没有在闲置的土地安置,时间一长,怕是又会流落为流民。二是不好管。他们久无人教化,若是安置之生计困难,怕是会鸡鸣狗盗,为害乡邻。” “编入军户,去九边服役却不同。”元允中沉吟道,“一来九边人少地稀,这些人能开荒。二来是这些年来九边虽无战事,却军户不足。” “正是!”项大人笑着,走到了吊着舆图的地方,指着宣府、大同、太原等地道,“你看,这边多的是地。” 元允中点头,道:“这件事我再斟酌斟酌。” 这么多人,就算是安置在九边,九边是苦寒之地,迁移过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项大人也知道这是件大事,元允中应该商量商量镜湖先生才是。他很圆滑地转移了话题,说起了碧霞寺的事。 僧录司管理着僧侣之事,碧霞寺是登记在册的寺庙,被巡检司的人烧了,怎么也要和僧录司打声招呼,商量着赔偿的事。 元允中道:“这件事我已派人去僧录司了,事急从权,不会责怪孙大人的。” 孙严烧寺的时候可是半点也没有想过还有这一茬,忙起身朝元允中道谢。 元允中摆了摆手,道:“你麾下巡卫我都能承认他宛平卫、上十二军随意挑选,更何况你这样的人才。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们请功的。” 孙严和史大人谢了又谢。 元允中的私人护卫求见,道:“大人,我拿了您的手书去了廊坊县,廊坊县的县令一开始见到是您的手书,立刻就同意借粮。可等到小的到户房领粮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推三阻四,说需等到户部的公文到了之后,他们才能借粮给我们。” 说到这里,他还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元允中神情,见元允中并没有明显的怒意,这才继续道:“还说,私人交情是交情,可没有正式的文书,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这样的小吏却背不起。我重新求见县令,门房却说县令下乡去查看庄稼了。” 也就是说,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转眼间就改变了主意。 元允中不悦地皱了皱眉,道:“去通州粮仓的人呢?” 通州码头那边有漕运的粮仓,南边运来的粮食都会在那里暂存。 护卫支支吾吾地道:“也说,要户部的公文才能借粮。” 元允中想了想,问史大人:“我们手中的粮还可以支撑几日?” 史大人想也没想地道:“还可以支撑三日。” 元允中就喊了徐光增进来,道:“我写个折子,你直接拿去给司礼监,让秦大人转交给皇上。” 徐光增一副好不容易找到事做的样子,连声应“是”。 史大人却和孙严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 真是天子近臣,还可以这样。 连内阁都不用管,直接找皇上批折子。 两人对跟着元允中做事更有信心了。 而且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元允中让史大人和徐光增一起回城:“史大人负责办事,徐光增,你负责敲门就行了。” 这是要拿定国公府的面子给他办事。 徐光增生怕巴结不上元允中,自然是迭声说“好”。 两人拿着元允中的折子,在一队校尉的护送下回了城。 但时间过去了两天,他们还没有回来,户部那边也没有公文抵达。 这不对劲!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元允中一面派人回京城打探消息,一面派人去和宛平、大兴、房县的富户商量借粮之事。 三县乡绅很给面子,俱都来石景山下临时的议事厅。 白大人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参加。 元允中和项大人一起接待了这些乡绅。 众人一番寒暄,刚要分尊卑坐下,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还有人大声嚷着:“宁死不流放九边!” “九边千里迢迢,与其死在流放去九边的路上,还不如吃顿饱饭,就死在石景山脚下。好歹是皇城根下,风水好,死后还可以投胎到京城,吃饱穿暖!”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 那天在庑房项大人虽然给元允中出了个主意,可元允中觉得兹事体大,并没有决定就这样草率地把五万人全都疏散到九边去,这消息怎么就突然传了出去,引起了民变不说,还恰恰在元允中向三县乡绅借粮的时候。 元允中神色微冷,项大人则笑着朝议事厅的众人行了个礼,道:“失陪失陪,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挑着这个时候闹事,想必不见到我是不会罢休的。”元允中却拦了项大人,神色冷峻地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项大人皱眉。 做官有做官的规矩,上峰还没有决定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外面乱说的。 他自认不管是他还是他身边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偏偏消息却传了出去,当时在庑房的人都有嫌疑。 他现在最想做的都不是安抚流民,而是把这个传话的揪出来了。 但在此之前,他得想办法让元允中相信他不是那个背后捣鬼的人。 他随着元允中出了议事厅。 身后的议事厅里顿时像炸了锅似的,传来那些乡绅嗡嗡的议论声。 京城附近的县城的乡绅没一个不盯着朝廷动向的,元允中粮没有借到,原本就让很多人怀疑元允中此举不得帝心,若是再没办法安抚这些流民,恐怕今天这粮是难以借到了。 拔刀的校尉把衣衫褴褛的流民死死地压着,不让他们闯进议事厅,可不断围上来的流民却让校尉们的防卫脆弱得如同马上就会被冲垮的堤。 项大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情景。 他脸色发白,心中暗暗涌起悔意。 觉得流民就是流民,乱世用重典,应该支持白大人把他们都清剿了才是。 元允中问身边的护卫:“赵老伍的人都找到没有?” 护卫道:“找到了七个,还有五个人没找到。” 应该是那些人鼓动着流民闹事。 时间太紧迫,上十二卫办事又颇为官僚,有今天的局面并不稀奇。 元允中想着要不要弹劾五军都督府,有流民冲破了校尉的防守,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救救我们家孩子,孩子已经三天滴水没沾了!” 校尉忙把他给驱逐到了人群里。可人群中有人跟着哭了起来:“青天大老爷,救您发发慈悲,赏我们一碗粥喝吧!” “什么(怎么)回事?!”元允中沉了脸,眉宇间闪现戾气。 宛平县县令以身殉职了,这几天他一直让宛平县主薄代替县令行事,带着衙役在各处设粥棚。 肯定是吃不饱的,但却能续命。 有校尉支支吾吾地道:“粮食不够,有时候只能喝米汤。” 就怕是那米汤也是兑了水的。 元允中眉峰一挑,像出了鞘的剑,他大声对那些骚动的流民道:“我是皇上派来招抚你们的。朝廷一直在施粥,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别着急,一个一个的说。” 人群立刻平静下来。 元允中高声道:“宛平县主薄在哪里?” 立刻有官员站了出来。 元允中对流民道:“你们有事,就找这位主薄大人说,排队,一个一个的来。我们先记下来,按缓急处理。” 马上有一群流民涌向主薄。 那主薄吓得一大跳,声音都发着抖:“你们听不听元大人的?元大人说了,一个一个的来。” 自有那机敏的校尉去维护秩序。 主薄忙派了衙役摆了案子,让县衙的文书负责登记流民的诉求。 他则跑到了元允中跟前,苦笑道:“大人,不是不作为,而是我们开了那两处粮仓,粮仓里根本没有存粮。” 元允中愕然。 他当然知道官场有各种陋习,但靠近京城,天子脚下,应该会有所顾忌。 主薄满是无奈:“两个粮仓,都是表面存了浅浅的一层陈粮,下面全是草垛子。账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管仓的大使已经死在这次流民暴动中,我们就算是想找人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说到这里,老脸一红:“我原想人都死了,您又派人去京城调粮了,我最多支撑一天即可,既可以保全两个同僚名声,又可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见粮食没来,想办法私底下筹了一些,煮了清水粥,这些流民就哗变了。 元允中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他想起外祖父说的,非翰林不得入阁,而这些放了阁的阁老们怕是连藜麦都认不清楚。 他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的事。 他问主薄:“可还有办法筹到粮?” 主薄摇头:“我能借的都借了。” 元允中想了想,高声许诺那些流民:“大家放心,朝廷的粮食明天一早就能到。” 那些流民一阵欢呼。 项大人担心道:“这,要是不到不了……” 元允中打断了项大人的话:“我连夜进京。”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元允中道:“那就请项大人查清楚庑房之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项大人连声应“好”。 查不清楚,他也脱不了干系。 元允中回了议事厅,白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和三县乡绅笑语如珠地叙着话,见元允中进来了,还摆出关心小辈的模样道:“外面的事都处理好了吧?” 他还对那些乡绅道:“你们别看元大人年纪小,可辈份却高。我和他表兄王孜却同科。王孜你们应该知道,鸿胪寺卿,最年轻的小九卿。” 那些乡绅人人称赞。 元允中却无意和这个老狐狸纠缠,直接道:“我要回京面圣,这里就交给白大人您了。” 议事厅的人俱是愣住。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元允中视若无睹,转身就离开了议事厅,由王指挥使等几位武官亲自护送,往京城赶。 月黑风高,只有杂乱的马蹄声“得得得”如擂鼓般敲打着地面。 有乌羽箭破空穿过月色朝元允中直直地射过去。 “小心!”箭的破空声让护着他的王指挥使耳朵一动,拔刀挡下了这一箭。 却有更多的箭趁着月色朝他们射过来。 “嘶!”马受惊嘶叫。 “保护几位大人!” 驿道上乱成一团。 元允中一声不吭,拔出腰刀就朝远处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掷去。 密林中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劫匪在那里!”王指挥使道,挥刀夹马冲了过去。 密林中响起金属扣动的声音。 元允中面色一寒,忙道:“下马!潜伏!有驽弓!” 众人齐齐色变。 弩弓是朝廷正规卫所才有的武器,射程颇远,杀伤力极大。 特别在这云浓星稀的夜晚。 就算是元允中及时发了警告,可也太晚了,他们还没有下马,又是一阵乱箭,好几匹马嘶叫着“扑通”倒下,校尉也受了伤。 王指挥使和元允中躲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面,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低声道:“元大人,应该是自己人。” 元允中没有吭声,仔细地听着周遭的动静。 王指挥使不由低声骂了一句,道:“兵部那帮人也太不要脸了,这是想把我们都弄死在这里,他们好上折说是流民暴动,让皇上暴怒,引起朝中诸位大臣们不满,把这五万流民当成匪患处置了。他就不怕镜湖先生和元家知道了找他们算账吗?” 元允中冷冷地道:“就怕不仅仅是兵部的事,而是六部都默许了!” 王指挥使没忍住又骂了一句粗话,开始觉得害怕,低声道:“元大人,我们怎么办?” 既然六部都有份,就不可能放他们回去。 “挺到天亮!”元允中道,“我外祖父还没有糊涂。” 六部可以瞒他一时,不可能瞒他几日。 何况以他外祖父的为人,这几天应该时时注意着宛平县的形势。 只是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京城的粮食没能及时送过来? 难道,他外祖父那边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元允中望着半空中残缺不全的月亮,思绪突然回到了赵家集的那间破厢房里。 那天的月色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有宋积云在他身边陪着他。 也不知道云朵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很后悔,走的时候没能把宋积云的以后安排好。 不过,既然没有安排,那就努力地去见她吧! 元允中打定了主意,越发的冷静。 他对王指挥使道:“天黑,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现在先躲藏好,不时弄点动静,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要冲出去,诱、惑他们不停地放箭。大伙儿养精蓄锐,等会怕是有一场鏖战。” 王指挥使轻声应诺。 箭制作起来不容易,各卫所也不是无限供应,而且带在身上也不方便,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箭可用。但等到他们的箭用完了,大家就要赤膊上阵了,真枪实刀的厮杀了。 他朝着多年的属下打着手势。 属下点头。 声音渐渐沉寂下来,只有马痛苦的嘶鸣,在这夜色中悲凉又惊悚。 偶尔有一个响动,就会引来一阵乱箭。 响动慢慢没有,箭羽声也慢慢地小了起来。 直到密林中传来一阵穿过草丛的脚步声。 王指挥使握紧了自己的刀柄。 空中骤然响起箭羽破空之声。 密林中传来受伤的惊呼。 箭羽更密急了,如夏日的暴雨。 密林中有人惊慌的喊道:“是谁?是谁他、妈的在放黑箭!” 回答他的是更急骤的箭矢声。 “撤!快撤!有人反水了!” “他妈、的!是谁在捣鬼?让老子查出来了,老子要他的命!” 王指挥使和属下面面相觑。 元允中更是眉头紧锁。 有穿着锁子甲戴着头盔的一众男子手持弩弓从密林中走出来,朝着之前那群偷袭的人逼近。 王指挥使茫然道:“元大人,这是哪个卫所的兄弟?” 元允中也不明所以。 有人在不远的大树后面探出头来朝着他招手。 雪白软荑在月光下,如暖玉,泛着莹莹的光。 元允中掩面而笑,直到有清脆的女声压低了声音朝他道“赶紧,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他才放手,快步躲闪到了女子的大树身后,一把抱住了女子,喊了一声“云朵”,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不应该来。 可他又欣喜若狂。 宋积云的一颗心还悬在半空中,她理解他的激动,回抱了他一下,就将他推开,急急地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上十二卫有五卫都参与了这次劫杀。但他们互相猜忌,不愿意公开身份,只是分散地躲在你回京必经之路上,畏畏缩缩的不愿意露头。我们回石景山去。闹开了,石景山那边还有四卫和个白大人,应该可以支撑到京城发现不对劲。” 正好给镜湖先生一个教训。 让他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却不知道人心易变。 怎么能拿元允中的安危冒险呢? 元允中有片刻的迟疑:“可明天,五万流民怕是要断炊!” 宋积云朝着他笑了笑。 妩媚的眉眼在月色下如盛放的昙花,脱去了妍丽,格外的明瑟。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而来?”她笑道。 元允中眼睛一亮。 有人悄悄地靠了过来。 元允中目光犀利地望了过去。 来人立刻举起了双手,轻声道:“是我,徐光增。我来跟宋老板说一声,我们得赶紧走了。他们要的是元大人的命,不会管粮食的。邵青押着粮食,转道大兴去石景山了。” 至于他,还是继续躲在这里,等元允中和上十二卫、兵部的那些人分出个胜负来了,他再决定赶去石景山还是悄悄跑回京城吧! 元允中没再理会他,而是望着在密林中与上十二卫激战的人问宋积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说来话长,路上和你说。”宋积云道,拉着他胳膊就往密林中去,“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元允中看了那群穿着锁子甲的人群一眼,跟着宋积云就钻进了密林中。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七章 密林草木深深,走起路来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宋积云带了向导,众人轻手轻脚地穿梭在林间的小道上。 半个时辰过去了,元允中不由暗暗后悔。 他走这么远无妨,宋积云却出入不是坐轿子就是坐车,哪经得起这样的赶路。 他拉住了宋积云,悄声道:“我背你。” 宋积云讶然。 宋积云确实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只是她之前不知道元允中的情景,有很多的猜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元允中能毫发未伤地站在她面前,她已无所求。自然没把这段路放在眼里。 她提了提裙摆,给她看自己的绑腿:“我早有打算!你看,腿这样绑着,走起路来会好很多。” 但到底不比坐轿子或者是坐车。 元允中想到她在景德镇时的逍遥,执意道:“我背你!” 说着,他还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宋积云颇有些怀疑元允中能不能背得动她,元允中已强行把她背在了背上,脚步轻捷地朝前走着。 那架势,他好像背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包袱似的。 宋积云放下心来,遂也不再拒绝,顿时轻快了很多了,还抱住了元允中的脖子,摆动着小腿,有闲暇的心情和他说起悄悄话来:“我一直担心着你这边有个什么意外……就让徐光增有事就给我报信……你还别说,徐光增这个人做正事不行,走偏门却比别人都多几个心眼。他带着史大人回京,没有把你的折子送去通政使也没有送去内阁,而是转交给了他胞兄,让他胞兄送进宫去……没想到定国公在宫里等了半晌也没有见着皇上。定国公一看这情形不对,忙让人去找镜湖先生。” 元允中皱了皱眉,却没有打断宋积云的话。 “他的信却送不出宫了。徐光增在外等了几个时辰没有等到定国公的消息,就立刻跑去找我。” 元允中沉声道:“所以,你想办法给我弄来了粮食?” “嗯!”宋积云轻笑,夜色中,那笑声如气音,撩得他耳朵痒痒的,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摸摸耳朵。 “说起来,这件事你得感谢你自己。”宋积云笑道,“你不是给我留了很多的帖子吗?我把你留给我的帖子都拿出来好好琢磨了一通。发现有张是五城兵马司的。五城兵马司不是管集市的吗?我就让王华去打听了一下城里的粮价和通州几个粮仓的消息。听说昨天兵部那边就请宫里下了旨意,朝廷和高丽那边打了起来,辽东那边节节败退,可能要征高丽,户部奉命检查各地粮仓,却发现通州那边的几座粮仓都出现新米成陈米,缺斤少两的事。皇上震怒,派了右都御史严查天下粮仓。六部阁老、兵部、都察院如今都在忙这件事呢!” 元允中低低地嗤笑了几声,道:“难为他们,为了对付我,把户部的遮羞布都给掀了。户部此时怕是恨死兵部了吧?” “管它掀不掀。”宋积云道,“只是苦了你,五万流民哪有东征高丽重要?谁敢在这个口子上借粮给你?何况他们还把你的折子给扣住了。” 元允中好奇道:“那你是从哪里弄得粮食?共弄了多少粮食?” 宋积云语气里隐隐带着些许的得意,道:“他们不是算准了你借不到粮吗?那我就买粮!” “买粮?”元允中很是意外。 “买粮!”宋积云悄声道,“大家都知道流民围城的事已经解决了,粮价恢复了往常,又已是六月,马上就有新粮运进城里,京城几家大粮商手里都有不少的存粮。我手里有钱,干脆就派周正拿了真金白银去买粮。那些大粮商一开始还不太愿意,可那么多的银子放在那里,比市面上高一成的价格,他们立马就开了粮库。周正就悄悄地买了四十多石粮食。” 可以让那些流民吃个五、六天了。 元允中松了一口气。 定国公被他们想办法拖在了宫里,不是什么长远之计。最多明天,定国公就能脱身。怕就怕兵部借口征兵高丽,和皇上拉扯不清,皇上有意立刻给他调粮,兵部也能想办法拖上几天。 他道:“你从哪里借的兵?” 那些人身上都穿着锁子甲,这可是正规卫所才有的铠甲。 宋积云笑着小声告诉他:“是漕运的人。” 元允中愕然,脚步一顿。 宋积云笑,道:“我知道有人为难你,肯定就得剑走偏锋啊?”他们不顾天下安危,为了个人私欲,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为了阻止你招抚流民,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他们怎么算计你,我准备就怎么算计他们。” 她语气慢慢变得有些严肃:“通州粮仓缺斤少两的事不管是真是假,户部脱不了干系,漕运的人也未必说得清楚。我干脆找到通州巡检司的人,联系上了漕运总督府的人,承诺他们,若是粮仓少粮之事查到他们头上,我愿意给他们填补亏空。但他们需助我把手中的粮食送到石景山。 “那负责漕运的人没想到居然自称和你们元家是通家之好,他是什么姑苏王家第四子,荫恩出仕,曾经在你表兄手下当过差。看在镜湖先生的份上,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她还特意将这件事告诉了镜湖先生。 只是不知道镜湖先生知道她用了他的关系之后,会不会觉得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发雷霆。 不过。就算他大发雷霆也没有用,她就是想气气他。 当然,这些和镜湖先生打擂台的事就不用告诉他。 等到他发现因为他的不作为,元允中差点被人害死了,想必他那个时候会更愤怒。 宋积云心情愉快,继续道:“因为这层关系,我们还有了新收获。” 元允中感受到她的欢快,沉重的心像被暖流冲过,心头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他思忖了片刻,道:“是他帮你又弄了些粮食吗?” “你可真聪明!”宋积云心情好,也不吝啬赞扬的话,“据他说,他们的漕船走南闯北的,过巡检司又不用缴税,常会给别人捎带些东西。有时候是茶叶,有时候是丝绸,有时候是瓷器。可巧他们这次给几个大商行带了批陈粮过来。户部不是马上要查所有的官仓吗?他们正愁这批陈粮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我不嫌弃,他愿意低价卖给我。” 元允中不由笑了起来,道:“他们卖给了你多少粮食?” “一百二十万石。”宋积云狡黠地道,“而且我们还讲好,不用现银交易,用瓷器换。”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元允中闻言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一万二千石粮食,省着点吃,五万人,能吃一个多月了。 足够他平息石景山的民变了。 他温声道:“云朵,谢谢你。” 宋积云说得简单,可他知道,达成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很真诚的说了声:“你辛苦了!” 他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让宋积云一个去面对这些困境了。 宋积云的确很艰难。不说别的,就说买粮食的银子,要不是她在京城开了荫余堂,要不是荫余堂的生意非常好,她拿了荫余堂来做保,她一下子取那么多的现银,银楼不可能那么快就给她筹齐了。 “不客气!”她笑着戳了戳元允中的肩膀,“快点把这些流民安置好才是。” 元允中点头。 有道雪亮的狭长的光芒在密林中一闪而过。 宋积云不由得一愣,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忙道:“元允中,有埋伏!” 元允中对宋积云比自己还信任。 他虽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却不妨碍他想也没想就把宋积云放了下来,翻手将身上的黑色大氅盖在了宋积云的身上,半抱着她让她蹲在了一棵树下,沉声叮嘱她:“刀枪无眼,你躲在这里别动,我完事了来找你。” 说话间,前面的向导已经和埋伏的人刀刃相接,发出一阵金鸣声。 “妈的!”王指挥使骂道,“是哪个埋伏老子!等老子把他拽出来,不杀了他全家,老子就跟他姓。” 元允中的佩刀之前被他掷了出去,如今要抵御伏击者,他不由四处张望着想找个趁手的武器,却被宋积云一把抓住:“是向导挑的路,我带来的人未必个个忠诚,你小心点。” 说完,她塞给他一把匕首,急急地道:“你拿着防身!” 元允中不肯要:“你留着防身!”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宋积云没有办法,躲在树下当石头,将大氅扒开一道缝,眼也不眨地盯着元允中。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刀,加入了王指挥使等人的战斗。 元允中的武艺十分了得,遇到他的人就像遇到了一把锋利的屠刀,通常几个回合就被他拿下。 可毕竟是混战,伏击他们的人见元允中身手了得,很快调整了战略,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围住了他,兔起鹘落,居然打了一个平手,有一个手中的刀和元允中的刀碰在一起,居然将元允中的刀削落了。 宋积云知道元允中这是吃了武器不好的亏。 她暗暗咬牙,看了看四周,埋伏他们的人不多,争斗了这么一回儿,密林中惊起飞鸟无数,却并没有人过来增援。 也许有人增援,还没有来。 那就得快刀斩乱麻。 她略一思忖,就拿定了主意,悄悄地开始朝着元允中争斗的地方挪动。 好在大家都在争斗,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找了个地方定位,举起了手——香叶和香草都被她打发去帮着邵青运粮了,郑全拦不住她,不放心,王华想办法给她找了两支袖箭绑在她的胳膊上,她来之前临时抱佛脚练习了一下。 不过,她之前学过射击。 多多少少有点基础。 袖箭悄无声息地穿过黑暗,射进了元允中身边的一个男子身上。 男子身体一僵,元允中趁机放倒了他。 元允中身边有人喊着“有人放暗箭”,好几道目光朝宋积云望过来。 她想躲估计是躲不住了。 她干脆连射了三箭。 其中两箭都射中了目标。 但她也暴露了位置。 有人朝她斩杀过来。 被元允中中途拦住。 宋积云一不做二不休,连射了五箭。 有三箭射中。 元允中也及时赶到,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苦笑道:“你呀!让我说什么好!” 宋积云腿有点发软,但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会露怯。 “你们要是出了事,我不可能安然无恙!”她道。 实际上,她连元允中在武器上吃了亏都不能容忍,更不可能容忍元允中被伤害。 不如一起。 共同进退。 她看着围上来的蒙面黑衣人,背靠着元允中,道:“我还有十二支袖箭。” 元允中“扑哧”一声笑,道:“好!我们一起!” 声音很是豁达。 宋积云听着,心突然安定下来,猛地抬手就是一箭,还道着:“我们未必就是那个输家!” 围着他们游走的几个没想到她说放箭就放箭,猝不及防,“哎呀”一声,捂住了眼睛。 血从那人的指缝间流下来。 “妈的,真是黄蜂尾上针,居然是只母老虎!”有蒙面人像是忍不住似的,低声骂道。 宋积云二话不说,又抬起了手,准备再给对着她的人一箭。 可惜她这次没有上次好运气了,对面的男子迎面就是一刀朝她劈了过来。 元允中带着宋积云快速转身,接下了男子的一刀。 刺耳的刀鸣声中闪烁着火星。 一把大刀砍在男子的身上,男子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郑全和何大志他们赶到了。 “东家!”他焦急地道,“你们没事吧?” 宋积云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们没事,你们呢?” 郑全之前负责带着漕运的人阻击伏击元允中的人。 “我们还好。”他道,漕运的人怎么样他不知道,宋积云身边的护卫只两个受了重伤的,其他都是轻伤。“有密云卫的人赶过来,我看着好像是有人得了消息来救姑爷的,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漕运他们毕竟是干私活的,一股脑的散了。 “陈大人带着几个人和我们一起过来了。”郑全道。 陈大人是漕运那边领头的,宋积云曾经许诺,若是有人追究他们私自出兵,会让元允中给他们兜底。 他应该是过来让她兑现承诺的。 宋积云点头:“知道了!” 而有了郑全等人的加入,形势一面倒是偏向了宋积云和元允中。 元允中更是没再参与到其他的争斗中去。 他蹲下身来掀开了其中死去了的黑衣人的蒙面。 月光下,男子面色惨白。 “是白大人带过来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指挥使走了过来,他惊呼道。 元允中的眸色沉了沉,起身道:“走!我们去会会白大人!”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边泛起鱼肚白。 元允中和宋积云他们终于赶到石景山脚下。 流民的草棚子像一个个凸起的草剁子,静悄悄地屹立晨雾中。 议事大厅大门紧闭,昏黄的灯光从门下透露出来。 气氛祥和而又静谧。 王指挥使却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喃喃地道着:“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啊!” 他说着,眼睛一瞪,拉住了就要穿过那些草棚子往议事厅去的元允中,紧张地道:“我知道为什么不对劲了。怎么不见那些巡逻的校尉?这不会是个陷阱吧?” 元允中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了。不过,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事已至此,和白大人图穷匕见,就算是陷阱,他也要去趟一趟。 但他不能置身边人的安危而不顾,他问漕运的陈大人:“你们的人离这里有多远?过来需要多长时间?” 负责漕运的卫所也是朝廷的正规军,就算是因为接了私活怕被人发现而一轰而散,也不可能像那些私家护卫各自为政,各自行事。 漕运的人原本是看在宋积云出手阔绰,又有元允中身份的加成才冒险行事的,尽管如此,他们还留了几分心,怕是被宋积云算计了,如今看到了元允中,顾忌全无,不仅告诉元允中他们的人在哪里,还道:“要是这些人手不够,我还可以临时再调些人手过来。” 调的人手太多,难免会有私调兵卒的嫌疑。 漕运不敢调太多的人手,上十二卫一样有顾忌,不敢提太多的人手。 要不然元允中几个早就没命了。 “多谢!”元允中客气地道,“人手足矣,甚至不需要出面,在旁边帮我们掠阵即可。” 这最好不过! 陈大人一口就答应了。 等他调动人手,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而议事厅的灯光却没灭。 元允中一行人穿过流民的草棚子,推开了议事的大厅。 议事厅的大厅点满了儿臂粗的蜡烛,照得议事厅亮堂堂的。 白大人吊死在了议事厅的横梁上。 “怎么会这样?”王指挥使失声惊呼。 议事厅的长长的书案上,用镇纸压着的宣纸被穿进来的风吹得哗啦啦的响。 元允中等人走近一看,是封遗书。 说是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误入歧途,以为杀了元允中,抚招流民之事失败,他们就可以以土匪的名义剿杀这五万流民,立下不世之功云云。总之,把所有的罪过都背在了他的身上。 至于他带过来的那些校尉,都被他派去伏击元允中了。 元允中看到他这封遗书的时候,那些校尉应该都已经死了。 王指挥使看了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大人却道:“元大人,我们这样算不算是胜利了?” 元允中点头,道:“辛苦陈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陈大人向元允中辞行,“我们都是些粗人,接下来元大人也用不上我们。只盼着元大人记得我们这份香火情,以后逢年过节我们派人上书给您问安,您能收了我们的拜帖就好。” 元允中应下,郑全送了他们出门。 宋积云却盯着白大人的尸体看了几眼。 元允中忙上前捂了她的眼睛,道:“别看了!赶紧去休息一会儿,我下午送你回京城。” 宋积云转身,果然不再看白大人的尸体,奇道:“你能走得开?” “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有很多的流言蜚语。最好还是回京见皇上一面。”他说着,看了眼正大声吩咐属下去把项大人等请过来的王指挥使,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是太后娘家人。” 好吧!不到京城不知道当官的多。 她抿着嘴笑了笑,正要说话,外面突然喧嚣起来,还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声和孩童的嚎哭声。 像是有兵卒过来了。 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并肩快步走了出去。 就看见整个山脚都被吵醒,流民们纷纷钻出草棚子,或揉着惺忪的睡眼,或哄着哭泣的孩童,或茫然无措,俱望向一群鲜衣怒马的校尉朝议事厅奔驰过来。 “允中!”骑在最前面的一老者翻身下马,“允中!你没事吧!我来迟了!” 他眉目儒雅,满脸的愧疚。 竟然是镜湖先生! 他亲自过来了。 他身后的人立刻跟着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扶了镜湖先生,道:“您老人家慢点!”然后急急地对元允中道:“叔祖父意识到东征高丽的事是兵部危言耸听,有可能是为了杀良冒功就意识到你很危险,连夜让皇上下旨,召了密云卫的人,亲自带队赶了过来。允中,叔祖父可是为你操碎了心!” “外祖父!”元允中忙上前行礼,上下打量着镜湖先生,歉意地道,“都是孙儿任性,让外祖父这么大年纪了还为我拖累!” “好孩子,你没事就好!”镜湖先生说着,扶了元允中,关切地道,“我六百里加急地往这边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到的时候你已经折回了石景山。这应该是两位指挥长的功劳吧?” 他真情实意地说着,一抬头,看见好整以暇地站在元允中身后的宋积云。 他不由得一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镜湖先生!”宋积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笑盈盈地和他打着招呼,道,“您来得也不算晚。我的人当时正苦于无法脱身,正巧您领着密云卫的人去了,他们才能转而去追赶先一步赶往石景山的元大人,才会救了再次被兵部的人伏击的元大人。说起来,没有镜湖先生,我们当时险矣!” 她说完,还朝着镜湖先生福了福。 “是吗?”镜湖先生笑道,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多少透着点冷淡和疏离。 偏生向来信任外祖父的元允中半点都没有察觉,还满含爱意地看了宋积云一眼,激情地道:“这次多亏宋小姐相救了!” 他把他是怎么遇险,宋积云又是怎么陪着他的事一一告诉了镜湖先生,还介绍扶着镜湖先生的中年男子:“这是表兄,姓王,单名一个孜,字立勤。如今在鸿胪寺当差。” 王孜看了镜湖先生一眼,犹豫片刻,朝着宋积云点了点头。 看来这是个知情人。 宋积云微微地笑,称了他一声“王大人”。 而王指挥使之前就听说过元允中为了娶个商人女做结发之妻,为此和家里闹翻了的事。他之前觉得元允中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着了。但当他知道来救他们的人是那个商人女时,他立刻对这件事有了改观不说,还觉得元允中做得对。 他感觉到王家的人对宋积云都不太热情,想了想,决定还了宋积云这个人情,遂也跟着道:“老爷子,元大人说的不错。我们这次能脱险,还真是全靠宋小姐。” 他啪啦啪啦地称赞起宋积云来。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章 镜湖先生听着,温文尔雅的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些许的不耐烦。 他的确失误了,他的确没有想到宋积云会不顾安危来救元允中,可他和很多久居上位的成功人士一样,就算心有所触,也不会轻易认输。 等到王指挥使说得差不多了,他找了个机会,笑着打断了王指挥使的话,客气地称赞了宋积云几句:“难怪他那师兄江淳去梁县做了父母官之后夸奖宋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在场的大多数人听了这话都善意地望着元允中和宋积云呵呵地笑,觉得宋积云这是得到了镜湖先生的承认,他们苦尽甘来,鸳盟可期了。 可元允中却皱了皱眉,隐隐觉得镜湖先生这样的反应不是他期待的。 自己的外祖父对于宋积云的认可未免太草率、敷衍了。 这不像外祖父平日的作派。 他甚至有些不高兴地喊了声“外祖父”。 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王孜突然笑道:“允中,叔祖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为了你连夜奔波百里,一夜未合眼不说,还想办法走自己的人情,在户部给你调了一百多石粮食,马上就到。虽说不多,却可以解你燃眉之急。而且叔祖父已手书你祖父,让你大堂兄景年明天一早就去户部。户部左侍郎是你大堂嫂叔父。有景年亲自出面,户部不会不给景年面子,肯定很快就下拨粮食。” 镜湖先生轻轻地看了自己的这个堂侄一眼,眼底闪过满意之色,然后接了他的话道:“允中,现在粮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大的问题是怎么安置这些流民。自你跟我说你要出城抚民,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说着,问元允中:“你手里有没有十三省的舆图?若是没有,阿孜,你给允中简略地画张十三省的舆图,我有个想法,得和你商量商量,看行不行?” 宋积云没有吭声。 这王孜和镜湖先生的配合打得可真好! 不过,她要共度一生的是元允中。 元允中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知道元允中会怎么做。 而元允中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镜湖先生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不仅没有被外祖父和表兄的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而影响,反而肃然地道:“外祖父,表兄,我小的时候,你们都告诉我,说公事是做不完的,家人才最重要。我们暂且先把公事放一边,说说宋小姐的事。” 镜湖先生和王孜微愕。 元允中道:“宋小姐与我无亲无故,明知石景山有多危险,她不仅想办法雇了一批人,而且还亲身涉险。一句轻飘飘的‘巾帼不让须眉’,不足以表达我对宋小姐的感激之情。您是我最亲近的人,表兄是我最尊重的人,宋小姐救了我,我希望你们也能和我一样,善待她!” 镜湖先生和王孜瞠目结舌。 元允中因为父母的缘故,从小就是人很别扭的孩子。不拘言笑却又能言善辩,冷漠倨傲却又持重守静。他因为这样的性格曾经被很多人误解,还因此引起争执。可他从来不曾解释,也不曾回应。 没想到,他会为宋积云说话。 而且还情绪外露得毫不掩饰。 镜湖先生心情复杂。 他倾其所有养大的孩子,想尽办法不能让他改变的性格,却被宋积云轻易就做到了。 他应该庆幸还是失落? 镜湖先生长叹了一口气。 王孜却是眼睛一亮,高声道:“叔祖父,您看,运粮的骡队过来了。” 众人齐齐朝他指的地方望去。 只见朝霞映衬下,一列望不到头的骡队,拉着满是鼓囊囊麻袋的板车缓缓地走了过来。 “有粮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山脚下沸腾起来,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元大人命人运了粮食来”,“有粮食了”,“不会饿肚子了”的欢呼声。 元允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镜湖先生如同想把刚才发生的事都揭过一般,笑道:“还好户部在约定的时候把粮食送过来了。” 王孜也笑道:“允中,你带过来的官吏呢?赶紧让他们登记造册,也好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元允中点头。 车队渐行渐近,领头的车夫跳下骡车,朝着迎接他们的众人行礼,道:“大小姐,幸不辱命,小的们将您买的十二万零四十石粮食分粒不差的运了过来。” “啊!是宋小姐买的粮食啊!” 众人神色各异地回头,有人还朝旁边让了让,露出之前跟随着他们过来的宋积云。 宋积云神色从容地越过众人,和元允中并肩而立,微笑道:“戴师傅辛苦了。今天所有运粮的人都赏二两银子。” “多谢宋老板!”运粮的车夫和护卫都高兴地道,一声声的传了下去。 欢呼声再次响起来。 护送粮食的邵青和王华喜滋滋地跑了过来。 跟着宋积云干活就是有钱赚。 邵青甚至打趣道:“我应该也有吧?!虽说我如今在上十二卫任职,可我是跟大皇子批了假,此时算我休沐的。宋老板都出了这么多,就别小气这么点银子了!” 王华也来凑趣,道:“我应该也有吧?!我虽然是王家的世仆,可公子把我送给了您,就是您府上的人了,戴师傅都有,我也应该……” “有吧”两个字在他的眼角扫过元允中身后神色莫名的镜湖先生和震惊到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王孜时,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老,老太爷!”他磕磕巴巴地道着,神色间带着几分慌张地上前给两人行礼,“孜老爷!” 王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镜湖先生没有理睬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半晌才望着陆陆续续到达,把议事厅门前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的骡车车队,喃喃地道:“这些,这些都是宋姑娘买的粮食?” “嗯!”不待别人开口,元允中已与有荣焉地道,“你们都不知道宋小姐有多聪明。她不仅救了我,还想办法从兵部眼皮子底下买了这么多的粮食过来。这真不是寻常女孩子,不,就是非常能干的男子,也未必能办得到。江师兄说她‘巾帼不让须眉’真的没有半点褒奖,她是真的很能干,很有主意,很坚强……” 他有点停不下来的夸奖着宋积云,好像要把她的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似的。 镜湖先生听着,神情渐渐麻木。 记错了度量衡单位,把宋小姐买的粮食数量改了改。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一章 宋积云看着,不由微微侧身,低头抿嘴笑了笑。 事情做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镜湖先生毕竟用心养育大了元允中。 她轻轻地咳了咳,打断了元允中的话,笑道:“你还是和镜湖先生商量商量白大人的事怎么办吧?这批流民怎么安置的确是个大难题,可当务之急,白大人的事更重要!” 镜湖先生微愣,问元允中:“白大人怎么了?莫非你被人伏击与他有关系?” 不亏是从政多年的老狐狸。 宋积云暗道。 王指挥使等人已一个个像鹌鹑般躲在了元允中身后,不想与白大人之死扯上什么关系。 元允中叹气,道:“外祖父,您随我来!” 镜湖先生神色微肃,顿时又变得儒雅持重,雍容优雅起来。 他身姿如松地由元允中等人簇拥着进了议事厅,一眼就看见了摊在大厅地板上的白大人。 他面沉如水,一面上前打量着白大人,一面道:“请了仵作来没有?” 元允中摇头。 王指挥使忙道:“我这就让人去请仵作过来。” 然后趁机溜走了。 其他人只恨自己没有王指挥使机敏。 元允中和镜湖先生、王孜说着事情的经过。 宋积云则站在旁边又打量了白大人几眼。 元允中见了,说着话还上前蒙了宋积云的眼睛,道:“天气太热,小心瘴气。” 此时的人把尸毒也当成瘴气的一种。 宋积云却道:“你看看他的脖子。” “怎么了?”元允中困惑地道,但目光还是落在了白大人的脖子上。 他的脖子有勒痕,却不像吊死的人那样勒得红紫发黑。 他心中一动,道:“你是说……” “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宋积云道,“不过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会仵作过来了,你可以多问几句。” “不用问了!”镜湖先生突然沉声道,“我曾经巡抚过两广,见过这样的命案。的确如宋小姐所言,若是自缢,脖子上的勒痕应该红紫发黑才是。” 这下子议事厅里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嗡嗡”地窃窃议论起来。 元允中目光微凝。 镜湖先生却朝着他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要出头,我来管。恐怕一个仵作不够,最好派人去把宛平、大兴、房县的仵作都调过来。你赶紧拟个折子,等拿到仵作出具的文书,立刻回京面圣。” 元允中迟疑道:“可石景山下的这些流民?” 若是白大人死于非命,他回京面圣,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 流民怎么安置,他还没有一个妥当的章程。 镜湖先生却凝声道:“是流民重要还是正二品大员重要?” “当然是流民重要!”元允中想也没想地道。 镜湖先生气结。 宋积云却能理解镜湖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 白大人是朝廷的正二品官员,皇上的肱骨之臣,他的死,必然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害死白大人的明知这样,还敢出手,可见是留了后手的。 可不管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只要能让皇上愿意相信元允中,愿意庇护元允中,就能一力降十会,什么样的后手都没有用。 那些人肯定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必定会在皇上身上下功夫。 而元允中越早回京,越早见到皇上,说动皇上,让皇上站在他这边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这是要和那群幕后黑手赛跑。 宋积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在想若是后世,出了这样的事,会怎么安排。 很快,她就有了一个想法,道:“元公子,有没有一种可能,找个地方,让这五万人自成一县。这样既不用打扰其他县府百姓的生活,又不至于因为流民身份,这些人融入不了当地的生活,让这些人再次选择背井离乡,再次过上流民的生活?” “我怎么没有想到?”元允中眼睛都亮了,“五万人,的确是安置在哪个县府都不好。但如果让他们自我管束,就像那些土司一样,不仅不会成为民变频生之地,还可以让他们真正的安居乐业。” 他折子也不写了,对王孜道:“表兄,天下舆图尽在你心中。你赶紧给我找个这样的地方。”一通百通,他的思绪很快就飞远了,“找个能走水路的地方,漕运的福船完全可以将人运过去。甚至都不需要更多的粮食。不对,如果真把这些人安置到了当地,当地的官府根本不可能调到这么多的粮食,恐是又要生变。还是得朝廷出面。可以让万慎去干这事。万贵妃一直想提拔娘家人又找不到机会。他肯定愿意领这个功劳。” 王孜却被元允中打动,他兴致勃勃地道:“湖广。湖广那里有很多的大山。把这些人安置在山中。交通不便,就算是民变,也影响不大。” 镜湖先生听着,却脸都黑了,道:“允中,万贵妃她想提拔娘家人是她的事,你不要沾惹这些后宫之争。传了出去,史书很容易把你写成佞臣。流民的事先放一放,你赶紧去写折子。” “折子不急。”元允中不以为意地道,“反正得拿到几县的仵作的检验文书才能回京。” 他继续和王孜道:“表兄说的有道理。就是这县令的人选要好好挑挑。别是我前脚好不容易把人送过去了,他管不好,只会行那酷吏之事。我岂不是送人入虎口,白白害了这些性命?” “可以问问江淳。”王孜有些犹豫地看了镜湖先生一眼,但还是继续给元允中出着主意,“他当年庶吉士时在吏部观政,他前几届和后一届的进士就算不熟也听说过。这种地方的县令,最好是选像他那个年纪的愣头青,还没学会官场的圆滑,有为民请命之心。当然,也不能因为人家能干就把人丢在那里不管。若有实绩,三年一选,九年一调,怎么也要给人家挪个好地方。” 元允中连连点头,道:“我知道表嫂的伯父去年主持了大比,若有合适的,也可推荐给我。到时候推荐给皇上。” 两人说着话,项大人衣冠不整地匆匆赶了过来。 看他像死了亲爹的样子,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镜湖先生!”他哭丧着拜倒在镜湖先生的面前,“元大人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啊!您得给我做主啊!” 看着很复杂,实际上很多事情都与元允中和宋积云没有关系了,不过是个背景板。他们的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二章 镜湖先生略有些嫌弃地瞥了项大人一眼,道着:“起来说话!” 项大人不起来,苦苦哀求:“白大人主事的时候,我根本就说不上话。要是早知道他为了一己私利居然连同僚都敢谋害,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着他的……” 镜湖先生只觉得太阳穴嗡嗡作响,不耐烦地道:“赶紧起来!” 项大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那边元允中已朝着宋积云招手,道:“你也过来帮我们搭把手。” 宋积云不解。 元允中笑道:“你不是和漕运的人打过交道吗?五万人,走水路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得有精通水运的人拿个章程才行。这件事恐怕还得依仗你。” 她愿意为这些流民做些什么。 元允中就请了项大人陪着镜湖先生:“我还有折子要写,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就劳烦大人和外祖父说说了。” 项大人正寻思着怎么戴罪立功,闻言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声应“好”。 元允中亲自给镜湖先生沏了杯茶,安抚他道:“外祖父等会帮改改奏折。” 镜湖先生无奈地笑,挥手道:“赶紧给我滚!” 元允中和王孜笑嘻嘻和宋积云一起去了后堂的书房。 宋积云给元允中磨着墨,说着漕运的一些事,王孜则画了个粗略的长江舆图。 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定下几个合适安置这五万流民的地方,元允中就开始写奏折,之后又和王孜逐字逐句地讨论了良久,修了好几稿,这才放下手中的笔。 三县的仵作也来了。 几个仵作在白大人后脑勺上发现了重物击打的伤口,一致认为白大人是被打死后伪装成了自缢的模样。 这事就闹大了。 元允中又写了份关于白大人之死的折子,加上之前关于安置流民的折子,他面圣的时候会一起交给皇上。 至于镜湖先生,他一直催着王孜陪元允中赶紧进京,至于石景山这边,他对元允中道:“我会帮你看着。你回京,帮我给你大伯父、你父亲,还外祖父的几位好友都带几封信去。我有些事请他们帮忙。” 元允中应允,并且犹豫片刻后,对宋积云道:“你也随我回京好了。这里乱糟糟的,我不在你身边,不放心。” 宋积云觉得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而漕运那里,她许诺了拿瓷器换米,还得具体的协商一下他们要些什么瓷器,在哪里交易。 “好啊!”她立刻答应了。 元允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在景德镇的时候就发现宋积云很喜欢力所能及地帮一些贫寒的百姓,他怕她执意要留在这里施粥。杀白大人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他很害怕宋积云因此受到伤害。 他把护卫留给了镜湖先生,并反复地叮嘱他:“到哪里都带着人,别掉以轻心。” 镜湖先生笑着撸了他一把,道:“臭小子,你那几招还是我教你的,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他把已经写好的信递给了元允中,道:“走吧!我送你们!” 元允中轻“嗯”了一声,和宋积云等人出了议事厅。 郑全肯定是要跟着宋积云的,王华等忙给他们准备好马车,元允中扶宋积云上了马车,和王孜一左一右,由校尉护送,缓缓地准备离开石景山。 原本都欢天喜地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观看卸粮的流民见了,得知元允中要回京面圣,顿时慌了起来,“哗”地一下全朝他们拥了过来,一个个跪在他们的面前,道:“元大人,您可千万别抛下我们不管啊!您什么时候回来主持公道啊!” “元大人,您是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没有您,就没有我们!” 还有人按着孩子给他们磕头:“元大人,这孩子的命是您救的,他长大了,我让他给您立长生牌。” 有个文弱的男子撑了把伞过来,道:“元大人,我们都身无长物,唯有送把不是万民伞的万民伞给你,祝你步步高升,官运亨通。”说完,他从身上的破衣上撕了条不成样子的布系在了伞上。 众人见状回过神来,纷纷去撕身上或者是裤角布,要往那伞上系。 “多谢!多谢!”元允中道,“我只是回京面圣。最多三天即返。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但那些人还是七嘴八舌地道:“元大人,那您也把我们送您的这把伞打回京去吧!让大家都知道您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是啊!是啊!元大人,您就收下这把伞吧!” “元大人,您可要快点回来啊!” 人群中发出细细的抽泣声。 宋积云眼角有点湿润。 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却换来这么多的人感激。 她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发现元允中的眼角也闪着水光。 她不由轻声“扑哧”地笑。 元允中已下马,郑重地接过那把因为系满了各色各样布条而更显得破烂的伞。 王孜则下马为元允中牵了马 宋积云吸着鼻子含泪而笑,眼角的余光却骤然间闯入镜湖先生的身影。 他背手立在议事厅的台阶上,背脊笔直,望着元允中神色微妙。 宋积云轻哼一声。 做了一辈子的官,镜湖先生恐怕也得过一把万民伞吧?! 她想着正要扭头,镜湖先生的目光一侧,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宋积云挑了挑眉。 镜湖先生却徐徐地朝她颔首。 态度一改从前的怠慢,带着几分敬意。 向在朝一个棋遇对手者致敬。 宋积云愕然。 镜湖先生嘴角渐渐含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宋积云震惊的下巴都有点合不拢了。 镜湖先生却背着手,闲庭信步地转身进了议事厅。 不会吧! 他这是承认了自己吗? 宋积云心里像猫在抓。 “云朵!云朵!”偏偏有人轻声喊她。 她回过神来,见元允中帮她放下车帘,道:“我们回京了!” 宋积云点头。 车帘放下,马车慢慢离开石景山。 宋积云忍不住重新撩了帘子。 马车旁,元允中骑在马上,打着那把万民伞,带着她穿过夹道相送的流民。 远处,项大人正忙忙碌碌地检验着过完秤的粮食。 邵青正站在给粮食过秤的小吏旁高声喝着:“共一万六千五百四十三石!送进丙字库房!” 一群小孩子围着草棚子你逃我赶地“咯咯”笑着。 太阳升起,一派欢快繁华景象。 (正文完) 明天会写《后记》^o^ 完结 等宋积云和元允中能离开京城回景德镇,已是仲秋。 元允中的家人都来给他们送行。 宋积云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允中的母亲王夫人。 她看上去花信年纪,面容清丽,气质如霜似雪,是个冷美人。 她朝着宋积云微微颔首,态度颇为冷淡,目光却在宋积云乌黑的青丝间停留了片刻。 宋积云发间插了支赤金镶青金石的蛋面簪。 款式虽然质朴大方,于她年纪而言却显得过于老成。 但这是镜湖先生承认了她和元允中的婚事之后,亲手送给她的。 说是元允中外婆的陪嫁,是元允中外婆的母亲的陪嫁,元允中外祖母临终前指明留给孙媳妇的。是王家和元家对她的认可。 而元允中的父亲元浩然临别之前还板着张脸训斥着元允中:“皇上既然让你继续做江西巡抚,督陶景德镇,你就要好好当差,不可辜负了君恩。那脾气也得改一改。别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老天都只能排第二的猖狂模样。要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虽然上书毛遂自荐去梁县做县令或者是去御窑厂做督陶官,可皇上没同意,依旧让他做了江西巡抚。 一旁的镜湖先生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孩子要出远门,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再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有这工夫教训他,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揪出杀害白大人的凶手,给皇上和朝臣们一个交待。” 白大人的死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官员上书,要求皇上严惩凶手。可不管顺天府也好,三司也好,殚精竭虑却至今没有查出害死白大人的凶手。 据说皇上对此非常不满。 元浩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退到了一旁。 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若这就是她生活中的不完美,她觉得挺好。 宋积云微笑不语。 镜湖先生就柔声对元允中和宋积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去了景德镇,要互相扶持。有什么事,就写信回来,外祖父虽然年纪大了,可护住你们还是没关系的。” 元允中脸色微霁,和宋积云恭敬地朝镜湖先生行礼应诺。 元景年等人也纷纷上前,叮嘱他们路上小心,祝他们一路顺风。 元允中和宋积云一一道谢。 邵青驾着辆马车赶了过来:“元大人,且慢!” 众人好奇地望过去。 之前邵青说过要来送元允中的,可时间不早了,元允中再不启程就没办法在日落之前赶到通州码头。没想到邵青这个时候赶过来了,而且还喊他什么“元大人”。 要知道在平时,他都是称元允中为“公子”的。 不过,看着马车旁邵青的几个同僚,宋积云心里隐隐有个想法。 果然,马车停住,大皇子跳了下来。 “元大人!宋小姐!”他大声地喊道。 相比几个月之前,大皇子高了一些,胖了一些,也活泼开朗了一些。 “大皇子!”众人给他行礼。 他忙道着“免礼”,亲手将他准备的仪程递给了元允中:“元大人,谢谢你!我跟父皇说了,最多三年,父皇就会调了你回京的。你不用担心。” 元允中和宋积云哭笑不得。 但他们之间的十年之约也不宜宣扬得人皆尽知,何况大皇子也是一片好心。 “多谢大皇子!”两人齐齐道谢。 “不谢,不谢!”大皇子摆手,欢欣地笑着,眉宇间很是得意的样子。 元允中和宋积云就更不能说了。 “你好好读书。”元允中只好道,“读书明理,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大皇子乖乖点头。 正是因为他听了元允中的话,皇父才会越来越看重他。 他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走远了,还在那里挥着手。 宋积云看了不免心中软软的,道:“但愿他也一切都顺利。” “放心!”元允中道,“外祖父会看顾他的。” 宋积云讶然。 元允中道:“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谁杀死白大人,是谁伏击我的,可以外祖父的精明,他肯定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他不会放过那些人,才会同意我离京。不然,他也不会在我们回京的时候让我带那几封信给他的老朋友了。” 宋积云震惊,迟疑道:“难道镜湖先生这是要报复吗?” “嗯!”元允中的神色有些冷,“若是不能以杀止杀,只会那让那些人更猖獗。”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宋积云还挺欣赏元允中这种对平民百姓慈悲,对朝堂对手无情的作派的。 她给元允中倒了杯茶,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这段时间元允中一直在为安置流民的事忙碌着,有段时间黑眼圈都出现了。 元允中笑道:“好啊!” 却把大迎枕丢在了她的身边,躺在她的膝边。 宋积云抿了嘴笑。 还以为他多大的胆子,会直接枕在她的腿上呢。 要不要逗逗他呢? 她念头刚起,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车的王华隔着车帘禀道:“公子,小姐,有扶灵的马车车轴断了,停在了路中央,我已经让人去搭把手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宋积云撩了帘子朝外望了一眼。 竟然看到了宋仁。 他穿着挑夫脚夫才穿的粗布褐衣,神色憔悴地朝着帮忙的道着谢,说着“是我东家,客死京城,我得把她棺木送回景德镇老家,让她入土为安。” 宋积云淡然地瞥了歪倾的棺木一眼,放下了车帘,笑着蒙了元允中的眼睛,道:“赶紧休息一会。去了江西,还有得忙呢!” 宁王死了,但他在江西甚至是两湖都有些布置,江西的官场更是乱如一团麻,元允中上任之后,都是他要做的事。她甚至怀疑他们到了江西之后,需要一个在南昌,一个在景德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一面。 元允中根本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宋积云的手温暖柔软。 他修长白皙的大手覆在她蒙着他眼睛的手上,懒洋洋地道:“你放心,我肯定多半时间都是在景德镇呆着。皇上不是说了吗?还让督陶景德镇,这也是我的差事之一啊!” “万公公肯定心里不太好受。”宋积云想着依旧是督陶官的万公公,笑道,“就是不知道江大人什么时候调走?” “帮我几年再说。”元允中笑道,“我把邓晨也留了下来。” 两人说着闲话,驿道中间的阻碍被清除了,马车又骨碌碌地往前走。 只是当他们到达通州码头的时候,看见他们的福船旁停着瑞昌郡王的福船,他的长史恭谦地给元允中行礼,笑道:“王爷说,正好顺路,不如一同回南昌。” 他是如今新任的宁王了。 如今元允中扳倒了一位藩王的名声隐隐在一些世家大族中流传,谁在他面前也不敢轻易怠慢。 元允中笑吟吟应“好”,和长史客气了一番。 长史松了口气。 有穿着长衫背着包袱的男子四处打听:“景德镇宋家窑厂的宋老板坐哪艘船回乡?” 长史不由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不虞,问王华:“这人是谁?” 王华踮脚望去,道:“好像是龙泉瓷计家的那位计双湖计公子。” 他机敏地跑去打听。 长史趁机转身告辞。 王华回来道:“说是想要去景德镇拜宋老板为师。” 那也不用和他们一起返回景德镇吧? 元允中道:“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 王华应是,陪着元允中进了船舱。 翌日,朝霞万丈,他们的船第一个启航,慢慢驶入京杭大运河。 岸上,计双湖正四处打听有没有去景德镇的船,却被个小乞丐撞了一下,计双湖还以为是要偷他的东西,一把拎住了小乞丐的衣领,谁知那小乞丐却赖上了他,非要当他的小厮,陪他去景德镇不可。 计双湖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让他自卖自身,带着他一起登上了去南京的航船。 小乞丐松了口气。 当初宋家去德化学了他们家瓷器的烧法,如今也轮到他去景德镇见识一番了。 小乞丐信心满满站在船头,露出狡黠的笑容。 (完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