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D事件簿》 事件1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传来像是人掉在路面上的声音。 听到的时候,我停下正往上抬的手,抬起头,只看见晴空湛蓝耀眼。站在大楼舆大楼之间,浓密的黑影覆盖着所有东西,只有天空是蓝色的。 我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过,应该是幻觉吧? 毕竟现在身边一个人影也没有呀。 我继续将银色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下一秒,硬币却回到退币孔。汗水湿透全身,喉咙发出干涸的声音……怪了,怎磨会这么渴?像一只被冲上岸的鱼似的。我弯腰取回一百圆硬币,这时传来「啪哒」的声响,一回头,一块暗红的东西掉在蒸着暑气的柏油路面,整团接近黑色的物体里透出血淋淋的杠色,简直就像是被汽车辗毙在略上的描尸一样。 啊啊————那是子宫。 看着那染血的肉块,我突然很有信心地这么想。热烫的路面烧炙着生肉,飘散着阵阵恶心恶臭。看到这里,我又开始好想喝水。 好像有人在看我。我再次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有个人站在废弃大楼的楼项,但是那人隐藏在强光之下,根本看不清楚。好想好想让那个人看见我,于是我拚命挥舞双手。可惜,即使想尽辨法要引起那个人注意,对方还是无动于衷;想开口叫他,干渴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想利用自动贩卖机买瓶饮料的我于是转身。 可是,一百园硬币却……… * * * 我很爱姊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所以,我必须杀掉姊姊,这是我的责任……所以,一定要杀掉她。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呢?因为我…… 我爱她。 我摇摇头,想甩掉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汗流浃背,喉咙也干渴异常,抬头只见白色的太阳沸腾着。我扯了扯领带,拉出塞在裤子里的衬衫,并将西装外套挂在手边。随着脚步的前进,渐渐能听见吵杂的声音。因企业经营不善而受到冲击,这附近逐渐成为废弃大楼区;平时杳无人烟的地区,如今却涌入许多看热闹的人群,人群的另一头停着警车与媒体的采访车,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禁止进入的封锁线内蠕动着。 那些拿着手机的人们到底想拍什么呢? 希望拍到「染血的内脏」的那一瞬间,他们手中的相机会直接爆炸。 默默地诅咒完这些人,我慢慢地往前走。没事干么约在案发现场碰头?有够变态的。烦躁已经达到顶点的我,迈着蹒跚的步伐努力前进,视线里忽然飘进一抹红色。 撑着红色纸伞、穿着歌德萝莉风服饰的少女站在路旁,满是蕾丝的黑色洋装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她咬了一口巧克力,五官美得不像存在于世界上的真人。除了那些来看热闹的人之外,许多经过的路人也投以好奇眼光。 唉……这种时候多希望能变成别人。 「小茧,等很久了吗?」 「你迟到了五分二十秒,真稀奇。偶尔吃吃巧克力也不错,要吃吗?」 绝世美少女——茧墨说完,将巧克力递到我面前,那块巧克力上头被咬了一口,留有清楚齿痕……是故意找碴吗?好像没有人跟她说过「不可以把吃了一半的食物拿给别人吃」,我甚至怀疑这个少女可能没有接受过国民义务教育。 「不了,我不吃。」 「那边的便利商店有卖板状巧克力,但是不论是便宜的巧克力还是贵的巧克力,吃起来的满足度都一样,跟多酚含量多寡根本没有关系,真不懂为何人们要为了那种营养素而议论纷纷。其实巧克力是毒品,才能抚慰大家的心灵啊。」 茧墨发表完很极端的论调之后,又咬了一口巧克力,深咖啡色的巧克力崩解于双唇之间。 「这次掉下来的是子宫,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巧克力的颜色很像一团干涸的血迹。由于脑中开始出现恶心的想像,我摇摇头……没错,如果用人类的内脏来形容…… 「像胎盘吧?你觉得呢?像,还是不像呢?」 「…………」 「还是……像胎儿?经血?应该都不像吧,这只是一般的巧克力喔。」 「…………我什么都没说,你快点吃吧。」 「那就好。」 她舔着嘴唇,然后问了一个稍嫌过晚的问题。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迟到?」 「小茧……突然更改见面地点的人好像是你,害我在大热天底下穿着你指定的西装,从公车站走了几十分钟……」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迟到的理由。那么小田桐君,你知道这次是子宫掉下来吧?」 我只知道你想转移话题。 我没说出口,只是很想拿烟出来抽,问题是,站在面前的上司不准我抽烟,何况就法律的观点来看,现年十九岁的我抽烟算是违法行为。旁边还有警察,我再猛也不敢在这里公然抽烟。 「我说,小田桐君,不管有没有人在,你都该戒烟喔。香烟奇臭无比,到底哪里好?」 「小茧,不要再读取我的思想!还有,我要不要戒烟不需要你操心.」 而且,还不都怪你,要不然我也不会压力大到变成老烟枪。 按照惯例,这话依然没有说出口,可是茧墨还是笑了。 她的嘴唇弯成弧形,像只小兽。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小田桐君,子宫掉下来,表示被害者是一名女性,因为男性身上没有这项器官。这么一来,应该可以相信那个人说的话了。」 听到茧墨这么说,我叹了口气。证实对方所言无误究竟是好是坏?茧墨将纸伞靠在肩上,迈开脚步,见了她优雅的步伐,路人莫名迅速地让出一条路来,却没有让路给我。 「对了,你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总而言之,跟精神方面的问题有关。她只是不停强调想亲手杀掉姊姊,我认为最好拒绝她的委托,顺便请她去看精神科医生。」 「嗯,你说得没错,也许就该这么做。只不过……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拉高手中的伞,抬头往上望,我也跟着抬头。好像有人站在大楼楼顶,但是那人笼罩在一层彩虹般的光芒中,看也看不清。我狐疑地收回视线,看见茧墨站在路旁的自动贩卖机前面,正莫名其妙地观察着退币孔。察觉到我的注视,茧墨又笑了,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件事,小田桐君。」 「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内脏持续掉落喔。」 来自不明人士的内脏掉在这些废弃大楼之间的地面。 不定时出现的怪异现象。 我见过那位知道怪异现象真相的女性。 那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故事。 * * * 姊姊跳楼自杀是一个月前的事。 听说自杀原因是工作问题……对此我一无所悉,姊姊自杀的消息让我十分震惊。是的……姊姊从废弃大楼的屋顶,以跳水的方式往下跃。当人往下坠落时,脑袋都会想些什么呢?当她像是沉入水面般飞跃厚厚一层空气时,是否后悔了?或是感到恐惧呢?光是想像自己笔直地往地面坠落…… 啊,抱歉,扯太远了。总之,姊姊在一个月前跳楼自杀。送医急救时,姊姊还有气息,可是能救回来的机率几乎等于零,不过能不能救回来根本不重要。 问题是,姊姊就这么消失了——弥留状态的姊姊从没有人的病房里消失了,她的伤势明明严重到无法自己走路,却还是不见了。姊姊失踪后没多久,开始有内脏从她跳楼的废弃大楼上掉下来…… 没错,就是那个残留着活体反应的肝脏掉下来的案件。一听到这件事,我马上想到「那应该是姊姊的肝脏」,姊姊身体的一部分正企图再自杀一次,姊姊的身体逃出病房,一点一点地从大楼楼顶掉下来。我很爱姊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所以,我必须杀掉姊姊,这是我的责任……所以,一定要杀掉她。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呢?因为我…… 我爱她。 按停录音机后,我将录音带倒带。开着凉爽冷气的房间与外头相比,可说是如天堂般舒适。茧墨坐在沙发上,怪异的是,她在那套歌德萝莉洋装上又套了件白衣,白衣的胸前别着一块名牌。 茧墨阿座化。 「小茧,觉得如何?另外,能不能换一具数位录音笔?现在已经没有人用录音带了啦!还有,不该让我自己出钱买录音带吧?」 「我觉得不错啊,不管是从声音还是谈话内容来看,都很不正常。」 居然完全不想回答后半段的问题。发现我不满的神情,茧墨拿起杯子,将可可亚一饮而尽,接着从保温瓶中倒出第二杯,热可可散发出浓郁甘甜的香气。 「小茧……可以不接受委托吗?再说,这次根本称不上是委托,我觉得她所说的像是她自己的幻想。」 「幻想?嗯……说是幻想也没错,不过不太一样,有病的是她的想法。」 茧墨说着说着,又喝了第二杯热可可,接着倒了第三杯,甜甜的味道持续飘散着。 「在个人的兴趣嗜好中,最容易引起对立的就是对食物的喜好喔!小田桐君,对食物价值观的差异,很容易在人际关系上造成裂痕,所以我可以理解你讨厌甜食而想阻止我喝下去的心情,可是我不喝热可可会死,你为此做出让步,表示你是个好人呢。」 很不巧,我其实是全人类性恶学说的支持者。 虽然有点想大声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我还是忍住了。相反地,我毫无异议地问道: 「我懂了,那么她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就是有罗!不过呢,还不能告诉你问题出在哪儿,再等等吧!」 「好,早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了……总之,我会告知委托人『我们接下这个工作了』。」 「嗯,就这样办吧。小田桐君,你很优秀,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不过有时不太听从指挥的这一点有点不好。」 我宁愿继续保持这个缺点。叹了口气的我站起来,茧墨则再次按下播音键,录音机播放出甜美的女性说话声。 我爱她,所以我一定要杀了她。 听着不甚清楚的录音,茧墨露出笑容。 「怀旧的录音机很棒,它的不方便并不会造成无聊。」 她的笑容实在诡异。 「不高兴跟无聊到底哪个比较好呢?」 茧墨没有看我,就这样穿着白衣躺下。看着她的背影,我呢喃着: 「我比较喜欢无聊。」 我随即离开那里。走出来的瞬间,夏日的阳光与无人的寂静冲击了我的耳朵。 爱知县奈午市——这栋大楼位于这个人口超过两百万的大都市的某个角落。虽说大楼座落在高级住宅区中,却只有一位住户;大楼的五楼,唯一有人使用的房门上挂着奇怪的牌子。 「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如果我不是这家事务所的员工,肯定会指着这块牌子,哈哈大笑。 茧墨阿座化,这名年仅十四岁的少女既是侦探,也是我的上司,但很少人会委托我们处理正常的案子,生意清淡自然不难想像,毕竟门上挂着那样的招牌。茧墨甚至不算是正式的侦探,她没有提出登记,自然也不可能有需要侦探的客人来找她……应该说,这种状况之下还有客人上门比较奇怪。 然而,不知为何,总是定期有客人光顾这里,来委托的内容全都像这次一样匪夷所思。 「为了杀掉没死干净的姊姊而想找出姊姊」之类的怪案子。 光是想到客人委托的工作,头就很痛。 我再次咒骂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沦落到得替茧墨工作的地步。我靠在电车上满是毛球的座椅上,深深地叹息。很久很久以前,我跟她毫不相干,没有意外的话,照理说应该会顺利考上大学。我突然有种眼前一黑的错觉,有点想吐,只好按着嘴巴……看样子,我暂时不能想这件事。我摇摇头,重新切换思路,毕竟不该再回想已经无力改变的事实。 闭上眼睛的我,默默忍耐着胃部痉挛的不适。还得再转一次地下铁才能到达目的地。照理说搭计程车会比较快,可惜车资得自付,对薪水微薄的我来说,搭计程车毋宁是奢侈的行为。我浪费许多宝贵时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委托人的家。奇怪的是,一路上充满令人作呕的恶臭,只见一名穿着洋装的女性站在臭气熏天的路上挥着手。 那是件纯白的洋装。 这样的打扮,我只有在电影或是画里见过。 我一走近,女性便露出灿烂的微笑。白里透红的皮肤是很美没错,却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我以眼神示意代替打招呼,同时提高警觉,这种太过戏剧化的女性就跟我的上司——茧墨一样,绝对不能太相信她们,这是我学到的教训。 「很抱歉,跟上司谈太久……等很久了?」 「没有,你很准时。对了,真是谢谢你们愿意接下我的委托,如果你们拒绝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女性的眼睛盈满泪水,我则在脑中复习着她的个人资料。 山下和枝,二十五岁,父母亲死于五年前的交通意外,和姊姊住在一起并经营父母留下来的花店。姊姊在知名的保险公司上班,一个月前跳楼自杀,却在宣告死亡之前从医院消失。根据和枝的说法,最近陆续发生的内脏掉落事件中,那些掉在地上的内脏属于她姊姊。她的委托内容就是替她找出还没死的姊姊,她要亲手杀死姊姊。 在电话里听到我们愿意接受委托时,她非常地开心,并极力邀我到她家。 说是有照片要让我看。 我看向和枝背后,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因为她家门口旁堆满了垃圾。可能是乌鸦啄破了垃圾袋,里头腐化的液体流到外面,在炎炎夏日的强烈阳光照射之下,厨余以惊人的速度腐坏,原来路上的恶臭来自这堆垃圾。旁边的庭院也一样,杂草长到人腰部那样高,怎么看都不觉得是间有人居住的房子。看样子,和枝完全不理会这些日常生活该打理的事情。 可能是姊姊的自杀……不,精确来讲是「跳楼自杀」这件事让她的精神遭受莫大冲击。 她的心已经不太正常。 我斜眼看了和枝一眼,她依然微笑着,表情看不出任何不安定的样子。 太过正常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怪异到极点。 「请进来坐。」 「啊……嗯,好,打扰了。」 和枝对脏乱的家毫不感到羞耻,大方地迈开脚步,纤细的脚就这样踩着厨余前进,完全不在乎脚上雪白的凉鞋会染上洗不掉的污渍。她若无其事地打开大门。 「真抱歉,家里很乱。」 又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往地下一看,只见玄关被数量庞大的鞋子给淹没了。由于平常总是替茧墨收拾乱扔的鞋子,害我现在非常想替和枝整理一下玄关。我只能按下这股冲动,往前走出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有人在背后看我。 我转头一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我跟着和枝走进去,然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所有的鞋子都有两双。 像是两个人刻意买一模一样的鞋子。 「这边请。」 我急忙跟着逐渐远离、如幻觉般的背影走过去。 和枝带我到某个房间。与路上匆匆看到的厨房惨状相比,这间房间显然干净许多,和枝很可能是以这里为主要活动处。但是,站在这里的我全身像爬满无数毛虫般,感受到可怕的寒气。 因为这间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微笑的女人照片。 照片里有个很像和枝的女人微笑着,与拥有病态的白皙肌肤的和枝相比,这个女人的笑容比较开朗,皮肤也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相似却不相同的脸孔,应该是属于她姊姊的吧?照片甚至贴满地板。站在这里,彷佛进入一个以人的大头照制作出来的万花筒一样。 「请坐在那里。」 和枝所指示的位置放着两个坐垫。坐在这儿,有种坐在她姊姊脸上的感觉。 真的可以坐吗? 「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坐下罗。」 逼不得已的我只好坐下,和枝也跟着就座,弯曲白皙的双腿跪坐着。 「这次非常感谢你们接下我的委托。」 「别这么客气,我们才应该要感谢您愿意找我们帮忙。虽然不知道能否顺利完成工作,但我们一定会尽力。」 和枝又露出完美的笑容,一举一动完全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的人。 在那张薄薄的脸皮底下,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 实在令人感到不愉快。 「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很漂亮?我姊姊很棒吧?」 我一瞬间听不太懂她的意思。直到我理解并看着照片上的笑容点头回应后,和枝才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相信你现在心情还未平复,不过,我们的调查程序上需要一些资讯,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详细地告诉我关于令姊的事?」 和枝歪着头,轻轻地咦了一声。 「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原来她想问的是这个。 「关于令姊的自杀。」 「抱歉……你想知道自杀事件的什么事情呢?」 「我想知道令姊自杀当时的状况。」 和枝无力地眨了眨眼,重新调整坐姿。 「上次已经全部跟你说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姊姊跳楼自杀,问题是她没有死,没有完全死去就消失的身体企图再跳楼自杀一次。我一定要杀掉无法顺利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姊姊,只有比任何人都爱姊姊的我才能做到。我委托你们的内容是——在姊姊的身体完全掉落在地面之前,替我找出『姊姊的主体』。请你们找出消失的姊姊,然后,我会杀了姊姊。」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说完,和枝紧紧地抿着嘴唇。 她疯了。 一旦感受到压力,身体的某个开关就会开启,突然好想抽根烟的我握紧拳头,压抑抽烟的欲望。总之,要先让她冷静下来,不管委托内容「正不正当」,先考虑「妥不妥当」为佳。 疑似自杀的姊姊消失,以变形的样子企图再跳楼自杀一次。由于和枝想在姊姊的身体全部掉在地上之前找出主体,所以这次的搜寻对象并不是单纯离家出走的人,不需要调查目标人物的交友关系或是自杀的动机。 有道理,就是这样! 「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请问……」 「首先,令姊自杀了,可是她的身体从医院消失,试图再自杀一次,对吗?」 「没错。」 「好。但是她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呢?一个已经重伤并濒临死亡的人,就算不逃跑,就这样留在医院,一样会死啊?」 消失的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地跳楼自杀。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怪异的事情呢? 听到我的问题,和枝的呼吸为之一窒,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正当我觉得奇怪,打算问她时,只见和枝再次露出平和的微笑。 「我也不明白,姊姊想些什么与我无关,反正我的责任就是杀掉没有死去的姊姊。」 她平静地说出极度危险的台词。我很肯定,这女人真的疯了。 「再来是第二个问题。」 「嗯……」 「我想问,令姊身体的某部分从大楼屋顶掉下来,掉下来的内脏正由警方严密地保存着。照理说,最后掉下来的应该会是『没有内容物』的身体,这种东西——抱歉我用这样的名词——这种东西跟尸体没什么两样,而且,从大楼掉下的尸体一定会坠落在地面,你不需要特地找出来再杀一次,因为令姊『只要一回来,就会再次坠楼而死』啊。」 「……」 「没有必要找出那副空的身体。当然,若你很想供养心愿未了的姊姊,又另当别论。」 说完之后,只见和枝悲伤地微笑着,嘴角上扬的角度宛若经过计算,那是一种知道自己的表情将带给对方何种效果的人会有的表情。 「看来……你还是不懂。」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她低垂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姊姊回来一定会再自杀一次啊!我不能接受她这样!」 一眨眼,泪珠滑落她的脸颊,连专业演员都没有办法哭得这么自然,紧抓着洋装下摆的她楚楚可怜。 「既然如此,我决定在姊姊自杀之前把她杀了!」 和枝的笑容扭曲,不能信任。 我不能被她这显而易见的疯狂给影响了。 「好,我问完了,抱歉问了这么多。」 道歉之后,我看了和枝一眼,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好像隐瞒了什么。 收集到的情报到底有多少虚假的成分呢? 一定要想办法看穿那些谎言才行。 我拒绝和枝送到门口的提议,独自离开,做了一个深呼吸,让新鲜的空气流进肺部,被腐臭给麻痹了的喉咙顿时舒爽无比。尽管在这里抽根烟会更棒,不过我决定先不抽烟,转过身折返原路,走近和枝家附近的电线杆,接着冷不防地伸出手。 「啊、哇!」 我揪住那个佯装擦肩而过的男人衣领,在他想逃跑之前用力往后一拉,让他失去平衡,接着用手箝制住他的脖子。我知道这样做有点粗暴,但是因为心情有点烦闷,请原谅我忍不住使用暴力。 「为什么要监视那户人家?」 「啊?你少乱说!」 「不要装傻!从我刚刚进去到现在出来,你都在这里偷窥吧?」 其实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只见男人的脸色一僵。其实我进去和枝家时感觉有人看我,回头却没有看到人影,离开时才发现这名躲在暗处的男人……不过看来对方果然一直站在这里监视着。男人的衬衫被汗水渍黄,飘着头皮屑的稀疏发丝也已经汗湿淋漓,外表有些苍老,但实际年龄似乎还很年轻。 「说,为什么要监视那户人家?」 「你、你……嘻嘻,你是那个女人的男人?噗,怎么会……」 听到我的质问,男人突然笑了出来。对方的肠胃可能不是很好,从他齿缝间飘出像是鸡蛋腐败的臭味。 「哈,你真倒霉啊!嘻嘻,那个女人不是好人!呼呼、呼,她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哈哈哈哈哈!」 状似亲昵地拍打着我肩膀的他,忽然爆出一阵狂笑,笑到弯腰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太正常,不过很难把他说的话当做胡言乱语。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嘻嘻,只有你不知道而已!嘻嘻嘻、哈哈哈哈!优纪子——优纪子……那个坏女人杀了优纪子啊————!」 说到后来,男人的声音转为哭声,无力地消失。我没听过优纪子这个名字,不过,随便一猜就知道,优纪子应该是 和枝的姊姊。 如果说和枝是凶手,那么她所杀死的人只会有一个对象。 问题是,和枝的姊姊不是自愿从大楼楼顶跳楼的吗? 「那不是自杀吗?」 「嘿嘿,优纪子她、优纪子她才不会自杀!她绝对不会自杀的,是和枝杀了她!优纪子跟我说过好多次,说『那女人的眼神好可怕,只要想到自己不得不继续照顾妹妹就很烦』,而且也常抱怨和枝太黏人,让她觉得好郁闷。」 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又睁大双眼,张开双手并大叫: 「没错,是和枝、和枝杀的!和枝把优纪子给……」 杀掉了!杀掉了!男人像是唱歌似地吼叫着,但是有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怒吼。 「怎么回事啊,小田桐先生?」 转头一看,只见和枝站在后面,男人吼叫的声音似乎也传进她家。我偷偷在心里咂舌,看样子没办法继续从这男人口中问出什么了。和枝稍稍歪着头说: 「啊,好久不见了,杉田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和枝,你……」 杉田全身散发杀气,我赶紧加强手臂的力道,紧紧扣住他的脖子。 「喂!冷静点!」 「和枝——都是你!要不是你,优纪子才不会……」 「不要再闹了,行不行?杉田先生,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谈过这件事了?」 和枝冷静地回答,然而杉田照旧大叫,过于激动的结果连口水都跟着喷出来。 「你给我听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把你——」 「别忘了,是我放你一马,要是你继续纠缠,我会再报警抓人。」 肩膀颤抖的杉田放松了全身的力量后,使劲地甩脱我的手。看来他应该还没有疯狂到会对人任意使用暴力,微驼的背影像是蒙上层灰似的。我同情地望着他离去,同时往旁边瞄了一眼,观察和枝;她还是面带微笑,心情完全没受到影响,不过她应该听见了杉田对我说的话。 「对不起,小田桐先生吓到了吧?」 「哪里,没什么……不好意思,刚才那人是谁?看起来怪怪的,如果他又跑来纠缠你,最好打电话报警比较安全。」 「好,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也不必太担心,那个人根本没胆对我怎样。」 和枝凝望着杉田离去的方向,沉默横在我们两人中间。察觉到我无言的疑问,她轻轻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他叫杉田智之,是姊姊的前男友。」 「男友?」 「嗯,不过已经是『前』男友。」 言之有理,怎么说杉田也不可能是一个死人的「现任」男友,但是优纪子是活着的时候消失的,就算说是「现任」也不为过。不过,反正是不值一提的无聊话题,我想知道的是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他是不是有妄想的毛病?」 「妄想?」 「嗯……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和枝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表情却如湖面一样平静……湖面之下到底藏了什么? 若这个问题有答案,我很想知道。 「他说你杀了姊姊。」 和枝又露出那个完美的笑容。 「我并不在乎那个人说什么,因为……」 她说出一个颇令我意外的回答。 「他在姊姊跳楼自杀前就和姊姊分手了。」 「已经……分手了?」 我的脑海浮现杉田方才的模样。他不是因为女友离奇的死亡而跑到和枝家附近监视的吗?怎么会已经分手了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错,姊姊在跳楼的前一个礼拜,就已经向他提出分手。当姊姊的同事告知这件事时,我也很惊讶。听说直到姊姊自杀前,杉田都不停地缠着姊姊,像个跟踪魔,所以我没有告诉他姊姊临死前从医院消失的事,只告诉他姊姊自杀身亡,葬礼也私下举行完毕。毕竟杉田根本是外人,没必要说那么多。」 和枝双手交握,继续看着杉田离去的方向,哀伤的表情似乎十分同情这个可悲的男人。但是我的眼睛只注意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表情……我看见了,就在她转换成哀伤表情前的那一瞬间。 她露出牙齿,神情怪异地嘲笑着杉田。 我相信,这个嘲笑杉田的表情才是和枝的本性。 * 「我问到的全部内容就是这样……」 「嗯,谢谢,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对了,小田桐君,可不可以把嘴巴张开一下?」 茧墨像是在叫宠物那样向我招手。我皱着眉头,依照她的指示张开嘴巴,结果她放了一锭东西在我嘴里,我很自然地咬了一下;咬破糖衣之后,里头的东西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好甜…… 「这种巧克力只溶你口,不溶你手喔,好玩吧?为了卖给孩子而在巧克力外头覆盖一层糖衣,这样的创意令人激赏。我最讨厌那些号称只适合大人吃的东西了,比方说酒。至于香烟更可恶,不但有碍健康,而且臭得要命。」 说完,茧墨瞪了我一眼。我胡乱咀嚼口中的巧克力,靠着仅存的尼古丁臭味来消除甜腻的味道。距离抽上一根烟已经隔了一段时间,还以为在外面抽就不会被发现……茧墨对烟味真敏感。 「你居然知道我有抽?」 「没发现才奇怪呢!因为你坚持要抽下去,只好让你继续抽。可是啊,人有可以忍的事情,也有不可以忍的状况,希望你多少能顾虑一下别人。」 茧墨的字典里竟然出现「顾虑别人」这种字眼,实在令人惊讶。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喝着热可可。裸露在白衣下面的腿穿着膝上袜,今天的衣服似乎比较短。 「很少看你这样穿。」 「啊?喔,是常去的服装店店员推荐的,因为不想听她罗嗦太久,只好买下罗。」 这样就买下衣服,会不会太本末倒置?不过茧墨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那是多贵的衣服,依旧捧着白色盒子,吃着一颗要价四百圆以上的松露巧克力。把高档巧克力当成超商卖的便宜货来吃,还真是花钱如流水啊!但不知为何,她发薪水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干脆,该不会是故意整我吧? 「你问到了些什么线索呢?我们来讨论一下吧。我也出去探访了一下喔,虽然出去的时间不长,顶多是吃掉五片巧克力的时间而已。」 茧墨很少亲自出马……对了,听说她的老家好像对优纪子上班的保险公司很有影响力。茧墨嘴角含笑,继续说道: 「自杀的山下优纪子好像在工作方面遇到许多问题,不但惹大客户生气,再加上做事效率不好,导致大错小错不断。虽然她主动离职,但是造成的麻烦不光是辞职就可以解决的。听说公司的收益因为她而大幅减少……所有同事都这么说,甚至有人说『遇到这些状况,是人都会想死』。」 「就是因为这样,警方才会判定优纪子是跳楼自杀吗?」 「不只这样。听她的同事说,优纪子常常把想自杀挂在嘴边,刚开始只是随口说『干脆死了算了』,不过到后来似乎却越来越认真。她在自杀前一个礼拜,竟然跟论及婚嫁的男友分手、整理自己的东西,手机的邮件草稿匣里留下像是遗书的讯息,警方会判断这是起自杀案件也不足为奇。照这个情形看来,根本可以百分之百判断为自杀,求死得死,值得庆贺!」 未了,茧墨替这篇故事下了评语,纤细的手指抓了一颗松露巧克力。 「听到优纪子的死讯,同事们好像都松了一口气,从他们的言谈之间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样的心情。虽然实际上优纪子还没死透就从医院消失,可是她的同 事们都觉得她应该早就死了。」 咕啾!松露巧克力被咬得粉碎,湿润的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她好像想死,她不是早就想死了?死也没办法,要是我也不想活了。如果……这些人在山下优纪子还活着时就经常这样对她说,究竟是何用意呢,小田桐君?」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谜题,尽管对立刻想出答案的自己感到有些失望,但我还是回答了: 「她死了比较好,对吗?」 「答对罗!就算你想得出答案,也还是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人,我有点放心了。」 听起来好像在损我,不过茧墨似乎没有恶意。比起这点,想到优纪子所处的环境,我不禁产生了胸口沉闷的错觉。人们对她的种种恶意都像透明的手,不断地推挤着她。 最终将她自楼顶推下。 然后,大家将这样的状况称为「自杀」。 「我了解了。先不管对这件事情的感想,总之,幸好能确定山下优纪子是自杀。她可能是因为承受不了来自周遭的期待与自己的压力而企图自杀,这么一来,算是洗清委托人的嫌疑,毕竟我们不可能接受来自杀人犯的委托啊。」 脑中描绘着和枝身影的我觉得放心不少。我接着拿起专用的马克杯——向茧墨报告之前所泡的咖啡早已变冷——喝下冷咖啡的同时,茧墨却斩钉截铁地说: 「不,山下优纪子是被人杀死的,我很肯定。」 这句话更增添咖啡的苦涩。我望向茧墨,只见她笑得像只猫咪,接着突然抓起一颗巧克力,丢进我的咖啡里。噗通一声,甜腻的香气沉入咖啡中。她伸出手抹去喷到我鼻头上的咖啡,并将白皙的手指放在唇边,舔去沾上的咖啡。 「我们明天早上出去一下。尽管想提神醒脑,绝对不可缺少咖啡因,不过我宁愿吃巧克力来摄取,不想喝咖啡,毕竟不摄取一点糖分未免太不健康。还有,小田桐君——」 提供完一堆无关紧要的资讯之后,她最后补充了一句: 「接受杀人犯的委托也没什么不对呀。」 * * * 冷风吹拂着脸颊。一大清早,路上没什么人,晴朗无云的天空干净到不太适合撑着红色纸伞在路上跑来跑去,不知道为什么茧墨要挑在这样的时间出门?更让人不解的是,为何要特地跑来内脏掉落的现场? 我与茧墨再度来到这个前天才造访过的区域,禁止进入的封锁线已经撤走,子宫掉落之处现今成为某种受欢迎的灵异景点。很幸运的,今天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造访这里。八卦杂志把这个事件当奇闻异事来报导,还有人跑来恶作剧,搞什么祭祀之类的活动……真想拿块新鲜的肺之类的内脏往参观民众的头上扔。就算是这种缺德鬼,被内脏罩住头之后,一定也会后悔「没事干么跑来凑热闹」。 一回头,只见茧墨蹲在上次那台自动贩卖机前,伸手往机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完全不在乎高档洋装被弄脏。她到底在找什么?害我又想来根烟了。虽然没有感受到很大的压力,可是我有不好的预感,好像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唉……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那间可爱的小套房呢? 「找到了。」 茧墨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枚百圆硬币。 「真是太棒了!虽然觉得应该在这里没错,不过呢,发现真的猜中还是很开心。即使从理论上来看,这种东西其实不太容易就这么不见啦。」 茧墨伸出手叫我看。这枚硬币乍看之下并无特殊之处,但我不经意瞄到硬币背面沾着少许干涸的血迹。 「小茧,拿好一点好不好,这样我看不清楚。」 「你该好好锻链一下观察事物的能力,老是这样混下去,观察力会越来越迟钝喔。」 她轻弹了一下硬币,使它往奇怪的方向飞出去,就这样又回到了自动贩卖机下方。我还以为茧墨不需要这枚硬币了,她却喃喃地说: 「失败了。」 「啊?」 「抱歉,小田桐君,是我的失误,我老实地向你道歉。能帮我拿回那枚硬币吗?」 这人哪里老实了? 要是我能这么对她说话,就不会过得这么辛苦。结果,我还是乖乖地趴在地上替她捞硬币。我奋力伸长手臂,直到感觉肩膀快脱臼才拿到硬币。将硬币交给茧墨之后,她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劳动力对我帮助颇大,没想到警方竟然没有调查这台自动贩卖机。」 茧墨把捡回来的硬币投进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口……喂!我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为什么随便乱投啊?当我正想开口质问时,喀啦一声,硬币回到退币口。 「就算投进去也会掉下来。」 「啊?」 「这枚硬币有点问题,投进去之后会直接掉下来喔。」 由于制造过程的失误,铸币厂有时会制造出机器无法判读的硬币,这枚硬币就是那种有瑕疵的硬币。 不过,是又怎么样呢? 「所以她没办法拿这枚硬币买饮料啊!这里摆放了这么多的饮料,她却一瓶也买不到。如果是我,应该会买热可可吧?不过,她想买的是哪一瓶呢?」 茧墨若有所思地想着,眼睛反射着自动贩卖机的光,发出猫眼般的光芒。 「人类常被一些很单纯的理由给绑住,因为一些很单纯的理由而被杀害。」 「什么意思?」 看着一个人深感赞同的茧墨,我只能像只鹦鹉般,发出疑问的声音,茧墨却仅仅暧昧地笑了笑。这抹笑容彷佛出自凶恶的野兽一般……真希望我没问出口啊,可惜已经太迟了。 「意思就是——这就是她还待在这里的理由。」 茧墨倏地撑开收起的纸伞,「啪」的一声,绽开了红色的花朵,简直像是舞台转换布景一般,眼前的景象随之改变。自动贩卖机前面突然出现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我曾经见过这张脸孔。她全身的轮廓不太真实,看上去有些朦胧并微微摇晃。她弯着腰,从退币口拿出一百圆硬币,接着投进自动贩卖机。不过,硬币直接掉回退币孔,于是她再弯下腰,不断地重复这两个动作……重复再重复。 「这是什么东西啊?」 「真失礼!她不是『东西』,是山下优纪子小姐,算是地缚灵的一种吧。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就已经在这儿罗,只是你没注意到而已。这样你懂了吗?小田桐君,她其实是因为很单纯、很好懂的理由而留在这里。」 我不太懂茧墨的意思。 单纯的理由束缚住人。 因为买不到果汁,所以不肯离开自动贩卖机? 嗯……也算有道理啦,因为她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面就是为了买果汁,现在目的尚未达成,当然不能离开。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蠢了点? 「等等……怎么会是这样的理由?再说,如果山下优纪子之前真的曾经站在这台机器前,那内脏又是怎么一回事?假设她人还在这里,那么从楼顶掉下来的内脏又是谁的?」 「内脏也属于山下优纪子。」 茧墨很果决地回答,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优纪子,然后接着说: 「内脏是她的肉,这是她的灵魂。」 优纪子再次弯下腰、接近退币孔。这时,茧墨毫无预警地折起纸伞,往优纪子的背部打下去。红色的轨迹撞上优纪子的后脑,纸伞就这么穿过优纪子的身体,用力打上自动贩卖机。 「过去的她就像这样被人打中后脑,松开手里的百圆硬币。被打到之后,她成了假死状态,灵魂跟着离开肉体。灵魂被抛下的她,肉体被人带到大楼楼顶并扔下来,结果受了 重伤,濒临死亡,灵魂却仍停留在这里。」 红色纸伞的前端再次指向天空,我随着伞指的方向看上去,蓝色的天空中好像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有人站在那儿看着这里。可是,人影马上变得模糊,再也看不见。 难道……那就是和枝要我们找的,优纪子的身体? 「没错,你猜对了!她的身体正在人世以外的地方游荡,失去了灵魂的躯体为了找回灵魂而离开医院,却没有办法顺利回到灵魂所在之处,于是,她的躯体只好『一点一点』地回来灵魂身边。」 离开了医院的躯体一点一点地回来。 为了返回灵魂所在之处,又一点一点地从大楼楼顶掉下来。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一般人无法这样做。通常灵魂一离开,躯体便就此停止一切活动,就算灵魂一直留在这里也一样。她可能获得了某人的帮助,那个人让她的躯体能够自由移动。」 可怕的寒气顿时窜上我的背脊。利用人类的欲望来引发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大概能猜到对方是谁。当我正要开口询问时,茧墨抢先说了下去: 「不过,硬要让一件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成为可能,导致优纪子的躯体没有顺利回到灵魂身边,最后只好一部分一部分地回来,让这起自杀案件再次引起骚动。问题来了,小田桐君,躯体与灵魂会合之后,到底想做什么呢?」 茧墨天真地要我猜猜看,可是我怎么猜得出答案?见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之意,茧墨贼贼地笑了。 「山下优纪子想自杀。」 「什么!」 被谋杀的人回到灵魂身边。 而她回来的理由竟然是「想自杀」? 「这也是委托人打算再一次杀死优纪子的动机。你也注意到她很依赖姊姊的情形吧?一个寄生在某人身上而活着的人,最怕宿主想逃跑,同时也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这时,她发现姊姊在工作上所犯的过错,当然也知道姊姊同事们对姊姊的评语,于是她想通了,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伪造姊姊自杀的题材,也是唯一的好机会。」 和枝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的脑海,她那无比清纯的形象背后隐藏着某种东西——那种东西便是咧着嘴、恶意地嘲笑他人的凶暴个性。 「委托人跟在山下优纪子后面,当优纪子弯下腰想拿出百圆硬币时,便用力地敲打她的后脑,然后把她拖到废弃大楼的屋顶扔下去,营造出自杀的假象,整个计划比她原先预想得更加顺利……应该说是太过顺利了。」 没错,本来是不可能如此顺利的。 条件没有齐全,优纪子的死便不可能被当成自杀。 「私人物品的整理、与男友分手、未寄出的遗书,而且还少不了最具决定性的条件,那就是——为何山下优纪子会走到这栋『杳无人烟的废弃大楼』呢?」 为什么没事会跑到这里呢? 「因为她原本就打算在这栋废弃大楼自杀。」 硬币发出「喀啦」的声响,掉在退币孔,优纪子眼神空虚地再次弯腰。 「可惜,妹妹早她一步,但是她还没死成,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死了,才会产生这么荒谬的现象。山下优纪子的躯体暂时从医院离开,想回到这栋废弃大楼,灵魂却没发现躯体早已不在。躯体因为失去指标而无法顺利找回灵魂……总之整体来说算是失败。」 茧墨感叹地摇摇头,啧啧称奇地说: 「即使失败……也看得出是『他』做的好事,他只要觉得某人的愿望很有趣,就会替对方实现,不过……几乎找不到办法确认出他曾经插手的证据,跟你那个时候一样。你还记得吗?」 茧墨的问题让我呼吸一窒,肚子忽然剧痛无比。我蹲了下来,好抵抗难忍的恶心感觉,心脏疯狂地跳动,耳畔再度听见雨声。我槌打着肚腹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赶不走这些幻听,视线逐渐摇晃起来。茧墨说: 「算了,没什么,看来你应该还记得。」 接着茧墨挥着手,雪白的手掌像蝴蝶一样拍着。我一边看着她的手,一边慢慢站起来,终于恢复沉默,刚才的激动彷佛从未发生一般。我开口询问茧墨。 我不想被这个少女看见虚弱的模样。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想问几个问题都可以。问题是非常珍贵的,不管问的内容多么微不足道,也绝对不是毫无意义。」 「为什么她没死成?就算突然被人杀死,对一个原本就想寻死的人来说,不应该这么执着地留在人世间吧。」 不管是被人从楼顶抛下,或是自己跳下楼,生命都一样会结束。不过茧墨露出一抹不认同的笑容。 「那我问你,小田桐君,你希望在自己仍口干舌燥的时候死去吗?」 ——如果是我的话,希望能嘴里咬着巧克力而死。 茧墨的问题让我陷入沉思。如果是我,会想怎么死?我想在那个称不上舒适、却很安全的便宜套房,快乐地抽着烟而死,至于巧克力则敬谢不敏。更何况,如果在临死的那一刻还看到红色纸伞飘啊飘的,我一定会死不瞑目。 可是怎么可能是因为口渴? 站在夏日的街道上,创新最高温纪录的午后,她忍着口渴来到自动贩卖机前,先投了二十圆进去,接着又投了一个一百圆,一百圆却不停掉出来。买不到冰凉饮料让她焦躁异常,在拿回硬币的那一瞬间却失去意识。 「嗯,就是因为她没喝到末期之水才会这样(注1:死者过世后,由家属以棉花沾水在嘴唇的仪式。)。」 居然是因为这种理由啊。 茧墨转着纸伞,接着从小袋子里拿出巧克力,用牙齿咬开包装纸,一边吃着甜甜的零食,一边说着。 「她选择自己死亡,结果没成功,而且被杀的时间点太不凑巧,让她不肯就此死去。」 就是这样,她不肯接受自己已经被杀的事实。 再次回到人世,只是为了再自杀一次。 「至于为什么妹妹会请我们找姊姊?我想她可能是因为看到姊姊的内脏回来的怪异现象,知道姊姊想要再自杀一次。当姊姊身体的一部分回到人世时,妹妹猜到姊姊想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于是决定在姊姊身体的大部分一一掉下楼、足以证明自杀的意图之前,亲手杀死姊姊。」 姊姊重新执行失败的自杀行动——这就是妹妹所担心的事情。 「和枝没对你提太多姊姊自杀的事情,是因为她讨厌跟人说她姊姊是自杀的,这种说法表示姊姊瞒着她而选择死亡。事实上不是这样,姊姊是她亲手杀死的,姊姊是她的!即使和枝很清楚是这么一回事,还是不能接受大家都以为姊姊是自杀的事情。这样一来,姊姊就真的成功地从自己手中逃出去了……她必须彻底杀死姊姊。」 想杀死姊姊。 因为我爱姊姊。 怎么想都觉得怪,毕竟这两件事情根本无法画上等号,绝对不可能。 「姊姊还没自杀成功,但是这次又要自杀。」 所以,一定要趁姊姊成功之前杀死她。 「对和枝而书,优纪子的自杀是最严重的背叛,也是最差劲的背叛。」 这个想法实在太疯狂了。 我发出深深的叹息,喉咙一紧,像被人扼住一般呼吸困难。和枝的想法非常孩子气,因为太执着于某人,甚至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物品。 就算杀了对方也不能拥有对方。 这个行为如同拿着娃娃往地上摔打、捣毁一样。 为什么和枝不明白这个道理? 「无知有时是种幸福喔,小田桐君,像我吃巧克力时,靠着脑内麻药 的效用就能让我有如作美梦一样开心。」 对和枝来说也许是幸福,对优纪子来说却是百分之百的不幸。我呆望着拿回百圆硬币的优纪子,带点绝望地问道: 「……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个状况?」 要告诉和枝吗?我在暗示这点,结果茧墨很意外地干脆地回答了。 「选用说吗?当然是这样做。」 她不带半点迟疑地走过去,站在优纪子身边,但是优纪子看不到茧墨,连那身个人风格强烈的打扮都进不了她的视野。茧墨迅速地伸出手,从发出微弱光芒的优纪子手中抢走某个东西。 是那枚沾了血迹的百圆硬币。 过了几秒,优纪子的脸有了反应。她的眼神焦点逐渐落在茧墨身上,无力地开口: 『——————啊!』 ——————当! 茧墨弹飞手中的百圆硬币,硬币旋转着,消失在黑暗中。接着,她像变魔术似地再次弹着手指,变出一枚新的硬币,然后将新的硬币递给优纪子。 「用这枚硬币吧!」 会不会太乱来了一点? 茧墨说完后,优纪子疑惑地歪着头。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她收下新的硬币并投入贩卖机,机器上的液晶板显示的数字从二十变成一百二十,红色的灯示全部亮起,她随意地选了健怡可乐。我差点脱口而出,问茧墨:「这样做真的就可以了吗?」不管怎样,这都无法弥补至今她所浪费的时间。低沉的咚隆声响传来,铝罐掉到出口,她弯下身体取出饮料。拉起拉环后,碳酸饮料发出轻快的声音、冒着泡沫。 优纪子拿起铝罐喝着。 碳酸饮料流过干渴的喉咙。 就在此时,优纪子睁大双眼————她就这么消失了。 「咦!」 对优纪子的消失无动于衷的茧墨,抬起头看着那栋废弃大楼。受到她的影响,我也抬头看向上面,结果不小心看到蔚蓝的天空撕出一道裂缝,有个东西从天空往地面落下——那东西的手臂敞开着,像是要抱住什么;风压让白色洋装的裙摆扬起,看上去像只小鸟。与地面接触之前,有那么一瞬间,她抬起了头。 在那一瞬间,我好像与她四目交接了。 骨头与肉撞碎的声音响起,浓稠如石油般的颜色蔓延至脚边。 山下优纪子自杀的尸体就掉在我们眼前。 * * * 又过了几天,我才被约出来——原本以为她会更早找我出来,看样子她暂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不太想去,可是茧墨严格地要求我「只要客人找就得赴约」,于是我只好抱着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觉悟去见和枝。这次并不是约在之前去过的她家,而是那栋废弃大楼。天气依然燠热不堪,站在大楼旁的我,能望见远方的晴朗天空。 和枝已经先到了,她呆呆地望着姊姊自杀的大楼。 大楼的影子辽蔽着道路,只见白色洋装在那儿飘飘地摆动着。看到白色洋装,让我回想起之前目睹的情景,不过和枝跟死者其实有点像又不太像,因为她现在全身充满了隐隐若现的怒气。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傻了,是你们干的好事吧?你们一定对我姊姊做了什么!」 和枝破口大骂,从她嘴里能隐约看见殷红且湿润的舌头,充满杀气的眼神刺痛着我的皮肤。我回想起几天前看过的报导,内容是从医院消失的自杀者——正确地说是自杀未遂的患者——的尸体坠楼,相关单位当然通知了死者的亲人,也就是和枝,或许连葬礼都已经举行过了。我一边承受着她散发出的怒意,一边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信封,里头是之前她预付给我们的酬劳。 「这个还给您。我们没有完成您的托付,实在非常抱歉。」 「抱歉?非常抱歉?耍我啊!居然拿这句话当藉口。早知道……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当初就不应该委托你们。」 和枝恼怒地吼着,我则乖顺地低头道歉: 「真的很抱歉,不管你对令姊做了什么,总之很遗憾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另外,所长有话要我传达。」 脖子的汗水如瀑布般不停滴落。每次想到这些留言,我总会怀疑是否有必要告诉和枝,想到头都晕了。现在的我怕得跟个孩子一样,却没办法逃避,如果现在逃避,事情只会变得更棘手。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地拚到底了。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你爱姊姊,想要姊姊,重视姊姊,可是……』」 巧克力被咬碎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融化的巧克力块像是从肚腹中涌出的内脏。 「『想飞的人就该放手让她飞。』」 和枝什么也没说,只瞪大眼睛。我对着如人偶般动也不动的她行礼之后转身离开,却在这时感到背上寒毛直竖,于是本能地回头,只见纯白的身影跃入我的怀中,接着我的肚子受到某种冲击,剧痛与热烫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血滴在火热的地面上,立即蒸发。我戒慎恐惧地往下一看,只见一把厚厚的刀刃插进我的腹部。和枝尖声笑着,并在挥刀时发出恐怖的声音,接着,刀刃刺进肉里。 好痛、非常痛。 虽然身体很痛,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一把刀正刺进我的肚子。我知道这个女人很凶狠,却没想到她会出手伤人……最令我意外是她居然用刀!像她杀姊姊时将我敲昏也比刀子好一点,或是可以用比较像女生的方式,拿电击棒电我也行,就是想不到她会拿刀刺我肚子啊。 为什么是肚子? 肚子里,那个我不愿意注意的东西渐渐起了反应,堪称剧烈的疼痛从被刺中的点开始蔓延,和枝的笑容开始扭曲,转换成可怖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意识突然中断了。 * * * 啪咔! 醒来时,我听见这道细微的声音,眼睛看见的是纯白的天花板,飘散着药水味的空气中混合着巧克力的芳香。就算逃到地狱的尽头,这个味道也不打算放过我。 「山下和枝死了。」 听到声音而转头的我,看到茧墨坐在旁边,穿着如丧服般的黑色洋装,正在吃巧克力;然而轻松的语气与她的打扮不太相衬,彷佛谈论的是昨天的天气。 「死了……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罗,她死掉了,是你自己回到事务所,叫了救护车而昏死之后的事情。失去了双手的山下和枝大量出血,却保住一条命,不过在昏迷时被人从医院楼顶丢下去,当场死亡——跟她姊姊一样的死法。想看看报纸吗?」 茧墨将报纸递了过来,我看着报纸,上面印着闯入医院并杀死伤患的男人照片,一张比之前见面时还要来得年轻的脸孔看着我, 杉田智之。 「诅咒就像是双面刃,诅咒别人的同时也会伤害自己。杀了一个沉睡中的人,其下场就是死于沉睡之中,算是罪有应得。」 茧墨若无其事地说着,又咬了一口巧克力。我用力抓着报纸问道: 「是不是你怂恿杉田杀人的?」 「啊?」 我的大脑再度重播上回见到的杉田。即使执着地跟踪、监视着和枝,他应该也没有胆量跨越最后一道防线杀人,现在却跨越了。 一定是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我只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而已。」 啪咔! 巧克力发出轻微的响声之后断裂,茧墨啃着冰得硬脆的巧克力说: 「有人问,我就回答,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问题都一样。」 冰过的巧克力只是 巧克力,看起来怎么会像是血淋淋的胎盘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我没有怂恿他,要不要杀人,完全是他本人的自由。」 就像要不要从屋顶上往下跳一样。 我慢慢地坐起来,伤口已经不痛了。撩起衣服一看,被刀子刺伤的伤口异样地小。 「已经可以起来,真是太好了。」 「小茧,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嗯,虽然说太多次可能会让你听腻,不过呢,我一向不讨厌人问我问题,也不觉得烦喔。」 我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该不该开口,但是最后还是问了: 「你曾经说『接受杀人犯的委托也没什么不对』,可是为什么要让优纪子自杀?虽然和枝不该杀害姊姊,不过你接受了委托,就该完成客人的托付,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你好像没搞清楚,客人的委托一点都不重要。」 茧墨干脆地回答,没有受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她继续说: 「如果委托的内容很有趣,就算是杀人犯的生意我也接。可是这次的状况不一样,我不想管和枝的委托,只是因为有点好奇,才会把一百圆硬币交给优纪子。」 并不是因为想拯救山下优纪子的灵魂。 也不是因为怜悯她的遭遇。 只是出于孩子的好奇心。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跳楼自杀的现场。」 影像重现,自杀的尸体出现在眼前,同时响起人体无情碎裂的声音,我过去也曾听过那样的声音。视线切换到晴朗的天空与大楼楼顶,有人站在楼顶上,白色洋装衣袂飘飘。突然间,那人像是听了谁的命令似的,往前跨了一步,一瞬间彷佛静止在空中,随即受到地心引力的拉扯,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我听到了人坠地的声音。 这时的我想尽办法忘记这些画面。不可以回想起来,不可以唤醒这些记忆!肚腹剧痛,冷汗直流……我最好不要再想起这些不祥的记忆。 不然,肚子会再次打开。 「小茧,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忍着肚子的闷痛问着。茧墨露出温和的微笑,朝我点点头。 大概可以猜到她的答案是什么。明知不该问,我却还是问出口了: 「你是不是事前就猜到和枝会攻击我?」 「嗯,是啊,不过我也很久没看到『那个』了,人家好奇它现在好不好嘛!」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的眼前一片血红,想立刻殴打眼前的少女。可是,就算打了她也无济于事,即使脸颊骨被我打碎,茧墨也一定会若无其事地继续吃巧克力,我只能紧握着拳头。 「啊,对了,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 彷佛知道我心里流转过的千思百绪,茧墨又追加了一句: 「你『肚子里孕育的东西』很平安喔。」 这次我真的忍不住了,想用拳头连打茧墨的脸,可惜仅有的一点理智劝阻了我,于是拳头转而打在墙壁上,手撞击墙壁,发出巨大声响,指骨昧咔作响,接近骨折般的剧烈疼痛不断地涌现,让头脑跟着冷静下来。然而茧墨还是一派轻松地吃着巧克力。我咬着牙,吃力地发出声音: 「小茧。」 「什么事?」 「希望你也能死一次看看。」 ——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死。 回答完,茧墨朝我递来巧克力并问:「要不要吃?」 「不要。」 我立刻回答,然后别过头,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外头的天空依然清澄湛蓝,这样的蓝跟那天在废弃大楼处抬头望见的一模一样。 突然好想抽根烟。 * * * ……………………奇怪? 手里忽然多了一枚新的一百圆硬币。 这枚硬币不是我的,是锥给的呢? 手指捏着一枚簇新的硬币,不知道是推给的,可以用掉它吗?喉咙实在渴得厉害,已经受不了了,于是我将新的一百圆投进自动贩卖机。硬币发出微微的声响后掉进机器中,显示可购买饮料的红色指示灯一起亮了。 正常的反应。 不过奇妙的是,我竟觉得感触良多。 犹豫了一会儿,我逞了健怡可乐。虽然已经不再需要对卡路里斤斤计较,但我爱它不会过甜的口感,比一般可乐好多了。我拉起拉环,可乐发出轻快的声音、冒着泡沫,铝罐碰到嘴唇,惊人的冰凉舆廉价的甜味刺激着舌头。我一口气喝下去,喉咙迎来了舒服的刺激感。这时,天空映入眼帘。 有人站在天蓝色的天空里。 已经看到好几次了,不过之前看都还是圈模糊的影子,现在却突然清晰了起来。造个人穿着眼妹妹一样的白色洋装,裙摆随风摇曳,好像一朵云喔!白色是我最爱的颜色,只可惜妹妹每次都要学我穿白色,让我有点不高兴。从这个角度看,我穿白色果然比妹妹穿来得适合呢。 ————————啊,那个人,就是我。 当我注意到时,天舆地瞬间切换过来,强劲的风拍打在我脸上。我从楼顶看着自动贩卖机,现在机器旁边没有人,只有一罐可乐彼人丢在地上,可乐流得到处都是。从地上抬头看到的地方,原来这么宽广!这个攘我好想一探究竟的地方,竟是如此地湛蓝,如此清净而无遍无涯!在这处和永远舆无限最接近的地方,我一边遥望着最向往的晴空,一边往前踏出一步。 这是我一直等待的下坠感。 就这样,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得到死亡。 事件2 有个女人在我耳边笑着。 到了晚上,我又听见那个笑声,在周围一片黑暗之中,只听见像惨叫的凄厉笑声。胸口纠结成团,像是心脏痛快要发作前的感觉,然而那个女人还是笑个不停,不管我躲进被窝,或是塞住耳朵,笑声依然能穿透进来。我实在受不了,只好拿头撞墙壁,鼻血在撞墙后流出、滴在榻榻米上,满是皱纹的手沾染上殷红,好像经血的颜色,也很像那个女人生孩子时,那片流泻到榻榻米上的殷红……想到这儿,我的耳边传来了孩子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而高亢的笑声。继续撞墙后,我听到家人的惨叫声……再叫大声一点呀!把那个讨厌的笑声盖过去吧!可是,那可怕的笑声依旧清晰,不管我的头盖骨被敲击得如何凹陷,笑声依然持续到天亮才肯罢休。 那个女人在我耳边笑着。 女人和小孩一起笑着。 救救我!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命啊! 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 * * 「然后你就跑来求我帮忙?真是不知廉耻的家伙。」 尽管嘴上说得严厉,但茧墨的脸上不见怒意,语气像是背诵台词一般单调。我站在她后面,冷眼看着眼前的情景——太过宽敞的房间往旁边延伸,像是戏里才看得到的布景,不太真实。老人跪在茧墨前面,这名身穿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少女,如女王般睥睨着眼前的老人。 转头一看,色彩灰暗的庭院映入眼帘。 雪花不断地白灰色的天空飘落。 「你忘了自己曾经对我的祖母说过什么了吗?敢骂茧墨家的女人是狐狸精的人,你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我们是妖女或者是鬼的人还比较多。茧墨家不会忘记你骂过我们的话,因为那实在太过分了!」 老人不发一语。茧墨伸手摸着满是头皮屑的白发。 「你倒是说说话呀。」 「……救救我。」 「然后呢?」 「救救我……拜托、拜托了!」 老人的头紧靠在地,茧墨抬起脚回应,黑色洋装下的脚踩上像麻糬般蜷曲着的老人后背,老人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茧墨却看都不看他,以纤细的脚继续践踏着老人,老人的脊椎骨喀叽喀叽地响着。看着这两个人,我发出今天第n次叹息。 天气好冷,能不能快点结束? * * * 「为什么骸骨会笑呢?」 「……啊?」 我拿着刚刚做好的巧克力蛋糕,这么问着,穿着洋装加上白衣的茧墨则躺在沙发上。往下一看,第一次试做的甜点烤焦了。料理一向是我的拿手强项,然而若是在不情愿的心情下做菜,难免会有失败的情况产生。我怀着懊恼与带点自暴自弃的心情,将蛋糕切成小块。这个蛋糕是用茧墨一时兴起买下的烤箱实验的成果,名为「命令」的要求绝对是故意找碴,她可能想让溃疡彻底击垮我的胃。 「小茧,蛋糕烤好了。」 「喔?辛苦辛苦!我是指等了很久的我……呜!好难吃。」 跟我预期中一模一样的台词,茧墨却迅速地吃下这难吃的蛋糕。 「那应该是死人的笑声吧,每天晚上持续笑着,在人耳朵边狂笑……唉,天天听还真是可怕。所谓人的笑声,对听的人来说,如果讨厌笑的人,自然也会讨厌对方的笑声,就像听到野兽的吼叫声一样讨厌。如果不停地听见根本不想听的笑声,的确会让人很想死……热可可装在那个保温瓶,我要两匙砂糖。」 「来了,请用。你如果再不节制一点,早晚会死于糖尿病。还有,我知道巧克力蛋糕很难吃,你就不要勉强吃了。」 「没有巧克力的人生,就好像待在一艘引擎故障的潜水艇中一样苦闷!还有啊,小田桐君,是我请你烤这个蛋糕的,就算难吃也不能不吃呀,我不会做那么过分的事。如果我请你烤蛋糕,最后你端出来的是毒药,那就是做的人的责任;不过如果这个人原本想做的是蛋糕,结果却烤出毒药,那拜托他烤蛋糕的人便应该大方地吃下这块毒药才对。」 也不至于难吃到像毒药吧? 应该不像。 我想拿一块来确认味道,可惜最后一块已经被茧墨吃了。 「我吃完了!对了,小田桐君。你刚才说得没错,死者每天晚上——有时连白天也是——在他耳边笑着,他实在受不了,只好跑来求助。」 「嗯……刚才我也听见他所说的内容,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况呢?」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他听到的笑声好像来自死去的太太与小孩的声音。看他那么害怕的样子,相信一定是想起自己做过些什么事了吧。」 茧墨贼贼地笑了。 讨厌的笑容一如往昔。 「小田桐君,最有趣的不是这件事,毕竟活着的人在睡着时听见死人说话是常见的灵异现象,这种现象多到有人给了它一个专有名词,叫做『梦枕』。老实说,我听类似的事情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不过,这次的事件有两个奇怪之处。」 茧墨静静地伸出手比着,涂成黑色的指甲上画着一只白色蝴蝶。 「他大约在一个月前听见笑声,可是太太与孩子却是一年前死的。」 「……中间有段空白?」 「没错,而且只有左耳听得到笑声,右耳听不到;然后——小田桐君,最有趣的来了喔!」 只见茧墨的嘴向上弯曲,露出虎牙,不祥的预感窜过我的背脊,因为被这个少女当做娱乐来看待的事件通常充满血腥味。 「一个月之前,委托人的左耳被狗整个咬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茧墨愉快地笑着。 在狗儿的胃中消化殆尽的耳朵却接收到死者的笑声。 茧墨又被这奇特的委托给吸引了……这起事件的始末的确是茧墨喜欢的风格,我也做好心理准备,要一起瞠下这次的浑水。不过,她的笑声蓦然停止。 「然后,小田桐君,虽然这样的委托极为少见,我本人也有接受委托的意思……不过啊,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想接的话,马上答应对方不就得了?没人阻止你啊。」 毕竟就算阻止也没用。 我故意这么说,结果茧墨听了皱起眉头。 「是这样的,委托人跟我……正确地说,跟我家人是旧识,若我答应他的委托,家人会有很多意见。」 反正茧墨也不会听我的意见——虽然我打算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眼睛却不自觉地瞪大,背上冷汗直流。 茧墨的家人……好像不太妙。 「被你家知道的话不太好吧?呃……其实我也不太认识你家的人,不过,是不是又跟……」 「倒也没有那么糟糕啦……啊,你是指那点啊?放心,『他』仍处于隐居状态。还有,我的老家不是什么化外魔境,家族中比较奇特的人也只有我跟『他』而已。」 茧墨挥挥手,像是要让我放心,但我完全无法安心,肚子隐隐作痛,那东西从里头踢着我的肚子,用力地踢着,却没有让茧墨察觉。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个逐渐成形的肉块慢慢沉入内脏与内脏之间。 令人厌恶。 「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拜托我,再加上奶奶也过世了好多年……如果这件事与第一代有关就不可能答应他的请托,不过既然只跟奶奶有关就无所谓。何况这不是以我个人的立场来看,以茧墨家的立场来看也完全没问题。」 茧墨猛然站起,朝我伸出手,我很自然地将手机递给她。茧墨的手机是深红色,看上去很像巧克力的颜色。她一边拨号,一边对 着我说话: 「总之,小田桐君——」 「有!」 「——希望你不要拉我喔。」 当时的我不是很懂茧墨为何要这样说。 直到三天后才了解原因。 * * * 「就算这样,你也不用那么过分吧?小茧,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也不想踩那种踩起来一点都不舒服的背啊。」 换句话说,如果好踩就可以乱踩罗? 还是别问出口比较好,万一茧墨点头也很伤脑筋。 茧墨踢着光裸的脚,踩着老人时穿的丝袜已经丢到垃圾桶。榻榻米配上经典的歌德萝莉打扮,看上去怪异得有些凄惨。他们替我们准备的客房宽敞无比,远超过两个人能利用的空间。我差点以为自己来到那种历史久远的日式旅馆……不过,茧墨似乎不打算好好休息。 「小田桐君,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委托,去打个招呼吧!」 「啊?打招呼?这不重要吧,小茧,他到底跟你奶奶有什么过节?我记得曾经听到你们提到狐狸精上身什么的……」 「那也不重要。他的叔叔以前曾经因为某些因素而自焚,这件事恰巧与我奶奶有点关系,只是这样而已。给我一个巧克力球好吗?」 虽然我觉得那件事情应该很重要,不过,一如茧墨所言,对她来说想必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瞧她开心地吃着巧克力球的模样,不见任何心情受到影响的样子。 「好了,走吧。」 茧墨站起身往前走去,我以为她想跟老人的家属打招呼,其实不是。她走回玄关,往庭院走去。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还是踏着积雪,紧跟在后,脚底传来雪地舒服的触感,同时感受到寒冷。庭院里,灰色与雪白相互辉映,构成一幅美妙的风景,但是冰冷的空气直达肺部,冻得令人难受。 「小茧,为什么要到庭院来?」 「我不是说了吗?来打招呼啊!这里有需要先打声招呼的人。」 茧墨走在我前面,一如往常地撑着红色纸伞,堆积的白雪衬出鲜艳而醒目的红,强烈的对比让我立刻联想到血。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当我们走到高大的松树下时,茧墨停下脚步。这棵松树可能是庭院里最吸引人的景点,种植在宽阔的庭园中最明显的位置。茧墨用一种陶醉、像是作梦般的眼神仰望着松树的树枝。 ————————啪叽。 ————————叽! 与纸伞收起来几乎同时,松树的树枝跟着发出声响,不过现实中的树枝根本没有动。然而,我的眼前无声地垂下四只人类的脚;顺着苍白的双腿往上看,只见粪便与尿液掉在泥土上,伸长而充血的头颅无力地摇晃着,最前端的头部彷佛有千斤重似地往一旁歪斜着。也许是极度冰冷的缘故,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人类的肉体。 看着眼前坚硬冰冷的死肉,总觉得好像很重。 我讨厌只会这样想的自己。 我的手很自然地开始找香烟,并在抓紧香烟后问: 「……小茧,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小田桐君,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喔!」 从尸体蹦出来的眼球固定在痛苦的表情;突出的舌头充血、颜色灰蓝,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从尸体的喉咙爬出来一样;雪花积在胀大的脸上,从衣服伸出的手脚正轻微地抖动着。旁边还有一具小一号的尸体,让人目不忍睹。 我不忍心直视被大人逼着上吊自杀的孩子尸体。 还有那痛苦的表情。 「他们是……自杀的?」 「正确地说,应该是『强迫自杀』。你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很可怜呢?看她的表情,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要跟着一起死。这位就是委托我们来的老人——嵯峨雄二郎的第二任妻子,朝子夫人与女儿小秋。听说第一任妻子因病过世,现在的第三任妻子则在第二任妻子死后没多久便入籍。」 茧墨再次撑起纸伞,脸上挂着笑容。 像是喃喃低语的嗓音,听起来竟带有几分娇甜。 「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死者才充满怨恨,恨意甚至出现在现实中。」 ————————叽! ————————叽! 尸体静静地摇晃着,不过当茧墨旋转着纸伞时又忽然消失。 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剩下积雪,松树默默伫立在寂静当中,彷佛从来没发生过任何怪事。 「走吧。虽然说是来打招呼,但是正确来说,应该算是参拜吧,我只是想让你见见她们。之前我在会客室往庭院看时就看到她们,不过你刚才看见的只是过去的影像,也就是所谓的『染』,没什么特别之处。」 茧墨不停地转着红色纸伞。刚才所见便是一件活生生的惨剧所遗留下的痕迹。茧墨像唱歌似地继续说下去。 「哎呀,不过那些笑声究竟是从哪边传来的呢?」 应该是从你的喉咙传出来的吧? 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但还是努力地忍下来。 走在前方的茧墨并没有回头,随即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跟着往纸伞的另一头看过去,只见有个人从头到脚包着挡雪的雨衣站在那里。像是垃圾袋的黑色塑胶布之间,出现了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庞,长长的浏海几乎盖住整张脸,但仔细一看,那人的脸像人偶般端正。 但是对方的长相如何并不是重点。 「你们好!」 这名年约十六岁的少年笑着向我们问好。 他的手上抓着一只乌鸦的尸体。 * * * 「这是我的兴趣。」 他端出热呼呼的绿茶给我们。我的身体正觉得冷,这杯热茶来得正是时候,不过,乌鸦的尸体还在我的脑海里盘旋,让我迟迟不敢伸手拿茶来喝。 这间房子座落在庭院一角,与其他房子不同,是栋西式建筑。房间里开着暖气,铺着木质地板,角落里放着一张折叠式的床与桌子。 还有一整面的柜子,放着许多骨骼标本。 这些标本有地鼠与鱼……微微变色的骨头并排放着。头上有一只伸展着翅膀的乌鸦,还有狗的头盖骨正发出微弱的光芒。 「好惊人的收藏,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啊,不过我不是什么专业人士,然而在实际制作过之后,发现其实没那么困难,要诀就是尽量清除动物的内脏与皮肤,分离所有骨头之后埋进土里。尽管方法很简单,但只要经过一定的时间就能够拿到很干净的骨头。要注意不能太早拿出来,否则上头的肌肉还没腐化就糟糕了……鱼的话呢,除了埋在土里,还可以泡在福马林里,只要将鱼固定在活着时的样子,就能变成很漂亮的标本。」 少年爽则地笑着,与邋遢的外表不同,他的个性似乎不难相处。我不理会因标本而莫名亢奋的两人,迳自盯着茶杯看。 「啊,小田桐先生,请喝茶。不用担心,那杯茶是洗过手才泡的。」 「我没担心啊,只是口还不渴才没喝的,您毋须顾虑我。」 「哈哈哈!直说无妨,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毕竟是抓过尸体的手泡出来的茶,难免会有点在意。但是基于礼貌,我依旧得端茶给客人喝,所以还是泡了茶罗!」 少年不怀好意地笑着。总觉得他对我说话的口气比对茧墨说话时来得轻浮,有种被轻视的感觉。为了不让他继续这个话题,我伸手端起茶杯,热烫的液体烧炙冻僵的喉咙。看见我一口气 喝完这杯茶,少年不禁瞪大双眼。 「没想到你是如此好战的人啊……对了,小田桐先生,你不用对我使用敬语,那么客气的口吻一点都不适合你喔!小田桐先生,可能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总觉得你强迫自己说话客气呢。」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明知应该若无其事地带过就好,我却连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茧墨也曾经说过一样的话。 『「在下」……小田桐君,这样说话一点都不像你喔。』 她一边转着纸伞,一边淡淡地说着。当时我是怎么回她的?见我不自觉地紧闭双唇,茧墨笑了,难得她会注意到气氛不对劲。她对少年说: 「话说回来,你的说明让我获益良多,谢谢。你是……嵯峨雄介君吗?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好啊……是不是想问有关我爸爸耳朵的事情?」 「咦?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啊?虽然不该这样说,但是你应该会觉得我们是可疑人物才对吧?还是你父亲已经告诉你有关我的事情?」 我很想说——真正可疑的人只有茧墨一个人。 雄介老实地点了点头。 「爸爸已经告诉过我这件事。知道茧墨家的小姐要来之后,全家上下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听说你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看见死去的人,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可以向人下咒,或是解除诅咒之类的。但我认为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那个人咎由自取。你知道吗?那个人曾经对我说了不少你们家的坏话。」 「的确如此,说我们是『狐狸精』什么的。」 虽说茧墨家并非化外魔境,但雄介的口吻听起来完全就是把茧墨家的人当妖魔。茧墨不理会我故意半阖着眼的怪表情,吃吃地笑了。 「我也听说了你奶奶的事情喔!好像是我父亲的伯父的女儿突然自杀之后,家中的亲戚们陆续病死或是发生其他怪事,所以我们就请你奶奶来帮忙……最后她阻止了怪事继续发生,父亲的伯父却引火自焚而死……接着,你奶奶说——」 雄介嘴角微扬。 像是开心得不自觉微笑的表情。 「『谁叫他要烧灼亲生女儿的手,会烧死也是应该的。』」 诅咒就像是双面刃,诅咒别人的同时也会伤害自己。 『杀了一个沉睡中的人,其下场就是死于沉睡之中。』 脑海里又响起曾经听过的台词,我突然觉得茶喝起来好苦、好涩。 「哈哈哈!干脆请你们把我爸爸也烧死算了。」 雄介开玩笑地说着,不过,看得出他眼里藏着很认真的光芒;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其实他正偷偷地打量着茧墨。 眼光像是要确认茧墨的价值一样。 「抱歉,我没办法帮你,接受委托要看先后顺序,所以我不得不拒绝你。」 「真可惜……不,应该说是运气不好。」 「别这么说,我们能偶遇也算是运气的一种呢!帮不上你的忙,我也觉得很可惜。」 茧墨干脆地回答,并顺手拿起带在身上吃的巧克力往嘴里放,鲜红的嘴唇咬碎冰冷的巧克力,发出一种像是啃咬骨头的声音。 「你也觉得有人恨你父亲?」 茧墨问,我又回想起那两具随风摇曳的吊死尸。 凄惨的死亡现场充满怨恨与痛苦。 雄介很快地说: 「是啊,一定有人很恨他,那个男人活该被诅咒而死。他现在不是怕得要命吗?其实只要想想自己干过什么好事,他就应该知道为何会被人诅咒。」 听起来满是嫌恶的语气。雄介继续说着: 「朝子阿姨人不坏,虽然年纪太轻让我有点担心,不过她很努力地要跟我打成一片;小秋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她根本不应该死……都是那家伙的错!我爸爸根本没有资格活下去。」 接下来的故事漫长而单纯,是某个男人的差劲人生故事—— 雄介的父亲就是嵯峨雄二郎,雄介花了不少时间告诉我们他父亲有多么地恶劣。雄介的母亲是元配,等于是被雄二郎亲手杀害;他的母亲原本就体弱多病,又因身心疲劳的打击而病倒。然而之后雄二郎并未得到教训,利用金钱,逼迫年轻的朝子嫁给自己,最后竟然对朝子使用暴力并酗酒,同时不断出轨。朝子受不了这一切,于是带着小秋上吊自杀。 这样的情节到处可见,并不稀奇。然而,对当事人来说,这样稀松平常的悲剧却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痛苦到必须带着年幼的女儿上吊。 「在耳边不断听到笑声,算是他应得的处罚……他应该得到更严厉的惩罚才对!」 面带笑容的雄介瞳孔放大。 我知道那是什么。 只有陷入病态的人才有那样奇特的瞳孔。 「不过,你父亲已经被逼到有点走投无路了,无助到甚至要求助于曾经被他瞧不起的茧墨家女儿。如果他就这样被逼疯,你要怎么办?」 雄介弯起嘴唇。 露出的牙齿很像那些装饰用的标本。 「我会在那家伙发疯之后,在他耳边嘲笑他。」 * * * 「好像有点疯狂。」 「小田桐君,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刚才嵯峨雄介的样子啊。」 「不见得吧,他那样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从某个角度来看,『希望讨厌的人不幸』算是一种很健康的反应。」 茧墨塞了一颗松露巧克力到嘴里。与雄介分开后,我们回到房间,准备吃晚餐,但茧墨没吃,明明澡都洗好了,却不停地吃着糖果。 「小田桐君,如果不到那种能任意杀人的程度,怎么算得上是疯狂呢。」 也许茧墨说得没错,毕竟在脑子里想像算不上犯罪。就连我的脑内现在也想着「要是能回家,泡个热水澡该有多好」,很想赶快忘记浮现在脑海中的死尸模样。 「这里的浴室泡起来也很棒喔!还是说……你不喜欢桧木浴缸?」 「小茧,请不要任意读取别人心里的想法好吗?」 「唔……真不懂呀,你怎么会这么爱你住的地方?」 茧墨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迳自躺了下去,即使白皙的大腿整个暴露在外也不甚在意。 「如果想离开我的话,你大可以跳上电车离开这里喔。」 要是能这样做,我才不会这么困扰,如果肚子里没有东西,我老早就逃之天天了。 就是因为没办法逃离,所以我才会继续待在这里。 「已经是晚上了,小田桐君,已经是晚上罗!」 茧墨像在唱歌似地说着,然后跳了起来,一脸开心地看着天花板。 「等一下就可以见识到害怕死者声音的人会出现什么疯癫状态了。」 不知想像了什么画面,只见茧墨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那种状似天真无邪的模样让我有点想吐。 * * * 男人的哀号画破黑暗。 同时,我踢开棉被,从浅眠中醒来并站起身——幸好我早有准备,刻意穿着西装睡觉——我想叫醒茧墨,她却已经醒来了。 「我也听见了……原来如此,真是好听的叫声呢。」 我的双眼慢慢习惯黑暗。茧墨的声音清楚而明了,听起来不像是没睡醒的声音。一想到她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我正想问她会不会冷,眼睛却忍不住瞪大。 「——————什么呀?」 有如被人重击一拳般,我的头受到不小的冲击,因为茧墨竟然穿着贵族千金小姐常穿的那种蕾丝睡衣,看起来好像非常 冷,不过她似乎不这么觉得。 但是,这不是重点。 茧墨头上戴着有毛线球的帽子,做成猫咪形状的毛线球有着圆滚滚的眼珠,随着茧墨的动作晃动着。 为什么要加这种装饰啊! 「呃、那个……小茧……」 「走吧,小田桐君。」 「不是啦,出发前我想说……」 「快走,不快一点的话,会看漏某些重要片段喔。」 不,我想无论如何,应该都看不到比眼前景象更有趣的东西吧。 ……与其说是有趣,不如用「恐怖」来形容,比较正确。 我吞下想说的话,跟在茧墨身后出发。昏暗的走廊寒风刺骨,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色的雾。远方持续传来苦闷的声音,同时混杂着殴打头部的声音,「咚咚」的坚硬声响里还夹杂着「啪哒」的水声。 是血的声音。 ——让他发狂而死吧! 我想起雄介的笑容。 「在这里!」 茧墨用力拉开纸门,只见雄二郎就在房间里。这名身穿睡袍的老人正以手搔抓着土墙,指尖像是按压在磨泥板般磨去了血肉。然而老人不打算停手,即使滴落的血液濡湿了榻榻米,他的手还是继续抓,彷佛想抓破这片墙壁一般。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二郎无力地蹲坐下去,接着突然开始搔抓起自己的脸部——失去了耳壳并包扎着纱布的左耳。他毫不迟疑地抓伤曾经有过耳朵的位置。喀哩喀哩、喀哩喀哩,血肉被挖出,鲜血四处滴落。佣人与一名艳丽的女性拚命地阻止老人,这名女性很可能就是第三任妻子。过了一会儿,像是主治医师的男人冲了进来,绑住老人的双手。 「原谅我、原谅我吧!朝子,朝子————!」 老人扭动身躯哀求着。在他恳求时,字句之间似乎混入了其他的声音。 是一道女人的声音。 是声调极尖的笑声。 没多想的我转身看向后方,然而,庭院里只有皑皑白雪,没有任何反应。 纯净的雪白场景,看上去竟有些明亮。 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央,一排足迹自远方延伸到他站立之处。 雄介嘴角上扬,开心地笑着。 他在庭院中欣赏着受尽折磨的老人。 ————————叽。 我的脑中浮现吊死尸体摇晃时的声响。 视线倏地摇晃起来。当我正觉得不妙时,双腿跟着失去力气,肚子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生理上的疼痛与外伤不同,也是原本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的痛法。 简单来说——很像阵痛的感觉。 茧墨喜欢的委托,恰巧也是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所爱的委托,打从它在那个夏天短暂地出来之后,便持续活化。我听到嘴巴咀嚼的声音,肚子里的东西彷佛在吃些什么,也许正大快朵颐着人的思念或记忆吧。 真讨厌。 安分点行不行? 我抱着肚腹滚倒在地,坚硬的地板像冰块一样。 好冷。 「——————小田桐君?」 远方传来茧墨的声音。看着她模糊的身影,我努力地想开口说话。 (住手——————我不想让你看见脆弱的样子。) 我宁愿让你嘲笑我没用。 (到此为止。) 我的意识突然啪地突然切断了。 * * * 喀嚓、喀嚓、喀嚓。 有人靠近雪地中那具黑色的野兽尸体。他手持利刃,以媲美机械的速度描绘出锐利的轨迹,血液随着刀子的轨迹喷散出来,融蚀积雪。没多久,那个人开始探索着被切开的野兽肚腹,并在挑选后拉扯出血红色的内脏,接着由上而下地纵切开还在跳动的内脏,于是内脏装载的东西就这么嚏啦地掉落在雪地中。 视线忽然又翻转起来。 就像茧墨旋转着纸伞一样,整个视野消融在一片殷红之中。 少年端坐在房间一角,脸色苍白的他抱着屈起的双腿。外头蝉儿呜叫着,浓厚的阴影反映出少年脸上残留着的绝望,他的手掌上有不少像是被人捏了无数次而造成的瘀青。 三周前,他的母亲死了。 从那天起,这些瘀青才开始一点点地好转。 少年的脸宛若冻结一般,端正的五官并未随着年岁增长而改变多少。 他是小时候的雄介。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雄介好像从来没提过死去的母亲。 他的感情排山倒海而来。母亲一直将压力发泄在雄介身上,她死后所带来的放松感,还有被父亲冷落的母亲到死都不曾关心过自己的绝望——雄介所拥有的两种情绪强烈地袭击我的胸口,也是肚子里的东西狼吞虎咽的、活生生的感情。 住手!不要让我看下去,也别再让我感受这一切! 胃部翻搅着。我按压着嘴巴,一点都不想知道别人的情绪,不想施予同情,更不想与对方通合一气。 因为,那样做,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处。 忽然有人来到少年面前,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女性注视着他。见少年缓缓地抬起头,女性的表情因紧张而紧绷着。她问少年: 「你是……雄介吧?」 女性为了配合少年的视线而蹲下 然后,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 「初次见面,我是朝子。」 少年圆睁双眼。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静止。接着,女性绽放出一朵笑容。 他听见蝉的叫声。在夏日强烈的阳光下,女性的笑容显得灿烂而美丽。 而这名女性在几年后上吊自杀。 「你能理解吗?」 背后有人说话。眼前的景象冻结成一幅美丽的画。 「你懂吗?」 懂不懂这份绝望呢?憎恨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喔。 肚子好痛,但我还是打起精神强站起来,将手从肚子滑向胸口,却找不到香烟,没办法借助尼古丁的力量。 我只回答: 「——————知道又如何?我无法承受这些。」 * * * 「……小田……桐……小田桐君。」 我听到这声呼唤而清醒过来,积在眼眶的泪水顺势滑下。我发现自己回到房间,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以眼神询问茧墨「发生了什么事」。 「雄二郎已经冷静下来,医生也替你诊断过了。」 我点点头,对自己丑态尽出感到懊恼,也恨自己造成大家的麻烦。然而尽管硬撑着想坐起来,肚子却一阵狂痛,疼痛传到大脑,我忍不住想弯着身体。刚才接受到的所有情感成了我的情绪,在脑中不断流窜。 悲伤痛苦寂寞想杀了他! 为什么那个人会死我要杀了他! 「——小田桐君。」 茧墨语气沉稳地开口说,这时的她已经换回平常的衣裳了。 「希望我拯救你吗?」 茧墨露出微笑。 她用圣母般的表情望着我。 「如果你希望我救你,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真是极度甜美的诱惑,我差点就点头了。我试着移动嘴巴的肌肉,挤出一抹笑容,不管笑得好不好看,至少也算是面带微笑。 「——————不用了。」 我已经欠了她一个很大的人情,求她帮我只会让积欠的人情如银行欠息般越滚越多,要是再让她帮忙,其实 跟依赖毒品没两样。 越依赖就越像个废人。 「小茧,我不需要帮忙。」 听了我的回答,茧墨满足地笑了: 「是吗?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的眼皮随着茧墨温柔的语气而阖上,因疼痛的缓和而迅速涌上的睡意模糊了我的意识,像是催眠曲般的甜美嗓音回荡在耳边。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好像一直是这样。 不管我在哪里醒来,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少女。 * * * 与昨晚的喧闹完全相反,到了早晨,一切是如此宁静,眩目的朝阳射进房内。我坐起身,昨天的痛苦完全消失,像是作了一场梦。我因安心而打了一个呵欠,接着正好与坐在床边的茧墨四目交接。 她静静地微笑着。 我突然感到气氛有些尴尬。 「已经早上了喔,小田桐君。」 「是啊……」 我忍不住别过脸。茧墨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你被雄二郎的样子吓到了吧?不过昨晚算是颇有收获,也听到了传说中的可怕笑声。」 那个笑声夹杂着尖叫声。我试着回想昨晚所见的凄惨场面,同时差点想起曾经体验到的各种情绪。我慌忙地推开这些记忆,结果猫咪造型的毛线球突然跃入眼帘。 什么鬼东西啊…… 「小田桐君,怎么了?」 「…………没什么。」 「真的?我想再次强调这点——我对人家提出的问题,并不会生气或觉得麻烦喔!如果你有疑问,欢迎随时提出,我想回答的话就会回答你。」 换句话说,如果问到茧墨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也就得不到答案。 ——为什么要戴那种东西? 这个问题涌到差不多接近喉咙的位置,又被我硬吞了下去,因为万一这个问题正好是茧墨不想回答的问题,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对了,小茧,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我们来这里已经过了一天喔。」 「嗯,我看出不少端倪喔!不过,线索还不足,所以我们来拼凑出其他部分吧,小田桐君。」 茧墨站了起来,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在她的腰上摇晃着,今天的造型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她抓起红色纸伞,说: 「来问问那只耳朵被狗吞下肚子时的状况吧!」 * * * 「嗯,我当时真的被吓到了。」 雄二郎的第三任妻子——绫音高雅地说着,略施薄粉的脸意外地艳丽,姣好的外型与丰满的身材让人目不转睛,一看就觉得是那种男人会垂涎的女人。尽管丈夫的耳朵被狗吃掉算是严重的意外,她的口气仍然平淡。房间里满是现代风的时装,仔细一看,这些衣服全是名牌货。 当我们问她雄二郎状况如何时,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并回答: 没办法,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的。 她似乎把雄二郎的所有奇怪行为都当做是得了老人痴呆的结果,所以才能如此镇静地面对茧墨的提问。感觉上,她似乎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意见,并压抑自我,不过这个做法让人觉得她一直在愚弄别人。 这个女人恐怕是因为看雄二郎再活也活不到几年,才会答应嫁给他的。 结婚后只要忍耐几年就可以解脱……看样子,她并不会像朝子一样上吊自杀,我觉得自己的判断十分正确。「希望讨厌的人不幸」——原来如此,这个女人的心理状态算是很健康的。 至少比那种隐忍一切、最后崩溃上吊自杀的人来得健康。 「那只狗是附近一位姓田代的邻居养的,是一只很凶恶的狗,田代先生将它关在笼子里养着。但后来田代先生过世了,只留下那只狗,田代先生的家人也不愿意处理,打算叫卫生所的人来。然后,我先生说好像满有趣的,想看看那只狗,想说可以养它,好防止小偷跑进家里。」 「防止小偷?」 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雄介曾经说过「家里之前养的狗被朝子杀了」,因为雄二郎常常让那只狗咬朝子的脚。 朝子拿着染了血的球棒,站在狗屋前,狗就这么倒在一旁,头被敲裂、脑浆喷得到处都是。穿着凉鞋的朝子不停践踏着那些四散的脑浆……啪嚓啪嚓啪嚓!当我一走近,她便说:「啊啊,是小雄啊!我终于杀死它了,只要这只臭狗死就没事了……这样一来,痛苦的回忆也减少了喔!」 我告诉大家那只狗是我杀的。狗被杀死之后的几天,朝子阿姨便上吊自杀了。我当时真应该拿起那支球棒把我爸杀掉的!直到现在,我依然这样觉得。 「没错,为了防止小偷。没想到结果竟然是他的耳朵被那只狗咬掉。」 因为来到陌生的地方而兴奋异常的狗儿咬断绳索,咬上了在一旁观看的雄二郎。绫音说着说着,竟吃吃地笑了起来。 「然后雄介刺杀咬人之后想逃跑的狗。他从口袋里拿出蝴蝶刀,一切发生得很快,不过最后被刺伤的狗依然奋力地逃跑。结果……狗的尸体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狗的尸体消失了?」 茧墨问道,绫音点点头。 「嗯,到处找都找不到,只找到血迹,却找不到狗的尸体。过没多久,雄二郎就说他听见奇怪的笑声,我猜应该是耳朵被狗咬走,让他受到不小的打击才出现幻听,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绫音的嘴角嘲讽地上扬,茧墨则陷入沉思。我比较意外的不是「狗的尸体失踪」这件事,而是「雄介刺杀了想逃走的狗」。照理来说,他应该很感激那只狗咬去了父亲的耳朵才是,怎么会刺伤它?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帮忙。」 说完,茧墨站起来,打算离开,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又返回房间,然后随口问道: 「对了,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朝子小姐与小秋的尸体被发现时,她们的头颅都在吗?」 * * * 浓稠的血之海不断地蔓延开来。 鲜红的液体从榻榻米一涌而出,像是忽然出现沼泽一样,满溢的鲜血延伸到茧墨穿着丝袜的脚边。虽然闻不到类似铁锈的血腥味,这样的景象依然强烈而鲜明。 穿着像丧服的歌德萝莉风洋装伫立在血之海。 红色纸伞旋转着,画出浑圆的影子。 几块被细细分解开的尸块出现在茧墨面前,看得出是大人与小孩的尸体。两人份的尸体被分解,散布在四周,内脏被拉出来,按照各个部位摆放着。定睛一瞧,尸块群中明显地少了某些部位——手、脚、肋骨,还有头都被拿走,彷佛尸体从来没有过这些部位。 ————————啪。 茧墨收起纸伞,影像随之消失。 地上又变回几近全新的榻榻米,曾经是客房的房间重新恢复到原先的沉默。这间面向檐廊的房间离庭院很近,只要凝神眺望,好像便能看见那些吊死的尸体。 「——————原来如此。」 「小茧,刚才看到的影像是……?」 「那是过去的影像,也是骇人听闻的杀人现场,凄惨的场景就这样深深烙印在这里,即使换过榻榻米也无法抹灭它,我只是把影像叫出来而已。真是……惨不忍睹的一幕啊。」 茧墨的语调依然平淡。她以纤细的手轻抚着干燥的榻榻米,总觉得雪白的指尖好像泛起一丝血红。 过去的影像逼真鲜活……还有那些被肢解的尸块。 全都是实际发生在这间房间的影像。 「发现朝子小姐与小秋的 尸体后,他们马上将她们两人搬到这里。害怕丑闻公诸于世的雄二郎没有报警,也没有送她们到医院,只找了熟识的医生过来。确定她们死亡后,得知死讯的雄介突然肢解了这两具尸体——当然,他是趁家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做的——他肢解尸体的手法相当纯熟。然后,有几个部位不见了。」 ——我也是之后才听说这件事的,雄介的头脑有些不正常呢。虽然他现在住在另外的地方,不过我多少还是觉得害怕啊。 绫音的声音重现耳畔。不过,最奇怪的是—— 「我问过雄二郎,但是他什么也不肯说。虽然雄二郎想跟儿子断绝父子关系,但雄介要胁说『要是想赶我出家门,我会将朝子自杀的事告诉别人』,最后的结果就是雄介搬到庭院另一头,与我们分开生活。」 「没有找到尸体的某些部分,他们却不打算深究啊……」 「没错,正确来说,雄介触犯了损坏尸体的罪行,雄二郎却没有将儿子移送法办。」 即使害怕儿子肢解尸体的怪异行为,他却不认为儿子应该因此被问罪。不知道是害怕家丑外扬,抑或是担心这件事替家族留下污点。但我觉得理由或许很单纯—— 因为被拉出的是朝子的内脏,自己的肚子并不会痛。 所以他才没有谴责雄介的行为。 这样丑陋的想法让人作呕。 「呵呵,那么丢在这里的骸骨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 茧墨站起身,漆黑的眼眸盯着过往曾经摆放着尸块的地方。 「唱歌的骷髅啊……」 她喃喃自语着。骸骨、骷髅头——从头部被切下的骨头。 骷髅头会唱歌? 「咦……你不知道啊?小田桐君,这是很有名的民间传说喔!虽然有不少版本,但共通点就是骷髅头找杀害自己的人报仇。某个骷髅头跟杀了自己的男人说,只要自己唱歌就能赚取金钱,男人听了,便很开心地带这颗骷髅头回家。但是,骷髅头在将军面前并未照着男人命令地开口唱歌,于是将军便杀了这个说谎的男人。男人死后,骷髅头大仇得报,欢欣地唱起歌。」 即使血肉腐朽,怨念与执着依然残留。 这两种情绪让原本无法行动的骷髅头有了生命。 「就算死了,只要还有怨念,骷髅头就能唱歌,也能发出笑声。」 茧墨嘴角微弯,露出笑容,接着转身并迈开脚步。 「呵呵,被切下的耳朵明明已经离开身体,却还……该出发罗,小田桐君。」 「要去哪里?」 「那还用说吗?」 红色的纸伞跃入眼帘,再度被展开的纸伞被茧墨放在盾上。 「来会会骷髅头吧。」 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红色的纸伞横跨过依旧雪白的庭院,听起来颇舒服的沙沙脚步声响起。然后—— 「可以让我听听那个笑声吗?」 雄介略显惊讶,随即微笑着替我们打开门。 * * * 「老人家,我已经找到让你发狂的东西是什么了。」 茧墨气势惊人地拉开纸门,这样告诉雄二郎,我与雄介也跟着鱼贯进入房间。雄二郎一脸憔悴地躺卧在被窝中,不过在见到茧墨之后,他立刻从被窝坐起身。 「喔……已经找到了?」 雄二郎有气无力地说着,衰弱的语气让我替他感到难过。我斜眼瞄了一下雄介拿着的箱子——这个箱子是塑胶材质,内侧贴上报纸,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像是某种小动物在里头爬来爬去的声音。然而,雄二郎对此一点也不在意。 雄介拿着箱子,邪邪地笑着。 「有件事要先向你说明。老人家,你的耳朵并没有消失在这个世界,有个人把被动物吃下肚子的耳朵拿了出来,被妥善保存着的耳朵向你传送了奇怪的笑声——整个状况大概就是这样。」 茧墨指着背后的箱子,拿着箱子的雄介点了点头,然后面带微笑地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雄二郎的呼吸为之一窒,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们看到一片白色的耳朵装在满是福马林液的瓶子里,被咬下的耳朵在液体中像片棉絮般轻轻飘动着,旁边的两块骸骨则像是包围着耳朵般被摆放,一大一小,是人类的头骨标本。 当雄二郎惨叫的同时,头骨会发出女人的笑声。 咿嘻嘻嘻、咿嘻嘻嘻。 我塞住耳朵,不想听到雄二郎的惨叫与笑声。 即使是他人的低级嗜好,也希望能适可而止。 * * * 「是啊,我割开了那只狗的肚子喔!我追上那只快死掉的狗,将它整个反转过来,在它断气前开膛剖肚。画开仍在蠕动的胃时,爸爸的耳朵就泡在胃酸、血液与一团恶心的物体之中。我将那只耳朵泡在福马林中保存,并将狗的尸体埋进土里。朝子与小秋的骸骨开始说话则在更早之前,说话的声音并不如传说故事中所叙述的那样清晰,只能发出单音或是笑声。我很想让爸爸亲耳听听这些骸骨发出的声音,却又怕万一他见到这些骸骨,会做出对它们不利的事。但是,难得它们会发出笑声,就这样放着实在好可惜,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烦恼了很久呢!结果刚好在这时候取得了这只耳朵。嗯……要是能见到爸爸发疯的模样,一定有趣极了,搞不好我会笑到死吧。不过,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雄介倏地张大双眼。 他的故事漫长而单纯。 跟他父亲的人生故事一样。 朝子与小秋死了之后,雄介从遗体上取走骨头,据说是为了从内脏中取出肋骨与骨盆,才会拉出那些内脏,并在当场挖出眼球与鼻子、尽量刮除所有皮肤与肌肉之后才拿走头盖骨。由于这些工程十分繁复,雄介告诉要好的佣人,说是想静静地向死去的人告别,支开了其他人而争取到充裕的时间,并趁这段时间好整以暇地取出骨头,全部带走。 目的是为了保存这些骨头。 当做与珍爱家人的回忆。 不过,当骨头埋在土中并制成标本之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骸骨们开始说话。 听到雄介的疑问,茧墨耸了耸肩膀。 「任谁听到是你带走遗体的头颅,都能猜到。你房间里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狗的头盖骨,对吧?你曾经说过『之前养的狗被打破了头』,所以我猜架子上的头盖骨应该是第二只狗的。还有,昨天晚上,我们听到了应该只有你父亲才能听见的诡异笑声。」 我回想起昨晚那混杂着尖叫的高亢笑声,回头一看,只见雄介站在白雪覆盖着的庭院。 昨晚听见的笑声是真实地传入耳朵的声音。 「那个笑声是从一个被打开、而且稍微有距离的地方传过来的。你打开住处的门,然后过来这里观赏父亲痛苦的样子,就在那个时候,我们也听见了笑声。」 「原来如此。」 雄介似乎明白茧墨做出正确推论的理由,咧嘴一笑,依然冷静如常。他低头看着箱子,并伸出手抚摸着小骷髅头,像是摸着心爱的妹妹一样,小骷髅头因此喀哒喀哒地咬合着牙齿,像是打从心底开心的模样。 「对了,有个问题想问你。」 茧墨认真地问着,雄介歪着头。 「想问什么?」 「头骨会说话,是因为累积在它们之内的怨念而致,并不奇怪,问题是雄二郎的耳朵并没有任何怨念。一般来说,当耳朵被切下,那只耳朵就只是一块血肉,没办法将声音传达给原主人。照理来说,不可能只把耳朵泡在福马林就能让它起作用,跟死鱼能永远完美地存放是不同的状况。 」 茧墨漆黑的双眸此时像只猫儿似地眯起,总是满不在乎的语气明显地带有冰冷迫人的气息。 「你是怎么办到的?」 质问的语音刚落,雄介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关于这点,我等一下再回答你。你们想让我爸爸看这个东西吧?拿去给他看吧!」 「……真的要拿给他看?」 本想安静地待在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雄介则耸耸肩膀。 「没差,因为事情的演变越来越无聊,把这个拿去给我爸爸看想必很有趣。」 接着,雄介咧嘴一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个骷髅头。 『希望讨厌的人不幸』 小茧,这样想的人真的正常吗? 我想问,但眼前的少女仍然紧闭双唇。 「啊啊!啊啊——————!」 雄二郎在被窝中后退着,雄介却拿着箱子,笑着逼近不停惨叫的老人。失去血色的耳朵不断摇晃,一旁的骷髅头大声笑着,笑声中夹杂牙齿咬合的响声。 有高尖的女人笑声,也有天真的孩子笑声。 「老爸,你真是的,不用这么害怕吧?」 笑声中同时加入了少年的说话声。 「这、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老爸,你在说什么?这是朝子阿姨跟小秋啊,你看清楚点。你看,她们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喔。」 咿嘻嘻嘻、咿嘻嘻嘻。 骷髅头附和着雄介,再度扬起笑声,雄二郎圆睁双眼,继续后退着。雄介跟着父亲,小心地捧出箱中的骷髅头,推到老人面前。老人惊叫并掩住面孔,然而雄介依然不肯罢休,执拗地将头骨贴在父亲脸上磨蹭着。 茧墨别过头,没有兴致继续看这丑陋的画面。 「既然已经查明原因,我们也该走了。」 冷淡地说完之后,茧墨转身就走。雄二郎惊诧地看着她并大喊: 「茧、茧墨小姐!」 雄二郎语带恳求地喊着茧墨,她只得转身回应。 「你的委托内容是找出笑声的来源,如今这笑声的来源已经出现在你眼前。她们不会咬人,你应该能对付她们的,不是吗?」 你还有一双手,至于骸骨,又没办法自由行动。 听到茧墨的话,雄二郎的脸颊开始颤抖,并直直地盯着骷髅,接着忽然心生恐惧地抓住雄介的手。 「雄介,把骷髅头给我!我要把它打碎!」 雄介略显吃惊,接着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若无其事地说: 「可以给你,不过——你会死喔。」 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氛。 恶意慢慢地渗透进来,呼吸困难到让雄二郎忍不住抓住衣领,冷汗也自背脊流下。他瞪大眼睛,说: 「你……刚刚说什么?」 声音像是挤压出来的一样。 雄介天真地歪着头回答: 「老爸,你想打破朝子阿姨与小秋的头骨也行,但是,如果你真敢那样做,我会敲破你的头。」 「你、你敢?杀了我你也逃不了的!」 「嗯,我知道警察会逮捕我,可是,那又怎样?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出来,穷尽一辈子的时间想办法敲破你的头颅。如果你想再次杀害朝子阿姨与小秋,我会杀了你。我留在这个家都是为了向你报仇,为了让你听见这些笑声而隐忍着,一旦警察抓了我,就没人能好好照顾她们的头骨。要是你不愿意忍受这些笑声,我可以杀掉你——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很乐意地杀了你喔!」 雄介说话的口吻出奇地平淡,因为他不是在威胁雄二郎,而是阐述一项早已决定好的事实。过了几秒,雄二郎的全身开始颤抖,流出的眼泪沾湿了满是皱纹的老脸。 他一定很清楚,清楚到像是脖子被人套上绳圈一样。 ——这世上已经没有容身之处的那种绝望。 雄介笑着拍打着父亲的肩膀,说: 「所以罗,只是一些笑声而已,你就忍一人吧!」 好吗?雄介歪着头,哈哈大笑着。 骷髅也跟着雄介笑着,女人、小孩与少年三种笑声此起彼落。 就像是极为和乐的三人家庭,彼此笑得开怀畅快。 * * * 我与茧墨踏着雪前进,逐渐远离的房子里传出笑声与悲痛的嚎哭声。我紧跟着眼前的红色纸伞,想尽快远离他们。纸伞反射着透明的阳光,耀眼刺目,庭院依旧雪白一片,但天空已经放晴,微微的温暖熨着冻僵的肌肤。 雪已经停了,空气仍然冰冷而沉重。 有脚步声忽然靠近。我们一回头,只见雄介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后面。 「太好了,总算赶上了!对不起,我爸爸没办法来送你们。」 「没关系,他不需要来送我们。」 看刚才的状况,雄二郎想必不可能出来。但雄介还是再度道谢,并在慎重地道歉后继续说道: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们,因为刚刚没机会说——是关于我爸爸的耳朵。」 被切下之后,仍继续接收声音的耳朵,连结着本人的死肉。茧墨倏地眯起双眼。 「那个方法是我打电话问朋友问到的,也是他教我要特别保管好骷髅头。我告诉他,朝子阿姨死后,我取下了骨头。然后他就说『如果死者的怨念依旧存在,总有一天会开口唱歌,你只要等到那一天到来就可以报仇,你们三个人一定能再度欢笑』。跟他谈完没多久,我就得到了那只耳朵。」 「你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茧墨询问的语气出奇地平静,雄介也跟着压低声音。 ——彷佛觉得不该用太过轻松的语气说出那个朋友的名字一样。 「茧墨日斗」 我不禁瞪大眼睛,好像有人打我一拳那样开始晕眩,肚子跟着绞痛起来,疼痛从腹部的正中央蔓延扩散。我按压着肚腹,并看着眼前人物的背影。 「——————是你的哥哥。」 隐藏在红色纸伞下的人并没有答腔。 我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融雪崩解的声响。 事件3 爱上王子的人鱼公主来到巫婆的家。她以美妙的声音做交换,挨了一瓶能将尾鳍变为人类双脚的魔法药水。巫婆是这么说的: 「如果王子娶了其他女孩,你会化为一堆泡沫而消失。」 公主依然完成了交易,前往王子身边。 「真是凄美的爱情故事……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个关于契约的故事。为了让药水的效力永远有效,必须得到『王子的爱』;如果没有完成契约所列出的条件,那么喝下的药水将成为毒药。我这样说,你听懂了吗,小田桐君?」 茧墨从绘本中抬起头,像魔女般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双颊却如火般绋红。 「在这个故事中,『爱』并不需要成为目的。」 假设人鱼公主说谎,她根本不爱王子,但是,只要她对人类世界还抱有憧憬,这个故事依然会发生。「王子的爱」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就算公主想要的只有「永远不会消失的人类双脚」,故事的发展还是会和现在一样……搞不好公主真的是这样想呢! 不管是不是都不重要。 「你感冒了,不要再发表这些五四三的言论,乖乖躺下睡觉好吗?」 「连这种绘本都拿来看了,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无聊了吧?看完这本书,我有的书算是都看完了。你知道吗?那个有名的侦探——福尔摩斯为了排遗无聊,有使用古柯硷的习惯,所以,小田桐君,在我成为废人之前,快帮忙找一些比毒品更好的消遗给我,这算是你身为助手的义务喔!」 「真不巧,我忙着照顾病人……还有,不要等到这种时候才把我当助手,好吗?」 你平常根本把我当奴隶。 我露出笑容说。茧墨在床上踢了一脚,以示抗议,结果导致床边的书如雪崩般整个滑落,可惜感冒的人没资格发言。根据我的理论,平稳的时间比地球的地位还重要,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强迫她在不能乱动的这段期间领悟这个道理。 嗯,通常大家叫这样的做法为「洗脑」。 我走到厨房,看着炉上的锅子,锅子里煮着的粥恰到好处。我打进一颗鸡蛋,试了味道,半熟的鸡蛋完美地融化在舌尖。尽管做甜点不是我的强项,但料理可不同。 首先要让茧墨吃一些巧克力以外的食物。 「小茧,粥煮好了。」 「我不想吃。小田桐君,你想想看,体弱的时候怎么可能吃下原本就讨厌的食物?如果要我吃巧克力以外的食物,我会死掉喔。」 那就死吧! 虽然很想笑着这样回答,但我还是忍住了。我瞪着茧墨,她则钻进被窝里。帽子上的毛线球摇晃着,两只兔子的红眼睛闪闪发光。 这次的兔子比之前的猫咪还夸张。我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茧墨终于再度露脸。 「……为什么要盯着我看?我不会真的去死,放心吧,不用在这里盯着我。我不喜欢在生病的时候被人这样观察,这算是生物的本能吧?」 「啊……好,我走就是了。」 我很自然地转身想离开,但又不能不想办法让她吃点东西。 如果骗她说粥里放的是巧克力,不知道她会不会上当? 「对了,小田桐君,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没问题,小茧,什么事?」 我立刻转身看着她:心想该不会被她读出刚才的计划;不过,她的感应似乎因感冒而变得迟钝,什么也没说。她从棉被中伸出手,扬了扬握在手里的纸片。 「昨天有客人传真进来,内容叙述某个女孩子的周遭发生很多怪事,要我们保护她。」 「啊?要贴身保护?真稀奇,好像不是小茧喜欢的案件嘛。」 「是啊……的确不喜欢。不过,对方很一厢情愿,希望我们接受这个委托,只好麻烦你先去看一下状况了。」 「去看一下也无妨,你跟对方约什么时候见面?」 「今天十二点。」 我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感觉额头上的血管好像爆开了!我生气地用力放下手中的砂锅,制造出极大的声响。 结果,这段时间还是一点都不平稳。 * * * 「请问,你是立花琴子小姐吗?」 抵达寒气逼人的公园后,我询问坐在长椅上的少女。她讶异地抬起视线,并点了点头,圆睁着浅咖啡色的大眼睛,然后因放心而放松,接着露出一抹笑容,笑脸让我联想到不怕人类的和善小狗。 「太、太好了,你真的来了。」 她穿着米白色毛衣与紧身牛仔裤,非常适合她。浅色的短发带给人一种活泼的印象,她的身上有着甜甜的水果味道,可能是喷了香水。 大致观察过后,这个与预期中不太一样的女孩让我有点害怕。 这名少女开朗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不禁想起穿着纯白洋装的女性,还有咧嘴怪笑的少年……茧墨的客人通常很不正常,这名少女很明显是当中的异数。 这么正常的人,怎么会找茧墨帮忙? 「我以为你们不会派人来了呢!所以我很高兴,真的。」 「那个……立花小姐,方便请教一个问题吗?」 「啊,可以啊。对不起,我一直在发呆……呃,你想问什么呢?」 「你是用传真的方式联络上我们的,想请问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们事务所的传真号码?」 这也是疑点之一,因为茧墨灵异侦探事务所的资料并没有登记在电话簿里,客人通常都是透过茧墨的朋友或是认识的人介绍才知道我们,或是被人带到我们事务所。再来就是这些客人都有一个共通点——被怨恨的人一定有被怨恨的理由,被怪事缠身的人也一定有被缠身的原因。但是,这个少女——琴子却没有这样的特点,她究竟是怎么找到茧墨的呢? 「请问……我是不是造成你们的困扰了?还是说,第一次委托的客人要亲自到你们事务所才行?是不是……?」 「不是那样的,只是……我们事务所的传真并没有公开,所以才会这样问。」 「咦……」 琴子歪着头,好像有些不能理解似地说: 「可是,你们的传真号码就登在网路上的某个留言板啊。」 背上流窜着不知名的寒意。我故作镇定地问道: 「登在网路上?」 「是啊。」 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茧墨的打扮很醒目,但是她不会随便把事务所当话题写在网路上。异样的感觉像蛞蝓般爬上身体,总觉得我这奇特又安定的日常生活即将产生异变。 脑海浮现出过去的影像——屋顶、晴空、某个消失在指尖之前的人。最近出现的是纯白色的雪景、茧墨日斗,还有那个撑着红色纸伞、听到这个名字却不做任何反应的人。那天之后,茧墨依旧保持缄默,什么也没说。 肚子有些闷痛。 「你没事吧?」 琴子一脸担心地看着我,我试图忘掉这些影像并回答: 「没什么。对了,你想委托的工作是贴身保护吗?我听说你的身边陆续发生了一些怪事。」 跟她确认委托内容之后,琴子用力地咬着嘴唇,脸上明显出现惧色。 「是,就是这样,你可能很难相信我说的,但是……」 大大的眼睛里涌现出泪水,从她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疯狂的气息,困惑的表情看起来的确柔弱无依,这样的她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或许是因为至今见过的委托人大多是加害者,害我几乎忘了一件事。 所有被卷进不合理状况中的被害者都充满恐惧。 「所谓的怪事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我一问完,琴子便打了一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手缩进毛衣的袖子。今天的气温的确不太适合站在外头谈话。 「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吧!继续站在这里,身体会越来越冷。」 「就是……那个……」 听到我的提议,琴子像是要挽留我似地慌张抓住我的手。不过她立刻又松手,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而瑟缩身子。正当我以为她不能信任我、为了让她安心而打算再跟她说话时…… 她的脸开始龟裂。 其实并没有,只是表情的剧烈变化让人有这样的错觉。只见她的脸忽然布满了恐惧,如触电般全身痉挛,颤抖的嘴唇则开口说: 「脚……」 我循着她所说的,低头往下看,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的……脚……」 渗白的手紧抓着纤细的足踝,手的皮肤闪耀着有机物体的光芒——只见一只让人联想到鱼或是溺死尸体、上头镶着鳞片的苍白手腕从长椅下方伸出,紧抓住琴子的脚。 「————!」 我想都没想,一脚踢开那只怪手,鞋底陷入软软的手,害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怪手上的鳞片沙沙作响,像只蛇般爬行并消失在长椅下方。 它的消失之处留下了被海水溅湿的水痕。 检查鞋底,发现了几片鳞片,我用面纸包起其中一片。琴子掩面颤抖着,露在牛仔裤外头的脚出现一个明显的红色指印。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琴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但她的双腿发抖,有些无法动弹。继续待在怪事发生的地点实在危险,于是我环抱哭泣中的琴子肩膀,让她站起来。 「抱……抱歉,我、我——」 「没关系,走吧。」 我哄着琴子,要她开始前进。 啜泣中的琴子身上传来一股甘甜的香味。 * * * 「欢迎回来!还满快的嘛。」 茧墨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说着,还没打开的药被扔在桌上。快吃药,不要吃零食!快睡一觉让身体暖和点!虽然我很想这样对她大吼,但还是忍住了,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向她报告发生了什么事。我冷静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 「真让我吃惊……因为客人看起来满悠闲的,还以为她的状况不严重……但是她所遇到的状况可说是前所未见。」 「喔?是怎样的状况?」 说是这样说,但茧墨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感兴趣。由于她整个人钻进毛毯中,我只好对着兔子毛线球开始报告。 「这次的受害者看起来十分正常,却遭遇到奇怪的事情。」 「这种状况应该也不少,也许那些人只是没来找我而已。死者作祟时并不一定会锁定特定对象,那些无处发泄的怨念可能找上任何一个人。我所接过的委托之中,也有不相干的人被卷入的情形。但是,目前还没碰过委托人是『百分之百的被害者』的案例喔。」 人会吸引怪事找上门,通常存在着某个原因,不管本人是否知道,一定都有某个「原因」,在茧墨承接的案例当中并没有人是「百分之百的被害者」。 「而且,今后也不可能有。」 茧墨别有深意地笑了。黑暗中的她露出讨厌的笑容,接着说—— 那个少女身上也一定有某个原因。 我不能认同这个说法。也许是我无法辨识出来,但是在琴子身上看不见任何疯狂的因子,怀疑那个被吓哭的女孩让我产生罪恶感。 「我想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怪事。」 「好啊,只是我还在发烧,也许无法听得很专心,但是绝对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这件事喔,知道吗?麻烦你说明吧。」 「好的。委托人立花琴子从几个礼拜之前就开始遇到奇怪的事情,也就是『被上头有鳞片的手抓住』,我也亲眼目睹了,若需要知道详情,等一下我会另行报告。她曾经请神社的人驱魔,但是没用,于是在无奈之下,利用网路搜寻类似的事件,并在某个超自然留言板上得到我们事务所的资料。」 茧墨从毛毯中探出头,猫儿般的眼睛疑惑地弯曲着。 「留言板?」 「是的,我问了那个留言板的网址,能显示的留言期间非常短,所以那则留言已经被删除了。听琴子说,留言的内容是说『只要委托他们,就能解决怪事』。她说『要不是已经被怪事逼到走投无路,也不会联络你们』。」 「她知道留言的人是谁吗?」 「所以我想问你。」 尽管感觉舌尖有些干燥,我仍硬撑着打开黏稠的嘴巴,逼自己问出口: 「这件事跟『他』有关系吗?」 茧墨一瞬间面无表情,不过随即露出了一贯的笑容。 「关于这一点,连我也摸不着头绪。」 真的吗?我的疑问越来越深,可是从茧墨的笑容里读取不到任何讯息。若茧墨不想回答,再多问也只是浪费时间。我试着冷静下来,忽视自己的烦躁与茧墨给的差劲答案,继续说下去: 「委托人的精神状态十分衰弱,让人有点担心;怪事本身也很离奇,最奇怪的就是有物理性的接触。再这样下去,委托人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这是怪事发生后采集到的鳞片。」 「喔?就是这个啊……」 我将面纸包着的鳞片递给茧墨,她立刻取出鳞片,将它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鳞片上闪烁着油亮的光芒。茧墨像是看出什么端倪似地,意有所指地笑了。 「——————是变态的人鱼公主。」 茧墨的话让我想起那只怪手,苍白柔软的手上长着鱼鳞,就像是得到人类双足的人鱼公主。虽然这样说有点妙,但也算是奇特的比喻。 「关于之后对委托人的保护方面……」 「咦?不太对耶,小田桐君,我还没决定要接受这次的委托喔。」 「啊?」 我忍不住发出质疑的声音。茧墨在假装咳嗽之后说: 「如你所见,我的病体虚弱。而且很可惜,这次的委托内容并不具备让我感兴趣的要素。你常常忘了一件事——我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喔!当然不希望助手离开我,跑去当某人的贴身护卫。」 茧墨的脸颊的确因发烧而涨红。她虚弱地露出微笑,同时继续说: 「这次的判断也不太像你的作风了,你一向不喜欢跟其他人有深入的接触,不是吗?」 她说得没错,我很害怕一切人类的情绪——包括其他人的绝望或痛苦等——不想感受别人的情绪,也不想接近任何人,即使对象是我的恋人或朋友也一样,因为接触之后,等着我的绝对只有地狱。 但是不知为何,我很想帮琴子,她是被害人,我想帮助她回到正常的生活,无法忽视强烈地想帮助她的愿望。即使是我,也希望能帮助一个还有希望得救的人。 我想相信自己还有救人的能力。 「可是都已经知道她的状况了,若放任不管,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良心不安的。」 「好吧,如果你想帮她也无所谓,我不会干涉你……只是,小田桐君——」 没想到茧墨这么快就改变心意。只见她双手抬高,补充说: 「希望你别忘了……」 茧墨的口气非常认真。她偷偷摸了自己的薄肚皮说: 「人的肚子是很轻易就会裂开的东西喔。」 * * *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我们在公园再度碰面。我告诉琴子 我们将接受她的委托,琴子听了喜极而泣,那张沮丧而僵硬的脸浮现出笑容。听说她没有办法与任何人商量,怕被当成神经病看待,烦恼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心里承受了许多压力,即将爆发,必须在事态恶化之前解决才行。少了茧墨的协助,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得上忙?但是至少可以给琴子心灵上的支持。 「那么,接下来想跟你讨论一下贴身保护的事情。」 「嗯,麻烦你了!啊,谈这个之前可不可以先离开这里?」 琴子说想带我去某家店,小跑步地走到路上又突然停下脚步,神色有异地看着停在不远处的卡车。仔细一看,她的双腿正在发抖。 「怎么了?」 「抱歉,我以前曾经发生过车祸,不、不是很严重,但是……会有点害怕。」 说完,琴子低垂眼帘。那次的车祸难道与这次的怪手有关?尽管我本来想问她,但看见她双腿抖个不停的样子,决定先不追问;毕竟车祸可能在她心里留下不小的创伤。痛苦的记忆并不会轻易地消失。 就如同每当我回想起过去,便会忍不住想呕吐,是一样的道理。 我默默地走过去,替她挡住卡车,并与她肩并肩地开始走着。琴子张开双眼,温和地笑着。 「小田桐先生真是个好人。」 『阿勒人真好。』 曾经听过的声音与现在听见的声音重叠,是谁在说话?在我想起来之前,幻听便消失了,只剩下当时所感受到的情感——因某人的好意而心头一暖的一瞬间在此时重现,是一种我不曾再感受过的、令人怀念的感觉。 然而不知为何,我同时察觉到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好像有某种奇怪的存在隐藏在怀念的感觉之后。 但是,我无法判断那奇怪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我……」 ——并不好。 在两种复杂的情绪干扰下,我这样回答琴子。她笑了笑,喃喃地说: 「才没有,你真的很好。」 甘甜的香气飘了过来。当我闻到这股香气之后,方才的恐惧感逐渐消失,剩下的只有十分怀念的感觉,我再次感受到能和人轻松地交谈是多么愉快的事情。琴子抓着我的手,再次呢喃: 「你真的非常、非常好。」 * * *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看着绘本的茧墨头也不抬地打了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她正读着美人鱼的故事。一旁放着巧克力的空盒,至于未开封的感冒药依然扔在巧克力空盒旁。 「小茧,我们决定好贴身保护的时间了。」 「喔?打算何时开始?」 茧墨完全没有正视我说话的意思。我叹了口气,告诉她贴身保护的时间将自明天开始,结果原本静静地听我说话的她突然阖上绘本,转头看着我。 「小田桐君,你看起来好像满开心的嘛。」 茧墨懒洋洋地说着,甜腻得像是要黏住人似的嗓音一向是她的特色,然而已经习惯听她说话的我突然觉得听起来有些沉重,可能是很久没有跟茧墨以外的人说话才有这种感觉。与嗓音轻柔的琴子比起来,茧墨的声音好比让我作呕的巧克力般浓郁。 感觉全身有种怪怪的沉重感,该不会是被茧墨传染感冒了吧?或许是疲惫的感觉显现在脸上,茧墨嘴角微扬,嘲弄似地说: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小田桐君,既然接下委托,你就好好享受吧!但是……」 她讨厌的笑容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坏巫婆。 「不可以忘了我喔。」 这一点不需要她提醒。我狠狠瞪了茧墨一眼,却换来她噗哧一笑,笑声让我有些头晕。尽管原本已经习惯她那奇特的模样,现在却觉得有些刺眼。她应该知道她的笑声让我不舒服,却不肯停止,不过,我只能默默地留在茧墨身边继续工作。 就像无法离开大海的鱼儿,我无法离开她。 莫名地感到烦躁而按捺不住的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事务所。还以为茧墨会在背后说些风凉话,但我猜错了。 背后传来只有带有痰音的咳嗽声。 * * * 空气中飘散着水果的清甜芳香,琴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水果布丁圣代。开心地吞下嘴里的圣代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慌张地拿起菜单递给我。 「不、不好意思,我自顾自地点来吃了……小田桐先生要不要也吃点什么?我请客!点你喜欢的来吃。来,别客气喔!」 「我不吃,你不用这么客气。」 我拒绝了琴子的提议,并喝了一口咖啡,但是她不放弃,那双泫然欲泣的盈盈大眼让人联想到可怜的小狗,我只好应她的要求拿起菜单,才使她破涕为笑。浏览菜单时,我因为看到巧克力圣代而不自觉地停下翻阅的动作。 鼻子彷佛闻到了巧克力的香味,幻想出来的香味瞬间蔓延开来。 就算逃到地狱的尽头,我依然逃避不了这个味道。 我曾经这样想,然而,这里并没有巧克力的味道。这家咖啡厅明亮而正常,没有红色的纸伞,所以我察觉到了。 我现在正在一个没有茧墨的地方。 简直像在作梦一样。 这家店好明亮,害我快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选好了吗?还有啊,这家店最好吃的是可乐饼三明治喔!」 琴子的表情也很开朗。距离接受委托已经四天,她的身边一直平静无浪,没有怪事发生。我每天接她上下学,放学后陪着她,问题是晚上琴子就得一个人了,毕竟我不太方便到单身的女孩子家去。虽然想请茧墨帮忙,不过还在重感冒的她恐怕有心无力,那个平常总是泡在砂糖里的身体看来很难打败病毒,光用想的就觉得头很痛。希望她能三餐正常,不然至少要乖乖吃药。 我每天都替她煮粥,给她感冒药和开水,她还是不好好吃。 「小田桐先生?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刚才只是在发呆,我没事。跟照顾上司的工作相比,保护立花小姐的工作要轻松得多了。」 「这样啊,没事就好……」 琴子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将菜单递还给她说: 「我想点可乐饼三明治,要不要跟我平分?」 「好啊!」 『好啊!』 有个开心的声音与琴子的声音重叠了。琴子幸福地笑着,彷佛得到了以为无法再拥有的平凡生活,曾经失去的场景如今重现在我眼前。 其实属于我的平凡生活早已不存在。 * * * 回到事务所时,茧墨正在睡觉,所以我没开灯,弯曲单膝蹲坐在地上。茧墨睡着的样子好像童话里的公主,被病魔袭击的她依然拥有超越尘世的美貌。巧克力的味道袭来,呼吸困难的我动手松开衬衫的领子……这个房子的一切都是那样地不真实。我想着明天要带琴子去哪里,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太懂。 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 难道说,我一定非得待在这里不可? 「……小田桐君。」 沉睡中的茧墨忽然开口说话。我本想回应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可能只是说梦话吧?茧墨白皙的手移动着,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虽然觉得或许应该伸手握住她的手,但我并没有那样做。 这个少女不可能需要我。 绝对不可能。 纤细的手终于停下搜寻的动作,自黑暗中看过去,这双苍白的手彷佛静止在半空中。沉默忽然被打破,茧墨用嘶哑 的嗓音喃喃地说: 「你……想回去?」 肚子突然绞痛起来。 睽违几天的疼痛迅速地回到身上,肚子里的东西像是嘲笑般地踢着我,恶心想吐的感觉与剧烈的疼痛折磨着我的身体,我像只小狗似地不住喘息着。可恶!只要回到这里,好不容易才遗忘了的感觉就会再次苏醒,类似憎恨的情绪席卷了我的整颗心。 茧墨稍稍睁开眼睛,闪烁着猫样神采的眼睛里映出我的影子。 「那天看的樱花……好漂亮。」 像是在说梦话一般。说完后,她又闭上双眼。 樱花,到处飞舞的花瓣有如轻柔的雨丝,红色的纸伞,丧服般的黑色洋装。 第一次见面时,她像幻影一般,既纯美又丑恶。 我紧握住拳头,骨头轧轧作响,记忆波涛汹涌地冲了过来,沉重的雾跟着缓慢地散开,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滑落在脸颊。脸上感觉到泪水热度的我喃喃地说: 「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回去。」 没有任何回应,我突然有点火大。已经被有办法回到从前了——我很清楚这一点,她也是。既然知道办不到,为什么还要那样问我? 我一点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也不想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我只想过着稳定而毫无变化的平凡日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回去啊!」 即使大吼大叫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茧墨睡死了。我一气之下,踹飞放在她身旁的绘本,但茧墨依然没有反应。 她的脸苍白而通透,就像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人一般。 * * * 假日,我与琴子一起逛街。她接过刚刚烤好的可丽饼,开心地转过头来看我。穿着圆领毛衣搭配长裙的她一路上蹦蹦跳跳的,看起来有些兴奋,步伐不太稳定,像个随时可能跌倒的孩子。 「虽然我这样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是能遇上这些怪事,也许算是好事一件喔!」 琴子说完,高兴地微笑着。 「若不是遇到怪事,我也不会认识小田桐先生。」 琴子的脸颊染上红晕,害羞地低下头。尽管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琴子的一双大眼滴溜溜地看着我,所以我决定先来个低调的笑容,然后回答: 「谢谢你,我还怕一直跟在你身边会让你觉得不自在呢。」 「怎、怎么会!托你的福,最近都没有发生怪事了。」 琴子激动地摇着头,随即沮丧地低下头,然而又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地抓起我的手,一阵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闻到这种淡淡的香味,让我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很想就这样一直和琴子在一起。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不必再承受任何痛苦。 真不懂,为什么我要自愿回到地狱里头? 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我一瞬间感到天摇地动,脚步不稳,接着撞到走在我身旁的少年。 「——这样真的好吗?」 「咦?」 素不相识的少年对我呢喃,他有着一头及盾金发,脸上戴着一副墨镜,从墨镜之下窥视到一张媲美模特儿的俊美脸孔,锐利的眼神与人偶般的漂亮五官让我产生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我穿过人群往回走,但少年的背影早已混入人群当中,不见踪影。另一个人影却跃入我视线范围内。 一个身高颇高的人撑着深蓝色的纸伞,鲜艳的色彩迅速填满整个视线,感觉整个街道一时彷佛静止了。然而,这抹色彩不一会儿又消失在往来的人潮里。 只有两个人会在闹街之中大刺刺地撑着纸伞。我的脑中浮现出红纸伞的样子,接着又变成深蓝色的纸伞。 背上寒毛直竖,彷佛孩提时所经历过的恐惧一涌而上。 『——————茧■日■』 『——————你的■■』 大脑自动播放这两句话,是某个人在一片雪白的景色中说的,可惜他说话的声音像坏掉的卡带一样沙哑,没办法听清楚。照理说应该清晰无比的记忆变得断断续续,记忆在不知不觉中产生错乱,让人感到深深恐惧。 同时,脑子里还出现了其他影像。 有只白皙的手抚摸着薄薄的肚皮。 『人的肚子是很轻易就会裂开的东西喔。』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当我正想往前跑时,背后却传来一声惊叫;一回头,只见琴子跌在地上,路面像是沸腾的水一样冒着泡泡,气泡中伸出一只手。这只抓住琴子足踝的手,很像是从土里爬出来的死人的手。 「小田桐先生!」 我赶紧冲到琴子身边,踢飞那只手,接着,怪手静静地沉入地底。除了我跟琴子,大家都看不到刚才的怪现象,路人们纷纷以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两个。我慌张地抱起犹自发抖着的琴子,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手,这时……说也奇怪,肚子的疼痛像是打了麻醉药一样获得缓解。琴子的盈盈大眼近在咫尺,正眨巴眨巴地看着我,甜甜的香味充满肺部,比香烟更加温柔地麻痹了我的全身。 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 「小田桐先生,你喜欢我吗?」 琴子缓缓地呢喃,害我的头感到一阵麻痹。现实感离我越来越远,眼睛所见到的景物全都摇晃起来。 「我……不能失去小田桐先生。」 她温柔地微笑着,我觉得自己彷佛快被她的眼睛给吸了进去。 「请不要离开我。」 『你根本不想谈恋爱吧?毕竟恋爱这种东西是接受他人情绪的行为之中,最为强烈的一种。』 当我正想点头答应琴子的要求时,脑子里却传来某个人的声音。站在房间窗户旁的她,穿着歌德萝莉风的华丽服饰,转身看着我,嘴角浮现着如猫咪般的嘲笑,用一种宛若看透一切的眼神对我这样说着。 我最不喜欢她的地方就是——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拥有洞悉一切事物精髓的观察力。 『振作点,相信你也不想依赖病人吧?』 听到这句话,我像是被人打到脸颊般迅速地惊醒了。甘甜的香气飘到远处,我用力甩掉琴子的手,并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又开始摇晃起来,如同于千钧一发之际逃离断崖边缘的安心感,让人产生酩酊大醉的错觉。 不能待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预感与恐惧窜过背脊,可是,我搞不清楚过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肚子又开始痛了,而且这次的痛法跟以往好像不太一样,有点像是麻醉药退了之后渐渐出现的闷痛。 「小田桐先生,你怎么了?」 我想逃开琴子那甜甜的嗓音,于是逃离她的注视,蹲在巷子里。我的胃部痉挛着,接着忍不住呕吐出来,吐在地上的秽物中混杂着血液,身体同时感到异样沉重,大脑刺痛着,只觉得一切是那么不对劲。 但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突然传来有人走近的声音。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发与墨镜。 「你在做什么呀?」 如人偶般漂亮的脸上挂着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刚才见到的少年正低头看着我。 * * * 「呵呵,让我重新打声招呼——好久不见了,小田桐先生。不过,其实最后一次见面是上个月,对吧?好像不应该说『好久不见』,真是的——」 后来,那名少年拉着我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迳自点了东西,迳自聊了起来。他对我说:「好久不见。」可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们何时见过。见我一脸疑惑,少年 拿下墨镜,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对方咧嘴露出的牙齿,让我想起骷髅头的样子。 「你不记得我了?」 骷髅头的笑声再度充斥在我的耳朵,我很快地想起这名少年的名字。 「嵯峨……雄介?」 「答对罗!真开心,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不过,我没办法把记忆中的雄介跟眼前的少年连在一起。他原本留着很长的头发,外型阴气颇重,跟现在的样子实在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眼前的他将头发染成亮眼的颜色,配上有点轻浮的表情,跟当初简直判若两人。他交叉穿着故意磨破的牛仔裤的双腿,继续说着: 「那次的事件之后,我爸如我所愿地上吊自杀了。我搬了家,打算转学到这附近的高中——当然,朝子阿姨与小秋也跟着一起过来了——我租了间有隔音设备的房子,现在正过着青春洋溢的生活,学校生活真的很棒!加上我以『不会再回老家』做为交换,绫音小姐给了颇为丰厚的资助,我的生活可说是一帆风顺!」 雄介兴致勃勃地说着。我不知该作何反应,那可怜老人的死讯并未让我产生特殊的感觉,大脑还是一样,痛到有些麻痹,无法产生任何情绪。 「看来你被整得满惨的嘛。」 雄介眯起眼睛,交握双手,状似担心地问。 「茧墨阿座化小姐怎么样了?」 茧墨阿座化。 对喔,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原来如此,看样子情况真的满糟糕的。其实呢,小田桐先生,本来呢,我是不能来找你们的。我的立场有点像修卡里的人(注2:假面骑士中的犯罪组织。),没有上级的命令不能随便行动。不过,你们没有帮我爸爸,算是对我有恩,托你们的福,我才能将他逼至上吊自杀的绝境……那人抓着绳索爬上凳子那一幕简直是杰作!肥胖的身躯笨拙地爬上去的样子,真是有趣到不行啊。虽说主要得感谢日斗,但我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也该谢谢你们的帮忙。」 瓷盘被店员「喀」的一声摆放在桌上,冰得透心凉的巧克力慕斯摇晃着。雄介将这盘甜点推到我面前。 「请用,吃了之后,头脑会稍微清醒一些。」 我在雄介的催促下吃了一口,但吃不出什么味道。软绵绵的口感让我联想到脑浆,恶心到难以下咽,一放下汤匙却又被雄介瞪,只好继续吃下去。廉价巧克力的甜味在嘴里整个扩散开来。 『不论是便宜的巧克力还是贵的巧克力,吃起来的满足度都一样。』 肚子又开始痛了,剧烈的疼痛让我张大双眼,松开手里拿着的汤匙。肚子里有个东西恣意跳动着,好像腹部长出另一颗心脏一样。 我愣愣地抬起头,雄介正温和地望着我。 「你还是回去比较好,小田桐先生。茧墨小姐生病到今天是第几天了?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你却好多天没去找她了,对吧?日斗对她下了足以致命的咒语,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他在说什么?杀……谁会被杀? 我还是听不太懂,不过,不太清醒的头脑似乎越来越清楚,曾经失去的时间感正慢慢恢复中。 算一算,我已经一个礼拜没见到茧墨了吧。 「你也该醒过来了。」 肚子痛到不行。 是因为离开茧墨的关系吗? 「就算你想理解别人的绝望,对你自己的绝望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雄介倏地站起身,由上而下睨向我,然后说: 「太天真了,你怎么会以为有办法能逃出地狱呢?」 这一点不必他说,从那天起,我就彻底地体会到了。当我倒卧在满是樱花花瓣的路上,抬头望着绝美的她时就已经知道……没错,我已经无处可逃。 「不管是我,还是你。」 没错,已经无处可逃了。 * * * 一回神,我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利用椅子勉强站起,在店员疑惑的注视中离开。 我一定要回去。 但是,要回去哪里呢?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咖啡厅,漫步在路上,忽然撞到了某个人,那人抓住我的手,非常用力地抓着。她的手很温暖,我却浑身打冷颤。 『阿勤!』 「小田桐先生!」 可爱的少女正泪汪汪地看着我,那股香甜的味道再度扑鼻而来,我一瞬间差点陶醉在这股香气中,下一秒却感觉到不舒服与剧烈的疼痛,头开始晕了。 我没有办法逃出地狱,也没有办法得到救赎。 不存在的东西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救命,小田桐先生,救救我!」 她流着泪哀求着,身后的路化为泡沫,苍白的手伸了出来,多达几十只的手充满整个路面,如海藻般摇曳着,怪手上的鳞片闪闪发光,白皙的手缓缓画出一定的轨迹——这样的奇景怪异而美丽。 哭泣的少女拉着我的手不断恳求,希望我帮她,但我突然觉得她有点怪怪的,至今未曾感受到的怪异感觉终于出现。 茧墨不在这里,我没有办法借助她的力量,也没有别人能看见我现在所看见的景象……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这些怪现象呢?没错,这一点非常可疑。 我根本没有救人的能力啊。 「立花……琴子小姐?」 「是……」 我喊了她的名字,以便确认,她听了之后点点头,香甜的味道让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脑中同时闪过一个想法——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在这里拘泥在这种无聊的疑点上,该如何回到正常的生活呢?回到之前那种不正常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好处。 待在茧墨身边,并不会为了能活下去而开心。 这样的想法瞬间占据了大脑,我赶紧冷静下来。就算是那样又如何?很久以前,我便有所觉悟。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活下去。 我再次看着琴子,她的眼眶含着泪水。怎么想,我的陪伴也不可能终止这些怪事发生,若真是如此,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她的委托本身就是个大谎言。 「你认识茧墨日斗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同时,琴子的脸彷佛出现裂痕一般,温和的笑容消失,嘴唇同时歪斜颤抖着,看来像是个难看的伤口。看到她的模样,我确信她认识茧墨日斗。她的背后则传出一种类似玻璃加热后的声音,眼前的景象变成两层重叠在一起——一层是原来长出怪手的路,另一层则是平常道路的样子。琴子冷冷地问道: 「那是谁?」 「你一定认识那个人,不然怎么可能引发这样的怪现象?」 「什么意思?你说这些怪现象是我引发的?」 我回想着和她相遇之后的所有情景——我踢了路上的某只怪手,鞋底沾上怪手的鳞片,我弯下腰拿下鞋底的鳞片,薄薄的绿色鳞片闪耀着彩虹般的光芒。如果她说谎,那我手上的这个东西就不是鳞片……会是什么呢?当我怀着这样的念头,闭上眼睛又张开,手上的鳞片竟变成一张小纸片,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那些文字像蚂蚁一样动了起来,染上我的皮肤,墨水进入我的微血管中。 这就是幻术的真面目。 「那些怪现象根本不存在,是你故意让我看见的。」 「……」 当我想通了之后,路面上的无数只怪手立刻消失了,如死人的手的物体「嘶」地一声慢慢崩解。 最后,路上只剩下许多飞散的纸片。 「那天在公园,我坐上长椅时,你抓住我的手,将纸片按到我手上——这 就是第一个幻觉出现的原因。然后我踢开了幻觉之手……正确地说,我『以为』自己踢开了那只手,结果却让更多的纸片依附在我身上。一旦纸片上的文字产生作用,你便能随心所欲地让我看见这些幻觉了。」 说完,我的视野变得更清楚。我往后退一步看着琴子,并继续说下去: 「不只如此,你身上的香味也具备毒品的效果。」 好甜好甜的香味,如水果的味道般清甜可口。一闻到这好闻的香气,我便好像被打了麻醉剂一样,麻痹了所有感觉。如果就这么依赖着那股香味,应该会觉得很舒服吧。 但是,我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她: 「你——为什么要对我施幻术?」 「不…………」 「…………?」 「不、不、不不不不!」 琴子抓着头发惊叫,然后转过身逃跑了。当她消失之后,肚子又开始痛了起来,像是被利刃刺进腹部一般疼痛。我痛到忍不住蹲在地上,无法追赶琴子。疼痛愈演愈烈,眼前一片黑暗,但我还是硬撑着站起来,毕竟现在没时间理会腹部的剧痛。 不回到茧墨身边不行。 『我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喔。』 她曾经笑着这样说。无法控制的焦急让我的脚开始颤抖,我硬撑着走下去,到事务所的这段路彷佛漫无止境。当我终于搭上电梯,来到最顶楼的事务所时,却不禁瞪大眼睛,因为事务所的门是敞开的,微微打开的门缝里只有黑暗。突然,有人从里面推开了门。 里面的少年露出一抹像骷髅般的笑容。 「你果然来了。实验失败……嗯——还是算成功呢?」 「雄介,你……!」 「哎呀,放心啦,这次不是正式的,好吗?我只是来跟她打声招呼,说我已经搬家了。日斗怎么可能对一个病体虚弱的女孩子出手呢?何况这个女孩子还是他的『宝贝妹妹』。」 雄介搭着我的肩膀,我的脚竟然完全无法动弹。「我先走罗!」雄介挥挥手离开,过了一会儿,双腿麻痹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我应该是被施了某种幻术或是麻药,但是现在没空想这些。脚能动之后,我立刻踢开门,冲进屋里。 茧墨躺在沙发上熟睡,穿着如丧服的黑色洋装,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在这里的? 一直在这里睡觉吗? 她的手跟死掉的人一样苍白。 「小茧、小茧、小茧!」 我叫喊着她的名字并抱起她。如同她之前所说的,这具身体的确属于一个十四岁少女所拥有,柔弱无力,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她的身上没有外伤,却紧闭着眼睛,手指像冰块那样冷。我浑身颤抖,懊恼自己为何抛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听她的话留下?后悔的情绪不停涌出……太奇怪了,还以为若有一天她死了,我会很开心。这个喜欢嘲笑人的不幸者死掉,我应该开心得大笑才对,为什么现在眼睛却觉得好烫?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为什么……」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茧墨会死,她的死等同于世界末日。认识她到现在的所有回忆一一浮现在脑海——黑色的歌德萝莉风洋装、红色纸伞、如猫咪般的笑容。她是个很差劲的人,却只有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失去她的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生存下去呢? 「小……茧……」 我没办法说话,只能抱着她娇小的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 「我听见了啦,好吵,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耳朵旁吵我?」 我的脑筋一片空白。 「————————咦?」 我发出惊呼。茧墨吃力地坐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同时转着头,一脸不高兴。眼前的确是平常的茧墨,不但没有丝毫改变,甚至可以说比上次看到她时还要有精神。 怎么回事啊? 「可是……小茧,在你身上有个能杀掉你的咒语……是日斗下的啊。」 脑筋一片混乱的我提出疑问——尽管这个句子不太像正确的文法,但茧墨应该听懂了——她颇感意外地回答说: 「你在胡说什么啊,小田桐君,就算哥哥在我身上下咒,如果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一样杀不死我。我比较害怕的是你不在这里的时候,家里发生火灾,或是有人跑进来抢劫之类的意外,不过这不重要。其实呢,你搞错了对象喔!那个『杀人咒语』要杀的人根本不是我。」 这样的回答很含糊,十足的茧墨风格。我还没听完整句,视线便越来越暗,铁锈般的臭味充满整个鼻腔,好像还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但是,茧墨并没有受伤啊?她一脸困扰地看着我。 「也就是说,该怎么讲呢……小田桐君,你好像还没发现耶?」 「发现什么?」 「你忘了我的忠告,对吧?」 茧墨指着我的肚子,我低头一看,白色的衬衫上竟染上红色血迹……我的肚子裂开了!温热的血液不断地自裂缝中流出。 「人的肚子是很轻易就会裂开的东西喔。」 一只幼小的手从肚子里爬出来,肉的裂缝中出现暗灰色的手,某个沾满鲜血的物体正从内脏之中采出头来。 肚腹之中的生物正奋力地往外爬出来。 「啊、啊、啊啊!」 视线摇晃之后,我就这么倒卧在地。 * * * 呜呜呜——呜呜呜—— 是谁在哭?哭声彷佛海浪的声音,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出是女生的哭声。某个少女发出尖锐的声音,大声哭泣着,好像正渴望着某样东西而大声哭喊着。 从大海来到陆地的人鱼公主,若得不到爱情便会死去。 『请你救救我!』 封印在记忆深处的声音撩拨着我的耳朵。 不要让我想起来!就这么死去吧!拜托! 我一边哭泣一边恳求,最后愤怒地破口大骂,心中盛满悲伤与愤怒。虽然不想听到哭声,却无法摆脱它,哭声就是不肯停歇,像毒药般逐渐地渗透到心灵与身体之中。 『请你救救我!』 她哀求着,可是我不认为那是请求;她坚信我会答应救她,这样的请求根本是强迫中奖。这时,肚子的疼痛慢慢减轻,有人替我阖上了肚子的裂缝,肚子恢复正常之后,那些记忆也逐渐远离。 就是这样才讨厌,一味地配合他们根本没好处! 我不想跟任何人有任何瓜葛。 一个人孤单地生活比较好。 * * * 「小田桐君,没事了,好像很久没有帮你把肚子阖上了。」 说话声让我醒了过来,茧墨的脸瞬间映入眼帘。她咳了几声,从我身上离开,平常随意地披在肩上的白袍,现在正整齐地穿在她身上,白袍上染着血迹。我则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她。 嗯……好像是这样呢。 仔细一想,只有她总是陪在我身边。 「这次你离开我身边太久了,所以我才叮咛你不可以忘了我。正确来说是你『太相信对方』了,写在纸片上的文字是为了让你看见幻觉……应该说,那些文字同时也是为了让你肚子里的东西成长而写的,所以你的肚子才会裂开。」 我低头看着已经愈合的肚子,上头没有一点伤痕,都快忘了曾经有只手从里头跑出来……它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那些骚动般地平坦,一切都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我同时有种之前经历过的时间完全消失的感觉,傻傻地发愣,茧墨则继续说道: 「那个咒语想杀的人是『你』, 是利用你喜欢的『让你体会平凡生活的少女』而设下的陷阱。话说回来,小田桐君,你也太容易上当了,我真的很高兴这一次你能够逃出生天,捡回小命呢!」 咳咳咳,茧墨继续咳了几声。尽管她的脸颊依然红润,但已经能自由行动了,跟之前昏睡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样子,她的感冒已经快好了。我忽然想起将怪手的鳞片交给茧墨的情景,当时的她拿着鳞片对着灯光看着。 那个时候,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小茧,我拿鳞片给你的时候,你曾经说那是『变态的人鱼公主』,对吧?」 茧墨默不作声,脱下身上的白袍,露出白袍底下的歌德萝莉风黑洋装。 看着如往常般的背影,我继续问道: 「难道你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嗯,算是吧……不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选择为了回去一个你无法回去的地方而死,也是你的权利,我不能阻止你。」 茧墨倏地转过身来,嘴角浮现着如猫咪般的笑容。 「没有人能断言,那样死去的你并不幸福。」 我的喉咙好像梗了一块东西,某种无法书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但我没有答腔。虽然很想否定茧墨的说法,却找不到任何词汇可以表达。我用力咬着嘴唇,茧墨则拿起红色纸伞、靠在肩上。 「好了,『变态的人鱼公主』故事总算告一段落。没想到我刚好先看了人鱼公主的绘本,颇有读它的价值呢!抑或是他刚好知道我看了这个故事,所以利用这个梗来布局……嗯,很有可能,品味真差啊!不过,最后还是演变成我喜欢的开始。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呢?你不要怨我喔,小田桐君。」 变态的人鱼公主。 茧墨指的是谁? 「由她负责接下来的结尾,我就不管了喔。」 如果从不同视点来看,这是个契约的故事。 让手里这瓶药水永续有效的方法就是获得「王子的爱」,若是无法达成契约上的条件,喝下的药将变成毒药。 我的脑中浮现琴子的身影。 若不能达成契约上的条件…… 我从沙发上跳下来,冲出事务所,感觉到茧墨也跟在我背后,但我并没有理会她,迳自向前跑着。尽管脚步因为先前的失血而有些不稳,几乎快跌倒的我却依然坚持跑着。没多久,我来到和琴子第一次见面的公园。寒冷的气温下,一名少女站在那儿发抖着,脸上失去了开朗的光采,表情充满深深的恐惧。 「立花小姐……」 我的声音让她抬起头。只见她的脸突然一歪——那样的笑容是我常见到的——她以疯狂的表情说道: 「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的眼神就像是被逼至绝境的野兽,全身颤抖,咬着牙,发出喀吱喀吱的声音。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问她: 「你……是不是跟茧墨日斗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不是说过了吗?小田桐先生,之前我曾经发生过车祸啊!其实那次的车祸很严重,卡车辗过我的脚,整双腿都压碎了!大量的血不断地涌出,好痛好痛,还以为我快死了。就在那个时候,有人走过来,他说『你的腿已经无法恢复原状,但是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双新的腿,跟你交换这双已经被压碎的腿』。」 人鱼公主和巫婆订下契约,舍弃了人鱼尾巴,得到了人类的脚。 但如果公主无法遵守契约的话…… 琴子的表情再次扭曲,变得有如般若鬼面一样可怕。她抓着头发怒吼: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爱我?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已经和日斗先生约定好了呀!用他给我的纸片和药水让你爱上我,然后取走你的性命,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哭喊着,将一切过错推到我头上,这样的情景让我的脑子里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好像以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都是你的错。』 纤细的手伸向我,有人声泪俱下地对着我哭诉,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那个人一边哭泣,一边责备我……当时我是怎么回答那个人的呢? 琴子忽然停止哭叫,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泪水,满怀恨意的表情消失,苍白的脸上只剩下困惑,像是被带到陌生地方抛弃的孩子。她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看着我,喃喃地说: 「救我…………」 同时,她的指尖开始膨胀,手的皮肤像是吹气球般胀了起来,从指尖开始变化,延伸到手腕,整只手膨胀了两倍。 然后,她的手「啪」的一声破了。 很像是吹太饱的气球被撑破那样。 被撑破的手爆开之后,没留下什么,手腕之前的那一段完全地消失了。琴子立刻惊叫起来,看着消失的手,发疯似地摇着头。 「不、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化成泡沫——我不是在比喻,她的手真的像泡沫一样消失了!这让我察觉到一件事,因此大受打击,像是被人从头打了一拳。气到眼前发黑的我恨恨地说: 「住手……」 为什么人可以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琴子的全身出现泡泡,皮肤彷佛从内部被灌入气体,渐渐膨胀,脸也充满泡泡,好像有个顽皮小孩拿着吸管插在她脸上吹泡泡一样。眼睛膨胀之后从眼眶弹出,眼泪从里头流出。 那一瞬间,我确定她正看着我。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我吼叫着,然后像之前那样,向喊着「救我」的她伸出手。然而当我干燥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时—— 啪—— 泡泡破灭了。 她在我的指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水滴,水滴像雨一般地落在地面。 我的脑海中浮现茧墨残忍地宣告结局。 人鱼公主化为泡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回过神来时,我坐在地上,全身湿透,惶恐地打开双手一看,手上满是人的鲜血,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琴子的血。我低头看着肚子,上头的伤口又裂开了,可是这次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的笑容还印在我的眼帘……除了微笑的琴子以外,我还看到别人的脸。记忆一点一滴地回到脑中,被封印的记忆完全复活了!我看着血红的双手,喃喃地说: 「——————静、香。」 哭泣的少女,杂乱的房间,飞散的樱花,红色纸伞,尖叫声,抓着我求救的手,空虚的双眼,还有那缓缓张开的嘴巴。 『——————要是你能让我■……』 还有,在那个人身边蹲坐着的—— 「你一点也没变嘛。」 耳边传来慵懒的嗓音。当我一抬头,因眼泪而模糊的视线里便出现一把深蓝色纸伞,纸伞下方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穿着朴素的衬衫与牛仔裤,头上挂着一个狐狸面具。与茧墨一样有着漂亮脸孔的他看着我说: 「你还是一样无法爱人,所以才有这种下场。」 「日……斗?」 我强迫舌头动作,开口询问,声音听起来像是野兽的呻吟。 他以带有一丝睡意的眼神歪着头,并干脆地点点头,同时旋转着手里的纸伞。 「你肚子里养的那个东西长满大的,看来养得还不错……真好,我有点想要它呢。」 深蓝色纸伞转动起来,我的肚子同时再次痛到难以忍受,眼睛所见都变成深蓝色调,却又立刻转换成其他颜色。 转换成鲜艳的红色。 回过神来,只见茧墨站在我面前。 「嗨,亲爱的妹妹。」 「嗨,亲爱的哥哥。」 五官相似的两人对峙着,看起来就像是镜子映照出的人与自己的影子。 「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还有精神呢,妹妹。」 「我的确感冒了,一如你所预期的,哥哥。你也看见了,就算不是来真的,也做得太过分了些。」 说完,茧墨笑了,日斗也跟着微笑,两人的嘴弯成弧线。 一模一样。 「是吗?那我们下次再见罗。」 说完,日斗转过身,深蓝色的纸伞渐行渐远。茧墨并不打算追上去,红色的纸伞停留在原地。 「日斗……」 不要让他逃了,不可以让他就这么逃走! 我很想追上日斗,却无法动弹,只能趴在地上,伸出手扒抓着地上的泥土。然而即使碎石子因此卡入指缝,皮肤也因此受到创伤,身体依旧无法前进,血从腹部涌出,众积成一滩血渍。小小的手又试图扯开我肚子上的伤口,但这不是我最感到害怕的,身体不听使唤的这一点才让人难过、让人不甘心。 「日斗!」 我对着远离的背影怒吼着。 听起来有如丧家犬的悲鸣。 我对着潇洒离去的日斗, 同时也曾经是朋友的人不停大叫。 事件4 利刃抵在脖子上,静静地画下,脖子上出现一道红线,由此迸发出炙热的狂流。若将嘴巴直接盖上伤口,舌头就能品尝到浓厚的味道,如铁锈与盐混合的味道,一滴也别浪费。喝完所有的血之后,要从哪个部位开始享用这些放过血的肉就是我的自由了。我带着目眩神迷的喜悦挖出眼球并吸吮着。还有,用汤匙舀出的脑浆味道十分奥妙,远胜于其他任何一个部位。我割下肉并试吃味道,接着继续肢解。新鲜的肉才是好肉,继续肢解。刚割下的内脏好美,继续肢解。我拔下所有的牙齿,然后将它们排列整齐。 ——继续肢解。 * * * 我抓着巧克力丢到窗外。晴朗的蓝天之下,包裹着彩色巧克力糖衣的圆球不断飞出去,简直像是某种和平的象征。我装出一个与和平完全相反的邪恶表情回头,只见茧墨坐在沙发上,跷着脚,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穿着招牌的歌德萝莉洋装,莫名其妙地搭配一顶有毛线球的帽子。 她很可能才刚刚睡完午觉。 看到的人也许会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可笑,但是我跟她都非常认真。 茧墨红润的嘴唇微扬,发出那种像是跟小孩说话的声音: 「听好了,小田桐君,你现在对我做的是很过分的事情喔!」 头上的青筋「啵」的一声断裂,我再也受不了了!虽然茧墨就在这里,我还是想拿香烟出来抽。如果尼古丁也像巧克力一样制作成一块一块的,我会考虑直接拿来啃。 不过,直接啃应该会死掉吧? 「哪里过分?恕我直言了,小茧,过分的是你,你也该好好反省一下。」 我拿出另外一包巧克力。茧墨依然笑得灿烂且不动声色,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散发出难得的怒气……也就是说,我的威胁已经达到目的。 我拿着巧克力伸出窗外,另一只手则拿着香烟,继续说道: 「你只有两个选择,选择让我把全部的巧克力扔出去,或者是吃你该吃的药。」 摄取过多的糖分有害健康,而且营养不足会让感冒越拖越久。在我像野兽般躺在地上哀号了数日之后,茧墨的感冒依旧没有任何起色。当我肚子上的伤口再次愈合后,她的咳嗽仍旧持续,不过我不是气她还没痊愈。 病没好也不能怪她。问题是,她本人根本没有努力养病。 『是吗?那我们下次再见罗。』 销声匿迹的日斗不知何时会再出现,茧墨却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 「他不可能杀掉虚弱的我,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是他重要的妹妹。小田桐君,杀掉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死的对象,基本上算是自己的失败。」 你这种人可能无法理解这个道理,不过这样的概念最好不要懂比较好。 茧墨说完,又咬了一口巧克力,我按捺住肚子上的疼痛,看着她吃巧克力。一旦动怒,内脏之间的东西便开始蠢蠢欲动,我得尽量保持平常心才行。或许是察觉到我的不快,茧墨说: 「小田桐君,你不要着急,把现在当成是休息时间,好好休息,让受伤的身体与心灵好好恢复一下,毕竟让那女孩死在面前的懊悔已经对你造成不小的精神损耗。不需要这么介意,因为是她自己选择了死亡这条路。」 当她说完后,我好像又看到许多泡泡沸腾着——皮肤色的、溶解了人类皮肤的泡泡。泡泡消失后,我拿起装着巧克力的箱子大步向前,拉开窗户。 接着一股脑儿地将里头的巧克力倒出去。 大量的巧克力在蔚蓝的晴空中飞舞着。 * * * 「多谢招待!」 「蒙你不嫌弃招待不周。」 彼此低头致意后,我们又互相瞪着对方。最后我取得胜利,茧墨乖乖地吃了感冒药。尽管她笑盈盈的眼睛似笑非笑,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妥协。再怎么说,就算这次的提案要让全人类进行表决,我也有自信能够取得胜利。 感冒了就必须吃药,不要吃点心,还要暖和地睡上一觉。 就是这么回事。不必多想,这样的要求绝对不过分。 「既然吃了药,顺便喝点粥吧。」 「我说,小田桐君,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我之所以接受你的提议,是因为你说的有点道理,毕竟身为上司,理应照顾到部下的精神安定度。但是你要知道,即使是你,也不能要求我吃下巧克力以外的食物,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吃巧克力以外的食物也算严重的事情?这一点本身就很不正常。 然而我只敢在心里想,没有说出口。我站起来,想煮颗苹果,淋上巧克力酱让她吃,这时背后却传来说话声。 「————小田桐君。」 「有什么事吗?小茧。」 茧墨像只猫咪似地钻进毛毯,用左手抓起帽子戴上,并说道: 「我要睡了,不要吵我。」 她是故意的吧? 还有,真搞不懂那顶帽子。 我盯着帽子上的毛线球,只见上头两只青蛙的嘴巴随着茧墨的动作一张一合……帽子的毛线球果然不断地进化中。当我正想摸摸看的时候,门铃响了。 门铃很犹豫地响着,一股寒气窜上我的背脊。 有人敲着事务所的门,这代表一件事—— 又有人死了,或是再度发生了奇怪的事件。 回头看向背后,宣称要睡觉的茧墨似乎打定主意不起来。我试着忽略不祥的预感,走近对讲机,并在吞了一口唾液之后询问道: 「你好,这里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很抱歉临时打扰你们,请问茧墨阿座化小姐在吗?』 对讲机传来温柔的女人声音,但是不安的情绪依然撩拨着我的背。通常直接上门来找我们的客人,声音会充满被压迫的紧张感,可是这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端倪。 就像那个已经化为泡沫的女孩。 「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茧墨千花。』 茧、墨? 我一瞬间好像突然听不太懂对方说了什么,这熟悉的姓氏让我再度转头看着后面。 怎么回事? 由于包着毛毯的茧墨头也不抬地继续窝在毛毯中,我无法得到答案。 『阿座化小姐,千花来见您了——是您的千花呀!拜托您,请打开门好吗?』 访客的下一句话是直接针对茧墨说的,语气跟对我说话时明显不同,带有哀求的声音。我回头看向茧墨,不过她并没有回答的意思,看来我只好代替她回覆了。就在这个时候…… 「——————别理她。」 背后射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我有种脖子被人捏了一下的错觉。我惶恐万分地回头,只见茧墨自毛毯中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我,野兽般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 「我现在不在这里——知道吗?小田桐君。」 说完,那双眼睛又躲进黑暗中。茧墨将毛毯拉起遮住脸孔,只剩下帽子还露在外头,不过即使看到那顶可爱的帽子,依旧消除不了我的恐惧,汗水就这样滴到下巴。我缓缓地开口说道: 「很抱歉,我们所长外出中,不在这里。」 『您……果然还是不肯见我,阿座化小姐。打从您离开本家的那天起,千花就一直等着您回来。』 女人的声音充满悲痛,她继续说。 『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等了您一百年之久。』 但是茧墨还是不回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炎然,女人不再说话,然后又用恢复冷静的声音说: 『——我知 道了。那么,小田桐先生,您现在有空吗?』 ——————我?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我有点手足无措。茧墨依然默不作声,却突然传来幻听似的呢喃: 「想去的话就去吧。」 其实我并不想去,就算拜托我去还是不想。 但是,我很在意对方的姓氏——茧墨,除了日斗与阿座化以外的、茧墨家的人……即便知道「想认识这个怪物之家」是个很不好的念头。 就这么让对方回去,真的好吗? 「——我一点也不想管他们的事。」 茧墨让我自行判断,也就是说,和对方见面应该没有任何危险。考虑过后,我的手慢慢放上门把,并用力打开门。门外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和服的美女,偏银色的白发以红色发簪固定成发髻,与发色矛盾的是女人的脸孔看来十分年轻,稍微下垂的眼角带有柔和的感觉,眼睛下方有一颗黑色泪痣。她妖艳地微笑着。 她的嘴唇弯曲成柔和的弧线。 「谢谢您,有您在真的是太好了,阿座化小姐能够豢养一个随从在身边是件好事。」 我的确是茧墨的部下,但是不太喜欢被人称呼为茧墨的「随从」。 她是我的上司,不是主人。 先不论这个词汇,她的用语也好像有点怪怪的。 ————————豢养? 坐上黑色的出租汽车,我们目的地是一家高级日本餐厅,这段路远得吓人,很难相信这家餐厅一样位于奈午市。就这样,我们经过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来到一家风格古老的建筑物前。服务生带我们到最里面的包厢,我与她面对面坐着,店里的摆设品让我不敢去想价值究竟多少。这名有着温和笑容的女性闲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话题非常丰富,谈话技巧高明,不过最令人欣赏的是她的美貌。然而,那种紧张的奇怪气氛依然存在着。 她所说的一些话真假难辨,让我有些介意。 「很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茧墨千花,目前是茧墨家族长代理。」 这名女性——千花从衣袖里取出名片,以双手递给我,但是我不能收下名片。 「非常抱歉,我不能拿,因为所长严格地命令我,不要跟她老家的人有太多接触。」 这是我在瞬间所下的判断。也许应该先问过茧墨才对,但不管怎样,我都不想制造出不用透过茧墨就能联络她家的状况。因为如果我能联络她家,相反的,等于她家的人也能透过我联络到茧墨。 会变成不管茧墨愿不愿意,我都能够找她家帮忙的状况;或是她家能找我帮忙的状况。 光用想的都觉得可怕。 「我不清楚所长家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名片可以和有能力给离家的女儿一栋公寓的人交换。」 我摆出投降的手势开玩笑似地说着,千花则笑了笑。 「哎呀,您说这是什么话,我也只是替主人家打杂的人而已,卑微得很。对本家来说,我只是代表茧墨家的人而已,与族长都一样,地位如同老旧的女儿节人偶。我反而很羡慕您呢,小田桐先生。」 灰色的眼睛缓缓地张开,她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您等于是被茧墨家的神所饲养的人呢。」 她的眼神里有着很明显的情绪。 就我所知的词汇中,最接近那种情绪的字眼是「嫉妒」。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小田桐先生。千花很羡慕您、很仰慕茧墨家的神,也就是茧墨阿座化小姐。我很信她。」 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喃喃地说: 「我——信仰着她。」 见服务生打开纸门走进来。千花停止说话。也许她事先曾交代过吧,服务生一进来便直接将怀石料理与酒一起放在桌上。纸门再度关上,浓厚的沉默刺着耳朵。尽管我的喉咙有些干渴,却不想伸手拿起酒杯,而是再度开口询问。 饲养——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词汇。 这个女人的常识很可能与我所生存的地方差异颇大。 这就是茧墨家的风格,这就是茧墨家的人啊! 想到这儿,有个问句从我的喉咙跑出来。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是茧墨家的人吧?就是与所长……茧墨阿座化,还有茧墨日斗同族的人?」 「没错。」 千花平稳地回答。如果她真是茧墨家的人,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不过不知道这个把茧墨当成神明看待的女人知不知道答案。 该不该确认清楚呢?但是既然问了,就干脆问到底吧。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存在罗?」 千花微微挑起单边眉毛,像是用毛笔写出u字型的微笑,让她的嘴唇绽放出光彩。 其实在开口询问之前,我就猜到答案了。 这个女人知道我的存在。 「知道。我听说——您就是那个肚子里孕育着鬼的人。」. 眼前彷佛烧出一片红色,肚子里的东西同时蠕动着,耳边再度听见过去曾经听过的话语。 樱花盛开着。没记错的话,我是在握住某双白皙柔软的手之后听到的。 『让你遇到这些事情的人是我哥哥,他离开了我们家——也就是茧墨家。他恨我,也恨这个家,没有人能阻止他,所以你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将红色纸伞放在肩膀上,一边低头看着我,一边说着。 『想恨的话就尽管恨吧!虽然我救了你,但是——你会变成这样,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若我能如她所说的去憎恨她,也许会好过一些。 就算将所有帐算在她头上,这个少女也不会多说什么。 她就是这种个性。但是,不小心接近那只狐狸的人是我自己,即使我体内之所以会有只鬼的部分原因是她,也无法把所有的过错怪在她身上。当我憎恨她的本质时,甚至会感到害怕,因为那个少女是个很有问题的人。 但是,我不恨她,不能恨她,恨她只是一种逃避。 而且,眼前的女性并不是那名少女。 「为什么你们不阻止日斗?」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怒意。听到我的疑问,千花疑惑地歪着头。 「我想……应该是阿座化小姐告诉您有关日斗少爷的事情吧?阿座化小姐的哥哥脱离了我们这一族之后,到处惹事生非,引起各种怪异的现象……只是因为恨茧墨家与阿座化小姐,或是只为了好玩。您说得没错,这些我们都知道。」 千花以极为认真的眼神继续说着: 「这次我会来找小姐,是因为听说日斗少爷来找你们麻烦,小姐可能有危险,否则我们绝对不会无视于小姐的交代,擅自登门拜访。小姐有危险……对我们来说,最害怕的就是日斗少爷对小姐不利。」 她带着一种作梦般的眼神说: 「所以,若有人因此而死,或是必须孕育什么东西,也算是某种尊贵的牺牲啊!」 「————你!」 这种说法让我的呼吸为之一窒。当我正想大声质问她时,她却突然又低下头。 「而且,我们很想阻止日斗少爷,却苦无方法。这次我们之所以能得知日斗少爷的行动,也只是因为他接触了小姐。不然不管哪里出现什么样的尸体,是不是日斗少爷的杰作,抑或单纯是怪现象造成的,我们一律无法判断。」 人类是多么脆弱的生物,相信您一定很清楚这一点吧? 彻底地打断别人的怒吼之后,千花两手碰地,向我磕头……我看傻了。虽然这个人 拥有怪异的常识,说话与行动看起来却很理智。 这女人究竟是怎样的生物? 她的眼里依然闪着浓烈的情感。 「我才想问您,为什么不知道茧墨阿座化小姐是何方神圣,就随便地决定留在小姐身边?还有……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过分,不过千花很难理解为何您能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茧墨家的人面前。」 千花眼里的情感像是杀气。 而且这股杀气散发的对象是我。 沉默降临。我没回答问题,只是看着千花。她所说的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我说不上来是哪里让我觉得奇怪。 千花称茧墨为神。 「我来说一些古老的故事如何?」 千花露出微笑,并拿起酒瓶倒酒。酒缓缓地流出,像条透明的线。 杯子内侧染上了殷红如血的颜色。 「——————很久很久以前,茧墨家曾经吃了鬼。」 很久以前,茧墨家是松代的富农,担任村长的职务。有一次,村民跑来说村里有「鬼」,于是茧墨家捕捉了那只鬼、杀了它并喝下它的血。 「很棒的故事吧?小田桐先生,茧墨家的人吃了鬼而超越人类的界线,最后获得灵异的力量。」 拥有能听见死人的声音、诅咒人或是让人脱离诅咒的能力,这种力量令人畏惧,同时也引发人类的欲望。茧墨家靠着这种能力,得以与各领域的有力人士保持密切的关系。 这种神秘的力量,在茧墨家的女人身上特别强大,于是拥有这种力量的直系男丁便成为族长,女性则成为「活神」,负责替上门求助的人们实现欲望。 明治维新之后,茧墨家利用从前累积下来的人脉关系,乘着殖产兴业措施(注3:明治维新后,日本政府为了发展资本主义社会与振兴产业所实施的政策。)的浪潮,建立无数成功的事业。当时的族长几乎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反而是被选为「活神」、名为阿座化的女子拥有惊人的强大力量。 「然后……为了克服自身缺乏灵异力量、只有女子继承力量的不足,也为了巩固在表面世界的成功与地位,愚蠢的族长试图改变茧墨家的传统……实在是愚蠢至极,竟然想要忤逆神!殊不知想要忤逆神的旨意是会遭到天谴的。」 族长认为这些来自「鬼血」的「神奇力量」会阻碍茧墨家的发展,于是打算将有能力的人一网打尽,排挤那些反对改革的人。然而,族长由于从小对「活神」所抱持的恐惧,加上担心引起全族人的反抗而没有杀掉「活神」,只将「活神」与其所有近亲软禁在牢房中。结果,推行改革的族长与族长的血亲陆续横死于意外。 「这就是『活神』所带来的奇迹,也是上天给他们的惩罚。愚笨的人们想忤逆『鬼血』,下场就是如此。」 茧墨家的幸存者后悔将「活神」软禁起来,来到「活神」身边恳求原谅。这次会谈的结果,确立「活神」的地位高于族长的原则,同时也是茧墨家唯一的支配者。名下的所有产业归分家所有,本家则拥有「神奇力量」,是私底下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新族长由「活神」的近亲担任,他祈祷茧墨家能有全新气象,决定今后被选为「活神」的女子都将命名为「茧墨阿座化」,这也是当代「活神」,也就是第一代「茧墨阿座化」的指示。直至今日,这个规定依然是茧墨家的家规之一。 「换句话说,您的主人就是茧墨家的神。」 您了解了吗? 千花说了一个颇长的故事。见我不发一语,她又继续说下去: 「最特别的是,现代的阿座化小姐被视为第一代『活神』的转世,同样拥有强大的力量。虽然不知为何,她选择离开我们身边,但是对我们来说,她仍然是那位独一无二的茧墨阿座化,是我们的神,没有人能取代阿座化小姐的地位……没想到您竟然不知道小姐的重要性。」 千花感叹地摇头,我突然感受到来自她的嫌恶。她彷佛正看着一个玩青蛙尸体的小鬼一样,虽然小孩只觉得那样做好玩,看着小孩的人却觉得这种行为很诡异、恶劣。 吃了鬼、喝下鬼的血、取得神奇的力量、制造出活神。 好像没有必要把这种故事说得如此陶醉吧? 一点都没有必要。 更何况…… 「我认识的茧墨阿座化若被人称作神,应该会很生气吧?」 茧墨很讨厌被人当做崇拜的对象。 『我说啊,为什么要崇拜我?虽然人有时必须依赖着某人才能生存下去,但是千万不要依赖我,实在太变态了。』 她一定会笑着这样说。 「你说的话我了解,但是这跟我没有关系。」 茧墨是她家族的神。 那又如何? 我定定地看着千花。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只给了一个沉稳的笑容。 「我知道了,我不介意您这样想,毕竟您是阿座化小姐——独一无二的小姐所挑选出来的人,对此,我不会再有任何意见。」 说完,千花又笑了,但是她刚才没说出的话却没有消失。 ——————你这个狗畜生。 「好了,我们开动吧。」 为了转换气氛,千花催促我开始用餐,然而我没有食欲,甚至连劝人用餐的千花也没动筷子,桌上的菜彷佛只是道具,营造出我们相谈甚欢的假象。但仔细一瞧,我突然发现放在千花面前的盘子被收走了。我不禁张大双眼,记得千花只喝了一点酒,并没有吃东西啊…… 喀、叽。 我突然听到很细微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包厢的角落有个人影,跪坐并蜷缩着身体,手里拿着碗,正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并在吞下所有食物之后,伸舌舔了舔嘴。 我看到令人大呼过瘾的豪迈吃相。男人一口气喝完茶,以爬行的方式靠近桌子,将饭碗放回桌上,并在伸手拿起甜点之后低垂着头。 然后,像只狗那样开始吃起甜点。 「久久津、久久津,我们谈完了。我说过你可以吃,但也应该吃够了吧?」 「是的……对不起,对不起!真糟糕,时间拖太久了,很糟糕啊……真的——很糟糕……」 男人将最后一块甜点送入口中,以厚实的舌头舔着嘴唇,并抬起头。 混着白发的黑发沿着削瘦的脸庞垂下,一张大嘴微微扬起。 「嘿、嘿嘿,你好啊,这位先生长得真好。初次见面,我是茧墨久久津。如您所见,敝人一向坐在末座,本来是不能与您平起平坐的下贱人,请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男人忽然磕了一个响头,然后以一双漆黑的眼睛抬头凝视我,眼神卑微得让人讶异。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却笑了。 像是很习惯被人轻视般的表情。 「能不能让久久津留在小姐身边呢?若是您带他回去,小姐找不到人带他走,自然不会赶走他了。家事、打扫他样样精通,一定能帮您很多忙的……」 听到千花突兀的提案,我看了男人一眼,只见名为久久津的男人低下头,一动也不动。我忽然觉得,要是现在朝他肚子踢上一脚,他一定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是不是因为日斗出现,所以你想安插一个护卫在我们这里?」 千花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护卫,请把他当做人肉盾牌。」 「————啊?你说什么?」 人肉盾牌?这是什么意思……见我疑惑地皱眉,久久津接着说: 「从试毒到替主人挡剑都是我的工作。不管是什么工作都乐意服务!」 他口齿清晰地说着。我惊讶地瞥了千花一眼,她却没有否定久久津的说明。 久久津依然趴在地上,没有抬起头。我感到全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他们似乎把这种奇怪的工作当做理所当然。 我开始怀疑起人类的价值。 别开玩笑了! 正当我想破口大骂时,久久津以跪坐的姿势来到我身边,低垂着头,轻声对我说道: 「非常、非常抱歉,先生,请容许我在您身边说话。是这样的,如果您赶我回去,我可能会因此被处死。如果要死,我宁愿为了主人而死,这是我的宿命。很感激先生的好意,我感动到想哭,谢谢您,但是您不需要担心我这低贱的狗畜生,请先生务必带我去阿座化小姐的事务所!」 我不需要薪水,也不需要喝水吃饭,或是洗澡……都不需要。 久久津再次磕头。我无言以对,很难相信会有这样的人……他究竟是怎样被制造出来的? 「——您也可以拒绝我们喔。」 千花悠闲地开口。久久津还是低垂着头,但看得出他的肩膀正微微地颤抖着。 混帐! 我用力地咬着嘴唇,忍下咒骂的冲动。 * * * 「哎呀呀,真是太感谢了,先生。谢谢、谢谢,您果然是个好人啊!人品也好,不愧是阿座化小姐身边的人呢!」 「不好意思……你可以安静一下吗?」 我强忍着头痛,掏出钥匙。带一个人回家跟在路上捡狗或捡猫完全不同,完全想不到该用什么藉口。虽然没办法狠下心拒绝,却也刚好中了对方的伎俩……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自找麻烦的我实在很没用。 打开门,只见茧墨依然像只蓑衣虫似地把自己包在毛毯里,只露出帽子的部分,看上去活像新品种生物。她好像从我走之后就睡到现在,我搭上她的肩膀摇醒她。 「小茧、小茧。」 「唔……你回来啦?小田桐君。咦……」 茧墨皱着眉,像只全身处于警戒状态的猫咪一样。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久久津正拿着感冒药,仔细地端详里头的成分表。 「不能吃这个药唷,先生。我不知道您是从何时开始让小姐吃的,但是这个药不行!药会残留在肉里。这样好了,我去买一些中药,请让小姐吃我买回来的药。」 「不用费心,我吃小田桐君买的药就可以了。我不想让来路不明的人继续待在我家。」 茧墨断然拒绝,接着拿起可可亚与感冒药,一口气吃下去,然后喝了点开水。这种感冒药其实是餐后才能吃的,要是在平常,我可能就大声纠正了,这时的我却以出奇谄媚的声音说: 「那个……是这样的,小茧……」 「你不必多说,我知道原因,反正一定是他们逼你这样做的。既然这个人是你带回来的,就交给你处理,我不管了。连小学生都知道,谁捡回的流浪猫就归谁照顾。」 对我而言,这个人要走要留都无所谓。 药的苦涩让茧墨蹙起眉,好像又变成某种奇特的生物。她身后的久久津则快乐地开始打扫。 「阿座化小姐比我想像中来得瘦呢。」 久久津很惋惜似地发表感想,不知道他之前以为茧墨是多丰满的女孩。 我叹息着,并从久久津手上抢下差点被当成垃圾丢弃的香烟。 * * * 刀子自侧腹刺入,拿出肝脏后趁新鲜时切成薄片,柔软的内脏在舌间缠绕,甜美的脂肪随之融化;带骨胸肉经过烹调,连骨头一起啃得干干净净;剩下的脑拿来炖煮好了……好吃到让人想掉下眼泪啊!我要吃到一口不剩;骨头能炖成上等高汤,这样的吃法才能稍稍满足我的口腹之欲。多鲜美的肉啊!好想找个人倾诉这难得的珍馐滋味。 ■的肉真址好吃。 醒来时,我的嘴里彷佛尝到铁锈的味道,让人作呕。走到洗脸台,用自来水漱口,残留在舌上的铁锈味却怎么也冲不掉。 那令人觉得好吃的肉味也依然存在。 可能是听了千花所说的故事,我才会梦到这么奇怪的梦,梦到自己正在吃某种肉……不,其实我知道那是什么肉——如果是因为那个故事才梦见的梦,我吃的应该是那个吧…… ——也就是鬼的肉。可是,鬼的肉竟然那么…… 镜子里映出我满是血丝的眼睛。茧墨与久久津在客厅睡觉,茧墨睡在沙发上,久久津则身手灵活地钻到桌子底下睡。 虽然我本来想带久久津回家的,但是他拒绝了,说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保护茧墨;即使如此,还是不能让他与茧墨单独住在这里。既然人是我带回来的,我一定要负起监督之责,结果连我也一起住下了。事务所是两房一厅的格局,客厅之外的房间被茧墨塞满了书或衣服,她则把客厅当成卧室使用,所以我也只能跟他们一起挤在客厅了。久久津开心地窝在桌子下面,只要桌子大小的空间就能满足他的需求。 他平常到底睡在什么样的地方啊? 回到客厅,我发现久久津不在桌子下方,同时从厨房传来一些声音,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厨房去了。他埋首于冰箱中,露出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表情。 「冰箱很空吧?」 「啊、先生,早安!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久久津叹息着,并关上冰箱。冰箱里只有我买来做咸粥的材料,有中式咸粥与日式咸粥的食材,但是不管是什么风味的粥都难逃被丢弃的命运。我自己也不在这里吃饭,所以冰箱一直保持空空如也的状态。 「没有菜的话,做不出像样的一餐啊……只有鸡蛋、米、鸡柳条、梅干,还有高汤。」 「煮一锅饭,将鸡柳条川烫后淋上梅子酱,然后再煎个日式煎蛋如何?不过,就算煮了,也只有我跟你会吃而已。」 我一边伸出手拿鸡蛋,一边这样说着,久久津听了一脸惊讶。 「先生您会做菜?」 「嗯,算是会吧。」 「哇……不过,您好像不太讲究食材喔?」 久久津拿出鸡柳条,喃喃地说着,听了让人火大……搞清楚,咸粥的材料费可是我自掏腰包买的!而且煮了之后还有确认味道如何才端出去的。问题是茧墨不吃,粥迟早要倒掉,既然如此,我没有必要买高级食材来浪费吧? 虽然这盒鸡肉是特价品,而且还是被出清的即将过期品,你也不需要这么嫌弃它吧。 「先生,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挑剔您的眼光,都是店家的错,竟然厚脸皮地贩售品质遭詹差的肉……下次由我来采买吧,请不要介意我说的话。」 说完,久久津打开保鲜膜包装,一直盯着里面的鸡柳条。接着,他突然拿起细长形状的鸡柳条扔到嘴里,巨大的嘴巴一张一合,将生鸡肉吃下肚子。只见眼前的久久津舔着嘴唇。 「鸡肉我处理掉了,早餐吃梅子粥与日式煎蛋吧,先生在一旁等候即可……对了,请问砂糖在哪儿?我想做点甜点给阿座化小姐。」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我只能傻傻着看着空了的保丽龙盒。 * * * 「像他那样如同狗一般活着的人是不会吃坏肚子的。」 我忍不住问了茧墨关于久久津吃生鸡肉的事,结果吃着巧克力布丁的茧墨这样回答。久久津做的早餐很好吃,日式煎蛋松软可口,梅子粥的味道也很美味。但是,久久津并没有吃自己做的早餐,只吃掉了蛋壳与梅子核,然后如他之前所宣告的,出门买菜去了。 「像只……狗啊……」 「没错,就是狗。都是千花的教法不 好,即使茧墨家的人一向毫无人性,也不至于制造出那种卑微到极点的家伙,一定是千花的养育方式让久久津认为自己比人还不如。千花是分家的人,最近很积极地运作,让自己当上族长代理,成为除了阿座化以外,在茧墨家位居高位的人,真是不简单啊……可能是被周围的人嫌弃的缘故吧?因为她并非身为阿座化的转世而失去生存的价值。不过……她也吃了不少苦头呢。」 茧墨露出嘲讽的笑容,我则回想起千花。 记得千花一提到阿座化小姐时总是面泛红潮,盲目地信仰着茧墨。茧墨状似不耐地吐了吐舌头。 「什么盾牌嘛!那种人就算死了也不有趣的。」 茧墨的说法有点毒辣,但是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她不想被任何东西绑住。 ——也不想让什么人肉盾牌保护自己。 「千花会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因为你是她心中的神?」 我一边在脑中回想着那对灰色眼眸,一边问着茧墨;她却露出笑容,露出像是洞悉一切的表情。 「我讨厌盲从的人,小田桐君,看不清事物的眼睛应该蒙起来,不要使用它们算了。」 从这段话中感觉得出茧墨复杂的情绪,她温和的眼神中藏着近似悲伤的神色。 「我只拥有接触异界的能力——藉由纸伞这个媒介,连结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彼岸,也可能听见死人说话,或是用咒语来升华人类的怨念与苦痛,还有解咒等等。在条件允许的状况下,也能操纵人的梦境……不过我的能力仅止于此。你可以说我这样的人并非一般人,可是……」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神这个名词的定义太过模棱两可,毕竟我不会拯救任何人。」 第一次看见茧墨露出这种表情的我不发一语。茧墨放下汤匙,闭上双眼,我还以为她睡着了,结果她却突然开口说道: 「千花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你是被茧墨家的神豢养的人。 我一边回想着千花的话,一边将内容告诉茧墨。听完,茧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跟你说了茧墨家崛起的经过啊。」 茧墨倏地面对我,然后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小田桐君,你认为这世上真的有鬼?」 「啊?」 真的有鬼吗? 这个问题让我紧蹙眉头。如果要问相不相信有鬼的存在,我当然很想回答没有,毕竟我认为这种东西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是,现在…… 我肚子里就有一只鬼。 「没错,你肚子里孕育的就是鬼。人的情感有时会创造出非人的物体,因为怨恨或是怒意而改变肉体的人便可称之为鬼。可是,我问的鬼是那种图画书中常见的鬼喔!有很多很多关于鬼的传说——安达之原上的鬼婆婆、酒吞童子、茨木童子、宇治的桥姬等等……另外还有很多。有形的鬼、无形的鬼,世上有许多关于鬼所带来的灾厄的传说,我们茧墨家则吃了传说中才有的鬼。问题是,茧墨家的人吃的……真的是鬼吗?」 茧墨一边露出轻蔑的笑容,一边天真地问着。 「从前的人们会将发育过早,或是太早长牙齿、具有灵异体质的孩子当成鬼而弃养。」 或是将一出生就「与众不同的人」当做「非一般人」养育长大。 人们常因为恐惧,将这些不太一样的孩子带到深山里丢弃,任他们死在山里。 然而,也有人就这样活了下来。 「我的祖先吃的鬼,很可能是这些被丢到山里却侥幸生还下来,同时被村人所嫌恶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们吃的是……人?」 「自古以来,人们一直相信若吃下对方的肉,就能得到对方的全部。既然特殊的能力大多传给女子,被吃掉的应该想必是个小女孩吧?」 茧墨咧嘴一笑,同时拿起巧克力。 「还有,茧墨家的『超能力者』几乎都很短命,有力量的直系血亲不是病死就是意外死亡。拥有力量是好事?哈!别笑掉我大牙了。」 我忽然回想起曾经产生的印象——融化的巧克力很像胎盘,是只存在于女人体内的器官。然而茧墨无视于我的联想,迳自啃咬着巧克力。 喀滋!巧克力应声崩碎。 「换句话说,我们家族只是因为吃了人肉而被诅咒了。」 诅咒是一把双面刃,杀了人自会得到报应。 吃了人也一样会有报应。 「不过,这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啦,毕竟根本无法证实我的祖先是否真的吃了鬼。我们家族常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是鬼的家族,我们也一直利用人们的畏惧。与其被说是『没人性』,还不如让大家说是『非一般人』并抱持恐惧,对我们比较方便。好了——接下来要聊聊现实世界的事情罗!小田桐君,其实千花的故事里还少了一些情报。」 我不禁重新端正坐姿,不做任何回应,一心等待着茧墨的说明。 那个以恍惚口吻说出的故事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谎言? 「为什么第一代『茧墨阿座化』会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呢?那是因为冒险进行『近亲通婚』而产生的结果。」 茧墨以平淡的语气叙述着。 我的反应迟缓,无法将听到的话好好地传达到大脑。茧墨不等我回答,继续说了下去: 「茧墨家里某些执着于力量的族人为了保有纯正的血统,从以前开始就常常近亲通婚,这样的行为加速了诅咒的恶果,陆续出现不少牺牲者。犯下最大禁忌的结果,终于制造出最可怕的怪物。」 同一对父母所生下的孩子共同孕育了后代。 为了让即将失去的血缘亲上加亲。 「那个后代就是『茧墨阿座化』。套句祖先的说法,她是继承了最纯正的鬼之血统的生物。」 那个生物与眼前的少女有着同样的名字。 跟这个对人的死亡嗤之以鼻并乐在其中的生物一样的名字。 我突然很想知道,茧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小茧,关于这件事……你觉得——」 「吃了人、兄妹乱伦、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违背常理而为。我们这些人打从出生之时开始,就已经是畜生的身分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这是我们最像普通人类的地方也说不定。」 茧墨打断了我的疑问,笑着回答。虽然说出了贬低自己家族的话,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语气中听起来不带一丝郁闷,轻松地继续说下去: 「人们倒是常说我们是鬼。」 我们俩陷入一片沉默。茧墨突然打了一个呵欠——可能是说了太多话的缘故,她又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茧墨戴上帽子,补充说道: 「对了,最后为了『茧墨阿座化』的名誉,我要补充一点。『活神』的地位高于族长,同时也是茧墨家唯一的支配者。名下的所有产业归分家所有,本家则拥有『神奇力量』,是私底下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千花说这个原则是依照茧墨阿座化的命令而制定的这点也是假的。据说第一代阿座化的个性和我很像——应该说她和我是同种生物,我绝对不会下达这种命令,所以这点应该是近亲中的某人制定出的无聊规则。名誉或权力都是低俗的装饰品,要我将它们挂在身上,沉重的重量会让我的肌肉分崩离析。虽然如果真的有的话,我也许会好好地运用,但是我并不想拥有它们。」 茧墨微微一笑,这次的谈话似乎结束了,我则再次保持沉默。即使心里有着无数疑问,却又不觉得有哪个问题值得拿出来问。 结果,脱口而出的是非常单纯的问题。 「小茧,这样你不觉得辛苦吗?」 好像是个很多余的问题,却是我最想知道的。 她是如何看待这个事实——这个与茧墨一族有关的古老传说呢? 茧墨半睁着眼睛。 她露出另一种笑容,好像我问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似地回答说: 「我是茧墨阿座化,如同天空就是天空,大海一直是大海那样理所当然,所以我不会因此自卑,毕竟若失去这个名字,便等于我这个人死亡;不过我讨厌被大家所膜拜。在我出生之前,茧墨家曾经让几个并未继承力量的女子成为权力象征,接受大家膜拜。他们可以制造出许许多多被操控的人偶,因为人类需要神只的力量,但是崇拜我没有任何好处。」 茧墨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说出了我觉得她一定会说的评论。 「——崇拜我实在太变态了。」 她的确很没人性。 却不以身为神而自傲。 紧闭双眼的她看上去也只是个平凡人而已。 * * * 「嗨……咦?先生,茧墨小姐还在睡啊?」 「嗯,应该睡着了。」 我的回答让久久津紧抿着嘴——还以为他连呼吸也停止了——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食材塞进冰箱。他原本好像是想等茧墨醒来才放的,毕竟食材短时间内不会腐败,但茧墨似乎没那么快醒来,所以只好先放进去。只见冰箱里塞满各种食材,却没有任何肉类。 「为什么没买肉?」 我弯着身子询问,久久津的嘴则像金鱼那样动了动。 好像表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立场。 「对了……小茧睡着之后不太容易被吵醒,你不需要特意压低声音。」 久久津再次咂吧咂吧地动着嘴巴说着,看起来颇为困惑,但察觉到我的不悦,他终于发出细如蚊蚁的声音。 「买不到好的肉,所以……多亏先生的好意我才能留下,原本很想为您买好一点的肉的,真的很抱歉没买肉……请您稍等一会儿。今天的菜色是汤豆腐与豆皮,先生讨厌大豆食品吗?」 「我要先声明,你不必费心张罗我的黉点,反正小茧也小俞吃。」 「不可以!不不不!我不能让先生您吃那么难吃的肉啊!虽然我是个狗畜生,但也有属于我的坚持。」 久久津瞪着一条放了很久的不新鲜红萝卜,然后将乾得皱巴巴的红萝卜放进嘴里咬碎。 「肉很好吃喔!我喜欢做菜,千花小姐让我做的工作之中,我最爱做菜了!比其他工作还有成就感。」 然后,他啃掉高丽菜的芯,嘿嘿地笑着。 「反正只不过是狗的坚持罢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茧墨的话,愤怒慢慢涌出,肚子跟着疼了起来,只好赶紧压抑住激动的情绪。不管怎样,乱来也该有个限度。 怎么可以让一个人接受自己比他人卑微的想法,将他养大呢? 为什么那个女人要这样对待久久津? 「你不要再说自己是狗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人类。」 「不,我不是人类,怎么可能是人类呢?」 久久津说完,压扁了空牛奶盒,接着回头,开朗地笑着。 「对了,这附近好像有一间女子高中……这个年纪的少女看起来好柔软呀!如果茧墨小姐也像那些少女们一样丰腴就好了。」 说完,他拿出大量的巧克力,打算拿来隔水加热。看着他准备午餐的身影,我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多说无益,他的心彷佛被一层硬壳包住,怎么说也突破不了这层壳。 他或是其他人都很诡异,但是他们不觉得自己奇怪。 包括狗、神,甚至是鬼或是狐狸。 每个人都一样。 * * * 我咬了小孩的手指头。 眼前出现一根肥肥的人类食指,显然是故意想戳我的眼睛,这只手指停留在我的眼球前方,明显的恶意刺激着颈项。一旁窃笑的小鬼们对我又骂又踢,把我当只小狗那样玩弄着,这就是为什么我只跟书做朋友,只有书本不会因为人的出身而歧视别人。我沉迷于书本的世界里,其中某个传说最吸引我—— ——吃下鬼就能变成鬼。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觉得最能迅速于物理上超越人类的方法就在这个传说中。 传说告诉我,吃下鬼的人就能变成鬼。 而且,这个传说里所叙述的肉的滋味是那样美味。 吃下对方就能拥有对方的全部,这样的进食多么高效率啊!凝聚着灵魂的肉一定好吃,也许是这世上最顶尖的美食。 我的眼前有一只肥胖鲜美的手指。 这是绝佳良机,找不到任何不吃这只手指的理由。 我咬上媲美蒸糕的肌肤,犬齿深深埋进柔软的肉里。随着温热的血液涌出,耳畔响起刺耳的尖叫声。他们殴打我的头,但我继续用力咬着,并在下巴用力与对方指骨断裂的同时,硬生生咬下一节指头。 我忍着下巴的疼痛,吞下犹自痉挛中的指头。这时,我确信……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吃过好东西,新鲜的肉才是最棒的,是一直自怨自艾、苟延残喘地匍匐在地的我,唯一能拥有的至高快乐。世上的人只不过是我的食物,我不是人,吃人也没关系。 人肉的滋味如此鲜甜。 那……神的肉不知道会有多好吃? * * * 我疯狂地漱着口,拿起牙刷,挤上牙膏,粗鲁地刷着牙,然后冲出房间,点起一根烟。当熟悉的烟味充满肺部时,喉咙的痉挛终于神奇地获得解脱。我掩着脸,深深地叹息,在梦里感受到的味道仍残留在舌尖——浓厚的美味,还有肉在口中跳动的感觉依然鲜明,眼前彷佛看得到白胖而美味的手指头。 怎么会作这样的梦?梦竟然如此真实?我到底吃了什么? 重新思考之后,我不禁呆了。肚子里的东西似乎觉得我的动摇颇为有趣,正因此蠢蠢欲动。我在打了肚子一拳之后回到房间。可能是听了茧墨谈话的缘故,我跟昨天一样又作了个怪梦,最奇怪的是,梦的一切如此详细,简直像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事情。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很像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之后梦见的梦。 我想起上次的骷髅事件——肚子里的生物吃下了某人的思念与记忆,它最爱吃那些带有凄惨内容的东西。 想起这一点后,我打了个冷颤。这个怪梦很可能基于某种理由而出现,该不会也是某个人的记忆吧? 问题是,是谁的记忆? 我的嘴里又涌出铁锈的味道……怎么会觉得这恶心的味道很美味呢?真想吐。我蹒跚地踱回房间,房子里充满香喷诱人的味道。 久久津正在烤肉。 我忍不住张大眼睛,只见美味的肉正在平底锅里烧烤着,手工酱汁淋在肉片上。久久津手握锅铲,将煎得恰到好处、满是肉汁的肉片放在切得细细的高丽菜丝上。他接着拿出略有硬度的面包,夹起菜丝与肉片,然后转过身。 「啊,先生早安!您的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我没办法好好回答他,因为脑袋仍处于很混沌的状态,好像有点混淆了梦境与现实,无法正常地读取眼睛所看到的情景,只觉得很诡异、很不舒服。 为什么这里会有肉? 「久久津,我记得你之前没有买肉啊?」 「是我早上去早市买的 。先生,您应该开心才是,我终于买到了很棒的肉喔!虽然量不多,但拿来做早餐刚刚好,请赏光试吃看看。我知道我不是很好的厨师,不过,先生吃了一定会很惊讶的喔!好吃的肉跟一般的肉竟有如此的差异。」 久久津腼腆地笑了。的确,这些肉闻起来很香,然而带有脂肪焦味的香气让我想吐,想像中的肉片味道与方才在梦境里尝到的肉味重叠了。 两种肉都非常好吃。 这种好吃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胃部有点逆流,我随着这股逆流吐出胃里的东西,肚腹之中的物体踢着双腿讪笑着。久久津一脸担心地问我:「您没事吧?」我睁开眼睛,感觉到汗水正自背脊流下……对了,我是从何时开始作这个怪梦的呢? 是在与千花见面、久久津来到这里之后。 受到某个预感驱使的我惶恐地转过身,然后开口问道: 「久久津……这是什么肉?」 「猪肉……怎么了吗?」 久久津好奇地歪着头。的确,桌上有个标示着「猪肉」字样的保丽龙盒,盒子旁则放着巧克力蛋糕。他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食物?难道一直没睡觉?他的样子看不出有任何不良企图。 这讨厌的预感可能只是我想太多,应该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然而大脑迳自响起警报声。截至目前为止,我看过不少怪事,脑袋里回想起最近这几起事件——子宫从天而降,骷髅发出笑声,人类化为泡沫……跟这些怪事比起来,现在感受到的根本是小菜一碟。 人吃人这种事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再次转过身,同时差点惊叫出声,因为久久津的脸贴得好近,吓死人了!我的整个背都麻了,同时再度想起那根直指我眉间的白胖手指。 眼前出现肉,所以我就吃了。 现在久久津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脸,只见我像个孩子似地惧怕着,反射性地想推开他的脸,久久津却像狗那样动了动鼻头并皱起眉。 「先生,那个……恕我冒昧地问了,您是不是有吸烟的习惯?还这么年轻却喜欢抽烟,不太好吧?」 「啊、啊啊……是啊,我有抽,但那是因为——」 「不可以抽烟啊!不可以唷,先生,香烟有害健康喔!烟会污染肺部、肉、还有血管,请戒掉它,先生,不可以抽烟,香烟这种东西跟西药一样,都很不好。」 久久津一边叹息一边摇头。发现我不回话,他不满地皱着眉,继续做菜。看着他盛汤的动作,我忽然察觉到一件事——西药、香烟,他好像讨厌任何会留下毒素在肌肉里的东西。 比昨天还丰盛的早餐摆放在我面前。 「先生,来!请享用。」 久久津以开朗的笑脸劝诱着。 「我已经吃过早餐了。」 一股寒气窜上背脊,我就是不愿意坐下来吃他做的早餐。 冒着热气的早餐看起来像是某种可疑物体。 * * * 结果,我还是拒绝了那份早餐,让久久津不是很高兴。但当我请他丢掉早餐时,他依然默默地吃掉所有食物——他不吃饭,却会吃厨余——看着他洗碗的背影,某种不知名的恐惧再度浮现心头,感觉像是身上有颗定时炸弹一样不安。 茧墨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药。 原因是她说身体已经好很多,从昨晚开始也不太咳嗽了。 听到茧墨这么说,久久津露出了由衷的欢欣笑容。 药会残留在肌肉中,但经过一、两天之后,就会被身体代谢掉。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情颇感沉重,理由我很清楚——因为只要一个不注意,嘴里便能感受到甘甜的血腥味。 新鲜的肉最棒。 如果人肉就这么好吃了,神的肉一定更美味。 好恐怖的梦。如果那个梦是怪物吃下某人的记忆后而出现的梦,这个「某人」一定是个真正的变态。但是,久久津是千花派来的部下,也是茧墨本家的人,并非什么可疑人物,不可能是变态吧?顶多是个工作过度的仆人,怪梦也可能是肚子里的妖怪以茧墨说的故事为范本制造出来的梦。 我想联络一下千花——真后悔当时没有收下她的名片——于是试着从茧墨那堆积如山的书堆里找出类似记事本或是便条纸之类的东西,却徒劳无功。 到底她会把电话记在哪里?抑或是连茧墨也没有记下本家的联络方式? 她可能根本不会记下无法引起她兴趣的电话号码。 想把这堆东西恢复原状,却不小心弄掉一本笔记本,整堆书就这么散落一地。嘴里的味道让我无法冷静地行动——那是梦里尝过的味道。我有点搞不清楚那个味道是来自于梦中,还是自己的记忆,所以很难保持理智。 人肉如此好吃,人类竟然不吃人肉,实在太奇怪啦! 真是的……人类好悲哀。 这时,电话响了,我慌张冲到客厅接电话。接起来之后,耳边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好久不见——请问久久津有认真地工作吗?」 是茧墨千花!我忍不住握紧话筒。当我正想找她时,她正好打电话来询问久久津的状况,正合我意!我看了背后的沙发一眼,躺在那儿的茧墨似乎还在睡。以防万一,我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太好了,你这通电话打得正是时候……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怎么了,小田桐先生?您的声音怪怪的,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我请她稍等一会儿,然后走到茧墨的房间。电话子机在这昏暗房间的收讯很差,声音不太清楚,不过,要是在这里讲电话就不必担心被茧墨听见。如果被她知道我作了一个关于吃人肉的梦,我一定会遭到无情嘲笑,她一定会问我人肉好不好吃之类的问题。我一股脑儿地将怪梦告诉千花,接着又问了久久津的事情。 「……结论是,你送来的这个人真的信得过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的耳边听到有些沙哑的声音。 「实在太惊人了……您体内的鬼竟然能感应到别人的思念与记忆,对于无法窥探别人内心的人来说,这种能力实在很可怕。」 「这不重要吧?重点是,久久津到底会不会吃人……说啊!」 那个梦究竟是真的发生过的事,还是另有隐情? 针对我的问题,千花回答: 「那东西是我养大的,我不记得他有过任何不正常的言行举止,对人肉也没有特别感兴趣,可是……既然您的鬼那样说的话,一定有原因。虽然我相信他不会造成威胁,但是如果茧墨小姐因此有危险……那我……千花……」 千花的语调颤抖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停止说话,陷入沉默;不过没多久又恢复成平常的说话语气。 「我知道了,既然您的鬼传出这种讯息,那么那个记忆一定属于久久津所有。可是,久久津端给您吃的肉应该不是人肉,最近茧墨小姐的身边没有发生杀人事件。」 千花的说法让我听了很无力,毕竟就算最近没有人被杀,也改变不了久久津吃了人肉的事实。如果他真的想吃掉茧墨,那么茧墨现在的处境堪虑。 当我正想开口时,千花打断我的话: 「我会想办法处理久久津的问题,今天会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到事务所拜访。小田桐先生,请您找个地方暂时避难好吗?最好不要将茧墨小姐带出去,若是久久津真打算吃掉小姐,那么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我实在不知道久久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让我们来处理吧,小田桐先生请逃到别的地方。」 千花的建议让我大吃一惊,若我逃了,事务所不就只剩下茧墨与久久津了? 「但是,我不能丢下小茧啊。」 「没关系的,久久津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在你随时可能回去的状况下攻击茧墨小姐……而且,其实我们更害怕的是你体内的鬼可能失去控制。」 我不懂她在想什么。 难道她觉得我体内的鬼比吃人的怪人可怕? 千花很认真地继续说着。 「我们抓久久津的时候,他很可能会拚命挣扎,这时你体内的鬼很可能会把阿座化小姐与久久津一起吃下去喔?」 我没办法断言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肚子里的东西只要有东西吃,一向来者不拒。 假设久久津待在茧墨身边,千花担心的事便有可能发生。 「千花会保护阿座化小姐……千花一定会拚死保护小姐。」 听到她的话语,我忽然感觉到她这样说的用意——看来她并不希望由「我」来保护茧墨,所以要让我离开茧墨身边,自己抓久久津。看来,和她多谈也不会有其他结果,与其让我独自想办法抓久久津,不如让她找更多人来制伏对方。 这样做,总比让我体内的鬼跑出来吃人还来得好一些。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好,那就麻烦你明天去事务所一趟。」 决定时间与程序之后,千花慎重地再次道歉并叮咛: 「请您务必别让久久津起疑心,拜托您了,请想办法让他松懈,别让他或是阿座化小姐发现我们的计划。」 答应她并互道再见之后,我挂上电话,话筒中只剩下空虚的嘟嘟声。我站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深深呼出一口气,接着靠在茧墨的衣服堆上,看着微脏的天花板。 我的鬼把茧墨吃掉……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头就好晕。我想着明天的计划,压抑心中的不安,静静地念着: 人吃了人,变成鬼。 人吃了人,变成神。 那么,鬼吃了神又会变成什么呢? 回到客厅,久久津还在料理餐点,专心地做着奶油炖菜——从旁边的奶油与小麦粉研判,他应该是从面糊开始做起——看见炖菜里的肉块,我的寒毛又竖起来,但是一脸担心的久久津要我坐在餐桌旁,为了养病而一直昏睡着的茧墨也醒了,很无聊地吃着点心,久久津看着我,以眼神询问我是否要来一份餐点。 要让久久津松懈。 想起千花所说过的话的我,要了一份没有肉块的炖菜与面包,慢慢吃着。嘴里的马钤薯松软好咬,洋葱也炖到熟烂。 花功夫炖煮的炖菜果然好吃。 * * * 吃了人肉之后不再是人,吃了鬼却会变成鬼。 若真是如此,那我想变成神。吃了神,变成神。 同化为神,让这个非人的我升华为神。 叉子叉下眼前的肉块,煮到软烂的肉块滋味跟生吃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风味,添加香料的酱汁真是绝品啊!这超凡的酱汁是以骨头与骨髓高汤熬煮而成的。肉块融化在舌尖,我想着——我要变成神,吃了神之后变成神……啊啊,多么美妙! 美食的境界提升至此,可说是无比神圣。 我整晚都没熟睡,一颗头昏沉沉的。今天是与千花约定好的日子,接到她来电的当天,我几乎一夜未眠,即使只是稍稍打个盹,也会梦到那个怪梦,嘴里充满甘甜的滋味。不知为何,梦境越来越真实,我真切地感受到难以抗拒的美味,吃东西所得到的喜悦真的能强烈到这个地步吗? 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开始雀跃地期待梦境的到来。尽管愚蠢的念头让人嗤之以鼻,我却暗自担心起来。 其实,我并没有食欲。喝了几杯咖啡之后,我站起身,因为睡眠不足而导致头晕。回头一看,只见茧墨又把自己包得像只蓑衣虫,看样子,她真的下定决心要乖乖养病。我一方面替她的决定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却又因她尚未恢复精神而担心不已。 我尽量平静自己的语气,对着她蜷曲的背影说: 「小茧,我出去一会儿喔。」 「唔?你要出去啊,小田桐君?记得穿暖一点,外面冷风阵阵喔!」 一只手从毛毯伸出来挥了挥,她虽然没有转头面对我,但是似乎正静静地目送着我。久久津还在厨房工作,让他与茧墨独处一室的担心涌上我的喉头……可是,千花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应该不需要担心吧。我压抑下不安与焦虑的情绪,对久久津说: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一大早就马不停蹄地工作,要注意不要太累了喔。」 「您太客气了。请您外出时务必多小心,我会做好香喷喷的晚餐等您回来吃。」 久久津深深一鞠躬,送我出门,我往外头踏出一步,然后快步走向电梯,按下按键,电梯门倏地打开。当我走进电梯之后,门再度关上,我按下一楼的按键,没多久…… 肚子里的东西笑了。 妖怪的嘴里宛若冒泡泡般地吐出一些字汇。 内脏旁的生物蠢动着,产生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忍不住跪下,指尖不住颤抖。肚里的生物一边喝着我的血,一边呵呵笑着、大声笑着,表达开心的情绪,我则忍受着痛苦,本能地伸出手,在连自己也不太懂缘由的情况下,就这么抚着控制板上的楼层数字——五楼、四楼、三楼,没有反应,但当我摸到二楼时,笑声却突然地变大。 我按下二楼的按键。 下降中的电梯戛然停止,我的整个人跟着震动。 电梯门打开了。 妖怪的笑声转为窃笑,我听着它的笑声,迈开发抖的双腿向前走。这栋大楼的所有人是茧墨,没有其他人住在这里。尽管心里觉得应该快点到一楼去,脚却不听使唤地继续走着。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下,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场景——某一天的夜里,我好像也曾走在这样寂静的走廊。 独自一人走着。 我按着肚子,忍耐着疼痛与恶心的感觉走着。走到某个房间之前,肚子忽然被踹一了脚,接受到讯息的我停下脚步,背脊上又流窜过一股寒气。很明显的,门把不太对劲,好像被人用力撬开过一样,留下受到金属物体擦伤的痕迹。 门没上锁。 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撬开门锁? 我握着门把,耳边听见怪物的笑声与金属转动的声音。我打开门,看着里头的一片黑暗。 地板是木地板,格局跟茧墨那儿一样,但是并没有放置任何家具。受到阳光照射的地板中央放着一个保冷箱,箱子周围整齐摆放着除臭剂……真是怪异的放法,我却立刻理解除臭剂放在那儿的理由。 那些除臭剂是为了消除箱子里「某样东西」的臭味而存在的。 浴室里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鼻子则闻到刺鼻的铁锈味与微弱的腐臭……我不想一探究竟,不想知道保冷箱里头放了什么东西,但是不知为何,脚还是自顾自地移动了。保丽龙箱的表面摸起来湿湿的,似乎有个人在不久前才用湿漉漉的双手碰过箱子。我解开扣环,慢慢打开盖子。 盖子发出「啪嚏」的潮湿声响。 里头塞满保冷剂,冰冷的空气冻麻了手指。我挪开几个保冷剂,底下是个塑胶袋,袋子里放着几块已经放过血的肉块,这些肉块被切成容易处理的大小,妥善地保存在这个保冷箱中。我看着染有些许血迹的袋子—— 不知道其他比较不好处理的部分在那里?比方说那些手指、耳朵、或是鼻子。 我猜那些部位八成已经进到他的胃里,看起来才不至于太过血淋淋。 袋子里的肉块显然并不是动物的肉。 「哈……哈哈、哈……」 这些带有肋骨的肉块应该是从人类的胸部切下来的吧?切成数份的肉块,形状跟那天早上夹在面包里的肉片一样——这是肩膀,这是大腿,从纤细的尺寸看来应该是女性的肢体……这么说来,他好像说过高中女生很柔软?现在更可以证明,我作的怪梦果然来自于某人的记忆。 他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肉?从肉尚未腐败的状况看来,应该是最近的事情。记得久久津开始买肉回来是昨天早上的事,利用这个温度与冰箱相仿的保冷箱,将这些肉放到今天并不难。冷静下来之后,我又想起那道炖煮得极为入味的奶油炖菜。 那道炖菜实在好吃。 里头的肉块难道就是…… 「呜、呕……呃……」 尽管现在催吐也没用,但胃酸仍然无法控制地持续逆流。今早只喝了杯咖啡的我,在硬吞下苦涩的胃酸之后站起身,腹中的怪物开心地笑着……它一定觉得昨天的肉汤很美味吧?因为希望我再多吃一点肉才那样笑。肚子彷佛又快裂开了,但是现在的我没时间管它。 人肉既然已经如此美味,神的肉一定更好吃。 我挣扎着站起来,脑海浮现出千花的模样。她说要代替我去事务所,但是久久津已经杀了人,失去理智,不是她能处理的状况了!危机意识驱使我走回电梯,回到五楼茧墨的家。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溜了进去,偷偷观察厨房的状况。 桌子上放了很多肉以外的食材。 久久津正专心地做菜,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菜?旁边放了很多大盘子,却没有足以成为主菜的食材。看着他处理配菜用的蔬菜,我忍不住瞪大眼睛,因为他手上握着的是一把大刀,闪耀着光芒的巨大刀刃 这把刀连鲔鱼的头都能轻松斩下,保冷箱中却没有其他需要剁切的肉块。 我知道他这次要切的是什么了。 我压低身体,潜入客厅,只见茧墨依然包成蓑衣虫的模样,躺在沙发上。我抓起红色纸伞与钱包,打算轻便地逃走,接着摇了摇茧墨的身体。 「小茧、小茧……快醒醒!」 「啊?怎么了,小田桐君?呜……」 茧墨还没完全清醒,我捣住她的嘴,不由分说地横抱起她。这样总比一起走出去还要安静吧?再说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也没办法跑出去。 「抱歉了,等一下再跟你说明……我们先逃吧!」 茧墨皱着眉,不发一语,头上的帽子缓缓地掉在地上。她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纸伞,我小心地走着,不发出声音。一步、一步……我们慢慢地往门口走过去,心脏疯狂跳动着。我这时不禁感谢茧墨轻盈的体重,觉得茧墨还是保持纤细的身材就好,不需要养肉。 就在我淌着汗水的手握上门把时…… 「咦?先生,您回来了?」 背后响起懒懒的嗓音,害我背上冷汗直流,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久久津的声音里不带任何善意,我慢慢转过身,看见很可怕的景象。 「又要出门了吗?」 久久津笑容满面,手里拿着两支长菜刀。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事务所,茧墨则双手交握,乖乖地被我抱着。我朝电梯一路跑过去,却还是能感觉到与久久津的距离隔得不够远。久久津的脚步声很怪异,啪啪啪的,不像是人类的脚步声,反倒像某种野兽边跳边跑的声音。他的身影就在我的脚边,那可怕的走路方式让我感到莫名恐惧。 我这平凡的人类能逃出非人类的追捕吗? 到达楼梯之后该怎么办?跟那个时候一样,就算逃了,依然逃不出地狱。 无计可施,不管使出什么绝招都没用! 头好像快炸开了。当陷入混乱的我正想大喊一声时,忽然有只小手拍了拍我的脸;低头一看,只见茧墨一如往常地以冷静的表情望着我。 「不好意思,麻烦你先下楼好吗?小田桐君。」 说完,茧墨闭上眼睛,在她的指示下,我赶紧跑下楼梯,背后依然响起恼人的脚步声。我就这样一路跑到地下停车场,往出口的门冲出去,还差点跌跤。这时,我想起一个民间故事——有个差点被鬼吃掉的人后来想办法逃掉了,记得那人是因为跑到寺庙而得救的,问题是,这附近彷佛被石头围起来的墓穴,没有寺庙。我跑到宽阔的空地之后才停下来,这时茧墨张开眼睛,从我手上跳下来。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 拿着菜刀的久久津站在茧墨前面。 茧墨拿起纸伞靠在肩上。 纸伞啪地绽放出红色的花。 茧墨露出一道温和的微笑。 「如你所见,我们不逃了,久久津君,你也冷静一下,大家一起谈谈吧?」 我不会逃到别的地方。 久久津默不作声,像只沉默地佝偻身躯的怪物,手上的两支刀彷佛是肢体的延伸。我缓慢地压抑呼吸;尽管茧墨似乎无所畏惧,但我苦无对策来解决眼前的困境。 现在的久久津完全不像人类。 在梦里曾听过的话回荡在脑中——我不是人,吃人也没关系。我从来没吃过好东西,所以觉得人肉有着绝妙的好滋味。 所以才养成吃人肉的习惯吗? 最后甚至产生想吃掉神的念头。 被当做神、受到崇拜的茧墨,即使处于被猎者的立场依然面带微笑。 「好,干脆来问你吧。」 茧墨朝久久津的方向往前踏了一步,轻柔地说着。 她使劲转动着红色纸伞,一边玩伞,一边问道: 「为什么千花想吃掉我?」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久久津抬起头来。 露出一脸想哭的表情。 那是个无奈到极点的人类表情。 * * * 「……是千花?」 我呆呆地复诵着,但眼前这个拿着菜刀的人是久久津啊!想把茧墨剁来做菜的人也是久久津,为什么茧墨会提到干花呢?还有,茧墨不知道我在二楼看到还没被煮的死肉,却说想吃掉她的人是千花。 怎么会是那个将茧墨奉若神明的千花呢? 我完全想不通,也无法整理好思绪,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 接着,久久津开口了: 「我不是人类……先生,但是也有我的自尊……我是厨师啊!不是美食家,而是一名厨师,对肉有一定的坚持。我不知道食物的味道,不管吃进什么食物都觉得难吃。先生啊,我从小便吃了很多腐败的食物,味觉都被破坏殆尽了,但我还是能分辨出好吃的肉,因为千花小姐只让我拿好吃的肉做菜。用这些好的肉、好的人肉来做菜,吃的人也会感到满足……千花小姐常因此而称赞我喔!」 这时我突然想到,久久津从来没品尝自己做的肉类料理,只吃那些厨余,但也不很积极地吃。他已经抛弃了进食的乐趣。 跟梦里那个以吃人肉为乐的人完全相反。 吃人的记忆属于谁?从谈话那天开始便不停出现的怪梦,是因为肚里的怪物喜欢千花的记忆而让我梦到的梦。 「我……只想让先生开心,所以不惜说谎,替您张罗了好吃的肉。千花小姐也说过,那是最好吃的食物啊!因为千花小姐偶尔也会为了吃新鲜的肉而弄脏自己的双手。」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吃的东西,但是……我真的很想让先生吃看看。 千花小姐不知道我这么做,是我自作主张的。 说完,久久津脸上又出现泫然欲泣的神情。 「按照计划,最后得背叛您,但是您对我很 事件5 为了那个人,我杀了人。 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有多震撼。那是个阴天,她母亲拉着她的手一起出现,她撑着华丽的纸伞,身材还很稚嫩,却异常绝美。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很肯定自己是为了她才降生在这个世界。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美丽,我的眼中只有她……可是,我是个奇丑无比的男人,丑陋到根本没资格苟活于世,而且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远远地欣赏着她的姿态。当时的我……好幸福。 茧墨阿座化小姐。 没错,我就是为了她杀人的。 我只为了她杀人喔! 正是为了她,我今天也杀了人。 * * * 久久津事件落幕到茧墨完全恢复精神,又过了几个礼拜的时间。但是直到樱花开始凋谢的时间,茧墨日斗都没有来找我们。 「就跟你那个时候一样,日斗的行动难以捉摸而且被动,没遇到最佳时机,那个人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茧墨说完,咬了一口巧克力。我不想回应,睡眠不足害我到现在还头昏脑胀的。久久津的嚎叫与千花的尸体浮现在脑海,接着又跳出琴子的笑容,没多久又换上另一个人的笑容。 这些熟悉的脸孔悲伤地在我眼前摇晃着。 为了甩掉这些画面,我打开电视,新闻报导着前几天开始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件,被害者是十三到二十岁的女性,每个被害者都被剖开肚子,拉出内脏,感觉上是茧墨会感兴趣的案件,不过茧墨没有反应。看样子,这种电视上播出的案件好像无法引起她的注意。由于不想看到这些容易引起人们不安情绪的画面,我关掉电视,四周再度恢复寂静。 「小茧……」 我欲言又止。时间静静地流逝,焦虑烧灼着我的心,但我无计可施,只能闭上眼睛,忽然想起那天的情景。 蓝色纸伞与红色纸伞对峙着,伞下的两人有着同样的笑容。 茧墨日斗与茧墨阿座化,日斗一直恨着阿座化。 对了,我好像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开始对立的。 「小茧,你跟日斗……」 当我正想问的时候,门铃响了。背上寒毛直竖的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以飞奔而上的姿势抓住门把并打开大门。 满脸堆笑的少年扬起手打招呼。 ————嵯峨雄介。 「你好!真的好久不见了呢,小田桐先生……啊!」 我问也不问地揪住他的衣领推倒他。雄介略显惊讶,随后却又笑了。 「茧墨日斗在哪里?」 问完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太粗暴,可是雄介是找到日斗的唯一线索,不能轻易放过他。雄介轻浮地摆了摆手。 「别这样嘛——不需要这么生气呀!说到日斗,我也很想知道他在哪儿呢!因为之前给了你一些建议,结果他后来就不跟我联络了……虽然我不该那样做,但他也不需要因此而惩罚我嘛。」 因为我加重手上的力道,雄介夸张地怪叫着,却还是不改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来,他并不怕肢体上的威胁。这时我才想起—— 这个人的正常感觉能力早已麻痹了。 「别这样!哇、很痛耶!小田桐先生挺有力的嘛,但是我反对暴力行为喔。」 松手之后,雄介从地上爬起来,轻浮地打了招呼,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我刚才的无礼行径。他这个人果然少了些什么。 「让我重新打招呼吧!好久不见,看见你们如此充满精神,真让人高兴啊!」 「还好罗!托你的福,我的感冒已经好了,小田桐君的肚子也关上了。」 回头一看,只见茧墨站在那儿,长裙的蕾丝下可以看见白皙的足踝,头上戴着与裙子搭配成套的帽子,活像是另类的丧服。 「雄介君,来找我们有事吗?要报恩的话,上次你已经帮助过我们,算是两不相欠了唷!」 「哈哈!的确是那样没错,但是我上网的时候,刚好找到了很好玩的东西。」 雄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咖啡色信封,推到我胸前。 「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日斗做的,但我相信应该跟阿座化小姐有关系。我猜你家里也差不多该派人来找你了……呵呵,这有点吓人喔!不知道面对这种状况,你是否遗能笑得出来呢?我很期待。」 雄介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露出牙齿的样子让我联想到骷髅,真恶心。 茧墨也用类似的笑容回敬雄介。 「谢谢,如果真是有趣的状况,我也很期待喔!你特地跑过来,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失礼……但我想问你为什么愿意跑这一趟呢?」 「别这么说。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现在很闲啊,正想找机会来看看你们呢!对一个经验过人生最愉快体验的人来说,我已经无法满足于一般的娱乐活动,现在只有你们能引起我的兴趣。」 听到「最愉快体验」这样的形容,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指的应该是他父亲上吊的事吧?搞不好他当时还笑嘻嘻地站在一旁欣赏整个过程,看完甚至开心地拍起手来呢。 「小田桐先生,你猜得没错,当时朝子阿姨与小秋也一起替我爸加油喔。」 「别随便读取别人的想法。」 「抱歉,因为小田桐先生属于单细胞生物,会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一番嘛……所以茧墨小姐才会这么欣赏你吧?」 谁是单细胞啊?还有,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不希望茧墨欣赏我。 但是现在没时间抱怨这点。只见雄介笑着摇了摇手: 「就这样,我先走罗,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别再来了!我暗自在心里嘀咕着,茧墨却挥挥手送雄介离开。我拿着信封转身往回走,坐上沙发。 「这孩子真有趣,父亲的死好像让他变得更开朗呢。」 「他只是头脑有问题而已……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打开信封,里头是照片,解析度很差,好像是把网路上抓下来的图放大后冲洗的照片。看到照片里的影像,我倒吸一口冷气。 上面拍的是位死掉的女性,身上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 背景是昏暗的森林,这名女性死者穿着我常见的衣服,被固定在树上——像楔子般的东西将她白皙的手掌钉在树上——迸裂的腹部流出半红半黑的物体……我忍不住感谢起这照片的低解析度。一支撑开的红色纸伞丢在尸体旁,像是一朵献给死者的花。 很明显的,这名女性在拍照时已经死亡。 「小田桐君,先别激动。」 我因为茧墨冷静的声音而抬起头,只见一位跟照片里的死者做一样打扮的人正端坐在我的眼前。为了让我冷静下来,茧墨说: 「我就在这里喔。」 我知道,可是…… 那么,照片里的是谁? 我倒出信封里的所有物品,发现还有几张类似的照片——许多穿着歌德萝莉风服饰的少女被钉在森林的树上、水泥围墙上,还有房子里,这些少女被开膛剖肚,内脏整个暴露在外,身旁都放着一把红色纸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茧墨拿起其中一张照片,翻到背面查看,上头写着一列网址。我打开手机、连上网路、输入网址,萤幕出现一个颜色鲜艳的留言板,是个让人分享奇怪照片的留言板。上头的主题写着「奇特的连续杀人案件讨论区」,这些照片被上传到这里,吸引了为数众多的回应。我一边浏览堪称数量惊人的留言,一边低声地说: 「应该不是单纯的杀人事件吧……」 「为了防止模仿犯的出现,警方 可能封锁了这起案件的相关情报。如果被大家知道尸体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旁边还放着红色纸伞,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茧墨接过我的手机,兴趣盎然地研究着,接着忽然指着上头的网址列。 「这个案件果然是针对我而来。可能是等我自己发现,或是那人能预测到雄介看到这个之后会来告诉我,再不然就是雄介说谎……不知道真实状况是哪一个呢?但是,你看这里——」 网址列上写着「azakal.jpg」。除了后面的数字不一样以外,其他照片也一样有azaka的字样。 「这是日斗做的吗?」 问归问,其实我很确定这绝对是日斗搞出来的,就像是某种威胁或预告——为了这种目的而糟蹋别人的尸体,完全是日斗的风格。我紧咬着嘴唇,看着照片里传达出毫无意义的残忍。 居然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杀人,我感到有点恶心。 但是,茧墨否定了我的推论。 「不一定是他喔。」 我吃惊地抬起头。茧墨平静地望着那些照片,定定地看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尸体照片,再次强调道: 「还不知道是不是他。」 那对澄澈的眼睛彷佛已经看出什么端倪。 「小茧?」 我疑惑地喊着茧墨。这时,电话响了,茧墨很难得地自己走过去接起电话。 「嗯,是我……喔?果然不出我所料……不,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但是茧墨的语气与平常不太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看来这次不得不照你们说的去做了,我会乖乖遵照指示。」 「喀嚓」一声挂了电话之后,她转过身来。 「雄介的预感没错,果然是我家那边打来的。」 我背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我们与茧墨家从几周前便断了联络。根据茧墨了解的状况,本家的人并不知道千花这次的行动,千花是擅自来找茧墨的。收到茧墨的联络之后,本家的人铲除了所有与千花有关联的人,然后在茧墨的严厉要求之下,不再主动联系茧墨。这次他们却无视茧墨的命令打电话过来,可见发生事件的紧急程度并非一般。 「受害者好像是茧墨家的人。」 听到茧墨的话,我再次看着网路上的照片。受害者被凶手摆弄而拍下的照片,看起来像是有好几个茧墨同时被杀死一样。 「而且,凶手故意把受害者打扮成我的样子。」 说完,茧墨安静地微笑着。 * * * 我没去过茧墨的老家,她的老家位于长野县,是个我根本不愿意多加想像的地方。这片土地将茧墨阿座化奉若神明,居住着被鬼的诅咒捆绑住的一个家族。建筑是传统的日式建筑——时光彷佛在此地静止了一般——宅邸则有着一座好似会吞没来客的庄严大门。我的感觉应该没错,茧墨家这座宽广的宅邸与外界完全是不同的世界,既养育出相信自己是狗的久久津,也孵化出千花心中的奇想妄念,而且,这里还是茧墨日斗与茧墨阿座化的家。 在我眼里,那个家等于是鬼屋的代名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不需要感到恐惧,茧墨家现在只剩下一些再正常不过的人。但是……搞不好也有例外啦。」 茧墨转动着手中的纸伞,天空彷佛开出一朵樱花一般。广大的庭园中种着几棵樱花树,还未到达盛开的程度,然而再过不久就能看到绚烂豪华的美景了吧?不过,那一定是极度丑恶的场面。 「因为樱花树下埋着许多尸体,对吧?」 茧墨跟随着我的思想低声呢喃,同时嘴角微扬。 「你猜错了喔,小田桐君,你看,树上的花是白色的,就是底下没埋尸体的证据。」 她眺望着应在天空下、微微绽放的花瓣说。 「有点可惜就是了……」 我没回答,只是环顾四周。远方站着身穿和服的佣人,佣人谨慎地看着这边。 从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当我在房间等候的期间,茧墨去向当家打了招呼,话题应该与千花的背叛行为有关。也许是因为这样,佣人们都遵守规定,在远远的地方候着。来到这儿之后,截至目前为止,所有见到茧墨的人,都会对她默默地深深一鞠躬。 这些大人都忠心耿耿地服侍这名年轻的少女。 实在很诡异,这里的一切都太不正常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我告诉过你罗,小田桐君,茧墨家是依附茧墨阿座化而存在的……他们深信,若没有身怀神奇力量的我们,茧墨家将会走向灭亡;他们一生下来就是为了盲目地崇拜我们,然后慢慢死去。」 茧墨忽然对天空伸出手,捏碎掉落在手上的花瓣。 「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死了之后,大家会将全族里的女人聚集起来,选出新的阿座化,听说场面非常壮观,连小孩子们都会显露出疯狂的眼神,因为没被选上的女性等于没有生存的价值……很有趣吧?整个家族的人就这样被时代错乱的扭曲纠缠;至于那些落选的女孩们从那一刻起,便改以『生出下一个阿座化』为生存目标,若能生下被选上的女孩,将会是她们至高无上的喜乐。」 因为那样等于是生下了一个神。 照理说,小孩的价值并非是为了被选出来当神,可是这样的想法并不适用于这里。聊完这家族扭曲的习俗后,茧墨转动了纸伞。庭院一片寂静,光是站在其中便会有时间从古早开始就被冻结住的错觉。 「被选出的下一任茧墨阿座化会被带回本家养育,可以说是为了让被选为下任怪物的孩子不再变回正常人类的工程。」 茧墨咯咯笑着,语气不带丝毫悲哀,彷佛在闲聊般平淡,我听了却不禁倒抽一口气……也许是因为这个庭院太过安静的缘故。 抑或是站在其中的茧墨看起来有些虚幻的关系。 「小茧,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还没告诉过你啊!难得有机会到本家来,让你多了解一下也不错。你一直对我的事情一知半解吧?但我对你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越你自己……当然,我指的是关于你的个人资料,毕竟我不可能熟知你的内在或者是精神状态嘛,不可能。」 茧墨忽然转过身,打算回到房间。我一边追上她,一边问道: 「小茧从小被迫离开父母,难道不会感到寂寞吗?」 我不该对此有所期待,因为这个少女心里并不存在亲情之类的东西。 但我还是想问问看。也许在她很小的时候……在她尚未成为「阿座化」之前,也曾经是一名普通的小女孩。 像个普通人一样会哭、会笑,能理解其他人的痛苦。 可是……茧墨很干脆的回答: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田桐君?我跟奶奶还有妈妈不一样,是除了第一代茧墨阿座化以外,头一个『一出生就是货真价实的阿座化』的人喔。」 茧墨笑着将红色纸伞放回肩上。 「虽然我有另外的名字,但打从一出生起就注定继承阿座化名号的命运,还有什么好觉得寂寞的呢?」 看到她的笑容,我的心里难免感到失望。茧墨的笑容和平时一样,我猜她从小就开始用这种不正常的笑法,见到死人也这样笑,开心地欣赏人类的绝望与痛苦时也这样笑。 「时间还早,先回房吧,我想先跟你讨论一下有关之后的事情。」 当我们沙沙地踩着碎石前进时,她缓缓地说道。 「毕竟我的肚子一旦被剖开,可是没办法恢复原状的。」 我想起那 些恶心的照片,一动也不动的尸体与茧墨的影像重叠在一起——被钉起来的茧墨紧闭双眼,红色纸伞彷佛凭吊的花朵一般。 就像是一张庄严肃穆的画像。 * * * 茧墨吩咐佣人将晚餐送到房间,如她所言的豪华餐点排放在我面前,可是…… 茧墨的面前只放着水果、海绵蛋糕、棉花糖等等,我忍不住看傻了眼。这些食物中央放着一个装有黑色液体的锅子。 原来是巧克力火锅。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沙河蛋糕(注4:外层为巧克力,里头夹有杏桃果酱的巧克力蛋糕。)与爆浆巧克力蛋糕等甜点,我很怀疑她家是不是请了一个甜点师傅。浓郁的甜味飘了过来,嗯……差点喝不下手里这碗甜鲷鱼汤。 眼前的食物明明如此美味,却得一边闻巧克力味一边进食,感觉好像被人严刑拷打…… 「小茧,也许我不该插嘴,但是这个家的教育方式显然很有问题。」 「这样讲很没礼貌喔,小田桐君,我是茧墨阿座化耶!在这个家根本没人有资格给我建议—也就是说,你看见的所谓教育问题,不算是这个家的教育失败,只能说是我个人的喜好。」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你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这种怪吃法是个人喜好。 算了,说再多也没用,我干脆不吃。 「小茧,你真行耶……吃这些东西居然还能长这么大。」 所有必需的营养素没一样足够,再这样下去,很可能还不到青春期就死了吧? 「别胡说了,小田桐君,我以前也吃过一般的食物喔!大人怎么可能让那么小的小孩子挑食呢?」 真让我意外……茧墨愿意吃巧克力以外的食物,就像看到一只大口吃着蔬菜的狮子一样稀奇。 「我在严格的管教之下长大,直到正式继承阿座化这个名号之后,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吃着巧克力。光凭这一点,就有继承这名号的价值。」 茧墨开心地吃着餐点,我则啜饮着烫口的热绿茶,芳香甘醇的茶香被甜点的味道盖过去,什么也感觉不出来。如果我也是嗜食甜点的人,肯定会感到很开心,问题是我并不爱甜食,被甜食围绕着跟身处地狱之中没两样。 「他们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了,好像很怕我被杀掉似的,就连隔壁房间也安排了警卫。虽然怕我们看到警卫会很烦心,他们刻意让警卫与我们保持一段距离,不过……这些警卫只是普通人,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是了。」 说来可悲,区区数十只蚂蚁,怎么可能挡得住野兽的攻击。 说完,茧墨用叉子切起蛋糕,将蛋糕切分成小块之后抬起头说: 「对了,小田桐君,昨天的受害者是我的远方亲戚喔!受害状况跟之前几次一样,尸体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旁边放着红色纸伞……要不要看看照片?这些是茧墨家的人拍的,尸体有些受损,但照得很清楚。」 我还没回答要不要看,茧墨便将照片丢给我。照片的确拍得很清楚,从腹腔流出来的肠子与肝脏上满是鲜血,血淋淋地闪耀着。 还没吃完饭的我根本不想看见这么血腥的照片……茧墨真的很过分。 我吞下抱怨的言语,专注地看着照片。清晰程度与之前的照片不同,内容却一模一样,但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太对劲。 「小茧,这个死者……好像比之前的受害者年纪大一点?」 「没错,你这次很反常喔,这么敏锐?茧墨家的女人通常会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即使如此,这个人也已经超过三十五岁了。我大概可以猜出凶手是何居心,但对我没有多大效果。」 与过去的受害者相比,这次的受害者年龄大上许多。也许是猜到了凶手的意图吧,茧墨撇了撇嘴,却未多加说明。 「小茧,我想问……」 「问也没用,因为在说明前得再说明很多其他的东西,就算你问,我也不会说明喔!先别说这个,你应该多吃一点,我家厨师做的菜可是一流的,没吃完会遭天谴喔!」 可惜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我再次叹了口气,望向庭院,只见太阳已然西沉,整座庭院染上橘红色,看起来益发不祥。 ——怎么看都像是被血染红般的颜色。 「小田桐君……」 「什么事?小茧。」 茧墨突然采过头来,然后在我手里塞了某样东西。 「这个先交给你保管。」 她放在我手里的是一颗玻璃珠,以金属片银嵌着,并系着一条线,似乎可以就这样挂在脖了上:玻璃珠内装着一些红色液体。 接近黑色的深红色液体在球里摇晃着。 「小茧,你一直戴着这颗珠子吗?」 「没有,平常没有戴,而且这个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制作出来的。」 里头的液体吸引了我的注意,夕阳的光穿透珠子,某种不好的预感窜上背脊。让人联想到番石榴的深红色,美丽而不祥……我好像知道这种颜色代表的是什么。 「里头装的是我的血。」 茧墨干脆地回答。一股寒气飘到指尖,导致我不小心弄掉了这颗珠子,珠子「喀」的一声掉在桌上。 「小田桐君,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保管它,这个东西可不是要做多少个都有的喔。」 「咦?啊,我知道了,对不起!」 道歉之后,我捡起珠子。若里面装着的不是茧墨的血,它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饰品,但是那种诡异的感觉还是没变。 「你给我这个要做什么?」 「你问这什么问题呀?项链的功能只有一个,就是拿来戴啊。」 当我无助地询问之后,茧墨这么回答……这样等于是带着人血在身上走路嘛,别闹了!但是茧墨的眼神很认真。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我还是乖乖戴上了。茧墨满意地点点头。 「这条项链算是某种触媒,当我和你分开时,藉由血中残留的灵魂,我便能将我的影像传给你……可惜没有办法从我这里看到你就是了。即使抽出你的血,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装着血液的珠子在胸前摇晃着。看到我疑惑的眼神,茧墨露出猫儿似的笑容。 「这次算是特殊状况,那些人可能真是日斗杀的,而且……我好像让你卷入属于我的宿命当中,所以我希望你带着这珠子,也许能成为黑暗中的指标。」 沾满巧克力的嘴唇画出和缓的弧形。我一边望着她,一边呆呆地思索着她所说的话。 ——我好像让你卷入属于我的宿命当中。 「咦?我没告诉过你吗?小田桐君。」 茧墨歪着头,将一块沾着巧克力的水果送进嘴里,黑色的巧克力滴在白色盘子上,留下类似血滴的形状。她若无其事地说: 「历代的茧墨阿座化都逃不过被人杀死的命运。」 * * * 祖母被恨她的男人刺死、母亲被佣人杀害……历代的茧墨阿座化都是被人杀死的。第一代阿座化也是被服侍她的人杀死,凶手是个盲目爱着茧墨阿座化,将她观作神明的男人,从那之后,代代都有人谋杀继承阿座化名号的人,这就是被诅咒的直系血亲中,继承最浓的鬼之血统的我们该有的宿命。即使这次轮到我被杀,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谁叫我是最优秀的茧墨阿座化呢。 我静静地听着,虽然能够理解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却很难想像会有这种事情。茧墨总是嘲笑着人的死亡,喜欢看见悲剧,但竟然背负着被杀死的宿命……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我突然想起上次的人鱼事件,当时我以为她死了,然而当我抱起一动也 不动的她时,心里却不愿意接受她死去的事实。 「小茧,你不害怕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平庸了。茧墨绽放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我从以前就这么想……自我出生、这世上有了我之后,便不该有另一个阿座化,所以,我从来不害怕身为阿座化而有的宿命。」 啊,果然是这样,这个少女并不怕本身被赋予的命运,也不觉得自己的死比其他人来得重要。 「我是阿座化——并不是因为他们指定我,而是我天生就是阿座化;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感到害怕。」 即使面对自己的死亡,这个少女也能面带微笑吧? 就像是看到他人的死亡而露出的那种愉快笑容。 我在棉被里辗转反侧,背后则传来茧墨如孩子般均匀的呼吸声。当我闭上眼睛,脑中便不停地想着关于日斗、茧墨的命运……各式各样的事情。我知道应该早点睡觉,好维持体力,然而就是睡不着。才刚打算换个主题想,却想起稍早被女佣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的事,因为她很反对我跟茧墨睡在同一个房间。 『听好,他可是我挑选出来的人,就算你不信任他也没用,我只需要他保护我就可以了……还是说,你连我的话也不相信?』 其实我根本不擅长战斗,但是茧墨不离开。那名女佣仍想继续劝说茧墨,于是茧墨就这么告诉她: 『放心吧!他那里根本不行。』 这混蛋!居然扯这么可恶的谎! 想到这儿,本来就失眠的我这下醒得更彻底了。我心情郁卒到忍不住坐起身,刚才无法开口反驳的不甘心又浮上心头……如果能让女佣准备另一间房间就好了,这样我也不必被说成性无能。可惜,我不能离开茧墨身边,因为不晓得日斗究竟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与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有关,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我跟茧墨这段期间最好不要分开行动。 那只狐狸到底何时才会现身? 越想越烦。我站起身,打开纸门让空气流通一些。 一打开门,我便看见被雪漂染成纯白色的庭院。 樱花的花瓣如雪花般迎风飞舞。 月光洒下来,一片如梦境般美丽的景象在眼前展开——天空的某一部分染成洁白的颜色,樱花满园怒放,盛开的花朵成百成千地飘散着。 遥远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了。 血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上,我忍着腹部的剧痛抬起头,看到一把红色纸伞。 站在纸伞旁的却另有其人。 那人伫立在映着晈洁月光的池子前,如寿衣般的白色和服衣袂飘飘。她蹲在那儿轻抚着水面,纤细的手指旁悄然无息地漾出银色水波。 她缓缓地抬起头。 短短的黑发下有对大眼睛。然后,她亲切地笑了。 『阿勤。』 好熟悉的声音。 一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庭院里,赤脚站在那个女生的前面。她看着我,温柔地微笑着。 我在作梦吧?这一定是埋藏在我大脑之中的恶梦。 因为,这么美的景象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静香?」 我颤抖地喊出她的名字。 『——————什么事?』 她笑着点了点头。 * * * 我是在高中的校庆上认识深山静香的。文艺社团的朋友拜托我帮忙,请我暂时充当展览会的柜台人员,当时跟我一起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就是一年级的静香。人如其名,她是个很文静的女孩,一紧张就没办法好好说话,是被其他社员逼着当柜台的。因为不忍心看她紧张的样子,最后我干脆独自负责招待的工作。 这就是所有事情的开端。 那个朋友找人帮忙,自己却跑去玩,等到不耐烦的我干脆出去找他。找到人并把他带回来之后,只见他本人大刺刺地讪笑着。虽然这个朋友老是这样不负责任,我却无法讨厌他。 「喂!你把工作丢给别人,跑去哪儿了?」 「我去逛了一下卖食物的摊位,因为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嘛!拿去,你叫我买的巧克力香蕉串……吃吧,很好吃喔!」 「你少骗了!我哪有叫你买这个?我叫你买的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而且早就过了吃午餐的时间了。」 「吃这个很好啊!巧克力香蕉是食物的一种,也可以填饱肚子喔!来,这根给静香。」 静香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紧张,咯咯地笑着。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静香当时的笑容让我觉得非常可爱,至于那个不知为何买了三根巧克力香蕉串的人则开始吃起自己的那串。 不知为什么,他的头上还戴着一个狐狸面具。 「日斗……」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狐狸这种生物会基于好奇而跑到人群中。 它们甚至能混在人群里,与人类共同生活。 那是个很平顺的季节,也是很和平的一段时间。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阿勤。』 所以,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吧…… 静香伸出白皙的手,柔软的手掌轻抚着我的脸颊;她的手就像死人般冰冷。 『真令人怀念啊,阿勤,现在这样,好像又回到了那天一样。』 她低声呢喃着,我甚至搞不清楚她所谓的那天指的究竟是哪一天……校庆?还是指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午休时间?或是在那间让人难以呼吸的藏书室所度过的日子? 抑或是……那个充满血腥的日子? 『啊啊……』 她开心地提高了声音,然后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爱怜地将脸颊贴在我的肚子上,以带笑的声音说: 『你怀了我的孩子啊!』 她刚才……说了什么? 全身冒出强烈寒意的我,突然发神经地推倒静香;她柔弱地倒在湖边,四周溅起不小的水花,耳边传来的是她疯狂的大笑。我肚子里的东西从里面敲打着某个物体,我现在知道它在打什么——它打的是我的肚子,它想要冲出狭窄的肚子。 我肚子里孕育着的…… 是你的——————? 情绪激动之下,我冲到静香身边,朝着那白皙的颈项伸出双手,眼泪不由自主地从我的眼角滑落。看到我伸手试图勒住她的脖子,静香笑得更大声了。 既然死了就别再复活!不要活过来—也不要回来找我!拜托你!死得干净俐落点!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也无法从头来过。 当我的手碰到静香纤细的脖子时,她的身体崩溃了,整具身体化成樱花,完全崩溃了,白色的花瓣四处飞舞。我这时才发现这些并不是樱花,而是白色的纸片。令人不解的是,当纸片飘到我的身上时,肚子里的东西竟忽然沉寂下来。这些飘在空中的碎纸片就像樱花一般,成百成千,覆盖住整个天空。 某人飘然出现在这样的奇景之下—— 「今晚的月色真美呢,小田桐先生。」 对方微笑着,脸孔如人偶般端正,牙齿却露出凶恶的光芒。他拿下太阳眼镜,露出一抹与这里十分不协调的灿烂笑容。 雄介拿着一根染血的球棒,伫立在庭院中。 「雄介,你……」 「晚安,哈哈哈!你果然还是不愿意主动跟我打招呼……真可惜。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容易受伤的唷!人家说思春期男孩的心就像玻璃,非常脆弱呢!」 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将球棒靠在肩膀上,上头的血就这么 从前端滴下来。我的背脊瞬间冻结,赶紧朝屋子的方向走过去。这时,背后的雄介爆出连串笑声: 「哇!你真的是个好人耶,小田桐先生,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担心别人,我很喜欢像你这样善良的人喔!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茧墨阿座化小姐没事,倒霉的是门口的警卫们……与其担心他们,我建议你担心一下自己的头会不会被打破比较好。」 即使雄介说得这么耸动,然而不知何故,我认为他并不想杀我;他的话里不带任何恶意,语气十分开朗。 「你看这个——其实应该用刀比较好吧?但是我又不想跟那个人用一样的武器,于是干脆买了这个。这是全新的喔!其实我爸死的时候,我突然有个想法……虽然他死了,但我还是会害怕,怕他的骷髅哪天也开始唱起歌来。」 他出其不意地挥舞着球棒,球棒画出锐利的轨迹,挥到我头上。 「所以,我必须打破尸体的头盖骨。」 球棒准确地停在我的鼻尖,黏稠如原油的血垂下一条血痕。 「你是怎么入侵到这里的?」 「咦,你的问题是这个喔?只要问这个?这就是你最后的回答?是这样的,虽然这里的警卫很优秀,但也只是普通的人类,要对付人类是有方法的。」 雄介将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拿出一些撕得粉碎的纸片,撒出的纸片在月光下飞舞着。 「人类的眼睛再锐利,也无法注意到纸张的入侵。别担心,其他人都睡着了,我只杀掉其中两个警卫而已。」 雄介笑着比出ya的手势。由于我依然无法产生恐惧的感觉,于是在自暴自弃之下随口问道: 「你联络到茧墨日斗了?」 「是啊!应该说,我一直都在他身边认真工作,毕竟我欠他的人情还没还清呢,现在的我可是领薪水工作的勤劳青年喔!」 雄介很干脆地承认了,我则叹了口气。 「呃……你们居然相信我之前说的谎?是『我』说的耶?」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那种不会受到良心谴责的人吧? 毕竟我就连杀掉亲生父亲时也面带笑容呢。 说完,他歪着头,一脸疑惑。这时,我发现雄介其实与茧墨颇为相似,他的行为并非基为好心,也不是故意做坏事,所以我没办法对他产生恐惧感。 「那起连续杀人事件是你们策画的?」 听到我这么问,雄介意外地皱起眉头。 「那件事跟我没关系。」 说完,他颇不耐烦地咬着牙。 「跟日斗也没有关系,他只是利用了这个杀人事件而已,因为那个人说要杀掉茧墨小姐,所以我们只是从旁协助。虽然说我与日斗都是自愿帮他,但请不要把我们跟他混为一谈,很恶心。」 对自己出手帮忙的人,雄介毫不掩饰嫌恶感……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还没开口询问,他便耸了耸肩膀,说: 「我很想知道在这种状况之下,她还能不能保持笑容。至于日斗嘛……这次的事件对他来说,就跟之前的事件一样,只是游戏而已。」 他的语气有些许微妙的变化,眼睛故意往旁边瞟了一眼——那儿正好是茧墨睡觉的房间。 「如果自己的肚子裂开还笑得出来,应该是疯癫到某个程度了吧?我啊,如果被人折断脖子的话,一定笑不出来,所以感到很好奇,不晓得那个人是否比我还像疯子?」 背上寒毛竖起的我,看到雄介背后有个人影蠢动着——有个驼背的男人奔跑着,奇特的模样让我想到某种虫。 「你阻止得了他吗?」 雄介喃喃说着。我开始奔跑,脚边溅起的水花不住跳跃,球棒同时朝我刚才站着的位置一挥而下,被球棒打飞的鲤鱼弹跳到地面上。我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奔跑,现在没时间管后方的追赶,只担心茧墨会不会出事……即使她无血无泪,我也不想看到她肚破肠流的凄惨模样。 我往前一冲,撞上那个像虫一样的人,意外的是,对方竟然轻易地被我撞倒。充满怒意的他拿着某个东西朝我刺过来,脸颊传来热辣辣的感觉,我没多加查看,伸手先抓住对方的手,此时只见一把银色的刀刃在月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我稍加使劲,刀子便从他满是皱纹的手掉落。这时我才第一次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 我的视线对上他精光闪烁的双眼,好丑陋的一张脸孔——骨头突出,整张脸像青蛙一样惨不忍睹,脸颊上居然有个大洞!他剧烈地喘息着,参差不齐的牙齿间不停地呼出气体,我的身后则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 「真厉害呀!我之前就觉得小田桐先生反应灵敏,虽然动作有些粗鲁,却具有惊人的直觉。」 雄介从背后走近。我一边留意着后面的状况,一边思索该怎么办,球棒敲打肩膀的声音越来越靠近。这时,那男人故意让肩膀脱臼,试图甩开我站起来。我听见某种咕哝的说话声——那男人用一种类似念经的语调低声碎念: 「我不能被你挡在这里!你没有权利拦下我,像你这种人渣哪有权利阻止我?去死去死!我只为了阿座化小姐杀人,只为了阿座化小姐来杀茧墨阿座化!」 我产生了一种被很厚很厚的舌头舔着背部的错觉。男人的声音里充满执着而疯狂的爱,我的脑里除了他的声音,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 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 阿勤阿勤阿勤阿勤阿勤阿勤阿勤阿勤。 我今天也杀了人,为了她而杀人。我挥刀而下,拉出那女人的内脏。茧墨阿座化小姐,有着猫儿眼睛、美丽的阿座化小姐……为了阿座化小姐杀人,为了阿座化小姐而杀阿座化!我觉得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下一个瞬间,这些疯狂的执念便灌输进我的脑中……肚子里的妖怪好像又吃掉了这男人的记忆。我突然很想吐,赶紧用力咬着嘴唇。太多的爱只会害了对方;为了将心爱的人完全据为己有,只会摧毁对方。 为什么他不懂这个道理? 我抓住男人的肩膀用力将他拽倒。「咚」的一声,他痛得惨叫,却依然持续喃喃自语。 「哎呀,别这样对他嘛!多少给点同情吧。他舍弃了一切,将所有奉献给茧墨阿座化,却被弃之不顾,会变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的喔。」 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听他这样念下去,我都快发疯了,不知道他与茧墨有过什么过节?我不想知道就是了。 但是任谁都会想抛弃这种怪人吧? 当我正想这样说时,雄介咧嘴笑着说: 「毕竟,他听从茧墨阿座化的命令,替她杀掉了前任茧墨阿座化呀。」 真的吗? 我的沉默加深了雄介脸上愉悦的笑容——虽然与茧墨的笑容有些相似,但他的笑容依旧会让我联想到骷髅头——我的大脑回荡着刚才听到的话。 谁命令谁去杀了谁? 「不可能……」 回过神之后,我脱口而出,脑中浮现茧墨的身影——这个嘲笑着他人的死亡、因人的不幸而开心的怪异生物,总是将人们的不幸当做余兴节目,欣赏这些不幸。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 她绝对不可能……找人替她杀掉某人。 「咦?你不相信我?我没说谎。虽然我的确是个糟糕的人,既不诚实也爱背叛人,更爱说谎,但我这次是说真的。」 「她不会做那种事。」 我斩钉截铁的结论让雄介咂舌。 「小田桐先生,原来你也这么固执。像你这样普通指数乘以平方还要再加一些的平凡人类,实在不该相信茧墨小 姐,太奇怪了。」 雄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相信她。我知道茧墨骗人时也是脸不红、气不喘,信任她只会落得被背叛的命运,太信赖她绝对不会有好事,更不能对她有任何期待……可是,这跟判断她不会教唆杀人是两回事。 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所以才那么肯定她不会那样做。 「好……你不相信我也无所谓,反正你大可以问他本人,便能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 在雄介的催促下,我转头看着那个男人,那个不停喊着阿座化小姐的人似乎无法理解我与雄介的谈话内容,眼睛像是覆盖了一层油膜般,带着奇特的亮光,混浊异常。他应该已经疯到没办法说谎了吧?既然如此,不妨问问他;但是不知为何,背上冷汗直流。 不可以问,也不可以深究。 结果,我还是问了: 「人是你杀的?」 男人终于将目光转来我身上,眼里绽放出凶恶的神色,眼珠却如死鱼般混浊。 「是茧墨阿座化命令你杀掉前任茧墨阿座化的吗?」 他没有回答我。正当我暗自庆幸时,男人撇了撇变形的嘴唇。 「没错。就是阿座化小姐命令我——像猪一样的我杀的!她没有命令别人,没有……只给了我命令,要我杀了前任阿座化。她说『前任明明是假的,却还无耻地霸占着茧墨阿座化的名号』,要我杀掉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于是我便照着阿座化小姐的吩咐杀了她……啊啊、啊啊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啊——啊!」 男人流着泪哭喊着,悲恸的哭声如野兽嚎哭般震耳欲聋。我的眼前一片苍白,耳畔响起茧墨之前说过的话: 『我从以前就这么想……自我出生、这世上有了我之后,便不该有另一个阿座化。』 假的茧墨阿座化。 真正且唯一的茧墨阿座化。 小茧…… 我呆呆地念着,雄介则在背后哄然大笑,发出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笑声,发出我好像曾经听过的骷髅笑声。 「啊哈哈哈哈!小田桐先生真可怜啊,你真的很相信茧墨小姐……虽然你并不信任她,也不信赖她,可是你相信至少她还有些许人性,才会一直跟随在她左右。现在你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觉得很难过呀?」 雄介说错了,我并不觉得茧墨身上还有人性存在……她根本没有人性。但是,为什么现在的我无法动弹呢? 为什么我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呢? 渐渐失去全身力气的我,抬起头想寻求协助,纸门的另一头——房间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好了,这么一来,你们的人际关系算是彻底完蛋罗!」 受到月光照射而显现的硕长人影就在我眼前,当我察觉到这条影子是拿着球棒的雄介时,已经太迟了。 「到此为止,再见了!」 雄介开朗地告别,同时挥出手中的球棒。 风声呼呼地吹着。 「咚」的一声,我的视野就此消失。 * * * 静香跟我很快地熟稔起来,关系甚至可以说是进展神速……不知道她究竟看上我哪一点?总之她后来经常跟在我旁边,总是站在我视线所及之处,向我投来欲言又止的眼神,模样让我联想到仰慕主人的小狗。虽然曾经怀疑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但她的眼神专注到足以粉碎我的猜疑。每次回头看她,她总是红着脸低下头,看起来像是尚未经历过初恋的小学生。 但是,我并没有回应她。 也许是年级不同,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跟她打招呼,也很怕被同学取笑。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每次当我要开口打招呼时,她就立刻逃得远远的。 打破我们之间这种像是隔了层玻璃的状况的,就是日斗。 「喂,小田桐,你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什么?」 「咦?你不可能没注意到吧?她啊!如果这样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就太过分罗。」 日斗是个很特别的男生,拥有超越一般人的俊美脸孔,头上戴着一个狐狸面具。我们学校是间校规颇严格的私立高中,但是竟然没有一个老师对他奇特的打扮有意见。对学校爱来不来的他,只有活动——不管大小,从运动会到大扫除——一定出现。明明从缺席的状况来看应该铁定留级,他却不怎么担心。他也常过去文艺社团那边,每隔一个月发行的作品集上都有他的名字,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他的作品表现出极为高超的技巧……然而由于内容艰深,让人读不太下去。 我们会变成比较要好的朋友,是因为日斗主动接近我。 日斗彷佛那些刻意接近人类的狐狸般飘然而至,找我说话。他不只会找我,几乎全年级的人他都认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回到我身边,因为他说:「只有你看到我头上的狐狸面具时,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他好像是用一种在庙里抽签的轻松态度,选择我当他的朋友。 我很想交个朋友看看,所以才找上你,请多指教! 印象中,日斗跟我不同班,之前也不曾在二年级的走廊上看过他;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日斗却好像很理所当然似地坐在我们班上的某个角落,我们的缘分就这样延续下去。一开始,我对他有戒心,后来发现即使他行为怪异,却不是个坏人,他身上那种不刻意讨好人的气质甚至让我感到十分自在。 日斗是狐狸。 如果真是如此,当然不需要讨好人……日斗并不需要顾虑其他人的感受,不过这样我行我素的态度有时会是他的缺点。 「我找她过来一下吧!你也很在意她吧?你看,静香的眼神就像可爱的小狗,一心仰慕着你,像你这样单纯的人不可能不被她吸引,继续这样暧昧下去不太健康喔。」 发表完毕后,日斗随即站起来,我还来不及阻止他,他便走过去抓住正窥探着我们教室的静香,将她拉过来。可怜的静香似乎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疑惑。 「好了,两人面对面。」 「呃、那个……日斗学长,为什么……」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偷看小田桐,对吧?别光站在那么远的地方看嘛!」 这一瞬间,静香的脸唰地红了,她慌张地低头看着地上,全身僵硬。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她紧张的模样。 「尤其是像你这种个性的人,如果不好好地传达自己的心意,就无法得到幸福;如果不让对方知道,你的心就会越来越扭曲。」 日斗说了很微妙的话,当时的我并没有察觉。 我看着静香……只是一直看着眼睛噙着泪水的她。 也许我跟她能熟悉起来,是因为日斗说的这番话。 「你是……深山同学,对吗?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聊聊?」 说完,静香立刻破涕为笑,笑餍如花朵一般,彷佛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成真了一样灿烂。 这张笑脸里找不到一丝方才泫然欲泣的表情。 日斗缓缓地笑了。 唇角微扬的笑容,与他头上的狐狸面具好相似。 * * * 我出神地望着这一切。 「这什么啊……」 眼前有个很像电影萤幕的空间,一片灰色的世界中,只有被切成四方形的空间是亮的。萤幕中,学生时代的我跟日斗、静香说话,脸红的静香被日斗取笑,躲在我背后。听到以前的我那种稳重的说话方式,我差点喷笑……原来我以前是那样说话的啊?画面上播放着和平的日子,可是我很清楚,这样的日子很快就消失了。 我经历 过一切,所以我知道。 真不想回忆这些过去。 我转过头,背对萤幕,后方却只有一片灰暗,伸手往前一探,就连手肘前方的手都看不见。然而即使看不清前面,我还是往前走了。这时,突然有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正被某种热呼呼而且会蠕动的「东西」包围着,就好像……冲进了某只野兽嘴里般的感觉。怕被这只野兽吃掉,我于是本能地后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又是从哪儿被带到这里来的?我再次转身,背后那张明亮的萤幕依然继续播放。 整个视野不受控制地扩大开来。 * * * 阿勤,阿勤,阿勤,阿勤。 我很喜欢这个不停喊我名字的声音,也喜欢她被捉弄就容易脸红的模样。每次她害羞地低下头,我就会伸手摸摸她的头,这样的感觉非常舒服。 从那天起,我们三个人就常常一起行动,一起吃午餐,下课后也一定聚在一起,找个地方聊天。图书馆的藏书室是个聊天的绝佳场所,因为静香是图书馆委员,拥有使用藏书室的特权,其他学生没有办法进来这里,我们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们大多数都在闲聊,偶尔玩玩扑克牌,日斗的洗牌技术高超,但打牌就不行了;静香的牌技时好时坏,所以牌桌上几乎都是我一人独赢。但是通常只有日斗与静香两人会提议一起打扑克牌。 日斗在外面走路时,总是撑着一把深蓝色的纸伞。某一天,静香问他: 「日斗学长,请问……为什么要用『那个』?」 「那个?你指的是什么呢?用『这个』、『那个』表达的话,我听不懂喔!」 「日斗,你明知故问吧?怎么想都知道静香问的是那把深蓝色的纸伞啊。」 「啊?这个吗?」 日斗旋转着纸伞,静香则点了点头。他歪着头,回答说: 「怎么说呢……算是模仿某人才撑的吧?」 「模仿?」 「嗯,模仿某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除了你之外,你家还有另一个人撑着纸伞逛大街?还真是奇特的家庭。」 「是啊,我觉得那个孩子比我还夸张……跟她比起来,我平凡多了。」 日斗将头上的狐狸面具拉下来盖着脸,开玩笑似地说: 「别聊我了,静香应该多问问小田桐吧?毕竟你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不对呀?」 这句话听起来话中有话。闻言,静香的脸颊泛红,摇头否认着。 「才、才不是。」 「喂,不要闹静香了,学长不该欺负学妹。」 「呵呵,有什么关系嘛!我觉得满有趣的。」 日斗暧昧地笑着。静香看了我一眼,说: 「不、不过……我真的很想多了解一下阿勤喔。」 静香的脸好红,她的回答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喜欢和静香在一起,也觉得她很可爱,可是我对她的感情比较像是多了妹妹,不是那种对异性的喜欢;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那样看待。我一边摸着静香的头,一边思索着该如何面对她的感情……我很喜欢三个人一起玩乐的时光,暂时不想破坏目前的状态。 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去正视这个问题。 狐狸面具咯咯地笑着。 他的笑声彷佛一只真正的狐狸。 * * * 怀念的笑声回荡着,我感到无比困惑。 萤幕继续放映画面,我毛骨悚然地呆立在原地看着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我做恶梦了?萌生这个念头时,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状况很合理。仔细一想,这种身体没什么感觉,一切类似真实世界,却少了精细度的影像,的确很像是在作梦。 这很可能是「被迫回忆过去所有影像」的梦。 可惜,即使知道身处梦境中,却没有办法停止。 该怎么办才能醒过来呢?还有,我实在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现实切换到这里来的。 我完全不知道原因,再说解决怪梦本来就不是我拿手的领域。 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奇异状况是她的专门领域。 小■。 我想叫出她的名字,却开始头痛,脑里蹦出些微厌恶感。 是她下的命令。 是她杀的。 她是个很差劲的人,我可以如此断言,因为她总是嘲笑人们的不幸,只为了好玩而在一旁扇风点火,将他人的悲剧当成手里的巧克力一样吃下,但是我一直相信她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杀人。 我一直这样相信着。 我一定要亲口问问她。 如果她真的那样做,我没办法原谅她。 我一定要问她。 问题是—— 我一定要问■。 一定要问■。 要去找■。 然而我怎么也想不起我要问的人叫什么名字。 ■到底跑去哪里了呢? 一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开始发热,好像怀抱一团火一样,烧灼的痛楚如此清晰。这时,视线又切换了。 耳畔只听到小小的滴答声。 * * * 红色的血滴溅出,落在地上。下一秒,我看见一个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少女端坐在弯脚椅子上。在这如废墟般的窄室中,少女的存在如同一件诡异的艺术品,纤细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纯黑色的项圈,项圈连结着一个钉在地上的桩与锁链,锁链很短,只要少女一动就会勒到脖子,可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她倍感无聊似地吃着巧克力。 忽然间,少女的附近飞溅鲜血。当我正狐疑着发生什么事时,又看到新的景象——少女的眼前有个丑陋的男人,拿着刀刺向被他制伏在地上的女人,女人吭也不吭,踢向半空的腿无声地上下摇晃着。男人的手插进女人的肚子,从腹腔中拉扯出内脏并丢在地上,鲜血蔓延在满是裂痕的地板。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我看傻了,眼前不断出现奇异的景象。突然间,我听到某人说话的声音。 「你真的一点都不会害怕耶,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亏你还吃得下巧克力……不会想吐吗?」 「之前小田桐君也说过……忘了他说的是『血』还是『内脏』?虽然我不觉得融化的巧克力看起来像人的血肉就是了,不管怎样就是无法把这两样东西联想在一起。」 少女回答了那道飘忽的声音……她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疑问越来越多了,可是,每当我想深入思考时,脑袋就蒙上一层浓雾,混沌而模糊。 少女悠闲地以舌头舔了舔被唾液融化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味道和人肉也不太一样喔。」 我的视野巡视着整个房间,只见男人抬起头,剧烈地喘息着,接着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汗水,直直地看着少女。他的注视里藏着热烈的欲望,但少女依然面不改色。 「先别聊这个了……你打算继续到什么时候?」 少女懒洋洋地询问着。她的身边有个少年耸了耸肩,喝着瓶装矿泉水,皱着脸回答说: 「哎呀,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做。你知道,我一向很尊重女性,也把这当做人生最大的目标之一,却没办法停下来这一切,这是一种咒语。」 「咒语?」 「日斗说,将打扮得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的肚子剖开,就能强化你的宿命。人的命运往往会有很多变化,但是透过相似的替身,不断重复相同的命运,就能将你的命运固定在其中一条路上……算是某种下咒的方 式吧。」 少女紧蹙起眉头,并在耸耸肩后说道: 「好蠢的做法,不但风险高,也几乎没什么效果。倒不如现在立刻剖开我的肚子?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啦,但是这就像是『前提式』的诱饵。」 「诱饵?」 「为了不让狗偷吃最棒的肉,于是先丢一些其他的肉给它吃。」 少年用下巴指了指某个方向,他指的是那个正执着地撕裂女人腹部的男人。男人以粗壮的手捏碎满是鲜血与脂肪的肠子,手掌沾满肠子被挤压后满溢出来的物体,接着缓缓抬起头。 他满脸堆笑地看着少女。少女冷哼一声,交叠起双腿。 「日斗下过一个命令——最适合杀掉你的日子即将来临,到那天来临为止,谁都不能伤害你。」 「愚蠢!我已经看腻这无聊的戏码,想耍恶心也该适可而止。」 「没办法,马上就结束了,你再忍一下吧。」 说完,少年望向窗户……日斗,日斗究竟想做什么?少年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透过破损的窗户,可以看到另一头的树枝上含苞待放的樱花。 「樱花盛开之日就是你的死期,也是你当初继承阿座化名号的日子。」 就快要到了,再等一下吧! 少年维持一贯平稳的语气笑着,并指了指尸体。 「你该替这些女人感到难过,并替她们祈祷,她们可都是为你而死的喔!」 「你的建议我心领了。难道我为她们难过,或是悲伤地大叫,就能减少牺牲者的人数?如果不能,当然不需要多此一举,那样的举动无聊至极,让人心烦。」 少年的视线转到正舔舐着刀子的男人身上,他静静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说: 「『希望你可怜她们』的这件事好像缘木求鱼呢。」 接着,他又看向少女,微笑着。 「毕竟你看见自己的妈妈被杀,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少女露出一抹像猫咪的笑容,当做回应。 我的心里涌出失望的情绪,同时整个世界又开始摇晃。 男人将尸体拖到墙角,像摆放洋娃娃似地让尸体靠坐在墙上,并在尸体旁放上红色纸伞。这面墙壁旁已经放了三具相似的尸体,这些穿着黑色洋装的尸体们都很像那个被绑起来的少女。看着这一切,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有点像潜到水中一样,眼睛所看到的景物纷纷开始融化。 接着,耳边听到倾盆大雨的声音。 * * * 雨不断地打在学校的屋顶。回到图书馆的我看了雨势之后,决定晚一点回家。当我走进藏书室后,雨声立刻变小,只见静香坐在摆放在书架之间的桌子旁,日斗今天则请假,她答应我的提议,一起玩扑克牌。我们开始发牌,打算玩吹牛(注5:扑克牌游戏的一种。),扑克牌的墨水与纸张的味道好像比晴天时还浓郁。不知道是不是在室内的缘故,总觉得今天的灯光比平常昏暗许多。 有一种好像沉在水槽里的感觉。 如果是日斗的话,肯定会这样形容吧? 「很久没有和你两个人独处了,我……好开心。」 「对啊,平常的时候日斗也在……嗯,好像真的很久没像这样了呢,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一边说着,一边抚摸微笑的静香的头,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摸她的头好像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只见她缩着脖子,咯咯笑着。 「如果能永远和小田桐学长待在这里打牌,该有多好。」 静香打从心底开心地说着。我看着她的笑容,并在心里默默对她说—— ——可不可以不要想太多? 「可是,我明年开始要准备考试,有一些人从今年就开始准备了……到时候可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常常碰面。一想到这里,就突然觉得有点寂寞呢。」 「——————你说什么?」 扑克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不太懂为何静香会弄掉扑克牌,弯下腰打算捡起掉落的牌,静香却只是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我因为觉得有些奇怪而抬起头。 「——————你说什么?」 睁大双眼的静香重复着同样的话,嘴边漾出一朵诡异的笑,瞪大的眼睛里出现异样的光辉,眉尾附近神经质地抽动着。 我头一次见到静香出现这么病态的神情。 「静香……怎么了——」 「小田桐学长,你……刚才说什么?」 静香的口吻变得有点机械化。一股寒气窜上我的背脊,感觉好像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过错一样。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呃……我……」 「啊,抱歉,是我听错了吧?你刚才没说什么,对吧?对不起,我真笨,你怎么可能那样说嘛!」 她突然弯下身子,开始捡舍地上的扑克牌。然而,她只是不停地摸着地上的牌,并没有捡起它们。过了很久,她才收集好全部的牌,然后…… 「你怎么可能说你不能再跟我见面!」 静香吼完之后,又把捡起来的牌全扔向地上。 「你刚才是骗我的吧?」 她的笑容扭曲着。 我突然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是谁了,我看不到那个平常总是面带微笑的学妹。外头的雨声很吵杂,藏书室只剩下我和她的事实让我感到恐惧,背上寒毛直竖。静香出其不意地走近我,湿润的气息直逼我的鼻尖。 「你刚才是骗我的吧?」 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虽然脑子一片混乱,嘴巴却缓缓地回答说: 「不是,是真的……接下来会变得很忙,可能抽不出见面的时间……」 当我一说完便感到非常非常不对劲。 明明只说了这些。 我说的明明是事实,可是…… 「呜————」 静香用力咬着嘴唇,牙齿咬破了嘴,血跟着流出来,她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慢慢地舔去嘴上的血并微笑着。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没关系,你只是没办法过来藏书室,也就是说,只是没办法自由地挪出时间而已,对吗?」 静香脸上挂着灿笑并伸出手,同时走向我,像是要抱住我那样,慢慢地靠近我并喃喃说道: 「并不是想减少与我见面的时间,对不对?」 静香靠在我身上,如同一个撒娇的孩子,随后轻轻地扳倒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无法动弹。躺在我身上的静香既沉重且柔软,挂着圣母般的纯洁微笑,对我呢喃着: 「阿勤,和我一起住吧!其实,我一直在想,等你进了大学、我高中毕业,我们结婚之后,就可以立刻一起生活了……但是我们根本不需要等到那个时候啊!不能见面实在太不自然了嘛!我与阿勤一定要在一起,我不能不跟阿勤一起……阿勤,好不好?让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 静香以轻柔的嗓音说着,接着低下头,将温热的唇贴在我的嘴唇。她红着脸亲了我好几次,接着在短暂的犹豫过后,缓缓将舌头伸进我口中。 湿润的舌头交叠着,不知名的恐惧却爬上我的背。 大脑既混沌又慌乱——一起住,结婚,不自然……一切的一切都跳得太快了!眼前的少女完全不像是我原本认识的那个人,彷佛在开启某个开关之后,变成了另外的人。 「阿勤……」 她的手缓慢地伸过来,解开我身上的衬衫扣子,撒娇似地靠近,舔着我的脖子,舌头湿润的触感让我的背脊寒毛直竖。她的手忽然伸向我的下半身,此时我终于清醒 过来,抓住她细窄的肩膀推开她。我试图坐起身,静香却愣愣地坐在我身上……我想逃开,她却依然动也不动地坐着。 「静香,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为什么?阿勤,为什么?」 静香泫然欲泣地质问着。这时,我才察觉到一件事——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正常。 即使她眼眸中孕育着异样的光辉,却未削减对我的爱意。我再次感到背上有股寒气……不太对劲,我眼前的人真的是静香吗? 「阿勤,你喜欢我,对不对?」 我曾经很喜欢她的笑容,像是拥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可是…… 「阿勤,你爱我,对不对?」 可是…… 正因为如此,我—— 「我……」 嘴巴异常干渴,总觉得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狐狸的笑声。 面具后方的狐狸咯咯地笑着。 「我并不爱你。」 静香的脸彷佛出现裂痕,在这几秒间出现了致命的空白。她突然静静地站起来,走了出去。我则呆呆地站起来追了过去。图书馆里空无一人,只有滂沱大雨在窗外不停地下着。 烟雨迷蒙与湿漉漉的路。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一把深蓝色纸伞飘了过去。 * * * 就这样,我看着旋转的纸伞,不停地想着那天所发生过的事。 那是樱花开始绽放的日子,阿座化小姐与她的母亲一如往常一同到庭园里散步。不知何故,她母亲的眼神好阴沉,直直地瞪着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对母亲的异常毫无所觉,以优雅的姿态漫步在庭园中。 她的母亲用毒蛇般的眼神盯着阿座化小姐。她的母亲是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打从她存在于世上,就开始严格地教育被选为下一任茧墨阿座化的女儿——也就是生下来便具备阿座化能力的女孩。她甚至憎恨着这个特殊的女孩。 对我而言,真正的茧墨阿座化只有阿座化小姐一人,所以我不曾称呼阿座化小姐的母亲为阿座化。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已经有了阿座化小姐,却还要让那个女人占据茧墨阿座化的名号? 转呀转,纸伞的每一次旋转都让我心醉神迷。阿座化小姐正愉快地笑着,可是不知为何,阿座化小姐突然脚下一滑,掉进池子里,幸好没有受伤。小姐没有哭泣,浑身湿透的她低着头,身上的水慢慢滴在地上,坚强的模样让我心跳加速,同时也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与迟钝。我果然是个没有生存价值的人渣……总有一天,我要为阿座化小姐而死,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下一个瞬间,阿座化小姐的母亲面目狰狞地抓住阿座化小姐的手。小姐的母亲——不,应该称她为「那个女人」——突然开始大叫。「你是继承阿座化名号的人,竟然这么不小心地让自己掉进池子里?你的举止不能再高雅一些吗?」我平常就看不惯你的行为了,说什么蠢话!阿座化小姐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具备了高贵的气质啊!所以她才有资格在前任阿座化在世时就被选为下一任阿座化呀!他们一致通过阿座化小姐的中选并不需要经由一般程序——也就是从一族的女孩中遴选的仪式,因为阿座化小姐就是如此特别的人。打从阿座化小姐降临在这世上,那个女人便沦为用剩的母体而已,竟然还敢对阿座化小姐这样说话? 那个女人对阿座化小姐破口大骂,并将她拖往屋里。我从草丛中爬出来,躲到地板下偷听,听到屋内传出皮肉被殴打的声响,还有那女人恶心的声音。 我在你的身上下了多大的赌注,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为了让你当上下一任阿座化,我费了多少的苦心,为什么你就不能更像个女生呢?每次都这样乱来,你把妈妈当笨蛋耍吗? 猪噗噗地叫着,皮肉被殴打的啪啪声响从未间断。我当场吐了……那个女人竟然打了阿座化小姐那张美丽的脸,对阿座化小姐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要杀了那个可恶的女人!切开她的肚子,扯出内脏拿来喂猪,你这个臭女人! 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那女人离开了房子。我不能杀了那个女人,因为她依然是现任的茧墨阿座化,若杀了她,我会被赶出茧墨家,这样一来,就不能再见到阿座化小姐了!倘若能为了阿座化小姐而死,我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但是为了要留在这里,我不得不多考虑一下杀人的事。为什么我是如此丑陋的生物呢?我从地板下爬出来,偷偷看着阿座化小姐的房间,只见阿座化小姐在房间里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小姐好可怜啊……我流着眼泪,感叹着自己的无能。就在这个时候,阿座化小姐忽然像个机器娃娃那样转动着头,朝我这儿看过来,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朵笑容。 妖艳而绝美的唇弯成弧线,让我陶醉的阿座化小姐开口说: 「过来这里。」 我全身如同被雷电劈到一样,不停颤抖着,感觉好像当场就要倒地而亡。阿座化小姐竟然……竟然对我说话了!怎么可能? 「过来。」 阿座化小姐伸出白皙的手说道。我彷佛被一条线给操纵了一般,打开房间的纸门。阿座化小姐慢慢地站起来,像只高贵的猫般的眼睛由上而下地注视我,我很自然地向她跪下。 「你一直在旁边看我,对不对?」 阿座化小姐微笑着,我喜极而泣并点点头。阿座化小姐白嫩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很温柔很温柔地摸着我的脸。阿座化小姐又说了: 「你长得真丑。」 没错呀,我是只丑陋的猪猡、丑陋的芋虫,阿座化小姐却纡尊降贵地摸着我……多么令人欢喜,多么幸福啊!接着,阿座化小姐在我耳边喃喃地说道: 「让你……变成我的东西吧!」 我点点头,点了好多好多次,阿座化小姐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就在这一瞬间,我成了阿座化小姐的人。 我的身体、心灵、甚至是灵魂……部属于阿座化小姐了! 现在的我也依然是阿座化小姐的人。 * * * 没错,他就这样成了那名少女的人。 实在不敢相信人的心能疯狂到那种程度。 我用力摇了摇头,盯着那片灰暗,让心灵沉淀下来。刚才流进来的记忆是什么?跟之前看见的过去影像毫无关联,这段充满诡异想法的记忆到底是谁的?阿座化,阿座化阿座化!男人疯狂地呼喊着的名字回荡在脑海里,接着立刻融解消失。我突然发现肚子传来一阵湿黏的声音,肚子里的妖怪又吃了喜欢的记忆,不断反刍着……拜托不要再吃了!我的过去跟这个不知名男人的记忆混在一起,还加进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少女影像,本身的记忆好像越来越模糊。够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丑陋的两个记忆,还有另一个丑陋的记忆…… 黑色的少女的记忆。 她到底是谁? 我不禁好奇起少女的身分。 ————————我想见■。 想问问■。她曾经说过,不管问了多无聊的问题,她都不会生气,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回答我?但是我知道,只要能问出这些问题,我的心会轻松许多。 ■现在人在何处? 为什么我没有陪在她身边? 这时,我听到一道清楚的声音,胸口渐渐发烫,感受到一种被火灼烧的剧痛。在一切都很模糊的状况中,清晰的疼痛反而让人舒服。 就这样,我的视野再度切换。 身穿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少女映入我的眼帘,她依然戴着项圈,像只猫咪似地伸展着身体。少年站在她身边吃着巧克力,男人 后记 七月的某一天,收到进入entame大赏最后选拔的消息时,绫里当场昏死过去。 收到通知到结果发表的那几天,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紧张的一段时间,最后决定跳进澡盆里,盖上盖子躲起来算了。付诸实行前,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总觉得跳进澡盆未免有点搞错方向。这时,不知为何,我的手上竟然抓了条抹布。 拿着抹布将所有的东西擦过一遍之后,我终于暂时到达了悟的境界。托打扫的福,当我接到结果通知的电话时,才能够以一颗如平静海面般安稳的心听取得奖的通知。 然而,绫里就这样错过了人生中三大喜事之一……真可惜。 让我重新和大家打招呼吧!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承蒙entame大赏不嫌弃,将小说部门优秀赏颁给我这个举动可疑的生物,实在太感谢评审了!能够以作者的身分与大家见面,我觉得十分光荣,希望已经看过本书的读者们觉得喜欢,谢谢你们的欣赏!还有,在书店看的读者们,请留步,不要在书店看完就走,我很想眼眶含泪地拉住你们啊!如果你们能大发慈悲,拿着这本书到柜台结帐,我会很感激你们的! 「b.a.d.事件簿」是我呕心沥血的作品,当中有我的努力,还有歌德萝莉与巧克力、纸伞及美少女等元素,希望大家觉得好看,那我即使被埋进坟墓里也心甘情愿。 接下来,我想藉由这个机会谢谢帮助过我的人。(我也跳得太快了吧?) 我要谢谢参加评审工作的fami通文库编辑部的各位,特别是负责本书的笠原先生、仪部先生,你们给了我很多珍贵的指导,谢谢你们!绫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请我吃饭的恩德!负责插图的kona老师,感谢你创造出可爱又美丽的茧墨,我相信购买此书的读者有九成九都是被老师的美丽插图给吸引过来的,诚心希望没有读者看完后大喊:「我被插图骗了啦!」之类的话。 然后,我想要感谢的是开心地陪我庆祝的朋友们,还有打工的朋友,总是很认真努力的好友,以及我尊敬的老师与小组成员,还有支持我的家人——尤其是一直照顾我的姊姊——我要由衷地感谢这些重要的亲友。 最后,要谢谢的是购买本书的读者,太感谢你们了!希望能够继续得到你们的支持!再见了!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某日绫里惠史 大家好,我是kona。 很开心能够负责绫里老师的出道作品。 b.a.d.是我很喜欢的作品,这次的工作经验从头到尾都十分愉快。 之前我比较常画的是甜美风格的萝莉少女,对歌德萝莉风并不熟悉,刚开始感到有些迷惘。 但有了这次的经验,已经能掌握什么是歌德萝莉风格了! 编辑大人,谢谢您在我感到迷惘时拉了我一把。 从第二集开始,我会替阿座化换一些衣裳,也会画日斗的幼年时期。 心中已经有大致的构想了,这本小说里的男性角色都很可爱,让人觉得很萌喔! kona 七月的某一天,收到进入entame大赏最后选拔的消息时,绫里当场昏死过去。 收到通知到结果发表的那几天,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紧张的一段时间,最后决定跳进澡盆里,盖上盖子躲起来算了。付诸实行前,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总觉得跳进澡盆未免有点搞错方向。这时,不知为何,我的手上竟然抓了条抹布。 拿着抹布将所有的东西擦过一遍之后,我终于暂时到达了悟的境界。托打扫的福,当我接到结果通知的电话时,才能够以一颗如平静海面般安稳的心听取得奖的通知。 然而,绫里就这样错过了人生中三大喜事之一……真可惜。 让我重新和大家打招呼吧!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承蒙entame大赏不嫌弃,将小说部门优秀赏颁给我这个举动可疑的生物,实在太感谢评审了!能够以作者的身分与大家见面,我觉得十分光荣,希望已经看过本书的读者们觉得喜欢,谢谢你们的欣赏!还有,在书店看的读者们,请留步,不要在书店看完就走,我很想眼眶含泪地拉住你们啊!如果你们能大发慈悲,拿着这本书到柜台结帐,我会很感激你们的! 「b.a.d.事件簿」是我呕心沥血的作品,当中有我的努力,还有歌德萝莉与巧克力、纸伞及美少女等元素,希望大家觉得好看,那我即使被埋进坟墓里也心甘情愿。 接下来,我想藉由这个机会谢谢帮助过我的人。(我也跳得太快了吧?) 我要谢谢参加评审工作的fami通文库编辑部的各位,特别是负责本书的笠原先生、仪部先生,你们给了我很多珍贵的指导,谢谢你们!绫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请我吃饭的恩德!负责插图的kona老师,感谢你创造出可爱又美丽的茧墨,我相信购买此书的读者有九成九都是被老师的美丽插图给吸引过来的,诚心希望没有读者看完后大喊:「我被插图骗了啦!」之类的话。 然后,我想要感谢的是开心地陪我庆祝的朋友们,还有打工的朋友,总是很认真努力的好友,以及我尊敬的老师与小组成员,还有支持我的家人——尤其是一直照顾我的姊姊——我要由衷地感谢这些重要的亲友。 最后,要谢谢的是购买本书的读者,太感谢你们了!希望能够继续得到你们的支持!再见了!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某日绫里惠史 大家好,我是kona。 很开心能够负责绫里老师的出道作品。 b.a.d.是我很喜欢的作品,这次的工作经验从头到尾都十分愉快。 之前我比较常画的是甜美风格的萝莉少女,对歌德萝莉风并不熟悉,刚开始感到有些迷惘。 但有了这次的经验,已经能掌握什么是歌德萝莉风格了! 编辑大人,谢谢您在我感到迷惘时拉了我一把。 从第二集开始,我会替阿座化换一些衣裳,也会画日斗的幼年时期。 心中已经有大致的构想了,这本小说里的男性角色都很可爱,让人觉得很萌喔! kona 七月的某一天,收到进入entame大赏最后选拔的消息时,绫里当场昏死过去。 收到通知到结果发表的那几天,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紧张的一段时间,最后决定跳进澡盆里,盖上盖子躲起来算了。付诸实行前,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总觉得跳进澡盆未免有点搞错方向。这时,不知为何,我的手上竟然抓了条抹布。 拿着抹布将所有的东西擦过一遍之后,我终于暂时到达了悟的境界。托打扫的福,当我接到结果通知的电话时,才能够以一颗如平静海面般安稳的心听取得奖的通知。 然而,绫里就这样错过了人生中三大喜事之一……真可惜。 让我重新和大家打招呼吧!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承蒙entame大赏不嫌弃,将小说部门优秀赏颁给我这个举动可疑的生物,实在太感谢评审了!能够以作者的身分与大家见面,我觉得十分光荣,希望已经看过本书的读者们觉得喜欢,谢谢你们的欣赏!还有,在书店看的读者们,请留步,不要在书店看完就走,我很想眼眶含泪地拉住你们啊!如果你们能大发慈悲,拿着这本书到柜台结帐,我会很感激你们的! 「b.a.d.事件簿」是我呕心沥血的作品,当中有我的努力,还有歌德萝莉与巧克力、纸伞及美少女等元素,希望大家觉得好看,那我即使被埋进坟墓里也心甘情愿。 接下来,我想藉由这个机会谢谢帮助过我的人。(我也跳得太快了吧?) 我要谢谢参加评审工作的fami通文库编辑部的各位,特别是负责本书的笠原先生、仪部先生,你们给了我很多珍贵的指导,谢谢你们!绫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请我吃饭的恩德!负责插图的kona老师,感谢你创造出可爱又美丽的茧墨,我相信购买此书的读者有九成九都是被老师的美丽插图给吸引过来的,诚心希望没有读者看完后大喊:「我被插图骗了啦!」之类的话。 然后,我想要感谢的是开心地陪我庆祝的朋友们,还有打工的朋友,总是很认真努力的好友,以及我尊敬的老师与小组成员,还有支持我的家人——尤其是一直照顾我的姊姊——我要由衷地感谢这些重要的亲友。 最后,要谢谢的是购买本书的读者,太感谢你们了!希望能够继续得到你们的支持!再见了!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某日绫里惠史 大家好,我是kona。 很开心能够负责绫里老师的出道作品。 b.a.d.是我很喜欢的作品,这次的工作经验从头到尾都十分愉快。 之前我比较常画的是甜美风格的萝莉少女,对歌德萝莉风并不熟悉,刚开始感到有些迷惘。 但有了这次的经验,已经能掌握什么是歌德萝莉风格了! 编辑大人,谢谢您在我感到迷惘时拉了我一把。 从第二集开始,我会替阿座化换一些衣裳,也会画日斗的幼年时期。 心中已经有大致的构想了,这本小说里的男性角色都很可爱,让人觉得很萌喔! kona 七月的某一天,收到进入entame大赏最后选拔的消息时,绫里当场昏死过去。 收到通知到结果发表的那几天,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紧张的一段时间,最后决定跳进澡盆里,盖上盖子躲起来算了。付诸实行前,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总觉得跳进澡盆未免有点搞错方向。这时,不知为何,我的手上竟然抓了条抹布。 拿着抹布将所有的东西擦过一遍之后,我终于暂时到达了悟的境界。托打扫的福,当我接到结果通知的电话时,才能够以一颗如平静海面般安稳的心听取得奖的通知。 然而,绫里就这样错过了人生中三大喜事之一……真可惜。 让我重新和大家打招呼吧!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承蒙entame大赏不嫌弃,将小说部门优秀赏颁给我这个举动可疑的生物,实在太感谢评审了!能够以作者的身分与大家见面,我觉得十分光荣,希望已经看过本书的读者们觉得喜欢,谢谢你们的欣赏!还有,在书店看的读者们,请留步,不要在书店看完就走,我很想眼眶含泪地拉住你们啊!如果你们能大发慈悲,拿着这本书到柜台结帐,我会很感激你们的! 「b.a.d.事件簿」是我呕心沥血的作品,当中有我的努力,还有歌德萝莉与巧克力、纸伞及美少女等元素,希望大家觉得好看,那我即使被埋进坟墓里也心甘情愿。 接下来,我想藉由这个机会谢谢帮助过我的人。(我也跳得太快了吧?) 我要谢谢参加评审工作的fami通文库编辑部的各位,特别是负责本书的笠原先生、仪部先生,你们给了我很多珍贵的指导,谢谢你们!绫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请我吃饭的恩德!负责插图的kona老师,感谢你创造出可爱又美丽的茧墨,我相信购买此书的读者有九成九都是被老师的美丽插图给吸引过来的,诚心希望没有读者看完后大喊:「我被插图骗了啦!」之类的话。 然后,我想要感谢的是开心地陪我庆祝的朋友们,还有打工的朋友,总是很认真努力的好友,以及我尊敬的老师与小组成员,还有支持我的家人——尤其是一直照顾我的姊姊——我要由衷地感谢这些重要的亲友。 最后,要谢谢的是购买本书的读者,太感谢你们了!希望能够继续得到你们的支持!再见了!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某日绫里惠史 大家好,我是kona。 很开心能够负责绫里老师的出道作品。 b.a.d.是我很喜欢的作品,这次的工作经验从头到尾都十分愉快。 之前我比较常画的是甜美风格的萝莉少女,对歌德萝莉风并不熟悉,刚开始感到有些迷惘。 但有了这次的经验,已经能掌握什么是歌德萝莉风格了! 编辑大人,谢谢您在我感到迷惘时拉了我一把。 从第二集开始,我会替阿座化换一些衣裳,也会画日斗的幼年时期。 心中已经有大致的构想了,这本小说里的男性角色都很可爱,让人觉得很萌喔! kona 七月的某一天,收到进入entame大赏最后选拔的消息时,绫里当场昏死过去。 收到通知到结果发表的那几天,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紧张的一段时间,最后决定跳进澡盆里,盖上盖子躲起来算了。付诸实行前,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总觉得跳进澡盆未免有点搞错方向。这时,不知为何,我的手上竟然抓了条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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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电灯,正好看见茧墨耸了耸肩,丢下刚才拿来照着自己脸庞的手电筒,看似无聊地继续说下去: 「只是觉得很适合拿来在夏天的夜晚使用嘛。我很注意形式的,不是故意要拿来吓人,只是希望你能享受这个故事。」 「可惜,我的加班时数也差不多了。」 我暗示她「该放我回家了」,结果茧墨只是缓缓地交叉了穿着黑色裤袜的双腿,一袭黑色歌德萝莉风洋装打扮的她依旧异常美丽。坐在皮沙发上,双手交叉的茧墨看上去就像是从某张画上撷取下来的一部分,端正得吓人的五官让这样的景象更加没有现实感。 我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息。 这样的景象实在太夸张了点。 至于阳才听到的故事则比b级烂恐怖片还不真实。 「所以,这个事件最怪异的点就是墙壁上的字会动?」 「有点不一样喔!如果光是墙上的字会动,谁会困扰啊?你到附近的小学问看看,保证能问出一大堆关于『会动的画』的怪谭,比方说会动的蒙娜丽莎,或者是会动的莫札特之类的。就算怪谭是真的,也只会被当成笑话。重点是『墙壁上的字会攻击人』。」 状似无聊地说完后,茧墨拿起桌上的小盒子。或许是为了配合她一身无视于酷暑的厚重洋装,客厅里的空调始终保持在凉爽的温度。现在是五月,却完全感觉不到属于这时节该有的燠热。 这间失去了季节感的房间里飘散着浓浓巧克力味。 浓郁甘甜的香味中,茧墨又开了一包巧克力来吃。她从如宝石箱的糖果盒中取出松露巧克力,含进嘴里。 我迎上她猫咪似的眼神,点了点头。 「重点是出现了『物理性的被害人』这一点。」 「没错,如果是古董就算了,现代基本上是不会出现『墙上的画会动』之类的蠢话题的。」 茧墨打从心底觉得荒谬似地笑了。食欲获得满足后,她放下糖果盒,趴在沙发上。接着,将整张脸埋进椅垫的她小声地说: 「最新奇的是『路上的街头艺术』竟然动了起来。」 「————啊?」 我忍不住回问,茧墨却满不在乎地闭上眼睛……该不会是要睡了吧?我慌忙问道: 「等一下!你刚才说的会动的涂鸦是街头艺术?」 「街头艺术不就是画在墙上的涂鸦吗?内容包罗万象,可以是卡通图案,也可能是pop字;有写实派作品,也有裸体画……种类各不相同。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画的是水墨画,甚至还写了字。不管怎样,这故事都无聊透顶,没有半个我喜欢的梗。」 啊——讨厌,有够讨厌! 茧墨宛若猫咪似地打了个呵欠,像是懒得继续跟人谈话。突然伸出的白皙手臂在空中如蝴蝶般晃了晃,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绽放出锐利的光芒。 「小田桐君,你可以回去了,抱歉让你留到这么晚。」 「请问你可以更详细地说明吗?」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说再多也没用,你亲自去看看比较好。只要专心地找出会动的涂鸦,还有画出怪涂鸦的『犯人』就好。」 最后这部分我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像是都市传说的故事似乎是客人的委托,要我们抓出犯人。见我紧蹙眉头,茧墨的嘴角再度扬起。 看着她嘲讽的笑容,我突然觉得疑惑。 既然她一直吵着说这个案子很无聊,为什么要接受委托呢? 「小茧,这是谁委托的案子?」 当我带着几分不安询问后,茧墨静静地摇头。 「对方还没来委托,但是就快出现了。因为我觉得到时候再开工有点麻烦,干脆先处理。」 「原来如此……所以详情是?」 「我现在不打算告诉你,下次再说吧。」 「好吧,我知道了。」 我点头站了起来。茧墨拿起要换穿的睡袍与带毛线球的帽子,今天帽子上的毛线球是一只张开嘴巴的变色龙,舌尖黏着用珠子做成的虫子。走出事务所,我叹了一口气。 一如往常,摸不着头绪的奇怪案件。 文字会动,甚至会攻击人,所以必须找出犯人。 目前能掌握到的详细情报只有这些,能理解的东西少得可怜,我只觉得整起事件很莫名其妙。 换句话说,它跟以前那些事件一样诡异。 * * * 我弹落烟灰,将烟按熄在携带式烟灰缸中。 然后,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涂鸦」。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只见三面墙全被人画满水墨画风的青蛙。 仅以墨色浓淡做为变化绘制而成的画,连青蛙背上的疣都精准地画得一清二楚,令人佩服。用墨汁画出的青蛙颜色清淡,却出奇地让人难以忽视。最奇特的是画在墙角的文字,漂亮的字体四边却长着青蛙的脚,不太懂写的人想表达什么,有点像是文字蝌蚪要变身成青蛙,变到一半却被定型的样子。我怀着恐惧的心情走近涂鸦,盯着这个歪歪的文字。 「蛙」 本次的事件始于一群不良少年的争吵。 从茧墨位于爱知县奈午市东部近郊的事务所出发,搭上地铁前往市中心,从市中心再转一次地铁,路程大约二十分钟左右。走出安静的车站便是远离闹区与大楼区、正常而平凡的住宅区。在这个由相同色系的房屋所组成的住宅区里,几乎所有的围墙与一般住家的外墙都被人画了涂鸦。虽然临近较多人进出的公立图书馆,却因为离大路依然有两条巷子的距离,导致白天人烟稀少,随意涂鸦的状况更为严重。 其中,这个黑色的蛙字是最为诡异的。 听说这附近的街头艺术原本就十分盛行,附近的不良少年也利用涂鸦 画分各自的势力范围。或许对居民来说只觉得困扰,但是对不良少年们来说,没有什么比涂鸦更能表现自己的力量。这些不良少年分成几个小团体互相竞争,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画上属于自己风格的街头艺术。在各个团体间的势力抗衡之下,涂鸦的范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这样的平衡在最近改变了。 这个变化正是这片墙上的「奇怪涂鸦」。 street art,又名「街头艺术」,但是这个涂鸦怎么看都不像是街头艺术。 『某一天,在不良少年聚集的地方出现了一股新势力,对方把其他人的涂鸦洗掉,换上自己的涂鸦,但是这个所谓的新势力其实只有一个人……这不是重点。后来,这个可悲的菜鸟被其他不良少年殴打、追赶,最后走投无路,眼看就要被狂扁一顿……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新人画的涂鸦竟然动了起来,攻击那些不良少年。』 我的脑中突然浮现茧墨告诉我的事情。我缓缓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壁。指尖传来水泥墙面独有的粗糙触感,但是什么也没发生。一如眼睛所见,蛙字依旧安稳地停在墙上。 有够蠢。 我转身离开,同时拿出茧墨给的记事本,听说当时还有目击者。我拿着地图,往那家据说老板曾经亲眼目睹怪事发生的中华餐厅前进。转过几个相似的转角之后,我突然看到一户民宅旁边挂着写有汉字的招牌,红色的屋檐上画着了条俗气的龙……这家店的主要客源应该是附近的居民吧?站在这间小而巧的店家前,我闻到令人食指大动的油腻香味。 嗯……也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 脑海里浮现炸鸡块图像的我拉开沉重的玻璃门,昏暗的店里只有一个客人。只见年轻的男客坐在充满油垢的黏腻柜台旁吃着炒饭。 微驼的背影倏地转身。 「咦?这不是小田桐先生吗?」 年轻男人举起手说了声「你好」,如人偶般端正约脸上浮现爽朗的笑容。 ——嵯峨雄介。 我不发一语地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是你搞出来的吧?」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我做了什么?」 我要趁嫌疑犯逃走之前先发制人。雄介将残留在调羹的炒饭送进嘴里,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你不该这样对待一个正在吃午餐的普通人,很没礼貌耶!」 「普通人会拿球棒打别人的头吗?」 「啊,对耶……对不起。但是这次我真的是无辜的,无、辜喔。」 瞧他拍打我胸口的样子不像在说谎,然而那种过分自信的模样,实在很难说服我他真的什么也没做。 嵯峨雄介是个能面不改色地说谎的人。 就在此时,我想到一件事。 「雄介,你是不是很会画画?」 「我才想问你,我看起来像是会画画的角色吗?」 「哪有人以『角色』称呼自己的啊?真是恶心……总之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嘛……我很少有机会画画,应该不算会画画的人吧?」 雄介看似颇为困扰地歪着头。即使仍然无法相信他的说辞,我还是放开手。雄介故意咳嗽了几声,却没有拿起水来喝,反而继续吃着炒饭。他的脚边果然放着一支球棒。 如果他有办法画出能攻击人的画,应该也不需要球棒了吧? 「话说回来,雄介,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什么『这种地方』?没礼貌,这家店的菜很好吃喔!分量足够又便宜。」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不是正过着『正常』的高中生活吗?」 「高中吗?今年因为打工太多,被留级了,我决定直接从明年开始继续念。不过,当有钱人真不错,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连我这种烂人都死不了,这个世界还真是奇怪呀。」 雄介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浏览菜单,像是想加点些什么来吃。我皱眉看着他过分开朗的侧脸。 总觉得不太清楚该怎么跟这种精神有点失常的人说话。 「不好意思!我要加点炒饭跟一份饺子。」 就在我思考的当下,雄介已经加点完毕。柜台里传出一道超级低沉的男人嗓音,应该是老板吧?雄介笑嘻嘻地转头看着我: 「在这里遇见你,表示又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吧,小田桐君。如果能告诉我,或许我帮得上忙喔!还有……这里的饺子真的很好吃,你介不介意吃韭菜放很多的饺子?」 我不理会他的问题,迳自坐下。我不知道雄介究竟和哪边的某人有些什么不正常的合作关系,看来他也不打算透露任何消息给我。 ……等一等!有件事情要先弄清楚。 「你……该不会擅自帮我点菜了吧?」 「咦?不能帮你点菜吗?」 雄介状似无辜地歪着头。此时,我好像听到自己的血管爆开的声音,原本不想为了点菜这种小事而生气的我竟然有些愤怒。 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任性?茧墨也好,雄介也罢,都不顾别人的意愿,乱来一通。 「听好了,雄介,你……」 就在我准备大肆抱怨的当下,雄介的脸上倏地出现了一种野兽见猎心喜的表情。他踢了一下脚边的球棒,趁球棒旋转飞起时伸手接住,店外同时传来惊人的惨叫声。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人的惨叫声画破寂静的空气。 是涂鸦墙的方向!我啧了一声站起来,跟在雄介身后跑到店外。雄介似乎知道该去哪里,脚步没有一点迟疑,迅速而确实。明明只听见一次惨叫声,却能辨别位置,他的直觉令人害怕。 「雄介,不要去!别插手!」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乖乖听话了吗?别闹了,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可以错过……!」 快乐地反驳我的雄介突然没了声音。只见他停下脚步,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耳边已经听不见男人的惨叫,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声音。 ——无数的脚步声。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的整个背脊都凉了。 「这是什么啊……」 我也很想问。 路上出现了无数只黑色与白色的青蛙跳动着,啪哒啪哒地跳着。由淡淡的墨汁描绘的青蛙身体呈现半透明状,不太真实。无肉的喉咙膨胀着,毫无间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有够恐怖!我抬头一看,发现在这条塞满青蛙的路上坐着一名染着夸张金发的年轻人,正拼命地甩开不断爬到身上的青蛙,然后像是突然气力尽失般地往后仰倒。他的身边站着另外一个人,两人的外型相似,但是站着的人用帕巾捂着嘴,看上去大约十五岁左右,还是个男孩。 他的手上拿着一支毛笔,蘸着墨汁的笔缓缓地在墙上滑动着。下一秒,随着灵活的手腕动作,墙上出现新的字。 「蛙」 接着,文字的轮廓逐渐融化,先是生出脚,接着生出手,如同蝌蚪般进化,逐渐幻化为一只青蛙。当变化完成后,青蛙便开始跃动。 青蛙从墙上跳到了外面。 然后「呱!」发出叫声。 「你……这些到底是什么?」 我讶异地呢喃着。同时,男孩似乎注意到我们两人,慌张地在墙上写了些什么。我背上的寒意再度窜起,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妙」,身体的动作却慢了一步。 不过,雄介的动作非常迅速。 他以运动鞋踩向地上的青蛙,如野兽般狂奔……噗滋噗滋,地上出现无数如血迹般的墨渍。雄介毫不迟疑地冲向男孩,就在下一刻—— 「雄介,住手!」 他手上的球棒用力地朝男孩的头挥了过去。 * * * 「小田桐君,虽然我的力量的确能帮上忙……可是为了你好,我认为你应该要正大光明地赎罪!」 「关我什么事啊?凶手是雄介。」 「嗯,我也知道。不过,幸好人没死掉啊……」 「他又没死,甚至连骨折的迹象都没有喔?」 真是万幸啊……不过,这好像不是你该说的台词吧! 雄介与茧墨在我带来的男孩身边重逢了。当我把男孩带到事务所时,茧墨十分吃惊,甚至露出明显的厌恶表情,可能是觉得麻烦吧?当然,为了搬运男孩而搭乘计程车的钱,想必也不能请款了。男孩被打昏之后一动也不动,身边那个昏迷的年轻人则八成属于某个不良少年团体。看他似乎没什么大碍,我就让他继续躺在路边了……很容易能猜出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起茧墨上次刻意用惊悚语气描述的故事。 被追赶的男孩碰到死路而转头,在后方追上来的是为了好好教训不懂规矩的菜鸟而聚集的一群不良少年,怪现象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街头艺术开始蠢动并攻击人。 我再次注视男孩的脸孔,他看起来仍陷入昏迷,但呼吸均匀,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我拿了冰枕让他躺,不过最好还是找医生看一下比较妥当……然而我并不想因此被人以杀人未遂罪嫌逮捕。 我拿下覆盖在男孩脸上的帕巾,使他的呼吸能更顺畅一些。帕巾下的脸孔意外地年轻,黑色的细眉、日本味浓厚的五官与轻浮的咖啡色发色十分不搭。 下一秒,他的眼睛张开了。 还来不及庆幸男孩仍然活着的事实,表情僵硬的他便捂着嘴跳了起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帕巾,接着冲到沙发后方,然后充满警戒地躲在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对眼前的状况感到困惑……即使如此,他的反应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我猜你可能有对人恐惧症?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这句话从雄介口中吐出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男孩欲言又止地保持沉默。茧墨「唔」了一声,突然捡起掉在地上的摺扇。当我正在怀疑茧墨究竟是从哪里拿出这把摺扇时,突然想到它好像是男孩一直插在腰上的物品。只见男孩慌忙接过扇子,然后拿毛笔在扇面上写了一些字。 还以为又会有什么怪东西从扇子跳出来,我吓了一跳,不过他写的好像只是一般的文字。 『你是谁?要做什么?』 「询问别人的名字之前,首先要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貌,更是诚意的表现。而且,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茧墨用下巴指了指放在墙角的红色纸伞。见了纸伞,男孩惊诧地瞪大双眼,挥了挥扇子,扇子上的文字就这么被消除了。他拿起恢复成纯白色的扇子,再次书写。 『你是当代的茧墨阿座化?』 「答对了,我就是阿座化!能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也算有缘,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制造这些怪异现象吗?水无濑家的人?」 茧墨的笑容加深了,站在她后方的我则皱起眉头。 水无濑? 『我不想和你说。』 「不想说也没关系。即使不问你,我也不会觉得困扰,反正近日内就会有人来找我了。你们家的使者动作未免太快了点。」 茧墨露出耍弄猎物般的自信笑容。见状,男孩又在扇子上写字,然后「啪」的一声,像是要遮住嘴巴似地将扇子展开。 『女狐狸,不要随便品评我们家族!』 「你!」 他无礼的说法让我差点忍不住开口。不过,在我开口之前,雄介就开始抱怨并伸出手。 「哎哟,有够烦!叽哩咕噜的。」 接着,他快速地夺下男孩手上的扇子,「啪」地折成两半。 「啊…………」 空气瞬间凝结。男孩试图打开被折断的扇子,想在上面写字,于是雄介又抢过扇子,再折断一次。男孩的眼泪随着扇子折断的声音而落下。 「你干么折断他的扇子啊!」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不能说话,还用写的,总觉得看了很生气……而且我讨厌看字啦!我可是现代小孩耶。」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折断他的扇子啊!」 看见我和雄介争论,男孩开始颤抖,刚才那种嚣张的态度消失殆尽。现在的他眼神游离,如同惊慌的小动物。雄介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 「好了,吸气——吐气——再吸气——一段健全的对话,首先要从讲话开始喔。」 雄介咧嘴笑着,牙齿露出来的模样让人联想到骷髅。男孩领悟到自己无路可逃,只得开口: 「我、我……我、我……」 「很好!你想说什么呀?」 「我——我——这、这个……」 男孩的脸上汗如雨下。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年龄相近,眼前的情况看起来像是学长欺负学弟。就在不自觉地叹息着的我想出言阻止雄介时…… 「你居然真的想开口说话啊?」 传来了一道清澈而具威严的声音。一回头,只见事务所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门外站着一名穿着和服的女人,一身黑色和服就像是丧服一样。黑色与白色交错的和服上画着类似水墨画的图案,和服的袖子上则有只展开翅膀的灰色鸟儿。 这名突然出现的女人缓缓地弯下腰,身边跟着以布遮盖住嘴巴的随从。 「好久不见了,茧墨阿座化大人。」 「好久不见,你是水无濑家的人吧?没想到来得这么慢,你们的情报网似乎不太灵光了呢—真令人担心。不过,看见你这么有精神,我颇感欣慰。」 女人微微挑眉,但是似乎不打算惹当代的阿座化生气。她看着天真地笑着的茧墨,再次深深鞠了一躬。 「这次我们的族人给您添麻烦了,我会马上带他回去。还有——」 女人抬起头,颇有气势地宣告: 「我是来迎接您的,茧墨阿座化大人。」 茧墨露出猫咪般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 * * 女人告诉茧墨:「我们需要您帮忙。」 但是茧墨回答:「你说谎。」 话虽如此,我和茧墨、雄介遗是坐上了女人的车。茧墨端坐在宽敞的车里,吃着自己带来的巧克力,上头的可可粉就这么掉在皮椅上,但她一点也不在乎。 「喂,小茧,现在是什么情形啊?」 「嗯……看来我还是得先告诉你大致上的状况。」 茧墨舔着雪白手指上残留着的可可粉,转头看了看后方载着刚才昏倒的男孩的车子,说: 「你也看见了吧?墙上的水墨画会动——就是水无濑一族的超能力,他们能够让画出来的图像变成具体的物体……更精准地说,他们画出来的东西会自动变成『具体的物体』。和茧墨一族不同的是,茧墨一族之中只有我有超能力,但是水无濑一族的人每个人都有这种超能力。当然啦,个人的能力高低各有不同。正因为人人都有超能力,所以在管理上必须更加严谨。不过,看样子有个男孩离家出走了。」 茧墨转动着小小的头,重新看向前方,耸耸肩,衣领上的蕾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本来这个离家出走的男孩应该立刻会被族人抓回去,可是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跑去跟不良少年纠缠不清,甚至开始在街头涂鸦。水无濑一族当然也收到消息,只不过他们不相信自己的族人竟然会做出如此荒唐的行为,于是没有将 这消息继续报告给上面的人知道……我也很讶异呢!没想到这个古老的家族竟然出了一个嘴巴围着帕巾、到处涂鸦的人,这种行为实在不甚光彩。」 茧墨似乎想起了那名男孩的拙样,骇笑了起来。雄介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就是啊,那种打扮根本一点都不适合他」。我烦躁地问: 「所以你才派我去打听状况?」 「正是如此。我知道水无濑家有个年轻人失踪了,也知道束手无策的他们会来找我帮忙,于是决定先行动,赶快搞定这个无聊的案子,越早越好。」 坐在助手席的女人静静地听着我和茧墨的对话,雄介则是不想继续听我们说话,从口袋里拿出耳机戴上,开始听音乐。坐上车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漆黑的车窗让人完全看不见外头的景色。 我看着黑黑的车窗,询问茧墨。 「如此一来就知道涂鸦会动的真相了。不过我希望你可以说明一下,为什么们抓到犯人之后,我们还要跟他们一起来呢?」 「还用说吗?他们之所以会来接我,是为了别的事件。」 吃完巧克力,茧墨又打开了另外一盒,从里面取出一颗玫瑰形状的巧克力。「喀」的一声,巧克力在齿间粉身碎骨,香浓的洋酒味道蔓延在茧墨薄薄的嘴唇上。 「由于之前就听过这件事,我并没有太惊讶。看到他们派人来,我只觉得『喔?终于出现了啊?』由于我可能会因为他们的过失而被杀害,他们才会特地跑来保护我——茧墨阿座化,一个长久以来被他们当作虫子般轻视的对象。」 「会被杀害?」 我反刍着这个令人不安的词汇,对此反应颇大的雄介忽然扯下mp3播放器的耳机。茧墨又拿起一颗巧克力,嘻嘻笑着: 「想杀我的似乎是他们家族的背叛者喔……真讨厌、真讨厌啊,这样的状况令我颇为开心,却一点都不有趣。毕竟剖开我的肚子根本不能算是很好的娱乐表演。」 喀叽!又一颗巧克力被咬碎,从巧克力中流出的洋酒让我联想到血,真恶心。 少女泡满巧克力的肚子剖开之后,一定也是甜甜的味道。 「知道想杀你的人可能是谁吗?」 是不是因为和人结怨才导致杀机? 这名少女应该很容易让人恨到想杀掉她。一想到这里,雄介忽然大笑,不知道是什么戳中了他的笑点?总之他哈哈大笑着,茧墨也愉快地拍着手。 「呵呵,不错、真不错!小田桐君的率直也是一种美德呢。可是这次之所以会有人要杀我,并非出于憎恨喔!小田桐君,这次的事件和人的无聊怨念之类的存在有一线之隔。」 我不太懂茧墨的意思。人的怨念有时能让骷髅唱歌,有时能孕育出鬼——这些都是我的亲身经历。不过,到底是什么存在会跟这些所谓的「怨念」有一线之隔? 因为憎恨,所以想杀人。 某人却基于与恨意完全不同的因素而想终结另一个人的性命。 我能想像,但无法预测原因。 「抱歉,小茧,能告诉我原因吗?」 「这还用说吗?小田桐君,水无濑家的人之所以想杀掉茧墨阿座化,原因只有一个。」 此时,坐在助手席上的女人出声阻止:「茧墨大人!」但是茧墨嘴角微扬,无视女人的阻止。她说: 「为的是毁灭神——」 * * * 车子来到某座山里,笔直延伸的道路两旁是整片竹林。回头一看,只见停车场另一头有条杳无人烟的小径,小径两旁依旧是竹林。这座山很可能是私人用地……车子走到一半时,我总觉得路绕来绕去的,当时很可能就是走在这座山的上山道路上吧?他们到底带我们来到了什么地方?我回头重新看向前方。 竹叶摇曳而发出的宪牵声音听起来很舒服。 眼前的红色纸伞漫步着。如果拿着伞的少女能够穿着和服,走在竹林中的小径,脚踩着碎石前进,一定会是很美的景象……可惜,这名少女穿的是夸张华丽的洋装,以至于一切的一切看起来宛如可怕的恶梦,有着奇妙的不协调感。鲜红色配上黑色洋装,看起来只像是不合时宜的丧服。 「延续刚才的话题,小茧认为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茧墨被茧墨一族的人当成活着的神来崇拜。 从一个厌恶别人将信仰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口中听到「毁灭神」这样的说法,实在滑稽。 「这种问法好抽象,小田桐君,是不是因为我不肯详细地说明,所以你才运用套话的方式,企图问出重点呢?」 茧墨头也不回地说着,咕噜咕噜地转动纸伞。 「假设某人指向眼前,告诉我说『那边有个神』,我会说『如果那边真有个神也不错。』」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稍稍皱眉。少女不是一直否认着「神」这个抽象的概念吗?此时,茧墨倏地转过身来,然后露出一抹像是要安抚哭泣孩子般的笑容说: 「神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只要『某人』愿意相信,祂就存在。神存不存在都是个人的自由认定,没有一个概念像『神』一般如此自由而主观。有人虔诚地信仰神,也有人唾弃神……我不会轻视任何一种选择,只是不希望自己被人当成神,那对我来说只是麻烦而已。」 喃喃地说完后,茧墨露出嘲讽似的笑容。 「『神』在天堂司宇宙,人世间平安依旧。(注1:出自于英国诗人robert blowning的诗——〈春之诗〉。)不过……无论相不相信神的存在、人们有多么喜欢神都无所谓,这次的事件并不会因此变得比较好解决。」 茧墨缓缓地摇摇头,然后再度转身背对我。她转动着肩膀上的纸伞,重新迈开脚步。 「关于『毁神』的事情,我之后会再详细地告诉你,现在就先跟我来吧。」 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我吞下这句话,没说出口,跟随着她的脚步走过去。只要茧墨开口说「跟好」,乖乖地像只忠犬般跟随主人便是我的职责所在。但是——我不禁往后看了一眼。 为什么连这家伙也跟来了? 「雄介为什么擅自跟过来?」 「这个嘛……小田桐君,我会跟来是因为茧墨小姐说可以一起来的呀。」 雄介拿下耳机回答,节奏强劲的摇滚乐自耳机中流泄而出。如果茧墨默许了,我也无法反对。我一边咂舌,一边问出刚才的问题: 「雄介相信世界上有神吗?」 「如果有就太棒了!好像很方便。」 雄介一边随口回答,一边操作播放器,似乎想找自己想听的歌曲。只见他的右手拿着那支犹如手臂延伸般的球棒,晃来晃去。 我将视线转回前方,发现茧墨已经停下脚步。她的背后有扇门,走在最前面的和服女人恭敬地站在门旁。 「小田桐君,我们到了喔。」 茧墨后方的门「叽」的一声打开了,以黑色的布盖住脸孔的人像是参加葬礼的队伍,在道路两旁一字排开站着。我想我背上滑落的汗水绝对不是洒在身上的阳光造成的。 「欢迎来到水无濑本家。」 茧墨的介绍词好像她是水无濑家的人一样。 * * * 「我想起来刚刚联想到什么了,就是黑道!跟黑道电影演的一样嘛。」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联想到黑道,但是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真的很可怕,不是开玩笑的。 我们沿着石头铺设成的路走到屋子。一路上,那些蒙着脸的人配合茧墨的脚步鞠躬,无声的行礼有如一波波黑色浪潮。 茧墨毫不在乎地走了过去,但是我和雄介没办法和她一样自在。 「等进了屋子之后再惊讶也不迟,大门口那边有什么好害怕的?和茧墨家差不多呀。」 就算和茧墨的老家一模一样,我们也不见得会习惯吧? 我一边心想,一边继续跟在茧墨后面走。走进这间屋子之后,我才知道内部的确如茧墨所言,让人惊讶不已。只见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都用类似习字本的纸张制成,蜿蜒的走廊给人异样的压迫感。 很难想像有人会住在这么奇怪的房子里。 「很棒吧?这间屋子全部都是用纸做的喔!」 茧墨以满带笑意的声音说着。仔细一看,我才发现连纸门都是纯白色的,很难分清楚墙壁跟门的界线。为什么要盖出这么怪的房子?令人费解,唯有不正常的人才会只用白色来盖自己的家。 「你很快就会知道原因了。」 茧墨回答,她又用读心术读取了我的疑问。接着,她继续引领我们走到最里头的房间。走在如迷宫般迂回的走廊时,我的眼角有时好像瞄到某种黑色的物体跑了过去。然而黑色物体的动作实在太快,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又消失了。 总觉得…… 好像有东西爬在墙上。 我想起在墙壁上蠢动着的蛙字,突然觉得不太舒服。每次想辨识那些黑色物体是什么,它们就又躲起来了。在我努力想确认的当下,我们已经走到了最里头的房间,只见双开式的纸门敞开着。 果然是一间全白的房间,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白色。天花板低得很诡异,给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一名少女双手撑地,跪坐在房间中央,结束带路工作的女人则退到少女背后,几名黑衣随从也和少女一起低垂着头跪坐着。少女在这些黑衣人的衬托之下,绽放奇妙的光彩。 因为只有她穿着纯白的和服。 「嗨——」 茧墨轻松地打招呼,少女却没有任何回应。看似湿润的黑色长发整齐地拢在背后,像是一把切开她背部的利刃。接近病态的苍白肌肤让她宛如人偶,也像死人。 少女抬起低垂的头,眨着大大的黑眼睛,嘴唇紧闭着,不知道是否涂上了口红,整张嘴红得吓人。她如冰的锐利气质与茧墨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却拥有足以与茧墨相提并论的美貌。 她从腰际取出一把摺扇并打开,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支毛笔,在摺扇上振笔直书。上头的字体潦草得无法阅读,茧墨于是开口替我们翻译上头的文字: 「『茧墨阿座化大人,欢迎您大驾光临寒舍,敝人深感荣幸。』」 但是我一点都看不出少女有任何热烈欢迎我们的样子。 她瞪着茧墨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的敌人。 「很高兴见到你这么有精神的样子,水无濑家的……你应该是新任当家吧?」 茧墨问道。当少女挥舞扇子后,扇面上的文字便消失无踪。她再次运笔写出新的句子。 「『我是水无濑一族的族长,名叫水无濑白雪。』」 少女注视着茧墨,将扇子往前一递,强势的眼神与日本娃娃般的外型完全不搭。听到她是水无濑家的族长,我并不惊讶。 因为她的眼神带有一种高傲的气质。 「『今后请您无需见外。』」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呢!毕竟我跟你的父亲并没有建立起十分友好的关系。」 茧墨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让人反感的野兽般笑容。 「如果你真的愿意和我当好朋友,那就太棒了。」 (————说谎。) 但是我不敢真的说出口。少女并未理会茧墨明目张胆的言语挑衅,茧墨之所以敢这样说,也是因为清楚她不会做出任何反应……两人似乎都很了解对方。 无需说出过多的客套话,也不用浪费时间试探对方底细。 「那么,我就直截了当地问罗!听说背叛者终于下定决心要『毁神』,不晓得族长有什么头绪呢?在你们得到消息之前,对方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少女来回看着我和雄介君,稍微皱起眉头,然后打开了扇子。 「『我会为您说明。不过,可以先请他们两人回避一下吗?』这样啊……你们不必隐瞒,反正我一定会告诉他们的!而且,这位族长,请你明白一件事——因为你们的『过失』而可能被人开膛剖肚的人是『我』喔!」 茧墨「啪」地打开纸伞,白色的房间顿时开出红色的花朵。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少女的目光。 「所以请不要乱来。我不会做出太过分的要求,不过你们也应该拿出一些诚意。被当成目标,我不会抱怨自己很衰,却也不喜欢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倒霉。肚子被人画开一点都不好玩——甚至会让我很生气。」 茧墨不停地转动纸伞,红色影子在四面墙壁上跃动着,纸伞中心响起嘲讽般的声音: 「请不要让我卷入这么麻烦的事情之中。」 站在族长后方的女人虽然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族长伸出苍白的手臂,阻止她发言。接着,族长打开摺扇。 「『我要向您道歉,非常对不起,您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将所有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告诉你们。只是——』」 茧墨的嘴唇弯成弧线,族长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扇子上挥毫。 「『我们不会让茧墨大人的肚子被切开,一族的害群之马将由我们族人的手来收拾善后。』」 写完之后,族长先是关起摺扇,随后又「啪」的一声打开。 茧墨愉快地看着扇子上的文字。 「『请不要小看我们。』」 笑声响起,茧墨突然改用比较亲昵的口吻说话: 「你比我想像中来得好战呢,真是个有趣的人,值得好好观察。如果能让我觉得有趣,我就不会有任何怨言。」 就算茧墨只要事情有趣就不会有怨言,但我可不是。 我会用尽全力避免所有需要杀人,还有可能会被人杀掉的状况。 然而茧墨大概不会管我的意见吧?她笑着继续说道: 「对了,族长,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呢?我们究竟是已经有些束手无策,或是还能轻松地备战呢?不过,我猜我们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对吧?」 「『说得没错,很高兴您能认清这个事实。』」 族长身后的女人愤恨地咬牙切齿,完全不受影响的族长则静静地接受茧墨的指摘,表情冷静地继续写着。 「『现在我要告诉您的内容还请保密。我的父亲——也就是前任族长正是死于背叛者手中。父亲没能阻止背叛者,至于带回这些情报的随从们除了一个人以外,其他人都被杀死了。事情即将演变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原来那位老人家已经……虽然年事已高,但他毕竟仍是一族之长,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杀了。」 见族长半闭双眼,茧墨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指的是『那个意思』啊。也就是说,你打算以族人的力量解决罗?有没有把握呢?」 「『我的超能力远胜过我父亲,也不会下没把握赢的赌注。』」 扇子先是「啪」地关上,接着,族长像是要表现出气魄似的,下一秒又用力地打开扇子。 「『我的画一定能取得胜利!』」 「很好——」 茧墨也「啪」地收起纸伞,映在墙上的红色影子随之消失。她将纸伞如拐杖般地撑在地上,再次望向族长。 「可是族长……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决策究竟妥不妥当呢?无法阻止他,事态也演变至快要 无法收拾的状况。既然无法阻止,我等于是送上门来让他剖开肚子吧?姑且先不提这点,你们将战场拉到本家,也似乎不是很正常的做法。」 「『这里等于是我们的城堡,与水无濑本家为敌便等于和全族人为敌。』」 「原来如此,打算来场群体战吗……我应该为这么无可奈何的状况悲叹?还是为你们不顾一切地全力奋战而称赞你们?」 茧墨话中带刺,然而族长依然维持冷静地回答: 「『随您高兴。』」 以惊人速度写着的毛笔倏地停下,沉默拍打着耳朵。墨水从笔尖滴落在地上,留下类似血迹的形状。同时,茧墨笑了。 「我知道了,谈话就到此结束吧。小田桐君、雄介君,走吧!」 茧墨转身向前走着,无视慌张地起身想带路的女人。似乎知道该走到哪间房间的她,背影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愉快。 她觉得很开心。 不祥的预感窜上我的背脊。 「小茧的心情似乎不错?」 「呵呵,你发现啦!小田桐君,我还以为会很无聊呢,没想到还满有趣的!仿佛能够坐在特别座欣赏一出豪华绚丽的演出一般,令人非常期待。」 茧墨的喉咙像猫咪似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现在的她仿佛一只看到整条柴鱼干的猫咪般兴奋。 也很像看到尸体躺在眼前的乌鸦。 「不用这么担心,小田桐君,开心点!打个比方来说——」 茧墨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笑。 「你——有看过龙吗?」 * * * 走到客房后,雄介开始观察四周,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还以为客房的状况会正常一点,不过我的期待落空了,这里一样是纯白色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感觉上只要持续盯着某一点就会发疯。雄介皱着眉,抬起头: 「奇怪,插座到底在哪里啊?」 「这里应该不会有那种东西吧。」 「看到这种怪房间,竟然还会认为有插座,你也太乐观了……」 哪里哪里!雄介害羞地笑着……其实那并不是称赞。他依然不放弃地拿着mp3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雄介哪才有注意听我们的对话吗?」 「没有,只听了一半,那些什么族人的纠纷太复杂了!于是我之后就一直用这个听音乐,所以它快没电了。」 雄介晃了晃手上的mp3播放器。既然都跟过来了,至少应该认真地听人说明才对吧?正当我想开口念他时,却听他幽幽地开口说: 「族人、家人、客套话、真心话、背叛,以及社会大众之类的根本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管那么多干么呢?真无聊。」 他的声音里潜藏着明显的厌恶感,我只好吞下哪才想说的话。仔细想想,待在这个家对雄介而言,也许有些痛苦。 族人所闹出的纠纷就由这一族的族人来解决。 和之前那桩让妻子与女儿上吊,结果默默地受到制裁的案件有异曲同工之处。 「看他们处理背叛者,还不如找出午间连续剧来看就好。」 我刚才可能想太多了,这个家伙哪里觉得痛苦了? 当我这次正想大声斥责他时,纸门却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只见某个人站在门边。我转头看向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是之前被打昏的男孩。他的头发染回黑色,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身上则穿着同色系的和服,一对大眼睛在被帕巾遮掩的脸上不安地转动,茶杯与装着点心的盘子则在他手上拿着的托盘上「喀啦喀啦」地响着。 「我、我、我替你们拿、拿茶……」 后面的句子又消失了,开口说话对他来说似乎是很不拿手的事。茧墨迅速地从托盘上端下已经溅出不少茶汤的杯子。 「谢谢,原来是你负责服务我们啊?这就是你接受的惩罚吧?你们看,我们很不受欢迎呢!」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我说的。我不怀好意地给了她一抹微笑,然后问: 「小茧,我可以感觉到你和水无濑家之间好像曾经有什么过节?」 「过一阵子后,你就会知道曾经发生什么事了,我懒得一一向你解释,之后再一起说明吧!现在先喝杯茶,他们用的是非常高级的茶叶喔,一定很好喝。」 在茧墨的推荐下,我伸手拿起茶杯。端着托盘的男孩偶尔会偷偷斜眼观察雄介,或许是已经对他的笑容产生了一丝阴影吧?雄介并没有理会男孩,只是不停地盯着墙壁上的某一点,看着墙角,貌似厌到非常疑惑地歪着头。 「小田桐先生,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啊?」 听到雄介的疑问,我转头一看。 刚开始,我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因为它只不过是纯白墙壁上的某一点黑色污渍罢了。 然而过了几秒,我发现黑点好像是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会跑的东西」。只见黑点——写在墙壁上的字——突然动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房间的墙壁上移动,随即停下。 「目」 这个字忽然改变外型,从四个角渐渐融化,变成眼睛的形状……我想起「汉字原本就是从绘画演变而来」这件事,随后只见一个巨大而类似人眼的目字就这么出现在纸门上。它好像映出我们的影像,然后眨了一下。 光亮滑溜的眼珠看了令人作呕。 「他们果然还是有派人来监视我们。」 茧墨开心地说着。只见那只眼睛静静地眨着,犹如一只静坐着监视我们的狗,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小茧……那是什么东西啊?」 「还用问吗?当然是监视器罗!这个『目』字被画在墙上,以便监视客人的一举一动。当然,它应该不具备录影功能,只负责在看到不寻常的事物时立刻报告主人。再加上还有时间限制,真是不方便。说穿了只具备形式美,不需要太过介意。」 「形式美?你说这玩意儿?」 尽管茧墨要我不要太介意,可是这只怪眼实在太诡异,我相信没有人会习惯、也不想习惯墙壁上突然出现人体器官。 此时,雄介突然蹲了下来。 「如果不喜欢它,就这样做吧!」 雄介伸出手指,朝着眼珠狠狠戳下去。 「啊——!」 戳下去之后,他用力转动手指。那只眼珠抖动了一会儿后便完全崩溃,恢复成原来的黑点。 「雄介!」 「干么生气啊?小田桐先生,是你说很恶心的耶。」 「但是我没要你戳它啊!」 「冷静点嘛,反正他们也不会发现……啊!」 雄介的目光迎上站在他背后惊呆的男孩,下一秒,男孩的肩膀簌簌地颤抖着。雄介咧嘴露出奇怪的笑容,男孩吓得想逃跑,他则拿起球棒紧追在后。此时,墙上又出现许多黑色的字,这些字从墙壁的缝隙中陆续渗透进来,没多久便占据了整个天花板。堆叠的文字蠢蠢欲动,接着一起在我们面前停住。 「目」 文字开始产生变化,变成无数只眼睛的形状,接着出现了眼球。 无数只眼睛在天花板上眨着。 「好像不该戳坏那只眼睛耶。」 茧墨愉悦地说着,我则开始头痛。 * * * 我忍耐着头上那堆眼睛的注视,慢慢喝着茶。茧墨没有吃盘子里的茶点,一如以往地吃着巧克力。我拿起点心,大口大口地吃着,试图将想抽烟的冲动和着日式点心一起吞下肚。雄介拿着球棒朝天花板挥舞,虽然打不到, 但是眼睛害怕地闭上似乎让他感到很有趣。我叹了口气,问道: 「小茧,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猜她应该什么也不会做,毕竟如她自己所言,现在等于是已经坐到了「特别座」,不需要慌张。不过我猜错了,茧墨摇了摇头: 「还用说吗?我当然想看好戏,可是,不管这次的表演会有多精采,我依然不想为了它而被人开膛剖肚。所以,小田桐君,我要请你做一件事,有个东西想请你拿来给我。」 茧墨翻了一个身,像猫咪似地伸了伸懒腰,随后表示: 「首先,要请你找族长借台车,然后到最近的闹区……如果没有车的话,就得用双脚来回奔波了唷。小田桐君,你有汽车驾照吧?」 「当然有,是在你的命令之下,我自己出钱考来的……究竟要做什么?还有,人家肯不肯借车给我们还是个问题。」 「只是想叫你帮我买个东西。如果他们不肯借车,我就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他们一定得答应我的要求。」 茧墨坏坏地笑了,雄介也配合似地挥着球棒,我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不想在什么事都还没发生之前就卷入流血事件,只能祈祷水无濑家的人真的会借台车给我了。 「小茧,说到这个……虽然我不太清楚状况,可是既然有人想杀你,为何不直接离开算了呢。」 由于对这一切都还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我姑且随便问一下。结果茧墨耸了耸肩膀,说: 「我说小田桐君……你不需要担心我被当成目标的事情,毕竟想杀我的是水无濑族的背叛者。这个背叛者属于一个将墙壁全贴上白纸、族长拿着扇子挥来挥去,甚至不使用现代化的设备、利用这种玩意儿来监视人的家族唷!」 茧墨说完,只见天花板上的眼睛不悦地同时眨了眨,她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他们的所有动作都只是在演戏,愚蠢至极……就算那人真的想杀我,也绝不可能在大白天跑来,但是既然他们准备好表演用的舞台,背叛者应该会上当。他可能还不知道有陷阱,正开心得手舞足蹈呢!我也得提早做好准备才行。」 茧墨站起身,拿起红色纸伞,无视头上那堆眼睛,走出了房间,我也跟在她后面走着。用力拉开纸门之后,她低低地说: 「小田桐君,你别这么紧张,放松点。」 她的声音听起来只有对娱乐活动的期待与些许无聊的成分。 茧墨歪着小巧的脸庞,面带微笑。 「这一切只不过是供人观赏的戏而已。」 就让我们好好欣赏吧!茧墨说。 但是她的笑容看起来似乎让人有些不安。 * * * 借了车子、离开水无濑家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栋宅邸位于京都,而且水无濑家族拥有广大的土地。水无濑家的山与附近的土地以「私有土地」为由,禁止外人进入。我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陡峭的山路开出去,飘高速开到一般道路,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才顺利地找到大卖场。如果不是这么幸运,我们可能没办法在傍晚回到水无濑家。 ——咚!将最后一箱东西搬进房间,那些眼睛仿佛看到什么珍奇的事物般群众过来,可惜它们无法从封箱胶带的缝隙中窥见任何东西,只能在一旁蠢动着。当我放下纸箱、伸展腰部时,腰部传来类似东西断掉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使我忍不住弯腰向前,痛苦地呻吟着。 「咦?小田桐先生,没事吧?这么年轻就闪到腰,真可悲……不,应该说是很可笑才对。」 「罗嗦!给我闭嘴!」 我勃然大怒,可恨的是完全没办法否认……雄介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我们两个人一样来回搬了三趟啊?为什么我会闪到腰,他却没事?我愤恨不平地回过头,看见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我们搬运的茧墨。四目交接之后,她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带有同情意味的笑容,让人有点火大。 「搬完了,小茧,这玩意儿你要怎么使用?」 「两位辛苦了,请他们送晚餐过来吧。还有,别称呼它们为『这玩意儿』嘛,小田桐君,真失礼!这可是家家户户都有一具的必需品呢。」 就算是人人都会有的必需品,也不需要搬这么多具过来吧? 不过,我为了搬这几箱东西已经气喘吁吁,还是省下说话的力气为佳。 茧墨呼唤一直在走廊待命的男孩,请他送晚餐过来。他们甚至准备了茧墨的份,真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多礼还是找碴……我没猜错,她果然不吃,把自己的餐点整份端给雄介,然后拿起巧克力代替晚餐,津津有味地吃着。雄介把餐点里的肉全挑起来,剩下的菜整个推给我。我一边吃着淋上芡汁的豆腐,一边抱怨: 「你这家伙……不要只挑肉吃,其他的菜也要吃!」 「我是速食时代的小孩,不爱吃菜,别为难我了。」 「什么速食时代?听都没听过……难道是新发明的名词吗?」 就在我们无聊地你来我往时,夜色渐深。雄介拿着球棒,赶走聚在纸箱附近窥视的眼睛,茧墨则无聊地躺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吃了满肚子食物的我忽然觉得待习惯之后,这个房间也没有那么不舒服了。 总觉得好像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一点都没有会发生任何不祥事的预兆。 「容易松懈就是你最大的缺点喔,小田桐君,你得靠自己来判断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事物。对所有事物的看法都如此松懈,代表你的头脑反应越来越不灵光。」 茧墨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话是这样说,她伸手拿巧克力的样子不也很悠闲吗?我一边按摩着腰部,一边叹息: 「可是……小茧,现在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啊?」 「呵呵,的确没有。比起无缘无故地感到害怕,或许像这样以眼前所看见的景象来判断而感到放心也不错。但是,怀疑所有眼睛所见到的事物应该是身为人类最该做的事情。」 茧墨忽然伸出手,指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思,故我在』——假设世上所有一切皆是谎言,那么怀疑着这一切的自己便是唯一的真实。虽然这句话原本有更深一层的含意,但我想曲解它原本的意思,加以使用。所谓的真实必须经由思考而获得——你的平静是由自己决定的。对了,小田桐君,可以帮我拿保温杯吗?里头装着热可可的那杯。」 「保温杯来了。小茧,不要怪我旧话重提,这样喝下去,你总有一天会死于糖尿病。」 本来想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没想到吐出来只有这样,我想茧墨一定偷偷在心里耻笑我。将保温杯拿给茧墨之后,她咕噜咕噜地喝着,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只能听见雄介呼呼地挥舞球棒的声音。 咻!就在球棒突然挥出极大声响时—— 「小田桐君,不好意思。」 「怎么了,小茧?」 茧墨的叫唤让我再度转头。当我想说「是不是要叫我拿巧克力给她?」而伸手想拿新的巧克力时,她却突然站起身,撑开红色纸伞,红色影子「啪」的一声染上墙壁。下一秒,不只是天花板,连墙壁都浮现出无数的眼睛,类似黑色云朵的一群眼睛全冲出房间,消失在走廊。雄介如察觉了危险的野兽般抬起头,茧墨则将纸伞放在肩上,微笑着。 肚子内侧的物体蠕动着,伴随些微的疼痛,全身的血液仿佛消失殆尽。 茧墨的笑容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的笑容那么不祥? 她用一种会让人失魂落魄的口吻缓缓呢喃: 「来了喔——」 * * * 有一种全身寒毛直竖的预感。忍不住拉开纸门的我在尖锐的摩擦声过后,看见走廊的情况——纯白色的走廊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如幽灵般的人,水无濑家的随从看上去就像是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渍。他们屏息以待,紧盯着走廊前方,每个人手上都握有一只毛笔,毛笔笔尖停在墙面之前。 我身边的茧墨面带微笑,笑得仿佛是等待戏剧开幕的观众。 充满期待。 肚子里的血肉脉动着,不知因何而兴奋,开心地踢着我的腹部内侧。自从我把她当成女儿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安分地乱动,剧烈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按着肚子,跪倒在地。 安静点!到底怎么了? 低声向她说话后,我的视野随着一阵孩童的笑声而切换。 ——是想叫我看吗? 我的视线往前移动,引起孩子兴趣的对象似乎就在前方。视线穿过水无濑家的随从身旁,来到玄关。这种感觉好像全身只有眼球浮在半空前进一样,唯有视觉能掌握现在的状况。 有个人站在被裁切成正方形的黑暗场景之中,脚边蔓延着像红色又像黑色的液体……原本站在门口的随从们到哪里去了?就在我产生疑问的当下,眼角瞄到被丢弃在墙角、抽搐着的左手,这只手好像「被咬下来」似的,断面残缺不全,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就在此时,对方开始动了。 那是个穿着工作服的壮硕男人,身体的存在感却异样地稀薄。 他缓慢地抬起头。 竟然没有脸。 他戴着一个没有表情,好像只完成了一半的能面。 男人缓缓地迈步向前,薄薄的脚底板踩在白色走廊上。他缓缓抬起手,长得离奇的手伸向墙壁,手上拿着犹如手臂延伸般的毛笔,笔尖一触碰到墙壁,墨汁便如血滴般滑落……我张大了眼睛。 ——大事不妙。 我的全身充斥着想要大喊的焦虑感。同时,男人的手以令人眼花的速度画着,左右两边的墙壁浮现出「虎」字。接着,走廊宛若刮起小型台风般,黑与白以猛烈的速度转动出漩涡并逐渐成形,呈现而出的老虎姿态有如画作中常见的水墨画,不过跟之前见过的画完全不同。那些会动的「蛙」与「目」字只用单笔画成,但是老虎和那些非现实的字不同,有着惊人的存在感。 它毛皮下的肌肉仿佛正跳动着,甚至有对可怕的尖牙。 老虎低声吼叫,男人沉默地点点头。 见状,它便如忠实的猎犬,将全身力量集中于腿上,蓄势待发。 「大家快逃!」 我忍不住惊叫。 同时,我的视线迅速地回到原来的地方。虽然老虎还没跑过来,可是我能感觉到它正朝这里冲过来。恐慌的我以眼角余光瞄向茧墨,她依然维持优雅的姿态,肩膀上靠着纸伞,一动也不动。水无濑家的人似乎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一起在墙上或地上书写起来。有人优雅地运笔,也有人潦草地写着。 「猿」、「鸭」、「豹」 我突然想起之前茧墨所说的「这一族的能力强弱不同」的事情。看样子,水无濑家的人根据各人的能力高低不同,能够画出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即使能够写出一样的文字,变幻出来的绘画也不会是同一种风格。看着他们所画出的文字,我感到绝望。 他们的画和那个男人的画水准差异太大,完全无法匹敌。 他们画出来的是「野兽」,那个男人画出来的老虎却是「猛兽」。 超过十只以上的乌鸦一起飞了起来,为了不妨碍站在走廊上的主人们,它们在墙上以猛烈的速度往外头飞去,身上掉落下来的黑色羽毛穿出墙面,掉在我们眼前,其他的野兽也一起跑了出去。我看见左右两边的老虎从前方的墙面奔跑而来,两对跋扈的野兽之眼燃烧着。 被画出来的野兽们在墙壁中陷入激战——乌鸦们的尖锐利爪对准老虎的眼睛攻击,刺耳的叫声画破空气。黑豹与猴子也咬上老虎的脚,老虎一度被黑色的野兽群掩盖住,但是下一秒,黑色的墨渍激喷而出,右边墙上的老虎抬起头,一口咬下乌鸦与猴子的头;左边墙上的老虎则咬着黑豹的脖子,用力摇晃着。许多动物尸体被甩出墙壁,掉在地上不停扭动。被咬到脖子的黑豹抽搐不已,接着化为一滩墨水。 这根本是单方面的杀戮。 动物们的等级差太多,恣意啃咬着野兽们的老虎让我看得出神。 我对恐怖的感觉已然麻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过于超乎现实,一种正欣赏着美丽演出的情绪充斥着我的心。男人的绘画能力超越水无濑家的随从太多,跳跃舞动着的老虎比起其他野兽要美丽许多。 这就是艺术与涂鸦的差异吧? 在男人的画作之前,那些野兽都只算得上一般涂鸦而已。 右边的老虎倏地跃出墙面,跳到地面之后,攻击离它最近的女人。女人的脖子被咬住,爆喷出大量鲜血,纯白色的天花板渲染上鲜红色的血液,血液滴落在地上。老虎一个飞跃,又重回墙壁里,在天花板疾速奔跑,开始攻击某个男人。它用力咬住男人的身体,将他抛向墙壁。人类惨忍地死去,我肚子里的孩子呵呵笑着,但是我动弹不得。 我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茧墨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表演喔。』 小茧,你说得没错。 这样的景象的确很像是舞台上的某一幕。 我心想着。老虎却突然自眼前消失,走廊上只剩下人类的尸体与被血染成殷红的墙壁。 老虎跑去哪里了呢? 我思索着。此时,视野角落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拖到房间里面。我因为重心不稳而仰倒在地,即使差点昏倒,依然能感觉到脖子上满是冷汗。倒下前的那一瞬间,我听到牙齿喀啦喀啦的敲击声,还有距离颇近的野兽气息。从地上挣扎爬起来之后,茧墨已经不在我身边,失去攻击目标的老虎转而攻击其他水无濑家的人,走廊上陆续传来惨叫声。茧墨大声呼唤雄介: 「雄介君!」 雄介不发一语,抄起球棒往墙壁打过去,球棒啪嚓啪嚓地戳着墙纸。雄介用同样的方式重复摧毁左右两边的墙壁,强而有力地挥舞着球棒,被他敲打过的地方只剩下破碎的壁纸与裸露出来的土墙。其中一只老虎试图穿过走廊的墙壁,进入房间,然而它所在的墙面已经被雄介打破一部分。 我不太懂为什么老虎坚持要经由壁纸走进房间,它们不是能穿出墙面、成为实体活动吗?然而它不亲自走过来,只是发出低吼声,在壁纸上来回踱步。 另一只也停在破落壁纸边的老虎,随后经由尚称完好的壁纸跳到天花板,在我们头上移动着,想从天花板移动到房间。下一瞬间,雄介毫不犹豫地跃向天花板。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以媲美野兽般的行动力挥棒。当球棒的前端打到天花板后,贴在天花板上的纸随着它的落下而被扯下。纸面上的老虎一边闪避已经撕破的地方,一边烦躁地继续低吼着。另一只老虎则就此转身朝外面跑去,天花板上的老虎见到同伴离开,也跟着回到走廊的墙壁上,一起离开了。 远方依稀传来老虎们的悲鸣。 此时,我总算有得救的感觉。 总觉得全身虚脱无力。茧墨忽然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等级不同果然很不一样……这么一来,即使打群体战也没有胜算。」 咯咯地讪笑着的茧墨转头朝我微笑,并继续表示: 「太好了,小田桐君,在这个包满白纸的水无濑家, 野兽们必须在壁纸上才能迅速地移动,因此它们只在吃人时冲出壁纸,之后再回到壁纸上……没错,重点就是这个!为了恪守攻击之后回到壁纸的规则,两只老虎才放弃攻击我们,因为它们失去了回去的媒介——也就是壁纸。假设它们攻击之后不需要回到壁纸,抑或是我们现在不在这里,也许已经被老虎们吃掉了也说不定呢!」 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话虽如此,茧墨的语气之中并不带任何恐惧感。她愉快地望着走廊另一头,看见这样的她,我顿时理解了。 这种状况才是她真正想看到的「表演」。 别闹了。 我忍住开口吐槽的冲动,站了起来,对着不断笑着的茧墨问: 「小茧,你才是敌人的目标吧?为什么能够如此悠闲呢?」 「你不喜欢我的态度吗?仔细看看眼前的惨状吧!老虎并没有特地把我当成目标,而是随意挑选攻击目标。你知道原因吗?小田桐君。」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看我不回答,茧墨继续说: 「也就是说,老虎只是出来打头阵,为了杀掉潜藏于巢穴深处的女王蜂,必须先杀掉其他蜜蜂。所以,对我来说,目前的情景只是单纯的娱乐。我已经强调很多次,这只是场表演。」 茧墨的嘴唇往上弯曲,多么丑恶的笑容啊……我毫不隐藏厌恶地皱起眉头。站在我背后的雄介一边打呵欠,一边问: 「对了,茧墨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我喔?mp3没电了,所以想先回去啦。」 雄介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对眼前的景象一点兴趣也没有。察觉到我的注视之后,他说: 「不能怪我没兴趣嘛,小田桐先生,这种程度的场面只要去电影院,要看多少有多少。最近的cg技术越来越好了喔。」 「这不是重点吧?有人死了耶,不要把谋杀和电影相提并论。」 「可是,小田桐先生,叫我有同情心是个根本的错误。」 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的雄介走到门口,望着喷满血与墨汁的走廊说: 「我不可能再为谁的死而掉眼泪……因为我真的不在乎。」 「觉得别人死掉或是没死掉都和自己无关」又如何? 每个人的想法原本就不尽相同,要不要因为别人的死而伤心那是个人的自由。正如雄介所言,要为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感叹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是要他一样替那些人感到难过,也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在我强烈的瞪视之下,茧墨拍拍手,像是要转换一下尴尬的气氛般,让我们转而注意她。 「小田桐君会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关于你的坚持,我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能够理解『像你这种个性的人的确会因此而生气』这一点。对于目前这种状况,我并非没有准备因应之道,所以让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你们两个帮我拿一下刚才买来的东西。」 听到茧墨的话之后,我与雄介面面相䝼,突然搞懂了她买「那个东西」的用意。 只是,我们真的可以那样做吗? 「我不是说了『要先做好准备』吗!而且这也是为了他们好。既然舞台上的戏这么难看,我们就帮帮那些演员,不是很好吗?走吧,小田桐君!」 不等我回答,她迳自走到走廊上、踩着遍地血腥,同时回头看着我说: 「帮完他们,我们就可以坐到特别座去看表演了。」 * * * 如果循着人们的惨叫声,我们应该往房屋里头走去,茧墨却突然找起某样东西。她一扇一扇地打开溅满鲜血的纸门查看——房间里皆空无一人。然而,就在她开到第三扇纸门时,我们发现角落有个影子颤抖着。 「果然在这里。」 茧墨一边低语,一边走近那团影子。之前见过的男孩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孔看着我们,似乎在看到茧墨后松了口气,张开眼睛并低下头。 「你好——你是负责替我们带路的人吧?」 茧墨忽然说道。男孩听了,羞愧地低下头。 「…………唔!」 「为什么害怕呢?守在这里的水无濑家的人都死了喔。我记得你们虽然不想让我留在族长身边,却也不希望我在远处被背叛者杀害吧?所以才放了一个负责引导的人在我们身边,在背叛者杀过来时,趁对方突破最后防线之前,将我们带到族长身边。看见有人被杀死会害怕是当然的,不过也应该尽力完成使命才对啊!如果把我丢在这里,等于把我叫来当布景。」 茧墨冷冷地说着。这么说来,这名男孩的职责应该是发现情况不对时,负责把我们带到族长那里。然而,看见敌人攻打过来,他却自顾自地逃了出去,抱着腿躲着发抖。听到茧墨的指责,他还是一动也不动……或许是太过害怕,让他的脚无法动弹。当我正在思考要怎么让他冷静下来时…… 「布噜布噜哇!」 雄介突然大叫并把脸贴近男孩。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可怕的鬼脸,原本已如惊弓之鸟的男孩浑身僵硬。看到完全僵住的男孩,我忍不住大吼: 「雄介!你会不会太白目了一点!」 「哪有,我不是白目,我是故意的啦!这叫做惊吓疗法喔。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听见雄介的话之后,男孩眨了几次眼睛。雄介看着他,继续说: 「不论你有多害怕,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来嘛,动一下嘛!」 说完,雄介咧着嘴笑。看见雄介的笑容后,男孩慌张地站起来。 他一定以为自己会被雄介吃掉。 男孩小跑步地为我们带路。不知为何,他避开了通往族长房间的路,选了路上几条分岔出去的小路,往左边转进去之后,我们停在某间长得很像厕所的小房间前。少年突然摸索着房间的墙壁,然后从胸口取出一只毛笔,接着,像是要照着描红帖练习一般,仔细地写出了「开锁」二字。写完之后,我听见「喀嚓」的机械声,只见墙壁的一部分凹陷进去,突然打开了!里头出现一条陈旧的阶梯。 通过这条木制阶梯,我们走在延伸至地底下的狭窄通道。这条通道有如迷宫,男孩的脚步却不曾出现迟疑。左、右、右、左……我们转了几个弯,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之后,男孩不经意地停下脚步,伸手触摸着仿佛永无止尽的墙面,再次拿出毛笔,又写了「开锁」。这次没听见任何声响,男孩又从口袋里拿出某样东西,贴在墙上——那是一张以整齐的文字写成的纸,很可能是族长拿给他的东西。下一秒,随着机关动作的声音,眼前豁然开朗,我们从狭窄的出口走到了族长的房间。雄介转头看着开展成四方形的白色墙面,惊奇地说: 「哇!居然有道暗门,原来你们感情好到要用暗门喔?」 「就算你真的这么想,也别白目地说出来好吗?千万别说!」 我这么对雄介说着,前面的光景却让我瞠目结舌。 纯白色的房间里站着一群黑衣人……看样子,这一族所有仅存的人都集合在一起了。黑衣人的中心有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凛然站立其中,对方让人联想到寿衣的打扮,可以说是这群黑衣人当中最醒目的一点。除了墨汁与白纸,这支排列整齐的队伍让人联想到参加葬礼的人们与死者。少女身上的衣服则如墙壁一样雪白。 我注意到一件事。 她身上穿的衣服袖子好像能写字。 应该是为了能够战斗到最后而做出的设计。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我们慌张地将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在地上。但是我们的担心是多 事件ii 神是什么?神究竟是何人?神是什么样的现象呃? 这些问题可能会有很多答案,但是对每个回答的人来说,问题的答案可能只有一个。无论是零、一、或是一百,数量多如天上的繁星——问到的答案可锥会和人类的数量一样,甚至更多。所以,造就是那种所谓「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抑或是「正确答案只存在自己心中」,这样说比较确实。根攘「信仰」的不同,所谓的神有着不同的面貌。 结果,神只是自己的概念罢了。 因此,毁灭神也是自己和自己的战争。 只有自己该起而作战,这也是理应赋予全人类的义务与信念。 ———自己和自己的战争。 对身为懂得思考的生物来说,这是人类盘法逃避的宿命。在脑海中鳍束的战争对那些依循本能生存的野兽来说毋宁是闹剧一场,可笑至捶。考量到人们得想方设法地从激烈的生存兢争中存活下来,努力繁衍子孙,想这些有的没的简直毫无效率可言。但是,我还是认为这样的思想战争对人类的生存是必须的,所以依然要持续摸索出答案。 我思,故我在。 神也因为我的思考而存在。 超越了自我之后便能看见神,将自我的概念发展至极限,并加以淬錬,找出「神」的模样,接着毁掉神。所谓「毁神」这种行为等于将灵魂抽出身体,对没有信仰心的人来说,只有疯子才看得见神。但是我只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神,应该不算是疯子。我能不能够更轻松地想出「神」的模样呢?还是说,对于像我一样渺小的人类来说,不管有没有信仰心,都可能在这条路上迷失自我?总之,若想以人类的躯壳超越人类,便得借助外来的帮助。我还没有自恋到狂妄地认为光凭一己之力就能达成目标。 我要毁灭神。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取得比神还崇高的地位。 所以,我需要她——茧墨阿座化。 她是我超越神的工具。 * * * 将即溶咖啡倒入热水中搅拌——我平常爱喝黑咖啡,但是刚好有多的牛奶,就顺便加进去。看着黑与白形成的漩涡,我暗自叹息。一抬头,只见茧墨一如往常地躺在沙发上。我拿起咖啡啜饮,并环顾四周,廉价咖啡的苦涩在舌尖扩散开来。我一边品味着睽违已久的味道,头一边跟着痛了起来。 表面上的和平很难真正让人放松下来。 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开着空调的房间一如往常地不具真实感,不过我对于这种感觉已经有点麻痹了。我将视线聚焦在躺在沙发上、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少女,裙子以多层蕾丝制成,旁边缝着缎带……这件好像是新的,上衣好像也是新的,只见蝴蝶形状的胸花与豪华的荷叶褶边点缀着领子。不知不觉又添购了新行头啊……我忍不住想猜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买的,一身洋娃娃的打扮让茧墨看上去不像真人,不过我现在倒觉得这点还好,原因可能是出在前几天看到的场景吧。 龙与虎的战争根本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壮烈的战争场面浮现在脑海,我问茧墨: 「小茧,我们就这样回来……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又来了?小田桐君,不管有没有问题,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喔!」 毕竟我们都已经回来事务所了。 说完,茧墨耸了耸肩。躺在沙发上的她伸手在桌上找着,以指尖抓到一个小盒子,并从盒子里拿出某样东西——这次她拿到的是有着鲜艳金色外皮的橘子。当我正想「难得看她吃水果」时,却发现那橘子有一半是巧克力,应该是那种裹上巧克力脆皮的糖渍水果。茧墨将巧克力橘子放进嘴里,舔着嘴唇。我又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那是在背叛者留下一滩血迹、随即消失之后的事。水无濑家的随从们大多受了伤。当他们忙着清理现场的尸体与治疗伤者时,茧墨突然说…… 根据她的说法是这样——看够了,我们回去吧,小田桐君。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跑回来。」 「为什么?你这个人真顽固耶!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来反对我们回来似乎更有说服力喔。水无濑家显然因群体战失败而疲惫不堪,再加上背叛者很可能重返水无濑家,足以与对方匹敌的人却只有族长一人……如此一来,我们继续待在那里没有好处,很可能会被伤者拖累——若是你因为保护我而受伤之类的就糟糕罗!」 这么说来……我想起之前曾经站在茧墨前面,被她当成挡刀子的盾牌。 茧墨嘴角微扬,指着我的肚子。 「你受伤之后,肚子里的『鬼』还能够控制自己、不跑出来攻击那些倒在你眼前的人吗?」 万一你受伤,她又会跑出来吃掉附近的人喔。 我记得茧墨曾经告诉过我类似的话,所以无法反驳,只能不甘地咬着嘴唇。 茧墨继续说下去: 「还有,小田桐君,背叛者画出那些怪物之后,受的伤也不轻,短时间应该没办法回水无濑家杀人。所以我不想继续待在那里,闷死人了!会窒息。」 充满白色墙壁的诡异房间浮现在脑海中……但是,这间总是充满巧克力香味的事务所也没有比较正常,不过我没有说出口,毕竟就算把本事务所拿出来讨论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我吞下不满的字眼,走向茧墨对面的那张沙发,故意抬脚,开玩笑似地朝沙发踢下去。 呜喔喔!躺在沙发上的雄介被踹醒,并发出奇怪的呻吟。 「闪开点!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很过分耶!怎么可以突然踢人一脚?小田桐先生,我是因为腰痛才躺在这里的啦,只是躺一下而已,不用踢我吧?」 「劝你最好在腰更痛以前回家去,快离开沙发。」 「好过分喔……要我回家也不用把我踢下沙发啊,真残忍!等等,让我坐回沙发。」 「你不用坐回来了,快滚回家!」 雄介无视我的要求,照样坐到沙发边上,现在的他自称是伤者。当我们听到有点停顿的惨叫声时,雄介正遇到那群攻击人的乌鸦,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办法躲过攻击。他号称「腰是在那时受伤了」,但是关我什么事啊?想养伤应该在自己家养。虽然我们现在没有接案子,却不代表他能堂堂正正地赖在事务所不走。 就在我想继续赶人时,突然有人敲了事务所的门,我立刻闭嘴,想看看是谁。接着,这次换门铃响了,叮~咚~门铃声带着奇妙的犹豫。 干么这样按? 我抱着怀疑的心情按下对讲机。「请问是哪位?」问了之后却没人回答,我的背上窜起一股讨厌的预感,接着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个……嗯……那……』 对方突然没了声音,我的脑中浮现之前见过的、充满恐惧的眼神。 他为什么来这里? 狐疑地走到门口的我打开大门后,不禁瞪大双眼。 门外站着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给人尖锐印象的眼睛仰视着我,一头乌黑湿润的秀发衬着纯白的和服,与大楼的走廊场景超级不搭调,好像只有她所处的时代跟我们并不一样。 水无濑家的族长——水无濑白雪。 上次见过的男孩站在他背后,背上不知为何背了一个大大的布包袱。 讨厌的预感更强烈了。 「你们——」 我没办法直接问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族长面无表情地通过我身边,走了进来,脚步不带一点犹豫。男孩不断地鞠躬,紧跟着族长。族长正大光明地停在茧墨面前,低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她。 茧墨一 瞬间惊讶地张大眼睛,随即露出猫咪般的微笑。 族长的背后有一股非比寻常的魄力正逐渐形成。看着她的背影,我回想起一件事。 当茧墨说要回来时,族长反对到最后,拼命地挽留我们。 「请问……族长……大人?」 我诚惶诚恐地开口询问,却又听到「啪」的一声。只见族长头也不回地在背后朝着我打开摺扇,我仔细地巡视着扇子上的文字。 『我叫白雪,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啪!扇子再度阖上,族长……呃,我是说白雪重新在扇子上写出新的文字。 『那边的是幸仁。』 我看着男孩,他慌忙点头致意,但白雪依然没有搭理我,一直盯着茧墨。扇子再度阖上,白雪在扇子上写字,接着拿给茧墨看,不知道她写了什么?茧墨看了,弯起嘴角笑说: 「真是稀奇,没想到本事务所竟然有稀客光临。你只带一个随从,不怕危险吗?」 『我委托族人负责恢复在上次攻击之下的所有损失。我们已如风中残烛,所以背叛者下次出现的地点,绝对会是在茧墨大人附近。他是我们水无濑家的叛徒,应当由我们族人之手将他制服。既然茧墨大人离开了水无濑家,就由我直接拜访府上,以便随时保护您。』 我走到沙发后方,与雄介一起歪头看着扇子——看着以惊人速度运行的笔尖。茧墨一脸 「要保护我?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根本是拿我当诱饵,好亲手制裁叛徒——我没说错吧?」 『不管您的想法如何,都不会改变我的计划。水无濑家只有我一人能与其战斗,背叛者 也即将被我制服——我不会再让他逃走了!请您拭目以待。』 啪!扇子再度阖上又打开,白雪眼神锐利地振笔直书。 『这次请您务必不要插手!』 茧墨愉悦地弯起嘴角。雄介目瞪口呆地说: 「虽然她们是不同类型的人,可是你觉不觉得白雪跟茧墨小姐满像的?」 「像……有吗?」 「该怎么说呢?应该说她们都是那种只照着自己的步调做事情的人,满自我中心的。」 白雪瞥了躲在沙发背后嘀嘀咕咕的我们一眼,随即继续写字。 『我不能再让族人牺牲了!如果他们没办法阻止背叛者的攻击,就由我一个人来对付他,我并不希望任何人做出无谓的牺牲。』 写到这里,白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干么那样瞪我?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茧墨却开心地拍了拍手。 「随便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请便。看样子,就算我赶你走,你也不会放弃。」 她咯咯笑着,转头看着幸仁,他背着巨大布包袱的样子超像古代的小偷。茧墨朝等待回覆的白雪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反对。可惜的是客厅已经被我们占用,如果你们想住在这里,就把房间打扫一下吧。」 茧墨指向卧房的门,白雪点点头,带着幸仁走过去。走到走廊的她在打开隔壁房间的门之后,刹时变得僵硬无比,接着投了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过来。可惜,除了客厅以外,另外两个房间都一样脏乱。 茧墨的房间堆满杂物和衣服,俨然形成小小的树海。 白雪沉默地伫立在走廊上,不一会儿又开始动了。虽然决心一瞬间产生动摇,但她似乎还是不愿意就此放弃。她朝幸仁招手,从布包袱中取出某样东西。用束衣袖带将和服的袖子往上绑好后,她以强而有力的脚步走进房间。几秒过后,只见许多杂物从房间被丢飞出来,幸仁慌张地将地上的杂物捡起来,集中在一起。茧墨捧着肚子,开始疯狂大笑: 「呵呵,想不到、想不到啊!事情的发展出乎我意料,有趣极了呢。」 有趣归有趣,像那样把东西都丢出来行不行啊?她该不会想把房间的杂物都堆在走道上吧? 我看得冷汗直流,茧墨拉了拉我的袖子。 「她穿的衣服有点累赘,小田桐君,帮她买套方便活动的衣服来吧!买一套就好。她也可以穿我扔在房间里那些没穿过的衣服。虽然我猜族长应该不愿意穿歌德萝莉风的洋装,不过她穿和服打扫,万一因为弄破了而大吵大闹似乎也不太好。」 「我知道了。真是好主意,白色的和服不但行动不便,也容易弄脏……我现在就去买。」 虽然不太像是茧墨会有的贴心行为,却是不错的建议,穿着和服的确不方便打扫。我于是顺从地点点头,站了起来,并在出门前先到厨房,接着走到走廊上,将垃圾袋与两人份的茶递给幸仁。 「累了就先喝这个吧!我等一下也会帮忙收拾,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总觉得——要是把他们操得太累,之后会很可怕。 幸仁静静地点头。我一转头,与正拖着一本巨大书本的白雪四目交接,结果又被她瞪了一眼。屈居劣势的我回到客厅,打算和茧墨说「我要出去了」。 然后,我注意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对了,小茧,你还没把钱给我。」 「真是的,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君?」 茧墨笑嘻嘻地说: 「买衣服的钱当然是你出啊!这点小钱就不要计较了。」 * * * 我果然很蠢,无法预测何时会被推坑。 抱怨完,我还是乖乖地走出事务所,站在远方眺望着茧墨的房间,深深觉得人类真的是种容易放弃的动物……我竟然渐渐习惯茧墨对下属的苛刻对待,太可怕了! 从事务所前方的路由东方往西方走,会经过一片和缓的坡道,坡道上面是一间依山而建的女子大学,附近有很多公园或广场。下坡之后,会看到一大片安静的住宅区。我继续朝购物中心走过去。购物中心的主要客群是下了课的女大学生,所以里面大多数的商店皆以年轻女性为主要销售目标。购物中心北边有间大型百货公司,与购物中心之间有座天桥连接。逛遍许多店家的我看着那条通道,决定走到百货公司去找一找。因为购物中心里聚集了太多女生,我没有勇气独自在里头买女生的衣服。 走在天桥上时,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结果居然看到有条金鱼飘在天空上。 繁华的闹街一隅、淡蓝色的天空上有只红色的鱼儿正遨游着。 「那是什么——?」 红色的尾巴轻飘飘地飞舞在半空中,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金鱼消失了!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晴空。就在我觉得是错觉而暗自松了一口气时—— 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不可能」罗!一切都取决于你怎么想,小田桐君。 「我思,故我在」——所有的事情都成立在怀疑之上,你的平静是由自己决定的。 茧墨说过的话回响在脑海里。我试图压抑住油然而生的不祥预感,往百货公司的方向走去。 百货公司里所展示的商品价格颇高。究竟是什么衣服啊?居然开价快两万……我含泪选了塑胶模特儿身上穿的衣服——那是一件上头缀有蝴蝶结的针织洋装,柔软的黑色材质,穿起来应该很好活动。根据店员的说法,这件袖子上绕着一圈缎带蝴蝶结的洋装是最近的热卖款式,感觉满适合白雪的,选这件应该不会错。 没想到一回到事务所,我选的衣服却饱受批评。 茧墨与雄介一看到这件洋装,马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两人同时无情地吐槽我。 「小田桐君,我说的是一套方便活动的衣服。你可以买衬衫跟牛仔裤,为什么要买洋装?又不是让你挑送人的礼物!」 「而且这件衣服怎 么看都是豪门千金风格。」 「难道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也对,一看就知道你喜欢清纯派的女生。」 「你一定是下意识地照着自己的喜好挑选衣服。」 「想都想不到,你替族长选衣服竟然挑自己喜欢的款式。」 「是你自己要叫我买的,不要挑三拣四了,好吗?我会想揍人喔!」 我一边掐住雄介的头,一边跟茧墨说。由于这两个人对衣服评价实在太差,害我拿衣服给白雪时忍不住担心起来。我走到不停打扫的两人身边,有点自暴自弃地告诉白雪「我帮你添购了衣服」。意外的是,白雪看到衣服竟然没有发脾气。接过衣服之后,茧墨再度说明要她换衣服的理由,于是白雪便顺从地收下了洋装。她抓着衣服肩膀的位置,满脸惊讶地看着衣服,并在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小心翼翼地摸着洋装的袖口。她的态度让我想到一件事—— 「难道……你从来没有穿过洋装?」 「……」 「不喜欢的话,不必勉强自己穿上。」 白雪倏地抬起头,怯怯地推着幸仁。当我们两个都被赶到走廊之后,又经过了一段以换衣服来说有些过长的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房门终于打开……换洋装似乎对白雪来说费了颇大一番功夫,只见她整理了紊乱的头发,不安地看着自己裸露的脚,晃动头部观察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小孩。穿上洋装的她少了锐利的感觉,变得比较柔和,黑色洋装衬托出白皙的肤色,少了和服的束缚感。白雪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又看看自己的手,接着抬头看向我。不知为何,她看到我似乎吓了一跳,眼神飘来飘去的,想找寻能藏起来的地方,不过随即放弃,恼怒地瞪着我。她的眼神让我很害怕,但是我很确定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 这套洋装果然很适合她。 可惜照现在的气氛看来,要是真的说出口,可能会被她骂。 伫立了一会儿的白雪突然转过身,又坐在地上继续打扫。但是看见走廊上的东西,就知道她的打扫根本毫无效率可言,让她再整理下去也只是多浪费时间。看着她埋首于满是灰尘的唱片堆中的背影,我开口说: 「不好意思,不能让你继续扫下去了……换我来吧,你先去休息。」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让我自己整理。』 「我不是想帮你,而是如果东西一直堆在走廊,会让我们很伤脑筋,也很怕东西会弄坏。我会将房间整理到可以睡觉的程度,你先去旁边休息。」 我忍耐着白雪的凌厉眼神,半强迫地将她赶出去之后,看着这间比之前还要乱的房间。这间房间的确很脏,不过也激起了我的斗志,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清理茧墨制造出来的树海。平常就一直叫茧墨整理,结果她完全不理我,这次总算如愿以偿。 我要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把她的废物全都清掉。 冲劲十足地卷起袖子的我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位于衣服山的另一头、肮脏的窗户玻璃上映出某样东西——一抹亮眼的红色在夕阳西沉的天空上画出漂亮的弧线。 金色的湿润眼球正看着我。 黑色的瞳孔闪闪发光,接着转身背对我。 红色的金鱼正漫游在天空中。 我诧异地张大了眼睛,却见金鱼灵活地翻腾着身体,游到更高的地方。它轻柔灵巧地摆动尾巴,仿佛将天空变成水池般地游来游去。红色金鱼的身体好像比我在路上看到时还要大上一圈。 「什么鬼东西啊……」 又出现那种不祥的预感了,这件事一定要报告给茧墨知道……我立刻迈开脚步,朝客厅的方向走去,然而刚踏进客厅,便察觉到里头的气氛有些紧张。只见雄介抓着电视的遥控器,盯着电视,茧墨也难得地一起看着。电视里传来凝重的配乐,画面上出现殷红的字幕,像是要引起人们的不安。 「没有血的尸体」 「有人将死于交通意外的尸体的血抽干,死因是头部受到猛烈撞击所造成的头盖骨骨折。但是死者死亡之后,全身的血液被抽光……开车撞人的肇事者却宣称自己并没有抽走死者身上的血,撞到死者之后就立刻向警方投案了。」 雄介清楚地解说了电视播放的内容……好诡异的案件。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做出来的呢?还是说「其实根本没有人抽血,死者的血就这么干掉?」不过这么一来,案情就更加难以理解了。不然就是这起案件根本不是人类做的,而是某种奇异的力量使然。我看着茧墨,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 我只听到某人的牙齿打颤所发出来的声音。 一回头,只见幸仁脸色苍白地发抖着,似乎没注意到茧墨和雄介正盯着他看。白雪慌张地摇了摇幸仁的肩膀,茧墨同时开口说: 「难道……你们知道些什么?」 「…………」 幸仁发疯似地猛摇头,紧闭成一直线的嘴唇拒绝透露任何消息,我想就算逼问他也无济于事。茧墨与雄介对看了一眼,随即站了起来。 「族长,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是关于你刚才丢到走廊上的东西,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茧墨说完,带着白雪来到走廊。白雪以为自己打扫时弄坏了什么东西,所以老实地跟在茧墨后面走着。下一秒,雄介将手指折得喀啦喀啦响,并露出一脸爽朗的笑容。 我只感觉到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感觉和我相同的幸仁灵活得像只小动物似的,想跟着白雪走,可惜雄介立刻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了回来,客厅通往走廊的门无情地关上。下一秒,雄介一脚踹上幸仁,被踢到地上之后,雄介又冲上去抓住他的脚,并跳上沙发。 转瞬之间,幸仁被雄介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 幸仁受到太大的惊吓,以至于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可怜兮兮地扭动着。 「雄介,别这样,太过分了。」 「这次你别管,小田桐先生,这是茧墨小姐的指示。来吧,幸仁,把真相说出来!快点说,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早说早解脱喔。」 幸仁开始啜泣起来。看样子他缺乏如铜墙铁壁般坚强的意志力,能够让他撑过被倒吊的逼问攻势,于是很快地招供了。 「白峰少爷……」 「白峰少爷?」 「白峰少爷离开的时候……也发生过一样的命案,出现了很多……血被抽干的尸体。」 我和雄介对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白峰少爷离开的时候也发生过」?难道水无濑家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件?而且「白峰少爷」又是哪位? 水无濑家里离家出走的人应该不多。 该不会是之前来攻击的背叛者吧? 如果他真的是叛徒,为何幸仁要称他为「少爷」? 「原来如此,快把所有实情全都告诉我们!啊?快说!」 雄介上下摇晃着幸仁。就在我试图阻止这么没人性的行为时,客厅的门却被打开,看来茧墨的拖延战术失败了,白雪在最不好的时间点回到客厅。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们。 转瞬间,她的脸上便充满惊人的魄力。 『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是想不到茧墨大人的随从如此无礼,随便骚扰别人的随从。我对你们很失望,居然做出这样的行为。』 我头一次被人用写字的方式责骂,跪坐的脚已经开始麻到有点痛苦。而且我很想纠正她,其实我并不是茧墨的随从。 『你有没有在听?』 我没有在听,正确来说我是在「看」。虽然觉得仍在哭泣的幸仁很可怜,可是该和雄介一起坐在这里听训的人其实是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的茧墨吧?就算跟茧墨 抗议,她也一定会用很多理由逃避责任。我假装认真地低下头,默默地忍下想抽烟的冲动。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由于我目前不能乱动,于是便没了负责接听的人。茧墨本来不打算理会这通电话,但是电话固执地一直响,她便放弃了坚持,从沙发上冲出去接起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只听到茧墨状似无聊地打了招呼,随即立刻挂掉。总觉得对方还没说完,慌张的声音就这样悄然消失在话筒中。 「怎么了,小茧?」 「会打到这里来的电话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客人上门了,而且是我认识的人。但是委托的内容不是我喜欢的,听完就挂掉了。」 啊,真讨厌,讨厌讨厌!干么在这么混乱的时候打来。 说是这样说,如果委托的内容是她喜欢的,她根本不会管对方在哪种时间点打来,即使会因此遭遇危险也不怕……这么任性的接案态度对客人来说真不公平。她一边走回沙发,一边说: 「对方希望我们『找出飘在天空上的金鱼』,找东西这种工作应该请别人做。」 「你说什么?」 我忍不住发出的惊呼让茧墨忽然停下脚步。蕾丝裙摆飘动着的她看了我一眼。 「小田桐君,你怎么了?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没想到什么,只不过刚刚才见过那条金鱼罢了。我将看到金鱼的事情说给茧墨听,听了之后,她皱起眉头,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转身。此时,电话也配合地疯狂响了起来。茧墨伸出白皙的手接起电话,对方还来不及开口,她就说了: 「我接受你的委托——但是不会如你所求地去找你,请耐心等候消息。」 喀嚓!茧墨再次干脆地挂了电话。我又有了很不祥的预感,诚惶诚恐地询问: 「你不是说不喜欢这个委托吗?」 茧墨不发一语,仅用微笑回答我的询问。 * * * 人称这间屋子为「金鱼屋」。 听说屋子的主人被金鱼附身,所以屋里充满金鱼。 那里是某个有钱人纵情享乐后的最终停留之处,也是一座疯狂的乐园。 以上就是茧墨事先给我的情报。不只茧墨,连白雪都吵着要一起来,我们只好开车出门。我从大楼的地下室借用了茧墨的车,小心翼翼地开出去。不一会儿,我开上高速公路,沿着海岸线往东开去,中途在休息站稍作停留,接着继续往目的地前进。下了交流道之后往前开,在某个红绿灯右转,接着按照茧墨的指示开了一会儿,我们便在港口旁看见仅有的一栋怪异建筑。这里靠近工业区,附近没有住家,一片荒凉。那栋怪异建筑外观有点像是美术馆之类的,可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怪。 建筑物呈圆桶状,屋顶却像朵香菇,香菇顶的上面放着奇妙的装饰,是个看起来有点类似风向鸡的东西——原来是一只生了绣的橘红色金鱼。 青铜色的外墙给人很沉重的感觉,整栋楼看起来像是监狱。周围绕着一圈棒状的装饰。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 这栋建筑像是个大鸟笼。 按下门铃,响起一串古早风格的铃声,厚重的门缓缓推开,充满腥臭味的风自门缝里飘散出来。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小女孩站在门后,漆黑的大眼睛凝视着我,让我不禁一阵颤栗。 女孩的眼睛不太正常,眼神里不带有任何感情,毫无情绪的眼睛湿润地闪耀着。一转身,柔软的红色裙摆翩然飘动……她已经走远了,我的双脚却还无法移动。 她的眼睛好像鱼。 「小田桐君,不要再发呆了,不快点追上去,人就不见了喔!」 我被茧墨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但是一开始走就撞到昏暗走道上挂着的无数个鸟笼。这些鸟笼好像是中国来的古董,由颜色低调的木条编成,底下还有一个六角形的箱子,箱子四端以精致的刻工雕出麒麟的形状。这些鸟笼尺寸各异,里头却没有鸟——挂在天花板上的鸟笼里都放着一个球形水缸。 水缸中各自放着一条金鱼。 各种颜色的金鱼在半空中优游着,有红中带黑的,也有白色的等等,其中还有很奇特的鱼。好多金鱼被吊在半空,悠闲地在水里游着。我往前一看,看到前方女孩和服的下摆翩翩起舞,红色融合在黑暗之中,好像正在水底漫游一样。 怎么看都觉得像是金鱼的尾鳍。 穿过走道之后,我们来到一座大厅,女孩跑到大厅中央,蹲在放在中央的长椅边上。大厅的天花板挂着的鸟笼比走道上更多,铁链自天花板延伸而下,吊着一个又一个鸟笼,水缸中的金鱼像是自古老时代起便在此遨游了上百年。我将目光移至墙边,只见上头镶嵌着水缸,代替应该有的窗户。旁边有座螺旋状阶梯,上面的墙壁不但有水缸,还有一扇门。看样子,这间房子是以大厅为中心,利用这座楼梯通往其他房间……好怪异的建筑,里头的配置也极度浪费空间。 颜色艳丽的金鱼在水缸中跳跃着。 光是看着都让人快发疯。 这个房子彻头彻尾以扭曲的美感建筑而成。 我忽然想起茧墨说过的话。 这里是某个老人打造出来的疯狂乐园。 我看着前方,只见大厅中央随意放置的长椅上坐着一名老人,身穿豪华的衣裳,浑身赘肉,两旁各坐着一个女孩,红色与黑色的和服衣摆柔软地垂在地上。女孩们的皮肤苍白得吓人,配上一对湿亮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好像正看着一对鱼眼。 而且不管怎么看,她们都没有任何反应。 「哈罗,你们两个好可爱啊!」 雄介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笑着和女孩们打招呼。这家伙怎么搞的?这次也无声无息地跟了过来……我一直到上了高速公路才发现他又跟着我们,想甩掉他也不可能。女孩们一样毫无反应,但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她们抬了一下头。我还来不及确认,茧墨便冲了出去。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拥有惊人美貌的她睥睨着前方,接着打开红色纸伞,将它放上肩膀。茧墨的样子也不太像普通人,可是和女孩们还是不太相同。 用言语来形容,女孩就像是幻化作人形的妖怪。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为了缓和尴尬而刻意制造的笑声也消失不见。和茧墨对看的老人突然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哈哈,好久不见了,茧墨小姐,多谢您接受了我这老人的请托。您还是没变,老用那种看着癞蛤蟆的眼神看我。」 「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有一点我想澄清,我并非用看癞蛤蟆的眼神看你。基本上,我并不讨厌癞蛤蟆喔!」 老人听了,笑得更大声了,很像是快死掉的人在咳嗽的声音。 「你也没变,居然好意思说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你之前不是说想要一个茧墨家的女孩,要我们给你。没想到我拒绝你厚颜无耻的要求才短短数年,你竟然养出了两个漂亮女孩。看样子,你还是没改掉爱把人当成金鱼的老毛病。年纪一大把了还这样玩,不觉得你的兴趣太过无耻?」 「您的称赞让我倍感荣幸啊!您可是我最想纳入收藏品的对象呢,茧墨小姐。要是茧墨小姐愿意,您一定能成为最美丽的金鱼……可惜您的眼睛和嘴巴都长坏了——可惜啊可惜,每次看见您一身白皙的肌肤,都让我惋惜不已呢,茧墨小姐实在应该让我一手培养长大啊!」 一股刺骨的冷气窜上我的背脊。我忍不住看着那两个女孩,只见她们毫无生气的眼睛上映着我的影子,全身上下的举动不带任何情绪,唯一的动作就是偶尔像是叹息般地张嘴,就连这个动作 都超像金鱼。 没有感情的眼神,无法说话的嘴巴。 ——应该让我一手培养长大。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了,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就是当时在你身边的女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她应该是女孩们的妈妈吧?她现在在哪里?那么年轻,该不会已经死掉了吧?」 茧墨的询问让女孩们抬起头,接着以顺畅的动作仰望着老人。 女孩们的眼神依然空洞。看都不看她们的老人回答说: 「那个啊?她已经生不出小孩,所以我把她丢到别的地方了。何况她早就已经过了能供人欣赏的年纪了。」 所谓「别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女孩们的母亲被丢到哪里去了呢?老人的用词让我听了不是很舒服。 人类这种生物绝对不是供人欣赏用的。 就在我这么想时,左手边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像是一种野兽来到身边的错觉,和在水无濑家、老虎接近时的感觉非常类似。 我慌张地看向左边,只见雄介正面目狰狞地笑着,像个骷髅似地咧着嘴。他盯着老人,眼神酝酿着狂怒的气息,让我联想到野兽的眼睛。 我忽然能理解雄介生气的理由。 这个老人很像他的父亲。 嵯峨雄介能毫不在意地杀人,可是会让他产生杀意的人可能只有他父亲一人。我能体会他为何会毫不保留地展露出憎恨的反应,他的反应很正常。 人类本来就容易互相憎恨。 我不该怪他有这种反应,也没资格怪他。 我别过头,不想看雄介凶狠的笑容。此时,我突然看到站在雄介背后、低着头的幸仁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好像想起什么伤心往事似的。 ——他想到了什么呢? 当我正想问他时,眼前出现了白色的纸。白雪避开老人的视线,将扇子打开让我看。 『他是个愚蠢之人,女性不是金鱼。』 「嗯……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有些困惑的我这么回答了。听了之后,白雪微微点头,关起扇子。一回头,我正好看见幸仁揉着眼睛抬起头。他摇了几下头之后,重新看着前面。 「所以——你想委托我们的就是捕捉『飞在半空中的金鱼』吗?很抱歉我拒绝过一次。我们事务所的小田桐君好像亲眼目击了那条会飞的金鱼。如你所知,金鱼是不会飞的,超越了人类『常识』的东西之所以出现,通常是『怪异现象』或是『超能力者』的杰作。」 茧墨之前说的话回荡在我耳边。 超能力者能够超越所有人类的常识。 他们有时能穿越梦境,有时能在天花板创造出龙。 只不过是条金鱼罢了,没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所以你才来委托我,想要以毒攻毒。找超能力者抓住这些由超能力者所创造出来的存在,可说是再恰当也不过!」 「您说得没错,我来找您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抓到那只不可思议的金鱼。而且,那条金鱼只在茧墨小姐的住处附近出没,我认为它的出现一定跟茧墨小姐……或是其他超能力者有关。我这老人也收到消息,听说您跟水无濑家的人……」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住口不说,眼神移动至伫立在茧墨后方的纤细身影上。一动也不动的白雪冷冷地抬起头。 「你就是水无濑家的……?不可能,应该不是。水无濑家的……怎么可能穿那种衣服?不可能……」 老人慢慢地瞪大眼睛,看着身上穿着那套黑色针织洋装的白雪……我好像替她选了一套很不妙的衣服?白雪保持沉默,不理会老人的反应,也不打算做出回应。茧墨对略带慌张的老人说: 「她是谁并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金鱼的事情。我猜那条金鱼会喝人血,想要抓它,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个诱饵。不管是谁创造出那条鱼,它是鱼的事实并不会改变,鱼是种毫无智慧可言的生物。」 绝对无法抵挡食物的诱惑。 茧墨说完,老人颇感同意地点了点头,我却皱起眉头。 ——喝人血? 「小茧,这么说来……那只金鱼跟那些没有血的尸体有关罗?」 「没错,正是如此。听好了,小田桐君,如果我真的没猜错,那么事情就严重了……真是讨厌——这样一点都不有趣啊。」 紧闭双唇,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茧墨重新看着老人。 「——基于以上的理由,我想准备一些能引诱金鱼的饵,诱饵的数量越多越好,能请你准备吗?」 「我可能没办法,手边也没有可以杀的鱼,很难替您准备诱饵。」 可以杀的鱼……他指的是真的鱼吗?吊在大厅的鸟笼里有几只特大的鱼,但是鱼能取出的血液数量原本就有限。 他口中所说的「可以杀的鱼」指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吧……茧墨小姐,如果使用您的血,即使量少也能达到不错的效果。再怎么说,您的血可是被一族的族民们所崇拜的神之血呢~应该是那只金鱼求之不得的血吧?」 老人不怀好意地贼笑着。 神的血比人类的血尊贵。 如果那只金鱼真的是嗜血的生物,一定会把茧墨的血当成美味的大餐。但茧墨很干脆地否决了老人的提议。 「我不要。虽然同意你的说法,可是我拒绝配合。如果那只鱼是因为我而出现就算了,但它不是。我不想为了别人惹出来的事情流血,不管是用刀割还是用针筒抽取都免谈。」 茧墨斩钉截铁地宣告。听了之后,我想起之前她送我的项链,坚硬的玻璃珠当中有着茧墨的鲜血。她曾说过那条项链十分珍贵,不是随便能制作出来的。也许做项链给我是她对我所做过最体贴的行为。 「一定会被杀死」是茧墨的宿命,我则是无辜被卷入的人。 「这就伤脑筋了,没有……」 老人正想说出「诱饵」二字时,白雪静静地举起白皙的手。大家一起注视着她的手。只见她拿起毛笔,在张开的扇面上写字,老人瞪大了眼睛。 看见白雪的动作,老人应该知道了她的身分。 『就用我的血吧。虽然我不像茧墨大人被人称为活神,但好歹也是名超能力者,血应该比一般人类的血还要尊贵一些吧?』 接着,她卷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上没有任何伤痕。 『水无濑家的血绝不会让人嫌弃。』 我没办法问白雪「为什么这样说?」当老人使了一个眼色,穿着红色和服的女孩便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按下某个开关。按下开关后,某个鸟笼的铁链昧啦咔啦地响着,将鸟笼降下。鸟笼中没有金鱼,女孩将放在空水缸下方的盘子拿起来。 盘子放在那里,应该是要防止水缸的水溅出来吧?那是个很深的银色盘子。女孩将盘子放在白雪面前。 白雪将张开的扇子抵在手上,纸张碰触到柔软的肌肤,接着,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鲜血迸发四散,在咖啡色的地上画出完美弧线。她将流出鲜血的手臂伸到盘子上方,红色的血一滴滴落在盘子上。受到白皙肌肤映衬,鲜血的红格外刺眼。 即使割伤自己的手,白雪依旧面不改色。鲜血滴在盘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等到累积至足够的量,我便抓起白雪的手用力压住伤口,并拿出手帕替她止血,白雪吃惊地抬起头。即使是为了收集鲜血,她的动作也未免太果绝……当我为了止住不停流出的鲜血,正想把手帕绑在她的手腕时—— 我的手碰到一滴红色的血。 一瞬间,眼前出现的其他影像遮盖住白雪。 睁开眼,我看到一 个小孩嘤嘤地哭泣着,紧闭双唇,像是在抗拒什么似地猛摇头,圆鼓鼓的脸颊上有几条泪痕。此时突然跑出几个大人,朝着女孩的脸伸出手,柔若无骨的手伸进女孩的嘴,几根手指同时用力拉开女孩的嘴巴。女孩无力抵抗,慢慢地张开嘴。 我看见嘴巴里鲜红色的舌头。 影像猛然停止。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茧墨拿着绷带替白雪包扎好伤口。包扎完毕之后,我一边看着她被仔细地包起来的手臂,一边慌张地缩回自己的手。 「伤口是以极锐利的东西割出来的,之后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疤痕。这把扇子似乎很适合拿来当武器,比拿毛笔画那些东西好多了。」 「……」 白雪没有回应茧墨的玩笑,只是愣愣地看着渗着血的绷带。银色盘子被放在一个超大的鸟笼中,以复杂的编法制成的鸟笼侧面有个金鱼的立体雕刻,玻璃球下方的红色水面不住摇晃。我忍不住问: 「只是这样————?」 「没错,只是这样。这个鸟笼是特制品,由一个除了茧墨家与水无濑家以外的超能力者所制作。进去之后,门会自动关上——机关虽然简单却很坚固,一旦被关起来就无法轻易逃脱,不管对方是多么奇怪的鱼都逃不掉。」 鸟笼被铁链缓缓地吊上天花板。一阵清脆的铁练碰撞声响起,鸟笼就这么停在半空。 「而且————如果金鱼正是我所猜想的那种生物,就一定会出现,因为金鱼总是在我们身边出现。」 茧墨的眼里闪烁着黑暗之光。我环顾四周,并没有出现红色的鱼影,红色的物体只有白雪喷在地上的鲜血,还有茧墨手上的纸伞。 「好了,准备工作到此结束。不好意思——是否能够让我们在这里留宿一晚?」 「没问题。虽然这间房子长相独特,不过还是有用来招待客人的房间,就请大家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吧。」 老人微微弯曲着肥胖的身躯……这个动作难道是鞠躬?看见老人的动作之后,穿着红色与黑色和服的女孩从长椅上一跃而下,转身走了出去,走到螺旋楼梯处,似乎是要带我们到客房去。她们踏上楼梯,响起咚咚的脚步声,跟在她们后面的我回头看向楼梯下方,仔细一看才发现地板并不是咖啡色,而是深红色。 地板上画着一只巨大的金鱼。 * * * 楼梯走了一半,女孩们停在第三个楼梯平台上,静静地拉开第三层的门,没想到里头竟然藏着媲美饭店套房的房间!白雪与茧墨睡一间,我则和雄介、幸仁一间。幸仁对此安排露出绝望的表情,白雪则不以为意地走进房间。我们来到下一个楼梯平台,此时,雄介忽然转头看着少女,并拉起她们两人的手。 「谢谢你们带路,机会难得,要不要来我们房间玩一下?来嘛!」 「————什么?」 雄介瞄了吃惊的我一眼,接着将毫无抵抗之意的女孩们拉进房间,「碰」的一声关上门。幸仁转头看了我一眼,不安地跟在雄介后面走了进去。 玩?雄介想找人玩? 即使有点不安,但是已经知道房间所在地的我转头离开。雄介以前对继妹很好,应该不至于伤害小女孩才对。 毕竟他的父亲是那种会伤害小孩的坏人,雄介绝对不会效法自己所憎恨的父亲。 我还不能回房间休息。 有件事情要先问茧墨。 「那个老人对金鱼很沉迷,却不收集各种种类的金鱼,反而故意找一些奇形怪状的金鱼,是个很奇怪的收藏家。」 茧墨躺在床上,交叉着睡袍下的脚,如此对我表示。她露出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好像不打算走出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地上铺着地毯,除了没有窗户的这一黠以外,和一般旅馆的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茧墨摇晃着赤裸的双足,继续说道: 「比方说,他以前捉过一只只能活在火焰里的金鱼,那是一只由死于火灾的女性灵魂所变成的金鱼。听说她被烧死之前一直看着鱼缸里的金鱼,所以死后就变成了金鱼,可是因为被这老人饲养的缘故,没多久就死了,真可怜啊……灵魂能以另一个样貌活了下来,可见她对人世间留有多少依恋。」 却因为老人的自私而消失。 老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随意地杀死金鱼。 他根本不是真正喜欢金鱼。 「你的感觉没错,那个老人和一些超能力者有密切的关系。他想方设法和一些不怎么样的超能家族打关系,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更稀有的金鱼。在他的价值观里,金鱼比人还重要,但是比金鱼更重要的就是他自己,否则他就不会那样随便地糟蹋那些金鱼了!所以我很讨厌他,金鱼比那个老人美丽多了,光是不会说话这点就赢了。」 茧墨冷哼一声。白雪坐在茧墨背后的椅子上,愣愣地盯着桌面,面前放着的是茧墨借给她的睡袍,旁边还准备了一顶附有毛线球的帽子。她盯着这套以纯白色的薄布料制成的睡袍,动也不动。 该不会是在烦恼该不该穿上这套睡袍吧? 「爱金鱼,还需要人陪伴,就是他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缺点。如果他是真正的收藏家,只会爱金鱼,也就是说会把妻子和金鱼分开来看。不管何者为重,收藏物与妻子还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他会把人类和金鱼相提并论……」 顺带一提,他并不是超能力者。 无法将金鱼变成人类。 却能够把人类变成金鱼。 听见茧墨打谜语似的自问自答,我紧咬嘴唇,脑海里浮现一道驼背的身影。我一边想着那个熟悉的影子,一边回答—— 不知道杀了主人后逃之天天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像跟久久津的状况有点类似……」 「是啊。老人亲手带大那两个女孩,然后她们就变成那样……看见她们的眼睛没有?简直像是鱼的眼睛。不说话也不笑,一味地顺从听话——她们被养成人人看到都觉得像金鱼的小孩。他也说我『能够变成很漂亮的金鱼』,认真回想起来,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啊……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养出金鱼小孩的?」 连被主人以极端方式当成狗养大的久久津也没有这样,依然保有人类的意识。然而,小女孩们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缺乏身为人类的最重要的东西。 茧墨挥舞着涂上黑色指甲油的手,露出讨厌的笑容。 我看着她的笑脸,问道: 「这么说——老人口中所说的『可以杀的鱼』,就是我猜的那个意思罗?」 「没错,关于他所说的『鱼』指的就是人类这一点,我并不惊讶。」 茧墨干脆地回答。我不想注意心里所受到的冲击,女儿却在肚子里咕噜咕噜地转来转去。我摸着肚子,想让她安静下来。她停止转动,却止不住笑声。「原来真的是这样。」听着从肚子传来的笑声,我喃喃地说。茧墨接着说下去: 「可是,小田桐君,老人的事情和这次的委托没有关系,『那个』跟『这个』是两码子事,知道吗?就算知道老人是个没人性的家伙又怎么样呢?只会让自己觉得恶心。」 回去吧!茧墨挥了挥手,睡袍的袖子轻飘飘地舞动着。 不过她的袖子并不像金鱼的鱼鳍。 「有些人能靠着轻视他人而得到快乐,另一些人则感到难过……你应该是后者吧?」 很可惜,你猜错了,我并没有那么善良,想知道茧墨的回答而来这里问她也只是因为好奇,不是因为想知道老人有多不正常,然后试图扭转干坤,只是觉得应该要先知道状况。 异常的人、异常的想法、疯狂的感情…… 一直以来,我都逃避着这些东西,所以更想要知道目前所接触的事件究竟有多丑陋、多扭曲。基于某种类似八卦好奇的心态而想了解也没什么不好,茧墨所说的一切听过就好。 就这样结束。 什么也不做。 * * * 穿着红色衣服, 可爱的金鱼, 快睁开眼睛醒来, 我要请你吃东西喔。 回到房间后,我一打开门便看见奇妙的景象——雄介坐在床上唱着儿歌,两个女孩坐在他脚边。他一边唱着歌,一边表演丢沙包给她们看,不过他手上的不是真的沙包,而是桌上放着的玻璃杯。杯子随着雄介的抛接动作而闪闪发光,在两只手之间静静地飞来飞去。女孩们漆黑而湿润的眼睛依然没有任何情绪,眼神却似乎很认真地跟着玻璃杯移动着。 她们的眼神好像那些看马戏表演的孩子。 红色的金鱼, 吐出一个泡泡, 睡着香甜的午觉, 然后自美梦中醒来。 最后,雄介「喀」的一声,将杯子收了起来,抬起手想争取掌声,可是女孩们一点反应也没有,面无表情地看着雄介,但是雄介依然开心地笑了。他伸出手揉揉女孩们的头,并在这时才注意到我。 「你回来啦,小田桐先生。」 「你刚刚在唱儿歌啊……还有那个杯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吗?原本是放在桌上的,我拿来代替沙包玩一下。以前家里玩具不多,为了和小秋一起玩,我学了很多小游戏喔!还知道不少古早的童玩之类的。」 很意外吧?雄介灿烂地笑着。幸仁早已躺在床上睡着了。雄介脸上温和的笑容跟刚才在大厅时那种咧嘴像骷髅的笑可说是天差地别,摸着女孩头顶的模样竟然充满慈爱。 也许陷入不正常状态前的他就是这种风格的少年。 直到继妹和继母上吊为止。 还是说,他是在逼迫父亲自杀之后才变成怪人的呢? 女孩们突然站了起来,拉着雄介往外走,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不过看样子,她们想带雄介去某个地方。差点重心不稳而跌倒的雄介转头对我说: 「我跟她们出去一下,小田桐先生,这间房子好像有后院,我带她们去玩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你先睡吧!」 「后院?等一等,雄介,不要乱跑。」 「这里只有两张床,要拿床垫来又很麻烦……我回来之后会在那边的角落睡觉,不用管我了。」 打完招呼,雄介走出房间,门没关好就走了。我走到外面一看,只见他们三人正走下螺旋状楼梯,红色与黑色的和服袖子摇摆着,远看就像是潜游至水缸底部的金鱼。我忍不住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下去,女孩们则用力拉着雄介往前走……从来没看过雄介这么开心。走到最下面时,两个女孩更用力地拉着雄介,就在此时—— 「更纱、蝶尾————」 厚重的叫声让女孩们停下脚步。她们立刻站直身体,回头一看,只见坐在长椅上的老人微愠地张开左眼,闭着的右眼眼皮神经质地抽动着。 「过来————」 听到老人叫唤的女孩们顺从地走了过去,却被后面的力量拉住,无法继续前进。女孩们试图往前走,然而还是动弹不得。 因为雄介用力地拉住她们。 他的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 是一抹让人不寒而栗、充满杀气的笑容。 「客人,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人间。雄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失礼了,能不能让她们多留一会儿?」 听到我的请求,老人微微地动了一下头。我赶紧走上前,让雄介隐身在我背后,老人冷哼一声,双手交握。后方的雄介惊讶地说: 「小田桐先生?」 「快带她们去玩吧?不是说好要去后院吗?」 我小声地催促着雄介,接着是一阵沉默。没多久,我听到三对脚步声啪哒啪哒地响着。门打开之后又重新关上,门的那一头应该就是后院。老人恼怒地冷哼了一声,转头看着我,被皱纹包围的灰色眼珠闪烁着,满是赘肉的五官令人作思。我看着他混浊的眼睛,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的眼神十分冷静,仿佛正在观察着我。 「————肚子里养育着鬼的人,尽管怀着那么凶恶的生物,却不容易从外表看出来,真是特殊的例子,居然能以脆弱的血肉之躯藏起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在母体的保护之下,那个『生物』似乎更加强了和现实之间的联系……不过母体竟然是男性,真是讽刺啊,小田桐先生。」 「啊?」 我霎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能细细反刍着老人的话。他说得没错,我的肚子里的确有只「鬼」,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否定也没用。 不过问题是——他怎么会知道? 「咦?你的反应挺出乎我的意料啊,还以为在超能力界鼎鼎有名的茧墨小姐身边帮忙的人,在这方面会很敏锐呢——还是说,你对于我只知道这么基本的资讯这件事感到惊讶?」 老人语带讽刺地说着。我小心地提出我的问题: 「请问……是谁告诉你的?」 老人突然噗哧大笑,露出一排黄色牙齿。也许是判断我是个不需要礼貌对待的对象,他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嘲讽似地大笑,看起来像只猴子,手不断地拍打自己的腿。 「谁、谁告诉我的?根本不重要啊,小田桐先生,不过是『知道』或是『不知道』的差别而已,重点只有这点。你将鬼养在肚子里,这只鬼偶尔能成为你最强力的武器,可是这只鬼是一个死去女人的怨念所形成的怪物。所、以、呢……那又如何?那又怎样呢?我知道了又会怎样?然后呢?我就是知道了,现在你也知道我知道了,没什么了不起,真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老人扭动着如风干橘皮般的手掌说,用有点滑稽的动作晃着戒指深陷其中的双手。以金鱼为设计灵感的红宝石戒指闪耀着光芒,烙印在我眼里。接着,他又开始奸笑,令人联想到狡猾的猫。 「听好了,我只在乎情报有没有用处,用来收集金鱼,还有那群美丽又鲜艳的鱼儿们。金鱼、金鱼、金鱼……啊啊,罪孽深重的鱼儿们啊!我好想要那种还没有人见过的金鱼。也就是说,除了金鱼以外的事情我都不在乎,我对那些帮不上我的超能力者没有兴趣。所谓的超能力在平凡人类的眼里,就跟粪便一样没有用。」 他终于脱下在茧墨面前戴着的面具,露骨地批判着。与超能力者保持密切关系的他,却一脸厌恶地说出轻视的话。 「也就是说,我对你的疑问、问题、还有所说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你现在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说完,老人交握着五只短短的手指,轻视我的眼神中闪着拒绝多聊的光。我可以轻易地转身离开,反正也不是下来找他聊天的,然而我迟疑了。我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肥胖的身躯。 我也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只是有些话想说。 「还有,请你务必回答。」 「喔?你想问什么?」 「像你这么卑鄙的家伙,到底对那两个女孩做了什么?」 到底把人类当成什么了? 我一问完,老人便露出茫然的表情,先是张开深埋在皱纹里的灰色眼睛,接着表情扭曲地以手按着嘴巴。 一阵恶心的笑声从他嘴里传出。 「噗!呼呼、噗哈哈哈!原来是这个……哈哈,原来你想问的是这个啊!哈哈哈!噗!」 老人以双手缓缓地盖住脸孔,指缝间传出像哭声的叫声,接着突然放下手,怒吼一声: 「少蠢了!」 我的耳膜被震到有点痛,老人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开始疯狂地叫嚣起来。 「谁会把制造方法告诉你这小鬼头?啊?别闹了!你这家伙!根本是想偷走人家研究成果的垃圾虫!我才不会随便地教你呢!这个又笨又傻的猪头!真不知耻!」 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真教人傻眼。是因为我问了「制造方法」,也就是金鱼女孩们的「养育方式」,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吧?他大概以为我想偷走养育女孩们的方法,所以才对我大吼大叫。 问题是我对制造方法一点兴趣也没有。 为什么会变成鸡同鸭讲的状况呢? 「谁要偷那种东西啊!听好了,我根本看不起你的所做所为……把人类培养成金鱼?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很乱来!有没有搞错啊?听了就让人想吐。」 「没兴趣?啊?你这废物可别骗我唷!你也很喜欢那两个漂亮的女孩吧?骗不了我的!啊!真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这就是我讨厌超能力者的原因,你们都喜欢愚弄人类,不要闹了!」 老人叽哩咕噜地碎念着,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固执地认为我想偷走金鱼女孩的「制造方法」。此外,他还搞错了一点——我不是超能力者喔,只不过是肚子里有只鬼而已。 等等,难道是因为那个? 我突然想到某个可能性而说不出话来。 或许在平常人的眼里,我已经不算是一般的人类了。 很有可能,毕竟一个把鬼养在肚子里的人怎么样都不能算是正常人类。我的背上冷汗直流,喉咙好像被绳索勒住似的,无法发出声音。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老人不理会震惊的我,继续骂下去: 「你们都是一个样,超能力者扭曲了常人所知的世界观……你知道异界吗?平常人觉得异界根本不存在,用毛笔画出来的东西竟然变成真的?让自己的概念出现在真实世界中之类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嘛!你们超能力者却毫不费力地办到了这些事情。从这一点来看,你们超能力者的确比一般的人类还要上等,世界也比人类更宽广,仿佛直达深渊,所以你们才瞧不起人啊!一有机会就爬到别人头上……每次都这样,不管哪个家族都这样!以自己的超能力为傲,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老实说,根本不该叫你们是超能力者,应该叫你们『妖怪』比较适合。」 老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又移到我的肚子上,接着咂舌。 「干么一直摆出痴呆样?我很清楚,尤其是茧墨家……你们都和另外的地方有着一定的联系!超越这个世界常识的你们会在不知不觉间一只脚踏进棺材,有什么好得意的?请你记住,所有的超能力者都不可能在这个世界正常地生活着,因为你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之所以到处讨好超能力者、和他们交往,也只是为了要利用他们才向他们摆出低姿态。所以我很清楚,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不管你们再怎么瞧不起我们,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属于我们的事实。」 接触了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便无法继续过着正常的生活。 所看的东西、所感觉到的东西都不会和一般人一样。 当然也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过正常的日子。 「你们绝对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却创造出属于我的乐园。」 这个人真的疯了,这么奇怪的建筑物哪里像是乐园了? 不过,我没办法开口骂他。我的喉咙卡住,觉得口很渴。 没办法到达安身立命之处。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说法。 「我…………」 他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却像是击中了我的致命伤。我只是普通的人类,并不是超能力者,和茧墨不一样——我是这样想的,内心深处却很明白一件事。 我已经回不到从前。 失去了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从很久以前,我就体认到这个事实。 在那个樱花飞舞的日子就该克服的伤痛。 自我牵起微笑的她的手那天起…… 「那又如何?」 我吃力地说着——幸好还能发出声音——说完,我观察着老人。 「我也许会死得很惨,但是这跟你的异常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有多异常,还是不能拿来当做疯狂行为的藉口。 盯了我几秒,老人突然微笑起来,之前的愤怒无声无息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恶意的笑。奇怪的是,他的眼神里好像充满了一丝亲昵的感觉。 仿佛看着自己很怀念的东西一样。 类似看着自己的旧照片的眼神。 「是啊——的确没关系。」 灰色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他眯起眼睛。 接着,嘴角微扬的他毫不留情地说: 「你就继续这样下去,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痛苦地死去吧,小田桐先生。」 「放心吧,我会的……」 说完,我转身就走,老人默默地目送我离去,我们没有再说什么。我头也不回地走上螺旋状楼梯。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歌声。 雄介唱着儿歌,歌声渐渐地隐没在空气之中。 * * * 金鱼在黑暗中泅泳着。红色的鱼漂浮在夜色中,优雅地摆动着尾巴。 颜色鲜艳醒目的鱼儿描绘出柔软的轨迹,缓缓游着。 鱼儿轻柔地在空中漫舞,游到半空又滑向地面。 飘飘的尾巴像极了和服的袖子,又像是一抹鲜血。 ——红色?红色的袖子? ——啊,对喔,那应该不是金鱼。 我睡了很浅的一觉,黑暗中听到幸仁的打呼声。我几次张开嘴巴,试图多吸进一些氧气。房间的空气很不好,幸仁却似乎浑然不觉。总觉得有一种好像待在混浊的水里的感觉,伸手摸脖子,才发现上头满是冰冷的汗水。 为什么?这个房间怎么这么难睡? 我叹了口气,坐起身环顾房间,雄介还没回来。头昏沉沉的,不像是单纯因为想睡觉而引起的头晕,比较像是脑袋被人塞了一大堆海藻般沉重。为了消除这种感觉,我决定到房间外面走一走。 门「咿呀」地打开。这座楼梯的平台很窄,走三步就到扶手处了。不知道是不是结构的问题,风会从底下往上吹,蛋卷形的墙壁包围着楼梯,高度并不高,可是站在这里往下一望会让人头晕。我想抽根烟,却忘记带出来。我看看上面的楼梯,又看看下面的楼梯。 下面有道红色的影子。 柔软的衣袖像在水里轻飘飘地摆动着,如鲜血一般的红色映入我的眼帘。 某个红色的物体正在半空中游着。 那是金鱼? 不,好像是个人。 她缓缓地抬起头,以漆黑而湿润的眼珠看着我,是个年届中年、风韵犹存的美女。她微微扬起嘴角,下一秒就消失了。人类的轮廓逐渐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美丽的金鱼,大而有力的尾鳍在空中悠闲地摆动。 啊,我看错了,的确是金鱼没错。 很奇妙的,我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脑筋还很迷糊,愣愣地想「拿来当陷阱的鸟笼应该装不下那么大只的金鱼吧?」茧墨竟然很难得地判断错误。 这只金鱼的身体巨大到能轻易地吞下一个人。 金鱼的嘴巴张开了,嘴巴里如地狱般一片黑暗。它优雅而有力地拍打着空气,张开嘴巴迅速前进,卷起的风压 打在我的脸颊。 此时,我总算醒了。 「会被它吃掉」的恐惧同时出现,肚子底部也开始蠢动,渐渐疼痛起来。某样东西正从底部快速地上升,接着,幼小的指头撕开了我的肚子,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染着鲜血的小手自我的肚子伸出。我的耳朵听到一阵笑声,伸展出来的小手碰到游过来的金鱼嘴巴。 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咧嘴笑了。 她的脸颊肉缓缓运动,嘴巴张开到非常诡异的宽度,一口咬下金鱼。 身体被咬掉之后,金鱼突然整个融化,大量的红色液体喷在楼梯平台上。类似铁锈的气味冲到我的鼻腔,浓稠的红色液体则蔓延至脚边,随后如雨滴般掉落在下方的地板。 咦?原来那只金鱼是鲜血变成的? 想到这里,我失去意识。 有个红色的女人走着,满脸悲凄地从楼梯上看着放置在远处的地板,那里有两个小女孩躺在长椅上睡觉,互相依偎着。女人移开视线,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垂吊着无数个鸟笼,轻轻摆荡着。接着,她哀伤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双开始长出皱纹的手,崩溃地跪了下去。 此时,我的视线染上一片灰色,像是调色盘被打翻了一样,所有的景物都溶在灰色当中,渐渐扩散开来。 整个景象都染成单一的颜色。 不过,下一秒,灰色的景象又分崩离析。 好多记忆重叠起来,扰乱我的视线。这是像金鱼的女人脑海中的记忆,还有一些没看过的人的记忆。许多杂音传进耳里,眼睛看到的尽是充满杂讯的灰色影像,许多人所看见的事物都映在我的眼睛上,一个一个地切换着。惨叫声与哭声……这片吵杂当中,只听得清楚一道低沉的男人说话声,他的声音像是神谕般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决定要创造一个神。即使会被大家责备也好,甚至有人因此想除掉我也无所谓,我依然要创造出神……我要毁灭神。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取得比神还崇高的地位,所以,我需要她——茧墨阿座化。 我必须超越神。 若想以人类之躯毁灭神,就应该让自己比神还伟大才行。首先,要先破坏「自我」这个概念。超能力者本来就必须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常识范围,才算是真正的超能力者。可是所谓的「可以超越的常识」其实依然在「人类能理解的常识范围」之内。我必须超越这种矛盾,让「神」这么抽象的存在具体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知道这很难办到,但是我已经决定要走上这条艰苦的道路。我几度反刍着问题点,不断思考的结果显示「我的神应该要有多种样貌」,包罗万象的,包含这世上所有存在的东西,并且是绝对唯一的存在,才适合当我的「神」啊!那样的「神」才值得我赌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我其实很清楚,我的神就是■■■。 我不该想太多,甚至不需要担心。关于这件事,我好像已经烦恼了一百年那样久,但事实上只不过经过了几年而已。 然而那一天竟然如此遥远。 神与■■■。 如果要等上一百年才能见面,我愿意等,可惜能否见面与时间长短无关。 我不懂,怎么也搞不清楚,不管怎么想都很难理解。 为什么人可以轻易地忘记另一个人呢? 是因为她要我忘了她吗? * * * 「——君,小田桐君。」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就醒了。张开眼睛,我看到的是茧墨的脸,模糊的视线中有对猫儿似的眼睛眨呀眨……我突然觉得很怀念。 很熟悉的场景。 每次昏倒之后,醒来看见的都是她。 我伸手摸了摸肚子,肚子已经被塞好,孩子又乖乖回到我的肚子里。我的鼻子似乎闻到铁锈味,转头一看,地板上有着大量已干涸的鲜血。虽然肚子被拉开,但是我不记得流了这么多的血啊?当我摇摇头打算站起来时,忽然回想起昏倒前看到的金鱼——当那只金鱼被肚子里的孩子一口咬住时,化作一滩鲜血。 那只金鱼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我正想开口告诉茧墨有关金鱼的事情时,却发现她和围绕在身边的其他人脸上都有些不太自然。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茧墨四目交接,她嘴角微扬,认真的口吻和嘲讽似的笑容呈强烈对比。 「——亚城……那个老人死了。」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到老人的名字,脑海里浮现昨晚和老人见面时的样子,他脸上令人作呕的丑陋笑容……很难想像他居然死了?他死了?由于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我的脑袋好像无法立刻理解。 他打从心底瞧不起我,却用一种近乎熟稔的口吻说: 『你就继续这样下去,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痛苦地死去吧,小田桐先生。』 他为什么会比我先走一步呢? 看见想得出神的我,茧墨又说: 「尸体的血被抽干了。」 老人的死因可能是头盖骨骨折,想爬楼梯时没站稳而滑倒,头部受到强烈撞击。根据第一个发现者——幸仁的证词,老人倒在楼梯下方时,头骨已然碎裂,但当时他身上的血早已被抽光。幸仁说他的死因并非大量出血,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肯定是根据什么原因?不过茧墨也同意他的看法。不知何故,我并不是很想追问茧墨同意的理由,如果茧墨想说,稍后她自然会对我说。现在「老人怎么死的」这件事并不重要,我只是有点震惊,毕竟昨晚才说过话的人,今天竟然就死了。 我跟着茧墨走下楼梯,只见老人的尸体横躺在接近大厅的最后几阶楼梯,头部的伤口大大地裂开,如石榴一般,身体的血液被抽干,全身皮肤干瘪,被皱纹包围的混浊眼珠也像是一颗埋在地上的玻璃球。他瞪大眼睛,看着半空中的某一点。 他临终前想看什么呢? 「怎么会这样?」 我看着老人凄惨的死状,喃喃地说。他坚信自己能够安详地死去——至少是以他所认为的「安详的死法」。 然而他的死法如此残暴而离奇。 为什么他会被残忍地杀死呢? 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紧咬下唇。此时突然听到一道柔柔的声音。 穿着红色衣服 可爱的金鱼 快睁开眼睛醒来 我要请你吃东西喔。 清澈的歌声来自与雄介手牵手的红色和服女孩,她稚嫩的歌声让我大吃一惊……原来她们还能够发出声音?唱完歌之后,她们就闭上嘴巴。雄介牵着她们的手,静静地看着茧墨,茧墨也回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雄介君,不管问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茧墨小姐,她们今后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很多人都想要老人的金鱼,也想要这两个美丽的女孩,但我猜她们两个并没有户籍,要是通知有关人士,会有很多人愿意收留她们。 她们会和那些金鱼一样,由某个喜欢金鱼的人带去饲养。 雄介颇不情愿似地紧握女孩们的手,露出泫然欲泣的眼神。我很清楚他的心情,会把人类当成金鱼般饲养的人通常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们无能为力,毕竟要收留这两个小女孩并非易事,再加上有能力的茧墨不会帮忙,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帮忙别人的个性。 我能不能收留她们呢? 首先,肚子里的鬼是一个问题,经济上也有困难,但是…… 当我咬了咬嘴唇,打算向茧墨开口时,一只包着绷带的手举了起来。只见摺扇「啪」的一声张开, 事件iii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某件事。 如果我真的信仰神,就不可能想要呼唤神, 正因为我的信仰并不强烈,才认为「毁神」是可行的。我不是那种让信仰的对象具体地出现在这个世界就沾沾自喜的蠢蛋。我曾经悲叹这世上没有具体的神,现在却因此而庆幸。对我而言,神不过是个让我超越的目标,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我的世界里没有神。既然如此,就算我创造出新的神只,也不算对神不敬。 对了,能让我心甘情愿称之为神的人,只有我的■■■。 ——不该再想了,但是我又忍不住想了起束。 人类就是会思考的生物。如果我停止了对■■■的思念,我的死期也不远了吧?心已经死了的我,到那时便会完全死透。我牺牲了所有,背叛了所有人,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就这样走入腐朽。但是,我还是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每次想到这里,我就再次感受到自己的业障有多深,以及■■■对我有多重要。我只为了■■■而活,过去是,将来也是。我只岛了■■■……。 我的神。 袮为什磨会死? * * * 从金鱼屋回来已经三天,然而就在这短短的期间,又出现了许多血液被抽干的尸体。我很惊讶一天之中出现的死者人数竟如此惊人,不过应该是那些意外死亡与病死的人都加进来才有那么多吧?因为原本这些人的死亡并不会被新闻报导出来,现在却因为死亡后被抽干血液而引起媒体兴趣。死者全都集中在奈午市——正确地说,集中在茧墨住处附近。也有人谣传这些死者是死于这一区的传染病,还有人说出现了会吸血的昆虫……比方说蚊子之类的,突然增加了许多匪夷所思的都市传说。这些传说将会持续不断地汰旧换新,引起人们的热烈讨论。 才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就出现这么多案例,那只鱼究竟收集了多少鲜血? 但是,除了在天空游来游去的金鱼之外,水无濑家的背叛者无声无息,不见踪影,我们就算想解决问题也无从着手。 红色金鱼在天空中漫游,抓也抓不到。 「不知道这些鱼总数有多少?就算消灭了其中一只也没什么用……小田桐君,不必太介意那些鱼,可惜我们目前还无法对付它们。」 事不关己地说着的茧墨趴在沙发上,啃着巧克力,以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忙着拆包装纸,一点都不怕弄脏手上戴着的高级黑色蕾丝手套。她一贯冷静的态度和越来越焦躁的白雪呈现强烈对比,即使某人等着割开她的肚腹,也引不起她任何兴趣。 「真的没有办法?」 「嗯,本来想说要不要让族长画一些鸟来对付那些金鱼,但是这样打下去打不完,族长也没办法画出那么多东西,如果贸然派出鸟,只会让对方使出更强的绝招来对付我们。就算找出背叛者,依照目前水无濑家减弱不少的战力来看,谁胜谁负已经很明白。既然如此,何不储备足以抗衡敌人的战斗力之后,再守株待兔地等对方主动现身呢?」 令人绝望的惨况,从茧墨的口中说出来却不带凄惨的感觉,她甚至愉快地笑着。 「水无濑家的人也真是的,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呢?要是想杀我的话,明明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选择,何必坚持使用超能力?居然用什么会飞的金鱼,会不会太老派了点?对方大可以拿把火烧了我们事务所,等小田桐君急急忙忙抱着我逃出去时再从背后攻击我们,这样不是很干净俐落吗?你说对不对?」 前提是我当时必须疏于防范,他才有可能得逞吧。 看到我冷漠地半闭着眼睛,茧墨吃吃地笑着。 「吸了血、数目暴增的金鱼的确有些棘手,但是不必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现阶段来说,那些鱼说穿了也只是看好玩的,好吗?先别泄气。」 不管天空中有没有金鱼游荡,茧墨的日常生活照样能过下去,今天也一样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喊无聊。不过白雪的态度跟茧墨的悠闲正好相反,看上去比之前还疲惫,焦虑仿佛已经冲到顶点。即使幸仁小心翼翼地服侍她,她的眼底还是存在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茧墨完全不理会白雪。恰好白雪并不会开口说话,只依靠扇子来沟通,于是茧墨乐得不找她说话。她偶尔会和我或雄介聊几句,然而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看在白雪眼中却不是如此单纯,因为之前拒绝回答茧墨的问题,她似乎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她到现在还想隐瞒水无濑家过去所发生过的某起事件。 可能是不希望家丑外扬。 我将绿茶放在坐上沙发、垂头丧气的白雪面前,她微微行礼,却没有拿起来喝。 「快趁热喝吧!要是你想喝点别的饮料,请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 「……」 白雪依然不肯回答,看来她的精神问题比那个背叛者还严重……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恢复正常呢?就在我烦恼的当下,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铃铃铃!旋律简单的电子音乐不停地响着,当我看着四周、找寻音乐的来源时,茧墨很受不了地开口说: 「小田桐君,你在找什么啊?那不是你的手机来电铃声吗?」 「啊————」 「啊什么啊?真是的!连手机铃声都听不出来,看来你的朋友很少嘛,可怜唷。」 吵死了!多管闲事!我不想看茧墨做作地哀叹的模样,拎起地上的包包,找出放在里头的手机之后,走到走廊上接听。 「你好!我是小田桐。」 『是小田桐先生吗?我是七濑七海,请问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稚嫩的嗓音,我不禁点了点头。 唯一一处还没被茧墨入侵的园地——我的便宜公寓,七海是公寓房东的孙女。 她很少一大清早就打电话来,通常都是在上课的时间打来,但这时我突然想起今天正好是礼拜天。也许茧墨的指责没有错,我的确太少和其他人互动了。于是我怀着反省的心情问她: 「方便,请说,突然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该不会是房东出事了?」 『不是啦……我奶奶没事。是有人寄了一箱包裹给你,但是我跟奶奶抬不太动那箱东西,能不能请你有空来我家领回去呢?』 我的大脑自动想像出七海歪头疑惑的模样,却想不出包裹可能是谁寄来给我的。而且,特地一大早打电话来,应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吧? 「抱歉,我想请问一下,你打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其他事情?」 「嗯……其实……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正怯怯地颤抖着。听到她恐惧的声音,我终于知道她为何挑这时候打电话来找我. 七海很害怕,而且她似乎误会我是什么灵媒之类的人物。 原因出在之前的事件。公寓的某个房间某天发生怪事,住在二零四号房的人半夜看见奇怪的人影,还被人勒住脖子。当时我问茧墨该怎么解决,她一脸无聊地回答: 『只要你拍一整晚的手就可以搞定罗!』 如果你有那个恒心毅力做的话,就试试看吧! 凭着她这句话,我意气用事地拍了一整晚的手,结果那些灵异现象真的消失了。那次之后,七海只要遇到什么怪事就跑来找我商量……我明明已经跟她说过「解决灵异现象的方法是茧墨教我的」,但她还是听不进去。 就像今天一样,她又打电话来找我商量了。 『我养在后院的狗狗死掉了……狗尸体里的血也被人抽干了,就像这阵子媒体报的新闻一样的死法,我觉得好恐怖。还有,狗屋里头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 「什么样的怪声音?」 『咕噜噜……好像有人不断地小声讲话的声音,听起来超可怕的啦!小田桐先生,那个怪声音跟狗狗被抽干血液有没有关系啊?』 说到最后,七海的声音好像快哭出来一样,渐渐模糊不清。没有血的尸体恐怕又是金鱼的杰作……不过,为什么狗屋里头会发出怪声音呢? 该不会是没有血的尸体产生了什么异变吧?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确有必要过去一探究竟。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家.等我一下。」 『好,你真的可以立刻赶回来吗?太棒了,真的很谢谢你,我在家等你……还有——』 「什么事?」 『请不要带茧墨小姐来。』 拜拜!七海开朗地道别,随即挂上电话。我拿着手机,叹了口气。七海很怕见到茧墨,不过就算她不想见到茧墨,少了茧墨就无法解决灵异问题了啊……当我走回客厅时,看见茧墨难得地找幸仁说话。他的脸面对墙壁,一边听着茧墨说话,一边以颤抖的手在墙壁上写东西。 「小茧,你在做什么?」 应该说,你逼幸仁做了什么? 「小田桐君回来啦?因为有点无聊,所以我就找他做点小实验罗。」 你也过来参观一下吧。 茧墨咬着巧克力,专注地看着幸仁写字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注视让他太紧张,他的手微微发抖。他们的实验似乎取得了白雪的默认,她并未出言干涉。只见幸仁在墙上写了个示字边,接着放下笔,叹了口气。 「做实验?」 「没错,就是实验。我想知道超能力不足的人写出『神』这个字会有什么结果。因为族长的超能力太强,所以我请幸仁帮忙。」 让水无濑家的人在墙壁上写出「神」字。 这个行为搞不好跟「毁神」差不多。 感觉背上升起一股寒意的我,忍不住转头看着白雪。察觉到我的视线,她将摺扇打开,遮住了脸。 『我对这种小孩游戏似的实验没兴趣,因为我早已知道结果。你们想玩的话请自便。』 既然白雪都这么说了,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茧墨脸上的笑容却仿佛坚信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充满期待。猫儿般的眼珠在戴着头饰的浏海下闪闪发光,嘴里咬着巧克力的她如唱歌般轻快地说着: 「我之前也说过,水无濑家的能力被自己的意念所影响,其中,『神』象征人类智慧所到达不了的境界,存在原本就是十分暧昧且主观的。大家都认为要创造出真正的『神』非常困难,所以就算想创造出『神』,依然会下意识地被人类无法创造『神』这种成见束缚住而无法成功。即使是受人逼迫而试着创造『神』也一样。」 茧墨伸出鲜红的舌头,舔着沾上巧克力的嘴唇。 「真想看看人类创造出来的『神』,就算以扭曲的形态出现也好。」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幸仁的手颤颤巍巍地写下最后一笔画,毛笔就此停住,缓缓地离开墙面。 墙上写着一个「神」字。 这是由具超能力的水无濑族人所写出来的文字。 我吞下一口唾液,静静观察它的变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字开始动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模样会让人误以为是墙壁本身在抖动。四周响起一阵「喀啦喀啦」的声音,随后像是发生地震般剧烈地摇晃。 接着,「神」字开始从墙壁上剥落。 它一步步地慢慢走了起来。 客厅里寂静无声。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啦!」 「冷静点,小茧,不要慌张……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不知道!这太夸张了啦,我最不喜欢这种突发状况了,这是什么突变生物啊?」 茧墨出现难得的恐慌,迅速地跳到后面,避开那个「神」。白雪一边叹息着,一边以手遮住脸。幸仁满脸通红,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只见幻化成奇怪生物的「神」字转动身体,观察四周,这样的动作换成是小狗来做一定非常可爱,由它做起来却只让人觉得恶心。接着,它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又重新以惊人的速度跑了起来。 「哇哇哇哇哇哇!小田桐君,快抓住它!」 「为什么是我抓?明明是你搞出来的东西……」 我一边抱怨着,一边追着「神」跑。它迅速地溜进大门下方用来塞报纸进来的缝隙,利用自己平坦的身形从底下钻了过去。当我正想大叫「它跑了!」时…… 「你好!小田桐先生,我来找你们罗,请开门……咦?这是什么东西啊?」 门外正好响起打招呼的声音。 * * * 想要投奔自由而潜入门缝的「神」被拥有过人反射神经的雄介逮个正着,装入打了结的塑胶袋中,在里头奋力挣扎。尽管不断地尝试,它却没有力气冲破袋子跑出来,我和茧墨冷淡地看着它……这只东西真是可笑至极,为什么幸仁写的「神」会变成这种鬼东西? 「真让人傻眼……这个东西算是毫无变化,只不过是幸仁想像出『神』的感觉而创造出来的『某种东西』。由于他没办法想像出『神』该有的样子,只能想出『类似神的东西』,再加上能力又不太够,所以就变出了这个……嗯……这到底是什么啊?缺乏实力,想像力也不足,结果创造出诡谲奇妙的生物。」 雄介站在茧墨前面,用免洗筷戳着袋子里的「神」来玩,他的背上背着一根全新的球棒。幸仁的脸更红了,抱着大腿蹲在地上,丧气的背影仿佛说着「如果地上有洞,我想钻进去」。 「你喔……别怪我多嘴,是不是该来个加强修练呢?」 茧墨无奈地对着幸仁说。幸仁听了,颤抖地回答: 「我……从以前就讨厌修练……只喜欢写青蛙……虽然也喜欢在街头画画,可是……不曾画出其他的东西……」 「说到这个……为什么你会离家出走,还到处在围墙上乱画呢?」 我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可是这个问题让幸仁抖了一下肩膀,吓一跳似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雪。他先是咬了咬嘴唇,又开口说: 「我……我从以前就……不太会说话……因为很怕开口跟人说话……所以……能够……被派去服侍族长……我感到……很荣幸……也很开心……可是……」 幸仁呼吸急促地说着。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他看了白雪一眼,又短短地说了一句: 「可是……实在太可怕了……」 同时,白雪微微地垂下了头。幸仁仿佛回想起往事而闭上眼睛,虽然想再度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接着,他猛力甩甩头,低低地说: 「…………所以我才离家出走的。」 就这样,幸仁只说到这里,我有预感这两个人不会再说些什么。茧墨嘴角微扬,露出讽刺般的笑容,翘着脚,以靠在腿上的手肘撑着下巴叹气。 「你们还是不肯说吗?不说也无妨,我只想确认一点。记得小时候——差不多是我继承了『茧墨阿座化』名号之后没多久的事,我记得被割去舌头的另有其人吧?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爱说话呢!」 白雪缓缓地瞪大双眼。总是面无表情的她似乎动摇了,用力咬着嘴唇、低下头,但是茧墨不打算放过她。她露出一种猫抓到猎物时的嗜血笑容,继续追问: 「为什么你哥哥要背叛水无濑家呢?」 白雪立刻像只备战的野兽般进入警戒状态,但是那样的紧张态度只维持了一会儿。没多久,白雪又恢复了平日冷静的模样,面无表情的她眼神里藏着一丝哀伤 ,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在表示—— 我什么都不想说。 短暂的沉默过后,茧墨转头看着我,像是完全忘记要继续追问白雪似地对着我说: 「对了,小田桐君,哪才的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才打来的?」 「啊,是啊,是七海打来的,小茧也见过她吧?她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喔?七海君打来的啊?什么样奇怪的事呢?」 虽然我有点介意垂头丧气的白雪,不过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七海告诉我的内容转述给茧墨。我家那边可能发生了和其他尸体一样的怪事,七海搞不好有危险,希望茧墨能跟我去一趟。说完,茧墨懒洋洋地点头: 「大概不需要我出动,光是这么点小事还要出门,好麻烦呀……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我也不希望你离开我身边,所以应该要去看一下。可是……」 实在不想为了看狗狗的尸体而出门呢。 说完,茧墨又趴回沙发上,这件怪事大概无法引起她的兴趣,不想专程跑一趟。看见她烦恼的样子,我放弃约她一起过去,既然七海找我帮忙,我就自己去确认看看吧。 「我可以一个人去,确认过状况就立刻回来,如果真的有问题再请你帮忙。毕竟七海也请我不要带你一起去。」 「你说什么?七海君特地交代你不要找我去?」 茧墨倏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还以为她因此而生气了,没想到我完全猜错,她的眼睛正闪闪发光着。 「那么我一定要去一趟,七海君这个人也满有趣的呢。」 还来不及问她为什么改变主意,茧墨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正把塑胶袋像云霄飞车那样甩来甩去的雄介转头看着我们。 「咦?你们要去哪里?七海又是哪位啊?」 「七海君是小田桐君的房东的孙女,是一个暗恋小田桐君的有趣女孩唷!」 「喔?小田桐先生的女人缘一向烂到不行,这次又被什么样的女人缠上了?」 「什么叫『女人缘烂到不行』?话先说在前头,你这次不准跟过来。」 「别这样——人的行动是不可以轻易阻挡的。其实我正好想去买点东西,巧的是方向刚好跟你家一样。」 雄介故意这么说着,并停下了转塑胶袋的动作……看样子,他是跟定我们了……懒得理他。看到茧墨将红色纸伞放上肩膀,白雪总算抬起头。当她正想站起来时,茧墨头也不回地说: 「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吧!我知道——你没有义务跟我说发生过什么事,可是你随便地让我卷入你家的纷争当中,又为了家族面子不肯透露任何消息,这种态度让我很不爽。」 白雪倏地停下脚步。茧墨看着前面,继续说着: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我对把人摆放在家里当装饰品一点兴趣也没有。」 说完,茧墨迈开脚步走了出去,反手拉上大门,露骨的讽刺让我傻眼。白雪不发一语地低垂着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打算用扇子说话,只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挺直的背影很严肃,眼神却非常哀伤。 我走到她面前,对着低头不语的她说: 「当我们出门时,如果小茧遇上什么意外,就是我和她的责任。」 「……?」 白雪颇感意外地抬起头,以漆黑清澈的眼睛望着我,疑惑地歪着头。 「我出发了。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放松一点,好吗?」 没错,本来就是这样,我们发生什么意外原本就和白雪无关。 她不必因此有压力,更不需要太在意。 「!」 白雪微张双眼,拿起扇子,却不知该如何下笔。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放下笔,改以点头表示。我跟着点头回应之后,转身追上茧墨。 * * * 离开事务所后,我们走下坡道,往车站方向前进。快到购物中心前的路口就是车站入口。搭上西行的电车经过四十分钟,我们穿越市中心,来到了终点站。在车站转搭公车后约三十分钟,我们在某个人烟稀少的站牌下车。这里位于奈午市西边郊区,是个充满猫与老人的住宅区,再走过去一点便会到达我所居住的公寓。这栋公寓租金便宜但超不方便,不过环境清幽,倒不失为一个好住处。尽管时光仿佛停在这条街道上,但是只要走到大马路,骑脚踏车能到达的距离内有超市与便利商店,连银行都有,最棒的是「离事务所很远」这点,这样茧墨就不会常常跑来打扰我。 雄介愣愣地看着写在公寓围墙上的名字。 「公寓·七濑」 「好土……又破烂……」 「这种评语请放在心里面,不可以说出来,绝对不行!」 我敲了一下雄介的头,他发出闷哼。茧墨潇洒地走到一楼房东的家,背后的黑色蝴蝶结摇曳着……华丽的黑色洋装出现在这间公寓,简直是我的恶梦!她伸手按了电铃,屋子里传来开朗的声音。 「马上来,请稍等一下!」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也许是已经等我等了很久,只见娇小的人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让你久等了,小田桐先生……咦?」 七海从屋子里跑出来。雄介居高临下地看着娇小的七海,啧啧称奇: 「哇,小田桐先生,你竟然染指这么嫩的小女孩?」 「不要把人讲得好像犯了罪一样,小心我揍你。」 七海歪着头看向茧墨和雄介,丰盈的发丝绑成两根马尾,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垂放的长发。现在就读小学五年级的她穿着围裙,正擦着手……看来她今天又到厨房帮忙了。浅咖啡色头发下的大眼睛正瞪着茧墨,总是笑容满面的她此刻的表情却十分凝重。茧墨毫不在意七海的态度,脸上堆满笑容,愉悦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好久不见了呢,七海君。」 「好久不见,茧墨小姐,我又没找你来,你竟然自己跑来了……对了,我想问你,这么可笑的穿衣风格,你打算维持到几岁?」 「哇!这个黑心小女孩怎么这么说话?」 雄介夸张地大叫。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茧墨的打扮的确可笑,小学生遇到讨厌的人不就是这种样子吗?七海平常是个很有礼貌的好孩子,不知为何每次遇到茧墨就变成这样。 「小田桐先生,这个看起来缺乏生活自理能力的人又是哪位?」 「啊,他是嵯峨雄介,不太熟的朋友,个性凶恶,请不要太靠近他喔。」 「喂!她那样形容我,你居然不替我说话!还有,为什么要对这小鬼用敬语啊?」 雄介不停地罗嗦着。为了遏止他的吵闹,我用手绕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用七海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地说: 「因为她是房东的孙女。」 「没想到小田桐先生在面对恶势力时竟然选择乖乖顺从。」 雄介的语气充满失望,但我不在乎他怎么想。转头一看,只见茧墨和七海面带微笑地对峙着。七海的笑容和平常没两样,但茧墨脸上的是一种对七海的反应颇感兴趣的微笑。 「没想到你还是一样很厚脸皮,恭喜啊!我听小田桐先生说,你还是天天吃巧克力维生,真的吗?将来牙齿会全部蛀光光,得装整口假牙,好惨喔……茧墨小姐又不爱运动,身材很快会变形,真可怜。」 「一点都没变,七海君真是了不起!年纪这么小却能毫不掩饰地表达对他人的厌恶,看了让人好开心。」 茧墨吃吃地笑着。七海一脸不高兴地将双手交叉于胸前,胸口上的黑猫装饰跟着扭曲了。我询问气鼓鼓的她: 「对了,狗的尸体 现在怎么样了?我等一下再找你拿那个包裹。」 「喂,你看到她刚才的态度,竟然一句话也不说?至少要纠正她一下吧?」 ——我讨厌对茧墨小姐那么没礼貌的小鬼! 雄介又开始罗嗦了,但是我跟七海都没理他。七海看着我,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大眼睛里盈满泪水。 「我已经将狗狗埋好了,可是狗屋里还是有怪声音传出来,甚至不停地摇晃,好可怕喔……小田桐先生!」 七海突然落泪并冲过来抱着我,并在用力地抱紧之后窝在我怀里。 「请你再帮我一次,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我轻拍着七海的背,试图安抚发着抖的她。她被吓到了,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比一般人还要怕这些灵异事件。我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 「不要怕,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抬起头来吧。」 「真的吗?小田桐先生不愧是七海未来的老公。」 「哇!这小女生还真大胆啊……你到底看上小田桐先生哪一点?」 七海对我就像是小学生喜欢学校老师那样的感情。不过雄介似乎对她颇有意见,总是一一针对七海的话说一些没礼貌的评语。七海猛然转头,笑容灿烂地回雄介一句: 「七海的梦想就是嫁一个『温柔的老公』,然后当家庭主妇。」 「小田桐先生,你要被人寄生了啦!你对这小鬼太好,让她想要一辈子寄生在你身上。」 「雄介君,何必这么激动呢,这是小田桐君的人生,不需要我们替他操心啊。」 总觉得茧墨好像为了让雄介冷静而说了很奇怪的话。当我正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时,七海拉了拉我的袖子。 「你的包裹在那里。」 七海指着门口的位置,门口放着两个纸箱。 「就是这个。」 我皱着眉头,打开这个不知道是谁寄来的东西。 里头装着全新的灭火器。 「他们是故意寄这个来整你的吧?」 「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想把灭火器放在家里,又不好意思随意丢弃客人的东西,所以那些笨蛋就遵照族长指示,把东西寄给小田桐君。水无濑家的人应该想不到他们的好意竟然造成小田桐君的腰痛。」 我和雄介一起把这两箱灭火器搬到我位于公寓三楼的家里。看到这一房一厅的小房子,雄介不禁感叹起来,接着没问过我就擅自打开冰箱,结果被我赶了出去。当搬完这两箱东西的我们回到一楼时,我的腰再度响起痛苦的惨叫声。站在一旁的茧墨一如往常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转动着肩上的纸伞。 「辛苦了,小田桐先生。」 七海笑嘻嘻地端来一杯冰凉的麦茶。一口气喝完之后,我在七海的带领下前往庭院。 「这位缺乏生活自理能力的先生,请喝水。」 「呜!这不是自来水吗?」 雄介在背后哇哇大叫,我决定视而不见。 茧墨因为觉得有趣而哈哈大笑着。 * * * 这处号称是庭院的地方,其实只是公寓旁一块很小的空地而已,小到不知道能不能停一台车进来,日照也不够好,本来是当做停车场使用,不过七海的父母过世之后,因为没有人开车而开始荒废。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放着一座狗屋,暗红色的屋顶下空无一物,旁边的空间似乎被拿来当成仓库使用,堆了许多杂物,任由它们荒废。 我探头看着狗屋里面,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咦?」 好像有只狗正对着我露出獠牙,我赶紧站直起来。狗屋周遭并没有任何变化,里面也没有任何生物,我却听到里头传出奇怪的说话声。我再次小心翼翼地看进狗屋,只见里面一片黑暗,像是被墨汁涂满一样看不清楚。照理说狗屋的屋顶应该有很多缝隙可以透光,里头却不知为何还是这么阴暗。 我强烈地感觉到里面有某种「生物」存在。 狗屋里的确有「某个东西」。 「里面好像有野兽的气息,连我也不想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雄介呢喃着。他一说完,我便闻到了很浓的野兽臭味,味道让我联想到动物园里那些关着猛兽的栅栏——在没有月光的晚上站在猛兽的笼子外,就能闻到类似的味道。即使知道里头关着某种野兽,我却完全看不见它的踪影。 我看向茧墨。只见她正蹲在狗屋前,丝毫不介意脚上的泥土会弄脏裙子,她歪着头,专注地观察着狗屋,红色纸伞的影子正好落在她脸上。 「不对,这次的怪事和金鱼无关。」 她喃喃地说着。听到她这么说,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茧墨认为这次的怪事和金鱼没有关系,可是这个狗屋的确不太正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歪着头,继续说下去: 「这里盘据着某种可怕的意念,但是那股意念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意念?」 是什么东西的意念呢?会不会是类似怨灵那样的东西?茧墨抬起头说: 「小田桐君听过荻原朔太郎的『不死的章鱼』吗?」 「什么?『不死的章鱼』?」 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里……灵异现象怎么会和一首诗扯上关系呢?而且还是听都没听过的诗。我忍不住跟着念了一遍,茧墨压低声音,继续说下去: 「某个水族馆的水槽里养着一只饿了好久好久的章鱼,在昏暗的玻璃水槽上方的光线照射下,这只章鱼在地下室水槽中的岩石暗处哀伤地漂荡着。」 人们似乎遗忘了这个水槽的存在,还以为章鱼早就死掉了。 可是章鱼并没有死去,依然住在岩石里。在这不幸地被遗忘了的水槽中,醒着时的它必须忍受永无止境的饥饿。水槽里已经没有饲料与任何食物,于是它开始吃起自己的脚。最后连脚也吃光时,它蜷曲起身子,吃起内脏。 某一天的早上,当守卫来到地下室巡逻时,水槽里已经空无一物,岩石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生物的踪迹。实际上,这只章鱼已经完全消失。 然而章鱼没有死,即使肉体己然消失,它还是永远存在于水槽之中,永永远远活在那个老旧、空荡荡、被人遗忘的水槽中。就算经过了好几个世纪,这个极度缺乏物资、心存不满且无法被看见的动物依然会继续存活下去。 「我省略了一些部分,不过这就是萩原朔太郎的『不死的章鱼』。我猜狗屋里头所发生的怪事跟这首诗有点类似,『极度缺乏物资、心存不满且无法被看见的动物继续存活下去』。这只狗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照顾?」 茧墨忽然问七海。七海将双手在背后交握,面带微笑地回答: 「很好的照顾呀。」 她简单明了的回答让茧墨皱起眉头。茧墨随即又弯起嘴角说: 「原来如此……请问你们是为什么开始养狗呢?七海君应该不是那种会吵着要养狗的个性吧?」 「你猜错了,我一直很想养红色贵宾狗呢!我们会养这只狗是因为阿姨临时搬家,把这只狗丢给我们养,因为阿姨没有办法继续养,所以才换我照顾嘛。」 七海是个很爱帮忙的孩子,想必也为了照顾这只狗付出不少心力。她常常拿一些炖菜或点心饼干给我吃。茧墨转动着纸伞,歪着头说: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你吧……能不能让我看看狗的尸体?」 眼见为凭——不知为何,茧墨的态度让我觉得她是这么想的。 茧墨露出像猫儿似的笑容,七海也笑着回答: 「尸体已经被 我掩埋,没办法看到……啊,我有照片!因为继续让尸体暴露在外很可怜,所以想早一点掩埋起来,不过毕竟是死于离奇的原因,所以我有拍照存证喔。」 等一等,我去拿照片。 说完,七海回到公寓,拿来一张照片。我看着七海难过地递来的照片,被抽干鲜血的狗尸像是风干的木乃伊,全身干瘪萎缩。照片里的狗尸让我觉得很诡异,体积缩水的尸体肌肉出奇地少,而且脚上还有很多被咬伤的痕迹。 暴露出来的肌肉仿佛被牙齿咬开、舔干所有血液一般。 舔到上头的毛都掉光,露出里面的骨头。 「七海,这……这只狗的脚伤是怎么造成的?就算是血液被抽干,它也太瘦了吧?」 「小田桐先生,这是因为……这只狗狗生病了,是内脏方面的疾病,所以没办法吃饭,只好咬自己的脚。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带它去看医生的……」 七海低着头,难过地说着,并擦了擦泛泪的大眼睛。雄介一脸厌恶地插嘴问道: 「是什么病?」 「我是小孩,怎么可能知道?」 七海微笑着回答,同时抓着裙脚屈膝行礼。这时我想起一件事—— 「还有……七海,我好像从来没听过它叫?」 「那是因为我替它装了口罩啊!一直装到它不会乱叫为止,所以你才没听过它的叫声。它是只很乖又很安静的狗狗喔。」 七海的笑容就像小天使一样。不知为何,茧墨和雄介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那个女孩叫白雪?就是那位族长……还好她没一起来。」 「你说得没错,要是让族长和七海见面,肯定大事不妙。两人个性相差太多,一定会发生怪兽大战。」 悄悄地说完后,两人重新看着狗屋。狗屋的气氛还是很诡异,不过一直没办法看清内部,黑漆漆的狗屋就像是被浑身长满黑毛的生物塞满一样,看也看不清。 极度缺乏物资,心存不满且无法被看见的动物。 「我想确认一下里头的东西有多危险,才能判断我们是否能够处理。究竟只是单纯的怪异现象,还是……」 这个被黑暗占据的狗屋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被充满怨恨的灵魂占据之后,它会有什么变化呢? 「这种饿死的生物会变得饥不择食,什么都吃,搞不好它所拥有的不满情绪和饥饿的痛苦会具体化,即使不具备狗的身体,也有牙齿或嘴巴……很恐怖的。」 没有人想把手伸进狗屋检查。强烈的野兽臭味冲向鼻尖,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没人愿意进一步行动。最后,雄介将拿在手上的东西晃了晃: 「看来得请这个东西出场了。」 那只「神」正在超市的塑胶袋里快速地踢着腿,我吓了一跳,原来雄介一直把这包东西绑在球棒后面啊?我有点慌乱,不知道七海看到这个超级诡异的东西会有什么反应……她这么胆小,要是被吓到了,我该怎么解释这个东西的来源才好? 不过,七海的反应并不如我所预料的那般害怕。她灿烂地微笑着: 「好像是很廉价的玩具,原来这位缺乏生活自理能力的大哥喜欢这种东西啊?」 那只扭来扭去的「神」怎么看都是拥有自主意识的东西,但是七海视若无睹。我对此感到稍稍放心,雄介却很厌恶地叨念: 「这个东西哪里像玩具?你对它一点都不好奇吗?」 「七海对不好玩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七海迅速地回答。雄介还想说些什么,却又随即放弃,嘴上还不停念着「讨厌,知道了啦」。他打开塑胶袋,「神」像是恶作剧玩具般地瞬间弹跳出来,企图逃跑,不过马上就被雄介抓住。 「你没兴趣也没关系,可以借我一根绳子吗?」 七海从公寓拿来绳子之后,雄介将「神」牢牢地绑住,接着握紧绳子另一端,像牵着自己的宠物狗一样。「神」依然没有放弃逃跑计划,可惜它被绳子绑住,无法逃脱。这只「神」似乎没有智慧,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依旧不停地跑着。「神」脚下的土被踢出一个凹洞,在旁边堆成一座小山。看着这只变成自动挖土机的「神」,我忍不住呢喃: 「越看越觉得它是个很奇妙的生物。」 「哈、哈哈!小田桐君,你要知道,这个东西可不是我弄出来的喔!哈哈哈!」 茧墨干笑着,从紧绷的声音可以听出她有点怕这个奇妙的失误……感觉好像发现了茧墨的弱点。 雄介拉起这只「神」。「神」在半空中依然不停地踢着,我很想问问雄介究竟要带它去哪里。调整角度之后,雄介将「神」放在地上,把手一松,「神」便全力往前冲,就这么在绳子的牵引下冲出去。 一路冲向狗屋。 「神」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由于黑暗的空间一片寂静,我还以为没有什么反应。没想到…… 咕噜…………噜噜噜…………呜咕咕啊啊啊啊。 狗屋内传来野兽的叫声,悲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人类所发出来的。同时,狗屋开始摇晃,从一开始的稍微摇晃变得越来越剧烈,好像有只巨大的野兽在里头发疯了一样,从内部发出碰碰的声响,不停摇晃。下一秒,有个东西从里头飞了出来——半边身体被切碎的「神」飞了出来,又被某个从狗屋里伸出来的「东西」抓住。 那个「东西」是沾满鲜血且干瘪的野兽之手。 「神」被手拉进狗屋,接着传出一阵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狗狗生病了吗?妈妈?』『不是的,孩子,它只是饿坏了。』」 茧墨小声地说着,并摇了摇头。狗屋的震动渐渐平息,又回到之前平静的状态,里头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那片黑暗再次凝固,我们很有默契地不发一语……狗屋里的确有「妖怪」存在。茧墨用眼角瞄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们一眼,接着说: 「七海君……你们平常会使用这个庭院吗?」 「不会。」 七海摇头回答。听了她的回答,茧墨立刻接着问: 「那间狗屋还要用吗?」 「不要了。」 七海紧接着回答。接着,茧墨陷入沉思,闭上眼睛,转动着红色纸伞。这个「妖怪」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要如何才能消除狗儿的不满?我屏息以待,茧墨点了点头: 「听好了,小田桐君。」 「是,小茧。」 「跟七海君借钉子跟木板。」 茧墨「啪」的一声收起纸伞,拿着它往前一指。我有点困惑,不知道借这两样东西要做什么,但还是根据茧墨的指示,从一堆杂物当中找出了木板和生锈的木工工具组。问过七海之后,我和雄介准备就绪。茧墨用力点头,将双手交叉于胸前,精神抖擞地说: 「好了,拿着那些工具去把狗屋钉起来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雄介立刻说了声「遵命!」拿起木板开始钉了起来。我站在原地,背后传来咚咚咚咚钉木头的声音,茧墨满意地看着雄介的动作。我问她: 「小茧……」 「怎么了,小田桐君?」 「你打算用物理方式把狗屋封印起来吗?」 我半闭着眼睛问。茧墨交叉着双手,露出满脸笑容,不发一语。 接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猜对了!」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忍不住朝着洋洋得意的茧墨大吼,但是她露出猫儿似的笑容,拿起纸伞指着我,改以认真的口吻说: 「对小孩太亲切、超好骗又没用的小田桐君 ,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容易忘记很重要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因为被人诈欺而哭泣喔!我想反问你,这么做会有什么问题呢?」 咦?她刚才说了什么,让我很难忽略的一番发言。不过,因为被她用纸伞指着催我给答案,我不由得复诵了一遍她的问题: 「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生物』绝对不会离开狗屋,所以除非有人不小心把手伸进去,否则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在动物园里,没有人会接近那些被栅栏围起来的动物吧?因为一看就知道过于靠近会有危险,如果硬要闯进去被动物当成饲料吃掉,也是对方自己的责任。我采取的方式就跟动物园一样喔!只要对狗屋进行小小的改造工程,『就不会有人闯进去』。」 雄介在我背后迅速地敲打着钉子,组合了好几块木板,封住狗屋的入口。茧墨看着雄介的动作,轻哼一声: 「『生物』因『饥饿』而产生的怨念很难轻易消除。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找到能够搞定这类怨念的朋友来,可是要满足生前就有的『饥饿』怨念并非我的能力范围所及,也不适合由我这种生物来做,所以这么处理是最好的。」 ——封好狗屋之后,也可以写张「有危险,请勿靠近」的纸条贴上去。 咚咚咚!雄介规律地敲打着。我发现他的手上抓着一个让他不太好工作的东西——从狗屋里延伸出来的绳子。他一点一点慢慢地将绳子从里头拉出来。 「————一如『碰不到的东西等于没有,看不见的东西也等于没有』,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小田桐君?」 绳子最前端系着「神」的残余部分。只见被咬到面目全非的「神」震动了一会儿之后,化成一团墨汁,从绳子上滑下。 一滩黑色的水「啪」地喷洒在地面。 「————『碰不到的神就不会作祟』。」 说完,茧墨下了结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事件iv 不只我一个人想要「毁神」。 我们的祖先之中,也有很多人试图写出「神」。 可是他们全都失败了……这些什么夜班不到的家伙中,甚至有人被自己所写出来的「某个东西」给吃掉。这些人的共通点就是全都不得善终,他们大肆宣扬要「毁神」,之后却因为自己愚蠢的行为,被族人给定下罪名。在他们失败的那一瞬间,曾经信誓旦旦要达成的丰功伟业自然也成了众人指责的对象,这就是试图接触「神」的人最后的悲惨下场。从很久很久以前,这样不成文的规定便深深地刹在人们心上。 「人」绝对不能把「神」当做目标。 这是禁忌,即使只是当成目标也是极大的罪过。 「神」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位于人类所无法到达的境界。 遥不可及,崇高的「神」。 我很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接回■■■。很久以前,在神的世界里,伊邪那岐曾经远赴黄泉国度,接回伊邪那美,「神」有能力办到,对一个可怜的渺小人类来说却无法完成那样的任务。如果可以,我愿意倾其所有迎回我的■■■,不管她的姿态有多苍老,外型变化有多剧烈,我还是要将■■■带回来。 可惜,我很清楚,我的愿望毫无意义。 不管我怎么乞求都毫无意义。不管怎么祈祷也没用。 「神」不会救赎「人类」,更不可能实现渺小人类的愿望。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遵守人们定下的禁忌? 创造「神」有什么不对?想写出「神」又有什么不对?我不断地祈祷并许下愿望,然而经过无数个祈祷的日子,我总算明白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所谓的信仰根本没有意义,不让「人类」看见的「神」等于从来没有存在过。 「神」既然不存在,就由我来创造一个吧。 为了创造「神」,我需要那个被称为「神」的女孩的血。我也是优秀的超能力者,可惜我们的超能力被人类的身体所困,无法发挥全力,所以需要那个被人们当成「神」来崇拜的女孩的血。我不惜牺牲一切取得她的血,为了崇高的目标、为了收集足够的血,我会尽全力地和她对抗。这也是礼貌,我对她的尊敬便是杀了她,就算我已经是个非人的畜生,只有这点礼貌必须遵守。 也许……■■■不会原谅我这么做吧? 但我还是要做。为什么呢?因为我—— ————来吧,来毁灭神吧! * * *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一种像雷声的凄厉叫声。 我立刻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是我听错了吗?只见整个房间笼罩在寂静当中。我在睡不太习惯的沙发上坐起身,空气中残留的巧克力香气扑鼻而来。我轻轻地咳了几声,再次看着周围。 现在几点了?为了保护茧墨,我已经在事务所睡了好几个晚上。不过,无论睡多久,我还是不习惯这里。我的耳边听到茧墨细微的呼吸声,看向对面那张沙发,只见茧墨躺在上面,双手在胸前交握,紧闭双眼。她穿着睡袍的睡姿看起来像是中古世纪的公主,头上却戴着附有毛线球的帽子。 今天的毛线球好像装上了某种机关,是一只会自动上下摇晃的鱼。 看着那变形的红色金鱼,我叹了口气。 离开沙发,我往厨房走过去,想喝点水,却发现厨房的小灯还亮着……我记得我睡觉前有关上啊?是不是茧墨又打开了?结果我突然感觉到昏暗的厨房里有个人站着,隐约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那里,还以为是幽灵而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白雪,白色和服的轮廓与黑暗融合为一体。她呆呆地站着,衣服有些紊乱,好像是匆忙地起床,恍惚间仓促穿上的。 她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水龙头。 是来喝水的吗?不过她的视线十分旁徨。 像是前来找东西,却一直找不到而感到迷惘。 「怎么了?」 『……』 听到我的声音,她缓缓地转过头来,以漆黑的眼眸望着我,张开口想说些什么,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拿起毛笔,静静地打开扇子,在上头写字。昏暗之中,我努力想看清她写出来的文字。 『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是恶梦吗?」 我的问题让她有些困惑,哀伤似地眯起黑色的眼睛,眼眶像是快哭出来似地闪烁着湿润的光泽。黑暗中的白雪看起来比平常还符合她原本的年纪。她紧握着手,摇摇头。 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容。 ——她笑了? 『是关于以前的梦。小时候的我过着轻松而天真的生活,我梦见小时候的样子,还没有身为族长的压力,也不知道荣誉之类的沉重存在,只想把事情都推给旁边的人做,自己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只想开心地活下去。说来可笑,小时候的我竟然是那么蠢笨的孩子。』 白雪一边修改文字,一边叙述着。听着扇子「啪啪」地开阖的声音,我继续追看无声的文字,同时注视着她。 她的眼神仿佛尚未自梦境中醒来一般。 好像人已经醒了,却不想接受暴露在眼前的现实。 『我好像是因为听见哥哥的声音才醒过来的……总觉得听见了类似惨叫声的声音,明明不可能听见的。』 我想起刚才听见的「声音」,全身被那道宛若打雷般的叫声给贯穿了一般。到底是谁发出来的声音?难道是白雪感应到的「声音」传到我这里来吗? 我肚子里面的鬼会吃掉其他人的感情或者记忆。 鬼忍不住吃掉了她对哥哥的声音所产生的强烈感应…… 她的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问她,却又想起茧墨说过的话。 ——为什么你哥哥要背叛水无濑家呢? 『应该只是幻听吧。』 白雪自言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她「啪」的一声阖起扇子,接着拿起杯子装了点水,慢慢地啜饮着。分几次喝完微温的生水,她将剩下的水倒在水槽,看着流进排水沟的水,摇了摇头。 接着,她发出深深的叹息,随后转身离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再度恢复冷静。经过我身边时,扇子又打开了。 『请忘掉我刚刚说的话。』 扇子再度关上,卷起的微风打在我耳边,她就这么离开了厨房。我忍不住叫住她: 「白雪小姐。」 本来以为白雪不会理我,没想到她当场停下并转过头来,严肃而不可侵犯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请求的光芒。 希望你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她的眼神仿佛这么哀求着。 我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原本想问她「水无濑家的背叛者是不是你哥哥?」还有「你哥哥为何要那么做?」等等……我有无数个问题想获得答案,却不得不将它们全数吞了下去。 我不能那么草率地触碰他人的伤口。 「晚安……希望你能做个好梦。」 我只说了这些。白雪微微张大眼睛,接着缓缓低下头鞠躬。再次抬起头时,她的脸上挂着像是要哭出来的苦笑,不一会儿又恢复成平常严肃的神情,走回房间。 白色的身影消失,隐约能听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想着方才听见的惨叫声。 那种能穿透人的身体、野兽般的叫声。 像是要宣告某种时刻的到来。 * * * 「早安,小田桐君。」 「早安,小茧,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喔。」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睡到现在才起床的茧墨道了声早安,一袭惯例黑衣打扮的她脚步似乎有些不稳,可能还没睡饱。她不停地揉着眼睛,坐进沙发,穿着华丽服饰的娇小背影蜷曲成一团。 「你怎么了,看起来还很困的样子?」 「没什么……只不过是凌晨三点接了通电话,对方甚至打到我的手机,你可能因为睡很熟而没听见。我跟他讲了很久,有点睡眠不足。真是的……希望他下次不要挑这种会干扰人睡眠的时间打给我!不过他提供的情报倒是满有趣的。」 说完,茧墨拿起充当早餐的热可可,一口一口地喝着,同时猛眨了几次眼睛,伸展着穿着长袜的双腿。我没在这杯热可可里头加入平常会加进去的砂糖,不过她喝了似乎没什么感觉。我没察觉昨晚有人打电话来,那通电话打来的时间可能比我和白雪说话的时间还要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在半夜打来吵人呢?在我的印象中,没什么人会打茧墨的手机。 到底是谁为了什么事情打来? 「小茧,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怪事?」 「小田桐君,好久没出门了,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喀」地放下马克杯,茧墨抬头看着我……她终于清醒了,眼底闪烁着常见的那种猫咪般的光芒,大大的眼睛若有深意地眨了眨。此时,白雪打开了客厅的门,今天早上的她穿了我替她买的那套洋装。她看到茧墨也在,身体瞬间僵硬起来,神色紧张地观察着茧墨。茧墨刻意不看她,一脸无聊地吃着四方形的生巧克力。 「要出去吗?小茧,按现在这种状况,最好待在家里比较安全吧?」 我一问完,小茧斜斜瞪了我一眼。 她伸出食指,静静地放在脸前面。 嘘……那个动作是要叫我保密?她的眼神与动作让我很快明白她的用意。 那通半夜打来的电话可能与水无濑家有关。 舔去沾在手指上的可可粉之后,茧墨迅速地跳下沙发,踩着轻快的脚步穿过客厅,拿起纸伞并灵活地靠上肩膀,发饰上的蕾丝随着发丝一起摇曳着。 她回过头来对着我笑。 「走吧!小田桐君,去外面吃午餐,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 偶尔会想去你常去的那种便宜餐厅吃点小东西。 无视于白雪的视线,茧墨迳自走了出去,黑色与红色交织而成的背影十分果决。我以眼神向白雪打了招呼,接着跟在茧墨后面走出事务所……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里?只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就是……这顿午餐肯定是我请客。 * * * 欢迎光临!您好! 请问要内用吗? 「一杯巧克力奶昔,然后随便配个套餐给我。」 「不好意思,请给她一份大麦克套餐。」 我擅自替茧墨点了餐,女性店员满脸问号,不安地回应说「好的」。结完帐之后,我拿起托盘,回头只见茧墨已经先走上二楼。整洁的速食店以白色为装渍基调,明亮干净,上面传来儿童开心的笑声。由于正值午餐时间的缘故,二楼几乎满座,充满学生、亲子档,还有上班族等等,各种阶层的客人齐聚一堂,还可以看到一群带着孩子聚餐的母亲在角落快乐地笑着。茧墨的视线来回巡视,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最后在窗边的位置找到目标。她不理会周围人们好奇的目光,站在那里和某个人说话。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压下内心的不安走了过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伸手朝我打招呼。 「你好!好巧喔,小田桐先生。」 我一瞬间差点怀疑嵯峨雄介有预知能力。 放下托盘后,我将奶昔递给茧墨。她说了声「谢谢」,随即将吸管插进杯子吸了一口,脸上出现复杂的表情。 「嗯……这……是巧克力口味吗?」 「小茧,你特地跑到市中心来就是为了吃速食?」 「啊?我只是觉得偶尔也该替你的荷包着想一下,吃点便宜的东西。之前问雄介君的时候,我就很在意这里,其实我到目前为止都没吃过速食喔!托你的福,我不但吃到速食,也见到了雄介君。」 「别这样说,能和两位见面,我也感到很开心呢!啊,小田桐先生,能不能吃一根你的薯条?」 「不!你不能吃!」 我拍掉雄介的手并发出叹息。走出茧墨家的我们搭了六站电车,在市中心下车之后,茧墨很有自信地往前走着,没有走到众多餐厅聚集的地下美食街,反而走到车站旁边的广场。我还以为她已经找到想去的餐厅,没想到竟然是速食店……她堂堂正正地走进这家两层楼的远食店,然后没有问我要吃什么就迳自点餐。歌德萝莉风洋装加上纸伞十分引人注目,但她依旧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再度喝了一口奶昔后,茧墨不甚满意地皱起眉头。 旁边的雄介拿起夹了两片肉的大汉堡大快朵颐,这个汉堡应该是店里贴着的海报介绍的新产品。我的视线从大口嚼着汉堡的雄介身上移开,拿起自己的汉堡。 啵!茧墨移开嘴上含着的吸管,喝光的奶昔空杯倒在桌上。尽管我还没吃完,茧墨却开始表示: 「水无濑家换了一批随从唷!应该和前阵子因背叛者的攻击而伤亡惨重脱不了关系。因为水无濑家与茧墨家处于竞争立场的缘故,我完全没收到消息,不过知道我也卷入这次的事件之后,昨天深夜,本家的人打了通电话给我,还特地打到我的手机……故意挑水无濑家的两个人沉睡、你也回去的时间点。」 其实我昨晚没回去,而且就算我真的回去了,茧墨还是会把本家打电话来的事情告诉我。 茧墨呵呵地笑了。她拔出奶昔杯上的吸管转来转去,接着说: 「本家拿到有关水无濑家过去的情报,害我听了好几个钟头,都是些重复的内容……那些人还真是不懂简短报告的重要性。和我讲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太过慎重还是什么的,时间总是非常冗长。啊,我讨厌这样,不是都说『时间就是金钱』吗?居然这样浪费时间。」 茧墨像只猫咪似地伸了伸懒腰。说是这样说,她自己不也是迟迟不切入正题?我往旁边瞄了一眼,只见吃完汉堡的雄介竟然吃起我的薯条,盒子里只剩下一半不到的薯条……等一下干脆好好地扁他一顿算了!下定决心之后,我将视线移回茧墨身上。 鲜红的嘴唇刻画出一抹微笑。 她用一种说故事的口吻说: 「这是六年前的事了,水无濑家选出的下任族长杀了所有水无濑家的随从。」 白色的墙壁染上整片鲜红,有个男人穿着被鲜血喷湿的和服,单手拿着毛笔,伫立在墙壁前,身边有只灰色的老虎。老虎咬死了两个人,其他随从则被吸干了血而死。 好几只红色的金鱼漂浮在半空中。 「听说是临时发生的惨案。就在当上族长的几天前,他竟然将长久以来随侍在身边的随从全部杀死,之后便被族长逐出家门——甚至引发出了上次的攻击事件。」 简单叙述起来就只是这样而已。 啊!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目击者证言。 「当时对方的表情有如流着泪的般若面具一样。」(注3:般若面具为能剧所使用的面具之一,头上有角,脸上有张血盆大口,表情狰狞可怕。) 说完,茧墨将手撑在下巴。空荡荡的薯条盒子翻倒在托盘上。我忍不住想像起茧墨说的那段话所形容出的场景——被鲜血染红的房间,一名壮硕的男子静静地伫立着。在我的想像里,男子戴着一张和攻击水无濑家时一样的木制面具。 但是面具并非没有任何表情,像是 愤怒的般若。 木制面具的脸颊上淌着泪水。 「顺便一提,这些目击者证书是目睹残杀事件之后的幸仁君所说的喔。」 我皱起眉头,想起常常低垂着头的幸仁。我问茧墨: 「是幸仁说的?」 「他是唯一生存下来的随从……与其说是随从,不如说是小喽罗比较贴切。当大家找到他时,他抱着白雪一起躲在地板下,眼睛张得大大的,一直发抖。」 听说只有他们两个逃出那间满是鲜血的房间,一直躲在那里。 也就是说,白雪也亲眼目睹了哥哥残杀众人的恶行? 我想起昨晚见到的白雪。呆呆地站在那里的她,眼睛究竟在看什么呢?黑暗中旁徨的眼神,看起来像是在哭泣一样。 仿佛正在感叹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身为下任族长人选的哥哥被赶出家门之后,最可怜的就是白雪君吧?继承茧墨阿座化的名号之后,我曾经造访过水无濑家,当时的她是个很爱说话的可爱女孩。可能是已经决定让她继任族长的位置,大家对她宠溺有加,让她变得很任性,并没有出来迎接身为客人的我们,自顾自地跑出去玩耍。」 小时候的我过着轻松而天真的生活,我梦见小时候的样子,还没有身为族长的压力,也不知道荣誉之类的沉重存在,只想把事情都推给旁边的人做,自己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只想开心地活下去。 说来可笑,小时候的我竟然是那么蠢笨的孩子。 白雪那番自责的言语敲打着我的耳膜,之前看过的场景又闪过眼前——就是摸到她手腕上的血时所看见的光景——一群大人想打开一个小女孩的嘴,拥有燃烧般炽烈眼神的女孩拼死地紧闭嘴巴,大人们却以蛮力使她不得不张开嘴。 「然后——取走了她的舌头。」 当时看见的鲜红色舌头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用力捏爆了奶昔空杯。塑胶盖子被挤出去,融化了的巧克力奶昔在杯子里摇动着。我往旁边一看,想找回自己的可乐,却刚好看见雄介拿着我的那杯可乐,一口气喝光。我放下被捏到变形的纸杯,觉得一股怒意自腹内缓缓升起。 我想到那个金鱼屋的老头。老人为了金鱼而尽情糟蹋人类,不过他的本质也许和我差不多。 为了超能力而糟蹋身为人类的自尊。 我无法理解老人的态度。 「你无法理解的,那种观念不要理解也罢!小田桐君,我想说的只有这些,并不是要说来让你搞懂什么,这只是一段已经无关紧要的过去,即使本家的人特地打电话报告这些情报也无济于事。」 茧墨转动着吸管,接着抬高手指,将吸管弹回托盘。她看着托盘上的吸管,以满带笑意的声音说: 「我们的立场不变,依旧是等待表演开幕的观众。」 她状甚无聊地摇了摇头说,像是个等得不耐烦的观众。我想直到表演拉开序幕,她才会觉得有趣吧?我看着她:心里有种预感——她所期待的表演应该即将开幕了吧? 那道惨叫声就像是宣告时间已到。 像是表演开始时的铃声。 * * * 回去吧,小田桐君。 茧墨说完,雄介便自然地跟在我们后面。既然他硬要跟来,我也懒得跟他罗嗦,无视于他的跟随,一路走到车站。我拿出定期车票,搭上车,车厢内光线昏暗。我看着茧墨,只见穿着那身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有如一尊被主人遗忘在电车上的西洋人偶。我和雄介抓着吊环站着,随着车子的行进而摇晃,雄介听的摇滚乐隐约传到我耳朵。穿过市中心,远离闹区的车厢内乘客意外地多,大多是准备上学的大学生,以及年轻女性。 突然,茧墨张开眼睛……我还以为她哪才在睡觉,看来只是闭目养神。她看了看车厢的天花板,又环顾四周。 她慢慢地低下头说: 「————小田桐君,你曾经跳进海里过吗?」 「跳进……海里?没有耶,虽然去过海边,但只是去游泳而已。」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我才哪想到这里,就看到茧墨嘴角弯起,耳里只听见电车前进时产生的噪音与震动。 然而这些噪音瞬间模糊。 「那么,你可能会被这个吓一跳喔。」 ——咚。 奇异的感觉包围了我,让我无法呼吸,眼前所见的一切都糊成一片,有个「东西」包覆着我的身体,好像整辆电车车厢都掉进微温的水里,让人难以忍受。我抓着吊环的手颤抖着,喉咙一片干涸,呼吸也变得困难。我试着用力吐气,却觉得好像看见前方出现许多泡泡。不过肚子里的孩子和我相反,正快乐地笑着。 像是掉到海里的感觉。 没办法呼吸了。 「冷静点,小田桐君,这都是幻觉。车厢里还有空气,还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你害怕的怪事喔。」 听到茧墨冷静的声音时,我又能呼吸到空气了,但是身体被异物包住的感觉依然存在,还是觉得自己泡在温水当中。肚子里的孩子开心地转来转去,痛得我不得不用力按住肚腹,手能感觉到在皮肤下层蠢蠢欲动的物体。 肌肤上那种黏腻而温暖的触感让人联想到羊水或鲜血。 难怪孩子会那么兴奋。 电车在此时减速,可能快到站了。到站之后,我注意到月台上竟然空无一人,无人的车站似乎染上了红色色调。拍了一下吊环才放手的雄介心情颇佳地吹起口哨。跳上地铁的月台之后,茧墨迅速地转身,黑色的蝴蝶结在无人的车站画出大大的弧线。 「下车吧,小田桐君————正如同水杯装了太多水总是会满出来一样。」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茧墨打开手上的纸伞。 她开心地笑着说: 「期待已久的决战——总算要开打了。」 * * * 从地下铁车站走到地面,外面的景色似乎多了一些东西。街道上的景色没什么变化,然而背景竟然变成浅红色的天空,不像是正常的夕阳颜色,比较像是鲜血滴在水里染出来的微妙红色。只见好多金鱼在天空中游来游去,比天空的红更浓艳的红色尾巴迎风摆荡,动作比之前在蓝色天空泅泳时还要来得强而有力,它们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栖息地般自在无比。 眼前出现的、宛如墙壁般的东西上有一些图画。 混合着红与黑的奇妙涂鸦在墙面上跃动着。 地铁入口旁的墙壁上也有只野兽正蠢蠢欲动,是只纤瘦而精实的「犬」。察觉到我们的注视,「犬」抖了抖身体,一半的身体接着跳出墙面。它细瘦的腿踏在地面上,赤红色的眼珠瞪着我们。就在「犬」露出獠牙时…… ————啪叽! 雄介拿起球棒,击碎「犬」的头颅。一声惊人的破碎声之后,「犬」瘫软在地,化为一滩墨汁,嘶!混合着红与黑的墨汁蔓延至地面。另一只「犬」猛力地冲出墙面,试图攻击我们,却再次被雄介以球棒击中,脑浆顿时喷出,「唰」地化为墨汁,四处飞散。 喷出来的血液流到我的脚边。 我的视线突然出现杂讯,灰色的影像自眼前扩散开来,各种影像充斥在我脑海中——近在咫尺的卡车、摔倒的自行车、停止跳动的心电图等等。 耳边传来各种噪音。 好痛!好痛!我还不想死!好痛苦啊! 我听见很多人的声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尖锐而吵闹的声音逼得我不得不掩住耳朵,当场蹲了下来,但是声音依然存在,并非透过耳膜传达,而是直接传到大 脑。这些声音应该是那些鲜血主人所留下来的记忆片段,肚子里被活性化后的孩子重现了收藏在血液中的死前回忆,许多惨叫声此起彼落地响起,随即消失。 只有一道声音没有消失。 我发现在一片凄厉的惨叫声中,存有某人不可动摇的记忆片段。沉稳的男人声音穿过吵杂的惨叫声,清楚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依然要创造出神。 为了那个独一无二的目的。 没多久,杂音纷纷消失,我的眼前突然出现完全不一样的影像,见到的是宁静安详、几乎称得上「温馨」的场景。 白皙的手臂、白皙的手心、紧紧回握的纤细手掌与美丽的指尖、某人的温柔笑容……这次的影像突然中止,一回神,却发现手里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能剧面具。由于不知道该对那些人哭还是生气好,所以「我」选择戴上这张面具。然而,杀了人又背叛了家族的「我」到头来还是无法成为般若,也无法成为鬼,就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怀抱着满腔难熬的哀伤,「我」心想…… ■■■会原谅我吗?应该不会吧? ■■呢?会原谅我吗?我猜应该不会。 但是——「我」…… 「小田桐君!」 尖锐叫声响起的同时,我的脸上挨了一拳,小小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打上我的脸。热辣的痛觉麻痹了脸部神经。我傻傻地低头一看,只见茧墨正抬头望着我。与她四目交接后,那对漆黑的眼睛流露出笑意。 「收起沮丧的心情吧!那样的绝望并不属于你。」 没错,茧墨说得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颇赞同茧墨,跟着笑了起来。透过血液所看见的景象差点将我吞没。 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双白皙的手究竟是谁的记忆? 「你不需要彻底地研究别人心里的痛苦。」 见我茫然地点点头,茧墨「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墙壁上依旧存在着蠕动中的野兽,飘在空中的金鱼偶尔会游到墙壁边,接近墙面,于是墙上的野兽便张口吞下金鱼。吃下金鱼的野兽身体迅速成长,接着一分为二。我吃惊地张大双眼。 它们竟然不需要超能力者就能自行繁殖。 「还不赖嘛,居然可以自己繁殖!对了,既然战争开打,怎么可以少了族长?该把她叫来了,不能让她单独留在事务所……跑吧!小田桐君。」 茧墨忽然用力拉着我的领带,被拉得重心不稳的我立刻跪倒地上。接着,她很理所当然地要求: 「就是这样,要麻烦你抱一下,我不想自己跑,太麻烦了。」 「就猜到你拉我领带一定有什么目的……」 虽然有点不爽,但我还是认命地抱起娇小的茧墨。看见我乖乖地跑了起来,茧墨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 * * 幸好墙壁里的野兽们力量不强,虽然能够仰赖血液来分裂繁殖,却也因此消耗了不少力量,被雄介的球棒一打,便立刻化为一滩鲜血与墨汁的混合物。 甚至每进行一次分裂,它们的身体就好像更不成形了。 有点像是分裂失败的作品。 「『繁殖』是生物们最重要的课题。这些被画出来、只拥有短暂生命的东西无法靠自己繁殖后代,欠缺了生物所该具备的最重要能力——它们克服了这一点实属不易,即使使用的是类似单细胞生物那种最简单的繁殖方式。可惜结果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说完,茧墨咬了一口巧克力。躺在别人怀中的她用嘴撕开包装纸,吃起巧克力来。 「这群野兽很可能只是为了要让失去平衡的天秤恢复正常,背叛者利用吸取鲜血的金鱼来减低自己的牺牲——小田桐君,你怎么减速了?没事吧?你应该能跑得更快的啊?」 我已经没有力气理会茧墨的抱怨。从车站走回事务所大约十分钟,即使路上都是坡度不陡的缓坡,跑在上头依然让我满身大汗,头痛持续不止,还开始觉得胃酸上涌……好想吐!我对自己的体力真的没有自信,而且肚子里的孩子依旧不断地收集那些被击溃的野兽身上的记忆。我个人觉得,没有把这个舒服地坐在我手上的家伙丢下去就值得记个嘉奖了。 眼前闪过好几个画面,模糊得像是坏掉的电视,同时有好多个频道交错出现,看了头晕想吐。现实生活中看见的景物与血液中收藏的影像重叠在一起,让我有些举步维艰,只好一边专心地听着雄介挥棒打击野兽的声音,支持自己跑下去,一边吞下几乎要涌上喉咙的温热胃酸。 某人眼里的「死亡」场面——无数的惨叫声与冲击,「某人」的记忆混杂在这片混乱当中,这些随机收集来的血液当中似乎混合了这个人的鲜血。 ——我曾经画过一只「鹤」。 照理说,这只鹤应当自墙壁飞出、遨游在空中才对,可是它并没有成功地飞跃,从墙壁掉落的是一只小小的纸鹤——就是■■■那白皙的双手曾经做给我的那种纸鹤。对我来说,「鹤」不是曼妙地飞翔在天空中的动物,而是■■■做给我的假鹤,没想到■■■带给我的影响竟然表现在这种地方……■■■还活在我心中。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纸鹤,嚎啕大哭。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大哭一场,只能大哭一场。 你竟然存在于这样的地方。 可是真实的你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折纸鹤的白皙双手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所以我才要呼唤……因为……世界上……绝对没有神……即使……我要赌上名誉……大家一定会恨我……我的决定并非来自于对自己能力的迷恋……所以……我并非想追求那种最高境界的超能力……我……要这么做的理由……只不过是…… ——为了■■■。 ——对了,这样的理由会不会被人耻笑呢? 哈、哈……我张开嘴伸出舌头,不住地喘息,口水不小心滴在茧墨脸上,她却没说什么。耳畔的噪音渐渐远离,恢复寂静,我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跑到了事务所楼下。当雄介拉着我的手臂,把我塞进电梯之后,我抱着茧墨跪倒在地。 泪水滑落我的脸颊,心中悲痛莫名,我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难过。在一股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缘由的冲动驱使下,我抱着茧墨,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死? 她真的已经消失了? 茧墨的身体好温暖,被我用力抱着一定不太舒服,但她什么也没说。在电梯上升至五楼的这段时间,我像个孩子般哭泣着。电梯门打开后,雄介回头看着我们,他的脸上被画开了一道颇深的伤口,红色的鲜血迳自流着。他说: 「走吧,小田桐先生……你可以先擦去眼泪吗?」 我握着拳头擦去眼泪,同时站了起来。茧墨跳出我的怀里,率先走到走廊,从那里可以看见染成一片红色的天空——那种红色绝对不是夕阳造成的。只见一只「金鱼」忽然高高地跳往半空,又迅速一跃而下。茧墨看都不看金鱼,直接打开纸伞,啪!随着尖锐的声音响起,金鱼化为一滩血,滴垂在地。茧墨抬头一看—— 天空还有好几只「金鱼」盘旋着。 距离事务所只剩下几步之遥。 * * * ——咚! 事务所大门「砰」的一声关上,茧墨同时撑开纸伞,转了一百八十度,将打开的红色纸伞朝门的方向放好,接着走过客厅,取出库存的两、三把纸伞,一一打开之后朝窗户方向摆放。纸伞放好的同时,我听到某种类似东西裂开的声音,皮肤上诡异的触感瞬间消失,有点像是经历了海浪退潮的感觉。肚子剧痛加上恶心感,我当场无力地瘫软在地。茧墨将 新的纸伞靠上肩膀,斜睨着喘息的我。 「小田桐君,那些血液来自于许多不同的人,他们的记忆透过你肚子里的鬼传达给你,你一次看到所有人的记忆是很正常的。试着把影像全都整合在一起,然后心平气和地看下去——你流下的眼泪并不是你该流的,感受到的痛苦也不属于你,不需要太难过。」 茧墨说得没错,原本充斥在心中的悲痛与创伤感逐渐扩散……毕竟是别人的感情,不会停留太久。我呆呆地望着滴落在手掌上的眼泪。 「这些伤痛不该由你来承担。」 没错,我不必为了这些负面情绪伤心哭泣。 毕竟我并不了解他们的伤痛。 可阶我左思右想,依然想不出如何将那么多人的情绪汇整成一个频道来看。恶心的感觉尚未消失,头依然很晕,再这样下去,我根本无法走到外面去。 「茧墨小姐——为什么要把纸伞打开放在那些地方?有什么作用吗?」 「不要动那些纸伞喔,雄介君,纸伞的功能就像是盖子一样,盖住房子的入口,不论外头聚集再多的金鱼都闯不进来。」 听了茧墨的说明,我倏地抬起头,只见雄介正兴味盎然地戳着地上的纸伞。我看着他的动作,脑袋浮现一个疑问——茧墨应该无法以物理的方式封住门窗才对啊? 为什么她能够用纸伞阻挡金鱼的侵入呢? 「小田桐君还不知道吧?这里已经快变成异界了唷!异界等于是我的地盘,替入口加盖这种小事根本轻而易举。」 茧墨说话的同时,一抹白色的身影飘过眼前。我回头一看,只见换上和服的白雪从房间走过来……和服大概是白雪战斗时的标准配备吧?一袭纯白和服、腰带上挂着箭筒的她站定之后,看着茧墨。 「想必族长也发现了,这个世界已经逐渐变成异界,因为有人在墙上画出了太多生物。我刚才也说过,天秤已经开始失去平衡——这个世界无法容纳太多由超能力创造出来的生物,于是便失去平衡。失衡的天秤必须重新取得平衡——于是秤砣只好往异界那边移动,造成失衡现象的我们自然也被牵扯在内,越来越接近异界……伤脑筋呀,居然造成如此麻烦的局面。」 茧墨走近窗边,无法进入屋内的金鱼正在窗外悠闲地泅泳,好像那些被关在水族馆的鱼儿。不过水槽里盛装着的不是正常的水,而是看起来犹如鲜血的红色天空。 茧墨一边从小包包里拿出尚未开封的巧克力,一边说: 「你看,因为失衡的关系,街上一片死气沉沉……这就是背叛者所希望的吧?这么一来,就能在不受干扰的状况下将我们一网打尽。他会从尸体上吸取鲜血,也许是想避免出现更多牺牲者————太天真了。」 茧墨弯起嘴角,「啪」地咬下巧克力片,以轻视的口吻说道: 「这人的计划比我哥哥的还粗糙,他没想到小田桐君会因此受害吧?」 眼泪总算不再流出来,可是头痛危机尚未解除,那些充满杂讯的影像依旧在脑海里不停交替上映着,我的胃酸随着肚子里孩子的笑声节节高升中。 『继续守在这里不是办法,要不要一起杀出重围?』 白雪打开扇子建议着,从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她难得出现的焦急与不安。茧墨斜眼看了她一眼,拒绝了。 「还不行。如你所见,小田桐君不太舒服,最好等他恢复再说,只有我们几个冲出去的话似乎不太好。」 向我投来一个视线的白雪用力晈着嘴唇,瞪着我,锐利的眼神中掺杂着几分焦虑与愤怒。 她的眼神好像在责怪我「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很明显的,她对被包围的状况感到十分烦躁。 像是一只被锁链困住、受了伤的野兽。 「没关系……我不想成为你们的包袱。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 话一说完,茧墨便用鼻子冷哼一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悠闲地说: 「小田桐君,你好像误会了,我这样说不是为了你喔!你怎么样我不在乎。不过,你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我们的王牌……当然,你也不算没有价值啦,毕竟你能毫不在乎地让鬼住在肚子里。」 ——不过你本人的意愿和现在的状况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想理会。 茧墨无情地宣告着,跟以前一样毒舌。「我本来就多少有点价值啊。」我笑着吐了一大口气,看来只能靠自己加油一点了。我试着站起来,却立刻虚弱地跪在地上,脑海里再次充满灰色杂讯。一抬头,只见窗外金鱼的数量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许多感情与记忆片段从飞舞在空中、身上满是血液的金鱼传到我的大脑。 我……讨厌……死……为什么……那个人……是我的……神……■■■……这次……要说再见了…… 越来越想吐了。我弓着身体,有只冰冷的小手按在我的背上。抬起头,只见泫然欲泣的白雪正看着我,无言地摇摇头,像是劝我:「不要太勉强了。」此时,突然有无数只手欺近白雪脸上……大人们肥硕的手争相抓住她的脸庞,她缓缓地张开嘴,一把以火烫过的刀子逐渐靠近颤抖着的红色舌头。 ——我好像听见了惨叫声。 ——有人凄厉地喊着:「救我!」 她的手倏地移开,肚子里的孩子开心地笑了。刚才的片段应该是白雪的记忆,孩子又擅自吃下了喜欢的记忆片段……我忍不住看了白雪的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脑海里的各个频道终于合而为一。 ■■■会原谅我吗?应该不会吧? ■■呢?会原谅我吗?我猜应该不会。 白雪呢?会原谅我吗?我猜应该不会。 模糊的声音渐渐消失,剩下来的是清晰得吓人的影像……视线完全切换了!一名长相恬静的苗条女性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同时用力地握紧「我」的手,仿佛要我安心似地点了点头。这个「我」好像不能说话,但是她还是不断地点头,想告诉「我」,她一直都听着我的声音……她的微笑好温柔。 一种怜爱与珍惜对方的情绪从「我」的心里满溢出来。 和她在一起就是我的幸福,好高兴能够遇见她,此生我已别无所求。 我只希望眼前的她永远和我在一起。 可是,她究竟是谁呢? 「黑眼珠,长度到背部的黑色长发,脸孔瘦弱,像是生病了一样,四肢纤细。」 「……?」 「这些特征十分抽象,不过我还是要问一下白雪小姐,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我的问题让白雪疑惑地歪着头。为了让她多拥有多一点线索,我试着再度提供一些提一不: 「我接收到一些从金鱼的血所传递过来的记忆,这个人很会摺纸鹤,而且……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女性。」 没错,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白雪微张着眼睛,一瞬间露出僵硬的表情,随后又慢慢扭曲成快哭的模样。她用力握着毛笔,在扇面上写字。 潦草的字体像是小孩子胡乱写出来的字。 『她是哥哥的妻子,人很温柔,可是已经过世了。』 白雪只写了这些,但已足够……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些爱怜与悲伤的情绪了。我慢慢站起来,既然频道已经整合完毕,那些充斥在耳膜、让我头痛的杂音随即消失,我也不再想吐,恢复到平常身体里多了只鬼的正常状态。 我向茧墨点了点头,接着,她露出猫咪般的微笑: 「好了,演员们全数到齐——来完成这场表演吧!」 她单手拿着纸伞,不停转动着。不过窗外还有好多金鱼游 来游去,虽然每一只都小小的,但是一口气冲上来的话应该能轻易解决我们。 毕竟那些鱼可不是一般的金鱼。 光靠雄介的球棒根本无法对付它们,也无法靠白雪的画杀死全部的鱼,茧墨的超能力在这种场合应该派不上用场,又不能让她冲出去当炮灰……至于幸仁根本连讨论都不用。 往旁边一看,只见幸仁正躲在桌子底下发抖,雄介冲过去,一把将他拎了出来。茧墨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优雅地泅泳着的金鱼,手上的纸伞颜色似乎比这些以人血创造出来的金鱼还要鲜红。 「血啊——人类的血顶多就是这个程度了。使用人血是个禁忌,冒犯禁忌的自觉提升了超能力者的能力。」 茧墨嘴角微扬,冷静地呢喃着: 「那么,若是利用『神之血』,效果不知道会如何呢?」 神的血应该比人血还猛吧?然而被人当成「活神」崇拜着的茧墨不是一向痛恨流血吗?我心想。此时,茧墨离开了客厅,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东西——是个点心盒子,底部铺着报纸,似乎用来收藏某样东西。我看了盒子里面的东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箱子里放着一个玻璃球,球上附着一个金属环并绑上细绳,可以戴在脖子上。在薄薄的玻璃球中,隔绝空气、不会凝固的红色液体摇晃着。 深红色液体其实有点接近黑色……我看过这个颜色。 那是茧墨的血。 「小茧,那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我之前给你的项链,很怀念吧?虽然是不久前的事情,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茧墨笑着取出项链。血液在珠子里面摆荡着,发出「啪啪」的声音。听见这个声音,我觉得胸口像是被烫伤般地发热。茧墨拿起自己的血,看着它说: 「————『神之血』?真愚蠢,不管我是不是『活神』都无所谓,这只是观念的问题。」 茧墨将项链递到白雪面前,看着紧蹙眉头的她,开口说。 低沉的声音犹如咒文般清晰地传达出来。 「来,看好了,白雪君,这就是我的血,也是背叛者心心念念想拿到手的、独一无二的『活神』之血,本来是不会拿出来给你看的,但是……现在『这个东西』就在『这里』。」 茧墨突然放开手,咻!白皙的手指松开的同时,玻璃球跟着掉在地上。「喀」的一声,像是鸡蛋般破裂之后,里头收藏的血液便从玻璃球中喷出,碎裂的玻璃上残留着些许红色液体。 摇晃着的红色玻璃碎片,看上去像是一颗宝石。 「拿去用吧!『人血』绝对赢不了『神之血』。 白雪犹如被茧墨催眠了一样,顺从地拿起毛笔,笔尖仿佛害怕蘸到血似地微微颤抖,不过最后还是蘸上红色的血液。接着,她迅速地运起笔。 ——「金鱼」 ——啪叽。 茧墨拗着手指,放在地上的纸伞瞬间全部关上,窗上的玻璃突然裂开,外面的金鱼一拥而上,全部冲进屋子里来。此时,有一只金鱼跳进了这群金鱼当中。 它的姿态比其他金鱼更优美,更有力——更鲜红。 许多金鱼张开大口,朝我们冲过来,但立刻被开膛破肚。由茧墨的血所创造出来的金鱼在空中飞舞,被它的鱼鳍碰到的金鱼瞬间被击溃,飞散开来,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没多久,冲进来的金鱼们全数被消灭,残存的只有地上斑斑的血迹。 等级差太多了。金鱼拍打着硕长的尾鳍,乖乖地漂浮在空中。茧墨伸出手,只见金鱼就像小鸟一样,飞到她的手上,吻着她的手。茧墨慢慢转身,怜爱地将金鱼放回空中,接着说: 「出发吧!」 表演正式拉开序幕。 我不打算输喔! * * * 天空似乎比刚才更红了。自我繁殖之下的后遗症,导致路上全是一些变形的生物。分裂过头的结果,生物的形状完全崩坏,一只下巴关不牢的狗正看着茧墨,自墙壁飞跃而下,靠近金鱼,张开歪斜的下巴想咬下去。喀吱!一声巨响过后,狗的身体瞬间消失,只见金鱼吸干狗所留下的鲜血与墨汁,身体似乎比之前胀大了一圈。但是下一秒,它就将方才吸收的液体全都吐了出来。从神之血所孕育而生的金鱼似乎不想让自己的体内混入其他异物,维持一贯纯粹的鲜红,悠闲地摆动着尾鳍 白雪重新运笔,在路上画出狼。没多久,一只瘦骨嶙峋的野兽出现了,两匹狼站在我与茧墨身边,保护着我们,身上的坚硬毛发随风飘逸。茧墨望着路上那群魑魅魍魉和怪异的生物,哈哈大笑。 「喔喔,真精采呀!小田桐君,我开始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太活跃……虽然这个场面会让你坐立难安,不过对孩子而言就像是羊水一般,也许会忍不住冲破母体喔!那孩子偶尔也想从狭窄的空间换到宽敞的空间——幸好这里除了我们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我应该替那个费心创造无人状态的背叛者鼓鼓掌呢。」 茧墨张开双手说。幸仁听了之后,开始喃喃自语——直到刚才为止,一直躲在一旁喊着「好可怕」的他现在站在白雪身边,似乎想保护白雪。 「我想……一定是因为……不想造成无谓的牺牲……」 他碎碎念着,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说。 「白峰少爷……就是这么好的人……」 有人死掉,他会比任何人都伤心难过。 没有人回应幸仁的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背叛者是个会因他人之死而难过的人?一个引发了这么多杀戮的人怎么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很难理解这种矛盾的状况。 我是个畜生,但我也会难过……心里好难受。 他的情绪依然透过那些血与墨汁传达到我脑中。当肚子里的孩子哈哈大笑时,背叛者的情绪便陆续传了过来。 一定没有人肯原谅我。 「但是,『我』还是要……」 在我呢喃着的当下,眼前喷洒出许多血迹,只见被金鱼击破头盖骨的生物一一倒下。这些诡异生物的头上肿了一个像肿瘤的大包,已经不像原生的物种。茧墨一边走着,一边说: 「再继续打这些画出来的东西实在没完没了。舞台既然已经准备好,接下来就等台上的演员到齐。既然是『他』招待我们过来这里,就得负起责任陪我们一起表演————如果他迟迟不肯现身,就由我们主动去找他。」 茧墨以脚上的皮鞋踩着血迹前进,微笑着转动纸伞。 「就是这样,小田桐君,你可以再抱我跑一次吗?」 就猜到我又得当人肉轿子。 我再度抱起茧墨跑着,头晕的感觉已然消失,可是……不是我故意强调自己有多虚,然而连搬运灭火器都让我累到快断气,即使茧墨很苗条,但一个活生生的人重量依然不轻。我靠着一股意志力硬撑下去,两只狼也在我们身边一起跑着。白雪打开扇子—— 『你没事吧,小田桐先生?要不要换我抱?』 「不用,我可以的,不用担心。」 白雪怎么可能抱得动茧墨?不过我突然想到她曾经拿着一把大刀挥舞,搞不好抱着茧墨奔跑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只是现在不宜让她帮忙,因为那些繁殖过头而变形的肉块们正从道路两旁试图攻击我们。 ————吱!噗沙!吱!噗沙! 声音规律地响起。雄介伸出舌头,舔去不断喷到脸上的液体,狼则是咬去了正试图抓住白雪的猴子手腕。跑下坡度和缓的下坡道之后,我们过了马路,冲进购物中心里面。就在此时,我听见了温柔的歌声—— 穿着红色衣服, 可爱的 金鱼, 快睁开眼睛醒来, 我要请你吃东西喔。 这是上次雄介唱过的儿歌,现在听见的歌声则来自于女性。雄介用力挥出手上的球棒,将某个肉块打在商店橱窗上——这团东西里唯一能辨别出的是一只狗爪——它随后缓缓自玻璃表面滑落。背后传来一阵歌声,配合这个歌声,我的眼前又看见一片祥和的景象。 红色的金鱼, 吐出一个泡泡, 睡着香甜的午觉, 然后自美梦中醒来。 在水无濑家的檐廊下,有名女性让「某人」的头躺在自己腿上并唱着歌。在五月新萌芽的绿色植物包围下,她轻柔地抚摸着「某人」的头发,继续唱着。 温柔的歌声响彻云霄。 没错,这是她很喜欢的歌,经常听到她哼着。 「我」知道她喜欢,只有「我」知道她的喜好。 因为,只有「我」能躺在她腿上。 ——■■■还活在我心中。 ——喔喔,难怪会是金鱼。 没错,「我」懂了!为何背叛者用自己的血创造出来的生物是金鱼?理由就在这里,因为那首歌是她最常唱的童谣,童谣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当「他」想到红色的生物时,便直觉地想到金鱼。 所以在天空中飞舞的是金鱼。 本来不会在空中游泳的生物如今正在天上漫游着。 「小田桐先生,待在地面太吃亏了,我们去高一点的地方吧!」 雄介说完,用下巴示意我看向某座天桥。由于购物中心内的联络通道高度不够,我们于是走到与百货公司连结的天桥。我奋力往天桥的方向奔跑,紧咬着嘴唇。 背叛者等的就是这一刻——这个世界往异界倾斜,直到让金鱼飞舞在空中的程度。他一直等着,一直一直盼望着,枯等着这一刻,几乎要等到独自痛哭流涕。 他一直期待着毁灭「神」的日子到来。 但他为何迟迟不肯现身?到底在拖拖拉拉些什么? 我们与被称为「活神」的茧墨阿座化都已经到了这里,他却还不出现。 「我」不是一直等着这一刻到来吗? 「是啊,开战阶段到此为止,小把戏也玩够了。」 茧墨像是读取了我的心思般低语着,声音虽小,却清楚地钻进我的耳朵。她倏地从我怀里飞跃而下,正在爬楼梯的我差点重心不稳跌倒,却换来她的斜眼一瞪。她轻松地降落在地面上。 然后低低地说: 「就快出现了。」 野兽的咆哮适时地出现,回应了茧墨的预测。天桥剧烈地晃动,强而有力的脚步声震撼着我的耳膜,我抬头一看。 情绪激昂的老虎正自另一头的楼梯疾速冲了过来。 那是一只比我在水无濑家见过的老虎还要美丽的「猛兽」。 此时,白雪突然伸出手,狼随即消失无踪;接着,她摧毁飘在空中、以茧墨的血创造出来的金鱼,金鱼无法抵抗地在白皙柔软的手中粉身碎骨,化成一滴滴鲜血,落在白雪的毛笔上。她立刻迅速地运笔写字。 ————「龙」 一阶楼梯化为红色,不过只靠这么一点茧墨的血,似乎不足以创造出龙,也可能是白雪的潜意识中认为不够,只见那片红色像湖面那样静静地摇动着,却没有其他动静,于是白雪拿笔蘸上墨汁,在原本红色的笔迹上重叠写上黑色的「龙」。黑色融入红色之中,如阴阳般相互调和,接着,扇面上的「龙」一跃而出,整座楼梯染上红与黑。哇哇哇!雄介大叫一声,「龙」就在我们的脚下逐渐成形,出现鳞片,接着生出肌肉……一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龙的图画完成了!身体混合着红与黑的龙横跨于楼梯之间——突然开始动了起来。「龙」在我们的脚下穿梭前进,没有障蔽物时,甚至还会将头伸往外头。它的眼中只有奔驰在天桥上的老虎。 两方终于开始对战,虎牙一口咬上龙的喉咙,血与墨汁如雨滴不断滴落地面。两只猛兽的咆哮声震撼了空气,雨滴般四处飞散的血与墨汁喷在脸上,我一边感觉到脸上不停受到水珠喷洒,一边看着它们战斗的样子。 很难用言语形容这是什么感觉……看着它们惨烈的战争,龇牙咧嘴地互相攻击,我突然有种很深的感触。 ——人类的力量多么渺小。 ——两只猛兽的战斗姿态竟是如此优美。 身体忽然抖动了一下的老虎掉至地面并跌跤,同时龙飞跃而出,用身体卷起老虎。老虎的筋肉「喀啦喀啦」地被搅碎,骨头断裂,啪沙!老虎的身体就此化为一滩墨汁与鲜血,纷纷撒落地面。白雪望着那滩蔓延开来的液体,身体颤抖着。 她的背影并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眼中反而充满泪水。她紧晈着下唇。 「啊……啊!」 她突然大吼起来。头一次听见她发出如此高亢的声音,让我惊讶地张大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开始不停吼叫,弯曲身体大叫着,好像想说什么,无法汇集成语言的叫声不断自她的喉咙喊出。听着这类似惨叫的声音,我回想起曾经见过的影像。 双眼盈满泪水,被人割去舌头的小女孩。 她的心情不知不觉地传到我心里。在凌乱的叫声当中,明确的言语像是绘画般慢慢浮出。 『出来啊!这个懦夫!不要管什么毁神,让我们堂堂正正地一对一决斗!』 这是她以灵魂喊出来的宣言。 沉痛到让肚子里的孩子忍不住收集起来的悲鸣。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 没错,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他」也知道。 白雪绝对不会原谅「我」。 『为什么要抛下我?哥哥!』 白雪终于不再怒吼,脸上满是泪痕。奇异的静默之中,她倏地抬起头,眼中闪过类似安心的情绪与惊人的怒意。我将视线从她的背影移开,看向前方。只见龙低垂着头,已经自战斗状态安静下来,有个男人站在龙的另一头,穿着工作服,高壮身材似曾相识。男人的脖子包扎着绷带,伤势并不轻,姿态却看不出任何疼痛或疲惫的气息。他的脸上戴着一张全新雕刻成的木制面具,依然是一张没有刻画上任何表情的面具,像是故意要让人感受不到情绪一样。 沉默降临,兄妹两对峙着。 白雪不发一语,男人也不说话。哭泣的白雪伸出手,一弹指,龙便潜入墙壁之中,在墙壁中分为黑色与红色的团块,接着穿墙而出,爬上白雪的袖子,两只袖子分别染上红与黑。 「咦?」 龙消失了……为什么要让这个取得压倒性胜利、以茧墨的血创造出的生物消失呢?当我正想开口询问时,茧墨抬起手,阻止我发问。 「小田桐君,不需要多说什么,雄介君同样不要靠近他们……幸仁君也退后些——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还是要请你躲远一点。」 茧墨语气里的冷淡感让我有些惊讶。只见她瞪着前方,静静地告知: 「插手的话会没命喔。」 没有任何预兆,但两人似乎能听见只有他们懂的暗号,同时抬起手,两双白皙的手像是彼此的镜像一般,手上同样握着一只毛笔——他们以相同的姿势一起在地上写字。 ————「虎」 仅以墨汁绘出的猛兽同时冲出地面,龇牙咧嘴地瞪着对方,两只如亲生兄弟般神似的老虎露出尖牙互相攻击。白雪与戴面具的男人不发一语地站在原地,一同注视着老虎们对战的模样。野兽们的吼声震天价响,在我们眼中看来却是一场异常沉静的战斗。墨汁不 断喷出,染黑了地面与天桥的栏杆。每当紧咬着对方喉咙不放的老虎们跌在地上时,天桥便不住地震动。尽管如此,这依然是幅充满寂静感的画面。 只有黑与白两色的野兽们互相杀戮。 两人静静地伫立着的背影。 一切场景就像一幅画。 只不过,看似永远持续的战斗终有结束的一刻。 其中一只老虎制伏了另一只老虎,取得优势的老虎用脚压制住地上的老虎,咬破它的喉咙,老虎临死之前还来不及吼叫便化为血泡,渐渐变回一滩墨汁。胜利的老虎立刻冲出来,朝着创造敌人的超能者飞奔而去——它朝着白雪露出锐利尖牙,纵身一跃。白雪注意到老虎冲了过来,却仅抬起头,明知老虎的攻击极有可能让自己「死亡」…… 她却露出一抹安详的微笑。 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啊啊!她真的不要命了,可恶! 就在此时,我奋力往前冲,抓住白雪的肩膀将她往后拉,老虎那对燃烧般的眼睛瞪视着我。救援行动有些失败,如果我能和白雪一起往后倒就好了……当我还来不及懊恼,使劲吃奶力气往后跳跃时,老虎的利爪已经从我的胸膛画到腹部,温热的鲜血随着一股锥心的疼痛喷出。我咬着牙,忍住大声哀号的冲动。老虎的脚底仿佛装了弹簧,在着地的瞬间又立刻跳起准备攻击,但是它的头被球棒从侧边打个正着。 ————是雄介! 老虎头部受伤后一度退下,不再攻击,但是我已经动不了,身上的血一滴一滴掉落地面。不过我不在乎,受伤的疼痛不重要,涌至喉咙的怒意却让我不住颤抖。 「你在做什么!小田桐君,你是笨蛋吗!」 我的确是笨蛋……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逞强救人? 我忍不住自嘲,却不后悔。白雪抓住我的袖子,拼命地想说话,好像忘记她一向都是用扇子写字来表达。即使听不见她的声音,我依然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我想死,为什么要救我?打败仗的人死不足惜!我应该跟你说过,失去了荣誉,我宁愿死。 大概会是以上这些内容吧?真是无聊的坚持。 耍笨也该有个限度。 「不……不要闹了……混、混蛋……」 我伸出染满鲜血的手抓住她的手,她倏地张大双眼。我用力抓着她,到了几乎要弄痛她的程度,但是我不能放手让她白白送死。我希望她能想通,不要再执着于无聊的荣誉。 我以为老虎挨打之后会立刻继续攻击我们,但我猜错了,老虎只是在一旁低吼,警戒地看着我们。虽然不知道它为何停止攻击,但对我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我有件事情一定要告诉白雪。 「你……是被逼着当上族长……吧?因为你哥哥背叛了水无濑一族,所以……被强迫……」 很久很久以前,被大人们强迫割去舌头时,白雪曾经大喊—— 救命! 白雪一向过着自由的生活,一定不想成为族长。 听完之后,她全身僵硬,接着用力摇头,拼命想否定我的话……也许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是被逼的。 她接受了族人所谓「责任」与「一族的荣誉」之类的话,也接受了族人对她的期许。 但是那些全都是屁话。 「你真心想维持荣誉,为了族人奋斗……即使一开始是被逼,最后却是真心地为了族人付出。但是……其实你一直在期待死亡的到来,所以才一个人……跑来找茧墨,是不是?」 出现在过去影像里的少女并不想当族长。如果她的哥哥能够安分地当族长,她就不需要承受这些痛苦与沉重的责任,所以她无法原谅「哥哥」,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哥哥的对手。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和哥哥决一死斗。 「你这么做,跟自杀有什么不同!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白白送死!能不能适可而止?不要再闹了!」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怎么可以如此草菅人命? 大家都太乱来了! 过度用力吼叫的结果,我的肚子又开始喷血,红色液体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伴随着轻微的声响,才刚刚成形的手伸了出来,肚内的她将耳朵靠在腹部内侧,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我的孩子」喃喃地说—— ————爸爸? 小小的手自伤口处伸出,肚子沿着伤口逐渐裂开,我的孩子——雨香从裂缝中现身。老虎更用力地低吼着,似乎察觉到威胁而更加警戒。虽然不清楚威胁来自何方,但野兽的直觉让老虎感觉到危机。 眼前的「猎物」体内竟然孕育着一只「怪物」。 啪哒!刚自肚里生出来的婴儿掉落在地面。雨香好像又长大了一点,身上那层薄薄的胎毛长长了不少。她蠕动着满是鲜血的身体,试着从地上站立起来。老虎见机不可失,竖起全身毛发开始奔跑。 它张开血盆大口,雨香则天真地笑着,并伸手触摸老虎的上颚与下颚。 老虎就此一分为二。 耳边响起令人厌恶的肌肉撕裂声响,老虎的身体溃不成形,化为一片墨之海。雨香天真地咯咯笑着,奇异的压迫感贯穿了我的身体……眼前的孩子比老虎还厉害,无论是水无濑家,还是现在这个跨进异界的世界里的所有怪异生物,都不是雨香的对手。 她拥有永续存在的肉体。 她不但拥有肉体,还有内脏。 与那些自墨汁里生成的生物有着完全不同密度的存在感,她透过静香的子宫与我的肚腹成长,保持了婴儿的外型。她抬起沾满墨汁的双手,自己站了起来……她长大了,已经能自己抓东西!一股寒气窜上我的背脊,看着这个比以前还茁壮的孩子,我深切地感觉到一件事—— 不管是什么生物都无法胜过她。 「我的孩子」就是这么可怕的怪物。 男人也察觉到这一点,他的目光在茧墨与雨香之间来回巡视着。想要杀死茧墨、取得鲜血,就得先杀死雨香,但是他根本无法对付身为鬼的雨香,我感觉男人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脸闪过一丝绝望。接着,他像是想到什么似地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朝雨香冲过去……他认为自己能够杀死雨香,鲁莽地展开攻击。雨香兴奋地大笑,天真地张开了嘴。 男人主动伸出手,接近雨香的嘴巴……喀滋!雨香的牙齿像啃面包似地轻易地咬断了男人的手,他却没喊痛,以拿着刀的那只手朝雨香的肩膀砍下去,随后扔下刀,拿起毛笔蘸了雨香肩膀上汩汩流出的血。趁雨香继续咬下手臂之前,他翻身脱离雨香的攻击。雨香再次大大地张嘴,白雪则大叫一声,伸手试图抓住男人。 「雨香,住手!」 我制止了雨香,雨香停了一瞬,随即又想追上那个男人,却因为没站稳而摔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想拿雨香的血代替我的血。」 茧墨呢喃着。男人没有替自己止血,反而迅速地从楼梯逃走。我硬撑着想站起来,本来想追过去的白雪赶紧冲过来搀扶我,茧墨也慢慢地走过去,我则脚步踉呛地在白雪的帮助下一起走过去。当我们走到天桥中央一处可以看见男人的位置之后,茧墨兴味盎然地说: 「不知道会产生什么结果呢?」 男人走到天桥下方紧邻着百货的墙壁旁,仔细地抚摸着墙面确认材质。来回确认了几次之后,他以颤抖的手紧握着毛笔。停顿了几秒后,手不再颤抖。 他的沉默像是正在进行祈祷仪式。 没多久,他开始运笔。 墙面上出现鲜红色的字。 ————「神」 「毁神」的行动在这一刻开始。 * * * 刚开始毫无动静,「神」维持静默,一动也不动。但是下一秒,突然有东西在墙壁上迅速移动,镇上所有的涂鸦全都往「神」所在的墙面聚集,并被「神」吸收——这些涂鸦被这个以人血、墨汁与鬼血所创造出来的「神」吸收进去。红色与黑色合而为一,形成某种特殊纹路,最后变成一种类似曼荼罗(注4:曼荼罗意译为「坛」、「坛场」、「坛城」、「轮圆具足」、「聚集」等,是佛教密乘的重要名相。在具体的密法、密乘的事相运用中,筑起一方或圆的土坛,将观修之诸天诸尊,按照一定的规则安置其中,便是曼荼罗的基本构成。)的纹路,红与黑在「神」这个字的中央画出极为精细的图画。但是没多久,这些颜色又被墙壁吸收,渐渐消失,墙面再度恢复成原先纯白的模样。 纯白的墙面蠕动着。 沙沙地蠕动着的物体已经不能称为墙壁。 那是雪白的肉。 吸收了鲜血之后,墙壁转化为一片肉墙。 「这就是使用了非人的生物之血所创造出的、名为『神』的东西?」 茧墨低低地说着,墙面似乎回应了茧墨的话,开始涌出泡泡状的东西。肉墙「啵啵啵」地进行分裂,开始繁殖,重复着繁殖与淘汰的过程,渐渐演化成具体形状。 就好像细胞正不断地分裂。 最先成形的是许多树木。 墙面衍生出许多细枝,树干渐渐茁壮,枝干萌生出成千上百的茂盛树叶,好几片树叶飘落在地上。就在树林成长到足以将男人包覆住的森林时,又立刻被肉墙完全吸纳进去,肉墙再度恢复成平面。接着,这次是无数的鱼儿自墙面跳跃起来,许多鱼强力地跳跃着,飞舞在半空中。 但是这些鱼和森林一样,再次被墙面吸收回去。 下一个出现的是鹿——一只头上顶着气派鹿角的公鹿上半身浮上墙面,随即又出现一只身上有斑点的小鹿臀部,纤细的母鹿则伸展出纤细的腿,每一只鹿在出现的瞬间又被吸收回去。接下来,出现的是人类的手,男女老幼的手一一现形,渴望地向上伸展,却在还没抓到任何东西的情况下渐渐消失。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片肉墙到底想做出什么东西 「包罗万象——这是个吸收了宇宙万物的『神』。当然,所谓的宇宙万物指的是人类所能想像出来的东西,像是包含了地球所有事物的存在。」 包含了野兽、人类、大自然,以及海洋。 创造出所有生物与物体之后,肉墙又回归到虚无状态,「神」渐渐地膨胀。 墙面又开始创造东西,表面蠕动着,做出一个形状,就像胎儿从肉块演化成人形一般,肉墙也开始朝着某个明确的方向演化。让树、鱼、野兽、人类与鸟虫等形状贴附在身体后,肉墙大幅成长,并开始拥有自己的形状。 肉墙创造出来的是奇怪的人形。 巨大的手自墙面缓缓伸出,肉块不断自它身上掉下,肉墙站了起来 「最后就是…………『诞生』。」 在茧墨呢喃的同时,「神」开口了,发出惊人的吼声,很难说明那是什么样的发音,听到时,我的全身几乎麻痹,连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神」的吼叫实在吓人,人类的语言无法形容它的声音。我全身冒出冷汗,甚至忘了肚子上伤口的疼痛,只是专注地看着这个初生的巨大生物,它的肌肤表层持续孕育出新的物体,所有的物体在衍生出来之后又随即被吞噬。看着这个诡异的场景,我总算接受了……这个奇特的生物让我不得不接受。 它的确是「神」。除了「神」,它还能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不把它当成「神」呢? 除了我以外的人也都无言地看着这一切,男人则开心地站在「神」的脚下,张开双臂。这个刚刚诞生的「神」伫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仅仅只是站着……「神」诞生了,真的诞生了!套用茧墨的说法来形容,「神」就像是过于沉重的秤砣,「神」的出现会带给这个异界什么样的改变?「神」站在被染红的天空下,简直有如世界末日的场景。 茧墨倏地开口。 她以熟悉的声音百无聊赖地说: 「不对——这个东西根本不能称作『神』。」 大家一片沉默。我将视线从「神」身上收回,转头看着茧墨。 每个人都被眼前的「神」吓傻了,只有茧墨维持一贯的态度,眼神里闪着无聊的光。 不知何时,她的手上又抓着一块巧克力。 啪!甜香的巧克力应声破碎。 「别闹了,这种四不像的生物哪里像『神』?一开始想表现出包罗万象,变来变去却成了『人形』,光凭这一点就知道他创造出来的『神』是个失败作品……愚蠢至极,好贫乏的想像力呀!」 「小茧?」 「小田桐君,你在搞什么?居然被这种东西迷惑?再仔细想想,道理很简单。」 茧墨说完,脸上露出了熟悉的微笑。她清楚的声音回荡在红色天空下,像是正在进行一场演说。男人抬起头,透过面具看着茧墨,「神」也缓慢地转头看着茧墨,它的眼睛和昆虫的复眼类似,由无数只眼珠组成……超过一千道视线一起射在茧墨身上。茧墨毫不在乎地接收这些可怕的视线,弯起嘴角。 她仿佛鄙视对方似地转动着手上的纸伞,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为了创造出『那个东西』而利用了身为『鬼』的雨香君身上的血,但是『鬼』终究是只『鬼』,不可能变成『神』……怎么可能用『鬼』的血创造出『神』?」 这种算式绝不可能成立。 就像一加一永远不可能等于一百一样。 茧墨一说完,便见男人全身颤抖,由于创造者的心境产生动摇,使得「神」的身体也开始波动。看见他们的变化,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水无濑一族的超能力被超能力者本身的概念所左右,眼前的「神」可能也是依照男人的概念——也就是他的「信仰」而创造出来,进而拥有「神」的形体。 但是,依靠着如此脆弱的东西而出现的生物…… ————有资格称为「神」吗? 「说到底,小田桐君,不管用的是鬼血还是我的血都没用,当它以人类的外型出现时就注定了绝对不会是『神』,不可能是会真正的『神』。『神』在天堂司宇宙,人世间平安依旧————不,或者应该说『信仰』只是人们单方面的奉献,『神』只是回应人们崇拜的存在,不可能经由人类之手被创造出来。你所看见的『神』只不过是他依照个人对『神』的印象所创造出来的黏土作品罢了。」 茧墨嘴角的微笑更深了。 她以低沉的声音继续唱出咒语: 「——更何况,那根本是个未完成的作品。」 茧墨斩钉截铁地说着。同时,「神」像是想否认茧墨的话似地伸出手臂,震撼的压迫感直逼眼前,白色的肉如海浪般波动……人类的手、野兽的脚、鸟类的羽翼在它的手中不断诞生又消失,难以估计的重量往茧墨身上压了过去,她却一动也不动,无所畏惧、微笑地望着眼前的巨大肉块,转动着纸伞,红色的纸伞画出弧形优美的圆。 我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因为不需要。 一种绝对的信心涌上我心头。 ——她绝对不会受伤,更不会死亡。 ——「超能力」绝对杀不死茧墨阿座化。 纸伞碰到了「神」的指尖,「神」的手刹时仿佛从中心爆开似地四处飞散,就像是遇热 后记 出版了。 这是第二集。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能与各位再次相见,倍感荣幸。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们,我也要献给你们由衷的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希望大家读完之后都能喜欢本书的内容。还有,我想跟那些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们说一件事,听说有个都市传说是这样的——只要买下「b.a.d.事件簿」第二集就能够心想事成喔!没买第一集的读者,若是连第一集一起买,愿望实现的机率会更高。 这次的后记长达五页,听说上一集负责校对的人说校对后记比校对本文还困难,让我默默地对着天空哀叹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怎么会对校稿人员做出那么恶劣的事?不过叹再久也没用,该写的页数还是得写完,现代社会中早就没有故事里那种会偷偷帮人做鞋子的小精灵。虽然也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写这个主题:「看到洋芋片只有盐味与起司口味,身为烤肉口味爱好者心中的不满与焦躁。」但是理智告诉我千万不要写这个,后记可不是拿来抱怨跑去超商却买不到喜欢的零食用的。既然机会难得,我想还是来说说茧墨这个角色诞生的内幕好了。 茧墨阿座化这个角色是由过去的绫里a与现在的绫里b合力创作出来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绫里a的脑中塞了一堆创意而烦恼不已,就像一只在滚轮中不停跑着的仓鼠一样。绫里a的脑海持续以高速转动着,本来再一会儿就会到达进入午睡模式的时间,那天的我却怎么也不想睡。想了又想,烦恼了很久之后,决定找出自己觉得吸引人的要素加以组合,结果便创造出茧墨阿座化的原型——一个爱吃巧克力、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手里拿着纸伞的少女,这个原型是根据我的喜好量身订做的,但是结果只像是在滚轮中奔跑之后奋力跳出来,试图逃跑却功亏一篑的仓鼠。绫里a最终还是默默关掉这个资料夹、关掉电脑。 绫里a的故事到此结束。 还以为这个角色就这么完结了,但是经过数年之后,现在的绫里b重新打开了这个资料夹,找到茧墨阿座化与记录着故事开头的笔记。绫里b补足了所有不足的部分,将一个模糊的故事雏形加以改造,赋予全新样貌。可喜可贺呀,故事就这么完成了! 有时,我拿出过去的自己所留下的资料重新检视,往往能得到新的发现与灵感。真想把过去的自己叫到跟前,狠狠朝他脸上打一拳,然后大吼:「你!给我道歉!现在就跪下道歉!不然就切腹!」也想问过去的自己:「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也许以前一些不屑一顾的东西,过了很久来看会觉得非常有趣……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要妥善地保存这些资料夹!说这这里,突然觉得应该表扬一下绫里a在保存资料上所做的努力。我也很期待未来的绫里c能够更加努力,不要输给我们了啊!绫里c,加油!绫里c,绫里一族的将来就掌握在你手里。 嗯…………写了这么多,应该也快凑满五页了吧? 接下来,我要利用后记的篇幅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 责任编辑笠原先生与仪部小姐,这次承蒙两位惠赐不少宝贵意见,感谢你们!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画出这么多漂亮的插图,看了您笔下犹如天使般可爱的七海,我无敌后悔把她的个性写得那么讨人厌。另外,还要谢谢替第一集与第二集设计封面的设计师,真的谢谢您替我设计出这么棒的封面。很幸运能有kona老师与负责「b.a.d.」系列的美术设计、每天都很支持我的好友们、很照顾我的恩师,还有亲爱的家人们,以及因为我而增加不少困扰的姐姐,谢谢你们! 最后,还要谢谢购买本书的读者们,感谢你们的支持,我好开心!希望还有机会能得到各位的支持。我的短篇作品将连载在fami通文库出版的线上杂志——fbonline。如果大家闲得发慌,可以上去看看喔!如果大家能在闲暇时阅读拙作,我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下一次就是第三集罗。 狐狸即将现身。 二〇一〇年二月某日绫里惠史 本书的内容引用或以改编的形式,参考以下几本著作: 《萩原朔太郎全集第二卷』(筑磨书房) 《诗集月に吠える·青猫·纯情小曲集》(讲谈社) 《日本童谣集》(岩波文库) 《小仓百人一首を学ぶ人のために》(世界思想社) 大家好,我是kona。 第一集发售之后深受大家喜爱,没想到第二集不知不觉就出版了! 这次多了水无濑家的角色与七海,剧情越来越热闹了。 画金鱼的过程也别有乐趣。 能够用画笔描绘出绫里老师笔下迷人的世界观,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编辑大入,感谢您的照顾,您确实的指示让我不得不偷偷怀疑, 您的绘画功力根本远胜于我。 先写到这里。我们下一本书中再会罗! kona 出版了。 这是第二集。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能与各位再次相见,倍感荣幸。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们,我也要献给你们由衷的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希望大家读完之后都能喜欢本书的内容。还有,我想跟那些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们说一件事,听说有个都市传说是这样的——只要买下「b.a.d.事件簿」第二集就能够心想事成喔!没买第一集的读者,若是连第一集一起买,愿望实现的机率会更高。 这次的后记长达五页,听说上一集负责校对的人说校对后记比校对本文还困难,让我默默地对着天空哀叹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怎么会对校稿人员做出那么恶劣的事?不过叹再久也没用,该写的页数还是得写完,现代社会中早就没有故事里那种会偷偷帮人做鞋子的小精灵。虽然也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写这个主题:「看到洋芋片只有盐味与起司口味,身为烤肉口味爱好者心中的不满与焦躁。」但是理智告诉我千万不要写这个,后记可不是拿来抱怨跑去超商却买不到喜欢的零食用的。既然机会难得,我想还是来说说茧墨这个角色诞生的内幕好了。 茧墨阿座化这个角色是由过去的绫里a与现在的绫里b合力创作出来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绫里a的脑中塞了一堆创意而烦恼不已,就像一只在滚轮中不停跑着的仓鼠一样。绫里a的脑海持续以高速转动着,本来再一会儿就会到达进入午睡模式的时间,那天的我却怎么也不想睡。想了又想,烦恼了很久之后,决定找出自己觉得吸引人的要素加以组合,结果便创造出茧墨阿座化的原型——一个爱吃巧克力、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手里拿着纸伞的少女,这个原型是根据我的喜好量身订做的,但是结果只像是在滚轮中奔跑之后奋力跳出来,试图逃跑却功亏一篑的仓鼠。绫里a最终还是默默关掉这个资料夹、关掉电脑。 绫里a的故事到此结束。 还以为这个角色就这么完结了,但是经过数年之后,现在的绫里b重新打开了这个资料夹,找到茧墨阿座化与记录着故事开头的笔记。绫里b补足了所有不足的部分,将一个模糊的故事雏形加以改造,赋予全新样貌。可喜可贺呀,故事就这么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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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能与各位再次相见,倍感荣幸。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们,我也要献给你们由衷的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希望大家读完之后都能喜欢本书的内容。还有,我想跟那些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们说一件事,听说有个都市传说是这样的——只要买下「b.a.d.事件簿」第二集就能够心想事成喔!没买第一集的读者,若是连第一集一起买,愿望实现的机率会更高。 这次的后记长达五页,听说上一集负责校对的人说校对后记比校对本文还困难,让我默默地对着天空哀叹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怎么会对校稿人员做出那么恶劣的事?不过叹再久也没用,该写的页数还是得写完,现代社会中早就没有故事里那种会偷偷帮人做鞋子的小精灵。虽然也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写这个主题:「看到洋芋片只有盐味与起司口味,身为烤肉口味爱好者心中的不满与焦躁。」但是理智告诉我千万不要写这个,后记可不是拿来抱怨跑去超商却买不到喜欢的零食用的。既然机会难得,我想还是来说说茧墨这个角色诞生的内幕好了。 茧墨阿座化这个角色是由过去的绫里a与现在的绫里b合力创作出来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绫里a的脑中塞了一堆创意而烦恼不已,就像一只在滚轮中不停跑着的仓鼠一样。绫里a的脑海持续以高速转动着,本来再一会儿就会到达进入午睡模式的时间,那天的我却怎么也不想睡。想了又想,烦恼了很久之后,决定找出自己觉得吸引人的要素加以组合,结果便创造出茧墨阿座化的原型——一个爱吃巧克力、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手里拿着纸伞的少女,这个原型是根据我的喜好量身订做的,但是结果只像是在滚轮中奔跑之后奋力跳出来,试图逃跑却功亏一篑的仓鼠。绫里a最终还是默默关掉这个资料夹、关掉电脑。 绫里a的故事到此结束。 还以为这个角色就这么完结了,但是经过数年之后,现在的绫里b重新打开了这个资料夹,找到茧墨阿座化与记录着故事开头的笔记。绫里b补足了所有不足的部分,将一个模糊的故事雏形加以改造,赋予全新样貌。可喜可贺呀,故事就这么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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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拿出过去的自己所留下的资料重新检视,往往能得到新的发现与灵感。真想把过去的自己叫到跟前,狠狠朝他脸上打一拳,然后大吼:「你!给我道歉!现在就跪下道歉!不然就切腹!」也想问过去的自己:「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也许以前一些不屑一顾的东西,过了很久来看会觉得非常有趣……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要妥善地保存这些资料夹!说这这里,突然觉得应该表扬一下绫里a在保存资料上所做的努力。我也很期待未来的绫里c能够更加努力,不要输给我们了啊!绫里c,加油!绫里c,绫里一族的将来就掌握在你手里。 嗯…………写了这么多,应该也快凑满五页了吧? 接下来,我要利用后记的篇幅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 责任编辑笠原先生与仪部小姐,这次承蒙两位惠赐不少宝贵意见,感谢你们!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画出这么多漂亮的插图,看了您笔下犹如天使般可爱的七海,我无敌后悔把她的个性写得那么讨人厌。另外,还要谢谢替第一集与第二集设计封面的设计师,真的谢谢您替我设计出这么棒的封面。很幸运能有kona老师与负责「b.a.d.」系列的美术设计、每天都很支持我的好友们、很照顾我的恩师,还有亲爱的家人们,以及因为我而增加不少困扰的姐姐,谢谢你们! 最后,还要谢谢购买本书的读者们,感谢你们的支持,我好开心!希望还有机会能得到各位的支持。我的短篇作品将连载在fami通文库出版的线上杂志——fbonline。如果大家闲得发慌,可以上去看看喔!如果大家能在闲暇时阅读拙作,我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下一次就是第三集罗。 狐狸即将现身。 二〇一〇年二月某日绫里惠史 本书的内容引用或以改编的形式,参考以下几本著作: 《萩原朔太郎全集第二卷』(筑磨书房) 《诗集月に吠える·青猫·纯情小曲集》(讲谈社) 《日本童谣集》(岩波文库) 《小仓百人一首を学ぶ人のために》(世界思想社) 大家好,我是kona。 第一集发售之后深受大家喜爱,没想到第二集不知不觉就出版了! 这次多了水无濑家的角色与七海,剧情越来越热闹了。 画金鱼的过程也别有乐趣。 能够用画笔描绘出绫里老师笔下迷人的世界观,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编辑大入,感谢您的照顾,您确实的指示让我不得不偷偷怀疑, 您的绘画功力根本远胜于我。 先写到这里。我们下一本书中再会罗! kona 出版了。 这是第二集。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能与各位再次相见,倍感荣幸。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们,我也要献给你们由衷的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希望大家读完之后都能喜欢本书的内容。还有,我想跟那些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们说一件事,听说有个都市传说是这样的——只要买下「b.a.d.事件簿」第二集就能够心想事成喔!没买第一集的读者,若是连第一集一起买,愿望实现的机率会更高。 这次的后记长达五页,听说上一集负责校对的人说校对后记比校对本文还困难,让我默默地对着天空哀叹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怎么会对校稿人员做出那么恶劣的事?不过叹再久也没用,该写的页数还是得写完,现代社会中早就没有故事里那种会偷偷帮人做鞋子的小精灵。虽然也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写这个主题:「看到洋芋片只有盐味与起司口味,身为烤肉口味爱好者心中的不满与焦躁。」但是理智告诉我千万不要写这个,后记可不是拿来抱怨跑去超商却买不到喜欢的零食用的。既然机会难得,我想还是来说说茧墨这个角色诞生的内幕好了。 茧墨阿座化这个角色是由过去的绫里a与现在的绫里b合力创作出来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绫里a的脑中塞了一堆创意而烦恼不已,就像一只在滚轮中不停跑着的仓鼠一样。绫里a的脑海持续以高速转动着,本来再一会儿就会到达进入午睡模式的时间,那天的我却怎么也不想睡。想了又想,烦恼了很久之后,决定找出自己觉得吸引人的要素加以组合,结果便创造出茧墨阿座化的原型——一个爱吃巧克力、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手里拿着纸伞的少女,这个原型是根据我的喜好量身订做的,但是结果只像是在滚轮中奔跑之后奋力跳出来,试图逃跑却功亏一篑的仓鼠。绫里a最终还是默默关掉这个资料夹、关掉电脑。 绫里a的故事到此结束。 还以为这个角色就这么完结了,但是经过数年之后,现在的绫里b重新打开了这个资料夹,找到茧墨阿座化与记录着故事开头的笔记。绫里b补足了所有不足的部分,将一个模糊的故事雏形加以改造,赋予全新样貌。可喜可贺呀,故事就这么完成了! 有时,我拿出过去的自己所留下的资料重新检视,往往能得到新的发现与灵感。真想把过去的自己叫到跟前,狠狠朝他脸上打一拳,然后大吼:「你!给我道歉!现在就跪下道歉!不然就切腹!」也想问过去的自己:「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也许以前一些不屑一顾的东西,过了很久来看会觉得非常有趣……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要妥善地保存这些资料夹!说这这里,突然觉得应该表扬一下绫里a在保存资料上所做的努力。我也很期待未来的绫里c能够更加努力,不要输给我们了啊!绫里c,加油!绫里c,绫里一族的将来就掌握在你手里。 嗯…………写了这么多,应该也快凑满五页了吧? 接下来,我要利用后记的篇幅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 责任编辑笠原先生与仪部小姐,这次承蒙两位惠赐不少宝贵意见,感谢你们!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画出这么多漂亮的插图,看了您笔下犹如天使般可爱的七海,我无敌后悔把她的个性写得那么讨人厌。另外,还要谢谢替第一集与第二集设计封面的设计师,真的谢谢您替我设计出这么棒的封面。很幸运能有kona老师与负责「b.a.d.」系列的美术设计、每天都很支持我的好友们、很照顾我的恩师,还有亲爱的家人们,以及因为我而增加不少困扰的姐姐,谢谢你们! 最后,还要谢谢购买本书的读者们,感谢你们的支持,我好开心!希望还有机会能得到各位的支持。我的短篇作品将连载在fami通文库出版的线上杂志——fbonline。如果大家闲得发慌,可以上去看看喔!如果大家能在闲暇时阅读拙作,我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下一次就是第三集罗。 狐狸即将现身。 二〇一〇年二月某日绫里惠史 本书的内容引用或以改编的形式,参考以下几本著作: 《萩原朔太郎全集第二卷』(筑磨书房) 《诗集月に吠える·青猫·纯情小曲集》(讲谈社) 《日本童谣集》(岩波文库) 《小仓百人一首を学ぶ人のために》(世界思想社) 大家好,我是kona。 第一集发售之后深受大家喜爱,没想到第二集不知不觉就出版了! 这次多了水无濑家的角色与七海,剧情越来越热闹了。 画金鱼的过程也别有乐趣。 能够用画笔描绘出绫里老师笔下迷人的世界观,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编辑大入,感谢您的照顾,您确实的指示让我不得不偷偷怀疑, 您的绘画功力根本远胜于我。 先写到这里。我们下一本书中再会罗! kona 事件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 ■选择居住在人类的墓地。 充满伤心泪水的墓地里时常听得见人们的叹息。 叹息就是人们绝望的愿望。 听着这些如歌的叹息,■想到一个主意。 如果这些人是因别人的死而难过,我来让死者死而复生吧。 ■挖开墓穴,打破里头的棺木。 棺木中躺着满是蛆虫的腐烂骸骨。 人类的身体是由面包舆红酒组成的。(注1) 但是光靠这两样东西还不足以做出人类。 注1此说法源自基督教的圣餐,圣餐为面包与红酒,面包代表耶稣的肉,红酒代表鲜血。 手边拥有的材料根本不够。 不过■决定要收集全都的材料,试着创造出人类。 创造人类是神的工作。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神。 既然如此,又怎能创造人类呢? 所以■创造出来的只是一个妖怪。 故事就到此结束。 ——————应该吧? 被选上的人比谁都还要幸福。 尽管这个梦如此短暂,依然美丽无比。 *  *  * ——————喀。 阳光穿过树枝洒进屋内,上头滚落一块坚硬的贝壳形巧克力。我趴在地上看着那块巧克力,头顶忽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想拿走巧克力;可惜我已经抢先一把抓住巧克力。 我用力一扔。 「————啊!」 巧克力画出一条抛物线,消失在垃圾桶中。我随手擦擦地板,站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的茧墨恼怒地看着我。纤细的她穿着一袭高腰设计的洋装,柔弱的外型有如西洋人偶般精美,可惜她总是赖在沙发上,弄皱一身漂亮衣裳。 茧墨阿座化,今天也一样清闲无比。 「太过分了!小田桐君——真是的,桌上的巧克力全吃完了喔。」 而且我没力气走到冰箱再拿一盒了。 她刚才果然是想捡起掉在地上的巧克力吃。 我叹口气,看了桌子一眼——上头堆积大量的空盒,缎带与包装纸的垃圾堆中有个大大的水槽,红色的尾鳍在里头飘来荡去。 红色的金鱼在玻璃内侧翩翩起舞。 其实水槽里一滴水也没有。 涂着黑色指彩的手抚摸着光亮无瑕的玻璃水槽,我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茧墨疑惑地眨了眨眼。 「做什么呀,小田桐君?这是我的礼物,只是想拿来好好观赏一下,为什么要阻止我?」 「少扯这种烂谎,你明明是想把水槽倒过来看看。」 我可没那么好骗。 看着我冷淡的笑脸,茧墨叹了口气,摇摇头之后耸耸肩。 「只是想拿来玩一下罢了。小田桐君,如你所见,我无聊透了!如果能看到你追着金鱼满屋跑的样子,心情应该会好一点。」 「就算你真的很无聊,我也不想再次上演金鱼追逐战。小茧,你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捕获那只金鱼,把它放回水槽吗?」 几天前,金鱼推开水槽的盖子,溜了出来,为了抓住它,我在这间屋子里跑得团团转。单手拿着网子长时间奔跑的结果,我的手臂肌肉隔天酸痛无比,痛死了。 这是一只会飞的金鱼,要是被它跑出去可不妙。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也很无聊,整天不停地打扫。既然如此,不如表演抓金鱼给我看。」 「我打扫并不代表我很无聊,打扫房子有哪里不好?」 我走近地上的水桶,将抹布放进去搓洗后拧乾。擦完整间屋子的地板后打开窗户通风,是我最近每天会做的工作。尽管茧墨对此并不认同,我还是要继续执行下去。虽然这样做仍无法减轻屋内的浓浓巧克力味,不过至少能舒缓那种快透不过气来的沉闷。 继续努力下去,也许有一天真的能去除所有的巧克力味道。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属于我的朴实而伟大的计划。 茧墨在桌上四处翻找,总算找到一罐还没吃完的巧克力豆,豪迈地全倒进嘴里。双颊鼓起像只仓鼠的她说着: 「泥就素遮样,萧天桐金。」 「小茧,我知道你闲得发慌,但也不能就这么放弃用人类的语言沟通。」 茧墨耸了耸肩,潜入沙发的靠垫堆中。我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她,点点头,茧墨的清闲绝对是件好事。我擦去地上的巧克力粉之后再洗净抹布。茧墨以肢体语言表达自己无聊到快死的感觉,但我不在乎。 反正无聊是杀不死人的,让茧墨继续忍下去吧。 她也该学学如何欣赏和平的生活。 时值五月,当水无濑家的事件告一段落后,日子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般平稳无波,受创甚深的水无濑家也已经恢复元气。学校老师似乎盯上了雄介,让他只得乖乖上学。尽管我有点担心独自扛起整个家族重担的白雪,不过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值得烦恼的事情。 我的心情颇为愉快,茧墨则完全相反,精神状态持续委靡。回头一看,只见她将双手放在胸前交握,好像打算维持这个姿势睡上一百年,看起来似乎没在呼吸,让我有些担心。当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向她提议一起去外面散散步的时候—— 电话响了。 无机的电子铃声画破沉寂的空气。 我不小心弄掉了手中的抹布,掉进水桶中的抹布让水整个溅了出来。茧墨倏地睁开眼,难得地亲自走过去,以纤细的手抓起话机,无聊地低语道: 「——————喂?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咦?是你啊!」 她的语气中怱然多了份亲昵感,红色的嘴唇漾出一抹微笑。 很少看见她出现这种反应的我讶异地瞪大双眼。 据我所知,茧墨并没有关系密切的好友。 「好久不见!你还是没变,太好了……喔?不能说完全没改变?这样啊,怎么自己这样说?真好笑。对了,你特地打电话来应该不是为了报告近况吧?快说出你的目的,我不想知道你现在究竟是没事,还是病入膏盲,只知道我无聊到快死了。」 茧墨像猫般地打了一个呵欠。此时话筒另一头传来类似怒吼的声音,于是她将话筒稍稍拿开耳朵,过了一阵子后再贴上去听。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见茧墨的眉头紧蹙着。 「——————委托?你们想委托我?」 她狐疑地呢喃着,我则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间事务所几乎没什么生意上门,每次接到的生意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茧墨没什么兴趣似地用手撑着下巴,我不禁偷偷祈祷。 拜托!千万不要接! 「嗯……那不是你们自己接下的委托吗?随便就想叫我过去帮忙,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不想只为了那一点钱跑一趟,而且你们接的委托通常不符合我的喜好……什么?我一定会有兴趣?喔?这么肯定呀?」 茧墨的声音里渐渐出现了愉悦感。我胡乱地擦着方才溅出来的水,抬头看着天花板,看来悠闲的日子快结束了。只见她缓缓地舔着薄薄的嘴唇,接着说出口的话让我呼吸为之一窒。 「——————海与人鱼的故事?」 *  *  * 人鱼公主化为一串泡沫消失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总觉得耳畔听到一道甜腻的嗓音。 那是残酷地宣告结束的声音。 我勉强压抑住内心涌起的不安,继续抓稳方向盘;茧墨无视我的焦躁,坐 在后座悠闲地吃着巧克力。她最近迷上这种贝壳形的巧克力,小巧的贝壳持续反覆地在齿间碎裂。我透过照后镜与茧墨四目交接。 「——小田桐君,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喀!大理石花纹的贝壳应声而破。 我默默地转动方向盘让车子右转,车子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迂回转弯,茧墨的指示实在过于复杂,派不上任何用场。从路标来看,我们已经开到隔壁县市,但我并不清楚确切的地点。当我踩上油门的瞬间,茧墨继续说: 「不管你怎么问,我都不会生气喔。再说了,让一个精神不安定的人开车,车上的乘客也会心惊胆跳。」 「好吧,小茧,我想问的是这次委托的详细内容。」 就算问了茧墨也不会回答吧? 我不抱期待地询问之后,茧墨还是面带笑容,继续吃着贝壳巧克力。 「放心吧,这个委托和之前那些不同,因为人鱼公主已经化为泡沫而消失,所以这次不需要王子出场,也没有巫婆。」 「——你说得太抽象了,让人很难理解。小茧,如果你想故意惹我生气,请明说吧。」 如果她想拿上次那起人类化为泡沫消失的事件来嘲弄我,我真的会生气。 我放出狠话,没想到茧墨竟然愉快地拍着手。 「很好、很好,小田桐君变得强势了喔!居然能这样跟我顶嘴,看样子已经不需要太操心你了。放心,这次的事件绝对跟上次不一样。」 茧墨诡异地笑着,那是一抹和童话故事里的巫婆一模一样的笑容。 上次的泡沫事件发生时,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现在展露笑容的嘴中说出了不一样的内容。 「这次好像是人鱼吃掉人类的事件喔。」 人鱼吃人? 难以理解的语言让我蹙起眉头,茧墨愉悦地弯起嘴角。 「而且——所谓的人鱼其实不是真的人鱼。」 人鱼会吃人。 而且人鱼不是真正的人鱼? 我完全搞不懂情况,结果茧墨突然脱口而出: 「『海里面有的并不是人鱼。』」 记得很久以前从图书馆借来的诗集里有这句诗。 是中原中也的诗。 「『海里只有浪花。』」 茧墨咭咭地笑着,就此沉默,不打算继续说明。她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眼睛开心地眯成一直线。 如果是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问再多也是枉然。我吞回尚未说出口的问题,用力踩下油门。就在我粗暴地开着车时,忽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并不认识这条路,却对这样「复杂的走法」有印象。 ——————啪! 后方的茧墨咬着巧克力。 「你似乎还记得这里呢,小田桐君。」 她温柔地低语着。 没错,我的确知道这条路。 *  *  * 下车之后,我们走到某条路上。狭窄的小路杳无人烟,不像是很多人会走的路;左右两旁延伸着彷佛没有尽头的水泥围墙,栉比鳞次的房子背对着这条小路而建,感觉好像只有这条小路与世隔绝了一样。 眼前能见到的只有无尽延伸的灰色围墙。 茧墨倏地伸出手。 ——————叽! 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我定睛一瞧,才发现茧墨的手正抓着一扇铁门。无限延伸的水泥围墙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根由砖块砌成的柱子,柱子之间则有一扇以藤蔓装饰的铸铁门。刚才明明没看见这扇门,现在却气派地出现在茧墨面前。 这样的场景和之前一模一样。 两年前,我与茧墨曾经来过这里。 脑中闪过所有的记忆——被手电筒的光照射的自杀尸体、歪七扭八的涂鸦、欢迎来到乐园。耳边恍若听见华丽的钢琴乐声,满脸笑容的少女张开双臂说了些什么。深夜的幽闇之中,鲜血正滴滴坠落。我用力揉揉眼睛之后再睁开。 只见晴朗的天空亮眼得教我发晕。 那栋废弃大楼已经消失。 岁月不停地流逝,尽管是这么短暂的时间,一切却都已经改变。 「那个时候你没进去。我说过他们一定很欢迎你进去,可是你拚命地拒绝了——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做?」 过去的我害怕自己会跨越那条日常的界线。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抓住门把用力推开,石头堆砌成的道路出现在眼前,被茂盛的树叶包围的庭院就像是绘本里面常见的场景,路的尽头有一间宛若秘密小屋般的房子。 这里的确是与日常生活有着一线之隔的场所。 但是,就算来到这里,我依然是我,不会有什么改变。 「走吧,小茧,我想赶快结束,然后回家继续完成擦地板的工作。」 当我头也不回地说完后,茧墨便往前移动,站到我旁边。前方是我曾经逃避过的那栋房子。 六月的天空是如此蔚蓝美丽。 我与茧墨缓缓地走近那栋小小的房子。 *  *  * 砰——————! 惊人的声响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粉红色、黄色、绿色,鲜艳的纸片漫天飞舞,鼻腔闻到浓浓火药味,躲在我背后的茧墨愉悦地笑着。我伸手拍掉落在头顶的纸制蝴蝶结,紧握的拳头不住颤抖。 搞什么鬼啊? 「wel~e!欢迎两位大驾光临寒舍,茧子看起来精神不错嘛!咦?茧子,你怎么了?居然变成一个阴沉的男人,发生什么事?」 居然说我阴沉……女人怎么可能突然变成男人?拜托—竟然以为茧墨变成我? 我忍住开骂的冲动,默默地观察站在前方的男人——他有着宽广的肩膀,身高颇高,短短的黑发下是爽朗过头的五官,怎么看都像是个性很好的青年。 男人的左手包着绷带,可能受伤了,还用三角巾吊起手臂。 他的右手则拿着一个空的拉炮,看样子刚才他是用嘴拉开拉炮的绳子的。他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将拉炮往后一扔。 「哎呀?这位年轻人,难道我们是初次见面?方便请教一下名字吗?」 「初次见面,您好,我叫小田桐勤,请多多指教。」 「喔!我知道了,了解!哎呀呀,这位年轻人怎么一脸沧桑呀?喔?茧子,原来你站在那里。好久不见,你的个子还是一样小呢,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拜托你注意听人说话好吗? 男人似乎在这个时候才看到茧墨。他伸出右手,毫无顾忌地摸了摸茧墨的头,然而茧墨一脸不满,恼怒地拍掉了男人的手。 「如果是巧克力的话我就会吃。你还是一样啰嗦呢,日伞,看起来不错嘛,还有力气胡闹,下次干脆让脖子骨折算啦。」 「哈哈哈!少胡说了,茧子,脖子骨折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死掉喔。」 男人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茧墨话中的讽刺意味,再度说出从刚才就让找觉得很不对劲的单字。 「对了,茧子。」 对,就是这个叫法。 「小茧,他这样叫你,你一点都不介意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小田桐君?」 「怎么了——年轻人,难道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所以有点疑惑?要不要让我来个有点不好意思的自我介绍?」 「不用,您别客气了……」 我并不想和这种充满巴西嘉年华气氛的人深入交往。 「我叫日伞,和茧子一样利用超能力接受客人委托来赚取收入。最近刚好接到一个奇怪的委托,又碰巧发生 了一点交通意外,所以手变成这样。」 男人用下巴指了指被固定住的左手,颇为感叹似地摇头。 「真是没用啊,这点小伤就让我行动不便,所以我才会找老朋友茧子来帮忙。」 根本没人问他,这男人却自顾自地不停讲下去……话说回来,他的名字还真怪。接着,男人像是察觉到我的疑问似的,笑着继续说。 「觉得我名字很怪吧?哈,这是假名啦,假名。因为有仇家在找我,所以我才会用假名。我可是一名到处流浪的逃亡者喔。」 「日伞君也是从某个家族逃出来的人。许多超能力者根本不想和茧墨阿座化扯上关系,结果我们反而成了朋友,是不是很难得呢?」 茧墨嘴角微扬,日伞也点头回应。看样子讨厌茧墨的人不只水无濑一族,茧墨在超能力者当中算是异类。 但我并不想追究茧墨被排挤的原因。 日伞将下巴靠在茧墨头上,继续说。 「没错,我和茧子都是被迫害的人。哎呀哎呀,想在这世道生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被人拿着石子追打的人应该只有你们,我倒是活得很不错。」 「茧子的个性坚强,所以不会为此哭泣,但是我很想要平静的生活。对了,和我一起来吧!难得茧子与谜样的年轻人造访,我想小灯应该也会很开心。」 日伞点点头,转身就走,穿着小狗造型拖鞋的茧墨立刻跟过去,每走一步,小狗拖鞋的嘴巴便一张一合地动着。我拿了低调的深蓝色拖鞋,跟在他们两人后面。 客厅洒满温暖的光芒,阳光从一扇大窗照射进来。我环顾四周,贴着磁砖的炉子故意做成有趣的壁炉造型,花朵壁纸与奶油色的地毯让客厅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房间。和童话般的房屋外型相同,内部的装潢走的也是可爱路线。大大的沙发摆放在客厅中央,仔细一瞧,有个人蜷缩成一团躺在沙发上。 一个小女孩像只猫似地窝在沙发里,浅茶色的长发披散至脚踝边。她穿着樱花色的细肩带洋装,上头披着薰衣草色的羊毛衫,纤瘦的四肢裸露在外。 白暂的肌肤上包着好几层绷带。 「小灯、小灯————快起来,已经中午罗,要吃午餐罗!」 日伞叫着女孩的名字,并抚摸她的脸颊。少女睁开双眼,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坐了起来,蜂蜜色的眼睛里映出日伞的模样。她眨了眨眼,低声地说: 「——————干么?」 听起来,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就是小灯,是我最重要的公主。来,快跟客人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雁屋……灯。」 「啊、顺道一提,她的名字是真名喔。」 日伞开朗地说完后,摸了摸灯的头,然后和刚才一样,将下巴靠在灯的头上。 「很可爱的名字,对吧?不过我要先提醒你,年轻人,千万不能喜欢上小灯喔。我和小灯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不用了。」 和笑容满面的日伞成对比,灯冷冰冰地说着,并以凶恶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我。 接着,她像是宣告似地呢喃道: 「我不会跟你当朋友的。」 对方投来充满敌意的眼神,接着闭上眼睛,转身背对我。日伞困扰地抓着脸颊。 「啊……真抱歉,小灯并不是个坏孩子,她其实很好的,而且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生喔!」 「我说……我们已经知道她很可爱了,别再说了。」 茧墨对着没完没了的日伞如此表示,他听了之后,生气地鼓起双颊。我觉得男生不该做出这么娘的动作,茧墨则不耐烦地踹了日伞的背。 「啊!茧子不要这样!你要知道,我的腰脆弱到令人吃惊的程度喔。」 「谁理你啊,还不快点切入正题!我们不是来听你炫耀的,五秒之内再不开始说明,我们就打道回府。」 茧墨冷冷地说。日伞再次鼓起双颊,表情却渐渐严肃起来,不见刚才那种半开玩笑的神情。 他漆黑的眼睛当中潜藏着认真的光芒。 日伞以低沉的嗓音开始诉说: 「抱歉,是我不好,这次的事情不能乱开玩笑。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状况,我和灯小姐几乎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非常抱歉,这次务必请您帮忙。」 日伞突然低头恳求,变化极大的语气让我有些惊讶;但是茧墨似乎很习惯他这样,一点都感到不意外,嘴角微微弯起。 「利用超能力接受委托,都会遇到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我也一样。奇怪的事件皆由人类的感情而起,这些情绪有时会杀人,有时则能孕育出鬼。」 听到茧墨这么表示,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但她毫不在乎地继续说: 「不知道这次的东西是基于什么样的情感而孕育出来的……不过我只会把它当成不错的余兴节目来欣赏。」 对我而言,这足最差的状况。 茧墨的娱乐实在太低级了。 「我想你应该会觉得很有趣————一如我在电话中所提到的。」 日伞继续用认真的语气说着,模样看起来并不矫揉造作,严肃无比。他像是感到困惑似地咬着下唇。 「人鱼攻击了人类——————跟着突然涌入的大海一起出现。」 和茧墨告诉我的内容一样。 他继续说。 「而且,那个存在甚至很难称为人鱼——应该叫它妖怪才对。」 *  *  * 海里面有的并不是人鱼。 不是人鱼,那么在海里的又是什么? 这台发生车祸事故后购入的中古车坐起来十分不舒服。我们坐上这台车离开日伞家。尽管一只手受伤,日伞依然能顺畅地驾驶这台车,以超过限速的高速行驶在一般道路上,要是被警察抓到就麻烦了,但日伞与茧墨丝毫不以为意。没多久,车子停在某条河川旁的路上,我揉着疼痛的腰部,看着眼前的建筑。 陈旧的二代宅耸立着,褪色的外墙残留着雨水冲刷的痕迹,覆盖在屋顶上的红色瓦片东缺一片、西缺一片,房子旁则有着一座未经整理的荒废庭院。 「被害者是牧原和马,二十四岁,本来和家人一起住在这里,但爸妈搬回乡下之后,只剩他一个人。如果他不是独居的话,遇到灵异现象时应该会有人更早通知我们,想不到啊、想不到……」 下了车之后,日伞摇头感叹着,说话的语气又变回戏谵的口吻。他拿出一包尼古丁含量较高的香烟并点燃一根,抬头看着这栋房子。 「既然他还有家人,要不要请他们一起来?有他的家人陪同,应该会比我们单独处理来得好吧?」 我不愿意把事情想得那么坏,但是所谓的灵异现象有时会吞噬人心,若有家人在旁,说不定能够拉被害人一把。 但是我的提议被日伞否决。 「没办法请他家人一起来喔,年轻人。我也曾经那样想过,但是牧原拒绝,当我正要打电话的时候,电话就被牧原砸坏了。还说如果我找他家人来就要杀了我。他的眼神很认真,胆小如我可不想随便被杀死。」 香烟的烟雾形成一个圆圈,飘在空中。日伞陆续吹出几个烟圈,再深吸一口。 「为什么不想通知家人?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我问日伞是否知道原因,结果他突然一脸严肃地低声说: 「『不可以找他们来,绝对不行!』」 毫无起伏的声调彷佛正在模仿某人的语气。 「『要是他们来了,大家……都会被大海吞噬』————呜! 」 咚!日伞手上的烟掉落在地。抬头一看,只见穿着室内拖鞋的灯一脚踢上日伞的背,不悦地瞪着他。 「吵死了,安静点!还有,不可以抽那个!」 「啊、抱歉抱歉!小灯,我忘了不能抽烟。哎呀,你这一脚踢的真痛啊……」 日伞痛得当场跪在地上。他捡起掉落的香烟,并在用脚踩熄后放进携带式烟灰缸。灯默默地看着日伞的动作,无言地别开了头。日伞挥了挥右手,露出微笑。 我的视野角落忽然飘过一抹红色,撑着纸伞的茧墨走了过来。 当我和日伞说话时,她似乎一直在车上等着。 「你们聊完了吧?该走了。」 啪!她关起纸伞,以红色纸伞的前端指向大门。 门的另一头有一片「海」。 干燥的门扉伫立在沉默之中。 *  *  * ——————咿呀。 我们在黑暗的走廊中前进。地上囤积了不少灰尘,无人的房子里十分安静,乾爽的空气轻抚脸颊。乍看之下,一楼并无异样,却又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好像有点湿湿的。 总觉得每样东西都湿湿的。 可是放眼望去,视线范围内的每样物品都是干的,只有一种强烈的潮湿感觉挥之不去。没多久,我发现了那股臭味。 这间房子里充满某种腥味,空气中飘来淡淡咸味,有种「人站在海边,被海浪喷出的水珠溅到脸上」的感觉。我的脑海里一瞬间浮现整片湛蓝的海景,睁开眼却只看见乾爽的走廊,过大的落差让我有些头晕。 我忽然闻到一股甜味,回头一看,只见茧墨正笑容可掬地吃着巧克力。 「——————原来如此,这里的确存在着『某个东西』。」 这种充满期待的声音让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我将视线自茧墨身上移开,重新迈开脚步,日伞和灯默默地跟在后面。踏上轧轧作响的阶梯后,我打开门,二楼的格局也是由客厅与房间组成。就在我刚踏进客厅时—— 哐啷!我听到一阵坚硬的声响。 有个人背靠在玻璃窗户上,正企图逃跑。他弯着乾瘪的身躯,拚命地护住自己的脸,同时不停移动双腿。即使因为背对窗户,根本无法后退,他还是继续挣扎着,模样就像是被遥至绝境的困兽。 一点也不正常。 我抱着一丝困惑走进去,只见坐垫上满是饮料打翻之后的污渍,脚边堆满已经腐败的食物,食物的臭酸味混杂着海水的味道,形成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忽然问,男人停止挣扎,静止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后,奇怪的声音响起。 有点像是番茄被踩扁的那种带水声的声音。 男人啃咬起自己的手,嘴角染上鲜红色。仔细一看,他的手并没有指甲,随着几次啃咬,手上原本呈现暗红色的肉开始喷出红色鲜血。 手指的肉一片片被咬下,男人的嘴唇一片血红。 他不停地咬着自己的手。 「啊!哎呀、哎呀,牧原先生,不可以!快住手!不是说不能这样咬了吗?之前替你包的绷带丢去哪儿了?好了,别咬了,停止!」 日伞迅速地冲到男人身边,抓住他的手,红色的唾液滴出一条细丝。日伞眉头紧蹙,眼神飘向放在稍远处的医药箱,牧原却甩开日伞的手,不停碎念着。 我的耳边传来一阵像是念经般的疯狂呢喃。 「那个人快来了……快来了……那个人快来了那个人快来了那个人快来了快来了快来了……」 那个人?谁啊? 一只手拎着医药箱的我来到牧原的面前蹲下。 「牧原先生,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的小田桐勤。」 日伞灵活地以单手压住牧原的手,开始替他处理伤口。牧原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别过了头,并将左手伸到自己头上抓着。他的头发一半染成茶色,手上抓着的那束头发根部连着头皮的肌肤。我拉下他的手,阻止他抓头发,但是当手离开头发后,牧原便开始躁动不安。 「那个人快来了那个人快来了那个人快来了快来了快来了——」 「牧原先生,我们是来救你的,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年轻人,我敬佩你的努力,不过这是没有用的,即使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他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之前我也说破了嘴,但他就是不回答,让我不得不放弃继续沟通。」 日伞摇摇头,浑身发抖的牧原则将脸埋进大腿。 「如果能早点通知我,他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我们其实是透过认识的超能力者接下这个委托的,因为对方也已经束手无策;但是请我朋友帮忙的人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朋友……不知道该不该称对方是他的朋友,居然丢下牧原一个人待在这里,完全没有露面,算什么朋友啊?要是我才不想要这种朋友呢!」 一口气说完后,日伞拍拍牧原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但是牧原头抬都不抬。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穿了几天,充满污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我站起身,回头只见茧墨正四处观察着这个房间,似乎对牧原的异状并不感兴趣。她的脸上挂着一抹灿烂的笑容,转头看向日伞。 「原来————是这样。你知道灵异现象是从何时开始的吗?有『海边的感觉』却又不在『海边』,到了一定的时间,如同海水涨潮一般,这里会出现『海』——我说得没错吧?」 茧墨愉快地说着,彷佛在唱歌一般。日伞闻言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茧子,而且不只是『海』,连『人鱼』都会出现喔——这点便是问题所在,你等一下看到时就能明白我说的意思。我希望你能提供点意见,既然已经接下这个委托,我和你都有责任解决这件事。」 日伞严肃地说着,表情认真的他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茧墨弯起嘴角,嘲讽似地说着: 「人鱼还真是个美丽的称呼呢!但是那个存在根本不是人鱼吧?按你的形容,对方根本就是妖怪。」 人鱼攻击人类,但那莫实只是算不上人鱼的妖怪。 我不停反刍着日伞的话……实在是很难理解的形容。 是人鱼,却又不是人鱼,而是妖怪。 「把那个妖怪叫做人鱼的是第一个接受委托的超能力者,可能是因为那妖怪在海里游泳,所以才使用人鱼这种美化的称呼,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妖怪——不只是我,灯小姐也这么觉得。」 「喔——原来如此,真是一起完全符合低俗兴趣的事件呢!对了,日伞,你的说话方式好像又恢复原状了,没问题吗?」 表情大变的日伞伸手掩住嘴巴,不停地摇头,欲言又止了两、三次,有点像是在做发声练习一般。最后,他以双手掩面。 「啊、哎呀,又来了!抱歉,我还不太习惯新的说话方式……习惯真是可怕啊,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改不掉。」 「改不掉也无所谓吧?反正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说话,除了你以外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日伞摇头叹息。他们的对话让人一头雾水,我只好别过头,却在此时恰巧看见灯抱着大腿坐在地上,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空气中飘散着尴尬的气氛,我觉得有点不愉快,于是开口问道: 「请问灵异现象从几点开始?」 我的问题让日伞微微张开眼睛。或许是察觉到我刻意转换话题,他感激似地朝我点点头,接着将视线移至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隐约可见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像鲜血般浓密的红色。 「——————周了半夜十二点之后开始。」 * *  * 客厅的时钟传来沉重的声响。 睡在椅子上的茧墨起身,白皙的双手放在桌上,她醒来的样子很像是棺木中的死者忽然苏醒了一般。 「——————时间到了。」 我点点头。我们在这里从傍晚等到半夜,终于等到这一刻。为了阻止牧原继续自残,我们只好在客厅留守,日伞利用冰箱里的食材随便弄了点食物当做晚餐。在等待的这段期间里,我顺便打扫了客厅,但是时间的流逝如此缓慢,让人不禁烦躁起来,毕竟我并不是茧墨。但我的烦躁感并非来自于恐惧,只是因为想早点亲眼确认状况究竟如何。 真的会出现大海吗? 房子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啊? ——————啪沙。 就在下一秒,水声敲打着我的耳膜。茧墨迅速地跳下椅子、走了出去,我跟在她后面走着,日伞与灯也跟了过来。从一楼传来断断续绩的水声,彷佛有个孩子正在一楼踩着水洼嬉戏。 茧墨走下楼,于最后一阶停下脚步。在楼梯的灯光照映之下,茧墨浑身雪白,白皙的脸颊在此时更是毫无血色,静止不动的模样看起来超级不祥。 她忽然伸出手,直直地指向走廊的方向。 走廊上,楼梯灯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月亮般,在那儿摇来晃去。 地板上全积满了水,一种略带甜味的腥臭充满鼻腔,这种有机的味道让我联想到生物的尸体。 是海的味道。 眼前的水池晕染着浅浅的蓝,白昼时的蔚蓝大海静静地漂浮在夜空当中。我凝视静谧的湛蓝,整个人像是要被它吸进去一样。 肚子里的孩子倒是没什么动静,她安分地待在里头,并不因此而躁动不安。 看样子应该不用太害怕这片海,它只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罢了。 它的蓝是如此美丽。 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茧墨突然认真地低语道: 「小田桐君,抱歉打扰了,你能不能站到我旁边,然后蹲下?」 「……你不想弄湿自己的衣服吧?想要我抱你的话请直说好吗?」 抱怨归抱怨,我还是老实地卷起裤脚,脱下袜子,站到茧墨身边屈膝蹲下。当她直接坐进我怀里后,我用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起。 我们转身看着这片汪洋大海,远方不停传来小孩子嬉戏的声音,海面随着声音不停晃动,白色的灯光在水波晃动下逐渐模糊。茧墨敲了我的头一下,用手指着蓝色的海面。我伸脚踩进水里,略带浓稠感的水大约浸至脚踝的深度,类似鲜血的温度让我联想到羊水。走在昏暗的走廊里,我有种正通过产道的厌觉。 延伸至一楼客厅的玻璃窗外传来吵杂的水声。 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前进着,背后却传来很大的水声。回头一看,只见灯不顾日伞的劝阻,迳自跳了下来,包着绷带的脚整个浸在海水当中。日伞持续想要说服她,但灯毫不理会地迈步向前。 我们继续在走廊前进,一路走到客厅。陈旧的厨房旁边摆着一张大桌子,周围放了几张椅子,另外还有冰箱和电视。一楼客厅里的家具都泡在闪耀着光芒的蓝色海水里。 眼前是一片蕴藏着夏日光芒的海,彷佛有色玻璃般的蓝在黑暗中特别显眼。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 水声逐渐接近。定睛一瞧,海里好像有个圆形的物体正以惊人的速度绕着圈。我们无法看见那个物体的全貌,只看见一团白色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倏怱即逝。 ——————白色? 茧墨忽然拉扯我的头发,接着指向天花板,催促我快点打开电灯。我将茧墨放在客厅的大桌子上,寻找日光灯的所在之处,并在找到后拉下开关。喀嚓!灯被点亮了。当眼睛习惯亮光之后,我环顾四周。 海里有个妖怪。 肚子里的孩子因此放声大笑。眼前只见彷佛毛毛虫般的肉块四处奔走,溅起蓝色水花。妖怪的模样像是一个由脂肪形成的肉块,白色的肌肤表层密布着淡红色的血管,腹部镶着两片像鱼鳍的东西,头部的位置则有眼珠,上头覆盖着透明薄膜。眼珠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左右来回转动着。 这只妖怪忽然朝着我冲过来,来不及闪躲的我被对方撞到膝盖,脚深深埋进那团柔软的肉块里。 那种温热的触感很像人类的内脏。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想都没想就一脚踹飞它,它发出细微的哀号。 「——————呀!」 它的声音像是来自于一名胆小的女性。我的身后传来极大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灯摔跤了,她扭着湿透的裙子站了起来。 「——————我没事。」 灯对着慌张不已的日伞说。刚才被我一脚踹飞的妖怪在一段距离之外的地上扭动着。它用头摩擦着墙壁,像是一只害怕的狗儿。 当我转过头,想问茧墨那是什么鬼东西的时候—— 茧墨的脸上出现了野兽般的微笑。 她露出让人感到很讨厌的表情望着那只妖怪,眼里闪耀着愉悦的光芒。 茧墨觉得十分开心。 「『海里面有的并不是人鱼。』」 茧墨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力转头看着犹自困惑的我。 「小茧……那个……」 「『如果它不是人鱼的话,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想这样问我呢,小田桐君?仔捆看好,它真是个粗糙至极的生物,你认为它是什么?」 「我认为……它是什么?」 跟着复诵一次之后,茧墨点点头,接着像是唱歌般地继续说下去。 「不论你认为它是人鱼、妖怪,还是任何东西都好,我只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我的背脊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彷佛喉咙被刺梗住般难受。我忍耐着不舒服的感觉回答: 「我觉得它根本是个妖怪,或只是一团肉块……即使你问我,我也很难回答它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听了我的回答之后,茧墨伸手在空中模拟着妖怪的轮廓。 她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那是嘴巴、那是眼睛、那个是鼻子,那个则是耳朵。」 当茧墨彷佛唱歌般地说完后,我才发现她说得没错——肥硕的肉块下方的确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半透明的嘴唇正不住地哆嗦着,里头甚至有牙齿。 「的确很粗糙,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呢?没有什么比一个不像样的肉块还要让人感到悲惨的了;但是——就连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茧墨晃了晃穿着膝上袜的双腿,不好的预感更加浓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肚子的孩子在腹部深处笑着,发出高亢而刺耳的笑声。 总觉得我们遗漏了关键的重点。 但我又想不出遗漏了什么。 「茧子,你觉得呢?我们已经有了决定……换句话说,就是……可以把它吃掉吗?」 日伞问茧墨,略带迟疑的问句让我皱起眉头。 ——————吃掉? 「想吃就尽量吃吧。不管它是什么生物,被吃掉就能结束这一切。别再多说了,开始收拾它吧!如同砍断断头台的绳索般干脆。我认为你的判断没有错,吃掉它是最迅速的解决方式。」 随便地下了结论之后,茧墨从小包包里拿出巧克力,用牙齿咬破金色的包装纸,开始吃起来,破碎的纸片乘着海浪漂流出去。 「这是你们接下的委托,该由你们自己决定处理的方式。」 日伞闻言点点头,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灯。 「灯小姐——不、小灯,你觉得这方法可行吗?」 灯沉默地点头,接着静静地伸出一只手指向空中,无声地比出某个形状。 ——是狐狸的形状。 她用小孩子玩影子游戏的方法,用手做出狐狸的形状。 墙上映出狐狸形状的影子,影子突然扭了扭头。灯的手明明没有动,墙上的狐狸却迳自动了起来,像是真的野兽一般嗅着四周的气味;接着,影子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影子迅速增加,每个影子都开始嗅着周围,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 映照在墙上的影子有了生命。 「————那就是他们的超能力?」 我强忍内心的震惊,调整呼吸之后问道。闻言,茧墨窃笑。 「你进步不少了呢,小田桐君,虽然不知道你习惯见到超能力到底是好是坏……不过有一点我想提出更正,那不是『他们』的超能力,而是『她』的超能力。」 墙上的六只野兽聚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六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正牵着手嬉戏。它们突然低下头,无声地滑过墙面移动着。 「雁屋一族饲养着影子——也就是影子野兽,这些影子野兽听命于雁屋家的人。」 野兽们滑过墙面,朝妖怪冲过去,妖怪依然用头撞着墙壁。它们小心翼翼地在妖怪身边盘旋,慢慢接近妖怪映在墙上的影子;尽管它们是用手创造出来的影子,面对猎物时却和真的野兽一样谨慎。野兽们渐渐缩短和妖怪之间的距离。 喀滋!它们张着形状不太正常的嘴。 「它们按照命令开始吃了喔。」 接着,野兽们开始攻击妖怪的影子。 用手影做出来的嘴咬上妖怪的影子,妖怪身上的肉被撕开,柔软的肉被拉扯,像是从四面八方被啃咬一般碎裂。血管被咬破之后,鲜红色的血不住喷出,妖怪张着大大的嘴,痛得晕了过去,半透明的嘴抖动着吐出泡泡,充满黏液的嘴里长着细细的牙齿。 臼齿与犬齿整齐地排列着。 妖怪嘴里发出惊人的哀号。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个尖锐的女性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好痛好痛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妖怪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惊愕地张大双眼,猛然想到刚才遗漏了什么重点。 这个妖怪的牙齿似乎是人类的牙齿。 「咦?」 灯恍惚地发出疑惑的声音,接着往后退了一步。野兽们无视于灯的诧异,继续攻击,贪心地吃着妖怪的影子。妖怪的背破了一个大缺口,从那里能看见柔软的肺,肠子则不断地从腹部掉落。当外层的肉剥落之后,妖怪成了由内脏组成的肉块。日伞搂着灯的肩膀,抱住灯小小的头颅,不让她看见妖怪的凄惨模样,同时大喊: 「小灯!小灯!够了!到此为止吧……灯小姐,到此为止!」 灯的身体剧烈晃动着,野兽们沉迷于吞食眼前的「肉」,由简单的手影幻化而成的野兽所进行的猎杀,看上去更显得残忍。野兽们倏地停下攻击,像是收到召唤似地陆续回到灯的脚下;影子逐渐融解,变回手的形状。 灯怱然像是断了线的人偶般瘫软在地,纤细的手脚浸在海水中,脸上不见丝毫血气,苍白异常,张大的双眼中则充满泪水,操纵这群野兽耗去了她不少体力。单手抱着灯的日伞狠狠地瞪着茧墨。 茧墨则以微笑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这么问?」 明知故问的茧墨刻意歪着头,这时妖怪的悲鸣依旧不断地传来。 好痛喔!好痛喔好痛喔好痛喔好痛喔好痛喔好痛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个存在是人类,不是吗?」 真是个粗糙至极的生物。 我的耳边响起茧墨的声音,肚子里的孩子开始骚动,或许是妖怪的惨叫声让她很兴奋吧?她正开心地拍着手。包括肠子在内,妖怪肚里的内容物流泻而出,尽管部分内脏已经离开身体,妖怪依然活着——那是嘴巴、那是眼睛、那是鼻子,那个则是耳朵。我观察着茧墨说明过的部位,仔细一看,镶在白色肉块上的器官的确是人类的器官。 颤抖不已的半透明嘴唇、皮膜下转动着的眼珠和露出大半软骨的鼻子,还有宛如融化后的起司般垂下的耳朵。 全都像是仿造人类器官制作却失败的作品。 妖怪不断挣扎并哀号着,大海开始卷起波浪,如同回应着它的痛苦。海面上掀起如暴风来临般的大浪,并渐渐形成一个漩涡。妖怪滑过水面,跳进漩涡中央,紧接着,所有的海水被漩涡吸入,完全消失。 当最后一滴水被吸进去之后,客厅里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大海的痕迹;地板是干燥的,只剩下海水的咸味,还有铁锈般的气味混杂在咸味之中。 地上残留大量血迹,有如杀人现场。 大海消失后,茧墨从桌上跳下来,歌德萝莉风洋装的裙摆画出优雅弧线。她面带微笑地说: 「那的确是人类。」 茧墨肯定的回答让我倒吸一口气。虽然我本来就有注意到这件事,但她的意见仍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即使那个肉块有着妖怪的外型,却是不折不扣的人类……一股寒气窜上我的背脊。 茧墨到底说了什么? 「茧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真的有健忘症那就算了;如果没有,你应该记得刚才自己说过什么吧?」 没错,茧墨刚才的确说了。 想吃就尽量吃吧。 「怎么了?日伞,有什么问题吗?那个存在有着极度扭曲的外型,它原本应该是『人类』,但我们真的能称它为『人类』吗?」 茧墨说出了非常矛盾的话。 那个存在是人类,却又不能称之为人类。 我不懂。然而看着茧墨脸上的微笑,我渐渐体会到她想说什么。 我讨厌能理解的自己,这种自我厌恶的情绪甚至让我想要痛扁自己的脸。 原来是那么一回事啊。 假设有一个任谁见了都觉得是「妖怪」的生物,但它其实是人类:可是一百个人看了它,一百个人都觉得它是「妖怪」。 这么一来,它就只是个「妖怪」。 即使它真的是人类,却无法被众人所认同,那么它是人类的这一点便失去意义。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怪样子,但是只要能完成委托,我们便不需要去深究它变成妖怪模样的原因。一旦让影子野兽们吃掉它,一切就结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想怎么做是你们的自由,我只是提供意见,让你们知道想出来的办法是否可行,其他的部分我无权干涉。」 别再多说,如同砍断断头台的绳索般干脆地解决问题即可。 茧墨的判断并没有错。 我反刍着茧墨的话,忍下想呕吐的感觉,肚子里的孩子不停蠕动。我一边感受着内脏传来令人恐惧的疼痛感,一边说: 「小茧,我瞧不起你。」 她的言论违反身为人类的常理。 闻言,茧墨摆摆手,一点也不介意地说。 「多谢了,小田桐君,我很清楚你的想法,所以你不需要一直说出来。」 她说得没错,她很了解我有多讨厌她这样,但是她并不接受我的意见。我不甘心地紧握双拳。日伞也谴责似地皱着眉头,咂舌之后说: 「嗯,我也同意这个年轻人的看法,你怎么可以那样 说呢,茧子?没错,你有时候会说出很不错的话,还有很好的意见,但是你在这方面的兴趣真是低劣啊……可恶,我觉得你太奇怪了啦!」 他咬牙切齿地表示。茧墨耸耸肩,嗤之以鼻。 「我说啊,日伞,你的头是在车祸时被撞傻了吗?你好像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喔!茧墨阿座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小田桐君或是你不屑我的作风,我也没办法,因为我并不打算改变这样的生活方式。」 我瞪着大言不惭的茧墨。茧墨阿座化绝不会改变,但我不能接受她的坚持;尽管茧墨知道我的不满,脸上的笑容却不会因此消失。 「放心吧,它只是个『人类雏形』,即使杀了它也不会有人控诉你杀人。」 茧墨指着地上的血迹说。日伞咂舌并站起来,以单手支撑着灯,接着灵浯地将她扛上肩膀。我看着那片血迹,彷佛又听见刚才那阵惨叫声。 「那到底是什么?怎么来的……」 当我沉吟时,耳边再度响起牧原的哀号,他充满恐惧地不停叨念:「那个人要来了。」 牧原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茧墨忽然踢了一下地板,做了一个如芭蕾舞伶般华丽的旋转,黑色洋装荡出美丽的弧线。她笑容满面地环顾四周,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一件事。 放在碗橱里的盘子与杯子,还有椅子下方的拖鞋……这些东西全都是一对的。 似乎有两个人住在这间房子里。 茧墨倏地停止转动,接着张开双手,低声地说: 「——————美咲。」 「咦?」 她的手指向前方,有着玻璃门板的柜子里坐着一只泰迪熊玩偶,玩偶手里拿着一束以珠子制成的百合花束,感觉上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纪念品。花束中央的牌子上用可爱的字体写着: for misaki ——————美咲。 ——————应该是女性的名字。 *  *  * 我搅拌着冰咖啡,杯中传来冰块碰撞的清脆声响。咖啡杯旁放着超大杯的巧克力圣代,金色汤匙正搅动着上面的鲜奶油,挖出埋在下方的巧克力冰淇淋;圣代杯旁边放着一杯冰可可亚。 这种组合让人看了就觉得胃酸上涌。 这是哪门子的组合啊? 香甜的味道让我忍不住叹息,看看时钟,早就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这栋三层楼的美食区一大早就人潮汹涌,我们来到的约定地点是连结奈午市中心与南部、位于铁路线上的某购物中心,据说我们要见的人就在购物中心旁的电影院打工。 我只点了一杯咖啡,茧墨却不停地点餐。 「不好意思,请问是哪位客人点了歌剧院蛋糕?」 「请放在那边。」 我的叹息与店员的询问声混在一起。眼前排列着许多巧克力点心,店员显得有些困惑,但还是依照指示放下了盛有蛋糕的盘子。我忍着头痛的不适感,喝了一口咖啡。 「干么这样?小田桐君,我们难得外食呢!何况对方大迟到,与其无聊地等待,不如大吃一顿。」 吃东西也是一种娱乐呀,茧墨说。如果不必付帐,我也会很认同她的意见。我再次发出叹息,接着啜饮咖啡,总觉得咖啡的味道比平常还要难以入口。 「请问……你们是小田桐先生和茧墨小姐吧?」 头上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一名青年站在劳边,讶异地看着我们,他的讶异明显来自于整桌的巧克力甜点和茧墨本人。 「我听说……你们是灵能侦探吧?」 「没错,我们正在等您。我是小田桐勤,这位是敝所的所长——茧墨阿座化。请坐!」 闻言,青年朝我点头行礼后坐下——他染着一头醒目的红发,耳朵戴着耳环——青年观察着茧墨,好奇地询问: 「那就是传说中的歌德萝莉风吗?是不是一定得穿成那样才能和灵魂沟通之类的?」 「不是那样的……这身打扮完全是所长个人的兴趣,请不要太在意。」 「是喔?」 颇为惊讶的青年接着迳自拿起菜单,点了牛排套餐。他难道是为了配合吃午餐的时间而故意迟到? 「你们会请客吧?我下午还有班,可不可以快一点结束?」 叫我付钱?拜托!大迟到的人是你吧?我强忍下哀叹的冲动,点了点头。青年露出混杂着怀疑与好奇的眼神,甩甩头,懒懒地说: 「对了,你们找我要问什么?老实讲,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被搞到有点烦,而且又不知道你们到底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好烦的吧?反正你会来也只是为了吃一顿免费午餐,既然目的得逞了,我相信你的心情应该没那么糟才对。我并不是责怪你想吃免费午餐的想法喔!只要你肯回答我们的问题,便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茧墨搅拌着冰可可亚,以不可一世的口气询问。 「——————告诉我,美咲是谁?」 她的声音转为低沉。青年眨了几回眼睛之后,轻浮地笑着说: 「搞什么呀,大哥,你们不是有超能力吗?结果只是普通的侦探或记者嘛。」 「你不用管我们是谁,不论我们是否真有超能力,或是为何要打听牧原君的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 茧墨轻柔地说着。这时牛排套餐也来了,青年开心地吃着,茧墨则继续加点。我回想起日伞说过的话。 对方居然丢下牧原一个人在这里,完全没有露面,算什么朋友啊?要是我才不想要这种朋友呢! 他没说错,这个人的确不能算是牧原的朋友。我烦躁地喝了口咖啡,被融化的冰块稀释后的咖啡难喝至极。 这次的调查也是日伞拜托我们的。 日伞必须照顾身体不舒服的灯,没办法亲自过来,于是拜托我们代替他和对方碰面,由他居间联系,我们负责问出有关「美咲」的情报。本来茧墨嫌麻烦不肯出来,但是当她发现手边的巧克力全都吃光后,马上改变主意,决定赴约。 就是这样。对茧墨来说,主要是为了吃东西才出来的。 不过她倒不是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兴趣,至少还愿意发问,只是拿着汤匙的手从没停过。 据说就是这个人找超能力者帮助牧原的。他本人并不太相信超能力,也没有亲眼目睹出现在牧原家的「大海」;尽管如此,他还是跑去找超能力者帮忙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牧原就变得怪怪的,到今年的五月更严重。有一次,我们几个朋友去看他,他竟然大喊要杀了我们,我们想带他去医院也不肯去。虽然说起来有点惭愧,但后来我们就不管他了……没办法嘛!我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有个自称有灵异体质的朋友跟我说他想听听牧原的事情,那个人脸长得不错,却常做奇怪的打扮,眼睛都不笑,超恐怖!我不太擅长跟那种人相处,却在某一回聊天时不小心说溜嘴,被他知道牧原的异状,然后就越讲越多。真是的……不该跟他说的啦!」 说是这样说,但是他的嘴角依旧挂着愉悦的笑容。他不停强调自己的后悔,却还是很爱讲,露出一脸想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的表情。 沾满牛排油脂的嘴继续说着: 「牧原还大吵大闹,狂喊着说『会被死掉的女人杀死』。」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美咲』已经死了?死因是溺死,对吧?」 茧墨举起手中的叉子指向青年,巧克力酱自叉子尖端滴在盘子上,形成某种图案。突然被插话的青年有些不安地问: 「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 「不是这样的,我们并不知道她与牧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要找你谈,请务必帮忙。」 我代替茧墨拜托他。青年流露出不满的神情,不情愿地开口,缓缓地说出一切,接着逐渐加快速度。听着他流畅地诉说,我的拳头跟着越握越紧。 这是一个很单纯的故事。 因为很单纯,所以让人很不爽。 人鱼公主身边有个巫婆。 人鱼公主失去了尾鳍,获得了一双人类的脚。 但是这故事不可能有相反的版本。 因为人类绝不可能变成鱼。 *  *  * 我踹开门,将装满巧克力的袋子放在地上。牧原正窝在窗边发抖,脚边散布着解开的绷带。日伞正在检查医药箱的内容物。 「是你啊?对不起,辛苦你们了,有得到什么情报吗?」 我不理会日伞的询问,直直地朝牧原走过去,一股呛鼻的鲜血味冲上来,牧原颤抖着,眼珠左右来回转动。我在脑中整理好思绪,深深吸进一口气之后才开口。 「牧原先生,你————」 听见我的声音,牧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也许他无法清楚地辨识我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听得见我在说话。我问他: 「你杀了美咲小姐吧?」 咯、咯!我的耳边响起一阵很细微的声音。接着,牧原弯起身子,迸发出惊人的疯狂笑声,巨大的声音彷佛超越了人类声带的极限——这就是他的回答。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茧墨所接到的委托之中,很少有人是百分之百的受害者,有时受害者也具备加害者的身分。 想让某个人恨到想杀死你,最快的方法就是杀掉那个人。 杀人者遭受怨恨,杀人者受到诅咒。 这是如此简单而常见的例子。 可惜的是,这次的案件也是这样。 青年告诉我们的是一个很单纯的故事。 美咲的全名是山村美咲,是个和牧原同居、关系如同夫妻般的女性。茧墨猜得没错,她死于海上意外。 这么一来,人类变成鱼类,同时带来大海的怪现象便有了合理解释。 只有死于大海的怨灵会从大海里出现。 「我听说你们一起去旅行,在某天出海游泳时发现了一个洞窟。」 为了顺便让日伞知道,我刻意放大音量说着——就在他们沿着岩壁前进时,看到岩壁上有个洞穴。好奇的他们于是走进去一探究竟。 「此时,美咲小姐跌倒,弄伤了脚,你赶紧跑到洞穴外求救,可惜的是等不及救援,海水便开始涨潮,她就这么淹死了。你告诉大家因为美咲小姐哀求你留下,耽误了你跑出去求救的时间,而且当时你的体温过低,无法游泳——最后,这件事便当成意外处理。」 牧原的身体不住发抖。他继续狂笑,像是开心得无法控制般地不停笑着,同时伸手扯着头发,用力一拉,传来皮被撕开的恶心声音。 「然而,在出发去旅行之前,你就已经把美咲小姐当成累赘。对你而言,一直逼你结婚的女友是个麻烦——那种厌恶甚至让你身边的朋友都相信你可能因此而杀掉她。」 他杀了美咲,所以就算被怨灵缠上也很正常。 听说所有的朋友都认为是牧原杀了美咲,牧原对此表示反弹,开始待在家里不出门见人,结果大概到五月底就疯了。 接下来的夏天,牧原的模样充满恐惧,一如我们之前看见的那种状况。 「牧原先生,是你杀了美咲小姐吧?」 ——————啵滋。 随着骇人的声音响起,牧原扯下一把头发,前端黏着一块血淋淋的头皮,头上的伤口喷出鲜血。牧原伸手插进伤口中,恶心的声音再次出现,他头上的肉块像泥土般被挖起,留下沭目惊心的凹痕,不停流着血,但牧原依然继续笑着。 他一边捧腹大笑,一边喊着: 「我最讨厌她一直跟着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露出同样的笑容,看了很烦!所以——当我们在洞窟时,我才故意走那么快。」 染着鲜血的手离开头部,拍打着大腿。牧原同时啃咬起左手,鲜血随着湿润的声响而自齿间滑落。日伞呼唤着灯,离开牧原身边。 ——————啪! 茧墨咬下一片巧克力,冷淡地看着牧原。 「她一直叫我停下来、等等我……但我还是不理她,继续走,走得很快、很快。」 肚子里的孩子开始在里头扭动,小小的手抚摸着肚子内侧,肚子静静地裂开,传来剧烈的疼痛,我眯起眼睛。 「然后,那家伙跌倒之后伤了脚,就那样溺死了,哈!」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猛烈刺激着我的耳朵,笑声中混杂着宛如吐血般的咳嗽声,牧原的指甲塞满肉屑。他将手插向削瘦的脸颊,往下拉扯,脸部肌肉应声画出一道伤口。他一边自残,一边狂笑,疯颠的笑声传进耳里,让我不由得咬紧牙关。 每次听见他的笑声都让我胃酸上涌。 肚子里的孩子开心地转来转去,我一边痛苦地扭动身体,一边瞪着不停笑着的牧原,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紧握拳头,对这个人充满厌恶的感受。 不要闹了,不要闹了,不要闹了。 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因为杀人而被死者怨恨。假设真是如此,还真是棘手呢。」 声音沙哑地低语后,茧墨吃起板状巧克力,「啪」一声地咬断稍微软化的巧克力。空气中飘出甘甜的香气,与大海和鲜血的气味结合在一起。 「——————这个诅咒不知何时会结束?」 茧墨喃喃地说,牧原越笑越激动。 「至少,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牧原没有回答茧墨,他的笑声已经不像是正常人类的声音,燠热的房间就像女性的子宫。 杀了女人、见死不救,甚至独自逃跑,若无其事地继续过日子。 『——————请你救救我。』 耳边又响起曾经遗忘的声音,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孩子在肚子里发出揶揄的声音,接着像是要表达什么似地从内部踹着我的肚子。 我忍耐着头痛,迅速走近牧原,他没有察觉我的接近,继续笑着。我居高临下地用一种看着卑微的虫子的冷淡眼神望着他,同时注意到自己想做什么,却不打算收手。 接着,我伸出拳头挥了过去。 ——————喀啦! 手臂传来剧烈的疼痛与冲击。牧原张大眼睛看着我,我打破玻璃窗的手则剧烈疼痛着。牧原笑了几声,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闭嘴!」 他就此沉默。我粗鲁地把医药箱抓过来,拿出绷带、消毒水和药膏,迅速地替他上药。药水刺激到伤口,他忍不住哀号,但我不理会他的哀号,用绷带包扎他的手;贴在他头上的绷带早已渗出血迹,他傻傻地看着已经包扎好的手。我对他说: 「替你治疗是因为你受伤,有人要杀你,我们不会见死不救。可是,我要告诉你,杀人凶手应该赎罪,请你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偿还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吧。」 杀了人的枷锁就是如此沉重, 杀人这种行为跟自掘坟墓没什么两样。当然,也有人并不因杀人而产生罪恶感,可惜的是很少人能那么坚强。 没错——人类没有坚强到能持续逃避,我对此有着深切的体认。 认为自己能逃避的人实在太天真了。 「千万别以为你能逃过这一切。」 张大 双眼看着我的牧原颤抖着,还想说些什么,但我没给他机会说话,转身离去。茧墨露出一副失去兴趣的模样,坐在椅子上,双脚撑在地上,让椅子以两只脚站立。 「被杀人的怨气给缠上了啊……」 她抬头望着天花板说,发饰上的缎带垂落,黑色的玫瑰闪烁耀眼光芒。 「死者当然会怨恨凶手,最让凶手害怕的就是知道自己被鬼魂怨恨。」 这股怨恨会想办法杀掉凶手。 直到怨念消除的那天才肯罢休。 就像那个被逼死的骷髅不停发出笑声,直到凶手死亡的那天才停止。 「就让他继续害怕下去吧,这样的惩罚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连大海都因这股恨意而蔓延到这里。 如此呢喃的茧墨歪着头,继续表示: 「就算逃出这个房子也没用,大海会一直跟着他。」 「小茧,那个『美咲』该怎么办?」 问完,我感觉到站在后方的日伞走近我们。 茧墨露出一抹近乎温柔的微笑。 「我之前讲过啦——不用多废话,直接吃掉就好。幸好它拥有物理性的形体,所以只要让它再死一次就解决罗。」 用刀就能解决还真幸运,只要将复活的尸体砍得粉碎即可。 「——————然后呢,把棺材的盖子盖好就搞定。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茧墨捏着一个贝壳巧克力,放进嘴里并咬碎,同时一脸无聊地晃动着椅子。日伞低低地问道: 「茧子,你明知道那妖怪是人变成的,还叫我们家公主吃掉?」 「有什么问题吗?它只是人类雏形,跟吃一个真正的人类不一样。」 我没办法接受这种说法。日伞苦着一张脸;灯抱着自己的大腿,坐在客厅的角落,由于之前消耗过多体力,她的眼神依然很虚弱。 茧墨的建议基本上是可行的,那也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当然,能不能实行这方法则另当别论。 只是我们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既然大海会涨潮并吞没人类,便只能在它涨潮之前让它消退。 「小茧,如果那妖怪是由被杀害的怨念所形成的,有没有办法化解那股怨念?」 「想化解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要解决的话,只要把『那个东西』再杀死一次就好。还有,有件事情我想先确认——那就是,我好像没有义务要帮到这个地步。」 茧墨突然站起来,失去平衡的椅子摇晃了几下,又恢复四只脚着地的状态。她转身并正式宣告: 「小田桐君,我们回去吧!这是日伞与灯君接下的委托,我们只是来看戏的;现在戏已经落幕,我们便该打道回府。如果他们杀不死那个妖怪,妖怪就只好继续留在这儿,海水会渐渐涨潮,然后将牧原吞噬。就算牧原逃出这间房子,大海依然会追杀他,所以我们不必多留,我也没兴趣看解决的过程。现在离开正是时候,先告退了。」 真令人惊讶,即使是认识的朋友,茧墨冷酷的态度依然没变。除了自己的娱乐之外,其他事情都引不起她的兴趣。 但是她的做法实在很过分。 「等等,小茧!你打算见死不救吗?都已经解决到一半了,你却想一走了之?」 「解决到一半?小田桐君,你要知道,我们几乎插不上乎,也没帮上什么忙,就算回去也不会造成困扰。」 「你怎么这么说?其实你可以帮忙的,不是吗?」 我大吼,可是茧墨并不理我,迳自走下楼梯。日伞朝着茧墨的背影大喊,企图阻止她离开。 「茧子!」 茧墨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日伞恳求她: 「灯已经无能为力,但我们不可能撒手不管,一想到有人会因为我们的见死不救而死掉,我就没有办法忍受,我们没有那么坏……」 「既然如此,你可以找其他超能力者帮忙,执着于自己无力解决的问题只是浪费时间,把问题转手出去,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你们的错。还有,请尽量找那些懂得分辨善恶是非的人帮忙,找我这种人可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喔。」 茧墨平静地说着,日伞用力握紧右手。 「我们的朋友……我们也只认识您一个超能力者啊,茧墨大人……请您务必出手相助,拜托了!」 拜托! 日伞深深地鞠了个躬,然而茧墨还是不肯答应。她再次迈开步伐,走下楼梯,我急忙跟上去,呼喊着已经走远了的茧墨。 「小茧,等一下!小茧,我不能……」 我不能放着已经管了一半的事情,就这么离开。 我必须想办法留下茧墨。 就在我快要追上茧墨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用充满警戒的眼神看着大门。她手上的纸伞闪了一下,「啪」一声地张开,在昏暗中绽放出一枝红色花朵。 她前面的门上贴着一张皱皱的图画纸,上面有着以红色蜡笔写成的凌乱字体;看着像鲜血般的字迹,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我试着阅读那些像是出自小孩之手、难以辨识的字迹。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 ■选择居住在人类的墓地。 充满伤心泪水的墓地里时常听得见人们的叹息。 叹息就是人们绝望的愿望。 ■听着这些如歌的叹息,想到一个主意。 如果这些人是因别人的死而难过,我来让死者死而复生吧。 ■挖开墓穴,打破里头的棺木。 棺木中躺着满是蛆虫的腐烂骸骨。 人类的身体由面包与红酒组成的。 但是光靠这两样东西还不足以做出人类。 手边拥有的材料根本不够。 不过■决定要收集好全部的材料,试着创造出人类。 创造人类是神的工作。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神。 既然如此,又怎能创造人类呢? 所以■创造出来的只是一个妖怪。 故事就到此结束。 唰! 茧墨撕下门上的图画纸,红色的文字在我眼前跳跃,接着移到茧墨手中;纸伞下的她满脸认真地看着纸上的文字。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 ——————她在笑? 「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们要接下这个委托,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这么宣布,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是因为那张纸才让她改变心意的吗?那张纸到底有什么意义?茧墨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她将图画纸折起收进包包,接着命令我: 「你去日伞那里,告诉他我决定接受这个委托,然后请他回事务所把某个黑色袋子拿给我,袋子里头有我需要的东西——小田桐君,我们现在出去一下——有件事情我想先确认清楚。」 看样子,茧墨并不打算告诉我她为何改变心意,关于她不想说的事情,问再多次也问不出答案。我放弃询问,直接往二楼的方向走去,努力压下心中越来越浓的不安感。 茧墨改变心意,决定接受委托。 这对我而言应该不算是件好事。 就在我准备踏上连接二楼的楼梯时,茧墨叫住了我。 「对了,小田桐君,你跟日伞说话时,记得放大音量,让牧原也听得见你说话。请你这么说……」 茧墨将红色纸伞放上肩头,面带微笑,然后慢慢地说道: 「说——————我们要去找『美咲』。」 *  *  * 牧原和美咲的旅行地点似乎位于附近,下榻的饭店就在这个县内。由于出发时已经超过下午 事件ii 某一天,墓地出现了新的墓穴。 棺材里充满海的味道。 ■询问背负着沉重罪孽的男人。 若因恋人之死而难遏,我来让你的恋人死而后生吧。 但是那需要一些无法凑齐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可惜,目前收集到的材料只有一个。 所以妖怪才无法成功变成人类。 棺材的盖子已经盖上。 全部的东西都回到大海。 故事到此结束。 ——————应该吧? 接下来说个短短的故事好了。 *  *  * 湛蓝色的海卷起漩涡,属于夏日的海就这么消失无踪。 那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被大海吞噬,伸出手的我却只捞得到空气,什么也没抓到。我紧握双拳,大喊他的名字,他却已经听不见我的呼唤。 接着,我在自己的惊叫声中醒来。 从那天起,我经常失眠,每次醒来时,全身都被汗水湿透,像是刚泡过海水。即使浅眠几个小时,也一定会因恶梦而惊醒。 然而现实生活和睡眠品质相反,呈现一片祥和气象。 不管结局有多糟糕,来自客人的委托一旦结束,就代表我们的生活也将恢复平静。 我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晃了晃睡眠不足的脑袋;茧墨则一如往常地躺在沙发上。她今天穿着线条优美、简单大方的黑色洋装,系在腰间的蝴蝶结缎带垂至脚边。 缠着缎带的白色足踝上下摇晃着。 「——怎么不擦地板了?」 茧墨问。我转头看着被丢在地上的水桶,里头的水全干了,房间再次充满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闷感,空中飘散着混浊而甜腻的气味,一块巧克力碎片掉在地上。 我却提不起任何气力打扫。 继续呆坐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很明白这一点,可是又没有动力找别的事情做:我看着手掌心,再用手盖住自己的脸。我当时所说的话完全是自以为是的想法,但这双手竟无法抓住他。 我的所作所为将他打落至绝望的深渊。 要是我什么也没做就好了。 「抱歉……我现在不想打扫。」 「是喔?那能不能整理一下?」 那个桶子一直丢在那儿,满碍眼的。 无聊地说着的茧墨转身趴在沙发上,却在转身时踢到水槽,盖子「咚」一声地掉了下来,红色的金鱼悠闲地自水槽中游出。 以鲜血制成的身体柔软地飘在天花板上。 这样的景象十分奇幻。 我的视线随着游在空中的金鱼移动。这只金鱼的身体曲线很匀称,跟那只妖怪鱼差很多——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脸上被某个东西打到,一颗贝壳型的巧克力掉在地上;一转头,只见茧墨满脸不耐地瞪着我。 「叽哩咕噜什么呀?要忧郁也该适可而止!小田桐君,你的个子这么大,却不断唉声叹气,是想量产霉菌来污染本事务所吗?颓丧的你该为了消耗过多氧气向大家道歉。」 放话完毕,茧墨抓起巧克力胡乱啃咬着。 「现在的你即使继续待在这里也只是麻烦,何况你又不是观叶植物,老是坐在那里实在让人很困扰,生产出一堆二氧化碳有什么好玩的?看你要闷也没什么乐趣,不要再发呆了,赶快去工作吧!」 「工作?」 我忍不住回问。我们并没有接到新的委托啊?应该没有什么工作能让我做才对。茧墨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咦?我没有告诉你吗?」 很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茧墨看着时钟,又看看我的脸,接着抓起巧克力悠闲地咬了一口,继续说道: 「我想请你去接一个人。本来想说若他自己能找到路,在事务所等他来就好,但是我想他应该迷路了,不去找他反而麻烦,所以请你去接他过来这里。」 要接谁呢?茧墨看着半空,不住地点头;懒得一直问她的我决定放弃,问最重要的问题就好。 「请问你跟那个人约今天几点?」 「嗯……下午两点喔。」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我拍了一下大腿,立刻站起身。 *  *  * 对茧墨来说,能够在约定时间以内告知我已经算很不错了——我如此安慰自己,强忍下发脾气的冲动,在走出事务所后迅速关上大门,以免那只金鱼跑出去。冲出大楼之后,我飞快地跑下前方的坡道,因为冲太快,半途还撞到路人;我小声地道歉后,继续跑着。 「——————咦?这不是小田桐先生吗?」 对方开口攀谈,我却没空停下来跟他说话。我一手抓着电车月票,冲进通往地铁的楼梯,正好来得及赶上即将开车的列车。我压着疼痛的侧腹,擦着汗水,一想到茧墨此刻正悠闲地赖在事务所的沙发上就一肚子火;不过,幸好还能赶上约定的时间,有事情可以忙也不错,心情不会那么烦闷。 我不能遗忘那件事,身为当事者的我不可以劝自己「这种事多想无益,应该忘了它」;即使如此,只要我还活着,就必须继续动下去。 老是待在事务所也不能改变什么。 无法改变。 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我观察起车厢内部。附近的大学现在正是上课时间,电车里没什么人,和我同时冲上电车的人正好拾起头,我看着对方,惊讶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没为什么啊。刚才我叫你,你不理我,所以我就追上来罗。」 对方的五官端正秀丽,脸上挂着亲切微笑。染了一头轻浮金发的他,脸上连一滴汗珠也没有;我们应该跑了同样的距离,为什么我流了那么多汗,他却没有呢? ——————嵯峨雄介。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神出鬼没的。 「你不是在念高中吗?居然跷课跑来小茧的事务所。」 「咦?之前没告诉你吗?他们最近的监视比较松懈,所以我就不去上学了。我并不是讨厌老师啦,他们的确很认真地教课,体育老师也很了不起,只不过我没心情上课,没办法。」 雄介摆摆手。看见我摆出臭脸,他笑着说: 「别这样嘛!虽然上课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好歹也很认真地上了一段时间喔,小田桐先生应该知道吧?」 高中可不是认真地上一阵子课就可以不去的地方。 坚持就是力量,不能做什么事情都半途而废;以现实的观点来看,当然必须念完高中才行。 「你要是不努力一点,很可能会被留级。」 「没差啦!我之前就讲过了,早在五月时我就确定会被留级啦!现在的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 哈哈哈!雄介开朗地笑着,他实在是太小看现实的社会与学费了。 虽然不必为了金钱而伤脑筋,但是雄介也不该对课业抱持如此随便的态度。由生活方式可以看出这个人有点自暴自弃,嵯峨雄介算是已经坏掉一半的人,不需要为了生存而打拚,自然也缺乏对生存该有的执着。 现在的他只是过一天算一天地活着。 「你别让学妹替你担心了!就是那个女孩……她叫什么名字?难得在学校交到朋友,你要常常去上学啊。」 「哪个?啊!你是说那个小个子的家伙?是她硬要黏着我,我要不要去上学跟她没关系,我们算不上是朋友喔!我还是一样独来独往又寂寞呀。」 雄介哈哈大笑,手不停挥舞着,看样子他不打算先下车,想继续跟 着我。我难以想像为什么有人想跟着我,忍下叹息的冲动,在空着的位子坐下,雄介也理所当然地坐到隔壁的位子上。 「对了,小田桐先生,你想去哪里?」 「何必问呢?反正不管我要去那儿,你都会跟过来,不是吗?」 「也对啦……我猜小田桐先生跑那么快,又搭上电车,可能和茧墨小姐有关,否则你应该是那种爱待在家里的人才对。」 要不是有事情要办,你应该会窝在家里拚命擦地板而不打算外出吧? 为什么这家伙的直觉总是如此敏锐? 懒得反驳他的我决定默不作声,闭上眼睛休憩片刻。 距离约定的车站还有五站以上。 *  *  * 我从离茧墨家最近的车站搭上往东的电车,再下车来到地铁、新干线与各个国铁线路交会的奈午站——也是本地区最大的转乘站——走出地铁,先爬上地面出口,与雄介穿过从百货公司涌出的人潮,迅速地走向新干线剪票口,抵达目的地之后却没看到像是在找人的人。茧墨说只要到了这里就知道要接谁,但人群中都是陌生脸孔。 当我们靠在车站的柱子上等待时,雄介拿出mp3播放器开始听摇滚乐,我拉了拉他的耳机。虽然不知道等待的对象是谁,但是我认为现在最好和雄介分开比较好。 「雄介,你回去吧!我之前也说过好多次,不要插手和你无关的事情。」 「有什么关系嘛,让我参与又不会少块肉……我的生活太无趣了!可是只要跟在小田桐先生和茧墨小姐身边,总是能遇到很好玩的事情。你不要管我,让我跟着嘛!」 虽然他叫我不要太介意他的存在,但是这实在很难办到。 他的背上依然背着一个球棒袋子。 雄介再次塞上耳机听音乐。也许是发现我心情有点差,于是他开始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自动贩卖机上。 「对了,小田桐先生,我请你喝果汁吧!喝了心情会好一点喔。」 「你要请我?还真难得啊……」 奇怪,雄介应该跟茧墨是同一类人,不会在乎他人的情绪好坏吧? 见我狐疑地皱起眉头,雄介轻浮地笑了。 「咦?你没发现吗?之前我去茧墨小姐那儿玩的时候,你刚好不在,我就把冰箱里的乌龙茶喝掉了。」 「原来是你偷喝的,快赔给我!」 我就知道有古怪,因为茧墨平常不喝乌龙茶的。 雄介摆了摆手说:「我现在就要还你了啦。」接着,他从后方口袋取出钱包,但钱包里似乎只有信用卡。 「咦?」 「咦什么咦?快把偷喝的饮料还给我!还有,你的钱包应该加条链子,随便塞到裤子口袋里,小心被人扒走。」 「小田桐先生的身体里好像藏了一个啰嗦的老妈喔……我刚好没有零钱耶,真伤脑筋——咦?」 雄介不经意地拾起头,嘴边浮起凶恶的笑容。他突然飞身向前,快步走着,接着抓住刚从剪票口出来的某人;露出灿烂笑容的他搂着娇小男孩的脖子,男孩颤抖着交出自己的钱包。从他的钱包中拿出零钱之后,雄介笑嘻嘻地走回来。 「哎呀,让你久等了,小田桐先生,我有零钱罗!」 我使出全力往他头上巴过去,接着将他的手臂一左一右地夹紧。 「不要这样!冷静一点!我现在马上拿去还他!」 我压制住挣扎的雄介,抬起头,正好与前方发抖的人四目交接;我认识这个用帕巾遮住口鼻的人。 「幸仁?」 忍不住脱口而出之后,对方也点了点头;他取出一把扇子,在上头振笔疾书。 『是茧墨大人叫我来的。』 他写的字很沉稳。 可是本人已经快要哭出来,满脸通红。 *  *  * 「没想到我要接的人会是你……白雪最近还好吗?」 幸仁用力地点头,手上拿着雄介请我喝的苹果汁。他一边喝,一边怯怯地看着维介。 我想都没想过他就是我要接的人,不过「一看到就知道是对方」的人并不多,幸仁的确是其中之一;见到他却让我的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不安。 水无濑家的事件应该已经结束了啊。 神被创造出来,接着死去。 「幸仁,为什么你会来这里?知不知道为什么小茧叫你来这儿?」 幸仁摇头,手里拿着苹果汁与扇子的他露出为难的神色。当我接过他手中的果汁罐,他便从胸口抽出一封信,上头的漂亮字迹似曾相识。 是白雪写的信。 看样子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替白雪送这封信给茧墨。为什么白雪要写信给茧墨?尽管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但是询问送信的人也无济于事。 「我明白了。辛苦你大老远跑来,打算见到茧墨之后就立刻回去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餐吧!我记得……事务所里已经没有食材,买几个车站便当回去吃好了,我请你。」 听了我的提议,幸仁赶紧摇手,表示不必替他费心,反而是雄介不识趣地凑过来说:「你要请客啊!」于是我不爽地揍了他一拳。幸仁再度伸手至胸前找着,他明明穿着黑色衬衫搭配薄皮夹克,一袭完全现代化的打扮,却总是把东西收藏在胸口,实在让人搞不懂。就在我想提出建言时,幸仁取出了一个信封,我靠过去看着信封的内容物,随后忍不住发出惊呼。 「这是……!」 「喔喔!」 雄介开心地附和着。只见信封里装着一张朴拙的绘画,画着两名穿着和服的小女孩,手牵着手一起玩乐,旁边还有一名神似白雪的女性看着她们两人;画的角落画着许多红色与黑色的金鱼,上头还写了一些字: 我们过得很好。 「真的吗?太好了。」 「她们看起来很有精神,嗯——真开心。」 我打从心底感到安心,雄介也很高兴。我们同时想起那两个小女孩的模样,被人当成金鱼养大的她们甚至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现在却连写字都学会了。 更纱与蝶尾现在过得很好。 *  *  * 「好了,我们先回事务所吧。小田桐先生,上次那包煎饼还有剩吗?就是那包不知道是不是你心血来潮买的煎饼。」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那包煎饼是房东太太请我买的,我忘了带回去给她……没想到是你偷吃掉的!」 我一边和雄介抬杠,一边快步走着。幸仁很怕人多的地方,正不安地看着四周,我们这个小旅行团的团员看到导游走太快而害怕地停下脚步;我回头看他,正想叫他「不要离我太远」时—— 我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好像有人正在看我。 我不禁巡视起四周,却没有看到有谁在注意我,人潮纷纷避开我身边走了过去,雄介与幸仁则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当我正觉得自己弄错而想再次迈开脚步时…… 有人拉了我的衣服一下。 像是有个小孩在旁边拉着我一般的感觉。 我再次回头,只见一抹柔和的色彩飘进视线范围内,有个女孩站在贴满某片墙面的照相机广告前,身上穿着樱花色的洋装,裸露在外的手脚包裹着绷带。 蜂蜜色的眼珠和我四目交接,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那个女孩是谁?你朋友吗?」 雄介问。当我正想回答他时,女孩倏地闭上眼睛,嘴唇喃喃地说着无声的语言,包着绷带的脚倒向一旁。 彷佛紧绷的线突然被切断一般,灯当场倒了下去。 *  *  * 我赶紧冲到她身边,在汹涌的人潮中抱起纤细的她。她的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呼吸急促,好像发烧了。 先找个地方让她休息好了。 我抬起头寻找可以休息的地点,此时一名站员出现在再度涌入的人潮当中;当我正想出声喊站员过来时,雄介在我身边蹲下,将手搭上我的肩膀,并转头看着旁边。 「——————小田桐先生,看这边。」 他用食指指着旁边的地上,我看着他手指向的地方,忍不住张大双眼。 灯的影子完全不成人形,轮廓歪七扭八,有点类似糖果工艺品的感觉。 「呜、嗯……嗯……」 她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影子跟着剧烈地摇晃着。看见这奇异的现象,幸仁也十分讶异。 「——————这个女孩……不是正常的人类吧?」 最好不要让人看见她比较好。 雄介很认真地提出建议。我沉默地点点头,抱起灯,要是让路人看见灯的影子,一定会引起骚动,最好趁人跑去通知站员前离开这里。我们混在人群之中,朝出口前进。 车站的南边出口外面有个小小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个喷水池,旁边聚集了一大群鸽子。我脱下西装外套,铺在喷水池的石头围栏上,让灯躺在外套上,摸着她满是汗水的额头,感觉到极高的热度。 「雄介,能不能帮我买点饮料?最好是水,或是运动饮料之类的。」 「好,我去买。」 把钱包交给雄介之后,他马上出发去买饮料。灯不停地发出呻吟,她的影子和喷泉的影子混在一起摇晃着,却在不安定地摇动后又突然停了下来。灯张开眼睛,低声呢喃着: 「这里……是哪里?」 蜂蜜色的眼睛中有我的影子,近乎金色的茶色双瞳盈满泪水。 她眯着眼问。 「日伞……?」 包着绷带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她用不甚清楚的发音说: 「你……一直陪着我吗?」 谢……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决定先不惊动她,慢慢地将她的手放下,没想到灯还是察觉到了。 「———————你不是日伞?」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田桐,小田桐勤。」 「……小、小田桐?」 灯困惑地歪着头,眼睛渐渐地张大。我慌张地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吗?你刚才在车站昏倒了,所以我和朋友将你带到这儿来。」 「我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 灯语气僵硬地回答,摇了摇头,长长的头发摇曳着。她语音颤抖地重复着我的名字。 「小田桐……勤。」 灯忽然站起,却随即因为脚软而瘫坐下来,包裹着绷带的脚犹自颤抖不已,脚上那双纤细的室内拖鞋让她看起来更增添柔弱的感觉;她拚命地想移动自己的脚,却使不出力气。就在幸仁来回踱步时,雄介抱着四个宝特瓶回来了,他一脸吃惊地停下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我站不起来?」 「为什么她站不起来?她本来就没办法站吗?」 「不是,她应该是太累了。灯小姐,请不要太勉强。」 我伸出手想搀扶她,却被她用力甩开。 几只鸽子飞起来,羽毛跟着飘落在喷泉之中,我的手掌传来些许疼痛感。灯怱地抬起头。 不知为何,她露出一脸想哭的痛苦表情。 「不要管我!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我不会跟你当朋友的!我不认识你啦!我才不认识你这种人呢!」 她先是孩子气地大吼,又突然将手放在喷泉上,撑着站起身;我的西装外套被这么一推,有一半以上都泡到喷泉里,我赶紧拿回外套,放在她身边。灯蹒跚地走出两、三步后又跪了下来,长发垂到地上,浅茶色的发丝闪闪发光。 她以小小的手抱着头,眼泪啪答啪答地滴到地上。 「——————我想回去。」 泪珠不断地自那双大眼睛落下,她皱着脸哭诉着: 「————我想回去日伞那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灯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她的影子又开始晃动。雄介耸耸肩,幸仁则像是遭遇鬼打墙似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四周的人群逐渐注意到这边的异状,但灯一点儿也不在意。我摸着她纤细的肩膀,她不为所动地低垂着头。我对着她的背影说: 「不想和我当朋友也没关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找日伞,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小田桐先生,你真的要带她去找她朋友?你还是一样,烂好人一个,人家明明不理你,你还对她这么亲切,简直是超级被虐狂的行为,不要做比较好吧?」 雄介嘲讽似地说着。我耸了耸肩,转头看他。 「少啰嗦!你帮我带幸仁回事务所吧。她走不动,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我将沾湿的西装外套丢给他,用下巴指了指幸仁;听到我说出他的名字,幸仁跳了起来。我背对着灯蹲下,她似乎察觉到我的意图,尽管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却迟疑地伸出双手。我握着她的手将她背起来,她的身体比我想像中的还要轻盈许多。 不像真人,比较像娃娃。 「哎唷,我不要带他回去啦,我也要跟你去!光靠小田桐先生一个人绝对没有力气一直背着她走,而且,其实我对这个小小姐也很有兴趣呢。」 雄介咚咚咚地敲着灯的影子,灯的影子又开始渐渐扭曲。的确,只有我一个人陪灯也满不安的,但要是雄介一起来,就没有人能带幸仁回事务所了。这时,幸仁迅速地打开了扇子。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不需要担心没人带我回去。』 也许幸仁是不敢和雄介单独相处才这么提议的。 就这么决定了——先把灯送回日伞身边,我们再一起回事务所。我们依照灯的指示走向私营地铁站、买好车票、搭上前往隔壁市镇的车,明亮的车厢内空无一人。我让灯横躺在稍微起了些毛球的布面座椅上,用幸仁的扇子替她扬着,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憩。 没多久,电车缓缓驶动,过了一站、两站,还是没有人上车。此时,我突然想起刚才忘了问灯要在哪一站下车。 「灯小姐,抱歉……忘了问你,要在哪一站下车?」 当我碰到灯的肩膀,她的头立刻垂了下来。 灯好像昏过去了。 她的影子剧烈地晃动着。 像是跳楼自杀的尸体。 *  *  *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下车,你看它……」 雄介踢着地板,只见灯的影子已经变成很诡异的形状。 影子的骨头突出身体,激烈地抖动着。 「再不想想办法就糟了……」 我接受了雄介的建议,随便在某一站下车,小心地避开站员,往幸仁在车上看到的公园前进;幸仁似乎在刚才的慌乱状况下看见这座公园没有人在,当我们走到公园时却看见一个小女孩在里头玩耍。 小女孩沐浴在金色阳光下,身上的纯白洋装闪闪发光。 年约五岁的她穿着华丽的洋装,独自坐在玩沙区。发现有人接近后,她转过头来,脸上挂着纯真的微笑。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小女孩穿的是纯白色的歌德萝莉风洋装。 头发和发饰也是白色的。她天真无邪地笑着,小小的手抓住沙子后往外一撒,转过 身面对我们。 红色的眼睛眨呀眨的,她开心地笑了。 她怱然拉着裙摆,朝我们屈膝行礼。 我的肚子内部突然剧烈地蠢动,随即恢复平静,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变化。 眼前的小女孩让我联想到茧墨。 「嗯……呜……呜……」 背上的灯发出痛苦的呻吟,咒语似乎在这一瞬间解开了。她应该只是个来公园玩耍的小女孩,没事的……我试图冷静下来,让心脏别跳太快,同时快步走到树荫下—小女孩一边笑着,一边跟了上来。就在灯的影子完全消失在树荫下时——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灯听起来比之前更痛苦,我赶紧走到有阳光的地方——公园的长椅旁,看样子若让灯的影子消失,她会更不舒服。我让灯躺在长椅上,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刚才的小女孩一脸疑惑地歪着头,伸出手想摸灯,结果被我阻止。 「不可以喔,不要摸她。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麻麻?拔拔?」 小女孩歪着头,说话的语调十分童稚。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说: 「没有。」 没有?她的意思是父母现在不在这儿的意思吗? 小女孩弯起嘴角,笑着观察灯。几滴汗珠自灯白皙的额头滑下,她痛苦地不停呻吟,自纤细的喉咙陆续发出的呻吟逐渐拉长为沉重的哀号。 「呜、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哇哇……」 幸仁睁大双眼,不住后退。只见灯的影子完全扭曲,扭曲成一个超现实的角度,手臂也比之前更纤细,头部整个折成横的;然而现实中的她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影子不断地变形。 「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不断惨叫的灯,直觉告诉我—— 这一定是生死交关的状态。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救她……」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些超能力者想必经常遇到这种危急的状况,应该有什么解决方法吧?」 但是现在好像不是询问灯解决方法的好时机,她弓起背不停哀号。陌生的小女孩面带微笑地看着灯,彷佛把欣赏正在痛苦惨叫的人当成余兴节目一般,她的眼神让我的背脊升上一股寒意。 小女孩忽然抬起手,右手的小小手指头慢慢地动了。 她用手指做出狐狸的形状。 「嘎嗅!」 狐狸的嘴张开了。看到小女孩的动作,我灵光一现,抓起灯的手,让她的手也做出一个狐狸的样子,同时让狐狸的手影倒映在地面上;接着,灯的影子倏地停止扭动,变形的影子又恢复成人形,取而代之的是用手做出的影子开始动了起来,小兽的脸左右晃动,闻着四周的味道。 它的身边还有另一只狐狸,第一只旁边出现了第二只,接着第二只旁边出现了第三只,彷佛手增加了一般,影子做出来的动物越来越多了。 最后总共出现了六只狐狸,它们同时张开了嘴。 影子们突然跳起来,咬住幸仁的影子。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这是什么东西啊!」 「……啊?」 我不禁呆了。幸仁一边尖叫一边逃着,雄介则因这诡异的场面而捧腹大笑,当狐狸们啃咬着幸仁的影子时,他的皮外套竟同时出现被野兽咬破的痕迹。他慌张地脱下外套、丢在地上,狐狸们一拥而上,争相啃着皮外套;略有硬度的外套皮开肉绽,因激烈的啃咬而飞往半空。 狐狸们兴奋地吃下捕获的猎物。 整件外套就这么凭空消失。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幸仁哭喊着,但是狐狸们还不满足,再度张开嘴巴。看着狐狸们张牙舞爪的模样,我发现一件事。 这些狐狸是不是肚子饿了? 「我说……雄介,它们……」 「哈哈哈哈!虽然觉得这不是好笑的事情,可是……哈哈!」 「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幸仁凄厉地哭喊,不停躲避着狐狸们,张着血盆大口的狐狸们紧追在后。他使劲吃奶的力气在公园内窜逃,然后逃往树荫底下。生于影子的狐狸们似乎无法进入树荫底下,无计可施地停止追逐。 「啊、太诈了吧,这小子——」 「总觉得……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狐狸们聚集在一起,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接着同时奔驰起来,朝着我跟雄介冲过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果然跑来我们这里了!幸仁这笨蛋逃个什么劲啊!」 「…………」 「小田桐先生不要静静地光逃跑好吗!真是的,就只有这种时候跑得特别快!」 我不顾雄介的抱怨,全力奔跑着,一路逃到树荫底下,雄介也跟着冲了进来。狐狸们懊恼地动了动嘴巴,随即回到灯的身边,公园里除了躺在长椅上的灯以外没有其他人。我不经意地看向旁边,发现穿着白衣的小女孩也跟我们一起站在树荫底下。 她天真地笑着,接着抓起裙角,再次向我们屈膝行礼。 「这个小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雄介讶异地低声呢喃。她是住在这附近的孩子吗?真是个诡异的孩子。 我站在原地眺望着整座公园,晴空下的溜滑梯与荡秋千受到阳光的照射,闪闪发光,清爽的微风吹拂着脸颊。幸仁为了让影子藏在树荫下而靠了过来,躲在我背后,技巧性地与雄介保持一定的距离。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 虽然灯已经停止哀号,好像安静下来了,但我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狐狸们并未消失,窝在灯的身边伺机而动。就在我发出叹息时—— 「怎么会……」 ——————噗滋。 我听到某种湿润的水声,灯纤细的手脚同时喷出鲜血,红色的血滴一串串落在长椅上,干燥的沙地染上湿润的颜色。 在周围一片祥和的景象之中,只有长椅上正上演诡异的一幕。 再次听到湿润的水声时,我忽然理解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牙齿咬进肌肉的声音。 「哇、哇啊……」 「小田桐先生,你快看那边……」 「我看到了!」 狐狸们竟然开始攻击灯。没想到它们会攻击自己的创造者,但是它们真的开始啃咬起灯的身体,灯的手脚肌肤被撕开,鲜血汩汩地流出。狐狸们时而仰天长啸,一副愤怒地想吞掉猎物的样子。这时我终于知道为何灯的影子会变形。 因为这些野兽们饿了。 既饥饿又干渴,所以兽性大发。 「等一等,小田桐先生!你想干么?」 我踏出树荫外一步,狐狸们同时抬起头,我拍掉雄介抓着我的盾膀的手,如此表示: 「不用担心,我也不想被它们吃掉,我没有伟大到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只是想引开它们,没有力气时会再回到树荫这里。」 说完,我奋力向前冲,狐狸们也瞬间朝我冲了过来。我避开它们跑着,穿过溜滑梯下方并跳过荡秋千。 就当作自己正在玩捉迷藏好了,有种同时得躲开六个鬼的感觉。 但是它们实在跑得太快了。 「呜————」 手被咬到之后,我惊慌地改变方向。这六 只狐狸基本上是同时行动的,并不会使出包围战术攻击我:即使如此,要从它们的追杀中逃开依然颇为吃力,我开始后悔这些日子不该一直待在家里,在心里对着一脸不满的茧墨说了声:「对不起!」 小茧,一直窝在家打扫的确不太好呢! 光是拿着抹布擦地板并不能锻链体力。 喉咙开始发出如吹笛般沉重的声音,快要没力的我跑进树荫底下,无力地跪倒在地,汗水滴在地上,渗进土壤里。回头一看,狐狸们还不肯放弃,在树荫四周来回巡视,没多久又跑回灯身边。 一抬头,只见雄介半闭着眼睛盯着我。 他沉默地指着公园的时钟,看到上头显示的时间,我忽然感到绝望。 原来才过了短短几分钟啊。 「你欠我一次喔,知道吗……」 「…………拜托了……」 雄介开始暖身,接着开始往前冲。 *  *  * 雄介的运动神经远胜于我。 但是人类全力奔跑的状态只能维持寥寥数秒,即使时快时慢地跑着也还是会累。我和雄介轮流跑,却总感觉时间过得好慢,灯的影子又开始变化,我有点担心这样的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此时幸仁打开扇子,非常肯定地表示「不可能」。 『她的超能力一定有用完的时候,现在影子野兽们因为肚子太饿而发狂,只要它们累到没办法动弹,应该就会和主人的影子同化,然后休息。』 「既然如此,你也给我出来跑一下吧!」 没多久,被雄介踹出树荫的幸仁开始尖叫着奔跑起来,现在正露出快吓死的神情滚倒在地上,白衣小女孩兴味盎然地看着我们几个表演。 但是我们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唉唷——我不行了啦!真的……哈、哈——这些混蛋……要跑多久才会滚去休息啊……唉、糟糕……」 「哈、哈……我也不行了,再也、再也跑不动了……」 「…………」 躺成大字形的幸仁喘到无法说话,小女孩跑过来敲敲我的额头,想替我加油,但我也已经无法动弹,狐狸们又跑到灯的身边张开大口。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又不能见死不救。 难道只能贡献自己的身体,代替灯被吃吗? 这样似乎比眼睁睁看着灯被吃掉来得好。 当我下定决心、打算离阅树荫时,雄介拉住我的头发。 「等等……我不……知道你这个……已经快走不动的人在乱想什么……可是……不要太滥用你的……同情、同情心好吗……」 「可是……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我们趴在地上说话,幸仁滚了过来,打开扇子写了些什么。 『我们放弃吧。』 「我知道你累了……可是……能不能……开口用讲的!」 雄介揍了幸仁的头,他的毛笔因此掉在地上。我伸出手想替他捡起毛笔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雄介……」 「什么事,小田桐先生……」 「那些野兽们……肚子饿了吧?」 「没——错……那又怎样——」 雄介没什么兴趣地回答着。我看看毛笔,又看看幸仁;雄介眨眨眼睛,似乎懂了我想说什么,露出诡异的笑容。 幸仁不安地来回看着我和雄介。 「也就是说要给它们食物罗?」 「只要有吃的,它们就不会咬人啦。」 幸仁的脸唰地苍白起来。 我和雄介同时抓住了试图逃跑的幸仁。 *  *  * 颤抖的笔尖点在沙地上,充分蘸上的墨汁被沙地吸收,幸仁一运笔,笔尖便沾上细细的沙粒,嘶啦嘶啦,文字就此完成。 「蛙」 文字完成后开始变形,从末端开始融解,幻化成青蛙的双足、接着是身体;以淡墨绘制出来的青蛙跳出地面,落在干燥的沙地上。 水无濑一族的特殊能力是将文字具体化——不管看几次都会让人目眩神迷的绝技。 狐狸们开始聚集在青蛙四周。在青蛙跳跃的瞬间,其中一只狐狸张口吃掉了青蛙的影子,青蛙跟着消失在空中。狐狸们抬起头不停地咀嚼着。 「一开始用这招就不用跑得那么累了……」 「也对……都怪我们太晚想出这办法。」 幸仁泪眼婆娑地写着。尽管他刚才曾一度奋力抵抗,但在听了我的说明后,他就乖乖照做了。现在的他正努力地写着,好像从来不曾反抗过一般。 难道他以为我们两个打算抓他去喂狐狸,才会那么害怕吗? 狐狸们不停地吃着那些跳跃的青蛙,看样子事情进展得满顺利的;然而我的预测还是过于乐观。 因为青蛙的数量根本不够它们吃。 狐狸的数量有六只,幸仁一次却只能写出一只青蛙,毛笔在沙地上写字的速度也比在纸上写缓慢许多;除了树荫底下,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写。 不知不觉中,狐狸们分成两支队伍,三只留在原地,其他三只又跑回灯身边。 关于它们回去的原因,众人心知肚明。 「奇怪了,它们应该不具备思考能力,为什么突然变了?」 「它们的行动不是来自于思考能力,只是源于肚子饿而想寻找食物的本能,它们会往任何有食物的地方靠过去。」 雄介愤恨地说着。幸仁拚命地写,速度明显地减慢,光靠青蛙根本搞不定这几只饥饿野兽,它们一口就吃掉一只。 「能不能写出其他动物呢?比青蛙再大一点的……鸟,或是狗比较好,写出来的动物若能自己逃跑,或许能拖延更多的时间。」 在我的询问之下,幸仁再度打开扇子,用分岔的笔尖写字:不过,分岔的笔已经无法在扇子上写出清楚的字迹,于是幸仁开口说: 「我的……修行不够……还是只能……写青蛙。」 「你这家伙在上次的事件之后,还是没好好修行啊?快找座深山修练一下吧!让瀑布冲一冲也好!」 「雄介不要乱出主意啦,没有人能预料到现在会遇上这种状况啊!还有,你对修行的定义似乎有点奇怪。」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挑我语病吐槽!」 狐狸们再次聚到灯的身边,尽管数量减半,可是它们的目的并未改变。一阵可怕的声音传来,我又见到灯身上流出红色血液。 难道又要开始跑给狐狸追了吗?就在我做好准备要往外冲时—— 「啊——————我想到了,有个很快的生物。」 雄介突然这么说着,不知为何,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为了自己想出的主意而吃惊。我和幸仁对看了一眼,幸仁震惊地不断眨眼。 「幸仁,我问你,除了青蛙你还能写什么?」 「…………?」 幸仁猛力地摇着头,雄介用力抓住他的盾膀;幸仁发出小小的惨叫声,雄介胡乱地摇晃着他的肩膀并大喊: 「没错没错没错!你还能呼唤出另一个生物啊!」 我在脑中回想着水无濑一族的事件,还有曾经见过的各种生物:老鹰、猴子、豹、老虎,还有龙,却不太记得幸仁除了青蛙之外还能写出什么…… 「啊!」 ——————我想起来了! 但是,让幸仁写出那玩意儿真的没问题吗? 「你确定?」 「当然确定!反正我们也没其他办法啦。」 我们两个交头接耳地讨论。 幸仁惶恐地握紧手上的毛笔。 *  *  * 幸仁小心翼翼地拈掉沾在毛笔笔尖的沙子,将杂乱的笔尖整理成束,随后拿起吸满墨汁的毛笔,手停在半空中,墨汁滴在地上,留下黑色印记。他一度抬头看着天空,屏住呼吸,接着认真地盯着眼前的沙地;下一秒,他将毛笔贴近地面,谨慎地以豪迈的写法迅速地写着。 拉下最后一竖之后,幸仁缓缓地拿起毛笔。 他看着写完的字,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白色的干燥沙地上,出现一个颇有气势的字。 「神」 我们屏气凝神地看着它。「神」突然开始动了起来——没有风的沙地突然流动了起来,「神」开始震动,即将产生变化。 它的变化比我之前看过的还要剧烈。 地面凹陷出字的形状,就像描绘出一朵曼陀罗花似的,周围的沙转动起来,震动逐渐增强,「神」也跟着用力地扭动起来…… 接着,它突然脱离地面,就这样以小碎步走了起来。 「啊,幸仁那么认真的写出来的字却……」 「很明显,这家伙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幸仁捧着绯红的双颊,不肯说话,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感到难堪。「神」堂堂正正地站立在地面上,在一片祥和的公园之中,它的存在显得特别突兀。 「神」字的影子完整地躺在它的脚边。 「真想让茧墨小姐也看看这玩意儿。」 「她一定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茧墨很怕那种超越她理解范围的奇怪生物,要是看见这个东西,她应该会发出前所未闻的可怕惨叫吧? 我并没有特别想听她的哀号。 狐狸们抬起头,开始跑了起来,但是它们似乎感觉到危险,只肯在「神」的身边绕来绕去,嗅着气味。「神」并未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机,依然神气地用两只脚站在原地。突然间,其中一只狐狸张开口,朝「神」冲了过去。 下一秒,被狐狸咬住的「神」开始奔跑起来,它甩开了狐狸们,用最快的速度跑着—它冲到溜滑梯,从上面滑下来,接着跑进玩沙区、来到荡秋千旁,甚至还有空坐上去荡了几下。它飞驰的脚边卷起阵阵狂沙。 我们忍不住赞叹。 「好快喔……」 「这只『神』跑得真快……」 「不愧是『神』。」 「烂归烂,既然叫做『神』,还是有一定的功力在吧……」 满脸通红的幸仁又将身体缩了起来。「神」将狐狸们远远抛在后面,继续跑着,过了没多久,它与狐狸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狐狸们开始放弃追逐,又回到灯的身边。就在它们张口快咬到灯时,狐狸的轮廓开始崩坏,重新恢复成六个手影,接着全都归位至原来灯的手掌所在的位置——它们就这样沉寂下去了。 看样子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但是「神」还在公园里来回奔驰。 「该怎么处理那个东西?」 「嗯……只能丢着不管了吧?」 我瞄了一眼犹自暴冲的「神」,接着朝灯的方向走过去。她恍惚地睁开蜂蜜色的眼睛,歪头看着我。 彷佛正在作梦般的眼神。 「————谢谢。」 难道她又把我误认为日伞了吗?正当我的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时,她继续说了: 「小田桐先生,还有……大家。」 「咦?」 「啊?你是指我们吗?」 当我用手帕压住灯的伤口,她便顺从地抬起手并小声地说: 「我一直醒着,知道大家是怎么帮我的……我一直看着你们喔。」 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起,灯似乎笑了一下。 她僵硬地微笑着说: 「谢谢大家,非常非常谢谢你们。」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的我们几个面面相觑;雄介直爽地笑着,幸仁的脸又红了。我们并没有帮到什么忙——当我正想这样跟灯说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昵? 她用颤抖的手摸着我的手,我的手指正好碰到她刚才被咬的伤口。她难过地低下头。 「真的、真的很抱歉。」 我看着拚命道歉的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忽然大叫,我回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神」正往公园外头跑了出去。 「神」卷起一片尘埃,越跑越远,它到底想跑去哪里呢?它远去的背影不带半点犹豫,笔直地朝着自由飞奔而去,我们几个惊愕地目送它离开。 以惊人速度离开的「神」,其背影竟然耀眼而令人眩目。 *  *  * 「————小灯!」 日伞高声呼叫着灯的名字。开车出来寻找灯的他看见我们,急忙下车并关上车门冲了过来,我背上的灯举起手轻轻挥舞着。灯恢复意识之后,我们再次搭上电车抵达最近的车站,再转搭计程车到日伞家附近。在灯的指引之下,我们通过复杂的路线,从半路开始步行;在奔跑中耗尽体力的我背着灯走着,显得更加辛苦。 不过我的辛苦终于告一段落。 「灯小姐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跑出去呢!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您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对不起,日伞。」 「为何您总是这样?您可以把所有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啊……」 日伞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完全消失;接着,他用一种突然惊醒的眼神看着我们。雄介听到他谦卑的用字遣词,疑惑地瞪大眼睛并吹了声口哨,日伞困扰地搔了搔脸颊。 「啊、那个……麻烦你们了,年轻人……真的很抱歉!小灯有点事情要处理,所以突然离开家里,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幸亏有你们在,小灯才能安全回来……」 灯倚着日伞的手臂伫立于地,日伞眼神游移地看着左右,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转身看着我们几个。 他的神情一变,深深地弯腰鞠躬。 「感谢你们,我不会忘记各位拯救了灯小姐的大恩大德。」 露出认真的眼神说完之后,他抬起头,又转换成爽朗的语气。 「那么,我要带小灯进去疗伤了,就此告别!原谅我无法送你们出去,之后再找机会好好谢谢你们,也替我向茧子问好。」 「请别这么客气,毕竟是我们自愿帮忙的。灯小姐,祝你早日康复。」 「我肚子饿了耶——好痛!」 我狠狠踩了雄介一脚,面带微笑地朝日伞他们挥了挥手。原本靠在日伞身上、紧闭双眼的灯,在此时微微张开眼睛说: 「再……见。」 她虚弱地挥了挥手。 看见她的微笑,再辛苦也值得。 她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感谢。 *  *  * 「小田桐先生真的是——烂好人!你是m吧,m!不然就是草食男。」 「你啊……是不是搞混了很多名词的定义?幸仁也累了吧?抱歉,你明明长途跋涉到这里,却又陪着我东奔西跑。」 「…………」 幸仁用力地摇头,似乎是想表示:「不用说抱歉。」我们三人走在被夕阳染红的道路上。刚刚应该请计程车司机等我们一下的,但是忘了先跟司机讲好,这下不知道得走多久才能招到计程车。 我的身体很疲惫,但是心情还不错。 我对无端卷入救人行动 的两人感到抱歉,但是之前郁闷的心情已经好了一大半。看着开始昏暗的天空,我一瞬间感觉到海风吹拂着耳朵的感觉;泡在海水里的幻听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我对此感到很惊讶。 夏天的大海已经远离我的生活。明明是短短数日前才见过的景象,却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过的往事。 我可以忘记自己所做过的事吗?我不能劝自己「多想无益」,明知道应该牢记那次的教训,却不得不想办法遗忘过去,继续向前走。 我用力握紧拳头。说到底,今天的事情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我只是想逃避心里的罪恶感,才为了灯到处奔走;即使如此,我依然想说服自己「就算只是自我满足也没关系」。我不想质疑自己的动机,只想劝自己——没关系。 我没事。 我依然能够帮助人,也还能为了某人而去做些什么。 「对了,小田桐先生,今天的事情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喔?」 「嗯,先让我请你吃饭吧!只要在我的预算范围内,你想吃什么都行;至于今天的辜情,我会再找机会报答你。」 「真的假的?这样可以吗?但是合乎你预算内的食物大概只有牛丼那一类的便宜餐点吧?至少也带我们去吃一下家庭餐厅啊!我要家庭餐厅!」 「不用担心啦,偶尔吃一次家庭餐厅我还出得起……等等,先让我检查一下钱包,等我一下。」 「咦……」 这时,有辆摩托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简单铺设的道路上扬起阵阵尘埃,尘埃让我们联想到某个东西,不由得对看了一眼。 「关于那个东西……该怎么办?那位小姐叫白雪吗?要是被她知道的话……」 「————!」 幸仁脸上的血色唰地消退。我们能猜到幸仁会因此受到什么样的责罚,于是又再度对看一眼。 想了又想,我们依然想不到解决方案。 「先瞒着族长吧,也只能这样了。」 「对啊,反正那个东西看起来不像有害物体,整个生物链也不会因为它的存在而解体啊……我觉得啦——」 「…………!」 雄介扯了一大堆意见表示赞同,幸仁用力点头。我虽然不愿意隐瞒白雪,但是想起她的样子,又觉得让她知道并非明智的决定。 利用水无濑家的超能力创造出奇怪的生物,甚至让它逃走。 要是我们真的跑去跟白雪坦白的话,可能很难活着回来。 「好!决定了,来去吃肉吧!吃肉!」 「我刚好有预算可以去便宜烤肉店吃饭,幸好之前有去银行领钱……幸仁喜不喜欢吃烤肉?」 「……喜欢!」 我的钱包可能会因此而大失血,但是偶尔在外面吃饭也不赖,总比一直待在事务所里好。 一直在家里哀声叹气,不断懊悔下去又有什么帮助? 没有任何帮助。 我看着沿路寻找烤肉店的雄介与幸仁的背影。如果只是这样看的话,他们两个就像是普通的男生;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让他们两个开心地吃一顿也好。思考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公园里看到的那个白衣小女孩呢? 刚才一个不注意,她好像就不见了。 「小田桐先生,有辆计程车来了!我记得事务所前面有家烤肉店吧?」 「可以先回事务所一趟,再去那家店吃饭。」 我对正举起手招计程车的雄介做出回应。站在骚动不已的两人身边,我默默地想——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平安回家了没有?她应该是住在那附近的小孩吧?我试着回想起她穿着纯白衣裳的模样,却…… ——————完全想不起来。 事件iii 某一天,墓地里新增了一个墓穴。 棺材里充满了鲜血的气味。 ■问着皆负着痛苦罪孽的小女孩。 如果你为了朋友的死而难过,我来让那个人死而后生吧。 但是,我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小女孩想要收集这些材料。 为了这个比谁都还要重要的朋友, 她什么都愿意做。 没错,她什么都愿意喔。 *  *  * 巧克力制成的军队拿着枪排成一排。 茧墨自然地朝十二人一组的军队伸出手,每一个制作精细的巧克力军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表情;她拿起脸孔严肃的队长,一口吃了下去。 ——————喀! 她咬掉队长小小的头颅,抬起头咀嚼着,失去头颅的身体兀自直挺挺地举枪站立。我斜眼瞄着充满低级趣味的场景,放下手中的马克杯。 「小茧,热可可泡好了。」 「喔?啊、谢谢!先帮我放在那边好吗?」 茧墨吃掉剩下的巧克力,又拿起另外一个巧克力军人,由十二人组成的军队就这样陆续消失在她的口中,脚、头颅、手臂一一被咬下,全军覆没。茧墨接着打开另外一盒巧克力。 那一盒里面装着十二名小丑。 他们手中拿着球或瓶子,默默地站着。 「小茧……你从刚才开始吃的是什么怪巧克力啊?」 「这个?不觉得造型很有趣吗?我觉得偶尔也该买一些特别的巧克力才行,所以一次买了好几盒同系列的巧克力;不过吃起来像是很硬的牛奶巧克力,让我有点后悔……巧克力怎么可以这么难咬嘛!」 ——————啪! 满脸笑容的小丑直接被咬断头。尽管是会让旁人觉得悲惨的吃法,但是茧墨并没有让人感觉恶心的企图;对她而言,巧克力只是粮食,没有任何额外的附加价值。 即使把巧克力做成内脏造型,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吃进肚子里。 「小茧……你和幸仁谈了些什么?」 停止想像恶心的巧克力,我问了很想问的事情。和茧墨谈过之后,幸仁就带着采买好的伴手礼回去了。由于白雪的信件收件人是茧墨,我不方便一起看,所以没有和茧墨一起听幸仁带来的讯息。 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两人谈了些什么内容。 「聊了一些事情,不过内容其实没有重要到需要让幸仁特地跑一趟。可惜水无濑家没有装电话,只能透过使者来传达,真的是很麻烦啊。」 水无濑家没有电话,也没有电视或电脑……一般人能相信现代还有这种家庭吗? 茧墨耸了耸肩,啜饮起热可可。大概是注意到我刻意增加牛奶的比例,她露出不甚满意的表情,接着抓起一个哭脸的小丑,泡进马克杯。 她抓着小丑的脚来回搅拌着。 「我和幸仁聊了『神』的事情喔!」 我立刻回想起全力跑走的「神」。 记忆中的它离去时的背影充满气势。 「嗯?小田桐君,怎么了?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像是被人放进猫咪嘴巴里的小仓鼠。」 「你怎么知道被放进猫咪嘴里的仓鼠会是什么表情?你看过啊?」 我别开了脸,同时反问茧墨。我知道自己刚才不自觉地露出很怪异的表情,很想问他们聊了些什么关于「神」的话题,却又无法自然地问出来。 因为我极力避免去思考从公园离开的「神」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万一它自己繁殖起来了该怎么办? 看着神情古怪的我,茧墨或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表情愉快地扭曲。就在这个时候…… 电铃轻快地响起。 事务所一向不会有访客,电铃声让我忍不住挺起身体——也许是有生意上门了!茧墨将马克杯放在桌上。 飘散着甜美香气的水面上浮起一双小丑的腿。 「————小田桐君,能不能去开门?」 在茧墨面带微笑的要求之下,我走向大门。对方或许可能只是来送货的快递人员,我抓着门把,内心暗自祈祷来的人是快递。 即使到了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还是能看见那一片蓝得发光的波浪。 希望现在尽量不要接下新的委托。 「年轻人、茧子!快开门啊,我的手跟腰都快断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不禁张大双眼。 「日伞?」 我拉着门把,迅速地打开大门,门外果然站着日伞。 他的手里抬着一个大得可笑的箱子。 *  *  * 「呃……首先是螃蟹,还有牛肉,这些是要给不常吃好料的年轻人加菜用的。哈密瓜一旦淋上巧克力酱,茧子应该就能接受了吧?还有一些巧克力……我不知道哪种比较好,于是随便挑了几样,总共有五盒。」 「你真行,一个人搬了这么多东西过来,不知道该先谢谢你,还是先赞叹你的孔武有力……至于那颗瓜——只要有巧克力搭配,我什么都吃得下去,谢谢你送这些过来啊!」 「啊、我还得给年轻人交通费。真不好意思,那天应该先给你车资才对,抱歉拖到现在才拿来。」 日伞一边道歉,一边将装着钱的信封推了过来。我拿过信封,里面似乎装了不少钱;打开一看,竟有十张万圆钞票。 总之是远远超出车资的金额。 「我不能收下,数目太多了。」 「不,请你收下好吗?我还觉得太少呢!虽然我并不有钱,甚至可以说是辛苦地过日子……但我想表达谢意,请你务必收下。」 真的非常谢谢你! 日伞恭敬地弯腰行礼,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我只好收下信封。 眼神认真的他看着我说: 「还有——找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表达谢意而已,另外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的谢意夸张到让人起疑。说吧!想拜托什么事情?」 茧墨拿出杯子里的巧克力小丑,舔着它悲惨地融解变形的上半身。 甜蜜的汁液如鲜血般滴落。 「前天我接到一个委托,委托人常听到家里有怪声音,甚至感觉到家里『有某个东西』,希望我们帮忙解决。虽然这样的委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最近灯小姐的状况很不稳定,只有我一个人可能会手忙脚乱,你们愿意帮我吗?」 茧墨眯着眼睛,再度把小丑泡进热可可,不太开心地用手撑着脸。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帮这种无聊的忙呢?超能力者应该要管理好自己的能力强弱。再说了,灯君的管理者是你,毕竟你是她的『镇物』呀。」 ——————镇物? 听到陌生名词的我只见日伞表情扭曲,转头逃避茧墨的注视。 他转头看向我。 「————我这次想拜托的人并不是茧墨大人……小田桐先生,能请你帮忙吗?」 ——————我? 「请等一下,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普通人……呃,其实也并不能算普通啦,但是为何想找我呢?」 虽然肚子里养着一只鬼,但我本身是个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 更何况…… 「——————我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没有任何能够拯救其他人的力量。 为什么想找这样的我帮忙? 「灯小姐的状况不太好——可是,让她继续休息下去只会让情 况更加恶化。」 我想起前几天的事……灯的影子整个扭曲变形,像是某具跳楼自杀的尸体,变成很奇特的姿态。 「我需要的并不是超能力,而是希望当灯小姐发生什么变化时,旁边能有个人陪她……只有我一个人可能无法好好照顾她,有时我会太过紧张,反而造成反效果。经过上次发生在公园的事件,小灯对你的印象大为改观,她很少信赖我以外的人,我想只要年轻人陪着,小灯一定会感到很放心。」 日伞微微眯起眼,语气冷静地继续表示: 「……其实小灯很胆小,又很怕寂寞。」 所以,拜托了! 日伞再次低头请托,我忍不住屏息看着茧墨。 她拿出杯子里的小丑,咬着小丑的腿,笑了。 「随便你,这是给你的委托。由于你的肚子里还有那个东西,所以千万别忘了我的存在就好,想去帮忙就去吧!」 我不会阻止你,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决定。 ——————喀嚓。 咬断小丑的腿之后,茧墨喝了一口热可可。将决定权交在我手上的意思很明显——她并不想帮忙。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见到鱼儿在一片蔚蓝大海跳跃着,被逼至绝境的牧原所发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要是我没有轻举妄动就好了,牧原会变成那样全是我的错,我不该盲目地责备他。 『谢谢大家,非常非常谢谢你们。』 但是我同时想起灯的声音。她牵动嘴角,给了我一个小小的微笑。 就在我开口准备回答日伞时…… ——————咔咚!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人塞了什么东西到信箱。事务所不但客人稀少,连信件也难得一见,我走到门口,打算察看是什么东西,但是门外似乎没有人。我的呼吸为之一窒,停在原地。 从门上的信箱口掉出一个红色信封。 如血液般不祥的颜色映入我的眼帘,这是一个以略厚的图画纸随便用胶带黏成的信封,很像是小孩子劳作的成品。 冷冽的寒气游走背上,肚子里的孩子笑了;我拿起信封走向茧墨。 「小茧……你看这个。」 「唔……嗯……………………………………咦?」 眯起一只眼睛的茧墨收下信封,撕开胶带,从信封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图画纸,上头用红色蜡笔写了一些字。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 我心跳加速——这是那个上次看过的童话故事。 然而这之后的内容和上次看过的有些不同。 某一天,墓地里出现了新的墓穴。 棺材里充满了鲜血的气味。 ■问着背负着痛苦罪孽的小女孩。 如果你为了朋友的死而难过,我来让那个人死而复生吧。 但是,我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小女孩想要收集这些材料。 为了这个比谁都还要重要的朋友, 她什么都愿意做。 没错,她什么都愿意喔。 文章到此结束。我看着茧墨,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至最高点。 她的脸上又出现那种小兽般的微笑。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茧墨用一种充满期待的声音说着。日伞瞪大双眼——很明显的,他也听出茧墨的话中藏有不祥的气氛——满怀恐惧盯着茧墨,但是茧墨忽视他的目光,拿起那张图画纸无聊地扬着。 「————小茧,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突然想加入和你无关的委托?」 我低声询问。茧墨停止扇风的动作,图画纸后方的一对猫眼闪闪发光。 「请回答。」 这次请你务必回答我的问题。 闻言,茧墨彷佛唱歌似地呢喃道: 「我很确定一件事,但目前还没有证据,要是说出来的话会让你陷入恐慌,所以我决定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唯一可以说的是,这次的委托一定很有趣,怎么想都是按照着我的喜好而『安排妥当』的。」 茧墨突然伸出白皙的手,拿起另一个小丑巧克力,以单脚站立的小丑脸上有着非笑非哭的表情与一双饱受惊吓的牛铃大眼,它的头被茧墨一口咬下。 ——————喀哩! 「小田桐君、日伞,想放弃的话趁现在,黑暗而悲惨的故事应该在开始阅读之前就放弃比较好,一旦打开书,即使不愿意也会窥见其中的内容;少接近那些不好玩的东西比较安全喔!」 茧墨舔着巧克力小丑失去头颅的脖子,残忍的伤痕在唾液的滋润下闪着低调的光芒。 一脸困惑的日伞逃避着茧墨的视绿,犹豫地闭上双眼,接着张开眼睛抬起头。 「茧子,如果你有意愿帮忙,能不能请你帮助小灯?还有,如果有什么『小灯能吃』的东西,也请你先让给小灯吃。」 「哎呀哎呀,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啦?也对,光是给一些物理性的『饵』并不能压制住野兽们。有时也得给他们一些更适合的饵才可以。」 茧墨开始咬着小丑的上半身,愉快地继续说下去: 「可是呢,灯君已经衰弱到无法选择委托,也就是说她的能力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你们干脆别硬撑,快点回去——」 「——————茧墨。」 低沉得令人害怕的说话声打断了茧墨的话,日伞静静地瞪着茧墨。 他面无表情,眼神中暗藏凶恶的光芒。 「闭嘴!」 日伞眼神中的光芒近乎杀意。 ——————啪! 茧墨一点儿也不在意,迳自吃着剩下的巧克力,然后转头看我。 「好了,你觉得如何呢?小田桐君,那些不需要看的东西还是不要看比较好喔!我建议你别看。」 她露出像是猫儿般的笑容,我别开了头;她说得没错,硬要插手管让她有兴趣的委托,到头来并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是,日伞与灯都要参加。 再说了————茧墨的肉身只是个柔弱的少女。 我不想看任何黑暗而悲惨的东西,也不想知道任何残酷的事实,更不想卷入那些凄惨的事件中。 即使如此,面对还是比逃避来得好。要是没有我的话就好了……在那片大海旁,我的确这么想过;但是,我不能因此而放弃。 现在选择逃避一定会后悔。 我想这么相信。 「我要去,小茧,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逃避。」 闻言,茧墨不再看我,伸手抓了新的小丑巧克力。 「既然你这么决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好,这么一来就全员到齐罗!真令人期待!」 我定睛一瞧,发现巧克力小丑已经剩下最后一个,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吃掉那么多。小丑的头逼近茧墨的嘴边,她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弯成弧形的嘴唇比平常更美。 「正好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啪! 接着,茧墨咬掉了小丑的头颅。 *  *  * 坐进日伞的车之后,他带我们来到一处安静的住宅区。许多开发案同时在附近进行着,有着相似设计的待售住宅并列在刚铺设好的柏油路旁,设计成纯白外墙的房子给人整洁的感觉,可以想见未来住进这里的主人将会拥有明亮的愉快生活;暗灰色的天空却有风雨将临的不安感,盖得精美的房子在天空的陪衬下显得有些冷冰冰。 委托人住在这排房子中最靠边 的位置。不知为何,只有那间房子给人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即使和其他房子是同一系列的设计,却明显格格不入。 好像比其他房子要来得灰暗。 「委托人是白木麻须美,四十六岁,有个十七岁的女儿——彩。这个女儿应该就是家里产生怪声音的主因吧?通常这类型的委托,会因为委托人本身微妙的心理变化而结束……应该啦!但是啊,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委托让我打从心里发毛呢。」 总觉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日伞深深吸进一口烟,我极力忍耐想跟他一起抽根烟的冲动。灯坐在前座,没有跟着我们下车,两眼无神地呆望着前方,疲劳的双眼似乎没有与任何东西对焦。茧墨从后座下车,打开纸伞,天上成团的乌云让人觉得好像立刻要下起大雨。 日伞满脸紧张地按下门铃,用力地按下后再放开。 我们屏息以待。没多久,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快步跑过来,大门的手把旋即转开。 「让您久等了……请问你们是……?」 对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 来开门的是一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性。 *  *  * ——————外头开始下雨。 她带领我们走进室内,低调的雨声开始包围整栋屋子。我们眼前放着装有红茶的茶杯与茶点,温热的水蒸气冉冉上升。那名女性坐下之后以严肃的神情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是妈妈请你们过来的啊。麻烦你们远道前来,辛苦了。」 她微微点头行礼,对方是一名五官深邃的美女,时常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们,但对于委托本身并不特别觉得奇怪。 「我也听妈妈提过这件事,说是家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还说会请有灵异能力的人来处理。我阻止过妈妈,这么做对小彩不好,可是妈妈不肯听我的……啊、抱歉,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这么说。」 年轻女性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可以理解她为何会反对,于是再次对她道谢,感讨她即使反对还愿意让我们进来。接着,她再次点头行礼。 「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叫白木绫,是小彩的姊姊。」 咦?两个彩?(注2) 听到两个发音一样的名字,我一瞬间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她猜到我的疑问,笑着继续说: 「妹妹的名字是彩色的彩,我的则是绫罗绸缎的绫喔!发音一样就是了,很特别吧?小时候,我们因为名字发音一样而吃了不少苦头呢;再加上我们是双胞胎,常常腻在一起,所以大家总是叫我『绫小姐』,称呼妹妹『小彩』以区分我们,呵呵!」 她脸上的微笑让人感到某种熟悉感。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茧墨忽然伸出手,从装着茶点的盘子里挑出巧克力饼干。 茧墨咬下一口饼干,眯着眼睛问: 「——请问你的母亲去哪里了?是她请我们来的。」 注2影与绫的日文发音皆是aya。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雨声静静地钻入我的耳朵。这里除了绫,似乎没有其他人在,她听了茧墨的询问,脸色一沉。 「其实…………我也还没见到妈妈。」 「——————没有见到?」 「是,我还没见到她。」 她摇了摇头,眼神充满疑惑。我忍不住环顾起四周。 宽敞的室内既昏暗又寒冷。 「我平常独自住在外面,昨天是因为听说小彩的状况变差,连忙赶回来的……回家后却发现妈妈不在,我一直在家里等,妈妈还是没回来。」 「没有回来?为什么呢……」 我和日伞对看了一眼——委托人消失了,一股寒意窜上我的背脊,她的消失让人觉得很不对劲,然而这时的我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绫看了看四周,茧墨突然抬起头。 喀滋!最后一口饼干消失在她的嘴里。 「绫君……是吗?我想见见你的妹妹。」 茧墨擦了擦嘴,低声说道,绫听了皱起眉头。在她回答之前,茧墨继续说: 「——这个房子所发生的灵异现象很可能是你妹妹引起的,导致的结果就是让一个人消失。也许你的母亲只是外出办事,但我认为她真的外出的可能性很小。」 茧墨像在编故事般流畅地说着,接着又突然停止叙述,语气认真地呢喃道: 「不快点的话就来不及了喔。」 她没有明讲到底是什么会来不及。 听到这儿的瞬间,找全身的鸡皮疙瘩全都竖起来,同时本能地察觉到她绝非为了吓绫而信口胡诌。 她只是把事实告诉绫而已。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小彩的身体不舒服,一直躺在床上睡觉,怎么可能引起灵异现象!再说了,就算她身体健康,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她从小就和我不一样,个性一向柔弱,所以……」 绫颇感不解地说着。我能理解她的反应,但是茧墨只是对着绫耸了耸肩膀。 「好,如果你这么认为也没关系,我们就此告别。这是你们的决定,不关我的事,很抱歉打扰你了。」 我会替你们祈祷,希望你们能够顺利解决,有个好结果。 茧墨滑下椅子,站了起来,绫的表情僵硬。茧墨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人听了不由得紧张起来,若是不听她的话,可能会招致可怕的后果,一般人实在很难怱视这么肯定的忠告。 茧墨那双冰冷的眼眸彷佛诉说着: 听我的话对你有好处。 「请、等一等!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你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又何必管我说什么呢?」 茧墨笑着说。绫的脸色更难看了,脸上写着强烈的疑惑。茧墨说的话实在有点过分,冷静想想就知道可以不必管她说了什么。 更何况,根本不该让我们这群可疑人士进到家里来……没错,绫应该是这么理性思考的。 但她同时也知道家里的确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有点不对劲。 就某种角度来看,茧墨的忠告的确是「很诚恳」。 虽然她的忠告跟威胁没两样,但是忠告还是忠告。 「好,我知道了,就让你见见小彩……这样一来,妈妈当初请你们解决的事情就没问题了吧?」 「我没有办法保证事情会如何解决喔!但至少能够帮上一点忙。」 茧墨露出微笑,绫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雨声渐渐增强,雨势也越来越大。每踏出一步,地板便传来「咿呀」的声音——我们在绫的带领下踏上楼梯,绫在第一间房间前面停下来敲了敲门;尽管里头没有回应,她还是以沉稳的声音对里头的人说话: 「小彩,打扰了,有客人来找你,能不能开一下门?」 「……………………嗯。」 门的另一头传来类似喘息的回答,绫稍微停了一秒才打开房门。 这是一间小孩子的房间。 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色彩柔和的壁纸,明亮的绿色窗帘遮任了正在下雨的天空;虽然儿童桌收拾得十分整齐,没有放置绒毛玩偶或是娃娃,但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这房间的主人是个很小的小孩子,房间巧妙地融合了幼稚与成熟两种不同的气氛。 这是小孩子的房间——看第一眼就有这种感觉,然而里面缺少了某种天真的氛围。 放置在窗户旁的床上躺着某个人,小小的头摇晃了几下,现出一张稚嫩的小女孩的脸,年龄大约十五岁,大大 的眼睛正充满恐惧地看着我们。 「他们是谁?」 「小彩,他们是客人喔,是妈妈之前提过的灵能侦探啊!他们想和小彩谈一谈,你起得来吗?可以吗?」 绫快步走到床边。女孩点了点头,从床上坐起来,瘦弱的她穿了件尺寸略大的睡衣,脸颊异常红润,似乎正发着烧。我惊讶地看着她。 靠在一起的两人看上去起码差了三岁左右。 然而,她们两人事实上是双胞胎。 彩的外型未免过于幼小而虚弱。 「不要太逞强喔……真的可以吗?来,先喝点水。」 「嗯、好,谢谢……」 绫一面摸着彩的背,一面将杯子递过去;喝着水的彩被水呛了几次,怯生生地看着我们。一只手怱然搭上看着彩的我的肩膀,一回头,正好迎上日伞狐疑的眼神。 「年轻人,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 日伞用下巴指了指走廊,除了明亮的儿童房之外,屋内一片黑暗,近似杂音的雨声穿越墙壁传了过来。 但是只能听到雨声而已。 「——————听不见其他声音。」 除了雨声以外的声音全都消失,这个家未免太过安静。 这样的静谧非常诡异。 好像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死了一样。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雨势像在催促着什么似地逐渐增强,茧墨看着昏暗的走廊。明明是茧墨自己说「想见彩」的,却只有她一个人背对着彩。 「——————没有声音啊……」 茧墨嘴角微扬并低声说道。 「也许刚开始他们听到的怪声音只是一般的灵异现象,那个怪声音也已经消失……现在要弄清楚的是这里有什么灵异现象。」 茧墨转过身,裙子上的黑色缎带画出漂亮的弧线,她看着灯。 「灯君,呼唤你的影子吧!这个房子的确古怪,只是还不知道它的真面目是什么——不过应该不难找出来才对。」 灯轻轻伸出纤细的手,白皙的手搭在一起,做出狐狸的样子,倒映在墙上的手影开始蠢动——手影左右转动头部,如野兽般开始嗅起四周的味道。陆续出现五只狐狸与第一只狐狸重叠,进而分离并排成一列。 狐狸们抬起头,以猛烈的速度开始奔驰。 「那、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彷佛将绫的惊呼当成信号,狐狸们一起冲出房间,但是黑暗的走廊阻挡了它们的去路;当走到房间外的茧墨伸出手,凭着直觉找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并打开它,狐狸们便顺利地冲到被灯光染白的走廊上,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面停了下来。 它们的嘴一张一合。 「那间房间是做什么用的?」 「那间……为什么要问这个?究竟发生……」 「别问这么多,快回答我!」 茧墨的斥责让绫的身体阵阵颤抖。她刻意远离影子野兽们,如此回答: 「那只是储物间……里头没有什么特别的……那个……」 下一秒,茧墨擅自拉开储物间的门,一股陈旧的气味涌出;里头堆着几个装着衣物的箱子,左边的空间则放着一台吸尘器。仔细一瞧,储物间内还有另一扇门。 茧墨毫不迟疑地走进杂物间,以白皙的手推着房内的门。 门后方是昏暗的术墙……雨声似乎越来越大声了。 里头的小房间应该是阁楼的房间,专门用来放置物品的。 小房间内飘散出类似铁锈的味道。 「————这是……血的味道?」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茧墨再次找寻墙上的电灯开关并打开它,白色的灯泡点亮四周,影子狐狸们很有默契地冲了过去,灵活地钻进吸尘器与墙壁间的缝隙,争先恐后地冲进阁楼房间。 它们不断地往房间内部冲过去,我们则跟在后面步入房间,铁锈的气味更加浓厚,让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味甚至混杂了腐烂的肉味。 好像有什么东西流血之后又腐败了。 吵杂的雨声敲打着我的耳膜,在一片如杂音的音浪之中,狐狸们终于前进到房间最深处。 阁楼房间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西式衣柜。 狐狸们在衣柜前徘徊不去,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像是很想吃里面的东西。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衣柜的颜色偏暗,门上有着大量凌乱的痕迹,晦暗的红色从柜子里流泻而出,蔓延到房间地板上。 ——————那是……血迹。 「小茧!」 我忍不住大喊,但茧墨依然果决地伸出手,用力拉开衣柜的门。 砰! 极大的声音响起——柜子的门开了,里头落下许多物体。 在白色灯泡的照射下,我和那堆东西四目交接。 我看着尸体混浊的眼球——这颗眼球属于一名中年女性,她的面部表情凝结在受到极大惊吓的那一瞬间;尸体上遍布许多刀伤,开始腐烂的皮肤上有着已经干涸的血液,手脚则像是被人硬塞入柜子,呈现非常奇特的形状;灯光下的尸体看上去像尊人偶。 唯一让人有现实感的是鼻子闻到的腐烂臭味与血腥味。 然而,平静只维持了几秒……没多久,狐狸们开心地张口扑上尸体,一起攻击尸体的影子,像是争食腐肉的鬣狗般啃咬着。随着一阵湿润的声音响起,腐烂的肉白骨头上剥离,女尸的左手被撕碎,接着则是眼窝。 凄惨的光景让人语塞,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灯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自己的影子正贪食着人肉。 「啊…………」 「灯小姐、灯小姐……」 日伞抱着灯的肩膀,催促她收回影子,灯的影子却毫无反应。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用力地抱紧自己,一步步向后退。 「啊、啊、啊、啊……」 蜂蜜色的眼里充满泪水,狐狸们继续认真地吃着眼前的肉块。 「不…………」 灯低声呢喃着,往后一倒,日伞抢在灯倒地之前接住了她。他灵活地运用单手及肩膀抱起灯离开,抛下灯的影子,让这群野兽们尽情地享用尸体。 难道没有方法阻止它们吗? 就在我伸出手之前,一道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我。 「小田桐君,别去!饥饿的野兽们吃饱后自然会停手。更何况,用手是抓不到影子的,让它们吃又如何?毕竟它们已经饿了很久很久。」 别再介意它们,反正那人也已经死了。 肉块被撕裂,骨头被咬碎,自关节部位被截断的腿发出沉重的声音,滚落在一旁;我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狐狸们的确饿了,但是灯并不希望它们啃食人类的尸体。 该怎么办呢?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此时我灵光一现,走到墙边的那排架子旁,随便拉开几个抽屉,找到一条毛毯;我把毛毯拿来盖在尸体上,尸体被新的影子遮住,无计可施的狐狸们不断地在尸体旁徘徊着,过了一会儿才放弃——也许是因为肚子已经比先前饱足——它们渐渐合而为一,安静地消失了。 尸块散落在毛毯下方。 彷佛有一个被摧毁的人偶放在那儿一样。 *  *  * 「————妈妈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回到彩的房间,告知她们母亲的死讯,绫听了大声惊呼,但是谁也无法回答她的疑问。灯在一楼躺着休息,日伞负责说明刚才的状况。茧墨看都不看绫一眼,只是默默 地注视着彩。身形柔弱的彩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像个生病的孩子般屈着背蜷缩着,双手握拳,大大的双眼偶尔会眨一下。 她醒着。 听见母亲的死却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妈妈会……总之,得先报警……」 绫大叫着跑下楼。茧墨重新正视着彩,眼神飘怱的彩正盯着半空发呆,眼球缓缓转动着。茧墨面带微笑地站着看她。 「你姊姊才刚回来,好像不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死了喔。」 绫下楼的声音逐渐远去。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骨溜溜地转动着,同时像是要保护自己似地更用力弯曲背部。她的模样让我发现一件事—— 那个姿势是胎儿在母体里的样子。 「你呢——知不知道你母亲已经死了?」 彩一时依然没有反应,却突然开口了;她以平静的语调低声地说着: 像是唱歌般的话语飘了出来。 「我是杀人犯,我杀了很重要的人,我杀了我的朋友,我杀了人,但是没有人怪我,没有人骂我。妈妈说我是可爱的孩子,没有人会怪我,也没有人会叫我杀人犯。」 她的语气平淡得不像是杀人犯的告白。彩用像是被鬼怪附身的语气继续说下去,眼球在此时忽然动了,湿润的眼神射向房间的角落。 那儿有个衣柜。 我的背窜上一股寒气,脑海里浮现刚才见过的场景。 尸体被塞在哪里呢? 「我杀了妈妈,把尸体藏在储物间;我杀了朋友,把尸体藏在房间里的衣柜。」 衣柜伫立在一片沉默之中,上头没有血迹,里头也没有流出奇怪的液体。 我迅速走近衣柜,深呼吸之后一口气拉开柜门。 ——————啪当! 里头只有挂好的衣服摇晃着。 没有什么人类的尸体。 我忍不住发出安心的叹息。这个衣柜没有塞过尸体的迹象,另一种不安却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倘若衣柜没有尸体,彩为何要那么说? 我杀了朋友,把尸体藏在房间里的衣柜。 茧墨的笑容更深了。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绫慌张地冲进房间,以恐慌的声音大喊: 「电话、电话不通了!小彩,为什么会这样?」 抱着头的彩蜷曲身躯,绫跌跌撞撞地冲到彩的床前;彩伸出颤抖的手想抱绫,于是绫便用力地抱紧彩的身体。 「没事的……没事的,彩,什么都不用担心……没事的!」 听到绫温柔的声音,彩点了点头,接着像是线被切断似地突然闭上眼睛。 一滴豆大的泪珠自她的眼角落下。 「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直好寂寞喔。 我一直、一直好寂寞。 闭上眼睛之前,彩轻声呢喃着。 微弱的声音消失。 雨声却逐渐增强。 *  *  * 手机被用力抛在地上。 微微发光的液晶萤幕上的收讯符号显示为三格,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不管打到哪儿都不通。 「可恶!手机也不通……唉,这种状况真是出乎意料。再怎么说,这都是杀人事件,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委托。」 日伞粗鲁地抱怨并抓了抓头,灯躺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茧墨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踢着双腿,手指抚摸着一旁的观叶植物叶片。 「你只是因为没遇过才会大惊小怪吧?日伞,人的死亡很稀松平常呀,和意外一样,都是偶尔会遇到的事情罢了,不用这么讶异喔!伺况死的又是个不相干的人。」 你不需要感到难过,更不需要因此受到影响。 茧墨冷冷地说着,然后将手伸进小包包,从有蝴蝶装饰的盒子里拿出巧克力;只见她捏着一尊手里拿着扇子的贵妇。 「问题是我们现在联络不上任何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茧,要不要先离开这栋房子?发生杀人案件应该快点通知警方比较好。」 我提议道。茧墨对此不置可否,手里把玩着贵妇巧克力,巧克力像在跳华尔滋般地转来转去。 她倏地停止转动,眼里闪烁着光芒。 「尽管你说『应该要报警』,但其实你也心知肚明,这并非一般的杀人案件,警察没有能力解决喔……当然,若你坚持要报警的话就去吧,我不会阻止你。」 茧墨挥了挥手,像是鼓励我去报警。日伞苦着脸迈开脚步,茧墨仰起头将巧克力含进嘴里,熟睡中的灯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贵妇的脚被咬碎,同时响起一阵清脆而坚硬的声音……咔锵! 那是大门门把转开又转回来的声音。 「————我不认为你真的能够走出去。」 茧墨呢喃着,接着一脸苍白的日伞又走了回来。 不用问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  *  * 「『某一天,坟场里新增了一个墓穴。 棺材里充满了鲜血的气味。』」 茧墨唱歌似地说着。此时,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嘶吼着: 「不能出去是什么意思?全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来了之后,我家才会变成这样的!」 快想点办法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绫将彩抱在胸前大喊着,模样让人联想到保护着孩子的野兽;日伞正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茧墨转过头,不看他们两人,接着关上房门,儿童房的明亮光线被门阻绝。她再次看向没有开灯的昏暗走廊。 「————这栋屋子如同被钉上了铁钉的棺木。」 屋子里有尸体,而且没有人能走出去。 茧墨伸出白皙的手,再次打开储物间的门。 咿呀呀呀吁呀呀—— 吵杂的转动声响起,茧墨钻进杂物之中,打开内侧的另一扇门,铁锈般的腥味与腐烂的味道飘散而至。不断增强的雨声用力地敲打着我的耳朵,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我们头顶上的那片屋瓦。 鼻子嗅到浓烈的雨水味,而那具尸体依然躺在储物间的最深处。 茧墨无视于尸体的存在,迳自找着储物间中到处堆放的箱子。 「就算破坏封住的棺木,也无法打开……彩君所说的话似乎有点古怪,那个故事也还有尚未解开的疑点——可是,答案一定藏在这具棺木之中。」 否则就失去了出题的意义。 我听着茧墨说话的声音,注视着她身上摇曳的黑色缎带。 我还没有问她关于图画纸上写的文章是什么意思。 「对了,小茧,那个……」 「小田桐君,可以等一下再问吗?这里的灰尘真多,伤脑筋啊。」 茧墨想从订做的架子中段拿下某个箱子,结果却让所有架子上的东西一同坠落;她的身影消失在一堆箱子与棉被山中。 「小田桐君,来一下……小田桐君!」 一只手倏地从棉被堆中伸了出来,看样子她是在向我求救。我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茧墨立刻像个没事人似地重新站稳,瞪着掉下东西的架子。 架上还有一层更高的架子。 「嗯……小田桐君,你可以跪在地上一下吗?」 「我来拿吧!不要把人当做垫脚用的物体好吗?」 我一边抱怨,一边和茧墨交换位置。 我伸出手,拿下高层架上的小纸箱,这个箱子轻得很诡异。 巴沙巴沙巴沙巴沙巴沙巴沙。 箱子里的物品互相碰撞着,地上散落许多图画纸。 眼前出现了像是小孩画的图,画中有个小女孩在玩,站在荡秋千与溜滑梯旁开心笑着——那是用粉蜡笔画成的画,笔触朴拙却充满爱意;但是看到下一张画,我诧异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张画里的少女嘴巴被涂成黑色,另一张画里的女孩身体则被画成醒目的红色;一路看下来,画图的技巧转好,内容却十分扭曲。 脸孔、眼睛、嘴巴涂满了色彩,有时连身体都歪七扭八。 彷佛画出这些画的小女孩的心,随着年龄增加而跟着扭曲了。 但是,奇怪的画风维持一段时期后就结束,之后的画又恢复成原来稳定的风格——以明亮的色彩描绘出小孩子正在游玩的场景;但是这些正常的图画内容十分相似,均使用同一色彩与相似的构图,像是画来交作业用的一样,纸张角落还写了年级与名字。 白木 彩。 这些类似的画彷佛是照着某人的指示而画出来的。 「这是……」 无数张画散落在地板上,这些画究竟是反映出谁的心境?美丽的画中有着破坏与扭曲的痕迹。 「你们觉得如何呢?」 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冰冷的语气传入耳里,我立刻抬起头。 一道苗条的身影伫立在门旁,倔强的眼神盯着我们——绫走进阁楼小房间,捡起地上的画,以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画上的线条。 「很可怕吧?这些全都是小彩画的……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被逼成这样。」 在我们开口询问之前,绫便自己说了起来。她的指尖拂过黑暗的纸张表面,画上那个嘴巴被涂黑的小女孩哀伤地望着绫;仔细一瞧,画中小女孩的脚竟然被埋在土里。 「被夺走言语和行动的自由之后,人类还剩下些什么呢?」 绫轻轻地笑着说,接着毫无预警地张开双手转过身,手中的画就这么掉在她的身上。 「我妈妈的管教很严格……自从爸爸过世之后,她对我们更严了。妹妹背负着妈妈的期待,无法拒绝妈妈的安排,每天要学很多很多东西……过度的期待毁了小彩。」 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过多压力,就这么崩溃了。 这些画就是她崩溃后所遗留的残骸。 红与黑的色彩如同爆开的内脏般散布在画上。 绫用力咬着下唇,脸上浮现强烈的恨意。我没看过绫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显露出真正的情绪,眺望着散落一地的画。 此时,茧墨语气轻松地问道: 「对了,你来做什么呢?还有,看到我们随便乱动你家的东西,你不生气吗?」 茧墨光明正大地说着,绫听了之后再次回复到温和的表情并摇摇头。 「日伞先生刚才说了,你之所以会来这里找东西,是因为要让我们能够离开这里。再继续这样下去,小彩就永远无法离开这个房子了,她还发着烧呢……请你帮帮哉们……不管你想怎么搜查这个由妈妈建立起来的家都没有关系——还有,我……」 绫踩过地上的画,毫不迟疑地走到房间深处,那儿有着被毛毯包覆的母亲尸体,皮开肉绽的手臂自毛毯一角露出。 「请等一等,那是……!」 不能让绫看见母亲的尸体被野兽啃咬过后的样子。 「——————我是来看妈妈的尸体的。」 下一秒,她用力地掀开毛毯……唰!被咬烂的尸体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眼前,折断的肋骨突出胸腔,裂开的腹部可以看见里头的内脏,眼球也掉至头盖骨中。绫看着这具模样可怕的尸体,却没有吓得发出惨叫声。 她看着尸体的眼神里不带疑问,也没有哀伤。 「这种死法很适合你喔——看了真教人舒坦。」 绫嘴角微微扬起,笑了,笑容灿烂却让人不寒而栗。 茧墨过去曾说过的某句话浮现在我脑海。 『从某个角度来看,希望讨厌的人不幸算是一种很健康的反应。』 可是,我很难把绫的笑容形容成「健康」。 绫转过身,再次弯下腰,拿起其中一张被量产成同一风格的画。 她用力地揉坏那张画。 「小彩有一阵子精神崩溃,但是妈妈为了粉饰太平,一味地采取同样的方式教育小彩;妈妈的做法是最差劲的一种。」 被揉烂的画掉在地上,绫接着踩烂另一张。 她执着地撕着画,画中女孩的笑脸一分为二。 「要是我一直陪着小彩,就不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我应该要保护小彩的——她却逼我离开小彩。」 「要是我在,小彩就不会被『那种东西』缠上。」 咕噜!孩子又在我的肚子里滚来滚去。 疼痛让我忍不住蹲了下来,我看着瞪视尸体的绫。 原来绫会独自住在外面是另有隐情,散落一地的画纸显示出这个家庭的不正常。 绫很可能是被赶出去的,彩则在期待落空的状况下崩溃。 但这也许是善意所造成的结果。 肚子里的孩子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至少彩所接受的严格教育并不是基于恶意而产生的,虽然太过严苛,但是出发点是为了让她能变得更好。 然而,太过自以为是的爱有时会毁掉一个人。 抑或是这份爱强烈到让人不得不杀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具尸体。 但是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我杀了妈妈,把尸体藏在储物间;我杀了朋友,把尸体藏在房间里的衣柜。』 我不太懂彩这句话的后半段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被逼到杀人?被逼到只有这条路可以选择? 应该不会。 应该有人能在发生悲剧前阻止她。 「全都结束了,小田桐君,时光不可能倒流,至于这里只有一具尸体。」 残忍的话语冲击着我的耳朵,茧墨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违说,两条细瘦的腿自她口中伸出。 何必这样说? 当我忍不住想骂人时,茧墨用舌头将剩下的巧克力卷进口中,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没错,『只有一具』喔。」 茧墨的眼神变得很认真。 闪着黑暗光芒的眼睛看着地上的尸体,茧墨突然挥舞手上关着的纸伞,排列在架子上的纸箱被打飞,装在纸箱内的物品像是被雪崩攻击般落了一地, 「你在做什么!」 绫大喊,飞舞的尘埃让人忍不住狂咳了一阵,咳完之后,我发现了「那个」——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和用品里夹杂着某个东西。 那东西掉在地上的模样就像那具尸体一样。 「——————这是什么?」 地上有手、脚,还有头。 那是一尊关节被切断的娃娃。 玻璃制的眼珠无言地看着我们,穿着华丽衣裳的身体失去了四肢……这东西实在令人作呕,我的脑中闪过奇妙的印象。 散落在这里的这个东西应该是「娃娃的尸体」? 「『■问着背负着痛苦罪孽的小女孩。』」 茧墨沉重地低语,随即露出轻浮的笑容。 穿着膝上袜的腿画出弧线,她突然踢了其他放得好好的纸箱,纸箱里的衣服和鞋子掉到地板上,遮盖住地上的娃娃。此时绫总算按捺不住,生气地大喊: 「你……为什么要这样?」 茧墨不理会绫的抗议,她看着四周,视线停留在地上的衣服,点点头。 「原来如此——也许我们遇到了非常诡异的状况喔!」 非常诡异的状况?但是茧墨并未对此加 以说明,只是转过身,露出一副已经调查完毕的模样走了出去,站在她背后的绫开始收拾散落满地的物品。茧墨不管绫,迳自走向昏暗的走廊,接着又忽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楼梯灯的附近有道细细的影子。 影子狐狸将头拾得高高的,像是在诉说什么似地左右摇着头。 啪。 茧墨打开电灯的开关。灯一亮起,狐狸们便开始在走廊上奔跑,冲进儿童房。我们跟在它们后面走了进去,彩还在床上睡着,背部随着均匀的呼吸一上一下,似乎睡得很熟。 狐狸们嗅着四周的气味,突然在书架前静止不动,停在一本颇有厚度、放在纸制外盒中的字典,并不断地绕来绕去,似乎是想叫我们注意那里。接着,它们消失了。 应该是灯派它们来帮忙的。野兽的鼻子很灵敏,似乎嗅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却因为灯的体力耗尽才突然消失。我有点担心躺在一楼休息的灯,不过有日伞陪在她身边,应该没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打开紧闭的门扉。 我伸手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字典。字典异常地沉重,盒子里却没有字典。 原本应该装着字典的纸盒里塞满笔记本。 「小田桐君……」 在茧墨的催促之下,我拿着这些笔记本,我们不能在熟睡中的彩身边看这些东西。正当我们想走回走廊时,房门被用力打开了,绫冲了进来,走近熟睡中的彩。 「小彩……小彩……你还好吗?」 绫拨开彩的浏海,低声询问,我赶紧将字典盒藏在背后;绫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因为她的眼中只看得到彩。额头被抚摸之后,彩醒了过来,朝绫伸出双手,并靠在绫身上,闭上眼睛。绫微微一笑,跟着躺到彩身旁。 「睡吧,没事的。」 「…………嗯。」 彩点点头,撒娇似地躺进绫的怀中,绫缓缓地抚摸着彩的头发,动作十分温柔。彩将双腿放上绫的身体,依恋地紧靠着绫。 绫拥抱着怀里瘦弱的身躯。 「没事的,没事的。」 两人互相依偎着。绫用叹息般的语气说道: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  *  * 黑色的画里有一名哭泣中的小女孩。 她孤单一人,一直一直哭泣着。 打开笔记本,映入眼帘的净是些怪异的画;小女孩站在纯黑色的背景里,眼睛和嘴巴被涂得黑黑的。 这些笔记本就是彩的日记。 她深切的哀鸣彷佛从日记中满溢出来。 日记也许是她唯一的发泄方式。日记里的话和那些画来当作业的画完全不同,里面画着的小女孩彷佛浸在黑暗的色彩中,不断哭泣着;画里的小女孩没有嘴巴,也没有眼睛,有时甚至会出现没有头的小女孩。笔记本的每一页都被画填满,几乎没有写上任何文字。 我一页页翻下去,发现更奇怪的画。 画里的小女孩手里拿着刀,身旁躺着大量的尸体,被残忍砍断的手与头颅旁流出大量的鲜血,但是这些尸块的尺寸比女孩的身体小很多。 难道那不是人类? 我忽然想到纸箱里的东西。 也就是被斩断的「娃娃的尸体」。 ————今天,我整理好了。 画上写着简洁有力的一句,字迹整齐而平淡;然而和冷静的文字不同,画传达出彩强烈的情绪。 红与黑画出来的埸景实在太凄惨了。 我继续翻下去,画风出现剧烈的转折——粉蜡笔的色彩充满整张纸,孩子般可爱的画风毫无预兆地复活了!我眯起眼,怀疑这样的画是出于被迫而画下来的,但是好像不是那样。 彩可能交到了朋友。 这前后并没有她们如何认识的纪录,不知道她们是在什么状况下认识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彩觉得很幸福,两个女孩一起出现的图画色彩柔和美丽,快乐的日子持续着,画里一起游玩的女孩们,让看画的人心也跟着柔软起来。截至目前为止,笔记本里不断出现黑暗场景,让人更希望这样幸福的时光能够长久地延续下去。 但是,这些画毕竟都已经成为过去。 该来的还是会来。 我突然无法翻开下一页,仔细一看,有两页黏在一起。我伸出手指插进两张纸中间,剥开它们,结果一剥开就掉下某种东西。 红色的粉状物从黏合的纸张中掉落,颜色像是干涸的血。 我的手一松,笔记本掉在地上;下一秒,我闻到油脂的味道,应该是涂了厚厚一层的蜡笔而让两张纸黏在一块儿,所以颜色并不会像血液一样,在干涸后酸化成黑色,而是保持原来的红色。那张画里有个小女孩站在一片红色之中。 女孩手里又拿着一把刀。 涂成红色的画的角落留下一些空白处,冷静的文字淡淡地写在上头。 我今天杀了朋友。 「小茧,你看这个……」 茧墨突然转过身,离开走廊,回到儿童房。那对姊妹在柔和的光线下,互相依偎而眠,两人的脚交缠着,紧闭双眼。茧墨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直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门。 ——————啪咔。 里头没有人,茧墨打开纸伞并靠上肩膀。 她慢慢地转动着纸伞。 可是什么也没有出现,衣柜依旧沉默。 没有涌出鲜血,更没有跌出尸体。 这么一来,答案只有一个。 衣柜并没有藏着人类的尸体。 「难道……和牧原先生的案例相同吗?至少……可以确定她没有杀了『朋友』,但是她为何认为自己杀了朋友呢?」 我的脑中浮现出被逼疯的牧原。基于罪恶感,他认为是自己亲手杀了女友;如果这儿真的没有尸体,情况就和牧原的遭遇相同。 没有人死亡,彩却认为自己杀了人。 但是茧墨摇摇头,否认了我的臆测。 「不……并不是那样,她的确杀了朋友喔!」 没有尸体,但是她的确杀了人。 说完这矛盾的一句话后,茧墨看着熟睡中的两人,红色的影子落在两人脸上,绫似乎察觉到什么而睁开眼睛。 茧墨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 「『被夺走言语和行动的自由之后,人类还剩下些什么呢?』」 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被人重新复诵,绫一脸疑惑。茧墨紧接着将纸伞阖上,下一秒,红色画出锐利的弧线,一闪而过。 伞的前端指着绫。 绫盯着停在眼前的纸伞,眼里没有一丝恐惧。 茧墨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并问道。 「你——————到底是谁?」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 我的耳里只听到沙沙的雨声。绫缓慢地坐起身,躺在她手臂上的彩滑到床上,却没有醒来。 她睡得出乎意料地熟。 绫抓着纸伞,将纸伞挪开,坐在床边,抬头看着茧墨。 「你为何突然这样问?我是小彩的姊姊,一开始就说过了……」 「不,你不是,彩并没有姊姊。」 毫不犹豫地断言的茧墨拿着关上的纸伞,转了一圈之后敲打着我拿着字典盒的手。被纸伞打到的我因疼痛而松开手,字典盒里的笔记本因此而散落一地。 笔记翻开至有红色的画的那页。 孤独的女孩哭泣着。 「看清楚,她的日记里哪里有『姊姊』存在?虽然小田桐君因为这些可悲的画而感叹不已,但她的悲剧其实只是因为孤单而引起。如果她身 边有个能陪伴她的人,或许就能避免这么悲惨的结果,收在储物间里的衣服也找不出任何彩君有姊姊的证据。」 她没有姊姊,被孤单寂寞逼迫至杀了母亲的地步。 既然如此,这个自称为「姊姊」的绫又是谁? 「她只有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彩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趄,撒娇似的声音说着: 『你……终于回来了……』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茧墨以纸伞前端翻页,地狱般的场景不断上演,重复着红与黑的色调。她突然停下翻页的动作。 停在有两名女孩一起游玩的画。 尽管手法拙劣,柔和色彩所画出的景象却很美。和之前的画相比,这几天的日记画宛如乐园般快乐。 离开地狱之后到达了乐园。 从前一页的画看不出任何转变的契机,毫无预兆地切换成美丽的画风。 「这是因为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朋友』。」 茧墨继续翻页,和平的景象以可怕的速度流逝。 纸伞的前端用力敲打着红色的页面。 乾掉的蜡笔粉末飞散而出,茧墨低声地说: 「但是她亲手杀了那个『朋友』。」 没错,她用刀子杀了朋友。 像唱歌似地说完后,茧墨站在反方向翻着笔记,纸伞再度停留在黑暗风格的图画上。 有个拿着刀的女孩伫立在画中。 脚边散落着被分尸的娃娃。 「日记中有两张颇为类似的画,一张是这个,这张画里所画的尸块应该是收在储物间的娃娃,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纸伞在画上游移着,娃娃尸块的断面流出了不太可能出现的东西。 ——————红色。 「娃娃竟然流血——」 茧墨又指着画上的文字,纸伞前端顺着文字前进。 「『今天,我整理好了。』」 茧墨不怀好意地弯起嘴角。 绫不发一语。如杂讯般吵杂的雨声中,唯有茧墨的声音清晰地传出。 「好了,谜题还是没有解开,『被夺走言语和行动的自由之后,人类还剩下些什么呢?』」 失去发言权,也没有行动自由,最后要向谁求救? 人类在遇到极度艰辛的情况时,必须藉由逃避来生存下去。 「唯有想像的自由是很难被剥夺的,在交不到朋友的环境中,她只好利用人偶,却连人偶朋友都不得不放弃。」 叩叩!纸伞的前端敲着日记,茧墨用力地敲打着没有情绪起伏的文句。 今天,我整理好了。 然而,画中女孩身边的场景并没有任何收拾好的迹象;人偶的关节被切断,身首异处,脚边满是鲜血之海。 彩却称这样的场景为「整理」。 「一般人不会将分尸人偶称为『整理』,这可能是她母亲的用语吧?沉迷于玩人偶的女儿让她很生气,所以她才会这样说……快点收好它,彩君却对此加以反抗,拒绝母亲的要求:为了让女儿反省,她逼女儿『整理』了那些娃娃。」 玩具就是玩具,坏了便不能再玩。 彩的母亲的严苛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她不能忍受女儿的反抗,所以逼女儿亲手「整理」那些娃娃,做为反抗母亲的惩罚。 「从这张画里可以看出彩将这些娃娃当成人类——藉由破坏娃娃,彩等于完成了一次『预演』,实在很不幸。」 手里拿着刀的小女孩看着涂满血的人体零件。 今天,我整理好了。 「——————呜……」 一想像彩当时见到的场景,我忍不住发出呻吟,肚子里的孩子蠢蠢欲动,大笑着;站着的女孩充斥在我的整个视野,笔触朴拙的画更让人觉得残忍而诡谲。我想起储物间的地板上那些娃娃的残骸。 头、手、脚、身体散落一地。 当彩拿着刀插入娃娃的关节、用全身的力气切断娃娃时,心里存有什么感觉呢?还有,她为何要保留那些娃娃的残骸呢? 坏掉的玩具就该丢掉,因为它们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我在此时感到一阵头晕,对自己察觉到的事情感到恶心。 它们还有利用价值。 为了警告彩。 为了让彩不敢再次反抗自己,彩的母亲保管着这些残骸。 但是这些残骸对彩而言如同大量的尸块。 她的母亲竟然这样对待彩。 「即使娃娃被破坏了,彩仍保有一些些自由,那是比娃娃更棒的存在。」 茧墨冷静地陈述下去,同时再度开始翻着地上的笔记本,接着突然停在某一页。 画上出现明亮的色彩。 「那就是她的『朋友』,孤单的她所创造出来的『幻想的朋友』。」 这个幻想的朋友就是彩「新的逃避方式」。 难怪我们无法从前后的画看出端倪,因为彩并没有真正认识谁,孤独的她独自创造了朋友。 她创造了一个能让自己依靠并且能保护自己的对象。 我看着绫,她脸上温和的笑容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妣的左手轻柔地抚摸着彩的头,嘴边维持圣母般的微笑,低声地说: 「——————那又怎样呢?」 略带挑衅意味的问法让茧墨笑了、 「这个新朋友并没有身体,所以彩能够安心地依靠这个新的逃避对象,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有这个朋友不会死去。」 连母亲都不能接触到彩的「朋友」,对彩而言,这个「朋友」代表着一个神圣的领域,也是唯一能让她逃避的人,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明亮而幸福。 但是,乐园无预警地宣告歇业。 「精神崩溃之后,彩君还是被母亲以『什么问题都没有』的方式养育着,所以,看见女儿竟然和虚拟的朋友说话时,她的母亲勃然大怒,因为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实在太不正常了!因此,她的母亲要求彩君离开这个朋友。」 你一定要和那种东西说再见才行。 茧墨又翻了一页,速度比之前还快。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算了,彩君或许能以更好的方式和想像中的朋友道别。可是,她的母亲实在太操之过急,竟然这样和彩君说——」 纸伞戳破其中一页,画里的小女孩拿着刀站着。 她一个人伫立在鲜红色的血之海中。 「快点把那些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整理一下』。」 对彩而言,这句话如同咒语一般。 整理一下。 「预演」已经结束,她的母亲毫不迟疑地按下了打开彩扭曲心灵的开关。 「——————结果,被逼至绝境的彩君『整理』了朋友。」 「整理」对彩来说等于叫她「杀人」。 无法违逆母亲要求的彩就这么杀掉了自己的朋友。 她盲目地依循过去曾经做过的行为,将尸体藏进衣柜。 彩不知道该拿尸体怎么办才好,只好埋藏在自己的房间。但是,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朋友,等于没有尸体存在;在其他人眼里,彩并没有杀人。 但是她朋友的尸体的确藏在这个衣柜里。 没有人能体会这是多么痛苦的事。 「『我是杀人犯,我杀了很重要的人,我杀了我的朋友,我杀了人,但是没有人怪我,没有人骂我。妈妈说我是可爱的孩子,没有人会怪我,也没有人会叫我杀人犯。』」 她一直和朋友的尸体共同生活着。 强烈的寒气窜上 我的背脊,兴奋的孩子摸着肚子内侧。茧墨以如演讲般的语调继续说着,并将纸伞自笔记本上挪开,用力挥舞。 啪!眼前绽放出红色的花朵。 她将纸伞靠在肩上,微笑着。 「沉重的压力让彩犯下了这次的凶杀案。依体力来看,她似乎不太可能在杀人后将尸体肢解,她却将母亲分尸,和朋友一样埋葬起来。」 白木麻须美的尸体被切成无数尸块。 彩杀了母亲,如同杀死朋友一般。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 茧墨眯起眼,露出一种很讨厌的表情看着绫。 「她一直在忍耐,不停地忍耐着。无论石头有什么样的裂痕,都不可能毫无预警地裂开————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间点爆发呢?」 没有人回答茧墨的疑问。彩还在睡,绫温柔地摸着彩的面颊,她的手轻轻抚过彩瘦瘪的脸庞,替彩将几络发丝塞在耳后。 茧墨忽然笑了起来,一改先前的冷淡语气,温柔地说了下去: 「先不管这个问题,其实我有事情想问你,你说你知道彩的过去,之前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妈妈』却『硬逼你离开彩』。」 彩的眼睛缓缓张开,湿润的黑色眼珠转动着,倒映出天花板的模样。 茧墨拿出巧克力,嘴巴瞄准贵妇的头。 啪!贵妇的头离开了身体。 「——————你就是被彩杀死的『朋友』吧?」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雨声激烈地冲击着耳膜,绫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她张着如玻璃珠的眼睛看着我们,眼睛周围的肉忽然动了,白色的肌肤隆起,不规律地抖动着,像是虫子进入到皮肤底层,在里头钻动而产生的变化。没多久,她的肌肤又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绫沉稳地笑着,那就是她的回答。 她不是人类。 「小茧,彩的朋友没有身体……而且『她』应该已经被杀了啊,为什么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问,彩的隐形「朋友」已经被埋葬了;然而,现在的「她」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优雅地微笑着。 「她会出现是因为有某个人给了她『身体』。那本来是『神』才能做到的事——但是『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若是神,便能利用土地创造出人类,但是人类并没有这样的神力。 假设真是如此,她会是谁「创造」的呢? 「是谁给你身体的?没关系,就算你不肯说,我也知道是谁。」 茧墨打开小包包,拿出红色的信封,抽出里面的图画纸。她摊开图画纸递给绫,接着像是向犯人宣读罪状似地念出里头的文字。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 茧墨深深地笑了。 「——————那只『狐狸』身在何处?」 茧墨刚才说了什么? 我的头彷佛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视线染上一片鲜红,心脏狂跳着,周围的声音逐渐远离;下一秒,强烈的雨声萦绕在我的耳边,肚子里的孩子笑着伸出手——伴随着「噗吱」声响起,我的肚子跟着裂开了!孩子天真的笑声和其他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是呵呵的笑声。 ——————狐狸的笑声。 我用力地咬着嘴唇,试图调整呼吸。当我回过神时,彩已经醒来,直直地看着前方,嘴巴张开,无声地喃喃自语,大大的眼睛里突然充满泪水,无数透明的泪珠滑过瘦瘪的脸颊。 她发出冰冷的声音,声音如同她写在画上的文字那样平淡。 「『某一天,墓地里新增了一个墓穴,棺材里充满了鲜血的气味。狐狸问着背负着痛苦罪孽的小女孩。』」 如果你为了朋友的死而难过,我来让那个人死而复生吧。 「『但是,我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小女孩想要收集这些材料。 为了这个比谁都还要重要的朋友, 她什么都愿意做。 没错,她什么都愿意喔。 「所以——————」 彩用机械式的肢体动作走下床,将手伸到床单下方后又用力抽出;我立刻抓着茧墨的衣领,将茧墨往后拉,茧墨不发一语地往后倒。 染成红色的刀子朝原本茧墨的脖子所在处画了过去。 长柄的刀子上有干涸的血迹。 彩躺着的床上也有相同的血迹。看着床上的血迹,我忍不住感到恐惧。 难道她连睡觉时也一直抱着那把刀? 「所以我不做的话……我不做的话……我不杀人的话!」 彩怱然大喊大叫,并挥舞起手中的刀子,刀刃画伤我的脸颊,使我感到一阵痛楚。我抓住彩的手——她的手纤细得吓人——试图抢下刀子,却没有成功;她紧握着刀子,激烈地反抗。 她的模样让人联想到野兽垂死挣扎的模样。 削瘦的脸颊流淌着几道泪水。绫坐在床边,一如往常地笑着,并以温和的眼神注视挥舞着刀子的彩。 那种「温柔的视线」让人毛骨悚然。 「那个笑容……是怎么回事啊……」 我伸手抓住朝我脖子砍过来的刀子,刀刃陷入掌心,血液喷出来;我忍住疼痛,抓住彩的手和刀柄,不让刀子继续深入掌心的肉。 外头传来某人冲上楼梯的脚步声,一楼的日伞似乎察觉到二楼有事情发生,原本打开的房门却自动关上,彷佛有人推着房门。 「喂!年轻人!茧子,发生什么事了?喂!」 日伞的叫声从门外传了进来,他用力地拉着门把并敲打门,但房门依旧文风不动,和大门一样打不开;这间房间如同棺材般地被封住了。 只缺少一具尸体就成了真正的棺材。 「我、我、我、我……」 彩的声音听来极度悲痛,她一边哭泣,一边挥刀前进,浮现的表情彷佛她才是被刀子刺杀的人。绫用手撑着下巴,优雅地笑着。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对绫的厌恶感远超过手掌疼痛的感受。 她为何那样看着我们? 「住手!别这样!不要再杀人了!」 我大喊。此时彩扭转身体呐喊着,她的叫声蕴藏着惊人的哀伤。 「可是……我杀了人啊!我杀人了!她是我的朋友,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比谁都重要的人!我却杀了她!但是她还是为了我而回到这里,所以我要为了她继续杀下去!」 彩像个孩子似地哭诉,颤抖的刀刃再度深入我的手掌。彩边哭边喊着: 「要是我不这么做,她会消失的!我不要那样,我不希望她消失!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她不可以消失!」 彩突然往后退,刀子削开掌心的肉,我忍下大叫的冲动,勉强地站稳。下一秒,彩双手紧握刀子,朝我冲了过来。 「没错!我已经答应那个人了!」 ——————答应那只狐狸。 当彩手中的刀子快刺到我的肚子时,我伸手抓住彩的手。 有点来不及,刀子的前端已经刺入腹部,温热的血液开始渗出衣服,但是生理上的痛楚比刀伤的痛更快蔓延开来,腹部传来孩子扯开肚子的疼痛,我喃喃地说: 「不……不要……」 拔——拔? 「雨香……不要出来……」 事件iv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狐狸。 很久很久以前,狐狸决定住在人类附近。 它假装自己是人类,交了两个人类朋友。 可是,狐狸仍然是野兽,不可能真的和人类成为好友。 它逼疯其中一个人,让另外一个人怀孕,接着便消失了。 故事就此结束———其实不是。 直到现在,狐狸仍停留在人间,到处惹事生非。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也是现在依然进行中的故事。 *  *  * 「狐狸开始行动了。」 茧墨喃喃地表示,手里的图画纸滑到前方,红色的文字跳跃在这张曾经被捏成一团的纸上,蜡笔写成的字迹虽然粗糙,却不难看清。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狐狸。 狐狸挖开墓穴,打破里头的棺木。 「他又拟了某些计划——真讨厌,他每次都花费太多功夫准备舞台,就算要请我去,我也不想看呢!」 事务所里充满巧克力的香味,茧墨用手敲打着敞开在四散的糖果纸盒旁的图画纸,涂着黑色指彩的指甲敲出令人烦躁的节奏。 但是,我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可惜,目前收集到的材料只有一个。 所以妖怪无法变成人类。 「狐狸利用『死者』做出『妖怪』,然而妖怪的身体没多久便散了,就像和大海一起流逝的美咲一样。若要让妖怪的身体保持原状,必须收集到缺少的材料。」 小女孩想要收集这些材料。 为了这个比谁都还要重要的朋友, 她什么都愿意做。 「第一个事件中,『妖怪』回到了大海;到了第二次的事件,『妖怪』却生存了下来,最后不知去向。因为材料已经收集齐全的缘故,妖怪才得以生存。」 一个给身体用,一个给灵魂用。 我思索着这两个事件的不同点,这两个事件不同的变数究竟是什么? 一个人与两个人。 ——————死者的数目? 「要让一个『妖怪』生存,就必须有两个人代替它死去——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真是品味低俗的游戏。」 只在一边放着两倍的砝码,天秤怎么可能达成平衡? 茧墨不屑地说着,丢下手中的钢笔,上头缠绕着银色藤蔓的钢笔在桌上滚动。她无聊地眺望并排的两张图画纸。 茧墨将手靠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说: 「这很可能是他擅自决定的规矩——找出那些『死者』与『想让死者死而复活的人』,再交给他们『妖怪』,甚至加上无意义的条件,让他们自取灭亡。第一个妖怪恐怕只是实验品,牧原不清楚规则,所以美咲妖怪并没有以正常人类的外型出现;第二个妖怪的出现才是游戏真正开始的时候。」 茧墨面带微笑地抓起巧克力,送进嘴里。 的确,那起事件对他而言只是个游戏。 我想起那具塞在衣柜里的尸体——彩如胎儿般蜷曲着身子,紧闭双眼。那只狐狸怎么可能知道彩有多痛苦。 对他而言,人类的悲剧只是他的余兴节目。 「『妖怪』的存在受到希望它存在的人类的意识影响。妖怪美咲之所以没有以『人类』的外型出现,可能是因为牧原过度的恐惧和罪恶感让它的外型产生变化;妖怪绫之所以不停要求彩杀人,可能是因为彩自己一直觉得『若要让好友复活,就必须杀人』。」 他们两人都让自己背负着过于沉重的枷锁。 茧墨耸了耸肩,她虽然不至于嘲笑彩和牧原所背负的罪恶感,但也不会同情他们。即将融化的松露巧克力沾上纤细的手指,茧墨以艳红的舌头舔去手上的巧克力。 「最后的结果说穿了——就是自杀,这只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不必因此感到难过。」 她用自己的手割断自己的喉咙而死。 亲眼看见彩那样做的人一定会认为她是自杀的。 可是,在那种状况下的自杀和他杀有什么两样? 我用力握紧拳头,绷带下的伤口裂开,手掌又渗出鲜血。彩根本是被逼到不得不自杀的地步,是别人让她将刀子抵在喉咙的;很明显的,切断连结彩的最后一根线的人—— ——————就是我。 「不要再一脸忧郁!在我看来,你根本无须如此感伤,看到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烦闷。还有,小田桐君,不知你是否有察觉到自己的傲慢?对彩君来说,你真的那么重要吗?你真的能拯救她吗?别闹了,愚蠢至极!就算你那天真的能平安将她带出那间房子,之后她还是会以类似的状况死去,因为她的心早就已经崩溃了。」 她和你不同,无法像你一样恢复正常,她已经一无所有。 包裹在黑色丝袜下的双腿优雅地移动,她翘起腿,慢条斯理地微笑着。 笑容美到令人产生一股寒意。 「能够早点死去,也算是一种解脱啊。」 咚! 我用力踢了桌子一脚,桌上的巧克力散成一片,水槽的盖子也因此滑开;红色的金鱼从水槽里飘了出来,飞到窗户前,以灰色的天空为背景,它鲜艳的红色更加醒目;一团金色物体掉到茧墨脚边,她将它捡了起来,吃掉里头的东西。 她咬下一口坚硬的巧克力,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依照人类的意识而变化的『肉』——嗯……跟『神』有点类似呢。」 我回想起之前发生在水无濑家的事件——「神」由一团可以自由变化的肉块而组成,它变化成树木、鱼兽,最后变成人类,结果却依然无法保持自己该有的模样而彻底崩坏。仔细想想,这些由肉块所创造出来的「妖怪」其实很像那个「神」,茧墨很可能在见到那只人鱼时就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联络了水无濑家。 「——但是『神』的的确确已经死亡。」 没错,「神」已经在那一天死亡了。 事实上,那个东西根本无法称为「神」,顶多只能算是制作精美的黏土模型。 「说得没错,它的确是仿造真品而做出来的黏土模型,不过重点就是『它是黏土模型』这一点喔!毕竟真正的『神』是不可能帮助人类的,那只是日斗得到这些能自由变形的肉之后拿来玩而出现的赝品罢了,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日斗如何得到那些肉。」 茧墨烦躁地眯起眼睛,拿起钢笔,画了一条笔直的线,无意识地画过红色的文字。她喃喃道: 「——————真是麻烦,那只狐狸还是老样子。」 你所准备的表演还是一样丑陋。 喀啦!茧墨扔下钢笔。我茫然地望着金鱼飘舞在空中的模样,脑袋混乱的我依然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茧墨不发一语地静静看着图画纸。 忽然间,电铃声打破了沉默。 ——————喀嚓。 我无意识地跳了起来,不小心踢到桌子,心脏狂跳,全身跟着颤抖不已,想冷静下来却不得要领,几乎无法顺畅呼吸。我松了松领口,像狗一般地伸出舌头喘气。 电铃再次响起,我的身体抖得更凶了,连我自己都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反应,简直像是巴布洛夫实验里的那只狗一样;但我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敢听到客人的委托,对于某人又带着某个故事来找我们怀有恐惧。 因为每一次委托的事件里都会有人死去。 就像被我遗弃的她一样。 茧墨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站起来,果决地走向门口。我没办法好 好地听进茧墨和上门的客人讲话的内容,我不想听,只要我什么不知道就可以不必参与。 但是,茧墨带着那个人走了进来,一个高瘦的男人看着我。 「日伞先生……?」 「年轻人,你还好吧?脸色很差喔!是不是没睡好?呃、我……不太会说话,该怎么说才好呢……你别太在意了,继续钻牛角尖也没用啊!那样的状况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嘛。」 没有人能够控制。 日伞摇摇头,以单手搔抓着头,谨慎地思考用字遣词后才说出口。我能从这里感受到他的关心,却同时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 他的脸色铁青。 「日伞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日伞,有什么事就快说吧!你从刚才就支支吾吾的,这样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喔!快说,你来我们这里有何贵干?你来不就是想找我商量吗?」 茧墨露出嘲讽似的笑容,轻快地走到沙发旁,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表情愉悦的她抓起一块巧克力,制作精美的小鸟巧克力就这样消失在她口中。我赶紧挪到旁边的位置,日伞察觉到我让位的用意,朝我点头致意后跟着坐下。 包在他左手的绷带看起来比之前还多,被影子野兽们咬伤的地方似乎还没痊愈。 他将右手伸进胸前的口袋,我不禁讶异地张开双眼。 黑色的衬衫口袋出现红色的物体。 柔若无骨的手缓缓地拿出一个信封,以图画纸做成的信封粗糙得像是小孩胡乱做出来的劳作。我猜得应该没错。 那个信封的确是一时兴起而做的劳作作品。 是狐狸心血来潮制作的小道具。 日伞将信封放在桌上,往前一推;茧墨默默地收下信封,接着打开信封,看着里面的信。 「——————哼。」 茧墨冷哼一声,用手敲打着信纸。 单手靠在沙发背上的她态度狂妄地扔下信纸。 红色的文字跳跃在以图画纸做成的信纸上。我拿起那张纸,不知为何,纸张开始摇晃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其实是我的手发抖造成的效果。我放弃用手拿着看,将纸重新放回桌上。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狐狸。 故事全都有着相同的开场白。 这是狐狸的故事,也是他设下的游戏。 它们同样由相同的文字展开,之后才有不同的内容。 某一天,墓地里出现了新的墓穴。 棺材里充满雨水的味道。 狐狸询问背负着深切痛苦的两人。 若因重要的人之死而难过,我来让那人死而复生吧。 但是那需要一些无法凑齐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两个人的话需要四样材料。 这是非常难以达成的条件,但是他们接受了。 妖怪究竟能否变成人类呢? 正在看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如何? 我的眼前一阵晕眩,想起随着大海一同消失的人鱼、被塞在衣柜里的绫;绫浑身是伤,眼球骨碌碌地转动看着「我」。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两个人的话需要四样材料。 会出现四个死者……我握紧颤抖的手,看着最后一行文字,这一行字和之前看过的内容不一样。肚子里的孩子在里头转来转去,我忍不住紧咬下唇,血液从裂开的皮肉渗了出来,滴落在手指之间。 正在看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如何? 「——————日、斗……」 低沉的嗓音掠过我的耳朵,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从别人口中所发出,声音里暗藏的恨意让我吃惊。松开咬着嘴唇的牙齿之后,难忍的疼痛更加剧烈,嘴唇流出的血充斥口中,我胡乱地擦去嘴迟的血迹,这时才发觉日伞正看着我。 「年轻人……你……没事吧?」 他恐惧地问着。 我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很可怕呢? 「我没事……请不要担心。」 说完,我继续看着桌上的图画纸,反覆看着上头的文字。 别开玩笑了。 「原来如此…………」 茧墨忽然低声地说,仔细一瞧,她的手上拿着一张卡片。她将这张和刚才的信纸放在一起的卡片扔在桌上,卡片滑到我的面前后停下。 纯白的卡片和图画纸不同,是由质感高级的纸张制成,上面有张地图,加上一行打出来的字。 『我有委托想请你帮忙。』 我不禁用力抓着这张卡片,不祥的记忆再次浮现脑海。 我就是拿着一张丢在信箱里的地图走向日斗的。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喂、喂、年轻人?」 听见日伞担心的声音,我放下卡片,在上头留下一个拇指形状的血印。 「委托的内容是希望我们解决家中有奇怪声音的灵异现象?一眼就知道是骗人的,也太光明正大了吧?猎人会为了掩盖铁制陷阱的气味,故意在上头洒上鸡血,这只狐狸竟然不打算将陷阱藏好。」 狐狸设下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甚至不将陷阱埋进土里。 喃喃自语的茧墨重新交换重叠的双腿,冷冷地看着桌上的卡片。 接着又倏地拾起头。 她冷淡地看着日伞。 「你替他送信又有什么目的呢?」 说完,茧墨伸手拿了一块巧克力,以舌头舔着大理石图案的猫咪巧充力背部,接着咬断它的尾巴,不高兴地瞪着日伞。听到茧墨的话,我不禁皱起眉头。 什么目的?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狐狸的故事了,然后呢?」 茧墨颇为不耐地说着,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焦虑或紧张。 尽管对茧墨的反应感到讶异,日伞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阵子的委托都满奇怪的……都是些之前很少看过的状况,而且接二连三地出现,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一般。你们之前打开的『那个』是不是和『这个』一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看到这些,连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真的怪怪的。」 日伞用手敲了敲桌上的图画纸,一脸嫌恶地看着写在上头的狐狸故事,接着倏地抬起头看着茧墨;茧墨也看着他,脸上却没有笑容。 不知何故,她的表情十分冷淡。 「茧子——这个委托是发给我们和你们的吧?还有这次寄来的信,和目前为止收到的那些都不太一样……如同你刚才所说的,内容太过露骨,像是设好陷阱等着我们一脚踩进去一样。」 「那又如何?」 茧墨不感兴趣地问。即使看见日斗寄来的信,她却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相反的,茧墨正吃着巧克力猫的耳朵,对日伞的话毫无兴趣。她的态度让我再次感到疑惑。 为什么茧墨会表现得如此兴趣缺缺? 「我想接下这个委托。」 日伞低声地说。我抬起头,只见他正严肃地盯着卡片看。茧墨什么也没说,甚至不打算询问日伞想接下委托的动机。日伞看着茧墨,继续说: 「这一连串的委托彷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所操控着……如果这些委托不只和你们有关,同时和我们有关的话——非常可能和雁屋家有某种关联,我希望能够在灯小姐遇到危险之前解决。」 狐狸隐身于委托之后,目标是我和茧墨,应该和日伞与灯无关,但我并不清楚日伞他们的状况,我们和他们似乎都卷入了这阵子的事件之中。 狐狸不知从何处得到和「神」类似的东西。 换句话说,狐狸很有可能和某人组成联盟。 我瞪着卡片上的文字。 ——————两个人的话需要四样材料。 我和茧墨、日伞和灯,正好是四个人。 「…………是吗?你想接就接吧。」 喀哩! 巧克力随着冰冷的回应而粉身碎骨,茧墨拿着失去头颅的巧克力猫,穷极无聊地看着日伞,眼神充分表达了她的心情。 她一点都不在乎日伞要不要接下这个委托。 「小茧!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忍不住大叫并站起来,膝盖撞到桌子,巧克力盒子被撞到地上。嚣张地翘着二郎腿的茧墨抬头看着我,表情毫无变化。 对她来说,我的气愤与烦躁根本不值一哂。 「小田桐君才奇怪呢!你仔细想想,这可是狐狸的故事喔。」 由狐狸所创作、所演出的故事。 没错,这又是一个由狐狸所策画出来的游戏。正因如此,若是不管它,我们两个的肚子就有被剖开的危险,不是吗? 茧墨垂直咬着巧克力猫的身体,耸耸肩后继续说道: 「如果接下这个委托,应该会有我所喜欢的舞台等着我,但我可不会照着他写好的剧本演下去,必须等对方主动出击才要参与;现在既然他不现身,我们又何必随之起舞呢?」 茧墨轻蔑地说着,冷哼了一声。这一切都让人傻眼,她决定不理会日斗所设下的明显陷阱。 她不想把脚踩进完全没有伪装掩护的捕兽夹里。 可是,放着不管的话,也许会有其他人误入狐狸的陷阱啊。 我想问她「别人误中陷阱也无所谓吗?」不过还是忍住了;不用问也知道,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就算别人的脚被捕兽夹夹得粉碎,茧墨阿座化依然不为所动。 即使有人死亡,她也只会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欣赏着死者身上所流出的鲜血。 「我反对,小茧……他已经随意地杀掉很多人了,若我们不肯参与他的游戏,不知道他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不知道下一个死者会是谁?就像之前被大海吞噬的他和被埋葬于棺木之中的她一样死去。可以肯定的是,在我们主动找上他之前,那只狐狸将会继续杀人。 茧墨抓起一颗松露巧克力塞进嘴里,放在舌头上。 啪喳!她轻轻地用嘴压碎了巧克力。 「彩君的死让你失去冷静了呢,小田桐君,在这种状态下还想故意踩进陷阱里?自己的血明明尚未止住,却急着代替某人踩陷阱?可以不要再自我陶醉了吗?」 我已经有点受不了你罗。 茧墨露出绝美的笑容说着,话语虽然残酷,却很有道理。我尽管很会放话,实除上却提不出有力的解决方案;即使我的肚子里有一只比其他妖怪都要强的「鬼」,这个拥有真实血肉的异形比任何超能力者都还厉害,我本身却不具备任何力量。 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连彩都无法拯救的我能做什么呢? 我无言了。下一秒,茧墨微扬起红艳的嘴唇。 「还有,你再想想,虽然你说已经有很多人被杀,其实真正死掉的也只有『三个人』啊。」 哐啷! 尖锐的声音震动了我的耳膜,一回神,我的右手已经打飞水槽;玻璃水槽掉在地上,传出碎裂的声音,我狠狠地瞪了茧墨一眼。 她说的话未免太过丑陋,这样的话,她和那只狐狸有何差别?我明知茧墨就是这种人,却留在她身边这么久——这个我经常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又浮上心头,我再也不想听她说这些话。 即使她所说的并没有错。 但那些话全都是狗屎! 「你怎么可以那样说?我……」 「别吵了,我知道了!」 我正想大喊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日伞拍了一下大腿后打算起身。他看着我点了点头,接着将目光移至茧墨身上,茧墨冷静地迎上日伞的注视。 她歪着小巧的头,温柔地询问: 「日伞,你知道了什么?」 「如果你认为整件事和你无关的话就算了,就当作是我们自己该解决的问题吧!我不会再求你帮忙…………………………就是这样,总不能永远逃避吧?」 低声说完后,日伞摇摇头并站了起来,茧墨静静地目送他离开;慌忙追上去的我打开大门,喊住他。 「日伞先生!」 就在我想追上停下脚步的日伞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拳头。 光灿耀眼的银色物体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个圆柱状的链坠。 「年轻人,你不要跟来,茧子的话虽然很无情,但我可以理解,像你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再插手管这件事,其实你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有能力,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却还一直想救人……不要老是想着要快点长大,变成大人只会更辛苦。」 日伞这么说着,他的眼神很认真, 他是真心替我着想。 「——————把手伸出来。」 我依言伸出手,日伞将链坠放在我的掌心;见我收下链坠,他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打开这个……还有……」 日伞忽然朝我鞠躬,以沙哑的嗓音说道: 「让你卷入这些事件,我由衷地感到歉意,原本是我们接下来的委托,却将你牵连进来……请你不要再为了这些案件伤神,抱歉带给你们这么多困扰。」 我先告退了。 日伞接着转身离开。我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用力握紧那条链坠,走回事务所,发泄似地用力拉开大门;茧墨不知何时倒了杯热可可啜饮着。 她并不理会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小茧,我再说一次,我认为我们应该要行动,我们是当事人,不该逃避。」 茧墨不理我,只倾斜了手中的马克杯,喝干杯里甜腻的液体。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一阵沉默过后,茧墨开口了;她看着我,猫儿似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露出一抹轻浮的笑。 「——————关于这件事,我刚才已经回答你罗。」 我知道。 然而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我转身迈开脚步,穿上皮鞋,握着门把;此时,我的背后响起说话声。 「你要是想去的话,我不会阻止你,那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但是我要警告你,千万不要滥用同情心,小田桐君,你只是个普通人。」 尽管语气异常冷淡,但是茧墨并非瞧不起我的行为。 她只是提出真心的忠告。 「——————你并不是神。」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渺小的人类所能承受的责任是如此渺小。 那些无法承受的事最好一开始就不要揽上身。 人类很难拯救另一个人类,所以才要向神祈祷。 希望神能够在自己遇到无能为力的难关时伸出援手。 茧墨只说了这些话。虽然用力握着门把的我有一瞬间迟疑,却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冲出事务所、一路走到车站,脚步没有停歇。我不知道该后悔什么,也不知道该因什么而感到痛苦,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我已经犯下无数过错,都是因为我,他才会被大海吞噬、她才会浑身是血地阖上双眼。我问自己现在到底打算怎么做,却想不出答案。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 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 *  * 离开市中心的我搜寻着送灯回家时的记忆,搭上电车。在记忆中的车站下车后,我改搭计程车,对于回想出所有复杂的路线没什么信心,然而奇怪的是,回忆似乎渐渐浮现而出,我成功地想起每一个该转弯的路口;也许当中搞错了几次,但最后还是让我找到了有印象的那条小路。 下了车,我走在天色渐暗的小路上,往日伞家前进。在这条两边延伸着围墙的路上走着走着,会有种误闯入异次元世界的错觉,两年前的我压根儿想不到今天的自己竟然敢独自走在这样的路上。 当时的我不敢跨越那条非日常的界线。 之前的我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有自己是不会改变的。 现在的我呢?能够有自信地说出「我不会改变」吗? 走到熟悉的地方后,我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围墙;这里乍看之下似乎是条死路,我却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此时耳畔彷佛听见茧墨的声音。 ——————他们一定很欢迎你进去。 ——————咿呀。 回过神时,我的手已经搭在铁门上,生锈的铁门发出摩擦声;接着,我用力地推开这扇有着藤蔓装饰的铸铁门。昏暗的天空下婉蜒的石径,隐密的房子藏在茂盛的树木之间。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迈步。 *  *  * 「年、年轻人……你怎么来了?」 日伞瞪大双眼出来迎接。他欲言又止地张开口,但是看见我的脸又若有所悟地闭上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拚命地抓着头。 「我很欢迎你来,可是……怎么说呢,你这个性真是改不了耶……没救了……」 日伞微微一笑,低下头,接着用力地拍打我的肩膀,摇摇头并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过……其实你来让我松了一口气…………抱歉……还有,谢谢。」 日伞放松地笑了笑,随后转过身走进屋内。看到他们两人还在家,我也松了一口气,在过来这里之前,我曾想过搞不好赶到这儿之前,他们就已经出发了。 看来我刚好赶上。 日伞甩甩头,叫着我。 「进来吧——————小灯见到你一定也很开心。」 「——————咦?」 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我;手脚包上新绷带的她眨了眨蜂蜜色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好久不见…………你好吗?」 我问道。灯听了摇摇头,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回避我的视线。她抓起靠枕,把脸埋进去,像个孩子似地将身子缩成一团。 难道她讨厌我来这里?正当我这么想时,灯开口低声地说了: 「…………你只会担心别人的安危。」 「啊?」 「…………我讨厌你这样!最讨厌了!」 她果然讨厌我。 日伞颇感困扰似地笑着,耸了耸肩膀,接着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围裙,用嘴巴和单手迅速地穿上,在脖子处打结固定住它。桌上放着若干食材。 「好,别站着聊,先找个位子坐下吧!年轻人也还没吃晚餐吧?今天我要做大家都爱吃的奶油炖菜喔!请坐着等候。」 日伞拿起菜刀。我有点担心他只用一只手有些不便,他却动作灵活地运用单手切着蔬菜。 「别担心,我可不会让我家的公主辛苦地拿菜刀喔!而且我做习惯了……只要有心,就算只有一只手也能把菜做好。」 可阶,只有一只手的话没办法替蔬菜削皮,只见日伞将马铃薯和红萝卜切成适当的大小后就直接和洋葱一起下锅了,我越来越担心他到底能不能顺利完成炖菜。 「啊、抱歉,是不是把皮削掉会好一点?要不要我来帮忙?」 「嗯?不用削皮吧?马铃薯和红萝卜平常都不削皮吃的,不是吗?」 应该会削皮吧? 而且通常只会先丢洋葱下去炒。 日伞将菜刀递给我。我替蔬菜去皮,接着切成相同的大小,尽管包着绷带的手掌仍有些隐隐作痛,却不妨碍做菜。日伞坐在椅子上,不停赞叹地喊着:「哇!哇!」我将蔬菜一一下锅翻炒,加水炖煮。 「咦?年轻人,不放马铃薯吗?」 「马铃薯稍微煎至表面焦黄,等一下再丢进去就行了。」 「哇——原来是这样做啊。」 温热的蒸汽冉冉上升,我将煎过的马铃薯与肉块加入汤中,接下来只要把奶油炖菜调理块融化后加进去就大功告成;若使用自己做的白酱会更好吃,可惜这里没有鲜奶可以用。我拿起汤杓搅拌并试了一下味道,接着撒一些黑胡椒进去;虽然老旧的瓦斯炉不太好控制,但是用起来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靠在沙发椅背上的灯有时会看着这边,但是当我抬头看她时,她又躲回沙发。 「年轻人,也让我试试看味道吧!试吃、试吃,我也有试吃的权利喔!我很好用的,试吃对我来说并不难喔。」 日伞在旁边一直吵着,所以我接过他拿来的盘子,替他装了一些进去,然后又装了一盘递给灯。她迅速地躲到沙发后面,只伸出手来接下盘子。 「嗯,好吃!好厉害啊,年轻人真棒!最近可是男人会下厨就受女生欢迎的时代呢,你的话肯定能成为很棒的老公!可惜啊——我还是不会把小灯让给你。」 「请不要随便举例!再说,我并没有提出那种要求吧?灯小姐她……」 沙发那儿突然伸出一只手,灯还是不肯露面。 但是她试吃的炖菜已经全部吃光光。 「吃饭这回事——可是很重要的,年轻人。」 日伞一边叹息着,一边发表感言,同时颇有感触地摇着头。 「我曾经跟你讲过,我们必须使用超能力才能过活。灯小姐的影子野兽们若不定期吃点什么,便会因为太过饥饿而失去控制,我的手就是这样受伤的。在某个下雨天里,它们突然攻击我的手,害我没控制好方向盘,所以才……」 炉子上传出炖菜熬煮的声响,加上日伞低沉的说话声。他看着空了的盘子,难过地说: 「可恶……要吃东西才能生存……这也算是某种罪孽吧?」 我想起之前灯的影子,当时她的影子像是跳楼自杀的尸体般扭曲;饥饿的影子野兽们让灯自己的影子也跟着变形,它们无视于灯的命令,恣意地享受着尸体。 要吃东西才能生存。 这是很残酷的。 「抱歉…………这种话题不该在吃饭前拿出来讲。年轻人,炖菜差不多好了吧?我们还有法国面包喔!要不要烤一下?或者涂一些大蒜奶油再烤?」 日伞爽朗地笑着并站了起来。冰箱里塞满各种食材,还有各式各样的果酱和起司,从食材的调性来看,很像是这家人为了明天要开的派对而采购的一样。 我环顾这间温暖的房子,充满可爱装饰的墙面和家具让人联想到小孩的房间,这里充当日常生活用的房间似乎不太舒适。 我突然想到—— 也许这两个人是「很努力地试着快乐地」住在这儿。 他们很可能必须这样说服自己,才能够继续过日子。 *  *  * 「我吃饱了!哇——真的太好吃了!小灯,你觉得呢?」 「…………我吃饱了。」 「小灯很少会把饭吃光光喔!哎呀,我好羡慕你喔,年轻人,我强烈地嫉妒你!可恶!」 日伞恼怒地碎念着。灯避开不停胡乱摸着她头发的日伞,跑了出去,一脸不高兴地冲出客厅,日伞只得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站起身 ,从碗柜里取出两个杯子。 「抱歉,年轻人,小灯不习惯这样吃饭,不要介意喔……我觉得有点难过呢。」 日伞拿出即溶咖啡的罐子,单手打开瓶盖,在杯中倒入适宜的咖啡粉量,我想帮忙冲泡却被拒绝了。 「不用帮啦,坐好!刚才我也说了,我已经习惯用一只手做事。抱歉,我家只有便宜的即溶咖啡,年轻人喝黑咖啡吗?看你的脸就觉得你会喝黑咖啡耶。」 日伞在杯中倒进热水,接着将两个杯子并排放在桌上,杯子飘散出略带苦味的蒸汽,日伞啜饮了一口咖啡,深深叹息。 「…………你是不是和茧子吵架了?」 「…………吵架?」 那算是吵架吗? 我的行动对茧墨而言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只是我单方面大吼大叫,在发完脾气后冲出来而已。 不是吵架,只是我任性的决定。 「啊……没关系,是我不好,明明决定不要问,却又忍不住问出来,对不起……但是,年轻人,我一直有点在意某件事。」 如果你不愿意回答我也没关系。 补充完这点之后,他双手互握,十分认真地说: 「你和茧子这种组合怎么说呢……好像不太合,有点像是把两块根本不同的拼图片凑在一起。年轻人,你为什么会和茧子在一起?感觉上你好像处处容忍她,强迫自己和她在一起。」 他一问,我就开始肚子痛,只得拚命地阻止孩子往外冲。现在的我离茧墨很远很远,万一肚子破挥也不会有人帮我塞好。 「我一直都知道茧子选择一个肚子里养着某个可怕生物的人当助手……你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跟这张卡片有关?」 日伞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动摇,继续说着并挥了挥那张写着委托内容的卡片,纯白色的卡片上印着地图与打出来的无机质文字。 那是狐狸送我们的礼物。 「你看到这卡片时的表情活像要杀人似地可怕。」 我当时的表情真的有那么恐怖吗?尽管日伞的话让我有些诧异,但我完全可以理解自己为何会出现那种表情。 茧墨日斗。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原谅那只狐狸。 狂笑着的孩子总算冷静下来。我抚摸着肚子,开口说: 「这个委托和某个男人有关……或许和日伞先生和灯小姐都没有关系。」 我决定全盘托出。 关于茧墨日斗与茧墨阿座化的一切。 还有他与我之间的孽缘。 *  *  * 说完整个故事后,咖啡已经冷掉,我摸着自己的脸,日伞则陷入沉默。我不知道他对于这段经历做何感想,也许这次他们两人单纯只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而已……实在太过分,想到就生气!然而当我这样想时,日伞却用力摇头。 接着,他出其不意地伸出手。 「哇啊啊啊!」 他用力地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发弄得一团乱之后才放手。 「————干么突然这样?」 「年轻人,你好努力。」 很少听到有人对我说这句话。 我不安地抬起头,看见日伞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又说了一次: 「你真的好努力!」 意外的感想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重复日伞的话;不管怎么想,我都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说。 很努力? 我真的很努力吗? 我不太懂,不过…… 「——————你一定很辛苦。」 这一点他说得没错。 我没办法回答,喉头有点哽咽,说不出话。日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倒掉冷掉的咖啡,接着重新泡了一杯递给我。我一口气暍下滚烫的咖啡,强烈的苦涩与烫口的温度燃烧着喉咙,咖啡让我终于能够顺利开口说话。 「我……」 可是我只能吐出一个字。日伞催促我继续说下去,他用两只手指夹住卡片,快速地转动卡片后又停了下来。我愣愣地望着卡片,心想—— 截至目前为止.我真的一直很努力吗? ——————我不确定。 「我知道你的故事了,但我认为和我们无关的可能性很低。这张卡片寄送的地点是我们家,当中一定存在某种理由。」 日伞突然松开卡片,用空出来的手做出狐狸形状,桌面上于是出现了狐狸的影子;他动着手指,让狐狸影子的头左右转动。 「——必须不停吃下去是一种罪孽,影子背负着野兽则是一种惩罚,我们必须贪婪地吃下些什么才足以生存下去。」 狐狸的嘴倏地张大,它观察着四周,嘴巴一张一合。 「我们家族背负着这些野兽,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一次,债主终于找上门来了。」 日伞放下手。即使用手的影子做出野兽的形状,他的影子却不会自己活动起来。 他似乎不是超能力者。 「日伞是我的假名,意如字面上所示(注3),我希望能够阻止影子出现,保护灯不再因这些影子野兽而受苦;但是,即使我叫日伞,依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自暴自弃地说完后,日伞用力抓着头,表情十分激动,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要把牙齿咬断似的;但他随后忽然放松下来,叹了口气。客厅一阵寂静,他静静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灯。 接着,他以恳求的语气说道: 「请你听我说…………关于我们的故事。」 这是个有点无聊而简单的故事。 见我首肯之后,日伞轻轻地点头,娓娓道出他们的故事。 注3日伞的意思为遮阳伞。 *  *  * 灯的家族养着影子。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在影子里养着野兽。 这些活生生的野兽有时会咬死饲主或附近的人类。 「但是,本家族的超能力者身边一定配有一名非超能力者,我们叫这些非超能力者为『镇物』,功能是当影子野兽们发狂时,负责处理它们;这些人必须想办法让野兽们恢复正常,或是杀死这些野兽,当然也可能一起被野兽杀掉。」 「镇物」会从自我尚未成熟发展的孩子们中选出,和超能力者共同被养育。在这段过程中,「镇物」会和超能力者培养出明确的主从关系,产生对家族的忠诚度。 但是,日伞是个例外。 「本家的人看上体质强壮的我,突然叫我过去,因为灯小姐的上一任『镇物』被野兽吃了……小灯是虽然拥有超能力,却无法好好运用的『鬼子』,一向被本家所忽视。」 日伞再次用手做出狐狸的影子,影子映在墙上,张牙舞爪地到处奔跑并嗅着四周的味道。 「我对此非常开心。在超能力家族中,那些没有超能力的人对得到超能力的人总是有着强烈的憧憬,所以我为了能成为灯小姐的『镇物』,受了不少艰难的训练;不过,对家族的忠诚早就不知被我丢在何方。」 他轻轻地笑了。看见他疲惫的笑容,我领悟到一件事——他说话时的语气经常变来变去,那种不太一样的用字遣词很可能是他接受「镇物」训练时所学来的;那些训练深深烙印在他身上,无法轻易根除。 即使想完全改掉,也很难真的遗忘。 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崩散,日伞甩了甩手,做出手枪的形状,接着伸直手,朝空中射击。 「小灯是『鬼子』,所以本家对她进行了相当严苛的训练。」 说到这儿,日伞似乎有些犹豫,但是他抓了抓头发后又继续 说下去。 「那种训练根本是拿来驯服野兽的,不应该用在人类身上。」 雁屋家有一间全是白光灯泡,酷似牢房的房间。 他们对超能力者实施的训练近似惩罚。 超能力者被锁链拴在房间中央,被限制行动的超能力者必须操纵自己的影子野兽取得食物和水,才能活下去;为了不让影子野兽发狂,雁屋家甚至逼迫他们操纵野兽杀死其他小动物。 为了生存,超能力者奋力挣扎、杀戮,连排泄问题都是当场解决。他们必须学会如何操控自己的影子野兽,小灯根本不可能撑过这么没人性的训练。 听说她当时定期吐血。 「看见小灯被折磨的样子,我心想……」 我想起了过去曾经听过的一句话。 ——————所有的超能力者都不可能在这个世界正常地生活着。 看见饱受折磨的灯,日伞下定决心要帮助灯。 「超能力者六亲不认,所以小灯只能依靠我,伤痕累累的她只有我,是我陪在昏死的她身边;从那间房间出来后,是我陪着整晚呕吐的她…………只有我能够支持柔弱的灯小姐。」 他用力握拳。 日伞的眼神闪着严肃的光芒,继续诉说: 「你懂我所经历过的冲击吗?」 闭上眼的他似乎想起当时的事情,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接着,他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地低声呢喃: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这么需要我,需要到倘若我放开她的手,她就会崩溃……当我理解到这件事时,受到不小的冲击。对我而言,小灯和恋人或家人都不一样,是个我必须守护的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表达她对我的意义。」 一放开手,她就会死,所以他一定要保护她。 这是一种近似于恋爱,却又不太相同的感情。 直到某一天,灯终于撑不下去了;看见不断咳血的灯,日伞决定带着她离开雁屋家。就在他们一路躲着本家的追查、到处流浪时,灯的影子野兽发狂的次数也跟着增加。为了找寻栖身之所,他们什么委托都接,最后透过偶然认识的茧墨找到了能够躲藏的地方。 「茧子是个很奇特的家伙,我还在雁屋家时就听说过她的事迹——茧墨阿座化不是一般的超能力者,听说她是能进出异界的『鬼』。的确……她好像有些与众不同,却不是坏人;尽管有些情绪化,但是还算好沟通。」 现在本家的人还没找上门,日伞说他并不了解这个豢养着野兽的家族是怎么看待他们的。 他不知道本家的人至今之所以没有露面,是因为他们真的躲藏得太隐密?还是本家的人故意放过他们? 「关于这次的委托——若说是那些人和狐狸联手策画出来的陷阱,我也不意外。」 同是野兽的他们想必合作愉快吧? 不屑地说完后,日伞突然站了起来,离开厨房走了出去,我赶紧迫过去。走出大门后,冷风吹拂着我的脸颊;看着绿意盎然的庭院,我有一种站在森林之中的感觉。天上没有星星,四周一片黑暗,我跟在日伞身后走到后院,屋子后方摆了一张长椅,簇新的模样像是最近才放上去的,应该是日伞买的吧? 灯睡在那张长椅上。 她蜷曲着身子,闭着眼睛,长发覆盖住肩膀。 「我们公主每次都这样,坐着看夜空看到睡着。」 日伞温柔地说着,接着又难过地皱起眉头。 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之下,白色的绷带依然醒目。 「那些绷带下全是旧伤。小灯说她不想遮起来,是我看不下去才帮她包起来的,是我硬要包的……很过分吧?」 日伞自嘲似地干笑着。灯的背部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看着她纤细的四肢,我忍不住开口: 「你之所以看不下去,是因为不忍心看到灯小姐受伤的样子吗?」 所以才无法直视灯的伤痕。 我能理解日伞的心情。 「…………」 「我不觉得你那样做很过分。」 日伞没有回应,只拍了拍我的肩膀,并从胸前的口袋拿出香烟,也递给我一根。我拿了一根烟,借用他的打火机点烟,烟雾在黑暗中冉冉升起,日伞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吐出。 「——————明天别带小灯一起去吧。」 他喃喃地说。若想踏入狐狸设下的陷阱,就不能带超能力者一起去;尽管那样做很冒险,我还是附和了日伞。我们看着熟睡的灯。 不能带她一起去。 我们不能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状况。 只能祈祷被留下的她往后能得到幸福。 *  *  * 天亮后,外头渐渐放晴。天空依然多云,却出现一丝阳光,只是好像还会再下雨。我看着可能再度转坏的天色,微凉的风拂过身旁。 我的脑中迅速转过许多下雨的记忆——昏暗的藏书室、深夜的公寓、如棺材般封闭着的家……好像一闭上眼睛就会再次困在大雨之中,我感到呼吸困难。 ——————雨香。 当我低低地叫唤雨香的名字后,肚子里的东西便有些蠢蠢欲动。 车子开往目的地的路上,中途加了几次油,上了高速公路之后一路往西开去;接着,我们利用地图找路,往某座山上驶去。狐狸所指定的地点就在茂密的树林间,是一栋看来满厚实的西式建筑,很像是直接从国外搬过来的房子。在这个没有其他人家居住的深山中,这栋废弃的屋子显得格外奇特,乍看之下很难想像这里是日本。 鬼屋。 卡片上是这么写的。 「鬼屋所引起的灵异现象啊……这样的情境设定未免太巧合。」 日伞转了转脖子说道。那张卡片上所写的内容都很虚假,所有的设定工整得像是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看了卡片之后,我更加肯定。 这里就是狐狸所准备好的舞台。 我和日伞一起朝着房子走过去,步上石梯,准备打开大门。 此时,我突然感觉到有人注视着我们, 一回头,一抹红色闪进眼睛,鲜艳的色彩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然而仔细一看后,我发现后面根本没有东西,只有微微出现阳光的天空而已, 无法形容的不安爬上我的背脊,但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头。 日伞拉开大门。他拉着铁铸的狮子手把,门「咿呀」地开了,房子内部就这么呈现在我们眼前。 昏暗的大厅里空无一人,正中央伫立着一座阶梯,楼上的扶手沿着四方形的大厅绕了一圈,三条走廊自大厅延伸出去,见到这样的景象,日伞小声地吹着口哨,我也看得目瞪口呆,这间有着豪华装潢的房子有如拍电影用的场景。 ——————实在太豪华了。 「好,看样子——我们只能继续探险了。」 我们迈开脚步,光可监人的地板发出清脆的脚步声,黑亮的地板几乎能清楚地映出我们的脸。经过楼梯时,我看见装饰用的花束。 红色的玫瑰俗艳地盛开着。 这束花让我发现一件事。 这栋房子一尘不染,连装饰用的花束都新鲜无比。 确实有人住在这儿。餐厅里摆放的纯银餐具光亮如新,略嫌老旧的冰箱装满食物,可见没有停电——我看着冰箱里的火腿块摇摇头。我们检查了其他房间,却找不到任何人。 到处巡逻时,我们找到一间类似杂物间的小房间,里头放着冬天用的寝具、暖炉,以及装着灯油的塑胶桶等物品,却没见到可以判断住在这里的人的年龄或是性别的线索,只觉得这里应该有人居住 。 眼前的情形让我联想到玛丽·赛勒斯特号上发生的事。 那艘船上的所有日常物品都还存在,人却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日伞看着整洁的卧房,耸了耸肩膀—书桌上放着墨水和笔,没看到任何稿子之类的存在,但是那瓶墨水是新的,应该还能写出不少东西。 「——这情形太诡异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颇为疑惑地说,但是房子并不会回答,只有一片死寂。 一间像是客房的房间门上挂着奇怪的牌子。 「死者的房间」 我们压下不安感,转身离开并回到刚才的大厅:即使盯着光亮的地板,我也只看见一张写满问号的脸孔。楼梯旁那束红色玫瑰鲜艳异常。 房子里依然找不到任何人。 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沉默之中。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日伞转转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的说话声回荡在屋内,又渐渐消失,这样的状况让人难以想像,这间房子除了超豪华的装潢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看到灵异现象,只有诡异的感受。 「难道这里和那间出现大海的房子一样有时间限制?这么一来,我们只能等到晚上看看了。」 日伞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香烟,叼了一根,并在点着后将烟和打火机一起递给我。就在我拿到香烟时—— ——————叽。 尖锐的声音响起。 一瞬间,我有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某种奇妙的感觉窜过我的全身,然而原因不明。清脆的脚步声敲着地板,日伞诧异地瞪大眼睛,香烟从他嘴里掉出来。 点着的香烟就这么滚落在地。 一回头,只见一名穿着套装的女人站在那儿,身旁站着一名穿着类似西装的男人——如丧服般样式单调的黑色西装——短发的女人抬起头,中性而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微微张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 好冷淡的声音。她冷冷地凝视着日伞,冰雪般的视线完全没有人味。 「没想到那个情报竟然是真的……还以为不可能是真的,真意外。」 尽管嘴上说着「很意外」,她的声音却没有高低起伏的情绪。下一秒,日伞大喊: 「小田桐,快逃!」 日伞突然抓住我的手,以一种几乎要扯断手的力道拉着我。他使尽全力冲了出去,接着,地板竟然开始摇晃,一声巨响过后,坚硬的地板出现裂痕,我诧异地瞪大双眼并回头一垄。 女人伸出双手,用手指组合出复杂的形状,淡淡地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开始变形并动下起来。 手影做出的狗张开嘴。 狗的嘴忽然分裂成三个——影子变成一只自脖子处长出三颗头颅的狗,接着继续扭曲膨胀,不停变幻外型,这是灯的影子不曾有过的变化方式。影子狗自女人的手指开始变化,越发狰狞可怖。 外型诡异的巨大恶犬不断咆哮着。 这只狗很像神话中出现过的地狱三头犬——赛伯勒斯。地狱的守门犬理应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我的耳边同时响起了茧墨的声音。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喔!人类所拥有的常识没有意义。 能够超越所有人类的常识才算是——超能力者。 日伞毫不迟疑地往深处的房间跑过去。如此一来,我们有如瓮中之鳖——就在我这么想时,日伞拉起房间的窗帘,这样影子野兽就无法进入这个房间了。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日伞观察着房间外面的动静,远方传来地板碎裂的声音,彷佛那只三头犬正一口一口地吃掉这栋房子一样。 房门外有一股浓烈的气息。 非常强烈的、来自野兽的气息。 印在地板上的影子确实是活生生的野兽。 「那是谁?」 我把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放进胸前的口袋问道。日伞擦去流到下巴的汗水,眼中写满惧色。他眯起眼睛,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接着手足无措地在房间里踱步。 「他们是本家的人,雁屋一族有人专门负责杀人,他们操纵野兽的能力高人一等,冷酷无情的程度也非比寻常。」 眯着眼睛的日伞咬牙切齿地说着。忽然间,房子被破坏的声音停了,脚步声停在很远的地方。 难道他们找不到我们躲藏的地点? ——————叽! 我才刚想完,墙壁就开始发出巨响,整个房间像是被巨大的牙齿咬住一样,墙上出现破洞,裂痕迅速蔓延。 「他们来了!」 日伞大叫的同时,墙壁跟着倒塌,破碎的天花板掉了下来,外头照射进来的光让影子野兽得以进入这个房间;接着,日伞打开窗户、冲到外面,并在摔到庭院后起身狂奔,我也紧迫在后。后头传来床架断裂的声响,从外头与走廊照进去的光让影子野兽得以尽情地在房间肆虐。 当我们在庭院奔跑时,我对日伞说:「这里离大门不远,跑快一点的话,应该能在他们追上我们走前冲到车子那边。」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杀死!要快点逃!」 可日日伞没有回应。不知为何,他骤然停下脚步。 「日伞先生!」 下一秒,他用力拉着我的手,手掌上的伤口被这么一拉又裂开,剧痛让我闷哼一声。野兽自墙壁探出头来,站在地上咆哮着,日伞朝着野兽跑了过去。 他试图从野兽身边冲过去。 「可恶!逃也逃不掉,逃到一半就会被他们抓到了!万一我被抓住,灯小姐就有危险了,她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日伞的眼睛像是要喷火一般。我们无力对抗眼前的强敌,日伞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奔跑着。野兽嘶吼着张开嘴巴,日伞身手灵活地闪过锐利的獠牙,但肩膀已经被画开一道伤口,渗出鲜血。野兽的嘴巴一张一合。追逐着日伞。 「交给你了——小田桐先生!」 他引导着野兽离开这里。听到他的吼声,我傻住了。 我们一起逃的话,会一起被杀死。 所以日伞先引开野兽,让我专心想出解决的办法。 问题是,我能够在他被咬死之前想出办法吗? 肚子里的孩子大叫并转来转去,不过没有冲出来的迹象;比起恐惧和厌恶,更多的是焦急,孩子不打算出来拯救我们,只是待在五脏六腑深处大声笑着。 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却没空感叹自己的无能。刚才的女人从墙壁裂开的地方现身,看着影子野兽,眯起眼听着日伞的惨叫声……仅仅只是那样,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得意的笑容或表现出其他情绪。她看着旁边。 ——————我不小心和她四目交接了。 女人的注视让我全身寒毛直竖,但是她随即别开了头,追着日伞而去;她迅速跑过去,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黑衣男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一直静静站在女人身旁的男人朝着我笔直走来。 我刚才应该立刻拔腿就跑,但是现在后悔已经太迟。我赶紧跑开,打开后门冲进房子里,屋内传来墙壁崩塌的声音,同时也听到日伞的惨叫声。我实在想不到拯救我们的对策。 可是,这里只有我能帮忙。 明知道无能为力,我依然只能尽力。 我在走廊上跑着,脚步声紧追在后。弯着身体卖力奔跑的我紧咬下唇,看来后面的男人没有带那种可以丢出来攻击的武器,这一点让我放心不少。我猜想,这个男人应该是那个女人的「镇物」。 那个女人拥有强大的超能力,我们绝对赢 不了她。 就在快跑到走廊的尽头时,我随手打开一扇门,接着冲进餐厅,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必须冷静下来,快点思考对策才可以。 此时,我感觉有个人嘲讽似地冷哼了一声。 「——————咦?」 猛地回头,她果然不在这里……我明明很清楚,她真的在这里,也会悠闲地嘲笑这一切吧? 她会耸耸肩,继续吃她的巧克力。 『我不是常跟你说吗?小田桐君,超能力者都太拘泥于自己的超能力了,愚蠢至极啊!要是连你都被他们影响,还能干么?』 无奈的语气敲打着我的耳膜,总觉得那个爱穿华服的小姐就站在我旁边。穿着华丽黑色洋装的她一脸无聊地说: 『听好了,小田桐君,把水淋在纸上,纸就融化;把纸拿来烧掉,纸也就不复存在……遇到水无濑家的事件时,我跟你说过了吧?问题来罗!小田桐君,现在换成影子的话该怎么办?影子会倒映在什么东西上呢?』 茧墨的问题好像在打哑谜。事实上,她并非真的在这里对我说话,可是我知道这的确像是她会说的话。 「——————什么……东西?」 似乎有股电流贯穿了我,我赶紧往杂物间跑去。 茧墨的声音追着我。她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简单到有点无聊,我想你应该知道答案吧?』 没错,我知道,小茧,谢谢你,的确很简单。 答案简单到连我都知道。 问题是,我能够找到想找的东西吗? 从季节判断,那个东西应该已经没有了。我拉开位于走廊最末端的小房间的门,冲了进去,怀着祈祷的心情拿到了那个东西……太好了!里头有东西,手上传来沉甸甸的重量。就在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往外跑时…… ——————咔! 一把刀架在我脸上,我傻傻地瞪着突然出现的刀子。 那是一把飞刀,看来男人还是有随身携带能用来丢掷的武器,我只得高举双手,站在原地投降。我竟然没发觉他的脚步声……眼前的男人存在感稀薄得讨厌,我懊恼自己的迟钝。 已经听不见茧墨的声音了。 要是她也在,不知道会怎么吐槽我。 「不用想也知道……」 她一定会大大地嘲笑我的愚蠢。 「请你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低声地说着,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和那女人惊人地相似。一回头,只见男人拿着刀看着我,眼中不带有任何感情,静静地监视着我的动静,看起来不像是可以讲道理的人。 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日伞已经拜托找了。 「可以听我说吗?」 男人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叫我闭嘴,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 「日斗是怎么说服你们答应联手的?那个爱骗人的狐狸不知道对你们说了什么,但他是在利用你们,你们最好不要再听他的。」 没错,狐狸不是人,不可能真心与人合作。 对他而言,人类只是玩弄的对象。 如果这个男人不相信我,抑或是他们其实知道日斗是哪种人,却还执意合作,我的劝说就算失败了,但是他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男人脸上出现一丝动摇,微微地挑动了眉毛。 他不小心用了有点人味的语气说道: 「日斗是谁?我们是接到了水无濑家的通知,才……」 下一秒,屋子强烈地摇晃起来,像是地震般地摇晃,我同时听见东西落下的声音,大厅的方向传来悲惨的人类哀号。 那是日伞的声音。 我抛下刚才一闪而过的奇异感受,抓起刚才拿到的东西,拔腿狂奔,从一瞬间闪神的男人身边跑走。房子再度摇晃,我的脚边插着一把没有击中目标的飞刀。我从胸前口袋取出香烟,颤抖地拿起一根烟放进嘴里,并在用力咬着它之后,以双手握紧差点滑下去的东西;拿稳后,我空出一只手拿打火机,在失败多次之后总算成功点燃香烟。我一边小心避免太用力而咬断香烟,一边冲到大厅,就在手即将碰到通往大臆的门时,附近传来东西砸下来的声音,惨叫声似乎是从大厅楼上传来的。 我赶紧变换方向,往走廊的尽头跑去,从楼梯冲上二楼,在围绕大厅的外廊上面奔跑着。 大厅完全走了样——中央的楼梯消失,几块巨大的碎片掉在地上,日伞抓着倒塌的楼梯末端挣扎着爬起,总算在最后关头撑起身体,爬上二楼,但是女人就站在他前方。三头犬闭上嘴巴,忠心地匍匐在女人脚边,女人睥睨日伞,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跟日伞说了什么;下一秒,我打开「那个东西」的盖子。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把手里的东西洒在女人脚边,女人冷冷地抬起头;就在她命令野兽攻击之前,我将原本叼在嘴里的烟弹了过去。 火种落在洒在地上的灯油。 火苗迅速蔓延,原先猜测很可能无法点着的我忍不住因成功而欢呼。女人的影子立刻消失,在火的照射之下变形——影子在短暂消失下回复到人形——女人往后退避开火势,我趁机把装灯油的桶子扔过去,朝站在大火另一头的日伞伸出手。 一定要逃!现在的局势已经扭转,要是墙壁也着火,状况会再度改变,但是我们必须趁火势变大之前逃出去。尽管脑子动得飞快,我的嘴巴却没有同样灵活,无法好好说话,只能大叫他的名字。 「日伞先生!」 日伞跟着调整好姿势并站了起来。他跳过那一片火海,摔在地上之后迅速站起身,接着拿出某个东西,对准火海另一头的女人。 他用两只手拿着。 ——————砰! 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火海另一头喷出某种东西,墙壁被染成红色,女人的影子上喷洒着黏腻的液体。 我看过那个东西。 那是混着脑浆的鲜血。 「咦…………」 女人的身体抽搐着倒下,她的影子一瞬间变成咆哮中的野兽,接着又渐渐崩溃,一动也不动。日伞转过身,刚才的男人呆呆地站在我们后面,没有看着我们,目光落在倒卧在地的女人身上,僵硬的表情已然消失。眼睛因泪水而模糊的他放声大叫: 「春日小姐!」 那是女人的名字。男人抽出刀子冲向日伞,日伞再度扣下扳机。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胸部一阵起伏后,男人照样倒了下去,红色的液体自胸口流出。他的身体在稍微颤抖过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这一幕短暂得像是一场闹剧。 一个很难让观众笑的笑话。 我看着倒卧在眼前的那个物体……尽管已经看习惯了,但它算是截至目前为止都没看过的全新种类;我看过的状况往往比它更加壮烈而凄惨,然而现在这个只不过是胸前开了几个洞而已。 被枪杀的人类尸体。 我茫然地盯着那具尸体。 原来这么简单就能杀死人类。 若使用能够杀人的武器,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超能力者。 「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呢……不过,算了,正好消耗了一点时间。」 日伞低语着,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火焰吞噬了墙壁,慢慢延伸至天花板,我深受打击的大脑渐渐恢复正常,搞清楚目前的处境。我看着站在身旁的这个男人,本能地往后退,肚里 的孩子放声大笑。我一边听着她的笑声,一边后退。 日伞将手中的枪转向我这边。 他的左手苍白而怪异,绷带下的手不是正常人类的手。 「日伞先……生……」 我的脑中快速倒带重现刚才的情景——日伞掉下楼梯后用手抓住断裂的楼梯,接着奋力挣扎爬了上来。 那不是只有一双手的人能够做到的动作。 日伞不发一语,往前迈进一步。我一边后退着,一边看着枪口。 他的脸在火焰照射下格外冷酷。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狐狸。』」 日伞像唱歌般流畅地诉说,同时拿着枪朝我走过来,像是要从熊熊的火焰中逃开。看着他的我持续后退,从外廊走进房间,接着走到走廊,小心地避开背后传来的热度与亮光,缓缓走进屋内。浓烟开始冲进来,日伞却一点儿也不在乎,继续说道: 「『某一天,墓地里出现了新的墓穴。棺材里充满雨水的味道。狐狸询问背负着深切痛苦的两人。』」 若因重要的人的死而难过,我来让那个人死而复生吧。 我盯着日伞那只异常肥大的左手。一想到他为何要将左手包上绷带隐藏起来,我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下雨天遇到交通意外。 「『这是非常难以达成的条件,但是他们接受了。妖怪究竟能否变成人类呢?』」 日伞平静地看着我问道: 「『正在看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如何?』」 他动了动左手的手指,没有关节的肉棒晃了一晃,和蜡烛一样粗肥的手指竖起来。 「牧原一个,彩一个,你和茧墨两个。」 日伞竖起四根手指,缓缓地弯起嘴角笑了。 「这样你懂了吗?」 ——————知道谁是妖怪了吧。 正确答案就在我眼前——他的手就是「妖怪」,肥白的手像是小孩子用黏土做出来的粗糙劳作。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拥有这么怪异的手。 但我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我的声音震颤着,彷佛下一秒就会不小心笑出来。我继续往后退,远离刚才的火源,穿过敞开的房门。我们两个人在走廊下踱步对峙着。 我慢慢后退以逃离日伞,日伞则迈步向前逼近。 房子融化在熊熊火焰之中,但是我们的行走速度非常缓慢。火苗舔拭着墙面,蚕食鲸吞这栋房子;日伞的脚步稳健,我们一人前进,一人后退,共同往房子的深处走去。 他的枪口却不曾松懈。 「我们……早在五月底那场车祸中丧生了——小灯的影子野兽咬了我的手,方向盘就这么失控……但是,当破裂的车窗玻璃画开我的脖子、夺走我的生命时,灯小姐还活着;然后,那个男人跑来找她。」 那只狐狸。 很像是狐狸的作风,他最擅长趁人绝望之时趁虚而入。自责的小灯认为车祸都是她造成的,于是狐狸便对她说: ——————若因人类的死亡而叹息,我来让死者死而复生吧。 「但是,如果不肯付出代价或者遵守特殊的规则,死者便将再度灰飞烟灭,倘若不希望如此,就必须进行这场游戏。最后,小灯答应了他……为了让我死而复活,灯小姐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日伞沉痛地说着。他复活之后没多久,灯就死了。 独留人间的他后来怎么了呢? 「复活后的我很想再见到灯小姐……不,应该说是被『重新创造』出来的我。」 说完,日伞抓了抓头,他的习惯动作还是没变,白色的肉块碰到头发,掉了一些肉屑下来。面容哀伤的他继续前进,单手扶着墙壁的我则不断往后退。浓烟不停飘散,屋子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远方传来墙壁倒塌的声音,我的视线也逐渐模糊,日伞的语气却依然沉着。 他静静地望着我。 「当我在门外听到茧子说的话,心都凉了一截……世界上没有『神』,人类不可能死而复活;倘若真是如此,站在这里的我又是什么?我是谁啊?」 他以近似怒吼的声音质问我。我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然而日伞并没有趁机扣下扳机;他挥了挥手上的枪,示意我站起来。 「可是啊,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我确实有听见他说『你们做得不错』。由于正面临生死关头,加上我们对彼此的认识很深,所以『做出来的成果几近完美』,只有这只手例外。」 日伞持续发表独白,不管我有无回应,继续说着。我站起来后再度后退,室内的温度节节升高,另一头的房间喷出火苗,浓烟的热气烧灼着肌肤。房子也许使用了防火材质,火势才没有迅速蔓延开来,但是这一点真不知是好是坏,火势缓慢的结果让我无法趁乱逃跑。 日伞左手的肉突然融化,柔软地延伸的肉块接触到地面,随即又恢复成手的形状;他恼怒地捶打墙壁,墙壁应声破裂。 「这只手被小灯的影子野兽『吃掉』了,所以小灯无法顺利地想像出它的形状,我的身体只有这部分还是白色的肉块……说话的语气也一样,以前的我也常常混着两种语气讲话,却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严重;我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小灯把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两种印象混在一起……没错,我并不是原来的我,我与灯小姐——和这个肉块是一样的东西。」 日伞的眼神闪过深切的哀伤。他忽然重新握紧手枪,枪口完美地瞄准了我,我们就这样站在原处对看着。他语气认真地说道: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保护灯小姐。」 这个想法和以前的他一样。 但是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疯狂,肚子开始痛了,皮肤裂开,流出鲜血,我却不想阻止。看见我的衬衫渗出血,日伞轻轻地笑了。 他可能会趁肚子里的孩子钻出来之前射杀我。 「——————你……会开枪吧?」 日伞点点头,但接着又摇摇头,枪口依然瞄准着我。 「我当然会,但是要等我说完想说的话。」 他的声音又恢复成之前的声音。 和他表达关心时一模一样的声音。 我已经分不清煎熬着胸口的究竟是恨还是其他情绪,只觉得很想大叫,却不知该喊什么。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像是要从喉咙跳出来似的,眼睛又酸又热,全身不住颤抖。 我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没错,就是这样。 我,被背叛了。 「他开给我们的条件和其他人不一样。首先,我们必须让你和茧墨卷入所有委托之中,『千万不能让你们拯救』前两个委托里的主角,要尽量说些好听话让你自愿参与这些事件:另一个条件则是等这两起事件落幕之后,『让小田桐勤离开茧墨阿座化身边』,所以我想办法带你来这里,只为了让你在狐狸的屋子里度过几个小时。」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速度只比平常快一些些。血滴滴答答地从肚子流到脚边,我不打算将孩子的头压回肚子里,没必要让她回到内脏内侧;我不在乎疼痛,静静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雨香好像又长大了一些……我从破裂的腹部感觉到头发的摩擦,她好像有点爬不太出来。 「小灯并不想杀人……我也不想让灯小姐的手染满鲜血,但是我们只剩下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只有对方,只要我能把你引开,接下来就看小灯的了;茧墨的身体只是个平凡人类,一旦落单,她便比谁都还脆弱。」 任何人都能轻易地割开她的肚皮。 ——————他刚才说了什 后记 夏天到了。 第三集出版了。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很开心能与初次见面的读者们相见欢,旧读者们,我也要献给你们由衷的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其实我只是在书店看一下」这么说的读者,请一定要将本书带回家,谢谢你们了!跟那些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们说一件事,听说将「b.a.d.」第三集放在枕头旁就会有安眠效果。欢迎各位在辗转难眠的夜晚拿来欣赏喔。 「b.a.d.」终于出到第三集,觉得写作这本书的时间好像有点漫长,又不会太漫长,很奇妙的感觉。打从我出道当作家之后,有大约一半的时间都好像行尸走肉,尤其是五月,我的灵魂彷佛从嘴巴飘出去一半那样,身体总忍不住阵阵颤抖。过了几个月暴风般的日子,但这算是一段快乐而有意义的时间。能够平安顺利地迎接第三集,真教我开心。能够实现出书的梦想,绫里真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今后希望大家也继续支持我。 我的幸运尚未结束,「b.a.d.」即将要出漫画版了!预定在少年ace杂志上连载(注4),我忍不住伸手抓抓脸颊,确认自己的确不是在作梦。我决定先把家里好好打扫一番,让心情冷静一些。 在fbonline上的短篇连载也持续进行中,第三集里出现过的废弃大楼与雄介的学妹也写在短篇的故事里。虽然与「b.a.d.」的故事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但是先看过短篇再回来看第三集会更加有趣喔!请大家有空的话也看看fbonline上的连载。与第三集剧情相关的短篇可能也已经刊登上去了吧! 接下来要藉后记的篇幅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与笠原先生,这次承蒙两位惠赐不少宝贵意见,感谢你们。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每次都帮忙画出这么多漂亮的插图。绫里是您的超级粉丝!另外,还要谢谢封面设计师,谢谢您替我设计出这么棒的封面。出版社的工作同仁们,打从心底感谢你们!还有每天都很支持我的亲朋好友们、很照顾我的k先生、替我构思签名样式的h氏、亲爱的家人们以及因为我而造成不少困扰的姊姊,谢谢你们! 注4 此为日本方面的资讯。 最后,要超级感谢阅读本书的读者们,非常非常感谢你们,由衷地希望还有机会能得到各位的支持。 下一次就是第四集罗。 散请期待。 二〇一〇年六月某日绫里惠史 本书的内容引用,或以改编的形式参考以下着作: 《日本文学全集51三好达治、中原中也、伊东静雄集》(集英社) 夏天到了。 第三集出版了。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很开心能与初次见面的读者们相见欢,旧读者们,我也要献给你们由衷的感谢,谢谢你们的支持。「其实我只是在书店看一下」这么说的读者,请一定要将本书带回家,谢谢你们了!跟那些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们说一件事,听说将「b.a.d.」第三集放在枕头旁就会有安眠效果。欢迎各位在辗转难眠的夜晚拿来欣赏喔。 「b.a.d.」终于出到第三集,觉得写作这本书的时间好像有点漫长,又不会太漫长,很奇妙的感觉。打从我出道当作家之后,有大约一半的时间都好像行尸走肉,尤其是五月,我的灵魂彷佛从嘴巴飘出去一半那样,身体总忍不住阵阵颤抖。过了几个月暴风般的日子,但这算是一段快乐而有意义的时间。能够平安顺利地迎接第三集,真教我开心。能够实现出书的梦想,绫里真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今后希望大家也继续支持我。 我的幸运尚未结束,「b.a.d.」即将要出漫画版了!预定在少年ace杂志上连载(注4),我忍不住伸手抓抓脸颊,确认自己的确不是在作梦。我决定先把家里好好打扫一番,让心情冷静一些。 在fbonline上的短篇连载也持续进行中,第三集里出现过的废弃大楼与雄介的学妹也写在短篇的故事里。虽然与「b.a.d.」的故事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但是先看过短篇再回来看第三集会更加有趣喔!请大家有空的话也看看fbonline上的连载。与第三集剧情相关的短篇可能也已经刊登上去了吧! 接下来要藉后记的篇幅感谢所有帮助我的人!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与笠原先生,这次承蒙两位惠赐不少宝贵意见,感谢你们。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每次都帮忙画出这么多漂亮的插图。绫里是您的超级粉丝!另外,还要谢谢封面设计师,谢谢您替我设计出这么棒的封面。出版社的工作同仁们,打从心底感谢你们!还有每天都很支持我的亲朋好友们、很照顾我的k先生、替我构思签名样式的h氏、亲爱的家人们以及因为我而造成不少困扰的姊姊,谢谢你们! 注4 此为日本方面的资讯。 最后,要超级感谢阅读本书的读者们,非常非常感谢你们,由衷地希望还有机会能得到各位的支持。 下一次就是第四集罗。 散请期待。 二〇一〇年六月某日绫里惠史 本书的内容引用,或以改编的形式参考以下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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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那边路上的小姐少爷太大们,快停下你们的脚步来我这儿吧!不要客气喔,一步一步走过;艹吧, 今天要给你们看的东西是特别中的特别,豪华绚烂、品味极之低俗的大型舞台喔。 不看可惜,看了包准久家回味无穷,能流传到后世的好故事。 请久家务必睁大双眼,不要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演员即将准备就绪,请各位耐心静候,不要离开。这时离开您的后悔肯定会堆到比山还高啊!如果您嫌无聊,就让我来给您说说之前演遇的戏码吧! 第一幕说的是被罪恶感吞食的男人的故事。 第二幕说的是被逼至绝境的小女孩的故事。 第三幕则是两个死者的故事。 接着便是这次要上演的故事——咦?舞台似乎已经准备完成。 各位听见远方传来的钟声吗? 啊,请别太介意,钟声不重要。 好了,就让我们拉开序幕吧。 各位,请靠近一些,拭目以待。 现在您们要观赏的可是世上少有的珍贵故事。 是个极为无聊且充满肮脏欲望的故事。 ——————开于某只狐狸的故事。 *  *  * 梦到一个关于绘本的梦。 反刍了不知几遍的悲剧再度上演。醒目的蔚蓝大海在脚边蔓延开来,带着咸味的水滴喷在脸上。衣柜里流出鲜血,柜子门咿呀一声打开,里头埋葬着如胎儿般蜷曲的尸体。 火焰烧灼着肌肤,小小的手缓慢地挥舞。 沉稳的年轻人的嗓音诉说着故事。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狐狸。 第一个是被罪恶感吞食的男人的故事。 第二个是被逼至绝境的小女孩的故事。 第三个是两个死者的故事。 『——————拜拜!』 少女笑着道别。她踩着跳舞般的步伐冲了出去,没多久便化为一滩死肉。我明知道她会消失,却无力阻止。 怎么也抓不到她的手。 眼前所见一切不是绘本的内容,而是现实的景象。但是如同所有的故事一样,结局早已注定,非人力所能强行改变。 『故事就到此结束。』 说故事的人很快地便替故事划下句点,他看着唯一的客人——我。 狐狸面具背后的眼睛笑着,他转动着深蓝色纸伞并问我: 『————你果然很开心吧?』 这些悲剧全都是你造成的。 绘本装订处松脱,纸张四处飞散,脱落的页面化为死肉,黏答答地摊在地上。腐败的肉屑如融化的起司般分崩离析。胸口闪过难忍的疼痛,我无法否定对方的话。 他说的没错。是我的错,但我依然忍不住怒吼。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我放声大吼。 「————————啊啊!」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我的悲鸣淹没在一片蝉叫声中。 伸出的手停留在空中,另一头是灰扑扑的天花板。下巴上的汗水不停滑落,我深深叹息,汗涔涔的我有如刚白海中爬上岸般全身湿透。手掌残留着被火烫伤与撕裂伤的丑陋痕迹,我拾起皮肤扭曲的手,擦拭着脸颊。 这时突然感到强烈的口渴与饥饿,却提不起劲下床。 吵杂的蝉声充斥耳朵,可怕的闷热包裹全身,湿气覆盖皮肤,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彷佛要让身体开始腐败。这时,我察觉到一件事。 ——————现在好像是夏天。 那天之后又过了几天呢?我不清萣。只记得我冲出事务所,回到自己的住处。中间的记忆一片空白,不管我多努力回想,就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些什么。 那之后的茧墨和白雪做了些什么? 任凭我想破头就是想不起来。 肚子好痛。低颤一看,衬衫染着些许鲜血,肚子上封住孩子后所留下的伤痕紊乱且怵目惊心,就像进行了一场草率的手术。伤痕边缘稍稍裂开,汗水与鲜血流过肚皮。内脏感受到一阵阵可怕的抽痛,我忍不住瑟缩起身子。 蜷成胎儿的姿势后闭上双眼,睡意再次涌现,好像睡再多都不够。尽管知道进入梦乡将再度投入恶梦的怀抱,还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实在是太想太想睡了。 没有力气动,不想做任何事,只想一直昏睡下去。 只要蜷成一团睡下去,现实世界就再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我已经不想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又发生了什么案件。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不管那些搅乱和平空气的蝉声,我缓缓睡去。 失去意识之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从一开始就没吃东西,只喝一点点水,但是不想定时起床上厕所的我最后连水也不喝了。 这么一来,我应该死于脱水。 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要是你希望我别死,能不能陪在我身边?。 蕴藏疯狂的眼神紧盯着我,她伸手抓住我的衣袖。她拉着我的样子和某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一张怀念的脸孔露出温和的微笑。 她的嘴唇微微开放,流泄熟悉的词汇。 『阿勤、学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静香的脸崩溃,只剩下一团死肉。 就在我伸出手,想大喊的时候。 ——————镫。 我听到电视机被打开的声音。 眼前的一切就这么消失。我从梦里清醒过来,张大了双眼,一片模糊的视线之中有个人影存在。应该只有我独居的房子里出现一名女性,她穿着短短的紧身裙,露出雪白大腿。 她的肌肤在这夏日显得过于苍白。 彷佛是死人的皮肤。 女人从脚边的便利商店塑胶袋拿出一根冰棒,拆开外包装,短短的马尾因此而摇晃着,长睫毛上滴着汗珠,看似倔强的眼睛眨呀眨。 总觉得看过这样的画面。 我认识这个女人。 这个肯定的念头刺在脑中,但是记忆里没有谁能与眼前的女人画上等号。 她啃着汽水冰棒,甘甜的汁液滴在榻榻米上。 她的眼神忽然对准了我。 「咦?你醒了吗?」 女人用膝盖在榻榻米上前进,靠了过来。她仔细观察我的脸,薄薄的嘴唇涂了红色唇膏。柔软的双唇勾勒出一个微笑。不知为何,她的笑容让人厌恶。 那是猎人的笑容。 「呵呵,好久不见啊。我来了好几次你都在睡觉,让人怀疑你是否还活着,会不会就这样在睡梦中死掉了呢?」 沙沙沙,女人在塑胶袋里翻找着某样东西,随后拿出湿纸巾按在我脖子上,冰凉湿润的触感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迅速地替我擦汗。 动作轻柔。 但是她的眼神却像是在观察动物一般冷酷。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但我不介意,反正我们的再会也不是彼此所愿。只不过要是你死了有人会很困扰,而我也会错过难得的乐趣,所以我才出现在这……」 女人突然从塑胶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倒了一些饮料在杯盖,一鼓作气喝干。她喝完那杯饮料,嘴唇似乎比刚才更加红艳。 她突然靠近我的脸,趁我来不及抵抗时用她的唇贴上我的唇。厚厚的舌头分开了我的牙 齿,同时将含在嘴里的饮料灌了进来。微温而黏腻的液体冲下喉咙,女人的舌头灵活的好像某种水中生物,在我嘴里柔软地游移。 强烈的铁锈气味冲进鼻腔,我诧异地张大双眼。 那饮料似乎是生物的血液。 我拚命地转过头,但是女人不肯将嘴唇移开。血液就这样沾满原本干燥的口中,兴奋的孩子拍打着肚子内侧。 血液唤醒了沉睡中的孩子。 女人的舌头在口中调皮地缠绕了一会儿之后,缓缓抽离。 「好了,搞定。」 她愉快地说着,拨了一下马尾,一条红色液体自她唇边滑下。 白皙的肌肤衬托下,那抹红色更加沭目惊心。 囫囵饮进的温热液体顺着咽喉滑下。 「加油,希望你受尽痛苦,苟延残喘地甸匐在地狱底层般好好活下去。」 答应我喔!女人笑容满面地说。 她到底让我喝了什么? 我正想问她,她却一溜烟地从我眼前逃开。我扑了个空,倒在地上,肚子里的孩子开心大笑。 「就算你的身体虚弱,只要活化你体内的鬼,并小心不让鬼破肚而出,身为母体的你就死不了。」 女人像唱歌似地说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阖上。意识再度跌落如泥沼般的梦乡前,我听见女人笑着说: 「好好的品尝吧——————这可是狐狸的血喔。」 发生在……地铁站,五起……手拉着手一起跳车的自杀事件。发生在游泳池……蓄意溺水自杀……全家自杀事件……集体自焚事件……陆续发生多起自杀案件……情况危急的……自杀…………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唧唧。 ——————镫。 再度醒来时,女人已不知去向。用舌头舔着嘴里的味道,却不再有任何铁锈味。电视的插头被拔起,小小的房子里依然只有我一个人。 关于那个女人的记忆难道只是梦一场? 被不认识的女人强迫喝下鲜血,这种事怎么可能真的发生? 一定是梦,没错。门也上了锁,门把可以转动,却绝对不可能从外头打开。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喀嚓一声,门把被人转了一下。 远方传来七海的声音。 「小田桐先生?你在家吗?奇怪……还没回来吗?小田桐先生,小田桐先生!好像不在家喔?」 真奇怪,已经推测对方不在为何还一直喊?七海略带困惑地喊了好几次我的名字,也许她隐约地感觉到屋子里有人,却又没有勇气进来确认。身为房东孙女的她有权在房客发生状况时拿钥匙开门,但是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那样做。 「不在家……果然不在啊……」 脚步声随着小声的呢喃逐渐远去。太好了,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肚子闷痛着,低头一看,伤口又裂开了。再裂开一些就快可以看到孩子的手,茧墨不在身边,若孩子现在跑出来,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是不是该对此感到害怕呢?尽管如此,我还是笑了出来。 肚子上的伤口持续恶化,现在的我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人。 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却没有丝毫畏惧,不断沉睡的我甚至有些期待肚子被撕开的那一刻到来。我已经懒得再伤脑筋思考,好想快点抛开所有的苦恼。若能停下这个只会胡思乱想的人脑该有多好? 我害死了那些人,就算我死也已经无法挽回这个事实。 我连怎么绝望都不知道。 自杀?集体自杀?梦中听见的单字浮现脑海,我笑着蜷起身体,低低地说。 ——————消极的自杀也没什么不好。 *  *  * 之后又睡了三次,醒了三次。第二次醒来时,嘴里有种奇怪的黏腻感,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殊的状况。有种已经变成腐烂中的尸体的感觉,一直没有活动的四肢好像在很久前便已腐化,脱离身躯。 连现在究竟是白昼,抑或黑夜也早已分不清。 只觉得应该是夏天。 『故事就到此结束。』 我对脑海里低语着的日斗微笑。 故事的确结束了,而我也不打算继续阅读狐狸所准备的下一个故事。 我要主动离开观众席。 『————你果然很开心吧?』 想起他的声音让我胸口剧烈疼痛。我故意让自己意识模糊,不去多想。肚腹的伤口更加恶化,啵地一声自边缘开始迸裂,就在这个时候。 ——————叩、叩, 耳边传来清脆的声响,门外有人静静地敲着门。不是七海,如果是她一定会叫我的名字。 ——————那门外的人又是谁? 有点想知道,却又不想深入思考太多。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我不出声,对方没多久就会离开。从外头很难看出房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只要我不出声,外面的人就会以为房子里空无一人。 ——————咚、咚。 对方继续敲门,但声音稍有变化,好像从敲门变成用脚粗暴地踢着。 ——————咚!咚!咚、咚咚、碰、咚! 声音越来越大,有种奇妙的节奏。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我开始担心的时候。 「好,一、二———————三!」 碰铿! 随着异常开朗的说话声响起,门打开了。被打坏的门锁垂在一边摇晃不已,太阳眼镜背后的眼睛缓缓地眯起。 嵯峨雄介的眉头同情似地微微皱了一下,接着退后一步。 「茧墨小姐,请进。」 「谢啦,雄介君。有你在帮了大忙呢。」 ——————喀。 皮鞋的声音轻轻响起,蝉叫声似乎瞬间远离这里。我张大双眼,身体僵硬。 穿着歌德萝莉风豪华洋装的身影伫立在门口。 耀眼的蓝天衬托下,她像是一场不合时宜的恶梦。 茧墨穿着鞋踏进屋里,她冷淡地看着躺在榻榻米上的我。绝美的脸庞上浅笑吟吟,我的背上则因冷汗而湿透一片。 我像只缺氧的鱼儿拚命动着嘴巴,想赶快编些藉口出来,不想让她看见这副凄惨的模样。努力了半天却拼凑不出任何像样的理由。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动手中的纸伞。 ——————啪。 红色花朵当场绽放开来,茧墨露出猫儿似的眼神笑着。 「好久不见,小田桐君。」 「…………小、小茧。」 ——————镫。 我语音颤抖地喊着茧墨,同时茧墨走近电视,伸手扭开了开关。 略为嘶哑的声音充满整个屋子。 接着要为您追踪报导关于奈午市的连续集体自杀事件。 在地下铁奈城线发生五起跳车自杀事件。 还有发生在ter tower的手拉着手跳楼自杀事件。 南区发生在比赛用泳池的溺水自杀事件。 发生在西区、八王子、与驹场的全家集体自杀事件。 还有矢田桥下的集体自焚。 另外,七月的第二周开始,也发现男女五人疑似烧炭自杀的尸体。如同本节目向各位说明的,这些自杀事件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奈午市已经紧急设立防治自杀的心理谘詾专线,却仍旧出现了新的自杀者。这一连串的事件彷佛有着某种共同的动机…… 「狐狸已经拉开下一个舞台的序幕——你还要颓废到几时?」 茧墨笑着说,刚才听到的情报迅速在我脑中运转着。 集体自杀? 第一个狐狸故事已经落幕,接着是第二个狐狸故事的开端。 开幕铃声已然响起,即使没有半个客人,舞台还是持续上演着戏码。 「没错,即使你离开了观众席依然阻止不了故事上演。」 ——————喀。 茧墨喃喃地说完并咬下一块巧克力。 「不管你是生是死,是健康或者病入膏盲,一切都不会改变。全都是你心中已完结的事实罢了,你的绝望只对你自己有意义。」 她满不在乎地发表书论,甜腻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虽然茧墨笑容满面,说的却是极为残酷而现实的话语。 「我明白你为何痛苦、为何感到绝望。可是,若你最终选择了消极的自杀,那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行为。尽管你要藉由伤害自己获得快乐也是你个人的自由,但我还是想问你。」 喀。巧克力应声破裂,茧墨笑得灿烂。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死?」 你真的想死得如此没有价值,不是为某人而死,也不想为某人而死? 茧墨的呢喃甜美柔软地钻进耳里,她歪着小巧的头颅问。 问我是否想死得如此没有价值。 我紧闭双唇,我很清楚,我的死改变不了任何事实,没有意义。杀了某人然后自己也死了,这两件事之间其实毫不相干。命题与解答之间没有关联性,我的死亡只不过是自己所选择的轻松道路,所谓自杀,只是藉由破坏自我而达成的终极逃避。 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啊。 难道人就不能因为已经疲惫至极而死? 我的眼泪滑下脸颊,真不想让茧墨看见我哭泣的样子,早已遗忘了的羞耻心重新充满胸口,可是,我无法停止哭泣。 我不想再管了。集体自杀也好,狐狸的悲剧也罢。我也不在乎会有新的被害者,不想知道任何消息,反正我已无能为力。 假设我的存在与否并不会引起变化,那我宁愿不要存在。 我也不奢望能够救谁了。 「这样啊?若你真的这么想,我就不再多说。」 我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但茧墨依然点点头。她还是能够读取他人脑中的想法,茧墨从不妄加评断别人的决定,她想必不在乎我会不会自杀吧。 若果真如此,我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她真的不在乎,那她来这里做什么? 接着我的腹部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 「————呜!」 这种疼痛就好像内脏被人直接狠踩一脚,胃被挤压变形,眼泪和鼻水一起喷出。胃酸上涌,吐在榻榻米上。不知为何,吐出来的内容物竟是红色的。 好像我喝下了不少血那样的诡异。 茧墨看着我吐出来的东西,皱起眉头。但是她并不打算收回踹在我肚子上的脚,穿着皮靴的脚甚至更用力地踩下来。腹中受到压迫的孩子痛得喊出声音,在孩子打算伸出手来的前一秒,茧墨适时收脚。 她的鞋底沾上些许血迹。 「看样子她还满有精神的,我放心了。对了,小田桐君,如果你执意想死,可不可以把她给我?」 「——————咦?」 茧墨笑容满面地说。 不明就里的要求让我身体僵硬起来,她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就算她想要,这也不是能轻易送她的东西啊。 然而,她却若无其事地笑着提出要求。 「她原本就是我收留你的主因。很少有人体能够顺利地孕育鬼,光凭这点就有收留你的价值。我当时只是觉得很稀罕所以救你,并非因为同情喔。」 她不停转动红色纸伞,淡然地说。 「即使逃出地狱,前方等着的依然是地狱————即使如此你还是想活下去。然而现在的你却想死,那么我也只好尊重你的意愿。可是,你死了之后,这个孩子就得独立生存了。或者,假设你们两个魂魄相通,以人类来比喻,就是她的脐带与你相连,你一死,她也可能就此死亡也说不定。」 我想起日斗曾试图将孩子从我腹中取出。 但他是打算在我活着的状态下夺走她。 要是我死了,孩子便会不听使唤。 也可能会在我断气的同时跟着死亡。 「我会感到困扰,不是因为我想操纵这只『鬼』,那太麻烦了。我只是不希望她死,难得见到这么稀有的生物,怎么可以因为一名渺小人类的死亡而失去她呢?」 我的死对茧墨来说不值一哂,茧墨微微一笑,再次伸出脚,皮靴前端轻抚着肚子上已经裂开一半的伤口。 「虽然她只听你的指挥,但若只是想把她弄出来的话,谁都办得到。」 而你则会因肚子开了一个大洞死去。 茧墨轻柔地说着,接着突然蹲了下来,裙子上的黑色蝴蝶结像猫尾巴般垂在地上。涂着指彩的手伸了过来,闪耀着黑色光芒的手指抚摸着化脓的慯口。 站在一旁的雄介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发一语。他脸上有着复杂的神情。 茧墨的手押在伤口上,她的指甲如手术刀般锐利。 她缓缓地弯起红艳艳的嘴唇。 「既然你已经不需要了,干脆送给我吧?」 那是要我去死的意思吗? 就像在说「反正早晚都要死」似的。 噗的一声,茧墨的指尖没入肉中。可怕的剧痛刺进腹腔,肚子里的孩子观察着外边的动静。 茧墨的笑容一如往常。 单手拿着巧克力,就像平常在事务所那样。 她这么平常的模样反而让我心惊,背上冷汗直流,心脏加速狂跳,话到了喉头又被理智强行压下。 我不是很想死吗?为何现在又想出言阻止。 但我还是要说。 「…………我不要。」 终于挤出拒绝的词汇,我同时用力拍向茧墨的手。伴随清脆的声响,她手中的纸伞跟着被打飞。我应该弄痛了她,但她却什么也没说。 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我……我不想被你杀死……」 我真的这么想。尽管最终结果一样是死,过程根本不重要。 可是,我就是不想被茧墨杀死。 我绝对不要让自己的死亡成为她的个人娱乐。 也不想把肚子里的孩子交给任何人,我要和她同生共死。 「你、不准命令我死!」 茧墨还是笑着,维持一贯的沉默。我的耳中只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茧墨突然站起来,捡起纸伞转身就走。 她站在红色的影子下低声说道。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既然你不愿意,我不会硬要从你手中抢走孩子。我不想被你怨恨、甚至诅咒,毕竟杀人可说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事了呢。」 杀人这种行为和自掘坟墓没什么两样。 和掐死一个想死的人的脖子是完全不同的状况。 茧墨的厚底皮靴踩在湿透的榻榻米,印出鞋底的血迹。茧墨没有回头,继续前进。她突然阖上纸伞。 ——————啪。 红色影子随着轻微的声响而消失,露出茧墨纤细的背影。她戴着的蕾丝头饰上头,一只黑色羽蝶正翩翩飞舞。 她注视着前方。 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但是,小田桐君。对你而言,我的突然来访代表具体的死亡,而你拒绝死亡。虽然不知道你还要让自己的思想停滞多久;或者要不要一直无聊地宣称自己正身处地狱 ,这些都是你的自由。但是……」 凛然伫立着的背影好美,她语气沉稳她继续说。 「——————你最好重新想一想那代表什么意思。」 茧墨头也不回地离去。雄介看了我一眼,歪着头,表情严肃而不带嘲笑或厌恶。我想起他曾这样说过: 「太天真了,怎么会以为有办法能逃出地狱呢?」 ——————不管是我,还是你。 雄介追在茧墨后头离开了。他冲出去的同时,砰地一声用力关上大门。失去门锁的大门只要轻轻一推便能打开,我看着没有锁的门心想。 不知道我会不会在七海再度上门找我之前死去?我不希望让七海因为发现我的尸体而替她增添麻烦。 ————可是,我提不起劲积极地自杀。 ————结果,我只是懒得动所以闹脾气。 想到这,眼泪又夺眶而出。我蜷曲起身子,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我真没用,已经厌烦了停滞不前的自己。 茧墨阿座化干脆地离开了,她大概不想再看到没用的我。 这样也好。 我不是一直想离开她身边吗? 但一想到我让她感到失望,没来由的烦躁便一鼓作气自腹腔深处涌出。流下的泪水似乎比夏日的热浪还烫,我紧握双拳用力槌打榻榻米,力量却微弱到只发出轻微声响。 脑海里响起狐狸的笑声,我再度闭上双眼。 没错,我只是在闹脾气。 可是我—— 我已经无法离开这里到任何地方。 *  *  *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闭着眼睛蜷缩在榻榻米上,承受着无法入睡的痛苦时,怱然听见奇妙的声音。 ——————唧唧。 ——————喀嚓。 那是门把被轻轻转动的声音。但之后就没其他动静,应该是听错了吧。如果是七海应该会开口叫我,我紧闭双眼,希望能再次进入恶梦的怀抱,就在这个时候。 我感觉到一阵风吹拂过来。 贴在额头上的浏海微微飘动了一下,久违的凉意轻抚脸颊。鼻子闻到一股清新的墨香,我只认识一个人身上有这样的香气。 ——————她为什么会在这? 扇子拍打出舒服的微风,她脸上挂着哀伤的笑容看着我。 水无濑白雪。 「白雪小姐?」 「…………」 白雪停止扇风,拿起毛笔在白色扇面上写字。 『好久不见。终于见到您了。』 这间充满污浊空气的房子有如装着腐败死水的水槽。她在这里端坐的模样极为突兀,全身雪白的她像梦里的人儿,没有半点现实感。 难道我在做梦? 白雪凝望着满腹疑惑的我,眼神哀伤的她继续写着。 『我不想强行破坏门锁闯进来看您,我一直希望您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重新出发。可是……』 她阖上扇子后再次打开,写好的字转眼消失,她继续写上新的字句。 『看样子您还沉溺在哀伤的情绪中。』 没错,的确是这样。我不断为了之前的所作所为而懊晦。 我知道再多的叹息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懊悔。 『为了那只狐狸的玩笑话。』 ——————玩笑话? 出乎意料的词汇出现在扇面,白雪的眼神中蕴藏锐利的光芒。 那是愤怒的光。 『您的脚没有骨折,手也没有被人钉在地上,为什么要这样赖在地上呢?难道你就这么相信那只狐狸所说的话?』 白雪的字迹开始紊乱起来,她以惊人的速度不断书写着。她将写成的文字朝向我,眯起双眼。 ——————唰。 ——————啪! 扇子被使劲地阖上又打开,紧接着白雪再度挥毫, 『回答我。』 她生气的对象是我。 『快回答我,小田桐勤。』 有一种被白雪的怒吼震撼到耳膜麻掉的错觉,她斥责的文字跃入眼帘,我不知她为何生气,为何要生我的气。 「为什么……?」 为什么相信狐狸。 因为狐狸说的是事实啊。 「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做了多余的事、又放手不管……根本不会有人死掉。」 没错。若我没有多管闲事,牧原、彩、灯小姐和日伞都不会死。 全都要怪我任性的行动才导致那样的结果。我任性地逼迫他人,又任性地撒手不管。我严厉地批判了不该责怪的人,又甩掉拉着我衣袖的求助之手。 ——————不仅如此。 「我……一定是因为我……灯小姐他们才……」 我重复着狐狸所点出的事实,将他笑着说出口的真相告诉白雪。 那是我无法否认的恶意。 「我下意识地希望他们代替我而死……」 没错,当时我明知道他们会那样做,而我却…… 胃一阵翻腾,我将胃液与鲜红色的物体吐在榻榻米上。眼睛充满泪水、喉咙刺痛,白雪诧异地睁圆双眼,骇然望着我。 狐狸爱说谎,而且喜欢恶意伤人。 但狐狸偶尔还是会说真话,是我没有办法忽视的真话。 因为他当时并没有说谎,某个角度来说甚至是极为诚实的言语。 「日斗全说对了,一切都要怪我……都怪我用无聊的正义感将人逼至绝境。开心?是啊,应该吧?我应该很开心。每次都用一副:只有我才懂你们的表情面对那些被害者,明明就不想拯救对方却又朝对方伸出手,我一定乐此不疲吧?」 明明无能为力,却爱逞强出锋头,扮家家酒似的正义感。 斗大的泪珠自满是脏污与汗水的脸落下,我伸出同样肮脏的手随便擦了擦脸。眼睛好痛,我忏侮似地继续说下去。 即使知道说再多也浇熄不了她的怒意。 但我还是要说,若她转过头去不肯听也没关系。 没有人想看到这样的我。 就算是那样也无所谓。 「狐狸没有说错……都是我的错。我真的很自私,只想到自己,我知道静香对我的心意却佯装不知,让她一步步走向崩溃。我也因此孕育了一只鬼,不想再动真感情,呵……然而我仍自傲地认为还有能力可以做些什么、可以拯救其他人,渐渐得意忘形。而且我……我明明缺乏为了某人而牺牲的勇气,却毫不在乎地杀死别人……」 早知如此,我不如静静地冷眼旁观还比较好。 「我比拿他人的悲惨遭遇来自娱的小茧还恶劣————」 你对牧原的谴责,导致那片大海的袭击。 如果你没有放开她的手,她就不会死。 你对灯毫无诚意的亲切态度,让她走向死亡。 ————你果然很开心吧? 「那只狐狸说的没错啊!」 不管我怎么否认,事实就是事实。 无法以藉口粉饰。 白雪静静地看着我,到此结束了。她应该会转头就走吧?我用力闭上双眼,却没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 ——————啪! 头上被人轻敲了一记,我谨慎地张开眼睛。 不知何故,白雪神情严厉地瞪着我,像是般若面具般可怕。 『别闭上眼睛』 白雪将扇面对着我,我不懂她想做什么,她已经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为何 不肯丢下我离开?我再次闭上眼睛,这次换脸颊被狠狠揍了一下。 ——————咚。 「呜————」 这一击让我不小心咬破舌头,鲜血渗出嘴边,我睁开眼睛,白雪再次将扇面对着我。 充满怒意的文字跃入眼帘。 『我不是叫你别闭上眼睛吗?』 ——————为什么? 脸上刺痛不已,我困惑地闭上眼,接着又是一拳。 ——————咚! 「痛、嗄?」 白雪握着左拳,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白色的手染上一层浅红。她突然伸手揪住我胸口,用力将我拉起来。不知道娇弱的她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一回神,我已经对上她那双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接着将扇子翻面指着我的鼻尖。 如刀锋般锐利的纸面贴在我鼻头,就在我忍不住叫出声的下一秒,白雪的表情渐趋柔和,将扇子拿开。我当场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 白雪的手一空下来又再度挥毫。 ——————啪。 扇面上出现新的文字。 『没错,全都要怪你。』 那是令我始终无法放下的话。我慢慢笑出声,看来她也有话想对我说。 我就好好地接受吧。 我不能闭上眼睛逃避。 视线逐渐模糊的我静静地等待即将出现的文字,白雪一脸怒意地振笔疾书。 『都是你的错。要是没有你,我的自尊怎么会受到打击?要是没有你,我就能够实现多年来的愿望,干脆地输给哥哥并死在他手下。要是没有你,那时我就不会哭得那样凄惨,也不必无声地哀叹哥哥的死——这些全都要怪你。爱管闲事的你擅自闯入水无濑白雪的世界,践踏了我的自尊。』 我想起水无濑家的事件,那彷佛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我与茧墨亲眼目睹了毁神,感觉是非常多年以前的记忆。 白雪的眼眸燃烧着怒意,我看着那如嘶吼般的文字,紧咬着嘴唇。如她所言,我和水无濑家没有关系,不该擅自插手。 我当时究竟在想什么? 白雪继续写着,扇子华丽地阖上并打开。 ——————唰。 ——————啪。 『谢谢』 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令人意外的词汇。 「……………………什么?」 白雪温和地看着我,她笑着点了点头。扇子重新阖上、打开。她缓慢地写着,想让我仔细聆听她的心声。 『你拯救了我。』 拯救?我?救了她? 白雪点点头,像是要消除我的疑问,这次她用力地运笔,肯定地写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她倏地阖上扇子,伸出手,温柔地抱住我的头。她毫不迟疑地紧拥住我,像母亲拥抱孩子那样,抚摸着我的头。和服上飘着墨汁的香气,白雪的心跳直接传到我的耳里。 她的胸口是如此温暖。 再一次用力的拥抱过后,她才松开手。 『那些总是袖手旁观的人,没有资格嘲笑一个跳下水拯救溺水者的人。你所做的绝不仅止于恶意,你想要救人啊!因为想救人所以才管闲事,不是吗?你只是拚命地想帮助人而已,那份心意绝非虚假。』 扇子一开一阖之间,白雪持续写道。她的言语是如此温柔,让人心生暖意,但我不能接受她的好意。 白雪还是继续写着。 『你是我爱的男人,请对自己有点信心,抬头挺胸吧。』 她的笑容如此娴静而美丽。 『我不许你说自己该死。』 ——————啪。 扇子啪地一声阖上,我们陷入沉默状态。过了几秒,蝉叫声传入耳中,白雪静静地看着我,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海浮现过去曾经想反驳日伞的话,那些我无法好好说出口的话。 『你总是说想帮人,其实最想帮的是你自己吧?你只是藉由拯救某人来合理化自己苟活于世上的事实。你根本不是真心助人,所以才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嘴上,对吧?』 不是那样的、不是!应该不是才对……也许他说的没错,但我想帮人绝非只为了自己。 再次从恶梦中惊醒时,想起了当时对狐狸大吼的话。 ——————不对! 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怎么可能会开心。 「…………呜、呜、啊……」 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我用力闭上眼睛,抱着大腿将脸埋进去。詨怎么办?脑袋一片混乱,记忆迳自浮现脑海。我见到外型扭曲的人鱼在海面上跳跃;血液自衣柜中滴下来,灯小姐笑着挥挥手,而日伞则化为一堆死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可是,我依然想苟活下去。 事实让我觉得好恶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都是你的错。』 他斩钉截铁地断言,而我,究竟想怎么做? ——————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某个东西掉在榻榻米上。是一颗里头装着红色液体的玻璃珠,很像我之前在茧墨的事务所看见的那个玻璃珠。只不过,现在这个比较大些。 里头那像是红酒的红色鲜血不住地摇晃着。 『我学茧墨大人做了这个东西。里头装的是我的血,虽然我也是超能力者,但是我的血远远比不上茧墨大人的,效果只能维持几个小时,所以到了晚上它就会凝固了。』 白雪捡起玻璃球,默默替我戴上。 『请你务必戴着它。就算你还是坚持不出门,也无所谓,我希望你能注视着它,你拯救了我——也拯救了水无濑一族。要是没有你,当我与哥哥——也就是水无濑白峰对决时,早就一败涂地。』 她果决地抬起头,清澈的眸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光。 『水无濑家决定报恩。』 「报恩?」 这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复诵了白雪所写的词汇。但是她没进一步解释,紧抿的双唇说明了她坚定不移的决心,一种不祥的预感使我背脊发凉。 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报恩指的是什么? 「白雪小姐,你究竟想做什——」 ——————咔。 才刚问完,脖子就遭手刀猛击。一阵剧痛过后,我便陷入黑暗之中,伸出手却构不到任何东西。逐渐闭上的双眼,只能看见白雪正静静凝视着我。 她那慈悯的眼神逐渐远离————然后消失。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一股灼热感笼罩全身,让我醒了过来。我站起身,耳中充斥着杂音,蝉声已经消失,有种令人难以喘息、泥土与水混和的臭味。 那是夏日午后的气息。 昏暗的室内只有我一个人,湿气浸淫肌肤,我试图移动手,触摸像被烧烫的铁给烙疼的胸口。这时,指尖掠过一个温热的物体。 「呜——————」 我轻轻哀号一声松开了手,红色的玻璃珠在胸前摇晃。略有厚度的玻璃珠里,红色液体缓缓流转,就像是历经暴风雨的海面。 有一会儿的时间,我搞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但没多久记忆便回到脑中。 白雪用慈悯的眼神微笑地望着我。 「白雪小姐!」 我紧握玻璃珠,掌心被烫伤,发出「滋」的声音。视野随着肉体的疼痛而染成一片血红,就像是眼睛渗入鲜血 般,眼中所见的世界变成红色。淅沥沥的雨声占据双耳,听不见其他声音。 ——————滴答。 最后只听见珠子内的鲜血晃动,所产生的清脆声响。 彷佛是珠子正在对我说:「我在这里喔。」 *  *  * 眼前的红色消退时,我的视野切换至新的景象。 白雪伫立昏暗的视野中央,纯白纸伞下的她,仰望着耸立在眼前的大楼。那是一栋外观陈旧的建筑物,灰色外墙上有些脏污与细细的裂痕,雨水沿着外墙顺流而下。附近没有任何足以让人判断出明确地点的地标,紧闭着的窗户透出明亮灯光,似乎有人在里头。 这栋大楼究竟在哪? ————这条项链算是某种触媒。我和你分开时,藉由血中残留的灵魂,我就能将我的影像传送给你。 茧墨送我类似的玻璃珠时曾这样对我说。白雪的血所制造出的玻璃珠似乎无法和茧墨制造的珠子相提并论,这颗珠子发出惊人的热度,令人担心里头的血液会被这样的高温所蒸发。 白雪的视线落在手中的卡片上,纯白的纸上列印着简单的文字,看到那张卡片,使我呼吸为之一窒。 我看过同样的卡片。 印在洁白的高级纸张上的文字,绝对是狐狸的陷阱。 「白雪小姐,不可以!不要过去,白雪小姐!」 我大喊着试图阻止白雪,但我的呼唤似乎无法传达过去。白雪一脸认真地走近大楼,站在光线明亮的自动门前。鲜红色的地毯映入眼帘,大楼内部和外观相反,设有如公司行号般整洁的柜台。 一名身穿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坐在柜台后方,让人联想到爬虫类的灰色眼珠浮现温和笑意。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不管是柜台或内墙,大楼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全新的。 彷佛临时打造出来、『徒具形式』的装潢。 白雪撑着纸伞走了进去,自动门在她背后关上,她暂时闭上双眼,再缓缓睁开。 「想不到有贵客大驾光临。」 男人用冷静到有些诡异的声音对白雪说话,但白雪并未回应,她只是将纸伞从肩上卸下并收起。 ——————啪。 「我知道。您是水无濑家的————」 冷静的声音说到一半便消失了。混杂着泡沫的口水滴垂至柜台,男人的身体折成<的形状,手肘靠在柜台上。 纯白的纸伞没入他的胸膛。 白雪抽回插在男人胸口的纸伞,重新调整好姿势,用拿竹剑的方式由左至右朝男人挥舞。男人的头遭到横扫,整个人往旁边飞出去后重重落地。 ——————喀嚓。 白雪一脚踩在破碎的眼镜上。 这一连串的变化发生在转瞬之间。 我惊骇地说不出话来,白雪毫不迟疑地前进,看也不看倒卧在地上的男人一眼,一名穿着套装的中年女性出现在内部的走廊上,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呆立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白雪。 「水无濑白雪小姐,请您冷静。那个、主……那个……」 『主』指的是谁呢?这里又是哪里? 我无暇深入思考,白雪以简洁的动作从怀里取出一把扇子。 ——————啪! 她甩开洁白如羽翼的摺扇,以惊人速度在上头挥毫。 『我应你们的邀请而来,既然敢叫我来这里,想必已经有所觉悟。伤害了我未来的夫婿,还想叫我等?——————少在那边磨蹭。』 ——————啪。 扇子阖上又打开,白雪简洁有力地写道: 『多说无益,动手吧!』 下一瞬间,一条和服的带子掉在地上。 白布自肩膀滑落,白雪迅速地脱下和服。里头穿着一件比刚才薄而短的和服,解放的双腿往前狂奔,纤细的脚如鞭子般强而有力。 「不!啊、啊……呕。」 纸伞毫不留情地刺入女人腹部,她弯起身体当场呕吐起来。白雪穿过已无力逃跑的女人身边,摺扇插在新的腰带上,拿出另一枝毛笔,双手同时在墙上挥洒着。 墨汁缓缓白灰暗的墙面滑落,我在水无濑家曾见过类似的光景。白雪调整呼吸,像要跳跃似地大大舞动双臂。 『虎』 文字卷起强大的漩涡,化成两笔凝聚着漆黑的点。 紧接着,黑色的点自内部开始膨胀、变形。似乎要从黑色的卵产出野兽般,墙上产生奇妙的变化。如同所有生命的诞生,墙面浮现一个带有肌理的肉块。它迅速成长,无力的肉块生出手、脚,逐渐变化成一头面目狰狞的野兽。 这次的变化和之前大不相同,完成后的野兽外型也不一样。 吼吼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老虎发出惊人咆哮,从墙壁探出头来,空气为之震动。它的唾液四处飞散,浑身散发出墨汁香气。颇具分量的脚踏在地板上,老虎抖动着坚硬的毛皮,转头环顾四周。 它的眼神燃烧着怒火,两只老虎一左一右站在白雪身边,而白雪则睥睨着前方。 她朝昏暗的走廊挥下扇子。 ——————去吧! 吼吼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接到无声的命令后,老虎狂奔起来。伴随跳动的肌肉,它们以惊人速度在走廊上奔驰,用前肢推倒一个又一个四处逃窜的人们。不知白雪是否有下令,老虎并未使用利爪攻击,因此没有造成致命伤,但老虎也不在乎脚下的人是否受伤。 惨叫声此起彼落,男男女女惊惧地在走廊上奔跑。 看着这幅画面,我察觉到一件事。这栋大楼里的人外观颇为一致,都穿着类似的西装或食装,只有员工本人本人不太一样,具备不同的年龄与气质。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听见外头骚动的人从各个房间走出来,让走廊更加混乱。惊慌逃窜的人群里,有个人呆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白雪抬起头,与那侗女人四目交接。 那个女人绑着短短的马尾,正不住地摇晃,从紧身裙里露出的腿如死肉般苍白。这名我曾在某处见过的女人,脸上的大眼睛正饶富兴味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堪称妖艳的笑容。 ——————喀嚓。 于此同时,冷硬的声音响起,一扇紧闭着的门打开了。她们前方的墙上,一扇类似安全门的铁门缓缓开启,让原本昏暗的走廊射入一道明亮的光线, 叽……叽叽叽叽叽叽—————— 门发出机械声,从门后走出另一个人。光溜溜的双足自门缝踏了出来,五根纤细的趾头蠕动着, 那双脚异常的白净。 ——————叽。 ——————咻! 白雪果决地走向铁门,挥舞手中摺扇,刚要走出来的人喉咙应声断裂。红色鲜血溅了开来,那人的头立刻往后一仰,黑色长发随风飘动,喉咙上的伤口像一个扭曲的嘴巴,发出嗒嗒的声响,不停冒出鲜血。 那人承受不住头的重量,整个躯干跟着向后倒下。 碰! 形体如断了线的人偶般溃散。 ——————白雪……杀了人? 在不禁屏息的我面前,白雪冷酷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人。瘦到肋骨清晰可见的胸膛微微抖动,那人头上包覆着绷带,随意包扎的绷带缝隙里只看得见毫无血色的嘴唇,皮包骨的身材让人联想到关节可动人偶。 绷带上渗出血迹,像是只用肉与骨组成的躯壳。 乍看之下并不像正常的人类。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叽、叽叽…… 铁门又打开了一些,狭小的房间里挤满许多人。大量的『人』密密麻麻排列其中,它们有着完全一样的造型,像是量产出来的人偶。 白雪后退一步,同时某个『人』朝着白雪、以一种人类根本无法办到的角度挥动手臂,没有指甲的手逼近白雪的脸,但在几乎要碰到她眼睛的距离停住。 ——————啪滋。 老虎的利齿啃咬着『人』的腹部,当牙齿没入苍白的肉中,鲜血跟着迸发出来。 它叼着『人』双双滚进房间,另一只老虎跟在后面冲了进去。对老虎而言,这房间里的所有『人』只不过是猎物而已。 残忍的杀戮开始,地上到处是兀自跳动的内脏,以及四肢被撕裂后抽动不已的尸块,但这些惨遭虐杀的『人』却连声惨叫都没有。 它们只是人类的仿制品。 白雪擦去喷到脸上的血渍,留下一道赤红的痕迹,像是演员在脸上勾勒出的油墨线条。她的手压在墙上,疑惑地皱起眉头。指尖竟能微微陷入墙面,铁门四周的红色墙壁鼓动着,平常明确的界线如今已渐渐崩溃。 现实与异界融合为一体。 我看过类似的状况,当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被大量繁殖出来时,天秤便因此失去平衡。 白雪眯着眼睛,仔细观察鼓动着的红色墙壁。 啪当、噗滋—— 某个物体飞出门外,并掉在地板上,原来是一颗喷出脑浆的『人』头。两只老虎嘴边沾满血迹,回到白雪身边。白雪收回靠在墙上的手,继续向前走。就在老虎恣意杀害房间里的『人』时,走廊上四处窜逃的人们消失了。 绑马尾的女人也跟着消失。 走到走廊尽头依然空无一人,只有电梯正缓慢上升,并停在七楼。 白雪看着电梯,按下按键,于是电梯又缓缓地下降。 ——————叮。 叮地一声电梯到达,白雪领着老虎们走进电梯。门缓缓关上,在白雪尚未按下楼层按键时,七楼的显示灯便已亮起。 白雪并不诧异,她那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盯着门的另一头,眼神没有丝毫惧色。她战战兢兢地等待电梯到达目的地,像是受到呼唤似地一路上升至最高楼层。 同样清脆的声音响起,电梯门跟着打开。 ——————叮。 ——————咚! 老虎的前脚在地板上用力一蹬,巨大的身体跳跃起来,像是要掩护白雪般以两只后脚站立,狭窄的门口并排着两头巨兽。 巨大的肉盾于是完成。 接着不知从哪飞来一块白色物体,小巧的它射向老虎腹部,柔软的肚皮赫然被人的手指贯穿。老虎的腹部应声裂开,像是用手撕扯布匹那般轻而易举。 一连串声音同时爆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野兽痛苦的呻吟,诡异的笑声毫无间断地响起。即使腹腔开了个大洞,里头的内脏不停往外掉,老虎依然忠实地执行命令,不往后倒,继续当盾牌守护菩主人。但它的轮廓却渐渐模糊,那只小巧的手转而攻击第二只老虎。 下一瞬间,大量的墨汁泼洒在地。 失去盾牌的白雪不慌不忙地写出新的文字。 左右墙面巍然浮现两个巨大的文字。 『龙』 电梯两旁的墙面上卷起漩涡,像是正经历暴风雨的天空。灰色的云层以猛烈的速度转动,满是墨汁的地上站立着一个白色身影。穿着纯白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小女孩,随意踩着脚边的墨汁玩耍。 小女孩拉着裙摆屈膝行礼。 ——————呵呵? 小女孩天真无邪地笑着,但她的身影瞬间消失。 ——————喀滋。 从地上窜出来的龙张开大口,一口将小女孩吞下,娇小的身体消失在龙长长的下颚中。而在一旁的地板上,另一只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驰,它柔软的身躯游动着,毫不迟疑地朝目标冲去。殷红墙壁所包围着的房间中心,放着一张椅子。 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端坐在椅子上。 ——————是日斗! 吼吼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现实中我的呼喊,与龙的咆哮重叠了。龙对着少年张开血盆大口,就在它即将吞噬少年的刹那— ——————啪哒。 一切都静止了。 墨汁缓缓自龙细长的牙齿上滴落,在半空飞舞的龙戛然而止,犹如已经返回墙面般安静,连长须也跟着静止,文风不动。狐狸面具下方的嘴勾勒出愉悦微笑,面带笑容的他,像在逗弄自己的爱犬似地伸出手,摸着龙的下巴。 ——————啪沙! 一声巨响过后,龙恢复成一滩墨汁。狐狸脸上的笑容再度加深,同时将视线移至电梯的方向。 ——————呵、呵。 孩童天真的笑声响起,龙的喉咙随即破裂。从龙口中重新现身的小女孩朝白雪的肚子踹了一脚,小小的鞋底无情地踢凹白雪单薄的肚皮。白雪还来不及发出呻吟便当场倒地,吐出憋住的一口气后,她望向天花板。 她看着我露出微笑。 眼神既哀伤又温柔。 白雪、小姐! ——————啪叽。 眼前景象随着我的惊呼而远离,玻璃珠发出破碎的声响,掌心跟着传来一阵刺痛。回过神才发现玻璃破裂后的碎片剃伤了手掌,似乎是高热让玻璃珠破了。即将凝固的浓稠血液流到手上,并迅速凝结,与我掌中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受伤的手掌刺痛着,但我已无暇在乎那种事。我不停回想刚才所见到的一切。 白雪、白雪她……去了一栋陌生的大楼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死了? 一股寒气流窜全身,我慌忙地站起来,僵硬的腿却不听使唤,一个踉跄便脸部朝下倒在榻榻米上。也许是长时间躺着让肌肉有些萎缩,双脚竟无法顺利运作。倒下时用手掌撑住身体,让玻璃珠的碎片扎得更深了,但我仍奋力挣扎,将身子撑了起来。疼痛反而帮了大忙,要是没有痛的刺激,我可能会想继续躺下去,屈身抱腿而眠。 现在不是瞎扯这些的时候, 这双没用的腿还不赶快站起来! 好不容易站起来,头却痛得好像有东西在里头搅拌脑浆一样难受,我当场跪下呕吐。胃持续抽搐,然而里头却没有东西可以让我吐。我忍耐着晕眩的不适,再度站直身体,双手敲打着僵硬的腿,努力前进。 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找她。 白雪可能已经死了。 我又怎么能继续窝在这? 一路跌跌撞撞,终于走到门口。我捡起一直被扔在地上的西装外套,披上它,推开发出杂音的大门。 混杂着雨水味道的空气顿时飘了进来,雨早就停了,夏日独有的浓密黑夜正蔓延着。 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太久没有出门,让人产生一种彷佛置身梦境的奇妙感觉。下楼之后,看着外头昏暗的道路。附近堤防旁的马路上,仍有车辆来往穿梭着,车灯划破黑夜,扬长而去。 站在令 人透不过气来的闷热中,我迷惘地环顾四周。 原来房子外的世界如此广阔。 ——————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我要怎样寻找白雪? 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助,白雪现在身陷险境、分秒必争,然而我却连她身在何处都无从得知。无力感烧灼着胃,膝盖一软、几乎要当场跪下。我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迈开脚步,斥责的言语不断盘旋在脑海中。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绝对没有用。就算试图去找白雪也没有意义。 搞不好我的行动会导致更可怕的结果。 我应该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做,反正再过一阵子一切都会落幕。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一定要行动? 脑海里的说话声像是狐狸的声音,或者根本就是我自己的声音,但是我不管那些声音,继续走下去。没有目标的我朝公车站牌走去,肚子上裂开的伤口随着跨出的每一步与衣服相互摩擦,渗出的血沾湿了衬衫,我赶紧扣上外套扣子,隐藏身上的血迹。 ——————走吧、走吧、走吧、走吧、走吧、快走! 现在的我除了走路,无法思考其他的事。 脑中一片空白的状态下抵达公车站脾,附近车流量减少许多,下过雨的路面在车灯反射下闪着金色光芒。我坐在被雨林湿的长椅,微温的水浸透长裤。 她说要报恩,为了我奋力一战。 所以,如果我要死,我想为她而死。不,这并不是因为想帮谁,想帮助人的念头对现在的我来说未免过于沉重。 即使如此,我仍不愿见白雪为我牺牲。 我想救她。 所以我只能继续前进了。 搭上公车,司机投来异样的眼光。现在的我浑身脏兮兮,不知多久没刮胡子,头发也脏乱无比。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点没有其他要搭车去地铁站的客人,司机才没拒载吧?幸好皮夹就放在西装外套的内袋中,付了车资之后,我手抓吊环站着,车窗上倒映出一个乾瘪的陌生男子。 这模样实在太窝囊了。 到了地铁站后买好车票,遮遮掩掩地上了车,就这么过了好几站。这时我才察觉到自己正朝着某个目的地前进。 去那里又有什么用?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她。 茫然无措的我坐在椅子上,不想去那里,却也不想在其他地方下车。电车缓缓驶过闹区与市中心,一路往东前进。没多久,电车便停在熟悉的车站。 我在这个曾经通车好长一段时间的车站下了车。 踏上阶梯,身体的瘦劳与疼痛让双腿不住发抖。走出地铁站后,我一步步地爬上坡道。由于和高中、大学相邻,这座城镇有不少学生出没,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入夜后路上就显得较都市冷清许多。我想起水无濑家的事件,当时现实世界切换成异界,我奔驰在同样杳无人烟的路上。 我怀抱某种类似要赶赴刑场的心情,朝目的地前进。 若真的不想去,就此停下脚步也行,可是我却持续走着。 抬头仰望眼前的大楼,虽是晚上却只有一间房亮着灯,十分诡异的光景,但居住在那儿的人丝毫不介意。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像是被亮光吸引的虫子般朝大楼走去。在自动门前稍作停留,走进大楼内部,这儿的装潢和之前一样,没有改变。步入电梯,让它带我爬升至熟悉的楼层。 出了电梯,透亮清澄的光之海映入眼帘。雨的气味包裹全身,我抓着墙上湿漉漉的扶手,一路走到事务所前。 按下电铃却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很正常,她应该如往常般一脸无聊地窝在沙发上吧? 我从外套口袋取出备钥,屏气凝神地将钥匙插进去,在这一瞬间,我的脉搏频率飘升到最高点。 ——————喀嚓。 转动钥匙后轻易地打开了大门,令人吃惊,屋内传出浓郁的巧克力香气。 里头的居民将这房子的空调完美地维持在固定温度。 夏日的高温和这里完全无缘。 ——————啪。 轻微的声音响起。 咬碎巧克力的声音,竟让我怀念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再往里面走,便看见沙发上的纤细背影。黑色头发上戴着华丽的头饰,缀饰在末端的蝴蝶结摇晃着,她一脸无聊地拿起点心。 茧墨今天也吃着巧克力。 只有她永远不会改变。 我再往前走,无言地呆立在她面前。茧墨头也不拾,默默地吃着巧克力。 而我则傻傻地盯着她。 总觉得有什么话想说。 但一见到茧墨,就把刚才想说的话全忘了。 忍不住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也就是我平常坐的那个位置。茧墨依旧不发一语,我身上的恶臭混进巧克力带着甜味的香气中,她却反常地没有抱怨。 红色金鱼在水槽里优雅地舞动着。 四周静得能听见茧墨咀嚼巧克力的声音。 我下定决心,缓缓开口。 「那个——小茧……」 「有事吗?小田桐君。」 她随兴地回应着,终于抬起头正眼看我。 猫儿似的眼睛眨呀眨,一如往常的无聊限神。 但她眼里没有丝毫轻视或嘲笑。 和平常一模一样。 眼泪溢满眼眶,模糊了视线。我迅速站起身,膝盖撞到桌子,但我继续移动,来到茧墨跟前。她懒洋洋地看着我,不置可否,我低头望着她,握紧拳头。 然后火速跪伏在地。 「对不起!」 我挤出丹田的力量大吼,但茧墨并没有回应我。眼泪流下脸颊,落到地上。心里千头万绪,无法再说出其他的话语。 我静静地等候她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有个东西轻轻地打在我头上。 一抬头,那个东西从我头发上掉了下来,那是一个以薄纸包装着的巧克力。 茧墨满脸嫌恶地开口: 「突然大叫一声还以为你要干嘛,没想到竟然跪在那边动也不动,打算就这样跪到长青苔吗?不想那么做就快给我站起来,看了就烦。还有,什么也没说就突然下跪只会让人觉得困扰,小田桐君。」 会不会察言观色啊?你到底在做什么! 茧墨一个劲儿地数落呆掉的我,她轻易忽视掉我的谢罪。 这个人还是一样毒舌。 茧墨发出一种类似小动物的声音啃咬着巧克力。 「还有,我跟你说过上班时要穿西装,而我也佩服你坚持穿着西装出现的作法,但现在却有点难判断你是否称得上穿戴整齐。」 她惊奇地看着我,跟随她的视线,我开始检视自己的外观。满是污渍的领带早已解开,挂在脖子上;衬衫的扣子掉了两颗、胸膛敞开;唯一像样的西装外套也皱巴巴的,到现在还没被警察抓走真是奇迹。 茧墨清脆的拍手声唤醒呆滞中的我。 「好了,小田桐君,先去洗澡。我可不想跟这么肮脏的人走在一起,被人指指点点也就罢了,一不小心还可能会被警察逮捕。要假装不认识你又很麻烦,这次特别通融,把浴室借给你使用,快去让自己变回人形。」 茧墨催促着。 但我还没有跟她说白雪的事。 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只得无奈地返回事务所,然而,我却不知道该向茧墨寻求什么样的协助。她一向痛恨狐狸的狡诈计划,应该不会想再踏进狐狸的全新圈套。茧墨看着不知该说什么、一脸迷惘的我,嘴角讽刺似地 上扬。她用手撑着下巴,双腿交叉着。 猫儿般的眼珠闪耀着光芒,她低声说道。 脸上挂着那种我所讨厌的、什么都懂的表情。 「——————等一下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吧。」 茧墨阿座化的招牌笑容缓缓浮现。 *  *  * 「水无濑家的族长被抓了,这么一来我也必须有所行动——若茧墨日斗害死水无濑白雪——这个问题便成了茧墨家的问题,要是处理得不好,我会再度被那些人关起来。我可不想被他们以繁殖下一代的名义软禁在像监牢的地方。」 在我还没告诉她白雪的事情之前,茧墨就这么跟我说道。她啜饮了一口热可可后晃着手中的白色马克杯,有些不耐地冷哼一声,用手撑着下巴: 「小田桐君,你也知道,茧墨阿座化是从众多茧墨家的女孩中挑选出来的。所以,很多人对我这个能力号称是初代阿座化再世的人的子嗣期待甚深。若发生类似水无濑家族长遭杀害的事件,就算那些强硬派以此为藉口限制我的行动,我也一点都不会惊讶。哈!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可不想怀胎十月,把命贡献给肚子里的血肉。」 你应该能体会肚子里怀个孩子有多痛苦吧? 茧墨指着已经合上的我的肚子。戴着一枚戒指的手指头不停绕着圈子,她叹口气,艳红的舌头舔着一端附有棒子的巧克力。 我坐在沙发上,十指交握地看着她。空调轰隆作响,茧墨继续说着,白色阳光照在她的脸颊上。 夏日的色彩如此炽烈,一切的景物是那样的耀眼。 窗外的天空万里无云,看着这片像是贴着彩色玻璃的蔚蓝天空,我不禁心想。 克满着许多在暗夜中无法窥见的颜色。 ——————也就是说,天在不知不觉间亮了。 「…………小茧,我还记得我在你的房间里找到衣服,然后洗了个澡,适度修剪头发,之后剃了胡子。」 「呵呵,我的房间很神奇吧?居然什么东西都有。问题就在于我其实不记得为什么房间里面会有男人的衣物。」 「这种事请务必记得。对了,小茧,你让我躺在沙发上,好替我合上伤口,到此为止没什么问题……」 「那你又有什么不满?肚子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不是吗?」 茧墨甚是无奈地耸了耸肩,手指拨弄着玫瑰图样的蕾丝领巾,长度略短的裙子下露出穿着吊袜带的大腿。 肚子上的伤口再度缝合,伤痕比之前还要隆起许多,也更难看,但似乎暂时没有裂开的危险——这也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我醒来的时间。 「我本来只打算躺一下,为什么一张开眼睛就到早上了呢?」 「很遗憾,小田桐君。有一点我想纠正,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茧墨呢喃道。她手里抓着一支银制叉子,锐利的前端切下一片冷冻过的冰淇淋蛋糕,接着从小桌子上端起盘子,将那片冰淇淋送进嘴里。 冰凉的黑色物体消失在茧墨血红的嘴里。 「你应该很清楚!救人这种事情可是分秒必争的啊!居然还悠闲地吃冰!呜……」 银制叉子在我怒吼的同时跟着移动。 尖锐的前端停在我的眼球正前方,叉子另一头有对猫儿似的眼珠眨呀眨。 冷汗滑落颈后,茧墨淡淡地说: 「冷静一点,小田桐君。不需要这么着急,你再次行动时,我便知道白雪出事了。能让不停唉声叹气的你重新出发的人只有她——因为,被你、小田桐勤帮助过的人,唯有水无濑白雪。」 这也算是某种因缘,堕落者所抓住的最后一根蛛丝。 巧克力自叉子前端滴下,甜蜜的汁液落在我的鼻尖,茧墨伸出手替我抹去它。 「日斗会抓走她也是看准这一点吧————想要把茧墨阿座化拉到舞台上,顺便阻止小田桐勤的慢性自杀。」 你要是自杀了就没那么好玩,他觉得让你在他眼皮底下死去格外有意思。 她毫不犹豫地张口含住沾有巧克力的白嫩手指,同时将叉子自我眼球前方移开。 ——————喀。 茧墨轻咬了叉子一口,接着说: 「他选上白雪的原因是,为了让小田桐勤接受狐狸的引诱,然后惨败。我知道你为何着急,但着急也无济于事啊。如果这件事有时间限制,那只狐狸一定会告诉我们,既然他什么提示也没给,表示他没有替这件事设下时限。你大可以放心。」 茧墨姿态优雅地靠在沙发上,像个局外人似地继续吃着冰淇淋蛋糕。我一度无言以对,随即又难掩烦躁地大吼: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吗?很简单。如果有时限,就一定会让对方知道,否则设下时限又有什么意义?要是不能明确订下规则,又怎么能好好嘲笑输给自己的对手呢——所以,现在就是一个无需担心时间的状态。」 茧墨笑容满面,肯定地说道。看了她的表情,我很确定一件事。 茧墨阿座化擅于解读他人的恶意。 和那只狐狸一样。 「没有时间限制——也就是说,状况很简单。」 融化了的巧克力流满整个盘子,叉子一刀割下去,同时切开了冰淇淋与上头装饰着的覆盆子。 鲜红色的汁液流了出来。 「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她还活着,另一种就是她已经被杀死。」 我感觉心脏彷佛停止跳动,茧墨的表情没有改变,继续吃着冰淇淋蛋糕。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你……想说现在不管怎么做都已经没差了吗?」 「不是,有点不一样喔。假设,日斗让白雪活下来,那只可能是为了某个无聊的目的。如果我们觉得他另有所图,就得试着找出他的目的。要是你已经放弃族长,那么在『生』与『死』两个选项混淆不清的现在,答案肯定只有『死』一个。」 族长真的会死,要是希望她别死,就快点行动。 就算白雪已经死了,不知情的你还是会想救她。 茧墨颇为厌烦地耸耸肩,放下已空无一物的磁盘,给了沉默不语的我一个灿烂笑容。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景色。 「但是,若族长真的已经死了,处理上会比较容易。比起救人,复仇行动不需要考虑太多因素,简单多了。不过,要是她被杀死,我会很困扰就是了……咦?」 茧墨颇感意外地转过身,歪着小巧的头问道: 「真稀奇————这次怎么不生气了,小田桐君?」 「小茧,你这样说并不是故意想惹我生气,而是打从心底那么认为,才说出口的……不是吗?」 保险起见,我还是向她确认了,茧墨听了缓缓点头。 「当然。我怎么可能为了激怒你而浪费口水,只是觉得依你的个性,听了这番话应该会生气。」 但是她还是说出口了。 我掐了一下大腿并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迅速伸手将窗户打开。夏天的热气顿时冲进屋内,外头的噪音也跟传进来。吹着带有热气的风,让属于夏天的味道取代屋里原有的空气,我凝视着茧墨。 娇小的她沉默地回望着我。 「小茧,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也绝不认同你的娱乐和那种能够毫不在意地践踏人类的个性。但是,我们拥有相同的目的,况且没有你的帮助,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一口气说完,站在酷热的风中,对茧墨深深一鞠躬。 不管她怎么说,我还是选择相信。 相信白雪还活着。 事件ii 某地方位着一户感情融洽的家庭。 他们相处和睦,过着朴实的日子。 这样完整的幸福如球体般完美。 但是,某一天,他们的完美出现了缺口。 他们深深哀叹着,泪水入雨一般敲打在地面。 降临在人类身上的灾难就是如此没有天理。 不论老幼、贵贱都一椽。 当然,感情好的家庭与相互交恶的家庭也一样。 因此,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个可怜的悲剧。 所以主便施了恩惠给他们。 为了让家里再次充满欢笑,他们今天也一样切着面包。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请祝他们好运。 ——————话说回来,有任何人说过那个主就是神鸣? *  *  * 我想起掉在地上的内脏。 仰望着沸腾的火热太阳,想起之前的事件。暗红色的子宫掉在灼热的路面,被烫成白色。并不是亲眼所见的光景,却极为鲜明地重现在眼底,脑中还同时闪过其他影像。 在夜空中落下的自杀尸体。 那时也像现在这样,在酷暑之中与这把红伞一起走着。 「我讨厌夏天,小田桐君。巧克力一拿出来就融化了,伤脑筋。」 ——————嘎嚓。 茧墨咬着开始融解的巧克力,然而抱怨着的她皮肤上却连一滴汗水也没有。 仿佛只有她本人可以避开夏日的高温。 我们在一望无际的晴空下走着,开来的车子停在后面,堵住了大半道路。我只能祈祷警察不要过来开单,罚我们违规停车。 我茫然环顾四周,看见一片稻田。 泥土与稻穗的味道充满肺部,依照茧墨的指示来到这儿,一个陌生的地方。奈午市边缘地带,远离市中心的这个地区大多是稻田,笔直的一条道路划开满是翠绿稻穗所形成的大海。除了远方可以看见一栋像是养老院的建筑之外,没有其他大型的建筑物。看着这个与都市开发绝缘的地方,内心充满一种凄凉的乡愁,这儿就是日本原有的样貌吧。 但是,走在路上的歌德萝莉彻底粉碎纯朴的风景。 「走快一点,小田桐君。这里实在太热了。」 茧墨站在红色纸伞下喃喃地抱怨着,笔直的道路上没有任何遮蔽物。 被车子辗毙的青蛙贴在路面,晒成青蛙乾, 当下气温已经超过三十六度,如瀑布般的汗水湿透衬衫。茧墨迅速地走着,丧服般漆黑的服装在夏日的光景里飘然晃动。 远方传来蝉叫声,温热的风徐徐吹拂。 红与绿的对比印在眼帘。 亮丽的色彩刺激着眼睛。 身处喧嚣的季节,涌起不祥的预感。 *  *  * 「————到了,应该是这里吧。」 茧墨停下脚步,我也跟着抬起头。眼前耸立着一栋古老的日式建筑,左右两边都是稻田,让它有种像是「乡下的阿嬷家」一样的感觉。屋旁有小型车库,停放着脚踏车并放置园艺工具。似乎是从庭院传来蝉的大合唱,吵杂的蝉鸣充斥耳中。 这里是哪?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红色纸伞下方的茧墨浅浅一笑,呢喃似地回答道: 「听说连续自杀事件的起点,是发生在西区住宅的全家集体自杀事件。当中唯一生还的男孩——佐藤晴宏,现在住在奶奶家。」 看来,这栋房子就是佐藤晴宏的奶奶所居住的地方。我仰望古老的房屋,强烈的光线照在我的背上,屋子的外墙上映出一个黑色人影。 「晴宏和两个姊姊、父亲、母亲一同住在那个住宅区中,是个和乐的家庭。但是某天早上,这家人突然用面包刀互砍,割开对方的喉咙,刀刃长度是二十四公分,于是他们一个个倒卧在平常吃的温热早餐旁。 餐桌上放着用杯子盛装的玉米浓汤、番茄沙拉与炒蛋,刚烤好的土司和奶油。 真是营养满分的早餐。茧墨的话让我想像出一整桌丰富的餐点,全家人围绕着铺上桌巾的桌子排排坐。 但是,相对而坐的人们却一动也不动,因为他们的脖子已经被割开。 血迹喷溅在桌面,而坐在主位的是—— 「但是,人数上来说,要两两互砍的话还多了一个人。」 唯一活下来的人就坐在那。 我甩甩头,挥去恶心的想像。 「听说晴宏很冷静地接受了家人的死亡。直到现在还是查不出这家人自杀的理由,尽管诡异,但没有证据显示有人教唆他们彼此相残。考量到家属的心情,只对外宣称是家族自杀——后绩却发生许多类似的案件,警方才开始释出相关情报——佐藤家的事件也因此被归类到连续集体自杀案件。由于是第一起事件特别受到瞩目,很多人把该案重新拿出来调查分析——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收集资料,这些人的调查对我大有帮助。」 茧墨坏坏地扬起嘴角,我们怀疑这次的连续自杀事件也是茧墨日斗的杰作。不难想像为何茧墨家会在那个时间点开始调查,茧墨八成利用了本家的力量。 「好,先转换一下话题,跟你说一个灵异怪谭吧,小田桐君。发生时间在七月半,最近的事,听说某个跑去访问遗族的记者在吃了闭门羹后,正要打道回府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喔。」 想起至今遇过的怪事,不难想像那奇怪的声音是什么。 茧墨的笑容更深了,她慢慢地说出解答。 「————那个奇怪的声音就是一家人愉快的笑声喔。对了,小田桐君。」 「什么事?小茧。」 听到我的疑问,茧墨缓缓转过身来,纸伞靠在她的肩上,她懒洋洋地眨眨眼。 苍白的肌肤光滑美丽,连一滴汗水也不肯流下来的她低声说道。 「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讨厌夏天。 接着,茧墨倏地往后一倒。 「小、小茧!小茧?你到底在干嘛?」 我慌张地询问着,茧墨的视线游移,昏倒前抛下的纸伞在身旁转动,她轻笑出声。 「呵呵……抱歉。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讨厌夏天。小田桐君,我们要快点,不然会有危险。」 「你之前不是也能在盛夏时出门闲逛吗?」 「当然可以啊,我又不是雪女,只出来一定的时间绝对没问题。可是今天实在太难熬,在没有阴影的地方走个不停……太辛苦了啦。」 茧墨一如往常口若悬河。不过,她的眼神的确很虚弱,不像在开玩笑,但她的身上仍旧一滴汗也没有。 「难道小茧你……并非不觉得热,只是单纯属于不易流汗的体质?」 「很可惜,小田桐君,我身体的发汗功能弱到会吓死你。」 茧墨虚弱地笑了,但这可不是能一笑置之的状况。 我环顾四周,找不到可以让茧墨休息的阴凉处,也没有冰块之类的物品能够冷却动脉。茧墨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我先把她的头自烧烫的路面抬高,我蹲在地上,一脸焦急,这时头上突然出现一块阴影。 「请问,她怎么了?」 一张稚嫩的脸庞看着我,一名十三岁左右的纯朴男孩站在身边,低头看着我, 他手上拿着一条绿色的橡胶水管。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件事。 他来车库是为了拿水管替庭院洒水。 眼前的男孩一定是家族自杀事件中的生还者— —佐藤晴宏。 *  *  * 叽、叽……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银色的飞沫随着可怕的声响喷射出去,水柱拍打着深绿色的叶子,阳光照射让飞沬形成小小的彩虹。水滋润了土地,让土地转为深黑色,接着又立刻蒸发。 坐在檐廊看出去的庭院十分宽阔。 向日葵绽放巨大的花朵,黄色的花儿们随微风沉甸甸地摇晃着。 晴宏捏着水管前端,让水洒在整个院子里,水滴乘着风飘散在我们身上。 就在我眯起眼睛享受着些许清凉感时。 「不好意思,小田桐先生,能不能帮我关水龙头?」 「喔,好啊。」 叽、叽、叽。 依照晴宏的要求关上水龙头,他随即露出开朗的笑容,将还在滴水的水管放到地上。管子里残留的水渐渐流出,蔓延至附近的地面。 水洼里倒映出蔚蓝的天空。 「不好意思,还让客人帮忙,我每次都不小心洒太多水。」 晴宏说完,动手卷起水管。阳光照在湿透的地面,让周围的湿度上升不少,蒸出一股土地的芬芳气味。我拿起放在一旁的麦茶,杯中冰块碰撞出清脆声响,泡的略浓的茶香气十足……真好喝。放下渗出水珠的玻璃杯,我仰望着天空。 舒服的好像置身在梦里。 但这里是现实世界。 「别这么客气,我们贸然跑来拜访才失礼,给您添麻烦了。」 「哈哈哈,没关系啦,不要对我这种小孩过分客气了。茧墨……小姐是吗?我们不送她去医院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她自己也说没事了……应该还好吧。」 茧墨在隔壁的佛堂休息。躺在夏季床垫上的她双手交叠,正闭目养神中,她的眼睛上面盖着一条湿毛巾,头至脖子枕在冰枕上。 她一动也不动,但应该还在呼吸。 晴宏说佛堂是这间房子里最凉爽的房间,但我不好意思就这么窝在那,便主动提议帮忙洒水。 刚才茧墨昏倒让我手忙脚乱,晴宏好心建议我让茧墨在他奶奶家休息。陈旧的房子里没有开灯,取而代之的是从外头照射进来的夏日阳光。 房间里飘散着蔺草香,让人感觉舒适。我看着晴宏,他的皮肤晒得黝黑,稚气尚存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年纪虽轻,却已有半个大人的样子。或许是正在放暑假的关系,收拾水管的他看起来十分开心。 观察着他的同时,我感到一抹不安。 眼前的男孩与茧墨告诉我的情报未免相差过大。 这个男孩案发当时应该也在现场,一起坐在染遍鲜血的餐桌旁。 难道他已经释怀了家人的死?抑或是已经完全遗忘了那段悲惨可怕的记忆? 不无可能。 ——————但是。 「小田桐先生,要不要吃点仙贝?茧墨小姐好像还在睡。」 以一个惨案的生存者而言,他未免太开朗了点。 「不用了,谢谢。请别费心。」 我站起来回答他,脱下凉鞋正踏上檐廊的晴宏疑惑地看着我,我望着歪头的晴宏问道: 「不好意思,可以跟你借一下洗手间吗?」 「啊,当然可以。从这里往左一直走就到了,尽头那间就是洗手间。」 道谢后,我走出佛堂反手拉上纸门,穿过漫长的走廊,脚下的木地板因我的体重而发出咿呀声。这一瞬间,我想起某个人。 『是不是很漂亮?我姊姊很棒吧?』 ——————他们好像。 尽管言行举止并不完全一样,而且晴宏也没有她那种显而易见的疯狂气质。 可是,晴宏那天真的笑容…… 「————何必想太多,小田桐君。世上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事物。表皮光滑红润的苹果,也可能隐藏着致命的腐败。」 没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了,我在走廊停下脚步。 背后的纸门被缓缓拉开,地板出现另一个咿呀声。 「不打开看看里头,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而,我们现在就在房子里头,真是方便。」 的确,这儿就是房子的内部,笼罩在浓厚阴影下的走廊就在眼前。 正觉得奇怪,茧墨怎么会突然晕倒,没想到这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小茧?」 但是当我回头时却忍不住噤声。 茧墨正以纸伞充当拐杖,摇摇晃晃地勉强站立着。 「…………你是不是乖乖回去躺着比较好?」 「呵……别开玩笑了,水田桐君。无聊和身体不舒服,我宁愿选身体不舒服……嘿、呦……」 茧墨蹒跚地迈开脚步,她走到吃惊的我身边,伸出手。 包裹在黑色蕾丝手套中的手,指向微微开着一条缝隙的纸门。 「这间佛堂没有那个。」 冷静的声音飘进耳朵,茧墨斜眼瞄了我一眼。 她缓慢地弯起鲜红的嘴唇。 「没有什么?」 「没有家人的遗照或骨灰坛。」 茧墨微微笑着,露出悠闲的猫咪似的表情。 「连香都没点——明明家里最近才出事,却没点香。」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居家风景中,最令人起疑的一点。 蝉的大合唱冲击着耳膜,茧墨一拐一拐地向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咿呀作响。她忽然伸手搭在镶着毛玻璃的拉门上。 ——————咔。 ——————打不开。 「这门……被锁住了,原来如此。」 茧墨笑着继续前进。要是被晴宏看见我们在这探头探脑一定会起疑,但茧墨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走便来到玄关,门的另一头有着强烈的夏天气息,昏暗的玄关放着一个玻璃鱼缸。 里头饲养着像是在庙会上捞来的小金鱼。 其中一只已经翻肚。 「小田桐君,还记得吗?你刚刚背着我,在晴宏带领下走进这间房子时,我虽然闭着眼睛,但一直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声音喔。」 茧墨这么一说,我开始回想刚才进屋的情景。我慌张地脱了鞋,跟在晴宏后方进入屋内,他说了一声:请往这儿走之后,迅速地迈开脚步。 「除了你之外,他有和谁说话吗?」 他和奶奶住在一起,带陌生人进屋却没打声招呼。 背上冷汗直流,房子里只听得见不绝于耳的蝉鸣。 「——————会不会他奶奶不在家?」 「别说这种连你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理由。」 ——————咿呀。 茧墨踩着木地板继续前进,沿着走廊笔直地走着,然后一一打开房门。放置钢琴的西式房间、储藏室……然后,我直接看到了那个。 那是一间放着矮桌的小房间,地上铺着棉被,有个人躺在棉被上面。房里满是蚊香的味道,躺着的人脸上盖着整齐的白布。 那人有着一头白发。 「这…………是怎么回事?」 「…………」 茧墨静静地靠近那具尸体,还来不及阻止,她便迅速掀开尸体脸上的白布。 白布底下的脸孔充满深沉的痛苦,僵硬的嘴唇还维持着微张的状态,就好像死时的痛苦凝聚在她的表情上一样。 但是,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的死应该和灵异现象无关,单纯的自然死亡。可能死于心脏病发作或脑溢血,判断死因就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了。真无聊,还以 为她的脖子上会有面包刀切出的伤口哩。」 茧墨一脸无聊地说着,寒气窜上我的背脊,忍不住想朝她大吼,就在这个时候———— 「————小田桐君,你先去房间外面。」 茧墨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明就里的我不禁屏住呼吸。茧墨用锐利的眼神瞪视着我。 「先不要问原因,先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立刻出去!」 在茧墨的催促下,我依言走到房外,一边看着伫立在尸体前方的茧墨,一边拉上纸门。就在我走出房间大约两、三步的距离时。 「啊!原来您在这儿,我找了您好久呢,小田桐先生。」 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调轻抚我的背脊,一回头,晴宏就站在后面。他维持一贯的笑容站在那儿。 不知为何,他手里拿着在玄关见过的,装有金鱼的鱼缸。 「难道您迷路了?洗手间在这一边喔,是不是觉得很难找?我刚来的时候也有点搞不清楚东南西北。」 他像是在替我解围似地笑着说,其实从有檐廊的房间到洗手间,真的就像他说的直直走就到了。 根本不可能迷路。 晴宏说完便迳自走开,像是要带领我前往洗手间。我看着他的背影,硬是吞下心中沸涌起的不安。 他的奶奶已经过世。 为何尸体会放在家里? 「嘿唷,有点重……啊,抱歉,先让我用一下喔。」 晴宏灵活地拉开洗手间的门,首先看到的是洗手台,接着是一面用胶带补好裂痕、闪着光芒的破镜子。洗手间的天花板上有几只小昆虫旋转飞舞。 晴宏走过身边时,鱼缸里脏污不堪的水摇晃着。 一只翻肚的金鱼浮在水面上。 像雷根糖似的红色身体跟着水波晃动,下方还有好几只金鱼生龙活虎地游来游去,这就是刚才被放在玄关处的鱼缸。 晴宏拿鱼缸来洗手间做什么呢? 当我正感到疑惑时,鱼缸倾斜,金鱼的浮尸被倒了出来。红色的身体自鱼缸边缘滑出,翻肚的鱼儿就这么和水一起掉在马桶里。 连那些还活跳眺的金鱼也一起被倒出来。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啪沙。 鱼儿们用力扭着身体从鱼缸滑落,白色的洗手台卷起强烈漩涡,吸走所有金鱼。砰地一声,洗手台的塞子被盖上。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搞定。」 ————喀啦。 空空如也的鱼缸被晴宏扔在脚边,他脸上的表情让人心惊。 他笑容满面,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没来由的笑着。 「为什么……要扔掉金鱼呢?」 说完,我才发现忘了和刚才一样使用敬语。晴宏低头看着空鱼缸,想了一会儿之后,好奇地歪着头。 「因为,死掉的鱼太可怜了啊。只有它死掉,其他的鱼儿却还活着。」 晴宏耸耸肩后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强调似地呢喃着。 「太可怜了啊。」 瞪大的诡异双眼逼视着我,像是要强迫我认同他的感想。 那眼神说着绝不允许任何人否定。 我吞了一口口水,点点头。看见我的回应,晴宏恢复了笑脸,之前那种天真的表情再度出现。他从我身边走过,回到走廊。 但又突然停下脚步。 「啊————————对了,小田桐先生。」 刻意停顿一段时间后,他叫了我的名字。 他转过身,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容。 「现在用餐有点早,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呢?」 他的笑容似曾相识。 非常扭曲的表情。 *  *  * 晴宏站在锁上了的玻璃门前,手里拿着钥匙慢慢插入门锁。 ——————喀嚓。 钥匙转动,发出清脆而坚硬的声响。这时,我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好像他打开的并不是房门,而是紧闭着的墓穴。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吃晚餐还太早,将厨房上锁这一点更是奇怪。 晴宏本人却不觉得太早吃晚餐,或者把厨房锁上有什么不对,他依然保持笑容。我的背冷汗直流,但是我不想对这些奇怪的举动发表任何意见。 『这门……被锁住了。原来如此。』 兰墨刚才笑着这么说。 很想看看门的另一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晴宏的手搭在门把上,满脸笑容地转头说: 「请进。」 ——————喀啦。 像是墓穴被开启而涌出寒气, 还有,刚烤好的面包与奶油香味。 整个厨房充满早餐的香味。陶杯里斟满热腾腾的玉米浓汤,大碗里装着美生菜与番茄做成的沙拉,盘子里则是半熟的炒蛋与厚片土司,奶油渐渐融化在烤的微焦的土司表面。 盘子旁放着面包刀。 四把长长的刀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摆在那,填满餐具间的空隙,互不交叠地摆放着,和平的餐桌上有着突兀的物品。 而餐桌旁的椅子上,上演着更离奇的一幕。 「爸爸,帮我拿那个!」 「裕子,不要聊天了,快吃!快迟到了喔。」 「喂、弥生,我的咖啡咧?」 「对了,我今天要去社团,会晚一点回来,可以给我钱买晚餐吗?」 已经不在人世的死者们正怡然自得地聊着天。 读国中的少女转动手上的汤匙,杯子里的咖啡形成一个漩涡。 读高中的少女替面包涂上果酱,红色果酱滴在白色餐盘上。 带着眼镜的男人读着报纸,不知是否读到想看的报导而翻回之前的页面。 穿着围裙的女人正和男人说话,她温柔地笑着并拿起一个杯子。 晴宏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其中一个空着的位子上。 ——————他坐在前方没有放置餐点的主位上。 彷佛要代替餐点般,他的面前放着一块空盘。 盘子旁边只有一把面包刀。 读国中的少女拨了拨短发,不知说了什么。读高中的少女则立刻反驳妹妹的话,大家哄然大笑,晴宏脸上也挂着开朗的笑容。 ——————家人们的笑声。 我听着他们的笑声,后退了一步,随即又强迫自己停在原地。 我大概能理解眼前的光景是怎么回事。 应该已经下葬的死者复活,动了起来。 不过,现在这种状况,和我之前看过的有些微妙的不同。 「来啊,小田桐先生,请坐。」 晴宏满脸堆笑,手掌指示着他对面的位子。那里放着原本没有的第六张椅子,我的心开始狂跳,晴宏缓缓地以手撑住下巴。 他,正等着我入座。 茧墨尚未出现。 我牙一咬,拉开椅子坐下,椅背靠到冰箱。 ——————就在这一瞬间,红色的文字跃入眼帘。 我忍不住回头细看,冰箱上贴着许多便条纸,那个东西就混在众多便条纸当中。白色的图画纸上用红色蜡笔写着某些字,但是,最后一行却是用原子笔补上去的,带有讽刺意味的文字跃然于纸上。 我再次转过身,坐在椅子上的晴宏依然微笑着。 只有他没加入大家的对话中。 我再度看着图画纸,读了起来。 某地方住着一户感情融洽的家庭。 他们相处和睦,过着朴 实的日子。 这样完整的幸福如球体般完美。 但是,某一天,他们的完美出顼了缺口。 他们深深哀叹着,泪水如雨一般敲打在地面。 降临在人类身上的灾难就是如此没有天理。 不论老幼、贵贱都一样。 当然,感情好的家庭与相互交恶的家庭也一样。 因此,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个可怜的悲剧。 所以主便施了恩惠给他们。 为了让家里再次充满欢笑,他们今天也一样切着面包。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请祝他们好运。 「——————话说回来,有任何人说过那个主就是神吗?」 晴宏念出最后一行字。我和他四目交接,那些死而复生的家人们则继续热烈地交谈着。 给我果汁好吗?下次放假的时候去旅行。我想说关于邻居的事。对了,我们学校啊。最近好像有个可疑人士出没喔。听我说嘛,就是那个啊———— 家人的笑容重新回到只有他一人生存下来的餐桌上。 但晴宏却没有参与家人间的对话。 ——————叽。 我重新坐正在椅子上,看着晴宏。我和他在开心谈笑的家人之间四目相对,他双手交握,倔强地看着我,嘴边仍充满笑意。 唯一没有笑意的是他的眼神。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深呼吸,舔了舔因紧张而干燥的嘴巴。晴宏依旧瞪着我,我看了一眼他家人的笑脸,又重新看着他,开口说道。 这个男孩的眼神如地狱般阴沉。 那是绝望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你这样,快乐吗?」 一切静止在这一刻。搅拌咖啡的动作停止,抹奶油的刀也不动了,翻阅报纸的声音没了,笑声也消失不见。静止不动的家人们面无表情,肌肉僵硬的模样就像是用赛璐珞做出来的人偶。 晴宏的表情瞬间改变。 灿烂的笑容重回他脸上。 「——————不,一点也不快乐。」 下一秒,原本静止的人们又开始动起来。四只手陆续拿起盘子旁的面包刀,长长的刀刃闪烁光芒,他们伸长了抓着刀的手,身体微微向前倾。 接着将手里的刀抵在对面的人的脖子上。 两名少女互相拿刀抵着对方的脖子,而男人和女人也一样。 就像是两座用面包刀搭起的桥梁横跨在餐桌上。 接着,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刀抹上对方的脖子。 刀刃前后滑动,不停切割开脖子上的肉。 ——————唰唰唰。 血液伴随可怕的声音喷洒在沙拉碗里,翠绿的菜叶上滴着红色的鲜血。土司被染成红色,炒蛋也是。他们以接近机械化的动作互相割着对方喉咙,我与晴宏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这惨绝人寰的命案现场,我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没多久,『家人们』便静止了,他们一个个趴倒,动也不动。 ——————沉默降临。 「小田桐先生,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按照『主』的指示在这里等你。」 晴宏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有如活了一百年以上的老人。他倾斜着椅子,眼神疲惫地望着天花板。 「…………其实,一开始看到他们还满开心的。」 晴宏缓缓地开始诉说,他冷淡地抓起一片染了血的美生菜。鲜血滑过叶子表面,在夏日阳光照射下,沙拉宛如被恶搞的食物样品。他突然扔下菜叶,染血的菜叶就这么贴在桌巾上。 ——————啪。 「这些东西…………真的是你失去的家人?」 「小田桐先生居然称呼它们为东西,真过分。虽然我也觉得它们是物品,但又不希望别人这么说。不过……你也没说错,它们的确不是人,也只能这么叫它们。」 晴宏讽刺地弯起嘴角,他一边摇晃着椅子,一边说下去。 冷气吹出来的凉风打在我脸上,血腥味掩盖了早餐的香味。 桌上的面包刀只有一把还维持干净的样貌。 「某天当我一回神,眼前的景象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而我当时好像晕了过去,事件发生前后的记忆一片模糊,记不清楚;心中有很多疑问。我不知道家人为什么会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类似的集体自杀事件,但不管我看多少相关报导,也找不出答案。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死。」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随即又恢复成原本平稳的语调。他的声音里没有悲伤,就像是早已远离了那些伤痛。 失去家人的这几个月,对他而言像是过了一百年那样的漫长。 「————但是,当时我遇见了他,遇见了『主』……」 不必我说,你也猜得到那个『主』是谁吧? ——————咿呀。 椅子发出摩擦的声音,晴宏挑衅似地笑着。 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那是谁。 「…………是狐狸吧?」 「没错。是一只狐狸,身边还带着一个全身雪白、娃娃般的小女孩。当我回过神来,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撑着一把蓝色纸伞,笑容满面地观察着我家的状况。野兽般的眼神扫过染血的餐桌,他说: 「『如果你为了家人的死而难过,我来让他们起死回生吧。』」 晴宏和我同时说出口。他露出一个深沉的笑容,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会有的表情。 他张开双臂,如同介绍般向我展示眼前的『家人』。 「然后,结果就是如此。」 像是人偶剧、普通家庭的场景。 展示着染血的餐桌,他朗声说道。颇具张力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餐厅。 语气中充满疯狂。 「其实做得还不错吧?这是我冷静下来之后,他送我的东西。我拜托他还给我和之前一样充满欢笑的家庭,结果却是这样。我好蠢。真的太过分了。根本是在耍小孩啊!」 晴宏瞪大双眼怒吼着,接着又捧腹大笑。他边笑边像突然断了线似地往后倒,椅子剧烈摇晃,晴宏继续说: 「即使如此,一开始我还是满开心的。非常、非常开心。因为我又见到曾经失去的笑容,觉得好幸福、好幸福……」 他的声音再度混入正常孩子会有的哀伤,但是这种感觉瞬间消失,他百无聊赖似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奶奶刚开始觉得很害怕,最后却接受了这一切,也愿意替我保守秘密……人类这种动物可以轻易地停止大脑的思考,好让自己接受难以理解的异状。」 晴宏冷淡地说着,像是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刚才见过的景象又回到眼前。 一个像是晴宏奶奶的人死在这屋里。 「她是怎么死的?」 「你果然看见了。奶奶昨天死的,似乎是有点受不了这样的闹剧,所以大发脾气把它们都打坏了。结果心脏有些承受不住就……其实,我也不希望见到奶奶继续受苦,觉得很对不起她,所以她的死也许是件好事。」 奶奶死的时候没有太多痛苦。 他低低地说,话中透露出沉痛的哀伤。 打坏?听到这里,我看了看餐桌旁的死者, 他奶奶打坏的应该是眼前的场景吧?在男孩否认他因此感到快乐 的同时,『家人』便开始切割对方的脖子而死。 过去的悲剧再度上演。 「很恶搞,对吧?的确是啊。但是我还是接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晴宏改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底闪着依恋的光。我曾经看过这种眼神,曾见过这样疯狂的光芒,会让我有种被溺水者箝住脖子的感觉。 纤细的手指掐在脖子上,阻塞气管。 「『主』跟我说,只要我能满足他的条件,他就让这些东西变成『真人』。」 那只狐狸果然这么说了。 绝望的预感震撼了我,觉得不可以继续听他说,但是我动不了。就算我现在逃出去也没有意义。 不听他说等于直接拒绝他。 不管我知不知道他说什么,最终的结果也必定令人绝望。 「小田桐先生……我知道,不该要求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帮忙。」 他缓缓地拿起桌上唯一干净的面包刀。 长长的刀刃,如处刑者手上的斧头般闪闪发亮。 「『主』说,小田桐先生一定会答应我。」 ————因为,他最喜欢帮助别人。 狐狸的话颇为刺耳,我用力握紧拳头,手指触碰到掌心扭曲的伤痕。孩子在肚子里转来转去,我吞下大叫的冲动,一边安抚着孩子。 ————日……斗! 晴宏笑容满面地拿起面包刀。 对我而言,这真的是我最不愿意听见的一句话。 「小田桐先生,你愿意为了帮我而死吗?」 为了救人,人类愿意牺牲到哪种程度? 该做到什么程度才够? ——————哐啷。 耳边响起清脆的响声,一回神,不小心弄倒一个盘子,盘子掉在地板上摔个粉碎。晴宏看着我,手里抓着面包刀,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是,我知道只要我拒绝他的要求,他的笑容将因此而崩溃。 就算我死,让晴宏完成条件,狐狸给他的家人也还是『仿制品』。现实生活中的家人并未死而复生,仿制品不过是拿来安慰晴宏用的东西。 眼前的男孩已经不是正常人。 但是,对他而言,只要能拥有作工精美的『仿制品』,就能得到幸福。 他必须透过我的死亡才能得到幸福。只要我一死,晴宏便能重新得回『如球体般完美的完整幸福』。我彷佛看见了图画纸上的文字在眼前展开。 ——————哈利路亚。 「…………拜托了,小田桐先生。」 晴宏恳求着,我倒吸一口气,汗水从脸上滑落。强忍住胸口狂跳的悸动,我回想起过去好几个因我而死的人与发生过的事件。 我一直认为我该为了某人而死。 努力地吸进一大口空气之后,我说。 快要呼吸困难的我努力挤出答案。 「——————我拒绝。」 「………………………………………………………………………………………什么?」 晴宏倏地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震惊的表情让我胸口一紧,可是我真的无法答应。 绝对不可以。 「…………………………………………………………………………………………你说什么?」 我不能答应。 「有个人还等着我去救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在救出那个人之前,我绝对不能死。而且……我、我…………不能为了别人而死。」 我必须救白雪。绝对不可以背叛为了我而奋战的白雪,如果我的死会造成白雪的死,那我将继续保护好自己的生命。 何况,我原本就不可能为了谁而牺牲自己。 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我只是觉得人活在世上,就必须试着帮助别人。 我接受了肚子里的雨香。而在往后的人生中,我也将继续救助和我有关的人。这是一种刚愎自用、自我满足的想法,我只不过是想得到被救助的人的称赞,藉以抚慰自己。很多人因我这种自私的想法而牺牲。 ——————即使如此。 「日斗可能听不到我说话,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就算我……就算我真的是个该死的人,也不打算因为这么显而易见的陷阱而牺牲性命。就算我的死能够拯救一个人的心,我还是……」 不能将这条命拱手让人。 晴宏的脸孔微微颤抖,我看着受到冲击的他,继续说道: 「而且,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死者不可能复活,而悲剧不可能改写结局。 人们所得到的绝望不可能用欺骗来掩盖。 完全断绝希望,和新的绝望有何不同? 所以,我……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自己的路请自己走下去。 悲伤这种东西,只有感受到悲伤的本人才能承受。 ——————喀啦。 面包刀掉在地上发出声音。晴宏面无表情,身体僵硬,他的脸如同不动的人偶那般冻结了,张大的眼睛颤动着,眸中略为湿润,如镜子般映出我的身影。 下一秒,他的嘴唇扭曲。 柔软的肉片蠢动着,露出里头的牙齿。 他嘴里传出惊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懂了,大人真的有够卑鄙。嘴巴上说得那么好听,真的遇到事情了却不肯伸出援手,笑死人了!『主』跟我提过你的事,听了让人想吐,结果你的回应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吗?好、好、好,我知道了。没关系,无所谓。」 晴宏的语气突然变得很粗鲁,他捡起面包刀,用力咬着下唇。我站起身并向后退一步,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他要骂就让他骂,我无法反驳,也不会改变心意。 我想救白雪,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她。 而且不管谁死了,剩下的人都必须活下去。 依靠渺小的安慰过日子没有任何意义。 ——————喀啦喀啦。 晴宏忽然把刀扔在桌上,刀子敲在碗盘上向前滑动,血液因此飞溅开来,即将凝固的血滴洒在桌巾上。 「这样吧,还有个折衷力案。」 『主』给你的第二个提案。 晴宏迅速开口,他轻视地看着我说: 「要是你不想自杀,就去杀了茧墨阿座化。」 出乎意料的发言冲击着我的耳朵,我诧异地张大双眼。 杀了茧墨阿座化? 「你不是很讨厌她?她活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是一个只会嘲笑人类的惨剧、并以悲剧为乐的女人喔? 不知狐狸向晴宏说了什么,他面带微笑地对我低语。我茫然看着眼前这把面包刀,闪亮的刀刃一尘不染,彷佛正无言地等候着我的回答。 ————茧墨阿座化。 ————她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条件你应该能达成吧?小田桐先生。比起自己的命,别人的命对你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吧?」 晴宏笑道,我用力握紧拳头。 就在我想对他大声喊出我的回答时。 「————真没祧貌。话先说往前头,我可不被小田桐君这种家伙杀死。若要死,我宁愿在森林里被大野狼吃掉。」 不过,日本狼好像早就绝种了呢。 耳边传来熟悉的轻浮语调,晴宏维持不变的笑容转身。 ————咔当! 紧闭的门发出巨大声响左右摇晃,门不知何时又上了锁。下一秒,镶在门上 的毛玻璃映照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一个又大又红的圆形影子。 「看样子偶尔得学一下雄介的作风。」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很难拉开的门就这么向前倒,门上的玻璃摔得粉碎。穿着厚底靴的茧墨一脚踹开玻璃拉门,走了进来。她什么时候换了这双鞋?穿着像军靴的鞋子,茧墨踩着碎玻璃前进,背后绽开红色花朵。 纸伞美丽的颜色占据视线,茧墨睥睨着餐桌四周的光景,颇感无趣的视线停留在冰箱上。她伸出手用力抽掉图画纸,看着红色蜡笔所写下的文字。 「——————原来如此。」 她低声说道并松开手,图画纸就这么掉下来。 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茧墨再度看着晴宏,脸上出现常见的猫儿似的笑容。 「抱歉打扰了。虽然有点突兀,但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的笑容有如玩弄着手中猎物的野兽。 茧墨阿座化笑着呢喃道。 「——————你、到底是谁?」 我曾听她这么问过。 但对现在而言,这个问题应该是多余的。 *  *  * 「…………我是谁?什么意思?」 晴宏困惑地歪着头。他会有这种反应完全正常,因为茧墨的问题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我也不太懂,只能盯着茧墨看,她却老神在在地微笑,继续望着晴宏。 ——————你,到底是谁? 我曾听过一模一样的问句。 在那个被封闭在大雨之中,犹如棺材的房子里。 「因为,你——————」 我在脑海里整理了当时的状况,并想起那对姊妹——彩与绫。 一个是心灵受创的女孩、而另一个则是—————— 如果现在的状况和当时一样,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你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茧墨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嗄?」 漫长的沉默过后,晴宏才吐出这么一句。从他的声音能听出毫不造作的困惑。他伸手抚摸了自己的脸,染了血的手触摸着脸上的皮肤。 「——————咦、咦?」 手指在脸上画出一道血迹,他茫然地不停摸着脸。 「——————你、骗人。」 晴宏的声音颤抖着,眼眶迅速泛泪。泪水不停滑下,形成几道水流,幼小的身躯不停发抖。望着睛宏的变化,我倒吸一口气。 ————他的反应不太正常。 他五官扭曲并大叫。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你骗人!」 「不,我没有说谎。你看看那张图画纸。」 茧墨捡起图画纸。 咚咚。白皙的手指敲打着纸上的红色文字,茧墨语气平淡地叙述着里头记载的故事。 某地方住着一户感情融洽的家庭。 他们相处和睦,过着朴实的日子。 这样完整的幸福如球体般完美。 「——————但是,某一天,他们的完美出现了缺口。」 他们深深哀叹着,泪水如雨一般敲打在地面。 降临在人类身上的灾难就是如此没有天理。 不论老幼、贵贱都一样。 当然,感情好的家庭与相互交恶的家庭也一样。 因此,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个可怜的悲剧。 「————所以主便施了恩惠给他们。」 晴宏双眼圆睁,我也发觉到这个故事的矛盾之处。 哀叹着的是「他们」,而主所施恩的对象也是「他们」。 ——————并不是「他」。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在走廊上全听见了。真是有趣呢,偶尔在旁边观察也不错,轻松又简单。」 茧墨露出一贯的笑容继续说下去,站在她前方的晴宏浑身颤抖。 脸上完全是一个普通孩子会有的困惑表情。 「仔细听好了。」 ——————咿呀。 茧墨突然坐在空了的椅子上,黑色裙子的下摆往上挤,如云朵般包住了茧墨的双腿。她大大方方地坐在我之前坐过的位子,穿着丝袜的腿伸到臬上并交叉着,纤细的足踝染到桌上的鲜血。 她用一种王者俯瞰贫民的高傲态度对晴宏说: 「你醒来的时候记忆模糊不清,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自杀呢?还有,为何你醒来的时候,狐狸就在你身边?」 随便一想就觉得漏洞很多,原本感情很好的家人竟然一起用异常的方式自杀,怎么可能毫无理由就自杀呢?拿面包刀互相割开对方的喉咙,这种自杀方式未免太戏剧化,最重要的是,为何狐狸会出现在那里? 「狐狸总是提出不公平的交易。很显然,它现在的交易价码已经较以往提高不少,最近的集体自杀案件未免太引人注意了。」 ——————啪。 茧墨阖起靠在貭上的纸伞,红色的影子消失,她仔细地盯着晴宏瞧。 「这次死了四个人,只换回一个生还者。」 天秤的一边是生还者,而另一边则是死者。 被收起来的纸伞画出一道弧线,茧墨用力将伞敲向桌上的碗与餐具。玻璃破碎声响起,茧墨手中的伞尖笔直地指向晴宏。 红色的前端对准他。 彷佛用面包刀刺向喉咙似的。 「——————就是你。」 茧墨斩钉截铁地说。 晴宏呆呆地摸着自己的脸,手指确认完五官的形状后,缓缓离开脸颊。 手与脸之间黏着某种东西。 ——————滴答。 白色的肉延伸出一条细线。 他的脸刚始崩解。 「啊、哈哈…………哈哈哈。」 晴宏突然放声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听起来跟哭声没什么不同。 他又哭又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搞的、这…………怎么会这样?」 碰! 他用力敲打桌面,剩下的餐具晃了晃,接着掉在地上。瓷器破裂,土司与奶油甩了出去,混着炒蛋的鲜血溅满地板。 晴宏颤抖着抬起头,环视已经不动的『家人们』,困惑的视线扫过摆放在桌面上的四把面包刀。 他不知所措地低声说道: 「如果我真的死了…………为什么……」 晴宏看着母亲的脸、父亲的脸以及两个姊姊的脸。 但是,这些只不过是和真正的『家人』极为相似的人偶。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人偶,伸手触摸人偶的伤口。 他那即将融解的手摸着二姊的喉咙。 「———————为什么!」 晴宏哭着问,但是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茧墨微微耸肩,低声道: 「谁知道呢?你是怎么死的,还有你的家人是如何踏进狐狸所设下的陷阱————我们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当事者经历了什么样的哀伤,听了什么样的甜言蜜语而中计,我们一无所知。 只知道这家人必定拥有深切的痛苦和无可救药的爱。 也因此导致这场悲剧。 「是啊、你说的没错…………你们的确不可能知道……是啊、哈哈……」 ——————咿呀。 晴宏如断了线的人偶跌坐在椅子上,似乎接受了自己已经是个死人的事实。他的五官逐渐融化崩解。 椅子有些不稳,但依然能支撑住晴宏的身体,晴宏语音颤抖地说道: 「………………真可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我是如此难过,但想不到我自己也已经死了,连我自己也是仿制品。 嘴上说着这一切很可笑的晴宏忍不住痛哭流涕。脸上垂下几条肉块,在地上形成白色肉团,晴宏开始否认自己的存在,让小小的身体持续分解, 脸部肌肉入流出的泪水般滑落。 晴宏的视线慢慢移至我身上,用一种做梦般的口吻呼唤。 「小田桐先生……」 「——————什么事?」 除了回问他,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肚子里的孩子转动着身体,对于晴宏躯壳的崩解,我们似乎只能在一旁看着,别无他法。 强烈的难过充斥胸口,肚子嘶地一声开始裂开,但是我所感受到的难过只不过是伪善。我只能沉痛地接受现状。 因为,我救不了晴宏。 「我、真的很难过……」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血肉融解后剩下骨骼的手在空中抓着,最后连骨头都风化为散沙。失去了双手的晴宏依然拚命地表达着。 「我的感觉、是真的……不是假的、不是仿制出来的东西啊……」 「嗯、我懂,我明白……」 听了他的话,我只能点头回应。于是,晴宏眨了几次眼睛之后,像是放弃一切似地闭上双眼。一滴混合着肉丝的眼泪自他眼里滑落。 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唉——————我好想大家。」 ——————啪嚓。 说完最后一句话,晴宏的身体完全崩解。椅子上只剩下一堆肉块,夏日的阳光照射进来,在早餐的画面中已经没有任何活人。我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图画纸。 ——————话说回来,有任何人说过那个主就是神吗? 这句话,应该是晴宏的怒吼吧?对那些不会跟他说话的家人绝望的,晴宏的悲鸣。 我用力握紧拳头,茧墨则不发一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杀了茧墨阿座化。 她还没听见我的答覆。 夏日阳光照耀着早餐的餐桌。—髋毯渐激的光腺,宣告着夕阳的到来。 事件iii 「——————好了,今天要跟大家说一个全新的故事。」 我露出圣母艘的纯洁笑容,打开了手里的书。 没办法,『主』对坐在我眼前的这群信徒一点儿兴趣也漫有。 只得由我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跟他们说说『主』创作的故事。 「悲剧可以被改写,若你们希望如此的话。」 但是,若只是改些,那么这出戏未免太随便了些。 即使如此,形式依然重要。 我做了一首歌颂主的歌曲。 我做了一处歌颂主的场所。 我做了一个歌颂主的形式。 人们得到方便理解的形式之后,终于放心了。 「……啊,请不要哭泣,只要你们能帮助『主』,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有够麻烦) 别忘了,现在这种状况对『主』来说不过是附属品。 眼前的这群人不是愚蠢的迷途羔羊,他们比较接近成形的肉块。 肉块们到处滚来滚去,等着被人拿去烹调成料理。 而我,为了不让这些肉块从柜子里掉出永,只得对他们灌输大量甜言蜜语。 「———————请大家好好享安接下来的故事。」 (唉,骗人这种工作还真麻烦啊。) (区区人类,真的值得我们付出这么多心力去欺骗吗?) *  *  * 「————发生在六、七月的那些强迫自杀与集体自杀事件,除了一些鱼目混珠的案例之外,似乎一再发生。」 茧墨轻声说着,并用手敲了敲从晴宏奶奶家带回来的图画纸,在『好家庭物语』上留下一些指甲痕。她靠在沙发上,烦躁地用手撑着下巴。 「以复活『某人』为条件,让数目比复活者高出数倍的人死亡,这些频繁发生的案件里似乎有着相同的结构。其中,也有一些案件是利用花招说服原本就想自杀的人而制造的。全部的事件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狐狸。它给了那些死而复生的死者们不同的命令——我相信每个案发现场都有类似的纸,上头写着同样愚蠢可笑的故事。」 真是棘手,很想叫你去每个案发现场确认看看呢。 茧墨缓缓地摇头,手伸到桌子的角落。 真实的西洋棋盘上放着以白巧克力做成、造型精美的棋子。茧墨拿起白色的骑士,用它打飞同样用巧克力制成的黑色骑士。 ——————咔锵。 乾冷的声音响起,白骑士就这么降临在棋盘上。 「死者与活人交换位置——————在很多地方。」 我绷紧交叉的双手。就在我颓废不肯面对现实的这段期间,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些死者如同排成旋螺状的针一样,若用线串起这些针,必定能找到站在前方控制的『狐狸』。 ——————茧墨日斗。 「本来我会置之不理,就算他用心准备了这么多舞台,我也没空一一观赏。可是,如令连白雪君也受到牵连……我们除了利用狐狸设下的陷阱追查,也找不到其他方法能救出她吧。」 茧墨轻轻地昨舌并伸手拿起白骑士,骑士下方的马被茧墨一口咬掉头颅。 ——————啪。 「真是让人火大的故事啊。」 茧墨的牙齿如断头台似地咬掉白骑士的头。 她把玩着失去头颅的白骑士,对我低声说道。 「小田桐君,抱歉,你能不能再说一次白雪君被抓走时的情形?尤其是那栋大楼当时的状况。」 我把当日所见到的一切再跟茧墨说了一次,仔细地叙述藉由白雪的血所见到的所有影像。茧墨的手撑着下巴,一脸严肃,不知在思索什么重要关键而眉头深锁。 「与异界融合成一体的大楼……恐怕那些『不存在这个世界里的生物』现在还继续在增加当中。」 茧墨摇摇头,将骑士的身体放回棋盘,无头骑士伫立在棋盘上。 接着茧墨用三只手指夹起白色士兵,她一边把玩着巧克力一边说: 「大楼里那些白色的『人』很可能是拿来制造人类的材料,可以随意捏制成想要的样子。为了满足每个人的要求,与其一个个复活死者,倒不如先准备大量相同的原始模型再加工仿制会比较轻松。什么嘛,这岂不是黑心企业的手法?真蠢。」 茧墨加深了脸上的笑容,陆续吃掉士兵巧克力。牙齿咬碎巧克力后继续说: 「让大楼与异界就这么融合下去……万一出现裂缝该怎么处理?又或者,他的目的只是想将大楼变成异界,好让他不断增加『人』的数量。茧墨阿座化统治异界,所以他想沉溺在他也能支配异界的幻想当中吧。」 多么愚蠢的想法。 茧墨笑着设骂狐狸。但是说完,她便紧闭双唇,白皙的手摸着脸颊,尽管嘲讽狐狸,我们还是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茧墨再度摇头,她轻轻地叹口气提出建议。 「小田桐君,你先回家一趟。门锁不是坏了吗?要解决这次的事情可能会耗费不少时间,你最好回家一趟比较好。」 茧墨突然这么说,我本来还想回些什么,最后仍旧把说不出口的话跟着焦虑感一起吞下肚。白雪的身影闪过脑海,但是继续窝在事务所也一筹莫展,事态暂时还不会产生剧烈变化,我就先回家看看有没有遭小偷,顺便和七海见一面,让她放心。 ————而且,我得回去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了,我回去准备一下马上回来。」 「不用那么急,其实有件事让我觉得有些可疑。」 「可疑?」 茧墨伸手拿起另一个巧克力棋子,她让白色主教在掌心跳跃,她看着被夹在指间的棋子低声呢喃: 「小田桐君,就是我去找你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你好好想一想,你当时究竟喝了什么东西?」 「喝了什么?」 茧墨的话让我皱起眉头,她的问题令我有些困惑,她指的是什么呢?不过,尽管对此毫无印象,嘴里却彷佛出现一股铁锈味。 有种温热的液体滑下喉咙的错觉。 话又说回来了,我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没错。也许你喝下的东西就是『关键』,而你的房间一定和那个『关键』有所关联。」 茧墨转动着手中的主教,接着咬住主教的半身。 「所以,你快回去吧。」 ——————喀! 清脆的声音响起,主教就此断成两半, 剩下一半的主教回到棋盘上,不稳地倒向国王。 茧墨脸上浮现猫儿似的笑容,目送我离开, *  *  * 一走出事务所,盛夏的闷热直击身体。时间才刚过早上十点,太阳却已经伸出恶毒的魔掌,我忍着汗如雨下的难受,快步走向地下铁。搭上往西的电车之后,一路坐到终点站,接着换公车。坐在行进间摇晃不已的公车上,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早就应该回家了? 房子门锁坏了,里头的房客不在,怎么想都觉得这种状况极有可能吸引罪犯靠近。 不过,七海并没有通知我说家里遭小偷了,应该没事吧? 我朝着住处前进,一边祈祷那一带不要因为我家遭窃而引起什么骚动。来到公寓前面,看着两天前离开的地方那陈旧的外观,正在犹豫该不该先跟房东打声招呼,最后仍决定先回家再说。就在我准备踏上楼梯时—————— 「咦……小田桐先生!」 有人大声喊我。接着肚子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人用力地抱住我,低下头,看见柔软的两个马尾。 我立刻得知是谁。 是刚才想到的人,七濑七尾。 「你跑哪里去了啦!七海、七海好担心喔!那个啊、如果你要离开这么长的时间又不跟我讲,我会很伤脑筋耶!」 七海松开手,生气地大吼。她穿着碎花图案的细肩带背心,肩膀因怒意而颤抖,大大的眠睛盈满泪水。 「最近发生好多自杀还有强迫自杀案件,人们为了这些无聊的事件骚动不已,我以为只有小田桐先生不会这样胡闹。七海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还是很担心……」 她低下头,没多久又倏地抬起头,凶巴巴地喊着。 「没想到你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随便乱跑,害我放暑假却找不到人替我开车……你这样……这样……一点儿都不像我最喜欢的小田桐先生啦!」 看样子七海很担心我,大概是连续自杀的报导太多了,让她担心我会不会也成了众多案件中的一个主角。 我抚摸着七海小小的头,她用小狗狗似的无辜眼神仰望着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得出门去办,所以没时间和你打招呼。」 说完,她还是气鼓鼓地嘟着嘴,两手交叉在胸前,故意不看我。 「我不管!七海好担心耶!就算你道歉我也不想原谅你!」 「真的很对不起。对了,房东太太的身体还好吗?这么热的天气,七海要帮奶奶买东西也很辛苦吧?至少让我表示一下歉意,替你帮房东太太跑腿如何?」 「我最喜欢小田桐先生了!」 砰! 她笑容满面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她忽然又皱起眉头,再次松开手,双手握拳叉在腰上,用说教般的姿势再次对我大吼。 「对了,还有一件事!擅自失踪的事就算了,但是这件事情我真的没办法原谅你!你想丢下房子出门没关系,也不应该那样做啊!」 「呃……你是指……?」 七海看着困惑的我,不禁摇头叹气。 她用一种像是全身毛发竖起的小猫般凶恶的态度大叫: 「就算要出门,也别找那种人帮你看家啊!」 *  *  * 「喔,原来是你啊,」 「哎呀怎么了吗——小田桐先生。那个不满的声音是怎样呢————」 打招呼后,躺在榻榻米上的雄介抬起头,接着滚来我脚边,旁边堆了大量空的冰淇淋包装纸。 虽然数数都超过十个。 「难道这些冰都是你吃的?」 「没办法啊—这房子没装冷气,热死人了————小田桐先生,你平常就这样过日子吗?简直是省钱魔鬼。」 雄介不停碎碎念,继续在破旧的榻榻米上滚来滚去,滚到窗边便躺着不动了。我推开被踢坏的大门,走进屋里。 定睛一瞧,坏掉的门锁上头用胶带做了基本的修补。 是维介贴的吗? 正想问他的时候,他倏地抬起头。 「对了,小田桐先生,你知道吗?人之所以会吃冰淇淋这种东西,是因为大脑想要冰凉的食物。但是昵,并不代表身体真的需要,所以吃太多的话就会吃坏肚子。哎唷——好痛——」 「难道你……已经吃坏肚子了?」 「也没有啦,还不到吃坏肚子的程度,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我呢……」 一阵滚动之后,雄介再度趴在地上。及肩的金发有些干燥分岔,我踩到榻榻米时注意到脚下有一片淡淡的黑色污渍。 离开家门之前的惨状闪过脑海。 「我把那些呕吐物跟血迹都擦掉了,地上的血量多得太奇怪了,之前来的时候就觉得很诡异,那些到底是什么啊?」 趴在地上的雄介抬起头问,眼睛弯成微笑的弧度。 「————你也不希望家里被人误会是杀人现场吧?」 如果我不在这里看家,那个女孩子就会跑进来喔? 我环顾四周,摸了摸榻榻米,虽然辽残留些许脏污,但比起之前的惨况已经好太多了。尽管仍有点困惑,我还是先道了谢。 「嗯……呃……谢谢了,你帮了大忙。但是,你为什么会跑来看家?」 「没为什么啊——反正我无处可去又很闲。本来以为你已经挂了,结果跑来一看你居然不在家,干脆就留下来罗。」 雄介挥了挥手,他似乎是在我离开之后没多久就跑来这里。 他跟茧墨一起离开我家时,脸上有着明显的厌恶。 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又跑来找我呢? 「我本来想要敲破你尸体的头盖骨,祭祀你的亡灵。」 刚才的疑问一浮上心头,雄介便说出答案,接着抬起头。 他露出牙齿,给了我一个狰狞的笑容。 「难得自杀成功了,小田桐先生应该不想变成会狂笑的骷髅吧?」 所以,我一定要把你的头盖骨敲破才行。 说完,雄介再度趴在地上。可能榻榻米又因体温而变熟,于是雄介又开始滚动到比较凉爽的区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刚才那番话是认真的。 他的话里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只是想让可能会动起来的东西变得不能动而已。 雄介突然改变移动方式,他匍匐前进到一个塑胶袋旁,从袋子里取出一罐麦茶。接着用海狗的姿势含住瓶子,一口气喝光里面的麦茶。喝完后他吐掉含在嘴里的宝特瓶,看着我。 「对了,刚才有另一个客人来过这儿喔。」 「另一个?」 是谁呢?想不到还有谁会来找我。 雄介露出由衷嫌恶的神情。 「我好像见过那个人,但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讲话的样子看起来满正常的,却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雄介眯起眼,像只警戒中的野兽,他用力甩动金发,抬头看着我。 「——小田桐先生,你最好小心一点。你的女人缘似乎很差,那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生物。」 不要接近比较安全喔。 说完,他再度趴下,头好像断掉一样垂在地上。我看着角落的中古电视,那是七海家添购新电视时,我以三千圆的价格买来的,这时带有裂痕的萤幕好像出现了一些画面。 ——————镫。 多起『自杀』案件……夏天的疯狂自杀……吱……紧急事件……可能是……随着气温上升……突然增加…………吱吱吱、吱吱…… 市政府设立了谘询电话……吱吱……吱……吱……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好好品尝吧——————狐狸的,血。 ——————吱吱。 ——————镫。 「小田桐先生?喂——小田桐先生!为什么突然露出死鱼般的眼神啊?」 雄介的呼唤将我的视野拉回现实,记忆中的声音和现实中的蝉鸣混合在一起,让我瞬间想起那些宛如在梦境里的影像,但是那人如今并不在这。 拥有雪白肌肤和鲜艳红唇的女人。 她最后说了什么? 我喝了什么东西才活下来的呢? 「呜、呕!」 「咦咦?」 雄介发出惊慌的声音,我则急忙冲到洗手台。一阵剧烈咳嗽过后,吐出胃里的所有东西。吐了几次,里面的东西都没有血,肚子里的孩子仿佛还惦记着之前血液的香味,颇为可 惜似地咂舌。听着孩子的笑声,呕吐完的我走回客厅。 我对尚未自震惊状态中恢复的雄介问: 「雄介,那个女人呢?」 「她走没多久,我不是说了最好不要接近她吗?等等!」 不听别人的话也该有个限度吧!喂! 雄介在背后大叫,但我依然冲出房子。夏日艳阳让我的眼睛刹那间看不清东西,然而脚步却未停歇。全身的鸡皮疙瘩竖起,不群的预感搔着我的背,但是我必须见见那个『女人』。 ————没错,她也许就是拯救白雪的关键。 我不能放过这条连结至狐狸的线索。 就算可能会因此陷入某种状况中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我都要想办法救出白雪。 *  *  * 用几乎要跌倒的速度冲下楼梯,正准备往路上跑时,听到有人快乐聊天谈笑的声音。 所以啊……把这个……放进茶里……呵呵……就是说啊……那个…… 七海正在跟某人讲话。 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背上窜起一阵寒意,我在走廊上奔跑,往房东家冲去。我抓着微微开启的大门并用力拉开时,有人转过身来看我。站在门口的女人吃惊地眨着眼睛,短短的马尾在背后摇晃着,画着精致彩妆的漂亮脸孔正盯着我瞧。 那身朴素低调的套装和之前照面时的打扮差异颇大,但脸没有改变。 嘴上的红色唇彩如人血般沭目惊心。 「啊、哎呀,好久不见。」 女人满脸笑容地打招呼,七海站在她后面,双手交握在后方的她探出头来。 「小田桐先生,原来你们认识啊?她想租我们这里的房子喔,方便的话,小田桐先生也一起进来聊聊好吗?」 「想租房子?」 我傻傻地复诵一遍,女人听了弯起嘴角,趁站在后面的七海看不见时对我眨了眨眼,耸耸肩。 根本就是在胡诌。 「少开玩笑了,你这家伙……」 「是是是。稍微打扰一下罗,七海小姐。抱歉,我口有点渴,能不能给我一杯麦茶?」 「好,没问题。请等一下。」 女人脱了鞋踏进屋内,大摇大摆地走到里头,我则慌张地跟在她后面进去。七海笑了笑,走到厨房准备饮料。 位于一楼的房东家格局和其他套房都不一样,比我家大多了。一进去就是客厅,我从来没去过客厅以外的地方,房东太太好像在里头的房间,没有出现。 「呼——好累喔,大热天的穿着这身衣服实在很热。」 女人说完解开了脖子上的领带,小茶几下的双腿伸展开来,用手替脸扬着风。我瞪着她看,那一身灰色套装似曾相识。 白雪去的那栋大楼里,所有员工身上都是同样的衣服。 大家都穿着颜色低调的套装。 「别摆出那种表情嘛。坐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女人挥挥手,邀我在她旁边的位子坐下。这个女人完全掌握住局面,虽然很想骂人,却又不知道该骂什么才好。我继续瞪着她,一边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坐下。女人悠闲地笑着,用手撑着下巴。 那是一种看穿别人内心的恐惧并轻视对方的态度。 ————喀啦。 「茶来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背后响起冰块碰撞的清凉声响,七海将渗出水珠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女人伸手拿起杯子一饮而盏,完全放松似地大大吐出一口气。 「呼,夏天就是要喝冰麦茶才过瘾。七海小姐,谢谢,我又活过来了!」 「别这么客气啦。小田桐先生,你怎么了呢?」 身体不舒服吗? 七海歪着头问。我低头一看,杯子上的水珠已经滑落桌面,将茶几沾湿。我赶紧拿起杯子大口喝着,沁凉的麦茶刺激着喉咙,听着杯子里冰块碰撞的声音,我倾斜杯子,一口气喝完它。 ————喀啦。 「谢谢你的招待,很好喝。」 「不客气。我先收杯子喔,想再喝一杯的话请告诉我。」 七海收起空杯之后走回厨房。我再度瞪着那个女人,不知为何,她脸上挂着一副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笑脸猫那样的诡异笑容。 「你喝茶的方式真豪迈。」 她说完伸了伸懒腰,挺胸向前,手臂往后,肩膀放松。 虽然有着开朗的表情,但是她的眼神却十分冷酷。 彷佛轻蔑着所有人,带有观察意味的眼神。 我的确看过这双眼睛。 「我说——你真的不记得我?」 真没料到你到现在还想不起来我是谁。 女人低语,她的嘴唇异常地扭曲。 白色的肉块蠕动着,苍白如死肉的肌肤从内侧开始变形。 过了一会儿变形停止,女人再度露出笑容。她的五官彷佛产生细微的变化,眼睛的形状,嘴唇的厚度还有脸颊的锐利度全都不一样了。只牵动了几公厘左右,却完全改变了她给人的印象。 彷佛真的被狐狸戏弄了一般,直到现在,我才认出眼前的女人是谁。 「好久不见了,小田桐先生。」 她温和地微笑着。 那个温柔的表情让人想吐。 「——————白木、绫?」 「答对了!你终于发现了,真是迟钝的男人。」 绫耸耸肩,拉过来装有零食的盒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油炸霰饼(注1)。她的动作和之前在白母鸡啊见到时有点像又不会太像,彷佛是一个长相雷同,却不是绫的人。 注1 发音为arare,一种日式油炸米菓点心。 「怎么?干嘛露出那样的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本来就是个仿制品,不像也很正常。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改变外型吗?」 ——————喀啦。 她伸出红色舌头捞着杯子里的冰块,宛如软体动物的舌头执拗地舔着冰块上的水珠,尽管眼神冷酷,她的嘴边却出现愉快的微笑。 越看就越让人害怕,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她的脸逐渐和彩重叠。 「我本来就是那个孩子所憧憬的样子。健康开朗,个性带点泼辣,不服输的女孜子。是她理想中的『朋友』。彩死了之后,只有这些指标明确地留下,所以在她死后,我遗忘原本的容貌,渐渐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好理解的变化吧?如何?我这样子应该很受欢迎吧?」 绫靠在小桌子上,朝我眨了眨眼。背上飘过一股寒气,同时视线因愤怒而燃烧起来,她的笑容只让我觉得恶心,我想起之前见过的场景。 衣柜里塞着腐烂的尸块,像胎儿般蜷曲的尸体张开干燥的双唇。被埋葬在衣柜里的绫问彩: 『你会救我吧?』 绫一说完,便让彩握住刀子。 代价有两个,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彩。而绫留下两具尸体,独自离开了那个家。 像棺材的家外面。 雨后放晴的晴空下。 「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小彩、小彩就是被你……」 「吵死了废物,明明就是你放开了小彩的手。」 ————喀哩。 冰块碎裂的声音响起,绫露出狰狞的表情用力咂舌。她俾倪着我,以充满怒气的声音继续说道: 「对我来说,我宁愿死的人是你而不是小彩。既没有家,又没有钱,你叫我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在那个家扮演彩的『朋友』,时间也不算太长,没多久就结束了。反倒是现在的工作让我想吐! 」 短暂陪人玩交朋友游戏还比较轻松, 喀哩喀哩。绫用力咬碎冰块,她是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在变成死者之前从未存在的她,很难一个人存活下去。现实世界中有秩序也有法律规范,想到这儿,我吃惊地张大双眼。 没错,她不可能一个人生存下去。 「——————你所谓的工作是?」 我忍住几乎要让我发抖的狂怒,开口询问。声音虽有些沙哑,但总算能保持镇静地问出来。绫懒洋洋地眨眨眼,拉拉套装的衣袖。 「没错,就是工作。看好一堆又一堆肉球,别让它们任意从架子上滚下来的工作。有够无聊,所以才来这儿找你。」 绫故意把嘴噘起来,看了她的样子,我终于确定。 茧墨的预感应该没错。 ——————这就是关键。 「七海小姐,抱歉呀——我有很多话想单独跟他说,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 「好啊,没问题。小田桐先生,待会儿见!」 七海笑着说,接着穿上拖鞋走到外面。七海对她这么顺从,大概是很喜欢绫吧?七海离开后,绫放松身体,当场躺了下来。她伸直双腿,看着天花板。 接着,她将视线移至我身上。 湿润的眼睛试探地看着我。 「…………好像没有效?算了。」 低声呢喃后,她端正姿势,突然改成跪坐,深吸一口气。 酷似彩的脸庞真挚地看着我。 「————那我就直截了当的说罗,要不要背叛茧墨?」 「————啊?」 令人意外的提案让我不由得发出痴呆的回应。同时脑海中响起之前曾听过的声音,晴宏露出怪异的笑容说。 ————这样吧,还有个折衷方案。 年幼的他这么说着。 若我不想自杀,就杀了茧墨阿座化。 「『主』为了你们设置了特别的陷阱。但我不想守株待兔,也不想继续照顾那些活祭品,很烦。我不适合担任牧羊人的工作,也不想管理肉品。真是的,只要你干脆点杀了茧墨,我就不必再做那些烦人的工作了啊。」 故事也就到此结束。 ——————喀哩。 冰块碎裂声响起,绫喝下最后一片尚未融化成水的残冰,笑着说。 ——————杀了茧墨。 太可笑的提议。 「杀了她,至少『主』就不会再注意你,你就能够一个人过着幸福又平凡的生活,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也许肚子里的问题还在,但是我可以求『主』帮你解决它。只要你杀了茧墨,『主』一定不会放你一人旁徨无依,他肯定会很开心地收留叛徒犹大。」 只要没有茧墨,你就能得到幸福。 绫满脸堆笑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我才不信事情会那么容易。藉由杀死某人而得到幸椟,很显然是愚弄人的谎言。 她突然很同情似地皱着眉头。 「………你的表情好像在叫我别继续胡扯呢。不过你好好想想,虽然你很喜欢助人,但是茧墨应该不在你想帮助的名单当中吧?你也不该把那种东西当成一般人类对待呀!」 茧墨阿座化嘲笑着人类的悲剧,喜欢看到惨剧发生。运用超能力连结异界,因身上流的血液被人们尊崇为神,而她的家族过去曾经吃了鬼、也吃了人。 「你怎么可以把那种东西当成人类?」 绫一脸认真地说着,听着听着觉得视线摇晃了起来。 我想起一排美丽的樱花树,她单独伫立在盛开的樱花下,转动着红色纸伞的她如恶魔般绝美。她超乎常人的外貌恰巧呼应了她非常人的内在。 那一天我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 她很没人性,她的娱乐违反了所有人类的伦理。 但即使如此, 「————泯灭人性的人就不算是人类喔。」 她是人类,没有错。 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绫轻柔地低语着,我不愿意回答。我不可能接受她的提议。我不想被茧墨杀死,也不想杀死她。 就算会死我也不愿意。 可是,我没有说出口。绫不怀好意地笑着,一直盯着我看,用那种正看着即将失去平衡的天秤的眼神。 她似乎相信小田桐勤一定会选择背叛茧墨阿座化。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有信心,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好好利用眼下的状况。不需要立刻否决她的提议,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对她说: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想抽根烟。」 绫听到后略显惊讶地张大眼睛,有些拘谨地调整了姿势,没多久态度丕变,流里流气地对我眨了一只眼睛。 「好啊,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留下迳自挥着手的绫,我离开了房东家。随即关上大门、拿出香烟,点燃后深吸一口再吐出。大脑正高速运转中,手上的香烟也迅速地变短。 我应该先答应她再说吗?那女人说她违背了日斗原本的计划跑来找我谈,既然如此,就算答应她也没有用,她只是跑来叫我快点杀掉茧墨罢了。 该怎么办才好? 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好对策。 若要得到有用的情报,首先得让自己站在更有利的位置。 那么就需要那间屋子的主人,也就是七海的协助。 说到七海,她跑到哪儿去了? 就在我四处张望的时候,头上传来如雷的吼声。 「找说——————你快点滚出我家的公寓啦!讨厌的海蟑螂——————!」 「你说什么!什么海蟑螂啊?」 接着是一阵东西被摔来摔去的声音。 看样子,七海人正在我家。 *  *  * 橡皮球在我的房间里飞来飞去,两颗足球在地上滚动着。猫咪布偶也丢在地上。七海不停喘息瞪着屋内,没多久似乎察觉到我的存在而转过头来。 「啊、小田桐先生,欢迎回家。」 七海笑嘻嘻地打招呼,将手里捧着的盆栽放到一旁。 盆栽打到地板,发出「咚」的声音。 站在屋内、全身戒备着的雄介竟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我在帮你驱除害虫,但是它怎么也不肯出去。小田桐先生,如果觉得害虫很讨厌就不要忍耐,一定要快点把害虫赶走。」 「你怎么搞的,一直叫人家海蟑螂、不然就是害虫……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耶,臭小鬼!」 不知不觉间,这两个人的关系又更恶化了,两人用一种悲壮的严肃表情瞪着对方,但是我没空管他们。 等一下再来处理小孩吵架的问题。 「七海,抱歉,我们先不要管他,有件事想跟你谈。」 「嗯,好啊。小田桐先生想找我谈什么?」 「你这家伙,怎么每次都纵容她啊?喂!」 「雄介也一起听好吗?我也想请你帮忙。」 说完,雄介眯起眼睛,七海也狐疑地看着我。我的大脑思索着该怎么说。若只有雄介的话就可以结束后再跟他说原因。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七海呢?她一定不会相信什么会动的死人,还有狐狸的事吧? 深呼吸之后,我决定什么都不说。 「七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帮我抓住刚才说想租房子的女人,我有事情要问问她……现在还不能跟你说理由,只能告诉你这关系到一条人命。」 我一定要救出被狐狸抓走的白 雪。 要是不能早点解决,将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七海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要逼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女孩不问缘由接受我的要求实在很坏,就算是大人也不一定能接受,但七海却出奇地沉默。 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会让你很困扰,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的帮忙,求求你。」 说完,七海眯起眼睛,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问道。 「小田桐先生,你是说,你想求我帮忙?」 「没错。」 「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身为大人的你,竟然想求我这个小学五年级的女生帮忙?」 她更用力地眯起眼睛,笑容灿烂地看着我。从没看过七海露出这样的表情,彷佛前方有条大蛇正垂涎地盯着我看,但我刻意忽视掉那种恐惧的感觉。 「正是如此。」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七海再度紧闭双唇,认真地看着我。 她忽然开口: 「呵……呵呵。我答应你,小田桐先生。七海很喜欢帮助人喔。」 我最喜欢说话诚实的人了。 她给了一个媲美向日葵的阳光笑容,十指交叉,歪着小小的头。 「但是,你也得帮我做很多事情喔!我会尽量帮你的。」 「哇!请她帮忙好像代价不小哩——这小鬼搞不好会要求你还她三倍恩情喔。」 雄介移动到七海后方,眼睛半闭地说着。接着他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地剧烈咳嗽起来,七海再度交握起方才绕到背后的手,面带微笑。 「对了,小田桐先生,你想怎么做呢?七海好像开始觉得有点兴奋了呢。」 她天真地跳来跳去,我告诉她刚才临时想出来的计划。 「我家的门锁坏了,所以将她关在房东家是最保险的。我和雄介先到一楼,我从大门口进去,而雄介从后门,七海就负责带房东太太到其他地方回避一下。」 「竟然随随便便就把我算进去……不过,算了,反正我也闲得发慌。」 雄介甩甩头,骨头发出喀咔的声响,答应配合我的计划。有两个人的话应该能轻易封锁房东家的客厅,唯一让人担心的只剩下年迈的房东太太。 但是,七海再度歪着小小的头颅。 「你不用担心奶奶了,她三天前就跟着老人会的朋友去温泉旅行了喔。」 「真、真的吗?」 房东太太一直窝在家里,头一次听说她也会出门参加温泉旅行,七海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真的啊!还有,小田桐先生,七海有一个提议。」 「提议?」 七海再度点头,她的食指按着嘴唇,以戏剧化的动作迈开脚步。 「我记得你说有事情想要问那个女人,对吧?若是如此,单单只是抓住她应该问不出来吧。」 她说的没错,抓住那侧女人之后我们又不能对她严刑拷问,她也可能说谎,而我们很难判别她的话是真是假。接着,七海再度眯起眼睛。 嘴边漾出一抹微笑。 「七海有很好的东西可以派上用场喔。」 她那很难说是天真的表情竟然超像茧墨。 站在背后的雄介叹息着。 七海则不屑地冷哼一声。 *  *  * 「我回来了!」 七海精神奕奕地拉开大门,绫讶异地转头看着她。 「咦?七海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绫有些疑惑地说着,七海将拖鞋摆好走进屋里,绫无聊地躺着看着天花板问道。 「七海小姐,刚才在外面有没有看到小田桐?」 「有啊。他说突然有点想睡觉所以回家了,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不知为何七海会这样回答,应该要跟绫说我在抽烟比较自然,但绫却不觉得可疑,反而慌张地说: 「怎么会!难道作用太强了?他们的确说效果会因人而异,没想到这么快就……太强的话就没搞头了呀… 作用太强?效果因人而异? 难以理解的话让我皱起眉头,七海跟着歪过头。 「唉,着急也无济于事,先喝杯茶好了。不好意思,要不然我帮你倒杯茶吧?」 「嗯,没办法。喝杯茶吧,今天算是作白工了。讨厌耶,怎么这些家伙都这么麻烦啊?」 绫伸了伸懒腰,叹口气。七海转身走到厨房来,我赶紧把头缩回。雄介也正从我背后的厨房入口观察着屋内状况。 「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请乖乖待在那,不要用你那双脏脚踩进七海家!」 「啊?你说什么?你求我我还不想进去哩!」 雄介愤愤不平地说着,七海露出满意的笑容拿出装麦茶的杯子,她还没告诉我们所谓的『好东西』是什么,只说把事情交给她处理就好。 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计划。 「七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一问完,七海便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某样东西』,她用牙齿撕开包装,将里头的东西中似例池仆厂椰。接料拿越水壶倒了些水进去搅拌均匀,再加入大量麦茶和冰块。我想着刚才融化在水里的东西。 纯白的粉末。 「——————咦?」 忍不住傻傻地发出声。七海对我眨眨眼,却不说她到底在那杯麦茶里加了什么东西。 那个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 「让你久等了!很冰喔!」 七海笑容可掬地回到客厅,将那杯快要满出来的麦茶放在小桌子上。 「你帮我放了不少冰块呢,谢谢!」 绫拿起杯子咕噜咕噜地喝着,七海也开心地说。 「喝得真豪迈!」 她咭咭地笑着。 空杯子被放回桌上,喝完后,绫一脸狐疑地皱着眉,舌头发出啧啧的声音后,甩了甩头。 「奇怪……这杯茶好像苦苦的?」 她歪着头站起来,但是脚步不稳,就像是喝醉酒的人,眼神跟着茫然起来。 「啊……这……」 她楞楞地呢喃,诧异地瞪大眼睛,脸上写满惊讶。她突然冲向七海,我也被她的举动吓到,立刻从厨房冲了出来。七海却轻松地向后一退,避开了绫的攻击。绫因此而重心不稳,趴倒在地,她拚命地甩头。 像是要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来回看着我和七海,不甘地咋舌。 「竟敢耍我……臭小鬼……你……竟然把我给你的药……」 给你的药? 我困惑地看向七海,只见她依然笑容满面,而绫却怒火中烧地瞪着她。 「我、不是说了要让小田桐喝下那个药吗……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人……结果你竟然收了钱……又不办事……竟敢……耍我?」 绫咬牙切齿地说着,刚才她们的对话回荡在我脑海。 所以啊……把这个……放进茶里……呵呵……就是说啊……那个…… 你喝茶喝得真豪迈。 ………好像没有效?算了。 不知为何,她很确定我会答应杀死茧墨,由此可知那个药粉很可能是让人意识不清的药。 我再次看着七海,她露出无辜小狗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确有拜托我,问我想不想赚点零用钱……我又不敢拒绝她,所以就先收下钱。可是,我不可能对小田桐先生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嘛。」 抱歉,我没有说实话。 七海的眼睛装满泪水 ,我朝她点点头,要她别自责。绫设下陷阱害我,若不是好心的七海帮忙,现在我不知道会有多惨。 「既然如此……快还我……把我的十万还来……」 绫咬牙说菩,但是七海并未回应。我的视线移至绫身上,她放弃似地喘息着,自嘲地笑了。 我正要开口问她有关狐狸的事情时———— 「谁会用十万块卖掉未来的老公啊?至少得卖五百万才行。」 背后传来小声的呢喃,我惊讶地转过身。 七海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刚才听见的嘲笑似的低语——————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  *  * 「『主』组织了一个类似宗教团体的社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社团,盲目的人们尊『主』为神,但是『主』并不打算救赎那些人——————他只打算饲养他们,然后宰杀他们。」 双手被绑在背后的绫突然开口说话,刚开始因药效而不太灵活的舌头也顺畅了许多,讲话不再结巴,但不清楚她说话是因为真的想说还是因为药效。 她露出一个自虐式的笑容,继续说着。 「那个地方就像是肉店的仓库。对『主』……麻烦死了!对他而言,信徒只不过是偶然产生的副产物。让人死而复生,这个乍看之下很神奇的奇迹,让他吸引了部分生还者,开始崇拜他。」 狐狸要求的代价很高,但世上还是有人认为物超所值。有一个女人相信朋友所形容的『奇迹』,自愿将所有的大楼送给狐狸,照顾狐狸的生活。以此为开端,狐狸得以累积更多的信徒,其中也包括许多不知实情的人。 「我的工作就是替他照顾这些信徒,也就是狐狸得以随意运用于建构故事的棋子。『主』只把这些当成游戏,他只想知道若将死人与活人对调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也不打算积极甩开这些只想沉溺在宗教形式、令人讨厌的肉块们。」 我知道狐狸为何不想赶走信徒。日斗并不介意有人盲目地崇拜他,也不会想甩掉对方,甚至对他来说,信徒可能是必要的存在。 茧墨阿座化被当成『神』崇拜。 与此同时,茧墨阿座化也不会拯救任何人。 「我已经不想再照顾那些人了,因为啊——————人类这种东西,根本不具备任何价值。」 绫轻蔑地笑了,她用夹杂着嘲笑的语气继续说: 「妖怪至少还有思考能力,光这一点就比人类强多了。」 人类有时愚蠢至极,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是,爱欺骗人类的却是狐狸。 我不能原谅他遮住别人的双眼,还嘲笑对方盲目无知。 「————我知道状况了,那么狐狸现在在哪?」 听到我的问题,绫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她的脸忽然动了起来,还以为她要逃跑了,结果却从嘴里吐出一张卡片。 一张白色的纸从她裂开的上颚中掉落。 「方便吧?我的身体里可以塞很多东西,放在口袋会折到嘛。」 沾满血液和体液的卡片上画着简单的地图,印着地址。准备得太完美了些,而且绫的回答也太清楚。 「————地图是真的吗?」 「是真的。不然你可以把我留在这里,自己去确认看看啊。」 绫呵呵笑着,她扭动身体,双脚在地上敲打。 「那个药粉啊————让人意识不清的同时,会令吃药的人放大内心深处所有愿望。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顺利问出那些肉块的愿望。」 他们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能问出来,这样才能好好按照他们所期望的内容来准备。 说完,绫放声大笑。她的笑声高亢到超越了人类所能发出的笑声极限,她用力甩头,将头敲在榻榻米上。 啪沙、啪沙、啪沙。 肉被压烂的声音传来,脸上的肉软软地陷了进去,眼睛消失、鼻子消失。 唯一剩下的嘴唇还继续说着。 「随便啦,随便啦随便啦怎样都好,有够麻烦的。不管是你打倒狐狸或杀死狐狸;或者是你和茧墨被杀,到时一切就结束了。这样就好了啊麻烦死了像笨蛋一样,不关我的事。」 啪沙、啪沙、啪沙。 肉被压烂的恶心声音停了,绫突然静止下来,趴在地上的她呢喃道: 「———————喂,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活着?」 她是彩所想要的朋友,是狐狸制作出来的棋子。 没有人能比她清楚自己活着的理由。 「———————为什么那个孩子会想要我呢?」 我只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对彩而言,只有你……只有你才是她的朋友。」 绫只是个仿制品,可是对彩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彩为了绫接受了狐狸所提出的条件。 为了绫杀死母亲,接着自杀。 「……活着真的很无聊,比我想像中的无聊很多啊。最近我突然觉得……只有一点点喔……」 趴着的绫喃喃自语,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凉与无奈。 像是想找出答案似地颤抖着。 「————如果,死的人不是她,而是我的话,会不会比较好?」 回答我,如果是你一定能回答我吧? 曾被彩依赖着的你一定知道答案吧? 「…………告诉我啊。」 绫低声地说,但是我无法回答。我也不知道答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绚回答绫的问题。 诅咒就像是双面刃,杀人者必定得背负杀人的罪恶感而活。 没有人知道绫所背负的这个疑问是多可怕的重担。 连这个问题是否比彩手中的刀还沉重,也没人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 绫缓慢地笑出声,她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打开门,一起坐在外面的七海和雄介抬起头来,他们看着我,雄介的鞋子上充满脏污,就像是被人狠狠踩了几脚。 「问出什么了吗?小田桐先生。」 雄介问完,我朝他亮了亮手中的纸卡,雄介接过纸卡,眉头紧蹙。 「这是什么?一看就觉得像是骗人的玩意。」 「——————不,应该是真的。」 绫的声音里充满绝望。 就算是假地址也得去确认看看,毕竟这是我们仅有的线索。 「喔——嗯——如果小田桐先生这么认为的话,那我们就去看看吧。反正你不可能不去一趟。」 「没错,只能去了。 说完,脑海里闪过浑身雪白的孩子的身影。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雨香都打不赢那个孩子,白雪的龙也一样不是对手,那么要如何才能打败狐狸呢? 那个白色的小女孩无疑是件凶器。 能够轻易地杀掉一个人。 想不出打败那孩子的方法,还是得硬着头皮过去。不管去了会发生什么事,只要能救回白雪就好。 雄介露齿而笑,他可能想跟我一起去,但这次去找狐狸未免太过危险。 最好别让他前往那个不在正常世界的狐狸巢穴。 「雄介,你别跟来。」 「我没有跟着你,只不过是去一个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维介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不听劝,也不理会我的建议,随兴而为。谈到绫该怎么办时,七海抓着裙摆对我们屈膝行礼。 「她好像趴着不动了,没关系,我会帮你看住她。」 之后你要好好报答我喔。 对七海点头示意后,我们离开了房东太太家。 出发到事务所之前,我爬上楼梯回家一趟,打开门锁故障的大门,尘埃飞扬的空气飘进屋内。得请七海找人来修理门锁了,我趴在地上寻找着。 雄介说他擦过榻榻米,搞不好东西已经被扔掉了。 但是,我在角落找到了『那个』。 两侧已融化的链坠在我掌心闪耀着奇异光芒。 我握紧它,将它戴上,勉强将断裂的链子打了结固定好,用力拉紧到几乎要陷入皮肤的程度,好让它不再断裂。 ——————灯和日伞。 我必须戴着他们所留下的这个链坠。 不管接下来会遭遇什么,都要带着它。 *  *  * 再次由公车转乘电车回到了茧墨的事务所。时间来到下午,但夏日的猛烈阳光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雄介理所当然地跟了过来,我握着事务所的门把,取得茧墨口中所说的『关键』,单手拿着纸卡的我拉开大门。 「我回来了。」 机械式的凉爽感和巧克力的香味迎面袭来。 同时闻到一股强烈的铁锈气味。 ————那是一种腥臭的生物气味。 我睁大双眼,大脑在几秒之后才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接着全身簌簌地发抖。 虽然映入眼帘的还是常见的光景。 我一步,一步地走着,但却没有看见应该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身影。事务所被沉默包围,绕到沙发前面还是未见人影,茧墨平时坐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的躯干。 大量蕾丝所包裹的身体上没有头、没有手、也没有脚。 沙发周围散落着大量肉屑。 『有一个很邋遢的男人。 想把他放进墓穴中 却遍寻不着他的手 他的头滚到床底下 手和脚则散布在房子各个角落』 我想起不知在何处听过的鹅妈妈童谣(注2)。眼前的光景太过超现实,看着有如残酷童谣再现的场面:被无情地折断的骨头,扯烂的人肉断面,我茫然地移动着视线,不知何时窗帘整个拉上,伸展的布面上写着红色的文字。 『wele back.』 欢迎回来。 注2英国的童谣集,集合许多童谣,其中有些歌词十分黑暗血腥。 那行字旁边有无数个小手印。 就像是年幼的孩子玩耍过后在上头擦着手的痕迹。 「——————『小茧?」 我呆呆地喊着茧墨的名字,如预期般没有得到回应。站在后面的雄介发出野兽般的低鸣。环顾屋内,看见被扯下的头皮上还连着发饰,黑色洋装的裙摆旁露出一段纠结的肠子,灰白混浊的一双眼球扔在空巧克力盒内。我紧盯着这些物体,缓慢却又迅速地了解到一件事。 只要看一眼便能了解到的单纯的现实。 茧墨阿座化,已经死了。 事件iv 在某个地方有一具很悲惨的尸体。 手在这儿、脚在那儿、而头颅则在稍远处。 尸块散布整个房间。 房间里曾经有一名少女。 少年出去了。 他忘记狐狸也是野兽的这个事实。 无助的少女如小红帽般死去。 少年无法成为少女的守护盾牌。 降临在人类身上的灾难就是如此没有天理。 不论老幼、贵贱都一样。 没人性的人或人类也一样。 这是个可怜的悲剧。 如果你希望,主人也愿意施恩于你。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祝你好运。 *  *  * 回过神时,我独自坐在沙发上。 看了时钟,现在是七点,但是窗外还很明亮,淡蓝色的天空闪耀着强烈的阳光。我走到窗边拉起窗帘,屋内便被完全的昏暗笼罩,染上暗红色的地毯也陷入黑暗中。 地上的人体零件已经消失。 只残留些许肉片,尸体不见了。 雄介也不见了。怪的是连茧墨也不在。 昨晚的记忆逐渐出现在浑沌的大脑中,宛如画面在眼前重现一般,想起自己捡拾着砍碎的手。我将左手抱在怀里,捡起右手,用下巴抵住两只手臂免得它们掉下去,接着捡起掉在地上的脚踝。 我昨天究竟做了什么? 低头一看,衬衫上的确染着血迹,并不是在做梦,这么说来那之后的记忆也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我忍耐着晕眩的感觉站起身,迈开步伐。 我捡起那些破碎的尸块做什么呢? 离开客厅走到厨房,我抓住冰箱的把手,打开冰箱。 ——————啪。 黏稠的血液与体液从冰箱流了出来。 氧化而变黑的血和破碎肠子中流出来的秽物蔓延至脚边。被一件以玫瑰作为设计概念的黑洋装包裹住的尸体映入眼帘,硬塞进冰箱的尸体下挤满压烂的柔软内脏;门上的架子摆放着手臂和腿,而不是装有饮料的宝特瓶;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掌如绽放的诡异花朵,这具尸体就像零件分门别类地装茌冰箱中,如普通肉品般冷藏着。 茧墨的身体冰在冰箱中。 似乎是我把这些尸块塞进冰箱的。 雄介真聪明,不交代一声就离开了。他那野兽般的直觉令人感激,要是他昨天随便开口说话,不知道我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毕竟我已经失去理智到把人的尸体塞进冰箱了。 我是不是疯了啊?忍不住这样问自己。但是我没有答案,就算脑袋早就出问题了也不意外,毕竟我或多或少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妙。 但是这次会把尸块塞到冰箱,应该只是为了防止尸体腐败吧?就算室内冷气开很强,毕竟还是夏天,不用多久的时间,微生物就会开始享用尸体。 我屏住呼吸关上门,隔离浓烈的铁锈臭味,和尸体腐败的恶心味道,让尸体和冷空气一同封在冰箱内。突然视线一片摇晃,双腿无力,当场跪了下来。用力过猛发出很大的声音,骨头一阵疼痛,但是我不能坐在这里。 我只是没办法立刻站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忍不住发出笑声,然而我的眼睛却流下泪来。眼泪掉在地上,心却一片空虚,流着眼泪的我心情平静,掀不起任何涟漪。 ————爸、爸? 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哭泣,低头一看,肚子上的伤口大大地裂开来,传来浓浓血腥味。就算把尸体塞进冰箱,依然无法避开鲜血的气味。 残留在屋内的香甜逐渐被铁锈味所取代。 这时我才发现。 没错,我…… 那么做只是想让这间房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恢复成之前充满巧克力香味的状态。 「——————真蠢……」 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又有什么用。 骂完自己,眼泪依然不停地流。突然觉得好冷,我伸手抱着大腿。腹部痉挛引发剧痛,被弯曲的腿压迫到的孩子痛苦地哭泣着,我却不打算改变姿势。从肚子漏出的体液沾湿了衬杉,我不予理会,往后一例。 背后的冰箱震动让人心烦。 那张纸卡不知丢哪儿去了,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不在手里。我得快点找到它,身体却不听使唤,我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因为我必须出发去救白雪。 没错,我要在白雪变成尸体之前把她救出来。即使只能救到白雪我也不能放弃,我必须赶到她身边,在她的手脚四分五裂,被人残忍杀死之前。 「…………呜……」 在我思考时,胃酸逆流,我吐了一地之后狂咳不止。不由自主流下的眼泪滑过脸颊,脑中彷佛响起无数次爆炸声响,我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却不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难过?愤怒?还是绝望? 这股翻涌上来的复杂情绪到底是针对什么呢?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再次思考,只要大脑能专注地思考问题,应该就能保持冷静。 冰箱里放着尸体。 一堆像是被顽皮孩子肢解的玩具般的尸块。 从这一点可以判断,那堆尸块很可能不是茧墨。 上颚与下颚分离,舌头整个拉出来;两颗眼珠被挖出眼眶,代替被吃完的松露巧克力放在盒子里;连着头发的头皮被剥下,现在被我放进塑胶袋冰进冰箱。 五官完全无法辨认。 但是若那些尸块不是茧墨,又是谁的? 某个穿着茧墨衣服的人死在茧墨的房子,难以理解。根本没有人会替茧墨而死,也不可能有备用的尸体可以冒充,不是茧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说,那只狐狸有可能杀错人吗? 那具被无情分解的少女尸体只可能属于茧墨, ——————她也不可能逃走。 茧墨阿座化已经死了。 我的思考到此结束。 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嗡嗡翁。 我用身体感觉着冰箱单调的震动,过一会儿我站起来。好像身体自顾自地动了起来一样,肉体的感觉越趋模糊,没有真实感。耳边传来哇哒哒的脚步声,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脚上竟没有穿任何东西,也许是因为袜子沾上了内脏所以才脱掉。 回到客厅的我茫然看着四周,手在地上寻找着,嘴里不停念着。 「纸卡、纸卡、纸卡……」 手突然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捡起来一看发现是根断指。指甲上还涂着黑色指彩。我静静地将指头放进口袋,打算等一下把指头和其他肉片一起冰进冰箱。尽管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诡异,却又不想责备自己。 我想,我现在的心情应该和当初埋葬了朋友的彩一样。 心的某一部分已经跟着死去的感觉。 「纸卡……纸卡呢?」 我在桌上找着,这时我发现了那个东西。 桌上放着西洋棋盘,精美的盘面发出闪亮的光芒。两个黑色皇后倒在上面,一张图画纸像是哀悼着皇后般放置在一旁。 上头用红色蜡笔写着一些字。 在某个地方有一具很悲惨的尸体。 手在这儿、脚在那儿、而头颅则在稍远处。 尸块散布整个房间。 房间里曾经有一名少女。 少年出去了。 他忘记狐狸也是野兽的这个事实。 无助的少女如小 红帽般死去。 少年无法成为少女的守护盾牌。 降临在人类身上的灾难就是如此没有天理。 不论老幼、贵贱都一样。 没人性的人或人类也一样。 这是个可怜的悲剧。 如果你希望,主人也愿意施恩于你。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祝你好运。 这是谁写的一目了然。 我知道是谁杀了她。 who killed cook robin? 根本不需要问。 「——————日斗。」 一说出他的名字,我就明白了。 跟那个时候一样。 我松开彩的手,离开那个房间,结果她就死了。现在也一样,都是我太粗心离开事务所才让茧墨出事的。我明明说好要当她的人肉盾牌,却没有做到。 我明明知道茧墨的身体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少女。 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抛下她一个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导因于你的行事风格。』 视线莫名地扭曲,嘲笑般的文字逼近眼前。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祝你好运。 碰碰碰碰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桌子发出巨大声响飞至半空。 西洋棋的棋子四处飞散,甜腻的巧克力洒在地上。肚皮隆起,剧烈疼痛,双腿颤抖不已的我全身痉挛。忽然间,一切恢复平静。 突如其来的寂静冲击耳朵,我缓缓抬起头,血液自嘴角流出来,太过用力的结果臼齿似乎咬碎了。我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因疼痛而颤抖的我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再吐出。 我决定好要怀抱什么样的心情了,情绪指针的针已经停下。 不再叹息、不再哭泣、也不再沮丧。 不再怨慰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不再想着自杀。 视线总算恢复正常,我含着香烟迈开脚步,捡起掉在角落的纸卡。明明掉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为什么之前会找不到呢?对此稍感疑惑的我看着这间血染的房间,视线移至残留无数手印的窗帘。欢迎回来。看着那行文字,我忍不住咂舌。 我从口袋里取出那截断指,放在地上。 我应该不会再回到这儿了吧? 已经没有理由让我回来,也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了。 她已经不在这里,只剩下冰箱里那具尸体。 好难过。胸口彷佛要被伤痛给撕裂了,我试图压下难过的情绪。这么多人被杀死,被狐狸玩弄而死去。 所以,我必须做一件事。 ——————肚子里的雨香也赞同地笑了。 怀着不断上涌的怒意,我出发了。 连同那天的份,我要狠狠地揍那个人。 我决定——————杀了那只狐狸。 *  *  * 走到外头,搭乘电梯到了地下室。宽敞的地下停车场只停了一台车。有一个人坐在茧墨的高级房车前盖上。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的直觉依然和野兽一样敏锐。 「喔……………………哼。」 雄介一瞬间张大了眼睛,随即露出坏坏的笑容。他拍了拍穿着牛仔裤的屁股,稍微拿开脸上的太阳眼镜后仔细观察我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是太好了,还担心你会不会想不开上吊自杀咧。看来你待在那里还是没出事,太好了、太好了。」 雄介不知是觉得哪里很好,不停地点头。他亲昵地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 「你果然比你自己所想的还要容易爆发,而且凶残。」 我默默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而雄介也理所当然地坐进副驾驶座。我迅速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捏着。 雄介斜眼望向我,他的背上依然背着装有球棒的袋子。 「下车。这次不是去玩的。」 「…………我也不是去玩的啊,你呢?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了吗?」 雄介带着藐视的语气问道,他摘下太阳眼镜并抓在手上。 ——————啪! 太阳眼镜应声断成两截,碎裂的镜片掉下来,他低声说: 「小田桐先生,你知道吗?你可能再过不久就会死喔。」 在茧墨死的同时,我的死期就已经确定了。 他指着我的肚子,手指开玩笑似地转着圈圈。衬衫开始渗出血,雨香还没有跑出来,但是她迟早会破肚而出。 只有茧墨能替我合上裂开的肚子,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雄介。 我不会嚣张地说:我不在乎。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反正你就快死了,又何必管我的死活?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要跟。让一两个人同行没什么关系吧?」 「就是因为有关系,才叫你让我一个人……」 我突然住口不再说下去。肚子里的妖怪正在笑,她撒娇似地喊着: ——————爸、爸。 「——————我和雨香两个人去——————不需要你。」 我不想连累到其他人,只想带着这个孩子去。 肚子里响起一阵开心的笑声,雄介张大眼睛吹了声口哨。 「原来如此,看来你真的发火了。不过,小田桐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去不去……似乎不需要你的许可。」 低沉而慑人的嗓音传入耳中。『某个东西』突然抵在我脸上,一片太阳眼镜的碎片几乎要插进肉里,雄介握着那片碎片说道: 「我跟去只是因为有件事情想确定一下而已,我只为自己而活,也不茌乎你的意见。所以————不要再罗哩叭唆,快出发。」 雄介笑着说,我不发一语地听着。 数秒之后,眼镜碎片忽然离开了我的脸颊,雄介粗鲁地系上安全带。我也跟着粗鲁地系上我的安全带,接着将车钥匙插上,发动车子。 我不想多说什么,我们分别都是单独的个体,绝不会干涉对方的行动。 嵯峨雄介的脑子已经不正常。 叫他留下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突然觉得,其实我也有点不正常。毕竟在这种状况下我的脑袋还能正常运作,基本上就表示我的大脑已经不太对劲,不过,这样也好。 比起一个人在家里永无止尽地哀叹下去好多了。 我想起之前曾听过的一句话,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这样说过: 『比起救人,复仇行动不需要考虑太多因素,简单多了。』 我想救白雪,这是我仅存的目标。 但是,仔细想想,也许最初的动机就是复仇。除去复杂的悲伤与无力感之后,剩下的只有单纯的愤怒。 离开地下停车场,我用力踩下油门,车子奔驰在眩目的阳光中。只要经过一些熟悉的道路便能到达纸卡上所记载的地点,我避开早上容易塞车的路段,改走小路。一只手放开了方向盘,摸了摸那个链坠。 没错,当那只狐狸站在那儿嘲笑我的时候,应该要对他表示愤怒。 当时我该努力驱使动也不动的身体,勉强自己伸手掐住狐狸的喉咙。 我握紧部分融化了的链坠,链子发出铃铃的声音,怱然想起日伞将这个东西送给我的那一瞬间。他的体贴让我很感动,再次想起他当时说的话,我讶异地张大双眼。 他把这个东西给我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哇啊啊啊! 」 我用力踩下煞车,车子突然停在马路中央。幸好后面没有来车,如果我们走主要干道不知道会发生多可怕的碰撞。我不理会因紧急煞车而吵闹不已的雄介,迳自拿起链坠,一把扯开紧密连结着的链子。 ————嚓。 扯开的链子磨痛手掌,而坠饰留在掌心。 我颤抖地摸着坠饰的盖子。 『如果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打开这个……』 日伞当时这么说。他用感人的话语欺骗了我,他说的话全是讳言,他根本不认同我的行动、不认同我这个人。 不过,也许——————只有这句话不是谎言。 我一边祈祷,一边旋转盖子。因高热而变形的盖子可能无法打开,幸好它发出摩擦的声音后还是打开了。 手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钥匙。 「咦?小田桐先生……这是——————啊啊啊啊!」 我用力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朝着来时路驶去,切换到主要干道后一路开往隔壁的市镇。我搜索记忆中的路线,绕着复杂的道路,车子以超过限速的高速冲进羊肠小径,照后镜啪一声撞到墙壁飞了出去。我胡乱地踩着油门,让车子奔驰在熟悉的道路上。 接着车子停在几乎要撞到门的地方,冲下车后往围墙走去。 ——————咿呀。 双手往前一伸便碰到生锈的铁门,推开铁门走入前院,我踏着生长茂盛的草皮,一路走到房子门口。 小小的房子伫立在寂静之中。没有人居住的房屋渐渐腐朽,家具也蒙上尘埃,我在这间布置可爱的房子里到处搜索着。将刚才的钥匙插进每一个具有钥匙孔的东西上,却找不到能打开的锁。 到底在哪? 就在我疲惫喘息,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时。 ——————咚! 时钟响了,低沉地响了。 我像是收到时钟的邀请似地冲至走廊,楼梯旁挂着一个壁钟。可能是和房子一起搬迁过来的物品,造型古典,满满的地锦图案(注3)交错,覆盖着钟面上的罗马数字。金色钟摆在玻璃门的内侧来回摆动。 玻璃门上有一个钥匙孔。 我颤抖着将钥匙插进去,带着祈祷转动它。 ————咔嚓。 打开了。 我就是在那里找到了——————那个。 注3 藤本植物的一种,俗称爬墙虎。 *  *  * ——————碰。 关上车门,我们站在路上。雄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但是我不想理他,我们默默仰望着眼前这栋大楼。离开那房子之后,我们无言地奔驰在路上,时间也就这么一点一滴流逝。天空和那个时候一样蒙上灰色,映在窗户的灯光淡淡地照耀着双眼。 夏日的晴空开始消失,雨,即将落下。 大楼位于闹区的一隅,再过一条路就是出租大厦组成的住宅区,但不知为何,只有这栋大楼彷佛死去了一般静谧。四周的停车场与空地包围着独自耸直的大楼,充满说不出的诡异。 就好像只有这栋大楼被孤立起来,没有人敢靠近。 大楼似乎没有后门,窗户也太高,无法从窗户潜入。 我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小田桐先生?」 「不怎么办。雄介,丑话先说在前头,虽然很遗憾,但茧墨一死,我的力量便微弱到不行。」 我呼出肺里的烟后说道,结果雄介竟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有没有搞错?你这家伙难道是来这里自杀的?」 「放心吧,我不是来寻死……搞不好,能够成功也不一定。」 我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说。我承认我很火大,可是也不代表我会有勇无谋地乱闯,当决定要杀死那只狐狸时我就已经知道答案。 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有办法可以对付那只狐狸,还有那个白色的小女孩。 问题在于该如何找到那只狐狸并救出白雪,躲躲藏藏地侵入大楼这招行不通,毕竟我的奔跑速度没办法快到不让大楼里的人看见。 我只能把赌注压在狐狸轻敌的心理上。 我默默照着白雪之前的路线走去,老实而愚蠢地站在自动门前,门开了之后走进大楼。蕴含着湿气的沉重空气从里头冲出来,冷冽的空气轻抚脸颊。大厅的柜台旁站着一名戴眼镜、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 这情景和我透过白雪的血所看见的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眼前的男人脸上包着白色绷带。 他讶异地张大眼睛,似乎知道我是谁,接着身体微微僵硬,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在他的注视中走近柜台。 即使我步步逼近,西装男依然文风不动,但他却突然弯下腰深深鞠躬。 出乎意料的反应,他似乎很欢迎我的到来。 「欢迎光临,小田桐先生。您比我们所预料的还要早就来了,我想『主』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 看样子,狐狸早就猜到我会来这里找他。我放心地点了点头,狐狸的目的不是杀了我,这楝大楼应该也是他准备的舞台之一。他的大意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很值得开心的事。 我笑容满面地问西装男: 「————那只狐狸在哪儿?」 「非常抱歉,不管是哪位客人,一开始都只能和我们谈话。」 男人客气地道歉,他的态度就像是对付上门客诉的客人一样小心翼翼。我看了走廊一眼,透过白雪的血,我大概知道这大楼的构造。日斗应该在七楼,我打算不顾一切地硬闯,但是现阶段还是先配合对方比较保险。我压下心中的焦急情绪,再次露出笑容。 这是个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的笑容。 「我有事情找日斗谈。他不是对谁都能给予『恩惠』吗?」 ————如果你希望,主也愿意施恩于你——不是吗? 我想着纸卡上所写的内容,提出疑问,于是男人认同地点点头。 「是的,是的。您说的没错,『主』的确如神一般公平。」 肚子深处迸出笑声,看着那个男人的脸,我狂放地大笑。肚子一阵抽痛,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我笑着握起拳头。 用力敲打柜台。 ——————哐!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我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指,再次问道: 「抱歉了。我有事要找日斗,既然你说得先和你谈,那就麻烦你吧。」 「是、是,这边请!」 我们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他点点头,拿起电话打内线联络某个人。过了一会儿,一名像是来带路的女性走到柜台,她穿着茶色的套装,害怕地踌躇不前。她好像就是那个被白雪打飞的女人。 我跟着她走进大楼内部。 一边行迹可疑地观察四周,而雄介也跟在我后面走着。 这条曾经有老虎奔驰过的走廊如今只剩下沉寂。 *  *  * 穿套装的女人带我们来到一楼的会客室。房间里有两张沙发,面对面摆着,如一般会客室的布置。她放下饮料和点心之后离开。我双手交握目送她离去,雄介在咖啡里加了三颗糖,一口气喝下。 喀哩喀哩、咔滋咔滋。 雄介咬着尚未完全溶解的方糖,吵死人了。 「让您久等了。您突然造访,所以还来不及做好招待您的准备,深感抱歉。」 男人突然出现,随即在我们对面的沙发坐下,低头道歉。 他从胸前口袋取出名片。 「不好意思,现在才报上名字,我叫丹波。」 名片上只印了名字。『丹波实』。上头没有地址,也没有头衔,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满脸堆笑地看着我们,毫无特色的脸孔上,灰色的眼珠闪闪发光。 「首先,有件事情得先跟您确认。」 「什么事?」 「小田桐先生,您是来杀『主』呢?还是来接受『主』所给予的恩惠呢?」 男人单刀直入地问道,他的用词如街头的问卷调查般枯燥乏味。过了几秒,我才刻意笑着回答说。 「这个嘛……我是来接受日斗的『恩惠』的。他……一直很恨我,但是我知道,不管是谁,他都愿意施恩。」 只要我希望,狐狸一定会让天秤失去平衡。被绝望推落深渊的我会跑来求他帮忙,再合理不过了。 咔。丹波用一种类似人偶的动作歪着头。 「——————您说谎。小田桐先生,『主』说过,您是个容易改变主意的人,尤其是失去了茧墨小姐之后更是如此。所以……」 丹波维持一贯平稳的语气继续说下去,他伸出食指推了推眼镜,这时很突兀地传来维介吃点心的声音。 「您似乎是不擅长说谎的人呐,请您打消杀神的念头。想要重获失去的幸福,就得让新的事物填满缺口才行啊。」 我双手交握。 虽然他一口咬定我说谎,但是他的声音里头藏着能让人获得安慰的力量。 有点愚蠢的内容——他似乎试图说服我。 「看样子,你平常就是负责当说客的。」 「您答对了。世上有很多迷惘困惑的人,我的任务就是倾听他们想说的话,并且指示他们正确的方向。」 「听起来很抽象的任务。也就是说、那个……什么?」 「耶稣基督也有门徒吧?为了让更多人了解『主』的伟大之处,我想要尽量多招募一些志同道合的人进来。」 咔滋咔滋咔滋咔滋咔滋咔滋。 雄介像松鼠一样啃着饼干。丹波在这个组织里负责的应该是招募新信徒的工作,他的话让我不由得张大眼睛。他与狐狸之间的距离,恐怕就像海沟一样深。假设绫说的话可信,那么对狐狸而言,所谓的信徒只不过是等着被料理的肉块。 而丹波对狐狸盲目的崇拜让他获得了现在这个工作。一个会盲目投入某样事物,且思想极端的男人,一旦找到了明确的『信仰对象』,自然产生了这样的结果。 真愚蠢。丹波没有察觉到我对他的怜悯,继续用一种很戏剧化的口吻游说着。 「小田桐先生,看样子您似乎不太认同『主』的力量。我想问您,改变不幸的结局有什么不好呢?」 现在换他质疑我了。我叹了一口气答道: 「要是能改变的话当然很好,但是你真的相信那只狐狸?」 丹波又推了推眼镜,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他没有迟疑,流畅地说: 「您竟然说『主』的话是谎言?您到底有什么问题呢?事实上,藉由感受『主』所给予的奇迹,许许多多的人都重新获得生存的希望。您难道认为在地狱永无止尽地坠落,比得到暂时的幸福后再死去好?您有什么权利批评后者不好呢?」 丹波的语气平稳,这时我总算了解。 这个男人完全可以接受狐狸对每个人所提出的『代价』,甚至表示赞同。 ——————原来也有人是这种想法。 佩服的同时也感到不快。换句话说,他们的做法就是利用一大堆美丽的说辞,根据每个人不同的价值观来加以洗脑。 我真的不想再听他说一大堆虚有其表的废话了。 我伸出手,拿起圆形的饼干,纯白的饼干让我想起之前狐狸写出的文字。 ——————这样完整的幸福如球体般完美。 「你就继续宣扬你的理论吧。但是直到粉身碎骨的那天,我都会继续否定你们。」 ——————啪。 一用力,手里的饼干便被捏得粉碎,白色的碎屑掉在桌上。 「我绝对不会认同那只狐狸。」 拍掉香甜的饼干屑,我将手肘靠在大腿上撑住下巴。丹波已经识破我的诡计,我也懒得再和他周旋,我摆出嚣张的态度瞪着他。 过了一会儿,丹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知道了。很可惜,您似乎不可能相信我说的话。」 他要我相信的不是他的话,而是『主』的神威吧? 然而他不以为意地摇头,看样子似乎已经放弃说服我,干脆地结束谈话。我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狐狸应该没那么容易就杀了我,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希望这男人可以把我这个嚣张的访客带到狐狸面前,请他处置。 虽然不知道狐狸会怎么对付我,但我不在乎接受一些精神或肉体上的拷问。重点是要能在狐狸面前争取到一点时间。所以,若这男人叫人来抓我,我也丝毫不会反抗。 但是,丹波却说出了意想不到的台词。 「——————那么,雄介先生,您觉得呢?」 「………………嗄?大叔,你叫我?」 停滞了几秒,雄介才抬起头,刚才他正专心地啃着饼干。 丹波露出一种看着亲爱孩子的慈爱笑容,雄介则毫不掩饰地皱着脸。丹波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我想小田桐先生拒绝我的机会非常高,所以就没有预先替他准备。但是,我们已经替您准备好礼物罗。」 虽然比预期约还要早拿出来……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丹波夸张地拍了拍手,门便像是套好招一般缓缓开殷。刚才负责带路的女人带了别的访客过来,她请那两个人进房之后,怯生生地退了出去。 她带来的两人抬起头。 是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脸上有着温柔的笑容,歪着小巧的头。 她手里牵着一个小孩。 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两个人。 心脏狂跳不已,雄介不经意地松开了拿着饼干的手。 「…………………………………………咦?」 雄介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我则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夸张的事。 我认识那个女人,我曾经在雄介的梦里见过她。 在夏日时光中,她的笑容灿烂而美丽。 ——————但是,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朝子、小姐?小秋?」 雄介战战兢兢地问,她们则静静地点了点头。丹波拍手庆贺,他大大张开双臂高声说道: 「如何呢?这就是『主』给您的恩惠。这两位还不算完全的成品,但是已经能够回应您的问题。如果您希望,『主』也可以让她们恢复成生前的样子。」 毫不拖泥带水的推销话术源源不绝地自丹波口中说出,我却只想大声叫雄介捣住耳朵。狐狸提供的交易往往附带沉重的代价,最好不要听。 但是我说不出口。雄介张大眼睛,浑身僵硬,脸上有着难以形容的表情。 那是混杂了怀念、哀伤、震惊等等各种复杂情绪的表情。 这时不该贸然和雄介说话,因为这两人的死正是造成嵯峨雄介发疯的原因。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知道他的开关会被切换至哪个方向。 何况,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了,雄介君。」 「哥哥。」 对于这样的重逢,我没有权力插嘴。 根本不该插嘴。 ——————啪。 丹波再次拍手,譬亮的声音过后,他满脸堆笑。 「您觉得如何呢?雄介先生。想不想取回您应得的幸福呢?」 雄介没有回答,朝子小姐与小秋两人则温和地笑着。我不发一语,怀疑她们是否只有微笑这个一号表情,然而光是这样,对雄介来说就已经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早已经上吊身亡的两人,原先根本不可能再度对他展露笑颜。 「只要您想,一切就可以恢复原状。」 就算时间短暂。 那也算是和平愉快的乐园。 丹波不再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并静静等候雄介的回答。雄介沉默地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 他小声地呢喃着。 「啊—————————真火大。」 咦? 意想不到的发言,但是我没空问他为什么生气。 雄介缓缓伸手到背后,熟练地拉开球棒的袋子并拿出球棒。他紧握着球棒,让球棒成为手臂的延伸。看了他的动作,我和丹波都没有阻止他。 我们没办法动。 他很自然地拿起球棒摆好姿势,接着静悄悄地猛力一挥, 对着笑容满面的『朝子』头上挥去。 ——————咚! 喷出的血液溅到丹波的眼镜,使他脸颊的绷带染上浓稠的红色。 颇有重量的头颅连着黑色长发地滚到地上,像是被击溃的果实般自脖子处断裂。雄介当场转身,穿着运动鞋的脚奔驰着。 ——————咚! 相似的声音响起,小小的身体跟着被击飞。 『朝子』与『小秋』的身体倒在地上。 丹波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他伸手摸了摸眼镜上的血迹,手指搓了搓,黏稠的血液发出滑顺的声音。 「…………………………咦?」 雄介突然仰起身体,咬牙切齿地看着天花板。 接着,他忽然张开口,用力地吸进一大口空气。 就这样放声大叫。 「吵死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墙壁似乎被他的叫声所震动,同时雄介像野兽般蜷起身体,双脚用力一蹬,往天花板纵身跃起。他的球棒毫不犹豫地朝丹波的头挥去。丹波想往后退却失去平衡,和沙发一起往后倒。球棒挥空,打在翻倒了的沙发底部,雄介目露凶光,大吼一声。 「去死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 丹波的惨叫声与沙发被踢飞的声音同时响起,雄介再次挥棒。 他的球棒瞄准了丹波的头,但是有『某个东西』介入球棒与丹波的头之间。 ——————哒。 球棒打在白色的脸上,如能剧面具的额头裂开喷出血,额头被打破的『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缓缓地抬起头。 雄介抬起脚踹了『人』的肚子,『人』的白色肚子凹陷,身体折成<的形状,无力地倒在地上。就在『人』倒地的同时……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丹波发出凄厉的惨叫,外头跟着响起无数的脚步声。走廊上似乎有许多人正惊慌地奔 跑,我听见有人紧张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也听见许多恐慌的叫声。但是除了那些『人』,没有其他人类跑来这间会客室,人们似乎慌张地四处逃窜。 他们会如惊弓之鸟逃跑可能是因为白雪吧?她上次的袭击对这栋大楼的人造成不小的心理创伤。 而这些白色的『人』似乎负责大楼的保全工作,这个组织的情报系统不堪一击,杂乱无章,内部人员的行动并没有组织化,也许是因为管理者——绫不在的缘故。有些人透过门缝看着我们,却立刻转头逃跑。 即使听见有人发出惨叫,也没有人愿意闯进来救人。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发出怒吼,继续挥舞球棒攻击。一群『人』从门口进来,朝雄介冲过去,雄介则在『人』快要抱到自己的腰时猛踹对方的脸。他没有继续攻击被踢到墙边的『人』,转而攻击下一个冲过来的『人』。 ——————哒。 单纯的声音响起,『人』的头便被敲往一个很夸张的角度。雄介接着踹倒它的身体,再次握紧球棒。 「『主』、『主』、『主』、『主啊啊啊』!」 负责带路的女人哭着往外跑,新的『人』往前移动,想掩护逃跑的女人。 啪哒、啪哒、啪哒。 脚步声此起彼落。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人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大吼,单手拿起球棒袋,找出另一支球棒,脚一踢,球棒在空中转了半圈便落在他手上。他双手各抓一支球棒,如野兽般疾走。他灵活地挥舞着球棒,时分时合,不停殴打着眼前的『人』。 鲜血四溅,雄介迅速果决地用球棒对『人』施以重击。 一个个的『人』伴随沉重打击声而倒下。其他『人』转动着关节分离的手臂,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企图阻止雄介。但是雄介的动作快得吓人,以媲美野兽的动作抓住『人』的手臂,用力踢着『人』的身体,甚至狠咬『人』的手。 我完全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根本没有我能插手的余地。 「吵死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了的人怎么回来?不会回来啦!要是能这么简单回来就好了!要是那样就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胡乱大吼并不停打击出现在眼前的『人』,快要倒下的『人』重新站直了身体,伸出双手。细长的手指擦过雄介的脖子,雄介趁机用下颚与肩膀夹住它的手,不让它逃跑,同时用力殴打它的肚子。 ——————碰、碰、碰、碰…… 雄介以固定的节奏敲打『人』,伴随着无间断的怒吼。 「她们不可能回来!我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吊死的尸体晃啊晃的,最后连骷髅都不笑了。已经和我说哦再见了!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回来,想要我拍手说可喜可贺吗?笑死人了!想耍我?门都没有!不要闹了!吵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 『人』被殴打时的冲力让它的手脱离雄介的箝制,整个往后倒。雄介身边倒卧着许多『人』,其中还有几具正努力挣扎着。雄介毫不留情地踩在兀自扭动的『人』身上,『人』的喉咙与鼻子喷出鲜血,不断挣扎, 雄介抬头看着天花板,这时我才注意到。 他哭得像个孩子。 「每个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一堆骨头……我怎么可能还奢望她们能复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大叔……那边的大叔你说啊!」 他转动着头,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向丹波。 丹波吓得大叫,不停往后退,雄介瞪着丹波低声说道: 「只要拥有希望就满足了。我真羡慕你能这么想……我已经决定……绝对不让自己再看到一样的悲剧……我已经决定了……我说,大叔你……」 想不想看看自己的骷髅? 雄介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像骷髅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肚子里的孩子像是称赞雄介似地笑了起来。丹波拚命后退,然而他已经退到墙边,再也无路可退,他忽然毫无理由地说道: 「那、那为什么……为什么……」 哒……哒……哒…… 诡异的脚步声响起,雄介慢慢地靠近丹波。丹波一时语塞,显得有些混乱的他开口问雄介。 也许是这个由衷信奉着狐狸的男人,内心的最大疑问。 「为什么你——还能活到现在呢?」 不依靠任何事物,对任何事都不抱持希望,也无法抱持希望。 听到丹波的问题,雄介的笑更增添了几分凶狠。他像骷髅一样露齿而笑,缓缓地举起球棒。 这时我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住手!雄介,不要杀他!」 雄介在我大叫的同时往前奔跑。 他一边回答丹波的疑问,球棒跟着落下。 「当然是因为……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嗞。 湿答答的声音响起,丹波脸上挂着奇特的笑容倒地。血液从瞪得大大的双眼之间流出,破碎的眼镜摔在地上,雄介踩碎眼镜,看着我。 嘴边有着同样凶残的笑,但是眼睛却在哭泣。 哭得像个孩子的雄介缓缓开口: 「……死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对吗?小田桐先生。」 平静到让人惊讶的声音,他手上的球棒还滴着血。 四周充满『人』的尸体,眼前还有一具死尸, 我思考着该说什么,该骂骂他,或者说些什么来让他停止暴行。最后我决定什么也不说。 沉默的几十秒过后,我才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死的确很可怕,我也怕得不得了。」 雄介静静地不断点头,手胡乱擦着脸。 如纯真的少年般率直的动作。 「……………………那个时候我应该出面阻止的。」 雄介万分后悔地说,听得出沉痛的悔恨,眼泪不停自他张大的眼睛里溢出。 我不知道在他眼里,现在倒映出的是何时的情景。 是朝子被狗咬伤脚的情景?还是她被殴打时的情景?或者是…… 她上吊自杀的前一天? 「那个时候、还有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要是我出面阻止的话就没事了。我应该拿起球棒把该死的爸爸杀了,而我却没有,结果变成这样……」 雄介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像是发泄似地大吼。 「她们等于是我害死的!」 语尾因哭泣而模糊, 他脸上涕泪纵横,十分狼狈。但是他没有擦脸,继续说下去。 「我是个笨蛋!没有好好保护她们。别闹了!报仇又算什么?就算我爸自杀也已经于事无补了!结果,她们两人就是死了!就算找我爸报了仇也什么意义都没有!没有意义!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喀啷! 雄介扔出球棒,发出清脆的响声,铁制的球棒撞到墙壁之后掉在地上。雄介当场瘫倒在地,脸上浮现自嘲似的笑容。 那表情好诡异。 「哈哈哈、所以,我好害怕……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不想变成骷髅!」 十分沉痛的哀鸣。 是自己杀死了最置要的人,他一直这么认为。 他后悔得要命、懊恼得要命,痛苦地感受着沉重的悔恨。 但是他不想死。 雄介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那样的眼神带有很深的敌意。但是他的嘴角依然有笑容,不变的嘲讽似的笑容。 这时我察觉到一件事。 「——————或许……一样吧?」 ——————我和你。 脱口而出的疑问听起来很抽象,然而雄介却用力地点头。他颤抖的双腿站了起来,喃喃地说。 「你说的没错,虽然完全不一样,却又完全一样。所以,我对你们很有兴趣。只把人类的悲剧当成娱乐的茧墨小姐,和与我极为相似的小田桐先生。我很想知道你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以及如何活下去。我想知道茧墨小姐死了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在这里却遇到了愚蠢的、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雄介伸出颤抖的手,触摸倒在他身边的『人』。朝子小姐的头颅如石榴般破裂,雄介抱起朝子小姐的头。 他一脸厌恶地说: 「别开玩笑了……把我当笨蛋啊?」 口头上充满愤怒,但是雄介却紧紧抱住朝子小姐的身体,不停地用力再用力。他满怀祈求似地闭上双眼,将头紧贴着朝子的后颈。 他突然松开手。 ——————叩。 『朝子』的头撞击地面,雄介用一种异常灵活的姿势站了起来,眼神空洞,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像是从来没有哭过那样。 接着,他露出开朗的笑容。 「好了,小田桐先生————抱歉,事情似乎发展到有点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先离开一下。」 雄介捡起掉在地上的球棒,愉快地用双手甩动着,踩着地上成堆的『人』,我出声企图留住站在死尸上的他。 「雄介,别去——————你想做什么?」 雄介没有回头,他站在原地回答我。 「这栋大楼里还有很多『跟刚才一样的东西』,我要把它们全都打死。」 他想杀了全部的『人』。 不满的语气彷佛在告诉我:别阻止我。但是我还是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球棒。问题是,杀了那些『人』等于杀人吗? 我不知道,但是除了那些人…… 「雄介,这大楼里还有很多被狐狸骗来的人,不要杀掉他们。就算对方抵抗也不可以。被你杀了的人是不会死而复生的,知道吗?」 不可以破坏无法恢复原状的东西。 我低声地说。雄介狠狠地瞪若我,但我还是和他四目对看。背上冷汗直流,担心雄介会不会失控揍死我,幸好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虽然现在才这样说有点太迟了,不过,我知道怎么做了。」 你能不能先放手? 我直视他的眼睛,放开手。雄介挥舞着从我手中夺回的球棒,从敞开的门跳到走廊。 ——————哒。 双脚着地之后,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说: 「你也该出发了吧?我相信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那只『狐狸』肯定在某处等着你。」 不论结果如何,都到了该面对的时候。 我点点头。我知道狐狸一定在等我,我相信。 我是茧墨从狐狸手上抢走的玩具,对狐狸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他不惜让我喝下他的血好维持我的生命,搞不好他很怕我在他计划之外死了也不一定。对他而言,『茧墨阿座化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物品』这件事应该是个不小的心灵创伤,他只想按照自己拟定的计划玩弄并杀死我。 我无视于他所准备的节目而来到这里。为了救白雪,我摧毁了他所准备的舞台。我不想一直当观众,应该没有人笨到舞台上的演员冲下来杀人还乖乖坐着看戏的。 茧墨阿座化被杀了。 我也有上台的权利。 「————没错,我该走了。马上出发。」 回答后,雄介默默地走出去,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又找到一些『人』,远方传来东西遭到重击的声音。 我也跟着踏过那堆死尸山,柔软的物体被踩烂。我穿过会客室的门跳到走廊上,脚下一个不稳,只好伸手撑在墙上。 ——————喳叽。 手上传来触摸伤口的感觉。 抬头一看,我的手陷入墙面。墙壁融化成红色的肉墙,这里渐渐转变为异界,已经不是真实世界。仔细一看,走廊整个变成红色,好像小肠里面的场景。我回过头看着数量惊人的死尸。 那些『人』本来就不存于这个世界。 和那个时候的水无濑家一样,现实与异界的天秤已经失衡。这栋大楼已经有一半化为异界,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却开心地笑着。 鬼感到愉快,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正常的世界。 笑声自我喉头迸发出来,这一切都可笑得叫人忍俊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茧墨死了,而我竟孤身一人跑到异界。 还真是愉快到让人想哭。 「…………哈。」 笑声自然停止,我擦去不水心流下的泪水。紧握被泪水弄湿的手,往走廊深处走去。半路上从敞开的房门里头传来『人』被击杀的声音,我没有因此停下,继续往最里头走去。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本楼层,从七楼下来的电梯打开了门。 一阵爆炸性的惨叫声冲进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中年男子从电梯里头冲出来,一边惨叫着。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西装包裹着肥胖身躯,肩膀的位置渗出大量血液,男人跑过我身边,继续往外冲。 他的五官————好像少了耳朵。 「——————咦?」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但是现在不是呆站着的时候,我走近敞开着的电梯,就在这时—— 背后传来脚步声,光着脚在地上走着的声音。 ——————啪、哒。 雪白柔软的肉块在走廊上走着。 一堆『人』静静地走过我身边,头也不回。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蠢动起来,但是这些『人』似乎没有恶意。它们如人偶般踏着机械式的步伐前进,三个、四个、五个,数目渐渐增加。 然后它们在走廊两恻各排成一列。 像是要恭送我离开一样地排排站好。 ——————叽咔。 它们慢慢弯下腰,如蜡像般苍白的肌肤上闪烁着微弱光芒。 就像是西式建筑里常见的一整排铠甲装饰,我默默前进,在它们的目送之下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地关上。 就在门即将关上之前,这些『人』像线被突然切断一样瞬间倒地。 *  *  * 显示楼层的灯亮了之后,电梯开始往上爬。 听着电梯上升的声音,想起过去的事件。在某栋废弃的大楼里,我离开茧墨,一个人搭了电梯, 有一种随着电梯的上升而离现实越来越远的错觉。但是我知道自己没做错,就算我现在走出电梯也没有意义。 因为我已经无处可去。 茧墨不在了。即使回到事务所,也见不到熟悉的讽刺般的笑容。 我一直想要逃离茧墨身边,但是,仔细想一想,我能回去的地方也只有事务所。 肚子里孕育着鬼的我根本无法生活在正常的性界中。 正因为有茧墨这么一个超现实的人存在,我才能够活下去。 「………………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一点,未免太晚了。」 没错。所以,小田桐君,你应该更尊敬我一些才对吧? 想像出来的茧墨在我脑海里嘲笑着,我摇摇头,试图甩开她的影像。 现在的我只剩下白雪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把白雪救回来。 仅此而已。 只剩下这个明确而坚定的目的。 ——————叮。 电梯门伴随声响打开了,我正想踏出去,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红色的液体缓缓流进电梯,黏腻的臭味钻进鼻腔,眼前出现既视感。我用力闭上眼睛,忍住晕眩的感觉,走了出去。 ——————啪唰。 脚底传来预期的触感,我张开双眼。 地上的血液如池塘般漾出波纹,红色的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椅子。纤细的黑色椅子上坐着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他手上抱着如娃娃般的白色小女孩。 他坐在红色的房间中央悠闲地微笑着。 「嗨!好久不见了,小田桐。」 地上满是血液。 却没有任何尸体。 白色的孩子突然吐出一小块东西,弹了一下便掉到地上。 那东西有着熟悉的形状。 也许是因为咬不碎才吐出来的吧。我捡起那块白色的东西,低声呢喃: 「…………都被吃了吗?」 可怕的预感驱使下,我开口询问。大楼里那些四处窜逃的人不是往外逃,就是往上逃。在白雪攻击时,他们学会一件事。 『主』一定会救他们。 但是那些逃到上面来的人后来怎么了呢? 狐狸感到有些无聊似地微笑着,一直站在他背后的黑色人影往前移动。我讶异地张大眼睛,原来还有人活着,然而,过没多久我便发现了。 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其他人类。 ——————叽、叽叽。 黑色斗篷内侧露出白色的肌肤,五个『人』脸上都戴着狐狸画具,但是它们的面具和日斗不太一样,眼睛的部位都涂成黑色。 黑色影子围绕着白色的身影而站。 诡异到不行的场景。这房间不只地板上都是血,连墙壁也是红色的,完全与异界融合为一体。有种好像在子宫里的错觉。 肚子里的孩子已然苏醒,即将破肚而出,我不打算阻止她。 ——————出来也好。 我再次询问狐狸。 「回答我啊,日斗。」 他懒洋洋地抬起头,想睡的眼睛里映出我的影子。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了。有点让人吃惊呢,本以为你会让我等到开始想你的时候才来。但也觉得可惜,没想到这个游戏这么快就要结束了,无聊。不过,反正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趣。」 还以为如果是你,应该能让我玩久一点的。 他像唱歌似地说着,白色的小女孩一脸不高兴地瘪着嘴,像是在嚼口香糖似地动着嘴巴,接着吐出了『某个东西』。 ——————噗滋。 一块咬得破破烂烂的肉掉在红色地面上,看着长长的肉块,我想起刚才见到的场景。 失去了耳朵的男人一边发出惨叫,仓皇地逃出去。 「他叫雄介是吗?他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呢,尽管已经不太正常,却比任何人还不想变成疯子。托他在楼下大暴走的福,那些人全挤到这个房间来。吵死人了。所以,我就让这孩子替我收拾了他们,愚蠢的肉块就该死得像个肉块。」 肉块最好不要发出噪音,更不应该跑来哀求我的帮助。 他傲慢地说着,愤怒拉扯着我的喉咙,我忍不住讽刺他。 「——————因为『茧墨阿座化』不会对任何人伸出援手,所以你也要学她?」 他说话的样子很像茧墨。 日斗的表情有一瞬间消失了。 但没多久又恢复成温和的笑容。没有办法从他的表情里读取太多想法,我逼自已忍下再度出口讽刺他的冲动。 我改问他一个目前最该确认的问题。 「水无濑白雪、白雪她在哪里?」 听到白雪的名字,日斗心满意足地笑了。 白色的孩子张开口,天真地笑了,笑声高亢。她伸手玩着自己的头发,满是鲜血的双手让我想到事务所窗帘上所沾染的血迹。 「对了,潘朵拉的盒子里必须放着希望,可惜这个盒子里只剩下可以预见未来的灾难。尤其是对已经失去生存希望,又失去了我妹妹的你来说,只有水无濑白雪是仅存的特别的人了。」 不管是谁,身边都有一个像是在绝望深渊中看见的蜘蛛丝那样的人存在。 日斗像乐团指挥般扬起手,身边的『人』开始蠕动,它们从后面拉出一名女性。穿着白色和服的女孩从一堆黑色人影中现身,我的心中顿时产生一阵冲击与安心感。 ——————水无濑白雪。 她看起来很憔悴,但有着微弱的呼吸。 两边的『人』用力拉扯她的手臂,让人看了很心痛。双手张开被固定住的样子,彷佛正钉在十字架上。我握紧拳头,强压内心的激动,这时候必须要冷静。我的视线移至日斗与白色的小女孩身上,他们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愉悦。 那是属于野兽的笑容,白色的小女孩疯了似地舔着满是鲜血的手。 日斗态度沉稳地开口: 「接下来——————来说说最后的故事吧。」 白色的小女孩天真无邪地拍起手,日斗则开始朗读故事的内容。 他的声音明亮高亢,整个红色的房间都能清楚听见。 用之前『和我说话时』一模一样的语气。 「这是最后的故事。 在某个地方有一位被坏人抓走的公主。 在某个地方有一位无法拯救任何人的王子。 王子一直很想救人。 公主则一直希望能被王子拯救。 这样的故事根本是个悲剧。 因为两人的愿望无法一起实现。 公主与王子,最终会使谁能得偿所愿?」 ——————正在听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呢? 狐狸像是在蛊惑人心似地低声呢喃,接着把,某样东西。丢在地上,红色血海掀起一阵涟漪。『那东西』滑过黏稠的血液,停在我面前。 银色的刀刃在红色液体中闪闪发光。 「——————小田桐,我只有一个条件。」 狐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块般的冷酷眼神正盯着我。 我很轻易便猜到化的条件是什么。在这种状况下,他会说出口的条件只有一个。 「——————自杀吧。」 若她真的是你所重视的人,你应该能毫不迟疑地杀了自己吧? 说完了条件,日斗重新恢复笑容。 天秤两边各放着一个砝码。 让它倾斜吧,狐狸说道。想让天秤倾向哪一边是你的自由。 狐狸很乐意见到你做出选择。 「小田桐,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但是,把静香逼到自杀的人的确是你。我只负责准备舞台,而你才是写剧本的人。最后将牧原逼至绝境、抛下彩、还有杀了灯与日伞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不管你如何否定,这些事实都不会改变。 怀念的光景浮现脑海。静香的身体掉了下去,消失在我眼前;蓝色的大海渐渐涨潮,求助的手揪住衣袖。这些不知在脑中重播了多少次的场景再度涌现,我默默地蹲下来。 用力闭上眼睛,握住刀子。 「难道你还坚信自己没有说谎?那么,小田桐勤,你应该为了某人死一次给我看啊。」 那就是绝对的证明。 就能保证你的确是真心真意想帮助他人。 你看,想证明自己没说谎是不是很简单呢? 只要制裁了自己,不管你曾经犯下什么罪,都能够抵消。 狐狸的话让我想起曾经烙印在心上的绝望,被熊熊大火燃烧的房子里,我曾经不停喊着:不是那样的。 我深呼吸之后吐气。 接着,我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痛恨茧墨阿座化。」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把话题岔开。 日斗微微眯起眼睛,白色的小女孩则停止拍手,凝重的沉默之中我将刀子往空中抛去。 ————————啪。 刀柄啪地一声落入我手中。 「我知道茧墨阿座化、茧墨日斗之间的关系,也能猜出你曾经受过什么样的屈辱。可是,就算没有过去这些恩怨情仇,你依然讨厌这个名叫『茧墨阿座化』的少女。」 狐狸创作出无数的故事,只为了让这名少女踏进陷阱。 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出现,亲眼见证陷阱摧毁少女的过程? 难道他只想利用紧密的天罗地网,让少女绕了一大圈之后再尝到失败的滋味? 我看着眼前的光景,狐狸如王者般端坐在这红色房间中央,手里抱着一个如人偶般的孩子。与异界融合的墙壁跳动着,排成一排的黑影则抓着象征祭品的『公主』,也就是白雪。 如绘画般完美的场景。 是他为了让人感到恐惧而精心安排的场所。 笑意涌上喉咙,我拚命忍住大笑的冲动。 这也太愚蠢了吧。 「没错,不管你想做得多完美,安排多精美的舞台,她也不会认同你的努力。茧墨阿座化对你趣味低俗的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觉得害怕或恐惧。茧墨阿座化是这么看茧墨日斗的,她觉得你只是个爱装模作样的俗人。」 狐狸瞪大双眼,平常总是笑着的眼睛现在却空洞无神。 白色的小女孩困惑地歪着头,红色的眼睛如玻璃球般映出我的身影。她的头倏地歪向另一边,缓缓地张口。 鲜血自小小的齿缝里滴了出来。 「所以,你不能原谅茧墨阿座化。就是这个原因吧?是不是啊,日斗?不管你端出什么漂亮的说法,不管你如何安排,我们都不需要在意,笑一笑就好。你这个人只值得我们笑一笑而已。没错,茧墨阿座化也早就看穿这一点。」 我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用力握拳,脑中想起熟悉的身影。 茧墨阿座化露出猫儿似的笑容。 「…………而现在的我也理解了。」 没错,小田桐君。你现在才发现啊?愚蠢至极。狐狸的游戏就是小孩子把戏,你根本不需要降低自己的水准陪他玩下去。 我觉得好像听到了茧墨在我耳边说话。一闭上眼,她彷佛就站在我身旁,一边转动着红色纸伞,一边吃着巧克力。 她舔着甜腻腻的巧克力,淡淡地说。 没错,你只要——————发发脾气就好。 不管是反省或后悔,都应该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赎罪也是我的事。就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不需要在意。我了解自己的尊严,了解——并带着它活下去。 但是,狐狸没有资格擅自评断我的作为。 「————小田桐,你到底想说什么?」 日斗语气平稳地问道,但听起来就像是最后通牒的口吻。 冷淡的声音里暗藏着强烈的怒意。我要是继续说下 去,恐怕白雪就会人头落地。于是我默默地将刀抵在脖子上。 ——————滴答。 血液流到喉咙,日斗觉得我刚才的长篇大论算是最后的挣扎,于是他放松地笑了。 我用没有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地说。 「——————对你,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握刀的手摸着肚子,我确实感觉到肚皮另一头有个活生生的生物。下一秒,染血的范围急远扩大,穿透衬衫滴落地面。日斗诧异地张大双眼,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这次我绝对不能输给他。 能够将雨香塞回我肚子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只要雨香离开我的肚子,我一定会死。 但我没有丝毫迟疑。 我不再否定雨香的存在,甚至要给予她明确的指令。 将我心中的愤怒全部传达给她。 于是——————我说。 「出来吧!雨香,尽情地吃吧!」 雨香也回应了我的命令。 ——————好。 接着,肚子上的伤口裂开,雨香从肚子里以惊人速度冲出体外。黑色长发飘动着,一个大约三岁左右的孩子跳到半空中。她的身体渐渐长大,手脚变长。头与身体的比例也产生变化,变成六岁左右的孩子跳到地上。 裸体的小女孩抬起头,站在抓着白雪的『人』面前笑着。 ——————喀滋。 雨香张开口,一口咬掉那个『人』的头。 *  *  * 我握着小刀冲上前,视线因大量失血与疼痛而模糊,但是我不能呆站在原地。我手上紧握着刀子朝着日斗挥去。 咔啦。 刀子像硬脆的冰块那样碎裂,白色的小女孩握着小小的拳头,破碎的刀刃四处飞散,她望着诧异的我。 接着,她那双红色的眼睛染上愉悦的色彩。 ——————啊哈? 她朝我伸出小小的手,我往后仰,以非常不自然的姿势跳开。同时黑色头发在眼前飘舞着,雨香护住我的身体,挡下对方的白皙小手。两名幼儿的手交握在一起,白色的小女孩用力收紧手掌,想捏碎雨香的手骨。 但是雨香的手并未粉碎,她的红色眼睛看着白色小女孩的脸,笑了。 ——————呼呼。 白色的小女孩第一次出现扭曲的表情,就在她像狗一样张开血盆大口之时,雨香早已挣脱她的手,如野兽般四肢着地。我丢下被折断的刀子冲到白雪身边。 看来,雨香已经吃完了食物。白雪身边散布着失去头颅的『人』的尸体,而白雪则倒卧在一堆雨香吃剩的人体零件之中。 她紧闭双眼,动也不动,我轻轻抱起她。 她的心跳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用力抱着她的身体。 白色的小女孩和雨香继续对峙着,成长后的雨香总算能和白色的小女孩一决胜负。两人如野兽般匍匐在地,伺机攻击对方。可惜雨香还是无法击败白色小女孩,只能不停拍掉对方的手,一味地防守。 但是雨香依然不放弃,从她的动作看来,不愧是名副其实的鬼。 日斗起身看着两人战斗,他难得出现慌张的样子,站起来的时候还不慎弄倒了椅子。 我想起茧墨说过的话,忍不住露出微笑,伸手按压出血不止的肚子, 『你死了之后,这个孩子就得独立生存了。或者,假设你们两个魂魄相通,以人类来比喻,就是雨香的脐带与你相连。你一死,她也可能就此死亡也不一定。』 雨香和我的灵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能够吞食我的负面情绪并增强力量,所以我一直压制真正的情绪,尽量不被别人的情感所同化,然而,现在我却刻意地将自己的情绪全部传给雨香。 所以,雨香因为『得到我的认同』而更加茁壮。 我刚怀雨香的时候,她只是个婴儿。一直到水无濑家的事件时,她才成长到能够独立出现的程度,当时我就察觉一件事。 只要我承认她的存在,并且不压抑内心的愤怒,她就能获得成长。就连白色的小女孩都无法轻易杀掉成长后的她。 我笑容满面地看着我的孩子,日斗慢慢转过身来。 「——————小田桐。」 他叫我的声音彷佛结了冰,眼睛因惊讶而张大。 就好像看到妖怪一样惊讶的眼神。我笑着问他: 「日斗,我的孩子很棒吧?」 「你竟然——————」 如此疯狂。他的声音沙哑。 但是,我是不是疯了,该由我自己评断。 ——————咚! 雨香盘踞在天花板上,黑色长发垂了下来,倒吊着的雨香咧嘴而笑,像蜘蛛般灵活地爬着。 我抱起白雪往外跑,这里太危险,不能让她待在这里。雨香现在还能和对方打成平手,但随时都有可能会输。 毕竟那个白色的小女孩不是普通的妖怪。 两个孩子像蜘蛛般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白与黑的轨迹并行、交错。我抱着白雪跑到电梯,让她躺了进去。我按下按钮,趁电梯门关上之前退到外面。 这时有只纤细的手拉住我的袖子。 一回头,白雪微微张开眼睛,她茫然地半开着嘴。 白雪不断尝试想发出声音。 她用虚弱无力的手拚命拉住我。 ——————就好像想叫我不要过去。 我伸手拨开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扳开她的手指。我握了一次她的手之后便退出电梯,笑着对她说。 我不该让她留下如此哀伤的神情。 「再见、还有谢谢——————白雪小姐。」 我配不上你。 白雪眼睛充满泪水,她拼命伸出双手,逐渐消失在鞠上的鬣梯门后面。 就在这刹那。 ——————嘻嘻! 听见一阵笑声,白色的小女孩攀在墙上,手指陷进红色墙壁里。她弯起双腿,以媲美子弹的速度飞跃而出。 ——————朝着白雪冲去。 小女孩大笑,红色眼睛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她朝着即将关上门的电梯伸出手。我想也没想跟着举起手臂,以直觉攫向瞬间冲过眼前的物体。 抓到白色的头发。 「——————唔?」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往后拽。碰!她掉到地上,跌在血海之中。她眨着大大的眼睛抬头看我,身上的白色歌德萝莉风洋装梁上血迹。 我的手里残留着几络白色发丝。 电梯叮地一声关上门,也许是弄清楚刚才发生什么事,她又开始笑了。 她的目标似乎从白雪移转到我这边来。这样正好,白雪已经随着电梯到达一楼。 白雪是为了我而勇敢战斗的女人。 也是对我说爱我的女人。 我怎能让你杀了她?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色的小女孩发出狂笑,雨香从侧边扑到她身上,日斗皱起眉头看着我。即使情况危急,狐狸依然不肯轻易出手。 他依然不认为我是个威胁。 我环顾整间房间,白色的小女孩咬住雨香的手,动作像猫一样轻柔,但是雨香却因此喷出大量鲜血,痛苦地哀号着。听着雨香的惨叫声,我用力握紧拳头。 我的确能杀掉日斗。 若日斗死了,白色的小女孩会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就算她跟着日斗断气也无所谓。只不过,失去了主人的孩子可能会陷入疯狂状态,而白雪在一楼。 事件v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狐狸。 很久很久以前,狐狸便决定住在人类附近。 狐狸假装自己是人类,交了两个人类朋友。 可是,狐狸仍然是野兽,不可佛真的和人类成为好友。 它逼疯其中一个人,让另外一个人怀孕,接着便消失了。 故事就此结束———————其实不是。 一直到现在狐狸还停留在人间到处惹事生非。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也是现在依然进行中的故事。 可是,这个故事也……………………………………………… *  *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钟声。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声。 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 ——————钟声再度响起。 就像是催促着我该起床的声音。 我缓缓张开眼睛。一双小小的手迫不及待地拍打着我的脸,轻微的疼痛加快我醒来的速度。身体下方有一种奇妙的温热触感,就好像正躺在一片肉海之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像是要深陷进去的柔软触感。 我观察四周,难掩诧异地张大双眼。 四周是一片鲜艳的红,一望无际地延伸。 覆盖住周围的红色看似静止,其实一直都在蠕动。 「这里————究竟是哪?」 我好像到了怀孕母体的子宫之中。 这个形容最接近现在看到的场景。到处是肉的颜色,我觉得自己像是刚着床的卵子,无法正确地感觉出这里的大小,也许小得吓人,也可能无限宽阔。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肚子竟然不痛了。低头一看,肚子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也不再扩大。身体的感觉有些迟钝,听不见自己的心跳,身体仿佛已经不是现实中的生物的错觉。 但是我应该还没死。 往前一步,脚底踩着酷似肉块的地面。 ——————叽。 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脚边漾起一阵涟漪。一圈圈柔软的波浪往外延仲,随即又如玻璃表面般凝结固定,波浪就这么当场定格。 有点无法确定这里的地面是软的,还是硬的。 我无助地环顾四周,忽然察觉脚边有种被小猫抱住的温暖触感。低头一看,一个光溜溜的小女孩正匍匐在我脚边。我双手抱起雨香。 ——————爸爸。 双手感觉雨香沉甸甸的体重,她撒娇似地将头靠在我肩上。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继续走着。 地面随着我的行进而出现新的涟漪,每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上,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有种彷佛正走在肉块、又好像踩在薄冰上的感觉。 这个红色的世界没有尽头,单一色调的光景未有任何变化。 一直走下去会通到什么地方呢?这里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领域,只有茧墨能来异界。 不是人类能来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狐狸跑到哪里去了呢? 一想到这,我听见梦里听过的那个声音。 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 ——————钟声。 ——————爸爸。 雨香拉着我的头发,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向前方,黑色头发随风微微飘动。 红色的世界里吹起一阵微风。 就如同从远方的窗户吹进一阵清净的空气那样。 风是我唯一的指示。我循着那如心跳似的钟声走着,奇妙的是,我竟不觉得害怕。手里抱着鬼,走在非现实的世界里。 回想起过去曾有过的念头。 ——————也许,我已经不是正常人类。 这也无所谓,即使变成妖怪,我还是我。 我只想做好应该做的事。 *  *  * 红色的世界无限延伸下去,不变的微风吹拂脸颊,不知从何处吹来,也无法找出来源。 怎么走都好像在原地踏步,只有钟声产生些微变化,钟声不尽相同,却越来越大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钟声响起。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变成心跳的声音。 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咚嗡。 ——————又变回钟声。 我忽然停下脚步,背后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阵阵涟漪,雨香开心地拍着手。钟声像是包围着我似地不停响着,高密度的声音之墙封锁住四面八方,钟声继续提高到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我深吸一口气,鼻子闻到浓烈的腥臭。 「——————日斗?」 ——————咚嗡。 彷佛要回应我似的,钟声再度加大音量。红色的地面产生变化,上头的波纹融解,空中飞舞着大量如玻璃碎片似的粉末,接着又缩成一颗颗圆球。 ——————啪唰! 地面毫无预警地变成水,原本漂浮在空中的颗粒同时掉到水面。于此同时,好几个物体自红色的海面伸出。 是许多只小孩子的手。 这些手依恋地拉着我的衣服。 我无力抵抗,就这么被拉进水里。红色的水逐渐浸湿身体,脚下却传来舒服的温度。有种在产道里逆流而上的感觉。我放弃挣扎并抱紧雨香小小的头,不让她离开身边。 我们就这样落入红色的海里。 *  *  * ——————咚嗡。 靠过来、靠过来喔! 大家快来看啊!走在那边路上的小姐少爷太太们,快停下你们的脚步来看喔!不看可惜,看了包准大家回味无穷,能流传到后世的好故事。各位快集合到这里,睁大了眼睛看吧!现在您们要观赏的可是世间少有的珍贵故事。是个极为无聊且充满肮脏欲望的故事。 ——————关于某只狐狸的故事。 咚噏、咚嗡、咚噏。 咚嗡。 钟声响起,一个高亢到近乎疯狂的声音叙述着故事。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光景。 温暖的风吹拂着脸颊,带有热度的阳光洒在伫立原地的我身上。远方传来蝉鸣,雨香疑惑地啊了一声,背上渐渐渗出汗珠,脚底也有一种终于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 不远处的池塘,水面倒映出上方蔚蓝的夏日晴空。 海面下的世界有着奇异的光景。 红色的世界突然变成一个令人怀念的景象。 眼前是一座种有樱花树的庭院。樱花树枝上没有花,而是茂盛的绿叶。这个庭院的樱花树应该会开出白色花朵,树底下,很遗憾地,没有埋藏任何尸体。 茧墨曾那样告诉过我。这个庄严而美丽的地方是茧墨家的庭院。 有一个陌生人站在庭院里,不知从哪儿跑来的一个穿和服的小孩,他深深鞠了躬,单手往旁边举起。 他脸上戴着狐狸面具,白色的面具彷佛和他的脸合而为一。 ——————咔咔。 那个小孩用很戏剧化的动作抬起头,涂成红色的面具上的嘴动了。 嘴角弯起,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 快来看啊。 ——————咔咔。 庭院中央并排着两把红色纸伞,上头的白色花纹旋转着。 接着,纸伞如跳舞般挥动起来,一个五官清丽的孩子将纸伞靠在肩上。他身旁站着一个女人,有着老鹰般的锐利眼神,她拿着和孩子一模一样的纸伞。 我见过这两个人。只不过之前见到的是黑白影像,没有色彩。 现在这个世界却添上华丽的颜色,艳丽的色彩充满整个视线。 ——————那是孩提时代的日斗与他母亲。 女人弯起红色嘴唇微笑着。 「真好看。这样的打扮才适合下任『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一向利用纸伞连结异界,你绝对不能没有这个身为『茧墨阿座化』的象徽纸伞。不管是晴天、雨天、刮风的日子,你都要拿着这把伞,将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咕噜。孩子转动着纸伞,长度在耳朵下方的黑色头发随风飘逸,穿着女用和服的样子如日本人偶般精致美丽。孩子以无聊的眼神看着母亲,沉默了几秒。 接着,冷淡地开口: 「好的,母亲大人。」 ——————咔咔。 这一幕定格下来,停止在孩子的头发被风吹起,碰到脸颊的那一刻。所有声音与动作都消失,只剩下刚才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孩在庭院走着。 ——————纸伞只不过是媒介。 哒、哒。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平静地说着。 彷佛是替刚才上演的戏剧补上旁白那样。 ——————纸伞是一个象征。的确知此,纸伞只不过是媒介而已,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意义。让孩子能够切换至身为『茧墨阿座化』的意识,所以需要纸伞。他们还不清楚,纸伞是『茧墨阿座化』主动选择的物品。并非因为拿着纸伞才成为『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绝对不可能以如此浅显易懂的形式出现。 既然如此,为何一定要他拿着纸伞呢? 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咭咭笑着。他的笑容倏地消失,左手捣着胸口,单脚跪地,右手高举着行礼。但是他却再次用轻蔑的口吻说: ——————而且拿的还是深蓝色的纸伞………… ——————咔咔。 视线突然重叠并切换。庭院缩成四方形,露出红色泥土。四方形的泥土上增添新的色彩,就好像底片被浸泡在显影液那样产生变化,渲染成红色的空间从角落开始变质。 回过神时,我站在屋子里面,不知是否已经天黑,这间铺着榻榻米的房间昏昏暗暗。房间分为两个部分,里头的房间纸门是关上的,从纸门内侧照射出来的昏黄灯光上有影子正在晃动。 有两个奇怪的影子,影子们缓慢地舞动。 影子的动作像是正在互相猎食对方,修长的手脚时而交缠,时而分离。肉与肉互相撞击的声音清楚地传进耳里,野兽般的低鸣层层交叠,影子不停摇晃着。 娇柔的声音响起。 刚才的孩子坐在前厅,穿着女用和服的孩子一脸冷漠地抱腿坐着,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孩则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以相同的姿势并肩而坐,但是,只有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孩开心地笑着。 ——————想要女孩吧?那只母的动物。 狐狸面具用满是笑意的声调说道,不难想像纸门另一头的人正在做什么勾当。狐狸面具紧盯着纸门,用轻视的声音说: ——————那家伙想要女孩。为了增强血缘,不惜和亲哥哥苟合,想生下孩子,结果生下的孩子却是不一样的性别。这样就该满足了吧?其实不然,那只母的还是没放弃。 狐狸面具无奈地耸耸肩,坐在他身边的孩子却文风不动,漂克的脸蛋如冰块般冷淡。 —直到『那个』被我们这些孩子杀死之前,『这件事』都会继续下去吧?女人对自己的地位怀有野心,而男人则有肉欲。畜生们做的事情真是无聊。恣意妄为的下场——————你觉得会怎样呢? 喀啦。狐狸面具歪着头,突然停下旁白,向我提问。冷若冰霜的孩子则倏地站起身,留下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静静走出房间。他拉开纸门,消失在走廊尽头。独自留下的狐狸面具弯起涂成红色的嘴。 ——————不觉得吗?野兽的孩子也一定会成为野兽。 两个影子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并分离。女人的手拉开纸门。 里头的房间打开了。 ——————咔咔。 突然出现的白皙手臂又消失了。那一抹白色分化成小小的碎片飞向空中,一回神,刚才见到的肌肤竟化成樱花的花瓣,白色花瓣飘舞在淡蓝色天空,鼻腔充满柔和的春天香气。樱花吹雪随着每次的微风轻拂而飞舞摆荡,替庭院增添华丽的色彩。 有两个孩子伫立在这豪华绚烂的景色当中。 一个孩子撑着红色纸伞,另一个则撑着深蓝色纸伞。 如雪花般飘舞的樱花下,两人面对面站着。 撑着红色纸伞的孩子露出猫儿似的微笑,如幼兽般令人厌恶的笑容。 我知道她是谁。 ——————茧墨、阿座化。 ——————咔咔。 「族人还没有发现,不过,是你杀了前任茧墨阿座化吧?」 企图杀了我的人也是你吧? 她突然开口说道,不像是责备的口吻。但是,另一个孩子紧闭双唇,没有回答。两个人就这么保持对峙,同时转动着手中的纸伞。 转啊转、转啊转。纸伞鲜艳的色彩跃动着。 茧墨不等对方回答便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批判你所犯的罪,对于你心里有什么样的怨恨或痛苦,又或者是感到快乐愉悦,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但是,请你千万记住。」 我不想被你杀死,不想死得那么无趣。 撑着深蓝色纸伞的孩子眯起眼睛,像狐狸那样细细长长的眼睛里蕴藏奇异的感情。很难判定他眼中那股冷酷的激情是杀意.还是愤怒,那双眼睛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对眼睛属于一个狂怒的猛兽。 「你所做的——————只不过是将母亲杀死罢了。」 风强劲地吹着,红色纸伞如风车般转动。 她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杀死『茧墨阿座化』并不能让你成为『茧墨阿座化』。你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我天生就拥有这个名号。」 ——————放弃吧。 她轻柔地呢喃着,但撑着深蓝色纸伞的孩子果然没有回应。茧墨阿座化露出猫儿似的微笑,对自己的兄长残忍地宣布。 「很抱歉——————你只不过是被创造出来的仿制品。」 ——————咔。 花瓣静止在空中,风也停了,两人的笑容凝结。一回神,两人之间多了第三者,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张开双手站在两人之间。 他歪着头,看看左右,那视线彷佛正在衡量两人的价值。 ——————这个是仿制品, 他指了指深蓝色纸伞,接着又用很可笑的介绍动作指向红色纸伞。 ——————这个是本尊。 红色的嘴唇深深地笑了,狐狸面具双手如天秤般往两旁拉直说道: ——————来、来、来。本尊说仿制品的愿望永远不会成真,的确有道理。毕竟仿制品期望着什么根本就毫无意义,当然也不能可实现啊。哎呀呀。 狐狸面具夸张地歪着头,动作滑稽地交叉双手,他的头歪过来又歪过去,颇为疑惑地说: ——————究竟仿制品本身…………是否真有欲望呢? ——————咔 咔。 花瓣再次废物,风也如暴风般增加强度。白色花瓣在空中飞舞着,颜色渐渐变化,像是浸泡在颜料当中一一染成红色。樱花树下埋着尸体——樱花的颜色让我联想到这个句子,视线也涂满这鲜血般的色彩。 纯红的世界包围着我们,我拚命移动身躯,一如自母体脱出的胎儿。我抱着雨香泅泳在这片血海之中,我们在狭窄如产道的通道中奋力前进。 终于,远方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怀念的音韵冲击着耳膜。 ——————叮、咚、锵、咚。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钟声响起,下一秒,激烈的雨声与钟声重叠。 一回神。我站在大雨之中,微温的雨水打湿了身体,带走体温。衣服淋得湿透,紧黏在身上,怀中的雨香轻轻打了个喷涕。 有种好像发疯的感觉,状况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我用力抱紧雨香,一边环顾四周,除了雨香的重量,似乎没有其他东西能够让我保持冷静。 熟悉的校园被雨淋湿。远方有一栋灰色校舍,一名少女在那儿奔跑着,脚踩到湿泥,让她跌了一大跤。但是,她立刻爬起来继续跑着,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似地狂奔。随即绊到自己的脚,又跌了一次。心绪狂乱的她甚至没有停下来检查自己的伤势就站了起来。 她不停地奔跑、跌倒。奔跑、又跌倒。 脚受伤了,脸也破了,鲜血从擦伤的手中流出。 不知道到底跌了多少次才如此狼狈。 她再次摔倒。满身污泥的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受伤的脚却不听使唤,她躺在地上仰望天空。雨水落在她张得大大的眼里,脸孔如孩子般扭曲。 接着放声哭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朝天空吼着,用尽所有力气,表达出异常的哀伤。 我知道她是谁。 也知道这里是哪里,还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叫做深山静香,一个被我杀死的女生。 这是我在图书室拒绝她之后的时间吧。 ——————那一天也下着滂沱大雨。 她不停地哭泣,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但是她所乞求的援助并未出现,她最大的依靠正独自在图书室茫然地发呆。 这里没有人能给她温暖的拥抱。 因为,那一天我并没有跟在她后面追出来。 静香紧紧抱着颤抖的自己,但是她的颤抖却愈演愈烈。她再次仰望天空,放声大哭。 ——————啪沙。 不知是谁踩着水洼走了过来,大雨之外夹杂着其他聱音。 大量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 静香讶异地张大眼睛望向前方,她困惑地喊着来人的姓名。 「…………日斗学长?」 狐狸撑着深蓝色纸伞低头看着静香。 冷淡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之间。狐狸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眼里却也没有轻视的神色,只有冷冰冰的目光, 两人视线交错。 狐狸缓缓地笑了。 「…………啊…………」 静香迷惘地看着狐狸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已了然于心。 静香突然大叫,像是忏悔般的独自划开了吵杂的雨声。 「我、我、我好想被人喜欢啊!」 那是切心沉痛而疯狂的悲鸣。 她纤细的手指插入地面,小石子划伤她的肌肤,她努力表达着。 「我想要被爱想被人喜欢因为我爱他我最喜欢他希望他能保护我希望他能和我在一起我好喜欢他好喜欢他希望他能爱我希望他能爱我啊爱我——————如果阿勤能爱我的话就好了啊!」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雨声几乎淹没了静香的怒吼,一口气说完之后,静香不断喘息,她的手离开地面并抬高,濡湿的土壤留下深刻的手印。 静香伸出满是鲜血与泥污的手。 「我要的只有这样啊。」 只有这样,却如此沉重。 她哭着说,她的双手迷惘地摇晃着,想获得原谅。 而狐狸————握住了静香颤抖的双手。 ——————咔咔。 ——————好了,这就是第一个,最初的故事。 富含笑意的聱音响起,雨滴如玻璃珠般静止在空中。几百、几千、几万的细小球体浮在半空,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站在无数的玻璃珠下方,手插口袋凝视着我。 ——————想要被爱。她的愿望只有这样,因为『爱对方』,所以渴望『被对方所爱』。这两者看似相同,其实却大不相同。 狐狸耸耸肩,转头。落在面具上的玻璃珠啪地一声碎裂,锐利如细针的碎片掉在载狐狸面具的孩子身上,他歪着头。 ——————那么,狐狸所拥有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咔咔。 下一秒,全部的玻璃珠同时破裂,无数的细针在空中爆发,剃进视网膜。触电般的疼痛窜过眼球,世界再度染成一片血红,却又渐渐失去光明。很害怕就此失去视力。 鼻子忽然闻到一种药的味道,昏暗中射进一道来自机械所发出的亮光,无机质的灯光渐渐照亮四周。 有个人躺在床上,纤细的身上插满许多管子。一个仰赖机器维持生命的女人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心电图的声音微弱地响着,她倏地张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 她如鱼儿般不停动着嘴巴,人工呼吸器的管子因呼气而起雾。 这只是个无意识的动作。 只有身体躺在这儿,灵魂已经不在。 她将自己的灵魂遗忘在远方的废弃大楼。 她的灵魂还停在当初妹妹推她下来的那个屋顶上,等候着自杀的时刻。 咕溜。她的眼球转动了,她看见塑胶挂廉的阴暗处站着一个人。接着她伸出手,像要抓住什么一样,苍白的手腕颤抖着,变形的手指触碰到挂廉,挂廉突然被用力扯下。 狐狸紧握着自半空落下的手。 ——————白皙的手突然染红。 狐狸握着这只染血的手,染成鲜红色的手来自卡车下方。一名少女拚命地自车底下伸出手,被白色短裙包裹的下半身也染满鲜血,失去了大腿以下的部分。她的腿在大卡车的巨大车轮辗压之下,已和路面融为一体。 有一个很符合低俗趣味的比喻。 失去双腿的人鱼公主,若无法得到替代用的双腿就会死。 然而要是无法完成所要求的条件,她便会化为泡沫,一样会死。 「…………救、我……」 她拚命哀求,她的愿整很简单,却也是最悲痛的愿整。流出的血量多到吓人,失血量达到致命标准的她一边流着血,一边恳求。 「救救、我……」 一个被打破的红酒瓶很难恢复原状。 但是,狐狸依然握住了她的手。 ——————红色的手忽然变大。 狐狸握住男人的手。他的手指没有指甲,因为指尖已经溃烂。男人甚至无法认清眼前的狐狸,他的眼神已经陷入疯狂状态,喃喃自语。 「我…………我杀了她……」 他对着空中重复说着这句话,呼喊已经不会回应的那个人的名字。 「……………………美咲、 美咲……」 男人大口喘息,眼里落下斗大泪珠,他低声呢喃。 陷入疯狂的他说出自己唯一的愿望。 「…………让她回来吧……」 男人的手颤抖着,狐狸则用力握紧他的手。 ——————男人的手忽然瑟缩了一下。 狐狸握住了稚嫩的手。孩子的手依恋地握着他的手,一个瘦弱的少女坐在衣柜前,一脸茫然地询问他。 「……………………你看得见?」 她不可置信地说着,她背后是微微打开的衣柜。里头装着一具尸体,衣柜彷佛是棺材,尸体就在其中慢慢腐朽,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 那是她小时候塞进衣柜的『朋友』的尸体。 「————你,也看得见她?」 少女流下斗大的泪珠,指着衣柜大叫。一直只有她自己能看见,所以没有人能够理解她。 就算她说自己杀了人,也没有人相信。 没有人会责罚她,没有人会和她一同悲泣。 然而,狐狸却肯定地以点头回答了她的问题。少女欲言又止,嘴巴动了动,狐狸用那种乍看之下很慈爱的眼神盯着她看。 少女当场瘫软在地,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狐狸这么说。 「…………救救她。」 那个『朋友』已经死了。 是她拿起刀子杀死的。 人死不能复生, 明知如此,少女还是不停恳求着。 「请你————救她。」 狐狸答应了少女,并用力握紧少女的手。 ——————少女的手上竟包着绷带。 狐狸抓住这只包着绷带的小手。少女意识朦胧之间,死命地抓住狐狸的手。她躺在空无一物的地上,单薄的肚皮淌着血。雨水落在纤细的身体,车子在她背后熊熊燃烧着,而破碎的保险杆就掉在少女头部不远之处。 炙热的火焰点燃漆黑的瘦空。 火光照亮少女脸上扭曲痛苦的表情。 「请……救救日伞……快救救日伞……」 有一个男人还在燃烧的车子里。他的头撞破车窗垂在外头。断成弦月形的脖子无助地摇晃着,他已经死了。少女张着模糊的眼睛,不停地恳求。 「都是我的错……全部、全部都是、我的错……所以……」 雨中的少女哭泣着,她向狐狸恳求。 她不得不求他。 「拜托……」 狐狸答应了少女,然后说出答应救人的条件。 ——————手再度变形,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 狐狸握着的手缩小、伸长、膨胀、染血、变成孩子的手、浮现皱纹、变回大人的手。许许多多张脸说着类似的要求,恳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化为虫鸣般的杂音灌进耳膜。 大量的影像以光速闪过眼前。 重复再重复,许多陌生人向狐狸说出内心的哀痛与愿望。 这些快转的影像中,我看见了倒卧在餐桌上的一家人。茫然瞪大双眼的晴宏的脸跟着远去,切换成其他脸孔。 颜色溶解,手也跟着消失。眼球的对焦跟不上影像切换的速度,感觉到像是被压迫的疼痛。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噪音,停止了这场骚动。 ——————咔。 视线落入一片黑暗,彷佛舞台已经落幕。 所有的一切笼罩在漆黑之中,一回绅,只见到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站在前面。四周渲染成黑色,什么也看不见。 不变的只有眼前这个孩子…… ——————代价太大。条件不合理。天秤两边并不平衡。 不知何时,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换下和服,改穿轻便的衬衫与牛仔裤,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 他极其自然地拿着一把深蓝色纸伞。 ——————被他选上的人比谁都还要幸福。 ——————尽管这个梦如此短暂,依然美丽无比。 狐狸面具温柔地呢喃着,红色的嘴深深地笑了。 这个笑容非常温柔,却也像是嘲笑。 ——————啪咔。 一个很突兀的声音响起,狐狸面具竟一分为二。嘴巴的下半部开了一道开口,面具的嘴就这么一张一合。继续说下去: 「看了之后你应该明白了吧?这个愿望也好、那个愿望也罢,这个把戏或者那个把戏,这些全都是别人的欲望,不是吗!」 狐狸面具激动地问我,接着用质疑般的口吻说着。深蓝色的纸伞转呀转,伞上的白色花纹彷佛融化了似的让人看不清。 「孩子从一出生就没有所谓的愿望。孩子只是依照母亲的欲望而生下来,有计划地养育着。所以,这孩子只不过是一个实现了某人愿望的生物罢了。孩子拥有超能力的血缘,和『茧墨阿座化』是完全不同的妖怪,他利用自己的超能力替人们实现愿望。但是,他的能力并非全无限制,即使拥有能实现各种愿望的能力,却只能实现别人的愿望。多么愚蠢,多么无聊,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可笑——————最后,他们——」 ——————嗙! 狐狸面具用力拍手,蓝色纸伞靠在他肩上,不停转着。他让纸伞继续快速转动,一边大大地张开双臂。 他以清楚澄澈的声音宣告。 「要不是他们许了愿,谁也不会死。」 ——————咔咔。 身边躺着几具尸体,姿势怪异、如摔坏的人偶般并排躺着。 红色的血自狐狸的牺牲者身上流出,将地面染成一片血红。 世界再次切换成红色, 「过分的希望导致毁灭。狐狸本身并没有愿望,狐狸并没有像茧墨阿座化曾经指责过的那种卑劣的愿望。」 茧墨曾对狐狸说过,执着于『茧墨阿座化』这个名号的欲望完全来自他自己。当时,狐狸面具强硬地否认了。 「没有希望的人生很无聊。没有愿望的日子没有意义。所以,狐狸才拿人类的愿望来娱乐自己。不让人们得到不该奢求的愿望又有什么错?」 ——————咔咔。 狐狸面具的嘴咔地一謦关上。场面登时陷入沉默之中,我们静静地看着彼此。再次变红的世界里,只有他手上的深蓝色纸伞亮得刺眼。 转呀转,纸伞画出漂亮的圆。 我看着他说: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想问什么?」 ——————咔。 狐狸面具的嘴再度打开,涂成红色的嘴唇内部黑漆漆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 「你究竟是谁?」 ——————咔咚。 狐狸的嘴巴再度关上。他缓缓地歪着头,那张面具果然和他脸上的肉黏合在一块儿。 无法取下野兽的脸。 他的声音忽然变尖,发出一种像是野兽咆哮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是旁白——————这是他的故事,而我负责旁白的工作。人生就是故事,人们的愿望便是其中的一幕,不这样想的话很难过日子。没有快乐的人生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狐狸面具的声音里暗藏怒意,他张开双臂、挺起胸膛。他的指尖忽然融解,身体也开始崩解成红色液体。 「故事一幕幕上演着——————人生就该快乐地享受这些故事。」 ——————咔咔。 最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冲击着耳膜。 令人感到怀念的钟声响起。 咚嗡。 靠过来、靠过来喔! 大家快来看啊!走在那边路上的小姐少爷太太们,快停下你们的脚步来看喔!不看可惜,看了包准大家回味无穷,能流传到后世的好故事。各位快集合到这里,睁大了眼睛看吧!现在您们要观赏的可是世间少有的珍贵故事。是个极为无聊且充满肮脏欲望的故事。 ——————关于某只狐狸的故事。 ——————就此落幕。 咚嗡、咚嗡、咚嗡。 咚嗡。 狐狸面具身体融解为红色液体。世界再度回到红色,如怀孕母体内的场景。而现在这个场景产生若干变化,原本无限延伸的空间有了明确的界线,红色的墙壁崁进四周,将这里封成密室。 密室中央有一把深蓝色纸伞。 撑伞的人脚边有一个白色的小孩。 我们四目交接。 茧墨日斗眯起双眼,像在微笑那样。 *  *  * ——————嘻! 白色的小女孩率先采取行动,沾了血的指尖轻点地面,同时雨香也从我怀里跃出。她目标明确地冲向白色的小女孩,两人如小猫一般四脚着地。 她们进行的是完全的生死相搏。 幼小的手朝对方攻击,想抓住对方。雨香拚命地挥掉对方伸过来的手并逃跑,白色小女孩则紧追在后。 两个孩子不停地奔跑战斗,而我和日斗则安静地站着,脚边漾起和缓的波纹。日斗一睑无聊地望着鲜红色的密室。 眼神极为冷淡。 「——————你应该看到了很无聊的东西吧?」 他突然开口,视线放在我身上,而我回望着他野兽般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会看到那些影像?」 「异界会吞噬一些东西并产生反应,进而改变空间。有时也会反应身处异界的人脑海里的记忆或者下意识的愿望,而这次它所反应的东西还真是浅显易懂————你看见的东西也是这样吧?」 日斗呢喃道。看样子,他也看见了属于我的『某些影像』。但是我没有问他看见了什么,我不想知道,知道了也没有意义。 我握紧藏在西装背后的『那个东西』。 隐含着哀伤的声音传进耳里。 「小田桐,你难道一点都不可怜我?」 心脏一度狂跳,日斗朝空中伸出手,像是要确认现在有没有下雨。他用一种很恍惚的口吻问我: 「——————母亲将自己的愿望硬加在我身上,害我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愿望。」 他如闲聊般开始娓娓道来,听起来却很凄凉。喉咙感到异样的干渴,危机感让我心跳加速。 我不该继续听他说下去。 「每个人都想把他们的愿望告诉我,我轻视这些人,所以才践踏他们的愿望————这样你也要怪我?」 狐狸静静地望着我,旁白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关于某只狐狸的故事。 不让人们得到不该奢求的愿望又有什么错? 同时想起刚才听过的话。异界反应『身处异界的人脑海里的记忆或者下意识的愿望』。那为什么戴着狐狸面具的旁白要跟我说『狐狸的故事』呢? 那个『旁白』到底是谁? 难道他是日斗的一部分?是日斗本身发展出来的、负责观察自己行为并加以判断的部分,既是日斗、又不是日斗的存在? 但他为何坚持称呼自己为『旁白』呢? 难道是因为他很想把自己的记忆说给某人听? 很可能——————他很希望有人能够了解自己的故事。 我应该早点离开这里,不能再听这只狐狸说下去,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记忆中的他只是个孩子。 妖怪的孩子变成了妖怪。 ——————这是谁的责任呢? 「小田桐,你有没有想过?」 我该忽视的感情之针再度刺上心头,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脑海大吼。 住口!快停下来!闭嘴!别再说了! 若是失去了对日斗的愤怒,我便难以支撑下去。 「如果,我和你一样——————活得那么辛苦的话。」 狐狸依恋地说着,抬起手。 ——————啪! 深蓝色纸伞啪地一声关上,动作优美而流畅。 ——————滋。 肚子传来剧痛,眼前的狐狸脸上露出哀伤的笑容。 我低头看着剧痛的来源处,血滴在深蓝色的纸伞上。 絍伞插入我腹部的伤口。 我恐惧万分地拾起头,狐狸维持不变的笑容点头说。 「——————骗你的。」 纸伞前端拉扯着内脏抽了出来,疼痛让我忍不住大叫。我双膝跪地,趴在地上。地面掀起巨大波纹,我拚命呼吸,耳边听到高亢的笑声。 狐狸正疯狂地大笑着。 「母亲毁了我的人生————————才怪。」 纸伞转动起来,卷起深蓝色漩涡。 「只能当仿制品的人生好痛苦————————才怪。」 转呀转、转呀转,鲜艳的色彩画出漂亮的圆形。 「没有目标的人生好空虚————————才怪。」 狐狸咭咭地笑了,双手覆盖着脸,他的眼睛从指缝中看着我。 狂笑中的野兽眼睛闪烁着光芒。 「故事一幕幕上演着——————人生就该快乐地享受这些故事。对我来说,其他人都只是手中的棋子。然而,小田桐……你竟然一再毁掉我的剧本,甚至把我拉到这么深的异界之中,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你根本是一无是处的人渣。 狐狸踩着我的左手,皮鞋下的手指被踩得喀啦作响。我慌张地缩回右手,张大双眼。 他渐渐用力,我的手指跟着变形扭曲。 「住……住手……」 「你的伪善让我厌烦。刚才我看了你的记忆,静香原谅了你?还真能妄想。她是笑着消失的?她的孤独得到安慰了?少在那边捏造事实,白痴。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原谅人?你用许多幻想来舔舐自己的伤口,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生命有多重要之类的鬼话。我啊,最讨厌你这一点。」 手指的骨头轧轧作响,我咬牙忍耐着疼痛。 我不会让这狐狸听见我凄惨的叫声。 狐狸无情地践踏我的手。 「——————我最讨厌你!」 ——————喀、喀。 「呜……」 我刻意压抑住哀号的冲动,雨香察觉我的异样而跑到身边。她如老虎般张口欲咬狐狸的脚,狐狸只好后退一步避开雨香的攻击。白色的小女孩也冲过来,跳上雨香的背,接着两人一起跌倒。 耳边传来稚嫩的悲鸣,托雨香的福,狐狸的脚因此离开我的手掌。 我吐出唾液,一边往另一个方向滚动,拉长和狐狸之间的距离。我护着左手站了起来,肚子因此开始发出剧痛,衬衫渗出鲜血,温热的液体流至脚下。 ——————啪。 狐狸打开了染有我的血液的纸伞。 然后学『茧墨阿座化』般将伞靠在肩上。 「还有,小田桐,你注意到了吗?你所谓『想要拯救某人』的愿望,只是印痕作用下的产物。自从体内孕育了鬼,你就刻意压抑自己的情感,不愿意和其他人的情绪产生共鸣,也不对谁投入感情,一直压抑自己,可是,你却承认了雨香的存在,于是这层枷锁便消失了。这时你被卷入水 无濑家的事件,成功地拯救了族长,对长期压抑自己的你而言是一个极其甜美的经验。」 大家都觉得帮助人这件事是崇高的行为。 对一个身处于黑暗绝望中的人来说,这样美好的经验也成了拯救自己的关键。 同时也是肯定自己生存最简单的证明。 「你只是很享受那样的感觉罢了。」 人总是想重现曾经感受过的喜悦满足。 我想救人的愿望只不过是这么肤浅的东西。 狐狸十分肯定地微笑着,他的笑容也很像茧墨阿座化。 凭藉那种玩弄着猎物的残忍笑容,他再次灌输我相同的观念。 我用力咬着下唇,嘴里尝到鲜血的气味,但我却更用力地咬着嘴唇。 接着我将唾液与咬下的肉块一起吐掉,利用嘴上的疼痛硬撑着说。 「——————闭嘴。」 狐狸大感意外,接着不开心地皱起眉头。 我瞪着他继续说道。 他说的那些话我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我很了解自己。我只想继续活下去,你之前就讲过这些话了————可以不要一直老调重弹吗?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 嘴唇因疼痛而扭曲,日斗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种如假面具般的表情让人火大。 我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出。 「日斗,你说的没错————但是,不管动机为何,只要能够救起一个人,那么我做的事就不是毫无意义,不是毫无价值。」 也许,这也是我自作多情的想法。 因为我的失误而死去的人,远比我所救回来的人还要多很多。但是,我不会否认救入这件事本身的价值。 即使我的愿望是基于利己的观点而存在,即使是无可救药的伪善行为。 ——————为了生存而挣扎又有什么不对? 要是不那么做,我就无法生存啊! 「你想怎么批判我就随便你吧!但你是最没资格批判我的人。」 你所说的话对我而言已经不具任何价值。 再也没有。 日斗露出类似狐狸面具的表情看着我,凝结的表情缓缓动了起来,他一脸无趣地吐出一口气。 接着说出内心的感想: 「啊———————真无聊。」 他冷冷地望着我。 像个闹脾气的小鬼。 「真无聊啊,小田桐。你已经疯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色的小女孩配合着日斗的说法开始放声大笑。孩子们以野兽般的速度在身边来回奔驰,她们匍匐在地上爬动的样子绝非人类所能为。雨香流着大量鲜血,看样子已经无法再战斗多久。 女儿断气之时,也就是我生命结束的时候。 雨香一死,白色的小女孩应该会立刻吃掉我。 于是我笑着告诉狐狸, 「我——————不打算死在你的游戏里。」 接着我将手伸到背后。 从系在腰带上的枪套中取出那个东西。 我拿出在日伞家找到的手枪对准日斗。 狐狸诧异地张大双眼,随即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 他的语气夹带着佩服,藏在时钟里的东西就是这个。放置枪套与手枪的箱子里还有一封信,我不知道日伞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留下这把枪给我,只知道他早已预知了自己的『失败』,所以才将这个箱子留给我。 把这个能杀死超能力者的武器留给我。 而现在,狐狸就站在我眼前。 我用颤抖的手握着枪瞄准,打开保险、拉下击鎚。在日伞家曾经试射过一次,幸好我知道怎么使用手枪,现在只要扣下扳机,一切就结束了。 狐狸并没有如预想中的开始反抗,死亡近在眼前,他却笑容满面。 「那么,小田桐——————最后,我再坦白一个我说过的谎言吧。」 他露出一个温和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压在扳机上的手微微发抖。就算他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我不该跟他废话,应该像砍断头台的绳索那样干脆地了结他的生命。然而,我却无法打断他说话,狐狸语气轻松地开口。 就像在跟我闲聊那样的口吻。 「全部的人都求我实现他们的愿望,可是,只有你……你对我完全无所求,所以、所以我才……」 狐狸喃喃地说。 语调平稳冷淡、不带任何感情。 「只有你,我希望你毫无理由地就让我害死。」 实在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在此时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 所以,针对他的话,我只想大叫: 「——————我拒绝!」 我不理会狐狸的话语中所隐藏的疲惫。 我只想给他一个强而有力的否定。 枪声高亢地响起。 震耳欲聋的声音麻痹了耳膜。 *  *  * 血液飞溅至脚边。 鲜血蔓延到红色的地面,默默地被吸收殆尽。 我不住喘息,手枪自然而然地从右手滑落。手指像被打了麻醉般麻木,扣下扳机的指尖抖得不像话。 沉稳的呢喃钻进我耳里。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的声音因疼痛而颤抖,头一次听到他发出这样的声音。倒卧在地上的狐狸抬头看着我,脖子沾上大量鲜血。 「可是、你弄错了…………你忘了自己有多天真。」 狐狸的肩膀开了一个洞,血液从被子弹贯穿的伤口里不停流出。 就只是如此而已,算不上什么致命伤。 「——————你杀不了我的。」 狐狸不屑地说道。枪就掉在我眼前,我应该捡起枪,朝他再补一枪。我明知该怎么做,却无法付诸行动。 心里仍残留着无法抹灭的愤怒,但是那股愤怒还不足以让我产生再次拿起枪的动力。 我杀不了他,他说的完全没错。 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我压抑不住想吐的感觉,当场跪倒在地。脸上冒出大量汗水,只不过是瞄准、扣下扳机,为何我做不到?同时发现狐狸没死,竟让我松了一口气。 故意杀死一个人远比想像中可怕。 「小田桐,现在你想怎么做呢?孩子们的战斗就快要分出胜负了……唉,真无聊。这样的结局真没意思。」 日斗又恢复成原来的调调,他按压着肩膀上的伤口站了起来。他捡起深蓝色纸伞,靠在肩膀上。狐狸说的没错,白色的小女孩已经将雨香压制在地,雨香拚命抵抗,白色小女孩却张开血红色嘴巴大笑。 我绝望地看着她们,即使杀死日斗,我也无法逃出这里。雨香一死,我也会死,日斗的死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是我没办法杀死日斗。 就算杀死他能够不再让人因他而死,我还是下不了手。 没办法替茧墨报仇。 「对不起……………………小茧……」 说完,我按着疼痛的左手,泪流满面。心里的愤怒逐渐平息,被哀伤所取代,遗忘了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想起茧墨吃着巧克力的样子,她应该不希望我替她报仇吧?甚至会骂我不该利用她的死。但是,我还是不停向她道歉。 她的尸体被我塞进冰箱。 茧墨阿座化已经死了 。 这是个不变的事实,而我已经无法替她做些什么。 我只不挝想替她做点『什么』啊! 「哈哈哈、小田桐。你也被诅咒了吗?你根本不需要向我妹道歉,你知道吗?」 狐狸发出轻视的笑声,我抬起头,流着眼泪瞪着狂笑中的狐狸。我的确不须要向茧墨道歉,茧墨阿座化一定会若无其事地说:「你好烦啊。」 但是,即便如此也轮不到这只狐狸来告诉我。 「日斗、你没资格、这样说……」 「你被我妹给抛弃了吧?那就是你一个人跑来找我单挑的原因————你究竟要被她操弄到何时才甘愿呢?」 明明是个被主人抛弃的玩具还道什么歉?不是被诅咒了是什么? 狐狸万分同情地说着,这时,我突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我慢慢张大眼睛,眼前的狐狸笑容灿烂。 他刚才说的话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再被狂怒蒙蔽的大脑开始快速运转,视野也突然跟着清楚起来。 屋子里散布着手脚,如鹅妈妈童谣里叙述的凄惨尸体横陈。桌上放着图画纸,而嘲笑般的文字写在窗帘上。 『wele back.』 欢迎回来。 充满恶劣动机的摆设方式,除了狐狸做得出来,没有人会这样做————可是。 为什么狐狸要突然杀了茧墨阿座化? 狐狸应该很坚持结局是由我『杀死茧墨阿座化』啊? 我再次回想一直隐约感觉到的某个可能性。 但是,若我的猜测没错——————那个尸体。 那是谁的尸体? 这时我终于发现。我惊讶地张大眼睛,手压着嘴巴。日斗狐疑地看着我,但是我没空理会他,只是恍惚地不断反刍思考出来的结果。 ——————有一具尸体。 ——————能拿来代替用的理想的尸体。 一连串笑声自我喉咙迸发出来,我拍着大腿狂笑,肚子因大笑而抽痛,痛到眼前彷佛看见整片红色,但我还是无法停止。狐狸好像说了什么,我却无法清楚听见。我只是不停笑着,笑完后伸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被耍了。 于是我对着半空开口询问: 「…………小茧,你在这里吧?」 狐狸皱起眉头,凝重的沉默降临我们之间。只有雨香和白色小女孩打斗的声音时而响起,没多久,狐狸同情似地看着我,而我只是默默等待。 我怀抱着绝对的自信望向空中。 这时,忽然飘来一股熟悉的甜美香气,耳里听到熟悉的声音。 ——————啪。 嗯嗯——————我当然在这里啊,小田桐君。 熟悉的说话声。 红色金鱼在眼前一跃而起。 *  *  * 一只金鱼从红色的地面游了出来,它姿态优雅地甩动着尾鳍。但是下一秒,它的身体破碎,化为数滴血液掉到地面,掀起好几圈清澄如镜的涟漪。接着涟漪凝固起来,停止扩散。 一圈圈波纹的中央开始软化,如被夹开的伤口,地面涌出大量鲜血,往空中延伸。如肉块的红色物体柔软地变化,形成某种形状。 红色的纸伞倏地画出一个圆,接着从中伸出手与脚、还有造型精美的五官。 红色转化为其他色彩。 就像正在替黏土人偶着色般的变化。 黑色歌德萝莉风洋装轻飘飘地摇曳。 茧墨阿座化就此完成。 她的身影如远方的影子般模糊。 ——————啪。 她咬了一口手上的巧克力,懒洋洋地看着我。 一如往常般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 茧墨阿座化还是老样子。 『嗨,辛苦你了,小田桐君。』 她若无其事地微笑并向我打招呼。 我深深叹息,眼前这个人很明显的,并不是已死之人。看着茧墨露出猫儿似的微笑,我忍不住哀叹: 「小茧…………你居然骗我?」 满怀怨恨地说完,茧墨干脆地点头。 『没错,你终于发现了。利用了你的感情,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但是我必须欺骗你,希望你能体谅。』 ——————啪! 茧墨简单道歉之后咬了一口巧克力。用语很有诚意,但是听不出任何认真想道歉的感觉。我深深叹息。我应该早一点察觉才对,伃细一想就该知道。 很轻易地就能杀死茧墨阿座化。 可是茧墨日斗绝不会那么干脆就杀死茧墨阿座化。 所以才费尽心机准备那么多舞台。 「小田桐,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尸体是晴宏的『家人』吧?」 我们没理狐狸的提问,迳自对话着。所谓理想的尸体应该就是『那个』吧,按照晴宏的『姊姊』所制作出来的仿制品肉块,虽然不能称之为人类,却很适合拿来充当假的人类尸体。 看着笑容满面的茧墨,心里涌上奇妙的安心感,她的欺骗让我有些生气,但是更多的感觉是放心。 茧墨阿座化还活着。 她————没有死。 『你猜对了。我从他家拿出剩下的『姊姊』,当然啦,分尸是个麻烦的工作,所以还是请本家的人来帮忙了。装死真是项大工程,我们做的还不错吧?要让那具尸体穿上歌德萝莉风洋装可真不容易……别摆出那种脸嘛,小田桐君,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被你臭骂一顿了。』 我能体会你想对我疯狂大吼的心情。 茧墨又露出那种好久不见的讨厌表情。但是我故意不对她发火,反而用沉稳的表情和她说话。 现在想起来,茧墨的死亡现场还有一个疑点。 那只以茧墨鲜血制成的金鱼并不在尸体旁。 它被茧墨带走了,和茧墨一起藏了起来。 『为了对抗那个白色的小女孩,必须让你的雨香变得更强。复仇不会牵制住你们的行勖,我之前也提过这一点,而且————为了对拥有鬼的狐狸报一箭之仇,必须让他堕入异界。』 我已经不想陪狐狸登上他所准备的无聊舞台。 异界是我的地盘,只要让他来到这里,一切就搞定了。 茧墨低声说道。她露出绝美笑容看着狐狸,沾上巧克力的嘴唇残忍地弯起。 我跟她说那栋大楼的事情时,她便开始深入思考,从那时起,她的脑中应该就有了后来的剧本。 使计让我带着足以对抗白色小女孩的鬼,并将日斗拖往异界的剧本。 日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明显透露出憎恨的表情瞪着茧墨。 「妹妹————现在才现身未免太任性了。不过,依我所见,你的肉身似乎不在这里,只有虚体的你又能做些什么?」 狐狸冷哼一声,手指着茧墨模糊的身影。 茧墨的身体的确不是实体,现在看见的茧墨彷佛是远方的茧墨所投射过来的影像。以血为媒介,将自己的影像投射在异界。 在这种状况下,完全无法施展手脚。 ——————啪! 茧墨笑着继续吃巧克力。 接着,像是由衷地同情狐狸似地开口说道: 『咦?哥哥,你还没搞清楚吗?我是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是一个能在异界来去自如的妖怪,那是属于我的空间。哥哥或许拥有能游走于异界表面的能力——————但是,你无法深入异 界吧?』 这就是你和我的差异。这里是我的地盘,不是你的。 茧墨深深地笑了,吃完手中的巧克力,她扔下包装纸。包装纸飘落红色地面后从眼前消失,茧墨双手拿起纸伞。 她接着说道。 『我必须带走小田桐君。把一个自愿堕入异界的人拉出异界的慈悲心,我还是有的喔——————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 转呀转,茧墨开始转动纸伞。 她脚下的地面开始蠕动,红色的地面荡漾出柔软的水波。随着茧墨转动纸伞的动作,地面渐渐鼓动起来,接着像是做黏土模型那样开始塑型。没多久,地面隆起形成某个物体的形状。 ——————是一把红色的纸伞。 茧墨脚边诞生了一把纸伞。尽管是从柔软的红色地面所衍生出来的物体,它却真实而坚硬。 纸伞立在地上晃了晃,接着传来打开的声响。 ——————啪! 『快来看吧!不看可惜,看了包准大家回味无穷,能流传到后世的好故事。大家快靠过来!』 茧墨愉快地说着,接着地面再次蠕动、隆起变化成纸伞的形状。第二把纸伞立在地上。 ——————啪! 再度绽放红色花朵,它旁边紧接着出现另一把伞。 『请大家仔细观赏。』 啪啪啪。红色的世界盛开出许多红色的花朵,一把接着一把,一把、两把、三把。纸伞的数量逐渐增加,形成速度加快,不时还能听见几把伞同时张开的声音。纸伞以茧墨为中心排成螺旋状,在地面完成类似红色漩涡的阵势。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 此起彼落的声音终于停止。 成千上百的纸伞排列在无声的世界里,茧墨单手拿着自己的纸伞闭上双眼,洋装的裙摆随风飘荡,头饰上的玫瑰也跟着飞舞,微微发出声响。 接着,她朗声宣告: 『这就是茧墨阿座化的力量。』 ——————啪! 所有纸伞同时阖上,无数的纸伞阖上后又再度打开。 ——————啪! 接着,红色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 *  *  * 地面卷起红色波浪,墙壁开始碎裂。 如肉墙被刀砍劈一样,异界裂开一道巨大裂缝,类似女人的惊叫声刺激着耳朵,那就是即将毁灭的异界所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像极了人类声音的吵杂声不断反响,袄热的风从像是人类伤口的裂缝中吹拂进来。 裂缝另一头是晴朗的天空。 有夏天的味道,刺眼的阳光烧灼着眼睛。 有个人站在晴空下,白皙的手朝我招手。 「通道打开了喔,过来吧,小田桐君!」 熟悉的声音呼唤着我,茧墨阿座化就站在裂缝的另一头。穿着歌德萝莉风洋装的身影果然和蔚蓝晴空有些格格不入,一片黑色之中,白皙的手臂显得特别醒目。 我正想走过去,却又倏地停下,转身向后望。 红色的世界失去了基本的秩序。 千百只手自地面伸出,像是在哭诉异界的痛苦。每只手满怀渴望向前伸长,浪花般朝我袭来。无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浪波中长出许多手臂,随即又崩解为单纯的肉块。 这样的景象让人联想到地狱。 白色的小女孩如野兽般啃咬着自地面伸出的手臂,她的头发被抓住,小小的身体逐渐被手臂控制。 「呀……啊…………咕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哀号怱然中断,一转眼她已消失在红色的波浪之间。地面剧烈地蠕动,雨香像是受了伤的动物般跪坐在地,怯生生地看着四周。 我拚命地呼喊着雨香。 「雨香!快来这里!」 ——————爸爸! 雨香哭着抬起头,她趴在地上,用四肢奔跑着冲出波浪。就在差点被吞没之前,雨香冲进了我怀里。她哭着将脸靠在我身上,骨折的左手异常疼痛,但我还是用力抱紧雨香。 我再度面对那个巨大裂缝,现实世界就在裂缝的另一头。 但是,我忍不住又往后看了一下。 日斗一脸茫然地站在那片海中。 狐狸面具掉在他脚边,原本绑在他头上的绳子已经松脱。 无数只手拉扯着他的衣服,但日斗一动也不动,双脚已经没入红色肉浪中,他却不打算逃跑。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四周,看着这片红色的世界,接着将视线移到站在晴空之下的茧墨,与残留在异界的红色纸伞。 他看着自己那把已经被破坏的纸伞。 ——————深蓝色的纸伞。 「……………………原来、是这么回事。」 日斗淡淡地说着。 像是懂了什么似地点点头。 他缓缓闭上双眼,瘦弱的身体噗噗地沉入红色地面,就像是被异界所吞噬了一样。红色的肉吃掉了狐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双脚忍不住颤抖,头脑也一片混乱。我咬着嘴唇,正想往那儿跑去时—————— 茧墨的声音阻止了我。 「别过去!小田桐君,同情心别太泛滥了。」 一转头,茧墨正瞪着我,眼神冷淡的她幽幽地说。 「仔细回想一下,他对你做了些什么?」 茧墨说的没错,是日斗害我怀了鬼,也是他毁了我的人生。如果不是他,现在的我还能过着正常的生活,不管让他死几次都无法弥补我的损失,将他大卸八块还算便宜了他。 ——————但是,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 「…………小田桐,别过来。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你的同情。」 阴沉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一回头,正对上一个犀利的眼神。 燃烧着憎恨的眼睛看着我,日斗平静地低语。 他明确地拒绝了我。 「你只要继续匍匐在地上——————肮脏地苟活下去就好。」 就算你把让别人因自己而毁灭当成善事来做也无所谓。 日斗诅咒般地说完,一只巨大的手随即抓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就这么消失在眼前,地上只剩下他的狐狸面具。 我强忍住惊骇大喊的冲动。 不能喊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不会再从我嘴里说出。 我不发一语地转身,朝着裂缝奔去。 蔚蓝晴空下,一只白皙的手芷对着我挥舞。 「快点过来,小田桐君,通道要关上了喔,你难道不能跑快一点?」 这家伙,故意欺骗我的感情还这么嚣张。但是,这的确就是茧墨阿座化的风格。 我将抱怨吞下肚,握住她的手。 她也毫不迟疑地回握了我的手。 她的手一如往常般柔软而温暖。 *  *  * 醒来时,阳光好刺眼。 晴空下,叶樱张着枝叶繁茂的枝榧,耳里尽是蝉叫声。 我躺在干燥的沙地上,强烈阳光烧烫皮肤,有种被人用放大镜所聚焦的阳光烤焦的感觉。沙沙——耳畔传来树枝摇晃的声音,这就是刚才身处异界时曾看见的场景。 我好像躺在茧墨家的庭院。 忽然间,某个物体遮住了头顶上的阳光,鼻腔闻到浓浓巧克力味。 熟悉的脸庞注视着我,猫儿似的眼睛眨呀眨。 转头往旁一看,大量红色纸伞散落在庭院里,红色的伞放在白色沙地,就像是异界的残余物似的。数量似乎和在异界看见的一样多,也许和刚才打开异界通道有什么关联性。我抬起手,想跟茧墨打招呼,没想到手一抬起来,指尖便滴出一滴东西打在脸上。 有铁锈味。低头一看,肚子还流着血。 我痛得呻吟起来,茧墨伸出白皙的手摸着我的脸。 「小田桐君,别乱动,会死的。我现在要替你关上肚子,乖乖让我处理。」 一放松下来,好像又要昏过去,茧墨叫我把眼睛闭上。 但是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先问清楚,虚弱的我硬是挤出声音开口问道: 「白雪小姐呢…………还有,雄介、还好吗……」 「他们两人没事,放心吧。雄介君有些焦躁不安,不过他们两人都活得好好的。」 听到茧墨回答的一瞬间,整个人失去力气,我只能乖乖闭上眼睛。夏日的暑气包围着我,四面八方传来的蝉声涌了上来。 这时才有一种真的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o这里和那个充满腥臭、类似温暖子宫的地方完全不同,我深深吸进一口清新的空气。 同时,想起了那个被我们遗留在异界的人。 不可以想起他,不能回想起有关他的一切,然而———— 我还是忍不住想了。 狐狸已经是异界中的一个人。 不知道他有什么感觉。 「小田桐君——————小田桐君、咦?」 茧墨不知说了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最后,她很意外地问道: 「你————是不是在哭?」 我怎么可能————会哭? 一定是茧墨她看错了吧。 *  *  *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狐狸。 很久很久以前,狐狸便决定住在人类附近。 狐狸假装自己是人类,交了两个人类朋友。 可是,狐狸仍然是野兽,不可能真的和人类成为好友。 它逼疯其中一个人,让另外一个人怀孕,接着便消失了。 故事就此结束————其实不是。 一直到现在狐狸还停留在人间到处惹事生非。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也是现在依然进行中的故事。 「可是————那个故事已经结束。」 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说,他和我四目交接。 我看不见面具底下的眼睛,他用无趣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故事结束。 正在看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如何呢? *  *  * 不论对谁来说,这样的故事———— 绝对是赚人热泪的悲剧。 我缓缓张开眼,鼻腔充满巧克力的味道。抬头一看,茧墨正坐在沙发上,她翘着脚,喝着热可可。桌上的盘子里放着玫瑰形状的巧克力。 不知何时我被送回事务所。那家人还是把人当货物般对待,但是,我的肚子已经被合上,而骨折的左手也固定好了。 事务所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样,只有家具焕然一新。窗帘是新的,被我踹飞的桌子也恢复原状,喷满鲜血的地板已经打扫干净。 闻不到一丝鲜血的气味。 冰箱里的尸体肯定也连同冰箱整个被运到别地方去了吧。 「你醒了吗,小田桐君?」 茧墨面带微笑地询问。到现在想起当时捡起尸块的心情,还是觉得很火大。我应该有权利朝她的脸打一拳吧?可惜,我还无法随心所欲地操控身体。茧墨悠闲地将一块被咬过的巧克力递到我眼前。 难道是想叫我吃? 我摇摇头拒绝她的好意,一边叹息,一边环顾起四周。 还以为再也没办法回到这里了。 我茫然地看着事务所里的一切。 「在你再度发火之前,我愿意再向你道歉一次。小田桐君,对不起。」 ——————啪。 茧墨一边道歉,一边咬下一块巧克力,我深吸一口气并凝视着她。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小茧,可以靠过来一点吗?我想打你一拳。」 「不好意思,我不会拿肉体来赔罪喔。」 茧墨厚颜无耻地拒绝了,一点儿都不内疚地继续吃着巧克力。看着她,我再度叹息。 对茧墨阿座化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再怎么骂她也只是浪费时间。 我应该开心才对,一切都已经结束。 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也都重新取回。 我忍住心中的怒火,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白雪小姐人呢?」 「她已经回水无濑家去了。现在应该还在养伤——不知道能不能去看她就是了,想见面的话就联络幸仁看看吧。」 我点点头,茧墨又补充了一些情报。听说水无濑家因族长受了伤而慌乱不已,所以全体对族长进行严密的保护,也许暂时无法见面也不一定。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当面向她道谢。 要是没有她,我早就死了。 还有很多想见面的人。雄介和七海,要是没有他们两人帮忙,我不可能找到狐狸的藏身处,想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某个人。 「对了,绫……白木绫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一问,茧墨便没来由地看着空中,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她说: 「她喔…………晚一点你可以问问七海君,她应该会比我们更早得知绫的消息。」 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儿,肚子咕噜地滚动着。 雨香好像梦见了什么,手动了一下。 我小心地抚摸着重新被合上的腹部。这个孩子依然在我肚子里,而造成这个状态的元凶已经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这时心里竟觉得很难过,想起最后看见的他的样子。 他的狐狸面具和深蓝色纸伞都掉在地上。 当时的他就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少年。 ——————骗你的。 总是满口谎言的他,究竟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 「————我要劝你一句话,」 背后的茧墨冷冷地说道。 一抬头,她正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 「不要再把那些当成自己的包袱了,小田桐君。」 所谓的『那些』是指什么,她并没有明讲。 我也不打算问她。 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 他已经无法再看见————我现在所见到的、如此美丽的色彩。 记忆中总是乌云密布的天空,如今已转变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就好像……这里从来不曾下过雨一样。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昏暗的房间之中传来点击滑鼠的声音,里头的光源只有一台正发出白光的萤幕。一名少女坐在萤幕前,黑色长发覆盖住纤瘦的背脊,她依恋地凝视着画面。 然而过没多久,她便露出无聊的眼神离开萤幕前方,眼里写满失望,她叹口气并离开那里。 ——————镫。 萤幕毫无预警地黑成一片,少女蹙起眉头转身。 她盯着黑色的画面。 画面突然出现杂讯,接着播出奇异的影像。 后记 冬天到了。 这是第四集。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小说里仍是蝉声唧唧呜叫的季节,现实生活中却将迎接冬天的来临。非常高兴能够在秋日即将消失之时和各位读者见面,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你们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谢谢你们买下这本书,另外要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四集的读者有福了,这个冬天将完全不会感冒喔!本书可说是每个家庭都该有的必备良方,欢迎大家买来送给重要的人。 这次的后记一样很长,可说是再一次的恶梦啊。真的要感谢大家,对那些被第二集的后记吓到作恶梦的人来说,这次又跑出冗长的后记真是太过意不去了。但是,就算我笑得再尴尬,也无法改变已经决定好的事。刚好这次也有一些想通知读者们的讯息要公布,就把后记当成宣传用的篇幅吧。希望那些铁石心肠地认为「『b.a.d』」的后续发展与我何干?」的读者们,看见我媲美吉娃娃的可怜眼神之后可以消除心中的不满。你们的好心肠可以救人一命喔…… 首先要说的是,在上一本书也提到过,「b.a.d」已经确定要漫画化,并且将于今年冬天连载于「少年ace」。也就是说,漫画版就快上市了!绫里快要因欣喜和安心而快乐地升天了。我已经看过漫画版的分镜稿,看了之后我突然有股冲动,想拿个纸箱装米。 以下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怎么办?他们竟然帮我画出了这么棒的分镜稿人要把这么棒的分镜稿给漫画化是一项大工程→在那么辛苦的状况之下,应该需要大量的米吧?→对了,送他们一些米吧。 大家看了一定会觉得:你把米装进纸箱想干嘛?幸好我后来冷静下来,没有乱来。由此可知,那个分镜稿真的棒到能让绫里语无伦次地暴走啊!敬请期待之后的成品喔!我对自己的幸运开心到有些害怕了。 再来就是,「b.a.d」即将改编为广播剧了喔!目前正在筹备阶段,茧墨将由〇〇配音,而小田桐则是xx……光听到配音的阵容与送来试听的片段,绫里便能轻易地化为灰烬而亡。为了让自己冷静一些,依照惯例又擦了全家的地板,但还是无法冷静,所以现在连我家外面的走廊也擦得干干净净了。 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让我好担心会不会因此遭受天谴。全都要感谢编辑大人与插画老师、设计师和其他为了让本书出版而尽心尽力的工作人员,更要感谢读者们的支持,今后我不会因此自傲,一定会继续努力下去。总之,我会想办法在名为未来的截止日巨浪中生存下来。一个不小心便会阵亡,绝对不行!啊啊,绫里,这样就阵亡也太逊了吧…… 好了,接下来便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一样很无厘头。)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这次您也给了我相当多的指导,太感谢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谢谢您替我画出这么美丽的插图,打从心底谢谢您的帮忙。每一集封面上的茧墨都美得让我目眩神迷。还有,设计出精美封面的设计师,非常谢谢您!另外还要感谢平常一直支持着我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与总是帮我许多忙的姊姊,谢谢大家! 还有,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由衷地希望还有机会能在后记中和你们聊天。fbonline上的短篇连载也持续进行中,各位闲暇之余若能抽空看看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下部作品可能会是短篇集,预定要写的是关于日斗的短篇故事,希望大家能多多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我会怀抱着令故事更加有趣的念头继续努力,请以最温暖的心守护本系列。 狐狸的故事告一段落。 接着是落幕后,布幕另一头的故事。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某日绫里惠史 本书内容引用及参考下列作品、着作: 『城市之光』查理·卓别林(一九三一年) 《图解 鹅妈妈童谣》藤野纪男著(河出书房新社) 冬天到了。 这是第四集。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小说里仍是蝉声唧唧呜叫的季节,现实生活中却将迎接冬天的来临。非常高兴能够在秋日即将消失之时和各位读者见面,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你们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谢谢你们买下这本书,另外要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四集的读者有福了,这个冬天将完全不会感冒喔!本书可说是每个家庭都该有的必备良方,欢迎大家买来送给重要的人。 这次的后记一样很长,可说是再一次的恶梦啊。真的要感谢大家,对那些被第二集的后记吓到作恶梦的人来说,这次又跑出冗长的后记真是太过意不去了。但是,就算我笑得再尴尬,也无法改变已经决定好的事。刚好这次也有一些想通知读者们的讯息要公布,就把后记当成宣传用的篇幅吧。希望那些铁石心肠地认为「『b.a.d』」的后续发展与我何干?」的读者们,看见我媲美吉娃娃的可怜眼神之后可以消除心中的不满。你们的好心肠可以救人一命喔…… 首先要说的是,在上一本书也提到过,「b.a.d」已经确定要漫画化,并且将于今年冬天连载于「少年ace」。也就是说,漫画版就快上市了!绫里快要因欣喜和安心而快乐地升天了。我已经看过漫画版的分镜稿,看了之后我突然有股冲动,想拿个纸箱装米。 以下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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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你的话我要原封不动还给你,小田桐君。那盘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根本不像是人类做出来的料理,我都想叫你向里头的巧克力道歉了呢。」 想不到连人权都被否定了,我早该知道自己的地位比巧克力还低。 我再次叹息并环顾四周——桌子与地板到处都是黑色液体,上头还浮着红萝卜与肉块。厨房的锅子里还有很多炖牛肉。 炖牛肉的颜色黑到不行,因为里头加了太多提味用的巧克力。 这道菜是我拟定的『让茧墨正常饮食大作战』的第一弹。 「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做出黑包炖菜的啊,谁叫小茧你不吃巧克力以外的食物。你不晓得我为了调整巧克力与酱汁的比例有多伤脑筋……」 「多说无益,你自己吃看看吧。」 我在茧墨的催促之下拿起汤匙。可能是料理时已经试吃了很多次的缘故,我觉得应该还好,相信味道不至于太奇怪才对。 我舀起一匙黑漆漆的液体送进嘴里。 一股浓稠甜郁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来,牛肉的香味与入口即化的脂肪并未盖过巧克力本身的甘甜,从某种角度上来看真是奇迹。 我用力放下汤匙,看着茧墨的眼睛说: 「对不起!」 这次完全是我的错。 「哈!我不知道你是否对自己的料理很有自信,但想要满足我的味蕾,你还差得远呢,小田桐君。快去洗把脸,然后重新做一份。」 真不想被这个吃便利商店巧克力就满足的人这么说。 茧墨以胜利的姿态单手撑着脸颊,手上戴着玫瑰藤蔓图样的手链,一朵大大的红色花朵在蕾丝手套上美丽地绽放。 九月,秋日温和的阳光照射下,茧墨的打扮一如往常地华丽。 坐在皮沙发上的她交叉着双腿,看上去就像是人偶一般。在这个以空调完美控制室温的地方,茧墨散发着不祥的美感。 「你要负责把锅子里的炖牛肉吃完,浪费食物会遭到天谴喔。」 茧墨对着我说教,她看着四散的食物残骸,颇感同情似地眯起眼睛。接着从桌上拿起没有遭到波及的巧克力—— ——————啪叽! 清脆的声音响起,板状巧克力应声破裂。巧克力的甜渐渐盖过炖牛肉的香,一股恶心的感觉充满胸口。 我拿起锅子乖乖退到厨房,虽说起因是茧墨偏食我才做了这道菜,但这次我没有据理力争的立场。我将锅子放在瓦斯炉上,无奈地叹息。 再丢一些炖牛肉汤块进去煮应该还能吃,但一个人绝对吃不完这锅。 要分送一些给谁好呢? 脑海中浮现七海与雄介的模样,他们两人看到炖牛肉应该会很开心吧? 八月中下旬我还见过雄介一次,那之后就再也没碰到面。 日斗引起一连串事件,残忍地利用了想拜托他实现愿望的人。而就在我们将他囚禁于异界之后,这场悲惨的游戏也终于划下句点。 但狐狸所留下的伤口依然存在。事件当时击杀了仿造朝子与小秋的外型所做出来的『人』之后,雄介的精神状况又暂时失去平衡。 就这样陷入随时扑杀了某人都不奇怪的疯狂状态。 幸好经过长期关在家里的休养后,终于恢复到能够一起出门看电影的程度。虽然目前已不需要太担心,但是偶尔去看一下他的情况也不错。 最近也很少见到七海。我想起前天和她站在公寓一楼聊天的事,她说有个东西『想让我看一看』。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由我主动去找她,顺便看看那个东西也未尝不可。 决定好之后的行程,我拿起擦桌子与地板的抹布回到客厅,迅速擦去掉在桌上与地上的炖牛肉。擦完地板站起来打开窗户透气,平常一开窗就抱怨连连的茧墨这次难得地没有说什么,大概也不太喜欢炖牛肉的味道吧?炖牛肉味随着颇有凉意的风渐渐消失。然而,深入房屋内部的巧克力味道却依然存在。 关上窗户,我愣愣地望着淡蓝色的窗帘。窗帘还没染上巧克力的味道,因为之前换掉了所育的家具,曾经写在窗帘上的红色文字早已消失无踪。 夏季已经完全过去了。 我个人非常喜欢秋天的到来,残留在体内那种腐败的夏日袄热逐渐远离,我再次回想起那充满痛苦与绝望的季节。 一张温柔的笑脸倏地出现在脑海,我轻轻地甩甩头。 ——————那次之后还没有见过白雪。 事件过后,幸仁以水无濑家使者的身分来到事务所。他说水无濑家拒绝让我拜访,于是我只好写了封信请他转交给白雪,但是白雪并没有回信, 我忍不住握紧抹布,手上的皮肤因烧伤而扭曲。 『你是我爱的男人,请对自己有点信心,抬头挺胸吧。』 我想起她说过的话,还有她温暖的体温。 但我不能依赖她的温柔,也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我用力甩头,擦去桌上的污渍。我配不上她,我没有资格接受她对我说的那句话。 『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完美的女性。 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希望改天能当面和你好好聊聊。』 我在脑海里思索着当时写在信里的文字。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那封信就有股冲动想哭。我还真是任性,哭又有什么用啊? 我只担心,我的信会不会伤害那个温柔的她。 「——————原来你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啊?」 ——————啪叽。 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回头迎上的是茧墨那慵懒的眼神。 脚踝上也缠绕着细细的藤蔓装饰,红色花儿开在雪白的肌肤上。 就像是献给死者的花朵般。 「手不要停下来啊,快点扫。打扫完了就快去帮我找点乐子,我已经无聊到不行、脑浆都快融化了。」 「 脑细胞是不可能轻易变质的,小茧。」 我回答。但是茧墨没有搭腔,她如尸体般紧闭双眼。 狐狸的事件告一段落,又恢复成和平的生活。茧墨很讨厌他所提供的悲惨故事,但被狐狸的事件卷入时比较不无聊也是事实。 茧墨失去了她的娱乐。 躺在沙发上的茧墨就像是悲剧里的公主,我则想起我的炖牛肉。 如果把那锅炖牛肉全灌进她嘴里,她大概就再也无法醒过来了吧? ——————有点恐怖,还是不要那么做好了。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下一秒,无机质的机械音响起。我慌张地转过头,很少有人打来的事务所专线竟然响了,我吞了一口口水,试图冷静加速的心跳。 我也该学会教训了,所谓和平的日子一定会有结束的时候。 很少有人会找这闲事务所帮忙,但也并非完全不会有生意上门。 茧墨像是上了发条的人偶般倏地坐起,主动走到电话旁。 她接过话筒低声说道: 「是,这里是茧墨侦探事务所……什么?我应该说过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吧。」 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怒意,她火大地甩甩头。 看来电话那头不是茧墨喜欢的人。 ——————到底是谁? 涂着黑色指彩的手指轻抚雪白脸颊,茧墨语气无趣地继续说道: 「喔?委托啊……透过你们的委托还真是让人嗨不起来。会去找一群崇拜『活神』的家伙解决灵异事件,根本就是脑袋有问题。虽然这话似乎不太适合由我口中说出就是了。」 茧墨继续讲电话,伸手到桌上拿起新的巧克力。 她的指尖把玩着做成枫叶形状的巧克力,伴随清脆声响,巧克力被折成两半。 ——————啪叽。 「好吧,我接受你们的委托。我不是神,但既然你们称呼我为神而向我祈祷,那么为了确保自身的自由,我愿意实现你们的愿望。真是让人不愉快的规则。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只保证会见委托人,见面之后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你们不能插手。说到底,找我解决灵异事件本身就很诡异。」 我要说多少次你们才懂?我绝不会拯救任何人。 茧墨露出讽刺的笑容说道,接着将巧克力放进嘴里。 我大概听了一下,所谓将茧墨当成『神』崇拜的人指的应该是茧墨家的人。现在似乎有人透过本家想委托茧墨解决某个事件,茧墨站在紧张的我面前讲电话,接着微微张开双眼,讶异地说: 「……那真的和灵异有关吗?我可不想趟那些普通事件的浑水喔,你们再好好想一想。」 红色花朵在茧墨纤细的手腕上摇曳着,大朵玫瑰上的玻璃水滴正散发出光芒。 茧墨低沉而温柔地呢喃: 「——————花并不会杀人。」 ——————喀嚓。 之后又说了几句话,茧墨才挂上话筒。她静静地走回来,躺上沙发。过了几分钟,我请茧墨说明。 「小茧,这次的委托内容是什么?我知道这个委托是透过本家那边而来,是什么样的灵异事件呢?」 我问出很寻常的问题,茧墨听完便拿起球形巧克力,一口咬下。 ——————喀! 薄薄的外壳破裂后流出红黑色的内容物,茧墨薄薄的舌头舔去让人联想到内脏的液体。 舔完覆盆子酱,茧墨露出微笑。 「小田桐君,你知道所谓的学园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嗄?」 她问了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问题,接着又拿起另一颗巧克力。 「我没有上学的经验。所有人穿着相同的服装,遵守相同的规则,然后执行相同的日程表。怎么看怎么滑稽,真的很奇妙,让我联想到豢养家畜的小屋……我知道,这样的比喻有点失礼。」 茧墨坦然接受我的注视,嘴角微弯,半批评地继续说着: 「我觉得奇妙的点在于,这是一个管理人类的系统。所有维持社会运作的系统似乎都很滑稽……然而不管系统是对是错,你想想,将一群处于思春期且情绪不稳的女孩子关在一起实在很怪。人类的情绪很不稳定,如玻璃般脆弱,很容易就会想死,不是吗?」 「…………原来如此。」 我似乎能掌握到茧墨想表达什么,她的说话方式还是一样拐弯抹角。 血红的双唇愉快地弯成一道弧线,她继续将巧克力丢进嘴里。 「没错,你好像也懂了,小田桐君。经过不安定且周遭与自己都具攻击性的年纪,想要生存下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呢。常常听说那年纪的小孩自杀不是吗?」 「也就是说……这次的委托人是学校里的人,而那所学校的学生自杀了……是这样吗?」 「答对罗。委托的内容就是请我们查出少女自杀的原因,本来这种工作不属于我的能力范围,但是,有一点让我很难释怀。」 茧墨拿了新的巧克力,浑圆的表面附着红色花朵。 她以两根手指夹起巧克力,低声说道: 「『请不要将鲜花放在我的尸体之上。』」 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变了个人。 冰冷的声音回荡着,她看着我并微笑。 「——————很奇妙的遗言吧?」 ——————喀。 红黑色的内容物流出来,花朵自巧克力表面脱落。 糖渍水果制成的花瓣飘出甜蜜的香气。 *  *  * 隔天,我们慌忙地准备远行。 没有时间将炖牛肉拿去分给七海与雄介,因此我家冷冻库里所有保鲜盒装的全是重新调味过的炖牛肉。我热切地祈祷,希望雄介会不请自来地闯进我家,把那些炖牛肉全部带走。 我叹口气,摇摇头。现在也没空想这些无聊的事情来逃避,我必须再次面对凄惨的事件,只要我肚子里还有那个孩子,我就不可能远离「怪异」。于是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摸索,找出自己办得到的事。 虽然狐狸事件令我精疲力竭,但今后除了寻找自己能做的事情外别无他法。 即使那只是自我满足的手段,也要抬头挺胸坚持下去。 让他人因自己而毁灭,我也会说自己做的是善事。 「——————」 不经意地想起这句话,我不禁伸手按住嘴唇,心跳异常加速。在这些安稳的日子里不曾回想起的光景重现眼前。 白色肢体埋葬在红色的海洋。不断说谎的少年一边没人海中、一边将我全盘否定。他独自一人留在酷似内脏的地方,现实世界的所有法则皆不适用于异界,在那里连饿死都不容易。 『狐狸事件已经告一段落』不过是口头上说说罢了,狐狸事件仍未真正划下句点。 那里——————是我遗弃了某个人类的场所。 ——————爸爸? 雨香担心地叫着我,她从内侧抚摸着我的肚子。一股闷痛传来,但这是她担心我的表现,我也静静地摸着肚子,一边感受着她呼唤我的喜悦,一边拚命地深呼吸,刻意忽视心中的伤痛。 我用力闭上双眼,将几乎要想起来的那个人放进记忆深处。不去想他抬头看我的眼神,将他的身影封印进红色大海之中。 我已经决定不让自己背负这一切,也决定不再因此而烦恼,决定不再多想。 我不想再被罪恶感掳获,要打从心 底享受他的不幸,将他的存在一笔勾销。 没人愿意再想起那只狐狸,更不愿因此而懊悔。 就这么忘了他,继续生活下去。 「——————-小田桐君?差不多该起来了喔。」 我听到茧墨的声音便张开眼。背脊感觉着车子的震动,车窗外满是浓浓绿意,一盒巧克力在茧墨腿上跳跃着。 从奈午市搭特快车大约需要三小时的时间,我们往石川县移动。抵达石川县后在指定的车站和学园的人碰面,之后坐上轿车。 目的地是丽泉女子学园,这是一间寄宿制的女子高中。 学园的某个男老师负责开车,他的视线里存有不信任的光芒,看着我们时,能察觉他眼里的害怕与怀疑。 听茧墨说,这间学校的校长和茧墨家颇有渊源,一般老师大概很难理解我们是谁、为何要来他们学校吧。追根究柢,这间学校原本就是为了收留那些在上流阶层曾发生过『问题』的女学生而创办的。 所以建校地点才选在偏远地区——石川县东南边的山上。 到了目的地后不禁令人讶异,学校比想像中更加封闭。 通往山上的只有一条私人道路,看起来不像是时常有人走的路,附近也没有任何大众交通工具经过,离住宅区颇有距离。校方聘雇的各类业者进出似乎要循别的路径,然而不论是走哪条路,全都需要老师手上的门禁卡。 丽泉女子学园是寄宿制的国高中直升学校,学生们必须在完全控管的空间里生活整整六年。听说即使休长假,也不让学生返家暂住。 我们继续进入更深的森林之中,茧墨看着窗外,低低地说: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那些女孩们在这里生活并成长。真是迂腐的作风,养在笼子里的小鸟很难在外面的世界生存,这所学校的目的就是想培养出这样的学生,是吗?」 老师没有回答,他假装没听见茧墨的问题。 我则无言地点头。 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人的确很难独立生存,就算想走出去,也没有足以维生的技能。脱去了学园这层保护,学生们便难以冲出自已有限的知识范围,茧墨如此暗示着。 ——————这间学校很可能就是为了养出无法独立的学生而设立的。 「…………就快到了。」 老师语音刚落,我们便远远地看见了建筑物。 仿造砖头堆叠而制作的咖啡色外墙排列着多扇细心装饰的玻璃窗,舆其说是校舍,不如说是某贵族的宅邸。长方形的建筑物旁还有一栋比较小的建筑物。虽然地处偏僻,却有着极其奢华的设备。 学校沿着和缓的坡地建设而成,切成扇形的土地左侧是高中部,右侧是国中部,校舍旁都有各自所属的宿舍大楼。 出入用的大门以石头砌成,带路的老师再次拿出门禁卡,铁制的门扉才应声开启。抬头一看,门上也有装饰。 一尊猫的石像用它那玻璃制成的眼睛低头看着我们。 ——————叽、叽、叽叽叽叽叽、呕当! 总觉得真的能从那对黄色的玻璃眼珠感觉到视线。 看着这里的设备,即使石像的眼睛装了监视器也不足以为奇。 「原来如此……这里和茧墨家果然有所关联,佩服佩服。」 茧墨喃喃说道,我也颇认同地点了点头。 在这精心安排好的空间里,可以感受到某种恶意。 我们再度回到车内,继续往校园前进。车子静静地滑入入口附近的停车场,一打开车门,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空气中有股柔软的香味,有点类似茧墨爱吃的甜点味道,却又不尽相同。 那是一种更为自然的香味,可是,香味之中还有一种让人不愉快的刺鼻味。 深吸了一口之后,我察觉到那股刺鼻味是什么。 怎么说呢————就像是有鲜血落在盛开的花朵上那样的味道。 *  *  * 我们走在寂静无声的学生宿舍里,正值上课时间,宿舍里没有学生。只听得见走在前方的老师和我们两人的脚步声。 楼梯的扶手上也有石像,茧墨摸着有尖尖嘴巴的小鸟说: 「在这里——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 「…………的确有这种感觉。」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沉睡了百年以上似的。 茧墨与校长在高中部的一楼谈了一会儿。在走廊上等候的我无法得知他们对话的内容。但从茧墨的表情来看,应该不是很愉快。 茧墨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我们学园,一个学年有八十人,分成四个班级,国高中部总共有四百八十名学生。国中部基本上是四个人住一间房,高中部则是两人一间。不过……宿舍的五楼是单人房。」 老师替我们说明,走上四楼,我们继续朝五楼前进。楼梯平台附近的扶手上有只作工精美的老鹰,它那锐利的眼神正看向天空,金色的眼珠因细微的伤口而有些混浊。 茧墨凑近老鹰,像是要亲老鹰的嘴,她说: 「——单人房?应该说是『隔离房』吧?因为思想会迅速传染的缘故。」 「……单人房是因应学生个别的需求而设立的,专门提供给需要的学生使用。」 老师用一种吃到很苦的昆虫般的表情答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把一些会给其他学生带来不良影响的女孩集中在五楼啊。 五楼楼梯扶手上的装饰是一只展翅的乌鸦,茧墨用手摸着乌鸦红色的眼珠问道: 「告诉我,自杀的少女住在哪间房?」 设计成琥珀色的走廊上整齐排列着一排房门,左右相加总共二十扇门。门上以金色的文字刻着房号。 走廊最深处有着异样的光景。 一扇门被白色的花朵淹没,放着无数朵百合与兰花以示悼念。空气中传来湿润甘甜的香味,若干花朵轻倚门扉,彷佛正表达哀悼之意。 而那扇门就像是墓碑一样。 「——————这房间的主人名叫香坂桩,据说是割腕自杀的。」 茧墨低声说道。老师叹了口气,避开花束走近房门。他从胸前的口袋取出钥匙,站在他身后的茧墨询问道: 「『请不要将鲜花放在我的尸体之上。』这就是她的遗言吧?」 疑似厌恶鲜花的少女已经死去。 但是现在她的房前却被放满鲜花。 「我们没有告诉其他学生她留下的遗言内容,这些花是学生们偷偷放的。这间学校很流行种花,所以很多学生都用盆栽栽种,甚至还有专业的温室。因为能随时取得鲜花,就算校方阻止大家还是不断拿来。」 老师打开锁,胡乱抱起掉在走廊上的花束。这些花几乎都是白色的,似乎是女学生们私下达成的共识,一起拿了白色的花来献给死者。 这时,有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眼帘。 整片雪白当中只有一点火红埋藏其中。 白色的花海之中,混着一朵孤零零的红花。厚实的花瓣上有着清晰如血管的脉络,彷佛能灼烧视网膜的红,没多久又被纯白淹没而消失。 「可以等一下吗?那朵花……」 ——————叽。 正想问茧墨那朵红花的事情,门却在这时开了。 茧墨打开房门,踩着地上的花瓣、背对着我走了进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将话吞回腹中。我想应该没有必要跟她说那朵红花的事了。 茧墨并不在意那抹惊鸿一瞥的颜色,低声地说: 「——————走吧,小田桐 君。」 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一头。 我在昏暗之中跟上她的脚步。 *  *  * ——————喀嚓。 打开灯之后,视线充满鲜红色。 茧墨撑开纸伞站在我面前,她将伞靠在肩头并环顾四周。大约八坪大小的房间里放着桌子与床,整理得十分整齐,桌上放着一排课本,书包则置于椅子旁。窗边有一个没有花的盆栽,死者的遗物似乎都还放在这里, 「听说在家属的要求下,校方会处分掉所有遗物,所以这房间内的物品已经没人认领了。」 换言之,这房间就像是一副棺材,全部的物品如同放置在被埋葬的箱子里。 老师没有跟进来,看样子是想让我们全权接手。我看了看房间,留下来的遗物就这么封藏在冰冷的沉默当中。 突然觉得哪边不太对劲。我看着这些少女生前所使用的物品,突然感到头痛起来。少女的遗物已经不会再交给任何人。 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其实非常奇怪。 「小茧……这间学校的学生都是被父母所避讳的孩子吧?」 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见了这间学校的管理模式与这些被留在原地的遗物,我忍不住下了这样的判断。茧墨也干脆地点点头: 「超过半数的学生都是这样。其他学生则是因为爸妈希望孩子能够在完全隔离的环境下成长而被送到这。这里很封闭,不论好坏,总是个能远离世俗的环境。」 严格控管的空间,对某些人来说犹如豢养家禽家畜的小屋,但对另外一些人而言很可能是乐园。 我再一次环顾房间,肚子里的孩子发出叫声,我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一边压抑即将溃堤的记忆。 ——————连死了都没有人愿意接纳。 自杀的少女和她不同,不能将她们的痛苦拿来相提并论。每个人的状况都不一样,然而不论是哪个,都令我不禁想要叹息。 ——————这是间非常寂寞的房间。 ——————转呀转。 红色的纸伞像是要打断我的思绪般旋转起来。下一秒,地板上浮现血迹。 鲜艳的红色涌出木造地板表面,血迹的两端从地板渐渐显现。那抹红色绘出圆滑的曲线,在过去的空气吹拂下轻轻抖动着。 那不是血。 ——————是红色的花瓣。 地上满是切碎的花瓣。 花瓣宛如指标般横跨整个房间,彷佛有个人受伤流血后在房间内走动,一路延伸至房门外的另一扇门。 ——————啪! 茧墨突然关上纸伞,红色倏地消失。 茧墨毫不迟疑地走向那扇门,握紧门把,打开。 ——————咔。 里头是浴室。 设有洗脸台与浴缸、马桶的空间呈现淡蓝色,冰冷磁砖上布着细细的裂痕,空荡荡的浴缸是干的。 里头没有半滴水。 ——————啪! 茧墨再次打开纸伞。 磁砖印上红色影子,我为了不妨碍茧墨而坐在伞下。蓝色的空间调进红色,成了非常不祥的组合。纸伞在狭窄的空间里展开,描绘着优美的圆。 ——————转呀转。 ——————滴答。 水滴声传进耳朵。 浴缸底部、那病态的白色中心浮起一滴水。 水滴反射着光芒,无助地晃动。 ——————滴答。 下一道水滴声响起,水滴慢慢变大,像是有生命的物体般晃动着并增殖下去。接着就像是时光倒流般,水面逐渐升高,整个浴缸都放满了水。 镜子般的水面反射日光灯管的光线。 ——————滴答。 水滴声再度响起。 平坦的水面震动着,水滴落在其上掀起阵阵银色涟漪。 从发梢滑落的水滴制造出波纹。 ——————滴答。 水滴不停掉落。 水面浮起一朵如小船般的红色花朵,柔软的花瓣压在水波上,优雅地摇晃着。花瓣滑过白皙的肌肤之后,愉悦地舞动。 ——————水好冰冷。 虽然没有真正触碰到浴缸里的水,我却有这种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儿传来喘息声。 仔细一瞧,浴缸里竟有个人。 穿着制服的少女抱腿坐在浴缸里。她双手紧握,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手掌的骨骼。全黑的制服贴在身上,透过浮在水面上的裙摆可以窥见她那双苍白的脚。薄到能看见静脉的肌肤正病态地痉挛。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抬起含泪的双眼看着四周。 充血的眼睛迅速左右张望,两端裂开的嘴唇漾起一抹诡异微笑,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张得大大的眼睛流出几道泪水,她紧握着手靠在胸前。 少女如祈祷般闭上双眼,接着松开了交握的双手。 红色物体在水中蔓延开来。 无数的花瓣在她掌心飞舞。 从少女胸口飞出的花瓣有如自心脏流出的血液。 少女再度激烈喘息,接着将手伸到胸前的口袋。她避开灰色领巾,从略略膨起的口袋里取出某个东西,颤抖的手握紧了那个东西。 崭新的红色浮现在水面上,接着像绳结松开般四散。 少女紧握刀刃,苍白的手指划过刀锋,往刀柄的方向移动过去。 ——————哈! 现实世界里的声音传进耳中,肚子里的孩子正天真地笑着。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理性不断告诉自己将注意力自眼前影像移开。 此刻所见的景象已成过去,再看下去也没有意义。 但就算别过了头,我也依然记得。 记得我为何来到这,我来不就是为了确认少女自杀的疑点吗? ——————我不该逃避。 ——————滋—— 刀刃刺入自皙的肌肤,割开血肉,鲜血染红了浴缸里的水。鲜血不断自刺入的地方激流而出,利刃划开大部分的手腕,接着停下。少女的手松开刀柄,她哭泣并望着仍插着一把刀的手腕。 眼里闪过困惑与恐惧。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少女迸发出一串奇特的笑声,嘴角跟着溢出泡沫。 她发狂似地大笑,无法压抑疯狂的她以双手拍打着浴缸。浓稠的眼泪滑下脸颊,少女突然停止狂笑,颤抖的手戒慎恐惧地握着刀柄。 她倏地张大双眼,随即用力抽出刀子。 即使知道不该抽出刀子,她还是动手了。 ——————噗滋。 耳边传来肉被割开与水花飞溅的声音。大量鲜血从刀子拔出来的地方喷出,浴缸整个染成红色,花朵则溶进水中,消失无踪。 ——————嘻嘻、嘻、嘻……嘻嘻、嘻…… 全身一阵痉挛过后,少女仰躺着,笑声逐渐微弱,最终完全停止。她的双手虚软无力地沉入浴缸,胸部以下泡在血水之中,再也看不清。 笑声消失,接着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滴答。 水滴自发梢滴落,掀起红色波纹。 除此之外听不见任何声响。 ——————啪! 纸伞关闭的声音打破沉默。 浴缸里的红色血水尽数消失,只剩下干燥的浴室,就 连磁砖上的血迹也不见了。那光景十分诡异。 少女的尸体彷佛被排水沟吸走一般。 「校方请了清洁公司,把所有血迹全都清理干净了。因为这间房未来还有人要入住,所以才想尽早处理吧……这死法还满惨烈的。」 不难理解他们为何试图掩盖这桩自杀。 茧墨颇愉快地弯起嘴角,她看着阴蓝冰冷的浴缸说道: 「原来如此,真有趣……红色真不错,很鲜艳呢。」 称赞完毕,茧墨转身离开。我叹息着跟在她身后走出浴室,她没多说什么,茧墨不会悼念人的死亡。 ——————但是,她应该已经知道少女自杀的原因了. 「虽然你的用词很不恰当,但姑且先不管这些。小茧,你看了这景象之后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嗯,得到不少情报呢。虽然还不完整,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茧墨从小包包里拿出巧克力,即使目睹了花与鲜血之海,她还是照吃不误。她笑容可掬地咬了一口巧克力球。 ——————喀! 「有某个东西逼迫桩君自杀。那样一边笑着一边割腕,绝非正常的自杀方式。我认为她似乎在恐惧着某个东西,为了逃避恐惧而选择死亡……恐怕是某种时常发作的状况吧,也可以说她被疯狂给附身了。」 所以当她用刀子切割身体时,才会露出那么困惑的眼神。 茧墨舔去巧克力球里红黑色的内馅之后,走过房间中央。 她看了窗户一眼,玻璃窗外是一整片灰扑扑的天空。收回视线,她弯着嘴角继续说: 「问题在于,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茧墨白皙的手握着门把,咿呀一声打开房门。在走廊上等候的老师一脸不开心地迎上前,他抱着之前放在门前的白色花束。 一股混杂了铁锈味的甘甜芬芳沁入鼻腔。 是这些花的香味吗? ……闻起来就像是血的味道。 *  *  * 「一个少女死了,而三个少女还活着。」 茧墨用一种唱着鹅妈妈童谣的语调说道。 这里是位于高中部宿舍一楼的会客室,茧墨正喝着热可可。喝完后,她优雅地将画有覆盆子与金色叶子的茶杯放回盘子上。我则啜饮着咖啡,恰到好处的苦涩烧灼着喉咙,放下杯子后,我开始观寨起四周。 会客室的装潢根本不像会客室,比较像贵宾室。地板铺着红色地毯,同色系的厚重窗帘遮盖窗户,天花板甚至有补土制作出来的花朵装饰。 过分的装饰反而显得有些俗气。 我们在这里等候香坂桩的朋友出现。桩有三位朋友,她们全都住在宿舍五楼,经常一起行动。 「桩君是割腕自杀的,不晓得她的朋友们知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 应该不知道吧。就算问了,对方也会回答完全不知道吧。 茧墨耸耸肩,安排会面的人是校长,而原本预定和我们一起会谈的老师在茧墨的要求下并未参加,结果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在这里等待着。 茧墨说的没错,这次会面等于浪费时间。那些老师问不出来的事情,她们也不会轻易告诉我们。不过,也许能从她们的态度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到底香坂桩在害怕什么? 为何她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 「——————打扰了。」 ——————喀嚓。 清脆的说话声响起,来人不等我们回应便迳自打开会客室的门。 她以锐利的眼神看着我和茧墨,夸张的黑色大卷发下有张美丽的脸孔。一名态度高傲的少女走了进来,对我们优雅行礼。 她抓着黑色制服的裙摆并弯下腰,戏剧化的动作使我不禁屏息。接着她再度瞪视着我们,红灔灔的嘴唇轻启,说出让人印象深刻的内容: 「初次见面,我是一之濑琉衣子。校长叫我来找两位谈话,可是,我并没有什么话能对两位说明。桩自杀的理由是对家庭环境的烦恼,详细情形都已经跟老师报告过了,我非常懊悔没能够阻止朋友的自杀,也非常难过,希望你们不要再打扰我们几个人。这样让人很不愉快,希望两位多多体谅。」 琉衣子一鼓作气说完,再度优雅地行礼,之后转身就走。她的手握住门把。 就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 ——————喀嚓。 「若是因为家庭环境而烦恼,那种自杀方式未免太惨烈罗……只有快要发疯的人才能一边笑一边割腕。」 ——————沉默敲打着耳膜。 黑色秀发一阵晃动,琉衣子迅速地转身面对我们: 「听起来真教人不舒服,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欣赏说谎的人喔,一之濑琉衣子君。你应该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对于她的自杀,我们尚未掌握任何情报,也不清楚你究竟了解多少。但要是你说谎,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那绝不是正常的自杀方式。 茧墨露出一个讨厌的笑容,她用野兽般的笑脸仰望着琉衣子,同时交叉双腿。 脚上的玫瑰因此摇晃着,红色的花朵摇曳生姿,她继续说道: 「——————还有,桩君到底在害怕什么?」 是什么可以让她害怕到一边狂笑,一边在飞散的花朵中割腕? 听见茧墨的疑问,琉衣子紧闭双唇,双手粗暴地在胸前交叉,不断深呼吸。胸口因此而起伏的她咬牙切齿地反驳: 「说谎的是你们吧?你们是怎么知道桩自杀时的情景?请别再用那种好像亲眼见过的口吻说话。胡说八道!指责别人说谎之前,何不先检讨一下自己?这两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陌生人!」 「我们有没有亲眼所见并非重点,重点是实际情形就是那样。既然你说谎,表示你知道些什么,对吧?」 我观察着琉衣子,她激烈的反应的确出乎我意料之外。 桩害怕着『某个东西』而死去,这一切和灵异现象似乎有所关联。 她的死应该已经让这一切结束,校方只委托我们前来调查她自杀的原因,但琉衣子整个人却像恐惧的野兽般散发出紧张的气息。 不太对劲。只是,我们尚未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告诉我们好吗?虽然我对你们连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 茧墨用一种安抚野兽的语调说着,她头上的发饰晃动,装饰在玫瑰花上的玻璃水滴正闪闪发光。 「我们并不想让死去少女的不幸再度引起骚动,但她留下的遗言与自杀时的情形还有若干疑点。而尸体立刻就被火化,还真是可喜可贺呀,为了调查,希望你能够提供协助。」 我也想早点回去,拜托了。 琉衣子紧蹙眉头,像是在考虑。紧咬下唇的她不发一语,接着别过头,胸口大大起伏,以严肃的语气了亮地回答: 「那跟我没有关系。你想回家尽管回去,那是你的自由,没有人会拦你。我只能说,从大家的眼中看来,说谎的人是你才对。你们绝对不可能了解桩自杀的理由。」 琉衣子狠狠地瞪着茧墨,全身充满尖锐的怒气。 彷佛想看看我们能如何回应。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处理的方式。」 茧墨颇能认同地点点头,她端起杯子,啜饮着杯中的热可可。喝完舔舔湿润的嘴唇,并伸出手前后挥了挥。 她没有看琉衣子,直接说道: 「——————我知道了。够了,退下吧,」 「——————呜。」 琉衣子用力咬着嘴唇,紧握拳头并转身,用力摔上门走了出去。 ——————喀嚓,碰! 墙壁因此震了一会,茧墨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热可可。我反刍着刚才琉衣子的一言一行,她的反应只显露出一个事实。 ——————她一定知道桩自杀的内幕。 「小茧,她所说的话——」 「…………那个…………打扰了……」 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飘进耳朵,我立刻抬起头,却又听不见任何动静。 是我听错了吗? 就在这时,茧墨开口了: 「门没锁,请进。」 沉默了几秒过后,门把终于转动了。门悄悄地打开一条缝,出现一对浅茶色的眼睛。 少女迅速地张望了会客室一眼,接着钻了进来。 「打、打扰了……」 是名和琉衣子形象完全不同的少女。浅茶色的头发披在细瘦的背上,头上戴着发圈的她露出整个额头,看起来像小孩子,大大的眼睛正不安地左右转动。 不知为何,她的手竟轻轻地颤抖着,脸色十分苍白。 ——————和死去的香坂桩一样的惨白。 「…………喔?」 茧墨愉悦地发出低吟,少女肢体僵硬,一动也不动。 就在我请她坐下的时候—— 「那个……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喔。」 她发抖地说完,明明我们什么都还没问,她就自顾自地澄清起来。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往后退,不知道是不是恐慌症发作,连牙齿也咔昧咔地打颤,我赶紧安慰她: 「请冷静,我们不是来责备你的。只是想问一些问题……」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桩自杀……并不是我们的错啊.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 像是睡梦中发出的呓语,她不断重复这几句话。尽管很同情她,但是她的反应正说明了一件事: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真的?」 「真的!真的啦……」 茧墨的问题换来如惨叫般的回答。 接着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剧烈摇头,不断后退的她背脊已经碰到房门,茧墨对着试图逃避的她说道: 「想必你不会告诉我们你不知道什么,对吗?你只是想表明自己并不知情罢了。那么,就让我给你一个忠告吧。」 彷佛能看穿一切的茧墨缓缓开口。 她笔直地指着少女,涂着黑色指彩的指甲发出锐利的光芒。 「若想从某种恐惧中逃离,那么总有一天恐惧会将你完全吞噬。你身边不正好有个血淋淋的例子?不过,我并不在乎你会有什么下场就是了。」 少女的脸丑陋地扭曲着,她靠着房门,肩膀不住地抖动。 茧墨凝视着少女,静静说下去。 「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呀!」 少女发出尖叫,就在这一秒—— ——————喀嚓。 门缓缓地打开了。 门缝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它如软体动物般沿着门板爬行,摸着少女的肩膀。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打扰了……请你们不要再问了。小鸟个性懦弱,再加上桩的死让她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请不要一直逼迫她。你们这些局外人是否觉得欺负我们很有趣?高大的男人加上歌德萝莉的组合实在太可笑……我已经受够了。」 琉衣子站在敞开的门外,她抓住发出惨叫声的少女——小鸟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走。 「小鸟,我们走。不要听他们的。」 「可…………可是,琉衣子……我……」 「笨蛋!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你还不懂吗?也该学学怎么自己判断事情了吧!我们先告辞了!」 琉衣子严厉地骂了小鸟一顿,接着低头行礼。她推着浑身颤抖的小鸟并关上门。临走前,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并说: 「——————-要是你们也对志月胡说八道的话,我会杀了你们。」 「初次见面,我是高梨志月。」 第三名少女是个稳重的女孩。 如铁丝般笔直的秀发直达腰际,双手在制服裙子上交叠。她向我们低头打招呼,接着优雅地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眼睛的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真的很抱歉,她们两人因为桩的死陷入混乱,而两位似乎对她们说了很过分的话。况且我们已经回答过很多次类似的问题了……真是的,我们……很抱歉。老实说,这样真的很累。」 志月再度低头,白皙的手瘦骨嶙岣,看得让人怵目惊心。瘦瘦的脸上满是忧郁的神情,茧墨什么也没说,我只好低头行礼,先打破沉默。 「辛苦了,很抱歉必须在这时候麻烦你。香坂桩同学的事,我们也深表遗憾与同情。可以想见你们三位有多难过,但还是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调查。」 说完,志月露出虚弱的笑容,冷静地点了点头。 「好……你们想问什么?」 「香坂桩同学生前似乎害怕着什么,你知道她恐惧的原因吗?」 我将茧墨询问前两个人的话再问了一次。 少女细长的双眼似乎产生动摇,她犹豫地低垂着头,脸孔缓缓涨红起来,表情染上一抹惧色。 志月用力闭上眼睛,眼皮微微颤抖。 沉默了几十秒,她终于抬起头。 「很抱歉,我……不知道。」 志月迅速地摇头,表情僵硬。我再度尝试提问: 「但是……」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告诉你们的了。」 她像颗顽石不肯再开口。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身旁的茧墨接手说道: 「原来如此,我懂了……你可以走了。」 志月站起来,低头行礼,接着又偷偷瞄了我们几眼之后才走出会客室。 连经常被茧墨骂迟钝的我都看得出来。 她们几个隐瞒了一些事情,甚至…… 这几个女孩都被同一种『恐惧』所支配。 *  *  * 「老实说,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叽。 茧墨倾斜着白色的椅子,低声说道。 桌上的纸杯不稳地摇晃着,里头的热可可掀起一阵阵波纹。设置在学校中央广场内的露天咖啡厅,有几名学生坐在里头愉快地聊着天。茧墨斜斜地坐在椅子上,不太开心地说道: 「我不在乎她们到底害怕什么,又隐瞒了什么。如果她们有什么想隐瞒的事情就尽管隐瞒,没关系。对她们而言那就像是溺水了还抱着石头不放的行为,既然她们做出选择,就得自己承担后果。」 我没有义务救她们,也不想调查那些自己根本不想知道的秘密。 ——————叽。 茧墨又将椅子倾斜了一些,头上的发饰剧烈摇晃,发出低沉的声音。学生们偶尔朝我们这里看,但是没有人过来攀谈,反应冷淡。 看样子她们早已习惯默默接受奇怪的人事物。 「再说,学校也没提过这根本不是死者的事件。」 随风摆动的树木沙沙作响,花朵甘甜的香气飘了过来。 不知道是从哪飘过来的花香。 「我也很惊讶,如果只想追查少女自杀的原因,那么这个委托就不是 那么重要。然而,那些女孩似乎害怕着什么。」 和死去的少女一样。 人死不能复生,少女自杀的悲剧已经落幕.没有必要调查过去曾发生的灵异现象。 但是,这几个女孩都被同一种恐惧所控制,事件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存在,其结果便是让一名女孩走上自杀之途。 我们必须查出是什么让她们如此害怕。 茧墨弯起嘴角,重新交叉双腿,她抬头看着我说: 「——————原来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即使你决定立刻回去,我也要留下来继续调查。也许还有其他知道内情的学生,而且我们也还没有仔细检查过桩的遗物。」 我的能力有限,可是我不能不管她们。 茧墨耸耸肩,她支着下巴,远眺路上的学生们。广场外围种着一圈花卉,旁边有个空荡荡的露天剧场,她看着剧场里的豪华设备,叹了口气。 「你想怎么做我没意见,也不打算阻止你。唯一能给你的建议就是:从遗物着手这个主意还不赖。我就不奉陪……」 她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进入警戒状态般眯起眼睛。 她的视线前方站着一个人。 有个人站在露天剧场的舞台上。 「『我是欧菲莉亚,没有被河川吞噬的女人。吊挂在绳索中的女人,割断自己动脉的女人,用药过量的女人。』」 一个娇小的身影披着斗篷大喊着。 纤细的手脚优雅地晃动,斗篷下摆跟着摇晃。身穿制服的她披着斗篷的模样就像只巨型乌鸦,绳结在剪至齐耳长度的头发下晃动着。 看见她的脸时,我身上的血液彷佛瞬间消失。 全身的血气迅速消退,眼前浮现出根本不愿意回想起的人。那人站在红海中茫然地看着我,我将胸口的痛楚与那人的影像自脑中甩开。 少女脸上戴着一只猫的面具。 面具遮掉了脸的上半部,也遮去少女脸上的表情。 她张开双臂,满怀自信地对着无人的观众席大喊。 就像是演出独角戏的演员。 「『昨天,我放弃自杀。我总是形单影只,有的只是一对乳房与四肢,还有子宫。』」 我分不清这算是演戏、演讲,或者是朗读。 她朗声念着奇特的台词。 「『我破坏了囚禁我的椅子、桌子和床。也破坏了曾经是家的战场。我撬开大门,打破所有窗户,让风和世界的呐喊流进屋内。』」 演到这里,少女突然停下来。她拉起斗篷包裹住自己的身体,站在原地。 她发现我们在看,于是转身面对我们,颇为疑惑地歪着头,随即拉开斗篷。包裹在身上的斗篷掀开之后,紧接着弯腰深深鞠了个躬。 然后她拾起头。 透过猫面具可以看见一对漆黑的眼睛。 啪、啪、啪、啪、啪。 强而有力的声音。茧墨赞叹地拍手。 茧墨难得会这样鼓掌,让我惊讶不已,茧墨继续问道: 「这是『哈姆雷特机器』?」 「答对了!『打倒顺从的幸福吧!憎恨万岁;轻蔑、暴动、死亡万岁。当她拿起屠杀者的匕首经过你们的卧室之时,你们就会知道何谓真理。』掉到水里就死掉的女人真逊(注1)。但很可惜,我并不爱哈姆雷特。」 少女突然抓着面具,缓缓拉开那张猫脸。 ——————啪吵。 黑发飞舞过后流泄而下,她摇了摇头,整理好头发。 猫面具之下是张属于人类的脸孔。 猫儿似的眼睛看着我们。 浅笑吟吟的嘴角如笑脸猫般,颇为可爱。拿下面具之后的她给人的印象还是一样。 彷佛是只漂亮的猫咪。 注1 哈姆雷特的故事中,欧菲莉亚因落水而溺毙。 「感谢两位的欣赏。想不到不知不觉竟有了观众,真该说声谢谢。这个连独角戏都称不上的粗糙表演能得到您的掌声令我很开心。」 少女出其不意地朝舞台一蹬,斗篷凌空翻飞,就这么从露天剧场跳了下来。 她以猫咪般轻盈的动作降落在草地上,黑色的斗篷轻飘飘地舞动。她快步朝我们这一桌走过来,接着拉开空着的椅子。 ——————咔当。 她坐上椅子两腿交叉,短裙下是双纤细的脚。她把脚跨上我的座位,迳自拿起我的咖啡喝了起来。 这旁若无人的程度也太夸张,有点想开口骂人,伹还是没骂出口。 我看见她胸前的口袋放着一朵红花。 「这个吗?喜欢的话可以送给你,可爱的人。」 她以戏剧化的动作拿起红花递给我,另一只手贴在胸前,俯首行礼。我的视野竟有一瞬染成血红,肚子里的孩子也骚动起来,我不禁全身僵硬。 ——————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我缓缓伸手接过那朵花。 「…………谢谢。」 「不客气。坐在那儿的可爱小姐,你要不要呢?」 她像是在变魔术般甩了甩手,指尖竟出现另一朵红花。 茧墨也神态夸张地收下红花。 「喔——真是感谢。不过,似乎是你比较适合被称作『小姐(注2)』呢。」 「唉呀呀,别这样,我不喜欢被称赞,请不要对我说这些场面话。可爱的两位,不用如此客气。」 少女摇了好几次头,突然站了起来。 ——————啪吵。 斗篷腾空摇曳,她再次优雅地弯下腰。 「——————因为我是妖怪。」 她用低沉的嗓音喃喃说着,接着伸出食指按在嘴上。 「………………不可以告诉别人喔。」 少女一只眼睛眨了眨。 我倒吸一口寒气,不太懂她为何那样说,难道又是什么戏剧的台词? ——————妖怪? 「还有,参加下午茶会的伙伴经常不见,请你们也要多留意,这里的天气与地点都不适合好好享受下午茶呢,因为这间学校里的人常常消失,让人不胜唏嘘啊。」 注2原文作「お嬢さん」,普遍用于称呼渐脱稚气的年轻女性,多带褒义。 少女像在分享秘密般低声说道,她转换话题的时间点未免有些突兀。 我稍稍移动椅子,挪至伸手就可以抓到少女的距离。 少女的双手在背后交缠,静静地望着我们。 嘴角浮现一抹如猫咪般的笑容。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忠告,能告诉我吗?」 茧墨低语,纤细的手指交扣着撑住下巴,接着问道: 「下午茶会的伙伴是指谁?」 「哈哈哈!我无须隐瞒,聪明的小姐应该已经猜出是谁。」 少女掐着手哈哈大笑,一阵狂笑过后又恢复认真的表情。 「我喜欢开玩笑,但不喜欢被人当小丑。你们两位已经引起骚动,大家都听说桩君的朋友们被校长叫去,还被迫和愉快的二人组见面的事。」 少女张开双臂朝我们比了比,手掌以造作的姿态开合。 我环顾四周,某个学生正在看书,某个学生正在吃蛋糕。 那笑嘻嘻的模样,不像是觉得我们很可疑的样子。 「笨蛋才会在客人面前说客人坏话呀,这个学校有自己独特的规则,想说八卦就偷偷地说,大家要瞒着老师们私下行动。表面上一律装成天使的模样。只有剥下表皮,才看得见已经腐败的内在。」 少女说到 这,看了我这边一眼,接着动作夸张地摇头。 「啊!可爱的人啊,我是否破坏了你的美好幻想?外面的男生都把我们这里的女学生当成偶像般的存在呢……失礼了,看来你并没有那么孩子气。再回到刚才的话题吧。」 看见我的眼神之后,少女迅速切换话题,她轻咳一声想忽略刚才说过的话。 「嗯、嗯嗯。但是呢,还是有人不肯照着规则走。可惜啊,像那种任性的大小姐会被他们直接送上五楼。桩君的朋友也曾打破过一次规则,她们是在这个咖啡厅一起喝茶的伙伴喔……只是想不到竟然敢聚在一起商讨如何逃跑。」 「……逃跑?」 「没错,她们想逃出这间学校。年轻真是可怕,冲劲十足到了近乎鲁莽的程度,有时甚至连自戕都不当一回事呢。」 见我疑惑地反问,她朝我眨了眨眼后回答。她用清楚澄澈的声音如唱歌般说道: 「而且,有一个人没回来。」 过去还有一名现已消失的少女。 听见这个情报,我讶异地张大眼睛,同时站起来企图抓住少女的手,现况怎么想都很奇怪。 为什么她要告诉我们这些事? ——————啪! 茧墨咬断巧克力,她挥舞着手上留有齿痕的巧克力开口: 「有件事想问你。」 「想问什么呢?」 少女的手放在胸口,再度弯腰。茧墨质问肉麻行礼的少女: 「对你而言,所谓的妖怪定义为伺?」 一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问题,但少女听了却笑容满面地回应: 「——————所有非人之物的总称。不是人,便是妖。」 ——————啪吵! 她无预警地掀起斗篷,我的视野被一片漆黑覆盖。慌忙扯下盖在头上的斗篷后,才发现她已经走远。移动到校舍角落的她停下脚步,朝我们挥手。 「我叫神宫悠里。神宫悠里喔!后会有期!」 最后还是冒出了演戏般的台词。 我起身追了过去,冲到转角处却已不见她的踪影。一群学生笑嘻嘻地自我身边经过,她们应该有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却完全不觉得可疑。 好像正在作白日梦的感觉,我内心怀着淡淡的不安回到位子上。 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觉得一切都很不祥。 不禁觉得自己是否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 我茫然坐回椅子,不想继续寻找那名少女——悠里的去向,就算我想找也找不到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一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像是从人形变回狐狸那样难以追查的感觉。 寒意窜上背脊,脑中浮现红色的光景。狐狸的身影在白光中渐渐浮出。 回想起狐狸,胸口就觉得很闷。伸出手想抓东西,又突然停在半空。 我毫不迟疑地握拳,烧伤的伤痕扭曲,皮肤被指甲割开,渗出血丝。 ——————我已经决定不再想起那个人。 ——————也决定要彻底遗忘他。 我用力摇摇头,想再喝一口咖啡。可是咖啡已经被悠里喝光,一滴也不剩。我深深叹息,捏紧纸杯。 茧墨忽然低低地开口,平淡的声音敲打着耳朵。 「…………不是人,便是妖啊?」 她紧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接着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啪! 她背后绽放出红色花朵,将纸伞靠上肩膀后呢喃道: 「小田桐君,我收回刚才说的话。虽然对这次的委托没兴趣,但我决定助你一臂之方。看样子我们有必要解开这个谜,越麻烦的事情越该早点结束它。」 茧墨迅速摇摇头,声音里听得出些许烦躁的意味。 「——————下次的事件绝对会比这次更烦人,逃避也无济于事。」 我刻意忽视从肚子底部涌上来的不安情绪,仔细想想,其实刚才的少女也没做什么,她只不过戴了一张猫咪面具,言行举止太戏剧化而已。」 我已经注意到她很像某个人。 那个人也很爱这种戏剧化的举动。 ——————但是,狐狸已经不存在。 ——————我已将他留在那个地方。 「走吧——小田桐君,再烦恼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先返回校方替我们准备的房间,晚餐时间再出来。」 「要等到晚餐时间再出来?」 「还是说……可惜,那三个人好像一直请假,没上学。」 茧墨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无视一旁完全不知道她有何打算的我。 「答案很简单,可是有必要确认桩君到底害怕什么。」 我反覆思考着目前得到的情报,讨厌花的奇妙遗言;洒在浴缸里的红色花瓣;害怕的三名少女。就在我还想着这些时,茧墨开口了。 「——————让她们害怕的东西,是花。」 *  *  * 叮咚……叮咚……叮咚。 晚餐的铃声响起,庄严的声音缓慢地扩散开来,随即消失。 我们等到适当的时机才开始行动。走出位于宿舍一楼的家长来访用客房,迎接我们的是完全的沉默。 走廊上没有少女们的身影,整个宿舍呈现无人状态。 「晚餐时各楼层住户在负责人的带领下陆续前往学生餐厅,用餐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学校不允许学生在自己的房间用餐,就让我们祈祷那三个人也已经出发到餐厅了吧。」 说完,茧墨朝五楼前进。身体不适的学生也很可能会留在自己房间休息,但是五楼似乎已经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我们走在和上课时间一样空空如也的宿舍走廊上。 窗外天色已暗,扶手上的乌鸦雕像笼罩着浓密的黑影。 茧墨走近离楼梯最近的房门,从小包包里取出钥匙。 那把钥匙可能是校长给她的,她拿着金色的钥匙插进钥匙孔。 「——————五楼的厉间几乎都空了,这间是小鸟的房间。」 ——————喀嚓。 钥匙转动发出声响,一推开门便看见洒进房内的月光,微弱的光芒照射下,房间寂静而灰蓝。我想起之前看过的浴缸。 房间整理得十分整洁,猫咪图样的床单与铅笔盒稍稍柔和了四周的气氛,转头扫视房内,我的视线停在窗边。 和桩的房间一样,小鸟也在窗户旁放了盆栽。 只有一点完全不同。 那就是小鸟的盆栽里长着一个巨大的花苞。 那朵花的花瓣是红色的。 「……这个盆栽可能和桩君房里那盆一样,桩君的房间里没有看到花瓶之类的物品,而被桩君切碎的花瓣应该就是利用那个盆栽种出来的。」 种出花之后又粗暴地切碎,盆子里的花茎枯萎,但是那朵花在桩还活着的时候一定也开得很美。 为何小鸟的房里也有一模一样的花?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被同样的恐惧支配,而讨厌花的桩君死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茧墨伸出白皙的手,被她触碰到的花苞沉甸甸地晃动。茧墨忽然抓住整个花苞,巨大的花苞被手掌包覆住,她接着用手指掐着花茎。 ——————噗滋。 残忍的声响过后,花苞便落在茧墨掌心,切断的花苞让人联想到被折断的小孩子的头颅。茧墨翻找出当中的花蕾,递给我看。 「小田桐君,来看看花里面是什么。」 以重重花瓣包裹而成的花 苞乍看之下是很寻常的玫瑰花,只不过尺寸大得有些诡异。很像是百合与玫瑰混种之后的大小。 我接过这朵花苞,模仿扯碎花朵而死的桩,伸手抓着花瓣。 ——————啵。 我撕下一片已经破裂的花瓣,触感非常奇怪。 将花瓣一片片撕下之后丢弃,被剥开的花飘散出甜香。 那份触感让我感觉我撕的不是花瓣,而是人类指头上的皮。 ——————啵、嘶——嘶—— 花瓣不断被撕裂,包成直筒状的花瓣一片片落下,中心是更紧密的花瓣群。就在我将它从中问剥开的那一刹那—— 花蜜从里头流了出来。 混合着深色花粉的黏液缓缓流出,红花的内侧充满带有细微气泡的黏液,流出的黏液沾湿我的手,白色的雄蕊与雌蕊纷纷掉落。 接着又掉出一个类似水煮芦笋的白色块状物。 那并非雄蕊,也不是雌蕊。 沾满黏液的它掉了出来。 ——————咚。 这五根东西排成圆形紧密地塞在花苞里, 掉在地上的是一根人类的手指,我将花苞放在手掌上,不让剩下那四根手指头掉出来。像被漂白过的白色手指断面能看到断掉的骨头,失去血色的指尖形状优美而纤细。 ——————是女人的指头。 我深呼吸之后吐气,掌心上冰冷的触感让我有些晕眩。 和面露微笑的茧墨四目相接,我问道: 「难道……这就是让她们害怕的东西?」 「答对了。这朵花本身就是由怪异幻化而成。花苞里含有手指,搞不好这种花开花的时候,里头就会长出人类的指头。夜晚绽放,白昼闭合,所谓的灵异现象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开花后就结束,真是单纯得很。就只是不断重复开花罢了。」 茧墨捡起地上的断指,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扔了出去。断指弹到窗户又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窗户沾到指头上的黏液。 我沉默地点点头。这类怪事对我而言已经司空见惯,这世界偶尔会出现发出笑声的骸骨,人类会化为泡沫消失,因此花朵会长出指头这种事也只能默默接受。 只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这…………是谁的手指?」 这根死白的指头也太像真实的血肉了。 很难相信不是从某人的手指变来的。 茧墨突然关上纸伞,她笔直地伸出伞碰了碰盆栽。 接着毫不犹豫地往旁边一挥。 哐啷——! 盆栽应声落地,摔个粉碎。泥土与陶制花盆的碎片散落一地,但是大部分的士壤都被花朵的根抓附住,维持着完整的块状。我凝视裸露在泥土外的根,突然产生某种预感,于是我伸出一只手拨开泥土,找寻着根部的中心。 根与根之间果然出现了我预料中的物体。 猜测正确让我心中充满某种类似安心的感觉,同时却也感到十分嫌恶。 我应该要有不同的想法才对,但我无法涌现其他情绪。 人类的手指骨埋在盆栽里。 ——————很可能有、五根。 这个盆栽如同小小的棺木。 「花所长出的手指就像那个小女孩吐出来的肉,即使很逼真,毕竟还是仿制品。只要拿面纸包一包,偷偷丢掉就没事了。但是……将手指埋在这里的人应该没办法这么轻易地释怀,所以才沦落到发狂的地步。」 我想起那个穿着白色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小孩。寒气流过背脊,我静静看着埋在土里的骨头,五根手指骨全都是从根部被切断。」 ——————是那几个女孩子中的某人切断的吧? 「一名少女死了,而三名少女还活着。还有一名消失的少女。」 有一具死去少女的尸体,若真是如此,很容易就能猜到盆栽里是谁的手指。 问题在于,为什么要把部分的遗体埋进盆栽? ——————这几个少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叩叩叩。 突然有人敲门,门外传来一把细细的声音。 「小鸟…………你在吗?」 晚餐时间还没结束,我回头望着房门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回应。而茧墨却果决地走向门口。 ——————喀嚓。 门从里头打开,志月敲门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她愕然望着我们,愣愣地张口却说不出话。茧墨满脸笑容地看着说不出话的志月。 「说吧,是谁杀了知更鸟,又是谁挖了墓穴呢?」 是谁看着知更鸟,是谁取走它的鲜血? 志月没有回答茧墨所提出的抽象问题。她倏地瘫倒在地,双脚虚弱无力地呆坐着。她低垂着头,长发遮去脸上的表情。 少女明白了现况,肩膀微微颤抖并用力抱紧自己,不发一语。我开口问她: 「志月同学……你们究竟……」 「……………………是我们一起做的。」 她突然以平淡的语气呢喃道,明明身体不断发抖,说话的声音却异样地冷静。 接着志月忽然抬起头,眼神清醒澄澈。 她咬了咬嘴唇,接着说下去: 「我们杀了沙织,也是我们埋葬了她。」 志月的眼睛射出坚强的光芒,她用暗藏着怒意的口吻说着。 那是杀人者的告白。 她站起来,走进房里后关上房门,捡起落在地上的指头。她想也没想便握紧它,接着按在胸口,她颤抖着闭上双眼。 茧墨坐上放在窗边的椅子,支起下巴讯问志月: 「沙织君啊——就是那个逃出学校之后再也没回来的女孩?」 「没错……就是她。我们逃出学校之后迷了路,所以……」 志月的舌头打结,喉咙也发出痛苦的声音。紧握双拳的她陷入沉默,表情扭曲。重复了几次深呼吸之后,她的语气突然转变: 「没记错的话,最先提议要逃跑的人是桩。」 她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像是在述说某个故事。 她的声音单调得有些不自然,彷佛得将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她切割开来才能保持冷静。可是她低垂的双眼依然盈满泪水,白皙的手靠在胸前,眼神坚定地望着我们。 「请听我说……不、你们听仔细了。是你们硬要查出真相,所以……有义务好好听我说完。」 茧墨迎上她的眼神点了点头,她翘着腿,态度嚣张地等着志月开口。志月低头行礼,放心地继续说下去。 「感谢……其实我一直很想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她静静闭上双眼,祈祷般深吸一口气。 寂静的房间里只听见她细而尖的声音。 「那是我们的梦想,希望能够离开学校,一次也好。多么单纯的梦想啊……你们也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封闭,所以我们很想出去。在这里生活的不满达到顶点,每一天都像是被关在沉船里,动弹不得。有一种就算浮到海面上,也不知道能够去哪的感觉。」 我回想来到这间学校后的感觉,这里的异常连我这个来访者都能强烈地感受到,可以想像住在这里的学生们压力有多大。 而且学校并不准她们自由外出。 「某一天,琉衣子和沙织发现温室里有一个监视器照不到的角落。」 她们利用这个情报拟定了脱逃计划并实行。 第六堂课结束后,她们假装要去温室,之后便翻墙逃了出去。 少女们逃出鸟笼,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惜她们的逃跑太过鲁莽,缺乏 事件ii 猫就这样逃出笼子。 猫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自由。 猫是从小便被豢养在笼子里的孩子。 猫是个被细心照顾长大的孩子 猫是个没有被人虐待过的孩子。 猫是个以会令人窒息的爱养育长久的孩子。 猫对此十分不满、也十分不安。 猫知道被虐待与被否定的感觉。 猫现在已从任何人或任何事中解放,获得自由了。 它捧着沉甸甸的肚子笑了。 好了,徒现在起要准备玩游戏罗! 时间所剩无几! 然而,从未玩过游戏的猫依旧迫不及待! *  *  * 听说丽泉女子学园暂时封锁起来了。 学生都被送往位于其他县市的姊妹校就读,戴着面具的悠里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红色的花海整个烧光,那次事件的所有痕迹已不复存在。 茧墨坐在皮沙发上看着手边的资料,资料上记载着『神宫悠里』在那间女校留下的所有资讯。她是丽泉的正式学生,但在红花事件发生前几天,她就得到特殊许可回家去了。 然而那段期间,我们却在校内见到悠里。 茧墨抓起巧克力咬了一口,接着以无聊的口吻说道: 「令人吃惊的是,听到悠里失踪的消息之后,她的家人——尤其是祖母几乎急得要疯掉了。换句话说,神宫悠里并不是被家里遗弃在学校的孩子。」 ——————喀哩。 茧墨又吃了一口巧克力,她单手撑着下巴,继续说下去: 「学校会发给她返家许可,据说也是她家里的安排。但她离开学校之后并没有回家……她宣称很想回家,其实只是想得到片刻的自由。拿到许可之后,她似乎又跟家里说想留在宿舍的样子。」 我想起悠里的模样,她戴着猫咪面具,掀起斗篷。 站在森林前方弯腰行礼的样子实在很诡异。 「还有一个坏消息。她很可能也是超能力者。那所学校原本就收留了不少异能家族的女孩子,神宫家似乎是执着于超能力、利用后代想尽办法得到异能血统的次等家族。这种情形还满常见的,大概也是有钱人的娱乐之一吧。」 茧墨的话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慵懒地低垂着眼帘。 穿着黑色短外套搭配蛋糕裙的她,像人偶一样精致美丽。 耳朵上戴着由小朵玫瑰组合而成的耳饰。 「多数人都憧憬能力超过寻常人类这件事。然而,我还是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想尽办法要让家族拥有异能血统。神宫家被其他族人疏远,而他们也不告诉任何人经由后天培养得到的力量是什么,所以没有人知道详细情形。」 茧墨叹了口气,收起手中资料,我则反覆思考着刚才接收到的讯息。同时,也重新把之前的事件回想了一遍。 少女们的悲剧,最后出现的狐狸之名,还有消失在火焰中的神宫悠里。 ——————狐狸与猫。目前还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她有没有可能拥有和狐狸一样的能力?」 之前的事件难道是她一人所为? 茧墨听了之后摇摇头,再度以无聊的语气说下去: 「谁知道呢——但是,狐狸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母亲和亲生哥哥乱伦的结果便是生下狐狸。即使是茧墨家的人,若没有犯下那样的禁忌,也生不出具有那种能力的孩子。很难想像会有类似的情形发生在神宫家,一直生活在那所学校的少女应该不可能认识生前的狐狸。」 然而,随着猫的现身,狐狸的影子又再度浮现。 茧墨低头沉思,眼中充满烦躁。她虽不喜欢无聊,却很讨厌狐狸出来搅局。我也忍着头痛按压蠢动的肚腹。 狐狸再度现身——我该如何看待这个事实才好? 我应该已经将他遗留在异界了啊,等于是我亲手杀死了他。 结果却又出现了因狐狸的名字而牺牲的少女们。 我该怎么解读这个事实,又该如何应对? 「——————…………猫啊……」 戴着猫咪面具的少女究竟是什么人物? 脑海中浮现她站在火焰前挑衅似地看着我们的眼神。 她现在人在何处?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她的存在很丑恶,只不过……」 「很难不和她扯上关系,对吧?」 ——————先这样罗,后会有期。 脑中闪过她那戏剧化的台词,自顾自地宣告完下次的再会后便消失了。 让人根本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力握拳,左手的伤口因此疼痛,老早便决定不再想起那个人的我,为何要如此烦恼呢?我不是决定忘记一切了吗?那又是为什么,每当回想起那个人伫立在异界的身影就如此难受?我无法顺利地清除掉有关他的那些回忆。 就在脑袋混乱到达最高点时—— 手机铃声响了。 我张大眼睛看着茧墨。但是她一动也不动,躺在沙发上的她又打开一盒新的巧克力,抓起装在里头的小狗形状巧克力放进嘴里。 ——————喀哩。 悠闲地咬碎、吞下之后,她喃喃地说: 「……你的手机响了。」 「啊。」 「就算很少人来电找你也不该忘了自己的手机铃声吧?你果然是没有朋友的人呢,真可怜。」 茧墨刻意装出啜泣的样子,我不理会她的讽刺,从包包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后贴在耳朵上。 「喂…………我是小田桐。」 『啊!小田桐先生?你现在方便讲话吗?是我,七海!』 出乎意外的开朗声音自话筒另一头传来,我安心地松了口气。但她很少打电话来,所以又有些不安,不晓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七海,怎么突然打电话找我?」 『我想说等你回家之后再约也行,不过呢,要是你有空的话可以现在来我家一趟吗?是这样的啦……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有「东西」要给你看吗?今天「那个东西」终于完全复活了喔!所以打电话告诉你。』 『七海,请问一下,这个我可以收了吗?』 某个声音打断了七海的话,高亢的声音飘进耳朵,我听过那个声音。但是为什么她会在七海家?而且七海说的话也让我有点难以消化。 ——————完全复活? 『抱歉,等我一下喔……可以收了。那个放那里,请先帮我泡在热水里喔!』 『知道了。呃……这边的要先洗……』 哐当——————————! 似乎不小心弄掉了盘子,听到很大的破碎声,七海慌张地大喊: 『啊!不可以这样啦!要小心一点啊!小田桐先生,就先这样罗,我等你来!』 「等等!七海,为什么——」 ——————嘟……嘟……嘟嘟…… 还来不及回覆电话就被挂断了,我茫然放下手机望向茧墨,茧墨也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她大概也隐约听见了七海以外的那个人的声音,于是她点了点头。 「你去看看吧。话说回来,我们好像彻底忘了她的存在。」 我静静地点头。 虽然有些太迟了,但最好还是确认一下她现在的状况比较保险。 现在才赫然发现,狐狸的事件结束后,我们一直都没有去查探她的行踪。 电话里传来的那个声音属于白木绫。 *  * * 叮咚。 从事务所回到住处之后,我走向房东家门口按电铃。 电铃慵懒地响起,对讲机却没传来回应。我双手在胸前交叉等着七海。有必要了解一下状况,但是该怎么问才好呢? 我想问为什么白木绫会在七海家帮忙洗碗?她这段日子都在做些什么? 奇妙的紧张感包围着我,这时门打开了。 「欢迎光临!主人!」 穿着围裙的女孩笑容满面地迎接我。 我默默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顺手点燃一根抽了起来。 周了几十秒,我才勉强开口: 「…………所以呢?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咳,搞什么啊,怎么一点都不高兴?这个闷骚色鬼竟然对我的胸部不感兴趣!」 绫刻意挺了挺胸,硬穿上去的小尺寸围裙紧得像是要裂开似的,上头的猫头图案夸张地歪斜着。头发用黄色发带绑成马尾,看样子围裙和发带都是向七海借来的东西。不知怎么回事,两人似乎变得很要好。 「怎么,毫无反应?吆,刚才应该说『欢迎回家,老爷』才对……还有什么说法呢?唔嗯——之前可以想出很多的啊,怎么现在想不到了呢……看来问题出在台词的变化太少……太老梗了些……」 绫不停碎碎念,开始陷入自己的烦恼,我则按熄了忍不住点起来抽的香烟。看来她的碎碎念还剩下很多,真伤脑筋。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绫像是想通了一般重新向我搭话。 「唉,算了。好久不见,小田桐。你还是没变,老是一副快死掉却又装出很有精神的模样呢。如你所见,我总算完全复活了喔。临时叫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好了,快进来吧。」 绫挥了挥手,接着走进屋内。我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狐狸事件,鲜血流进喉咙的吞咽感和她当时脸上妖艳的笑容再度浮现,接着又切换至她满脸是泪、因彩的死亡而伤心不甘的模样。 ——————怎么想都觉得眼前的情形很诡异。 「怎么了小田桐?客气什么,快进来啊。」 绫去而复返,疑惑地歪着头看我,七海从她背后露出脸来。 「啊,小田桐先生来啦?谢谢你抽空过来。小绫,太好了!」 「都是七海的功劳,我才该说谢谢呢!这样好了,我来准备些茶点,小田桐先坐在那边等吧。七海,我也能吃的点心放在哪个柜子呢?」 「吃掉的点心要记下来喔,我再从你帮忙的薪水里扣掉。」 七海笑容满面地目送去准备点心的绫离开,我不禁皱起眉头。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我朝七海招了招手,她疑惑地歪着头走到玄关这里。我抓着她的手走到外头。 ——————啪当。 我小心地关上门,然后看着七海: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七海困惑地歪着小小的头颅,我忍着头痛的不适继续发问。 「我的确是请你替我看管被抓到的绫,但那之后我向你问起关于绫的事,你也没多说什么……虽然之后就对这件事不理不睬的我也有错,不过为什么她会住在你家啊?」 而且还一副很要好的样子。 七海不高兴地嘟着嘴,双手叉腰并回答: 「那也是逼不得已呀,之前她那个状态根本没办法叫小田桐先生看嘛,况且她本人也坚持不想见你,不论我怎么劝都没用。」 「也就是说,她从那时开始就一直住在你家?」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一问完,七海双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头说: 「嗯、嗯——也不能说是『一直』都在我家,因为啊……小田桐先生,你把她放在我家的第二天开始,她就融化了喔。」 「……………………啥?」 绫融化了? 因为有点难理解,我忍不住给了一个很蠢的回应。随后七海便一脸神秘地点点头: 「真的……她融化成一团白白烂烂的东西喔。我于是把那团东西塞进专门装厨余的塑胶袋,本来想直接拿去扔掉,但就在把整团东西都装进袋子之后,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要。好可怕,好可怕啊。我怎么了?我……好可怕。 我不想死,好可怕,好可怕…… 没错。融化的绫开始说话了,埋藏在肉块里的眼睛流出泪水,绫不断哭喊着。 「我很同情她,所以没把她丢掉……就这样收留了她,让她住在衣柜里。我们聊了很多喔,最近她终于能够吃饭,差不多是筷子可以夹起来的量。然后,很意外的是,前天她突然恢复成原来的身体了。」 看来绫身体的异变并没有吓到七海,她说到这甚至因绫的复元而满意地点头。一片混乱之中,我试图整理一下刚才听到的内容。 首先,绫不知为何失去了人形,变回肉块。然后七海收留了呈现肉块状态的绫,前天绫终于顺利恢复成人形,所以七海才让我和绫见面……只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透。 「为什么绫要见我?」 见了我之后,她想谈什么呢? 七海轻轻耸肩,突然大大地叹了口气。她倏地抬起头: 「我也不知道,但绫有话想跟你说。而且,小田桐先生,七海觉得——你的态度好差喔!」 七海伸出手指戳我的额头,接着还转来转去,指甲狠狠刺进眉心。 「好痛!等、七海,很痛啊!」 「她也很辛苦,你知道吗?见了她就不能表现得开心一点吗?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好,你好歹是个大人了吧。」 她的指甲用力戳着我,心狠手辣的攻击让我有种等下就会流血的预感。 即使如此,她的要求还是很难照办。毕竟我和绫之前有过一些恩怨,她把刀交给小彩,强迫我喝下狐狸的血,还替狐狸做事。我仍记得她那参杂了绝望的质问,我们之间绝对不是那种可以坐下来喝茶聊天的交情。 七海的指甲攻势告一段落,双手再次叉腰,她瞪了我一眼之后走回家里,马尾轻飘飘地摆荡着,接着用力抓起门把。 「算了,没关系。就算小田桐先生和绫处不好,七海也完——全不会感到伤脑筋。就算那样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啪当。 当她转动门把拉开之后,便听见小声的惊呼。 「哇!哎呀!啊!」 紧靠在门上的绫跌了出来。她跌在七海身旁,一边揉着腰,一边抬起头。 「好痛喔……干么突然把门打开……啊……」 发现我在看她之后,她迢速地站了起来,一脸尴尬地搔着脸颊。 「呃……是这样的,发现有人在讲我的事情,很难不凑过来听一下嘛……对吧?」 绫的反应很奇怪。 我无言地看着她,结果绫像是很困扰似地目光开始飘匆,接着向七海投以求救的眼神。七海再次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瞪着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她头上的两根马尾好像随着怒气飘起来了。 「我明白了……七海有个好提议。」 而我则有一个很不妙的预感。 我与绫四目交接,接着很有默契地一同望向七海。 「请问……你的提议……」 「是什么?」 连问的问题也一模一样。七海听了挺起胸口,大声宣布: 「为了让你们和好,首先要让你们一起工作!」 *  *  * 「总而言之,就是这个! 」 ——————啪! 七海的小手拍打着小茶几的桌面,茶壶与点心同时弹跳一下,绫也跳了起来,反应有些夸张。我半眯起眼看着七海手上的纸张。 「………………啊?」 「我说小田桐先生,你有看清楚吗?」 ——————啪喳。 七海很不满意我的反应,于是她把手中的纸贴在我脸上,完全堵住我的呼吸。我拿下那张纸,重新审视内容。 最近发生多起宠物失踪案件。 「最近发生多起宠物失踪案件,请不要让您饲养的猫咪或狗狗擅自外出。如果有任何关于可疑人士的情报,请联络各地相关单位……这是什么东西?」 「没错,最近这附近的宠物经常失踪,关于失踪原因,有可疑人士与集团犯罪两种说法,甚至有人说是谜样的怪物造成,大家都很紧张。当然,七海并不关心宠物失踪的案子,人怎么可能对原本就没兴趣的东西突然产生兴趣呢?但如果能找到相关情报,那些主人会支付一笔奖金喔,所以你们两人就乖乖合作,解决这次的事件吧!」 七海会替你们做一顿热腾腾的饭等你们回来,今天吃味噌火锅喔! 发表完强而有力的宣言后,七海把我和绫赶出她家,我们就这样一路被她从走廊推到大门外,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把我们撵出来之后,七海朝气十足地大喊: 「妤了,先这样。两位再见!」 ——————嗙! 房门用力地关上了,屋外只剩下我和绫。 我们再次看了看对方。 「呃……七海煮的味噌火锅很好吃喔,里头的肉丸鲜嫩多汁,带有微微的辛辣味。还放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吃起来qq的东西。」 「冬粉?」 「啊啊!应该是吧。不过,好像又不叫那个名字……」 绫疑惑地点点头后,不发一语。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接着轻轻摇了摇头并迈步向前走。 「嗯,这样好了,我们就先出发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晚了就来不及回来吃火锅罗……而且我刚好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对她倒是无话可说。 不过,既然她有话要说,那我就听听看吧。绫一脸认真地走着,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开口: 「我……从那之后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我们走在公寓前的斜坡上,她似乎想到了谈话的好地点。我们一起往西沿着堤防前进,河川在秋日照射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绫快步走着,一边娓娓道来: 「为什么会那样到现在还是一个谜。也许是因为我的自我产生了动摇,又或者……我是听七海说的,她说你将狐狸流放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也可能是那个原因吧。总之,搞不清楚是什么理由,虽然身体是自己的也搞不清楚。怎么想都想不透。」 狐狸的事件结束后,我曾简单向七海说明了整件事的经过。尽管被卷入很麻烦的事件,但是最凶恶的人已经远离。就只是这么简单的说明,绫便猜测到狐狸的下场。 绫头上的两根马尾左右晃动着,她仰望天空,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般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很害怕。很怕自己的身体融化成奇怪的肉块,变成一团融化的起司后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状态。嗯……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世界一夕之间崩坏一样悲惨……讨厌,好逊的说法喔!刚才的不算。」 绫用力甩头,然后摊开手掌,像是要确认自己的身体那样抚摸着掌心。 匆然间,她将手指折弯,第二个关节之前的指头变回白色肉块,如黏土般蠕动。肉化为百合花的形状,互相重叠并摇晃着,这样的变化应该是绫刻意做出来的效果,所以不一会儿又恢复成手的形状。 「身体变回肉块之后,我的精神也随之崩坏。原本精神状态就有些不稳,此时更加恶化了。于是,身体因此继续融解、再融解……恶性循环。然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不想死得这么恐怖。很怪吧?即使活着这件事让我感到无趣,一旦面临头脑整个融化的状况却又不想就此死去。真是……好可笑。」 自嘲般说完后,绫再度仰望天空。我们继续在堤防边走着,出了十字路口后穿过斑马线,来到横跨河川的桥上,两人并肩走在桥梁侧边的人行道。 「你的反应很正常。任何人面对自己的死都会感到恐惧。」 「真的吗?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所以很惊讶。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复杂。」 不过,我应该算是妖怪吧? 绫笑着说,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瞬间混入了其他声音。 ——————因为我是妖怪。 为什么她要自称是妖怪? 「喂,小田桐……干么摆出那么可怕的脸?很吓人耶。」 绫皱眉盯着我,她站在近处抬头看我。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因为她的五官还残留着彩的影子。即使表情很不一样,外观也已大相迳庭,仍留有本质上的雷同。我想起过去曾经听过的话。 绫的外观是彩所憧憬的模样具体化后的成果,对彩来说,绫就是她理想中的样子。 是我杀了彩,然而凶器却是—— 「——————是我。」 绫不经意地呢喃。我张大了双眼看着她。 绫有些困扰地耸了耸肩。 「何必这么惊讶?你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谁看了都能猜出你想说什么。你这家伙还真单纯。关于这件事,我也还想多聊聊呢。」 过了桥之后出现一道楼梯,绫迅速地冲向楼梯并攀住扶手,踩着水泥阶梯一路向下跑,没多久就抵达最后一阶。 河滩上杂草丛生,趁着前阵子的盛夏窜出的杂草依然鲜绿,让四周飘散着一股浓浓青草味。绫直直冲进那片翠绿的海洋中奔跑,一口气游过草原后停在河川旁。她走在坚硬的沙地上,回头看我。 绫看似刻意胡闹,脸上却是严肃而悲痛的表情。 「快来啊,小田桐。男人不该让女人等待喔。」 「好,等我一下。」 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跟着跳进草原里,朝她所在之处冲了过去,双手一边拨开碍事的坚硬杂草一边前进。鞋底沾上湿润的泥土,每走一步便间到青草的味道。 走出那片草原后,我看着绫。 「呵呵。」 不知为何绫轻轻地笑了,接着突然拉起袖子露出手臂。白皙的手臂整个暴露在外,手肘附近长出小小的凹洞,凹洞向两旁延展,越来越深;肉块持续塌陷,形成一道深深的伤口。 手从伤口处横向裂开,但却没有流血。从裂缝中可以看见带有均匀脂肪的红肉,下半段随着地心引力而垂下。 ——————劈哩。 两只手臂从中裂成两半,变成四只。 同时从肉与骨头中间不停掉下某种东西。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好几把刀掉在沙地与石头上。 有匕首、剪刀、菜刀等。众多凶器从她手臂里陆续掉出。 地上的刀具全都沾着些许血迹、黏液与脂肪。 垂着四只手臂的绫笑了,我缓缓后退一步。 「如何?很厉害吧?我的手可以一次收藏这么多刀子喔。」 「你想做什么?」 带这么多刀在身上,究竟想做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然而绫却困惑地歪着头,手开始愈合成原来的模样。她眨了眨眼,接着慌张地摇头。 「咦?不是 那样。真的不是啦,这些不是要给我用的…………」 喀啦喀啦、铿啷铿啷。 绫在刀具堆里翻找着,慌忙拿起其中一把。匕首细细的刀刃划过她的指尖,白色的肉中流出红色鲜血。血液沿着刀刃滑至刀柄,绫朝着我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 「——————这些,是要给你用的。」 「——————啥?」 ——————滴答、滴答、滴答。 数滴血在眼前滴落,刀刃几乎将她的手指切去一半。绫眯起眼睛,手指也轻轻颤抖,我茫然看着眼前的光景。 手臂裂成两半还笑嘻嘻的绫,此时却紧咬着唇。 「你……难道说……开始有痛觉了?」 「没错。你猜对了!我最近才发现的,虽然我可以自由移动自己的肉,但是如果想切开依自身意志而固定住形状的肉就会觉得痛。真的很痛喔!啊——啊……不过,即使受伤也不必担心会留下疤痕,因为伤口之后就会消失。」 ——————滴答、滴答、滴答。 血越流越多,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脑袋一片空白。 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 「笨蛋!你在干么?快点放开刀子啊!」 「你才是笨蛋啦!还不快点拿去!」 我伸手抓住刀柄后,绫将手往旁边一抽,血于是猛地喷了出来。掌心传来刀刃滑过肉的恶心感触,绫抓住鲜血直冒的手惨叫一声。 她的手指被切了一半有余,正摇晃不已。 「——————呜…………哈…………」 「快住手!笨蛋!你在干么啦,手指都伤成那样了!」 「可是、可是、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嘛!」 绫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要从我身边逃开似的,她如赖皮的小孩般猛摇头。 猫咪图样的围裙染上红色,她挥舞着染血的手并宣告着: 「呐,小田桐,你就拿起这边所有的刀——剪刀、菜刀,呃,还有一个叫什么我忘了。抱歉,小田桐,可能是身体崩解过一次的关系,我的记忆总是断在很奇怪的地方。我想说的就是那个啊,我拿给那孩子的那个东西,叫什么呢……呃……」 「——————匕首吗……」 我一问,绫便张开染血的双臂点点头,挺起胸。 「没错,就是那个。随你高兴要拿我的身体怎样都行,喜欢切哪里就切,喜欢刺哪里就刺吧!反正我不会死……只要你能一吐怨气就好了。」 「——————啊?」 她说的话是如此诡异,在完全无法理解的状况下,反而使我冷静下来。 为什么绫要我拿刀子砍她?非砍不可吗? 我没有一定要拿刀砍她的理由啊。 绫是那么认真地在等着我出手,她紧咬下唇,静待即将来临的剧痛。 风吹拂而过,草原柔软地流动着,我茫然看向手上的刀。银色刀刃沾着鲜血与油脂,彷佛在哪曾见过一样的场景。 透过肚子里的孩子所吃下的记忆,我以前也曾看过绫手上握着匕首。 『你会救我吧?』 阴森的嗓音敲击着耳膜,那人将手上的刀递了过来,催促少女快点收下。 『你已经答应那个人了,不是吗?』 阴森的嗓音又说了一句话,她诱惑般挥舞着手。 然后,少女她——收下了那把刀。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 ——————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喀嚓——————嘶—————— 我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打火机与香烟点燃。手里握着刀,一边闻着铁锈味并深深吸了一口,绫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我吐出一口烟雾后对她说道: 「你啊…………别逼人做这么讨厌的工作好吗?」 「讨厌的工作?」 她反问。我再次深吸一口烟,叹息。 「我,并不想制裁任何人的罪。」 「…………」 她只是希望有人来惩罚自己,就是这么回事。 绫讶异地屏息,眼神带有明显的动摇,她发狂似地猛摇头。 嘴角虽挂着奇异的笑,但她的声音却与笑容相反,正微微颤抖着。 「不、不是那样的……小田桐,你不是很恨我吗?是我杀了小彩,可是,没有人能因此而制裁我。即使如此……」 绫缓缓张开双手,几乎被切断的手指头吊在前方摇晃。 她十分认真地望着我: 「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活下去。所以,如果你继续恨我,我会觉得很困扰、活得很辛苦。所以,我想出了这样的方式来做个了断。」 难怪她准备了这么多刀,她希望我尽情地砍杀她,然后原谅她。 我最初的感想就是这主意实在很低级。我再次叹息,吸着渐渐变短的烟,一边凝视染血的刀子。 「不对。不是这样吧?不应该只是这样。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想砍你或刺杀你,当然也不想被你杀死。还有……」 我弹掉手上的烟,接着踩熄掉在地上的烟蒂,确认烟完全熄灭后将之拾起,将余温尚存的烟蒂收进胸前口袋。 深呼吸之后,我再度开口: 「放开小彩手的人是我,是我杀死她的。既然如此,我——————又该如何赎罪才好?」 没错。就因为我与绫同罪,所以我才那么无法原谅她。 我持刀走近绫,用力抓住她的肩头。 「——————嗯……」 绫闭上眼睛,做好心理准备。但我并没有刺杀她,我将刀抵向她的鼻尖,上头的血滴在她脸上,滑了下去, 「张开眼睛看清楚,是我们一起让小彩拿起刀子的。」 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无力挽回,就算懊悔嗟叹也已经太迟。 一切都太迟了啊。 「——————」 绫皱着脸,她逃避似地后退一步,但我就是不肯放手。懊悔嗟叹都已太迟,没有人会原谅我们,就算原谅也已经没有意义。 我的心情——————就和绫现在的心情一样。 「你还记得吗?小彩也有过同样的心情。」 ——————我是杀人犯。我杀了很重要的人。我杀了我的朋友。没有人会责备我。也没有人会将这件事归咎到我身上。 ——————没有人会怪我,也没有人会叫我杀人犯。 「现在的你,是否能了解小彩的心情了?」 「啊…………啊…………」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那有多辛苦或多沉重。 「就算我说原谅你……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绫傻傻地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被切开的手指犹自淌血。我放下刀,握住她的手,手掌触碰到绫的鲜血,这时一个类似尖叫的声音传进耳里。 ——————啊哈! 孩子一边笑着,一边吸收了绫的情绪。她的惊叫声回荡在我心里。 绫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 啊啊,不管我逃到哪里都无法挣脱也不会被原谅不管到哪里都一样寂寞难过痛苦——————但我还是不想死。 啊啊,若我真是那女孩的憧憬、是那女孩的理想的话,那么她的想法也一定和我一样。一定是的,我应该要知道的啊。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应该明白的啊! 「她也一定、很想继续活下去。」 绫的脸上全是泪痕,她一边哭泣,一 边槌打着我的胸膛。 受伤的手指摇晃不已,尽管疼痛仍未停手。她泣诉着: 「为什么?为什么……至少你……至少你也该骂骂我啊……」 我默默拉下领带,替她包扎伤口。虽然这种大小的伤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复原,明知如此,我还是用力地包好,希望能替她止血。我想办法包扎好之后开口: 「我不会对你怎样,放心吧,我很生气。小彩的事情我不会原谅你,如同不会原谅我自己一样,绝对不会。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原谅你。所以,从今以后你可以照你希望的方式活下去。我不会对此有任何意见,好好活着,至于该怎么补偿,得由你自己决定。」 没错。我跟她之间无所谓原不原谅,也不是要不要责备的问题。 我想对她说的只有一件事。 「——————请不要依赖我。」 绫当场颓倒在地,她不停哭着,忘了要压住手上的伤口,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的刀子上。我俯视着扔在地上的那些凶器。 其中几把与她曾经递给彩的匕首相似。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赎罪才好。」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哈哈……哈哈哈……」 绫轻轻地笑了,她槌打了几次地面,鲜血染红了土壤。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坐在她身边仰望天空,然后再点了一根烟。 「哈哈……呵呵……啊…………」 我用力吸了一口,绫的笑脸上落下两行泪水。 理解了死亡的概念与可怕之处时,就会重新看待其他人的死亡。 只有在了解死亡多可怕的时候,才更感觉到后悔。 发现自己所代表的『理想』的意义之后才更能明白。 杀死朋友,只有自己存活下来这种事——究竟有多沉重。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孩童般的哭声响彻云霄,我还是继续坐在她身旁。 凉爽的微风轻抚脸颊,天空渐渐渲染上黄昏的色彩。 我决定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停止哭泣。 那是我唯一能够替她做的事, *  *  * 最后一根烟也化为灰烬。 太阳西沉,我抬头仰望淡蓝色的天空,一直暴露在风中的身体感到寒冷,腰部因久坐在石头上酸痛不已。绫成大字型躺在我身边,看菩天空。 她已经停止哭泣,伴随着风吹动的声音,轻声细语地开口: 「…………天已经完全黑了。」 「嗯,是啊。不晓得七海是不是还在等我们?」 我也小声地回答。绫突然坐起来,像是刚睡完午觉的人那样伸了伸懒腰。她手上的伤已经修补完成,跟全新的一样,地上有条沾了血的领带。 「七海这孩子有时候还满可怕的,不过是个好孩子。她一直对我说一些大道理,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 「大道理?七海吗?」 很难想像七海究竟对绫说了些什么,我忍不住反问。 于是,绫歪着头想了想,含糊其词地回答: 「嗯……这个嘛……不重要啦。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今天已经很累了,先这样。」 轻轻地说完,她起身拍去围裙上的沙子,捡起地上的刀具,将那些凶器重新收回手臂里。刀具们无声无息地没入手臂上的凹洞。 最后,她捡起那条沾了血的领带,单手拿着摇来晃去,一脸困扰。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领带。我买条新的赔你吧?七海有给我帮忙打扫的钱,不过可能要等一阵子喔,因为我不知道我的钱什么时候才能买一条领带。」 「不要介意,不用赔给我了。比较伤脑筋的是围裙吧?上头也沾到血了。」 「这个吗?没关系,我就是怕弄脏衣服才穿围裙的啊。」 绫脱下尺寸略小的围裙,包裹在上衣之后的胸部微微起伏,绫大大呼出一口气。她叠好围裙夹在腋下,抬头看着我。 「你这人…………真的很残忍耶。」 「…………是啊。」 我们对看一眼,一起点头。绫静静地摇头后迈步向前,她再次横跨草原,走上通往堤防的阶梯。 「好了,我们也混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始找失踪宠物吧。」 「等等……现在开始?」 「当然啊。小田桐,先跟你说,七海其实是很可怕的人喔。要是没完成她指派的任务事情就大条了,请你好好记住这点!」 缓的模样就像是因害怕而竖起全身毛发的猫咪。七海有时很严格,但基本上是个温柔的孩子啊,绫不也觉得她很好?为何现在会是这种反应? 绫登上堤防,沿着来时路前进,我赶紧跟在她后头, 「绫,等等我!你说要去找那些失踪的宠物,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线索了?」 「啊——嗯嗯有啊。我要跟你道歉,其实特地找你到河滩只是因为这样就算我流血也不会被人看见,毕竟很少人会去那里。」 绫张开双手不停走着。温度降低不少的晚风吹着身体,我抓着失去领带的衬衫快步前进,不久便回到公寓前。 绫继续前进,走到公寓旁的小空地。 ——————有种非常讨厌的预感。 这块小空地小到连停一台车都有困难,空地上杂草丛生,这里似乎被用来当成仓库,堆积着许多杂物,丢在这里风吹日晒。 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啊。我和茧墨及雄介应七海的请求而一起来到这空地是五月的事情。 「是这样的,前阵子一到晚上,就会有很多猫咪来这里聚会喔。可是最近却一只也没有,时间点差不多就是开始传出宠物失踪事件的时候。所以根据我的推理,宠物的失踪和这空地一定有某种关联。」 如何?小田桐,你觉得呢? 绫指着我,希望得到我的称赞。但我没有回答她,我不发五阳地望着眼前的那个东西。 杂物堆之间放着一样奇异的物品。那是一个有着暗红色屋顶的老旧狗屋,狗屋入口与侧面被人随便而执拗地钉上许多木板,上头贴着一张在风吹雨淋后几乎无法看清字迹的纸张,凄惨地飘荡着。 「而且,感觉起来这个东西最可疑。上头写了什么呢……小田桐,你看得懂吗?」 「应该是『危险,请勿靠近』吧?」 我别过了头回答,绫惊讶地眨着眼睛歪着头。 「喔?为什么要那样写?是说你居然看的出来,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不,我不是用看的……说来话长……」 那张纸是雄介把狗屋封住之后,在我面前写好贴上去的。 我去贴罗!雄介说完便冲出我家,似乎没有替纸张做好防水措施,脑中浮现当时雄介脸上轻松的笑脸。 绫盯着狗屋瞧,接着蹲下来窥探着里头。 狗屋——————有根钉子松脱,形成一道缝隙。 不愧是粗心的雄介,根本没有好好钉牢嘛。有钉好的木板跟没钉好的木板状况未免差太多了。 脑海中的雄介竖起犬拇指,满脸笑容。 「咦……那个……这个缝隙好像沾了很多毛,那些宠物们该不会就在狗屋里头吧?」 不傀是本大爷钉出来的木板,对吧? 雄介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偷偷在心里与想像中的雄介进行了愚蠢的对话后,拉住绫的肩膀阻止她将手伸进那道缝隙。绫讶异地转头看着我: 「嗯?小田桐,你怎么了?我不怕被它们抓到手喔?完全没关系喔?」 「不……不只会被抓,可能还会被吃掉呢。」 整只手都会被一口吞下。 我迅速摇头,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狗屋。狗屋里传出叽哩咕噜的低语,绫看了我几秒之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东西让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明白就好。」 宠物们失踪的原因终于水落石出。因为被我们封闭在狗屋里的『生物』还很饥饿,它发出了咕噜噜的可怕低语,听着里头充满怨气的声音,我别开了视线。 「我也曾经问七海,宠物失踪的原因是不是这块空地,但是她没有回答我。她没反对我来这里看看,只说要不要改天再来。今天正好和你一起来,真是太幸运了……嗯?」 绫再度看了狗屋一眼,她歪着头弯起嘴角。 「啊…………不愧是七海啊。」 怎么回事?绫看着困惑的我问道。 「小田桐,你要怎么处理呢?我猜七海八成希望你能够解决这个事情喔。」 「总之,我先回去找小茧,问她这种状况要怎么处理比较好,味噌火锅就留到下次再吃吧。」 我忍不住叹息。没记错的话,那次处理完狗屋之后,小茧曾说过要找她认识的专门处理这类问题的人士帮忙搞定,看来她根本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趁还没出现更多受害者之前赶快和她商量一下比较好。 「咦?这样啊……那就辛苦你跑一趟罗,一路顺风。那个火锅,要不要我用保鲜盒装一些放在你家?你回家之后还要弄晚餐也有点麻烦吧。」 「如果能回去吃就再好不过了…………没想到你还满居家的嘛。」 我说完绫便开心地挺起胸膛,她挥挥手目送我离开。我就这样一个人在逐渐昏暗的天空下,前往公车站牌。 *  *  * 走过公园.来到公车站牌下。我边等公车边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幸好再十分钟车就来了。我摩擦着冰冷的双手,拿出面纸擦去手上的血迹。 就在我双手交抱等着公车时,一阵电子音响起,我赶紧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组陌生的号码,按下通话键后,话筒传来高亢的声音: 『喂喂,是小田桐吗?不好意思。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绫?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七海告诉我的。不要生气,我不会常常打啦。』 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光是茧墨,连七海也随便把我的电话告诉别人,这令我感到有些意外。但我不会因此怪罪七海,就算绫知道了我的号码,应该也不会拿来做什么坏事吧。 「我没生气。对了,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我刚才忘了告诉你。』 我话都还没说完绫便接着讲下去。两人的说话声音重叠,听起来有点像狗屋传出来的噪音。 绫似乎颇犹豫地深呼吸,轻声续道: 『关于我复活的理由……我以为只是因为自我意识已经恢复的缘故。然而,也可能不光只是那样而已,就连我的身体当初崩解的理由可能也是同一个喔……』 绫再度停顿,她又一次深呼吸之后才继续说: 『——————狐狸是不是又回到这个世界了?』 瞬间,世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回过神来,我已经挂了电话。 绫所说的话在耳边回荡,我再次想起那片红色海洋,但想像中的异界已没有那道白色身影。 难以形容的恐惧麻痹我的身体,一阵晕眩袭来,让我动也不能动。 不知为何,胸口不再疼痛难过。 之前想起狐狸时的那种痛楚已经消失。 手机还贴在耳边,听到嘟嘟的机械音,脑筋混乱的我站在原地。 等待的公车到站,车门开启。 过了一会儿,车门关上。 而我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公车渐渐驶远。 肚子里的孩子果然哭了。 事件iii 这故事有点古老。 猫曾和四名少女说话。 猫察觉失踪的那名少女遭遇到了什么。 猫是很聪明的野兽,它知道失踪的少女已经死了。 猫和四名少女说过话,也一起玩耍过。它认为这四名少女极其丑恶。 猫不是人,也不曾杀人。 猫知道人类杀死另一个人类是多么残忍的事。 猫埋葬了没有回来的女孩,她看不起那几名少女。 猫心想,总有一天要玩弄一下那些少女。 猫就是猫。猫本来就是残酷的生物。 猫认为玩弄那几名少女也无妨。 终于,适当的时机到来。 当欢乐的时刻降临,猫愉悦地抱着沉甸甸的肚子。 于是,意气风发的猫决定去捕捉小乌。 谁会因此责备地呢? 因为,猫就是猫呀。 *  *  * 「小田桐君,我的确很懒惰。我的信条就是不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关于这点我并不否认。但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责备我啊。」 茧墨背对着我闹别扭,黑色人影在皮沙发上转动,衣衫不整,裙摆如乌鸦羽翼般张开。我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叹了口气。 「我没有责备你,只是觉得自己承诺过的事就应该负起责任。」 「我已经做了,这样你没话说了吧?」 「偏要拖到我催你才肯动手也是事实吧?」 茧墨不再回应,她躺在沙发上轻轻耸肩。 针对那间狗屋向茧墨提出建言后就变成这样了。她联络友人处理,之后就一路从昨天闹脾气到现在。看着她的背影,我再次叹息。 不管发生什么事,茧墨都不会变。她总是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但我却愈来愈烦躁不安,已无心配合她的任性。 「——————狐狸有可能回到这个世界吗?」 我不经意地问出口,茧墨果然还是不肯回答。 过了几秒,她终于转过头来: 「…………嗯?你说什么?刚刚你有说话吗?」 「狐狸是否有可能从异界回来呢?」 我做好心理准备后问道。茧墨不发一语,伸手拿起杯子,纤细的手指接着捏起一块巧克力,红色的玫瑰形巧克力在指尖绽放。 ——————噗通。 她将巧克力放进杯中,用金色汤匙搅拌。 喝了一口之后她说: 「——————不可能。」 茧墨毫不犹豫地断言。我皱起眉头,若真的不可能,那就很不合理了。 所有的事件都显示狐狸已经回归现世,但茧墨却再度摇头: 「异界深不可测。只有茧墨阿座化能够在其中来去自如,只有我。我是独一无二的超能力者,借用猫的说法,我是出类拔萃的妖怪。 异界是我的游乐场,但对其他人而言,那里只能成为吞噬他们的地狱。 茧墨又喝了一口。她双腿交叉,手支着下巴,脚踝上戴着一条玫瑰脚链。美丽的红色微微晃动,闪烁出耀眼光芒, 「他不可能从异界回来,而且也不可龙有其他超能力者能够将他从异界带回来。这次的事件恐怕真的和狐狸有关,但是……并非直接由他主导。」 绫君能够复活是因为她终于找到自我,也可能是狐狸的异能在这个世界重现些许力量所造成的结果。 茧墨叹息后再次摇头,这个动作看来有些烦躁。 她并不害怕,也不着急,只是有些烦。 「不论在什么时代,模仿都是极其丑恶的行为。若被模仿的对象原本就丑恶,那么仿制品将更加丑恶。」 「…………模仿?」 我的疑问让茧墨紧抿双唇,大大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转头看着我,低低地说: 「没错…………就是模仿。还有,小田桐君,有件事想问你。」 茧墨的声音十分认真,她平静地问道: 「假设狐狸真的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她的问题冷酷地冲击我的耳膜。 我紧握双拳,我知道她这么问的用意。和绫见面之后,我反覆思考了好几天,胸口又开始痛了,我已经无法继续将他的存在埋进记忆深处。 ——————我要杀死狐狸。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结果却办不到。 现在的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当时的我想杀死那只狐狸。」 我像是要确认般呢哺着,试图回想当初的怒意,却怎么也想不起一度失去的东西。即使如此,对狐狸的憎恨与恐惧仍未完全消失。 我不想承认狐狸已经回到这个世界。但每当想起他独自一人留在异界,又让我感到难以忍受,一想像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待在异界,就没来由地想呐喊。很难以笔墨形容充斥在心里的复杂情绪,我还真是矛盾。 我恨狐狸,我怕狐狸,就算杀死他也消弭不了心头之恨。 ——————但是,我…… ——————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我解开包裹着掌心的绷带,毫无意义地重新包扎一次。茧墨什么都没说,也不催我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地躺回沙发。 就在她闭起眼睛的一刹那。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类似戏剧开幕时会有的铃声急促地响起。 电话不停响着,茧墨缓缓张开眼,不慌不忙地坐起身,纤细的双腿跳跃般行进。她接起电话,放在耳朵旁。 「喂,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喔……是你啊。有事吗?那个事件不是已经结束了?」 茧墨温柔地对话着,话筒另一端传来慌张的声音。 「很辛苦吧?不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喔。不知道她去哪里,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消失。她目前并未出现在我附近。」 茧墨的回答令对方更加激动,但那人的声音渐渐变弱,最后甚至听不见了。一度将话筒拿远的茧墨再次放回耳边,继续说下去: 「我想你们应该不在乎她是发疯或消失才对。或许医院也该负点责任,不过,现在才来吵这些已经太迟了。反正你们也会像处理沙织君的问题那样,将一切解释成失踪吧?冷静一……我要挂罗。」 ——————喀嚓。 放下话筒,茧墨转过身来迎上我的视线,弯起嘴角。 「是丽泉女子学园的人打来的。听说小鸟君从医院消失了。」 「——————小鸟同学?」 脑中浮现怯弱的她一脸害怕的模样,茧墨看着无言以对的我,静静点头。 「没错。她因精神状态不佳而住院治疗,但那家医院只是大学附设医院,并非专门治疗精神疾病的设施。院方将小鸟君安置在一般病房,几天前被她逃了出去。她瞒过护士们的耳目,自己走了出去。监视器也录下了小鸟君离开医院时的影像。」 小鸟穿着白色睡袍,披着毛衣离开了医院。 医院实在不该让长期住院的病患穿便服,小鸟穿着自己带去的衣物、混进看病的人群中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 「我不相信她能独立隐藏行踪……应该有人帮她。」 这时,我脑中浮现出另一名少女的身影。 少女以戴着猫咪面具的奇特造型看着我们,接着深深鞠躬并宣告。 ——————先这样罗,后会有期。 ——————叩咚。 奇妙的声音响起,过了几秒我才意识到好像有人从门上的邮件投递孔塞了东西进来。 我起身走去,看见一只信封掉在门前。我没有捡起那封信,而是立刻拉开大门。一抬头正好与送货员四目相对,他吃惊地瞪大双眼,接着点头行礼。大楼一楼原本设有事务所信箱,因为茧墨不想收到广告信而撤掉了。送货员困惑地看着我,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我跟着点头行礼,目送他离开,接着拾起信封返回事务所内。 简洁的白色信封上写着大楼房号与收件人姓名,背面用红色蜡笔写着寄件人的名字。 ——————狐狸缄。 「…………哈……」 腹中的孩子蠢蠢欲动,但心中涌现的情感并非恐惧。我伸出颤抖的手按住肚子,小心翼翼地不要捏烂信封,走到茧墨身边递给她。 「小茧,有人送了这封信来。」 「谢谢…………唔……」 茧墨瞄了我一眼,收下信封并打开,一张信纸与『某个东西』从里头掉了出来。一块饼干大小的碎片落在茧墨腿上,接着滚落在地。打开信纸后,甘甜的香气随即扑鼻,数抹艳红从中飘出。 ——————红色的花瓣。 信上用蜡笔写着: 「『故事将再次揭开序幕。』」 茧墨开始读起信里的内容,红色嘴唇轻柔地弯起。 她拍了拍信纸,轻轻笑了: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无聊。」 我接过信纸,逼自己专注在扭曲的字体上。肚子里的孩子又笑了,寒气窜上背脊,但这种感觉和恐惧不尽相同。声音从喉头涌溢,一股想要大叫的冲动竟化为笑声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的确很无聊。 『这故事将再次揭开序幕。 在某个地方有位很可怜的公主。 她被花儿抓住了,一直在等着某人去拯救她。 就像是那沉睡了百年的睡美人。 也像是被巫婆囚禁的长发公主。 她一直一直孤单地等待救援。 能拯救她的究竟是谁呢?』 ——————正在读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如何? ——————啪唦。 我捏烂这张信纸并扔了出去。茧墨手上还有一张纸,上头打着简单的文字,还附上地图。 我想起白色的卡片。这张纸很像狐狸准备的那种卡片。 现在我更能理解为何之前茧墨会说是模仿。 「地图显示的似乎就是小鸟君被监禁的场所,没想到竟然特地跑来奈午市,还真是贴心。拉拉杂杂写一大堆,大意就是如果报警,小鸟君就会有生命危险……这次的狐狸会不会太谨慎了?」 茧墨弯起嘴角嘲笑对方,我也赞同她的意见。 ——————虽然那人很想模仿狐狸,两者却存在着致命的差异。 演出出现破绽,不但用一般方式递送这封信,而且还写了过多的前提。若是狐狸,只会写些需要动脑才能搞懂的提示。 ——————模仿犯。 大脑浮现出这个词汇。然而,那起事件的前因后果应该只有极少数牵连其中的人才知道,即使是那些逃走的日斗信徒们也不可能获悉详情。 为何能够利用那起事件进行模仿呢? 我不断思考着,突然又有点想抽烟了。忍不住伸手去拿时,不经意瞥见了地上的东西,那是刚才从信封中掉落的物体。 我捡起上头盖着红色花瓣的那个。 刹那间,视线染成一片血红。 「——————哈……」 胃部翻搅、喉咙发疼、肚子内部也开始滚动,愤怒烧灼着五脏六腑,手不住地颤抖。 那是一块小鸟形状的木制胸针。 可爱的小鸟从中切成两半。 恶搞也该有个限度。这种为了自己开心而做出来的东西只让人觉得恶心。 ——————到底把人当成什么? ——————啪咔。 我用指尖将胸针折碎,然后把变成单纯木片的胸针放在桌上。茧墨的热可可旁散落着如饼干一般的碎片。 茧墨捡起红色的花瓣并看着我: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走吧,小茧。我们也只能出发了。一定要把小鸟同学救出来,即使是模仿犯,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打算做的事情和狐狸一样邪恶。我们必须彻底破坏小鬼所安排的游戏。」 我轻抚肚皮,有必要的话就得借助这个孩子的力量了。雨香也开心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爸爸, 听着雨香撒娇的呼唤.我问茧墨: 「——————你呢?小茧,你打算怎么做?」 茧墨沉默了几秒,颇感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呵呵。 不一会儿,她小声地笑了。她拿起花瓣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浑圆的边缘。 「这次就先出动吧,小田桐君。我也不想总是被卷入别人无聊的消遣中,谁有那个闲功夫陪她们耍猴戏呢?如果有人想延续狐狸的故事——那我就算不愿意也得处理一下。得将他的故事书撕个破烂才行。」 湿润的舌头舔着花瓣内侧,茧墨露出一抹堪称妖艳的笑容并继续说: 「故事将再次揭开序幕。」 空气中飘着甘甜花香与铁锈味。 红色衬托着白皙的肌肤,茧墨边舔着花瓣边说道: 「既然开始——————就必须走向结束。」 ——————咔滋。 红色花瓣粉碎在唇齿之间,那股甘甜的气味愈发浓郁。 茧墨就这么吃下了那片花瓣。 *  *  * 地图所指示的地点就位在奈午市山区。 从事务所开车走高速公路一路向西,参考地图来到这座山的半山腰处,一间小洋房伫立在阴郁的树林间。洋房旁紧邻着一座巨大温室,我看着地图确认地点,同时回想六月发生的事。 我和日伞曾走过这条路,不同的是在半路便右转了。我们去过这附近的某户洋房,现在看见的这栋房屋很像当时被大火烧光的那栋。 一样庄严且具有某种沉重的静谧,简直像鬼屋一样。 ——————准备好的场所。 脑海浮现这句话。 难道这栋房子也是狐狸特意安排的地点?极有可能是我和日伞因他设下的陷阱在另一栋房子奋战时,狐狸用来等候的场所。 但是,为何会有其他人知道这里? 房子以耀眼的晴空为背景静静伫立着,我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下一秒,有个东西刺着我的腰骨。一回头,就看见茧墨拿着纸伞。 「小茧,干么戳我?」 「看清楚地图,这里并不是对方所指定的地点。」 伞尖开始移动,原本指着洋房的红色纸伞慢慢移向一旁。 透明玻璃温室里,一片鲜红正不断摇曳。 「——————应该是温室喔。」 温室以纤细的骨架组成,镶嵌着许多切割成小片的玻璃,外型有如蜘蛛网,骨架还特地漆成黑色当装饰。玻璃另一头涂满密密麻麻的红,紧贴在玻璃墙上的红色宛如某种奇特生物,厚实的花瓣层层堆叠,让人联想到表皮迸开后露出来的肉块。 既浓郁又甜腻的铁锈气味窜入鼻腔,让肚子里的孩子不停蠢动。 ——————红色的花是诞生于死者的花。 我率先走入温室,脚底立 刻踩进水中。 ——————啪吵。 地上有一层浅浅的积水,红色花瓣在富含溶解土壤与液肥的水面上如小船般漂浮。温室里种了许多植物,整齐排列的树木底下是满满的红花,植物与植物间有条泡在水里的小径。 ——————喀嚓。 背后传来关门声,但我们并没有回头。 就这样一路前进。 ——————啪吵、啪吵、啪吵。 像是孩子在玩水的声音不断响起,水面上的波纹逐渐扩大,我们在此起彼落的水声中继续前进。没多久来到一个开放的空间,圆形广场中摆着一组弯脚桌椅,桌上放着一杯红茶、奶盅瓶与茶点。 『猫』就坐在椅子上。 「——————嗨,你们来啦?」 她回眸一笑,身上穿着一袭宽松的黑色洋装,斗篷则脱下来挂在椅背。她脸上依旧戴着猫咪面具。 嘴唇弯成漂亮的弧形,彷佛真心欢迎着我们的到来。 一名纯白的少女仰卧在她脚边。 少女的长发浸在水里,纤细的手腕上裹着厚厚一层绷带。身上质料轻薄的睡袍整个湿透,紧贴着身躯。横躺于水面上的她,彷佛漂浮在河川之中。 那个样子让我联想到欧菲莉亚。 因疯狂的悲伤而溺死的女人。 「小鸟同学!你没事吧?」 我不理会猫,迳自冲到小鸟旁边抱起她纤细的身子。水滴自她的发丝落下,重新流回地面。小鸟的身体虽然纤瘦,却重得像具尸体,皮肤也十分冰冷。 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 淡茶色的眼珠愣愣地望着玻璃天花板。 ——————咻。 她嘴里掉出一片花瓣,边缘被撕裂的花瓣缓缓飘落。 我这时才注意到,小鸟的嘴正快速地活动着,下颚左右摇晃时,从嘴唇的缝隙可以窥见洁白牙齿与鲜艳的红色。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我清楚听见牙齿咬合的声音。她保持双眼圆睁的状态,咀嚼着某种东西。 全身的寒毛同时竖起,我赶紧伸手掰开她的嘴。 「小鸟同学,你在吃什么……」 ——————啪哒。 咬成一团的红花从她的上颚掉了下来。 红花团里的汁液跟着流出,暗红色的团块有如肉块,当中混杂着真正的血肉。小鸟的舌头被牙齿咬伤,留下数道扭曲伤口。 她露出诡异的笑。 不正常的笑容里没有喜悦。 就只是个笑容。 「真是的,我不能再视若无睹了。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位小姐,可爱的人。但女人天生就是爱嫉妒的生物,所以你也该多注意一下我呀。」 猫开始说话,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 我轻轻放下小鸟,她像个人偶般张着大眼睛仰躺在地上。我起身看着那只猫,她用单手撑住下巴,翘着二郎腿坐着。 脸上挂着笑脸猫风格的笑容。 「对了,我还没有好好的跟你们聊天呢。」 我冲过去朝她脸上揍了一拳。 猫咪面具裂开,椅子发出巨响倾倒在地,悠里护着肚子摔了出去,在水面上滑行,撞到挡土用的砖瓦后才停住。她不停喘息,挣扎着想站起来,我迅速走近她。 揪住她的洋装往上提,她的嘴唇流出鲜血,脸颊也肿了一块。 猫颇感意外地看着我。 「我不想和你聊天。说!你对小鸟做了什么?」 「哎呀,真叫人吃惊呐。没想到你竟然会打女人……还是说因为你不把我当人看,将我当成『妖怪』所以才出手打我呢?」 悠里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她表情一变—— 轻浮地笑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很开心喔。」 她愉快地说着,我放下了高高抬起的手。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但我依然揪着她的衣服不放。 「闹剧就此结束。待会儿再好好问你话,先离开这里。」 我揪着悠里的衣领往门口走去,她并未挣扎,就这样被我拉着走,像是被主人拎起来的猫咪一样顺从。接着,她突然开口: 「………………『被诅咒的公主无法离开玻璃制成的棺木。』」 朗读故事般的语调让我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向被我拖行的悠里,她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 「『一旦离开玻璃棺木,她的呼吸将立刻停止。』」 我迎上悠里的视线,接着看了看小鸟。 小鸟依然躺在地上,拾起白皙的手臂,手上抓着红色的花瓣。 花瓣随着残忍的撕裂声而粉碎。 「——————你说谎。」 「——————怀疑的话就试试看啊。」 我瞪着悠里,然后松开了手。 悠里缓缓站起身,手贴在胸口弯腰行礼。 「欢迎…………两位的到来。可爱的双人组,欢迎你们大驾光临。」 「——————小田桐君。」 耳边传来悠闲的呼唤。不知何时茧墨已坐到椅子上,正翘起腿吃着巧克力饼干,手中多了一张卡片。 白色的卡片就放在红茶的托盘上,茧墨翻到背面,朝着天空高高举起。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游戏啊。」 ——————咻。 茧墨扔出卡片,我赶在卡片落水之前接住。 卡片上写的是一则故事,我看着上头不甚清晰的字体。 『在某个地方有位很可怜的公主。 她被花儿抓住了,一直在等着某人去拯救她。 就像是那沉睡了百年的睡美人。 也像是被巫婆囚禁的长发公主。 她向巫婆许了个愿,然后接受巫婆的诅咒。 被诅咒的公主无法离开玻璃制成的棺木。 一旦离开玻璃棺木,她的呼吸将立刻停止。 棺木就这样持续封闭,红色的花也持续埋葬着她。 能解开诅咒的究竟是谁呢?』 「——————正在读这个故事的你觉得如何?」 悠里抢先念出最后一句。她将双手放在背后,定定地望着我们。 过了几秒,她无奈地摇头: 「你们这样无视我的存在,会伤了我脆弱的少女心呢。如果能多释出一些善意就好了,我喜欢开玩笑,却不喜欢被人耍着玩。以上就是本游戏的规则,请以诚心诚意的态度,努力拯救公主吧。」 否则,身为出题者的我也会玩不下去呢。 悠里说完再度弯腰,即使失去了猫咪面具,她的眼眸依然如野兽般发出精光。茧墨转动着卡片,上头绘制的猫咪图样跟着旋转起来。 ——————啪。 茧墨停止转动并问道: 「你的条件和那只狐狸相比,显然好太多了。他开的条件不外乎旁观、自杀与杀人的三选一,你却有些不同。说吧,你假借狐狸的名义玩这游戏,究竟有何目的?」 悠里面带微笑,灿烂的笑容好像一只猫。 她抬头挺胸,有如站在舞台上的演员,声音清朗澄澈: 「请两位好好想想,我没有非得逼死你们不可的理由。既然如此,稍微增加一些备案也可以吧?我的所作所为终究只是模仿,若有什么地方不够周全还请见谅,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菜鸟罢了。」 大方承认自己的确是在模仿狐狸之后,悠里第三度弯下腰。手放在肚子上的她笑容可掬,茧墨 眯起眼看着悠里。 「你——————究竟是什么?」 猫笑了。打从心底开心的笑。 接着,它说出答案: 「——————猫是狐狸的使者,一个能够理解妖怪的妖怪。」 她脸上诡谲的笑容,和日斗异常相似。 *  *  * 「接下来……要再确认一次规则。」 茧墨对悠里说。 她们两人像是一起喝下午茶般面对面,后方的小鸟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她触摸着一朵红花并折断花茎。 ——————咔。 残忍的声音响起,红花便落在小鸟的掌心。她拿起红花,咬下花瓣。 被咬下的花瓣消失在她口中,小鸟如捕捉到猎物的猎食者,开始吃起花来。 茧墨盯着猫,念出卡片上所记载的规则,猫咪弯起嘴角聆听着。 「『她向巫婆许了个愿,然后接受巫婆的诅咒。被诅咒的公主无法离开玻璃制成的棺木。』」 「告诉我,可爱的小姐,你觉得如何?」 茧墨优雅地拿起花朵形状的巧克力,用牙齿咬断。 ——————喀。 巧克力花彻底变形,茧墨边吃边开口说道: 「公主所受到的『诅咒』无法单方面解除。小鸟君向你许了某个『愿望』,就如同那些曾经依赖狐狸神力的人。只要小鸟君愿意放弃『愿望』,她所受到的诅咒就能解除。就是这么回事,对吗?」 「——————没错,不愧是你。方向十分正确,原来如此。太棒了,真开心啊。」 猫咪开心地笑了。她没拿茶点,取而代之抓起一块泡红茶用的方糖,喀哩喀哩地啃了起来。 小鸟向猫许了某个愿望。就像那个向巫婆许愿并受到诅咒的人鱼公主。 为了救人鱼公主,公主的姊姊们割去心爱的秀发,请人鱼公主亲手杀死王子。 ——————人鱼公主代表着我无法拯救的人。 要怎样才能拯救小鸟昵? 「小田桐君,首先要阻止小鸟君继续吃花才行,」 坐在椅子上的茧墨说道,但眼神依旧没离开猫。 背后持续传来吃花的声音。 ——————咔滋、眯滋、咔滋。 小鸟不停地吃着,不断进食又泪流不止的模样好像那些犯了毒瘾而不受控制的人。 「最好别吃那些原本开在死者身上的红花。虽然种在这里的花和那个时候的花不全然相同,但她的样子很不正常。」 ——————像是被那些花儿控制了一般。 茧墨喃喃说道。小鸟抬起头后歪着脖子,露出一个崩溃的笑容。我走到她身旁蹲下,小鸟开始发出奇异的声音。 「……呜……嗯?」 我静静拿走她手上的花,小鸟暂时没有反应,只是咽下了塞在嘴里的花瓣。清澄的大眼睛看着我,小巧的嘴微微张开, 下一秒,声音爆发出来。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鸟哀伤地吼着,哭得像个孩子的她伸手捏碎身旁红花。我赶紧抓住她的腰,硬将她拖离花丛。她不断挣扎,手掌打到我脸上好几次,指甲也划破我的脸颊,传来阵阵刺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点,小鸟同学,这个花……!」 下一秒,小鸟全身僵硬,背部整个弓起,嘴角也淌下鲜血。混合着口水的红色泡沫从她口中冒出。 「小田桐君!」 「舌头……可恶!」 我把手伸进小鸟的唇间,硬将她的嘴撬开,接着取出口袋里的手帕塞进她口中。手帕迅速染上红色,出血量似乎不多,令我稍稍感到安心,此时小鸟身体一软便倒在我面前。我抱着瘦弱的她,完全松懈下来的身体变得十分沉重。 泪水从小鸟紧闭着的眼角滑落,她就这么昏了过去。 「看来……有点棘手啊。已经完全被花控制了。」 茧墨低语。我能理解她这么说的理由,小鸟真的被红花给束缚了。 若将红花自小鸟身边夺走,她可能会死。 这让她——————变得更像是因疯狂而死去的欧菲莉亚。 「若不放弃『愿望』就无法解除诅咒。你应该很清楚。」 猫咪如唱歌般说道,我狠狠瞪着她,猫咪愉悦地抓起一块方糖。 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目的为何?但在小鸟恢复正常之前,我们必须陪她玩下去。 如故事所言,小鸟已经被花抓住,失去花她将立刻死亡。我让小鸟躺在我腿上,抓起一朵盛开的花。 为什么她要吃花呢? ——————咔滋。 一股冲动驱使之下,我也把花塞进嘴里,霎时间一股铁锈味与甜香充斥口腔。 「……喔?小田桐君,没想到你对吃花这种事也有兴趣?」 茧墨不解地问道,我没理会她,继续咬着花瓣。那股像化妆品的甘甜香气让人想到女性。我忍着黏在牙齿上的恶心口感,反覆咀嚼。 不好吃,只有香味而已,几乎没有味道。 想像不出小鸟吃花的理由。 「吃花——————只不过是种比喻。」 茧墨低声沉吟,我抬起头,悠里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 「——————不错、不错。还不错嘛,只是……似乎有点太快了。」 茧墨拿起杯子,她看着里头的红茶眯起眼睛。 她将杯口倾斜—— ——————哗啦。 红茶落入水中,琥珀色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请问有热可可吗?如果能泡浓一点就更棒了。」 水面一瞬间染上红色又立刻恢复原状,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桩自杀的情形。花朵散发出的铁锈味加快桩自杀的脚步,躺在我腿上的小鸟睁开眼,纤细的手指摸索着塞在嘴里的手帕。 沙沙。她拉出沾满血液与唾液的手帕。 她的手腕上包着厚厚一层绷带。 为什么她手上包着绷带?我现在才觉得疑惑,因为那像是割腕自杀所留下的伤。 医院并未提及小鸟住院时曾自残,如果有,那么小鸟的脱逃行为势必会引起更大骚动,校方也会更早开始联络茧墨。所以那应该是到这里之后才受的伤。 手腕的伤与地板的水,将两者放在一起思考后,脑海浮现诡异的想像。 将手故进浴缸中割腕自杀。 仿效这样的效果,将手放在浅浅的水里,刀子一划—— 背脊窜上一股寒气。小鸟失踪至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若她重复割腕好几次,那么地上这层浅浅的水应该已经混入了她的血。红色花儿随风摇曳,我蹲下来胡乱拨开一团花,发现那些灌注在走道上的水被设计成会沿着砖瓦渗进花丛下方泥土。红色的花正吸收着混有小鸟鲜血的水。 多希望这只是我的妄想,然而,小鸟手上的伤应该是这样来的没错。种植在盆栽里的花会吐出肉块,将死者的怨念化为实体,但这里的花却不会吐肉。相对地,它们盛开着等待某人享用。 先前的红花开在死者身上。 而这里的花却因鲜血而绽放。 先前的花象征死者的愿望。 而这里的花却回应小乌的愿望而绽放。 ——————哈哈! 一想到这儿,眼前突然一阵摇晃,肚子里的孩子放声大笑,脚边的水开始产生变化。某个东西聚集到我脚下,渐渐浮现红色的圆,那些扩散在水里的血液慢慢凝聚起来。 那团血触碰到我的身体。 接着,视线开始切换。 「………………小……茧?」 ——————嚓嚓。 茧墨与猫自眼前消失,只看见一整片红色的花随风摇曳。 我一个人孤单地站在森林里。 天空被黑影笼罩,红色花海无限延伸出去。占据视野的红花像人类的血,一只少女的手飘了过去,这只手似乎长在我身上。 我变成少女,透过她的双眼看着这个世界。 手上裹着绷带,她抬起受伤的手撕碎花朵。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眼前的景象是肚子里的孩子所吃下的记忆片段。 但,这片花海不是早就烧光了吗?那晚之后小鸟应该不曾再见过红色花海。 假设如此——————这就是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噗滋。 白皙的手继续撕着花,扯下花瓣后放进嘴里,我的舌头彷佛又尝到刚才试过的恶心味道。和她同化之后所出现的世界,就像是恶梦里的场景。 下一秒,我突然想通了。 当下所见的一切,就是如今映在小鸟眼中的光景,她眼中的世界便是如此。 她现在仍旧在这座森林里徘徊, 花瓣滑下喉头的触感让人毛骨悚然。花瓣的碎片塞住喉咙,几乎令我窒息。有种被人掐住喉咙的错觉,汗水直流、体温上升,心跳跟着加速……好痛苦。 但是我依然继续吃着花。 疑问在脑中盘旋,某种让人想大叫的恐惧占满内心。 在她的情绪影响下,我几乎陷入恐慌状态,很想像小孩子般号啕大哭——但我同时也明白了那种即使呼唤也无人拯救的绝望。 ——————这就是我必须伸出援手的理由。 ——————脑海中仅存的冷静区域这样想道。 我赶紧甩开纠缠着我的,属于她的情感。 没时间在这里耗了,我没有被她的思考占据或吞噬的闲工夫。 「雨香,够了,不要再吃了。」 我的声音从某个地方传来,同时咀嚼花朵的声响也跟着停止。 我听见有人小小声地回答: ——————好~ 视线再度切换,身体感觉分离开来,我取回了自己的躯壳。一回过神,我正站在阳光灿烂的温室里,刚才纠缠在脚边的血液重新扩散在水中。红花沙沙地摇曳着,我全身湿透,好像刚从水里潜游回来。我试图冷静并环顾四周—— 这时才总算注意到。 「小茧……小茧!」 下午茶会的座位只刹下一席,单手撑住下巴的猫无聊地眯起眼睛, 脸颊红肿的她默默看着我。 而茧墨已然消失。 *  *  * 「你……对小茧做了什么?」 「可爱的人,在你误会之前我得先声明,我什么也没做喔。」 我怒气冲冲地质问,悠里却双手一摊,宣称自己是无辜的。 我不相信。我踩着水走近到她身旁,猫立刻站起身,警戒地用手护着腹部往后退了一步。她摇摇头: 「真的没有。你仔细想想,若我真的杀了她,怎么可能把她的尸体运出这里之后又笨笨的跑回来呢?她是自己离开这座温室的,可爱的人。我明白你为何慌张,但请你先冷静下来。」 希望你别伤害我的身体,拜托了。 悠里温言恳求,却一点都不觉得脸颊上的伤很痛的样子。 她叹息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后继续说: 「其实呢…………这全都要怪我。你不坐吗?」 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指着对面的空位要我坐下。她拿起小鸟形状的饼干啃着,我感到怒意自腹部涌出,但表面上还是装做若无其事。 就算和她正面冲突也不能改变什么,我拉过椅子,粗鲁地坐下。 「茧墨阿座化小姐好像已经知道小鸟氏的愿望罗。真不愧是茧墨阿座化呢,佩服佩服。但她太快就找出答案了,所以我决定改变游戏规则,请她先退场。我和她究竟谈了些什么,这点稍后再说,现在要先处理你。」 悠里眯起眼睛,直盯着我的肚子看,她憧憬地呢喃: 「你的孩子真棒,我很羡慕你.人类能够孕育妖怪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迹。」 孩子在腹中嘤嘤哭泣。我安抚着蠢动不已的肚腹,她的话听了让人极度厌恶,然而她眼里的羡慕却是真的。我不懂她为何会那么羡慕我肚子里有孩子,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 「我不相信小茧会听你的话乖乖离开,还有,你真的打算改变游戏规则?狐狸始终遵守的就只有这点而已喔。」 狐狸的游戏总有规则可循,尽管不合理却从未改变。 一遇到不利于自己的状况就改变规则,那么被卷入这个游戏的我们又算什么? 悠里耸了耸肩,摇摇头后回答我的疑问: 「茧墨阿座化小姐是自愿离开这里的,她似乎对这个游戏没什么兴趣。借用她的说法,这个游戏『比较适合小田桐君玩』。她会在隔壁那栋屋子等你结束游戏。也好,毕竟我也赞同她的意见。」 悠里抓起一块巧克力,咬了一口之后皱起脸,接着又放回盘子。看来她并不爱吃巧克力。加了三片柠檬进红茶里之后她继续说道: 「规则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什么关系嘛?这个游戏本身就很随便啊,只是借用了狐狸的模式,目的不过希望你们可以陪我一起玩罢了。你就别太介意我更改规则这种小事了,好吗?我只能向你保证,这场游戏对玩家是绝对诚实的。证据就是我会给你一个提示,当做变更规则的补偿。」 悠里交握双手抵着下巴,双眸闪烁着猫儿似的光芒,笑容满面。 「小鸟氏的『愿望』是什么呢?除非你能猜中她的愿望,否则她没办法听见你说话,就是这样。想解开她的忘我状态就得猜中她的愿望,即为本游戏的设定。至于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好好努力喔,我会替你加油。」 悠里低头行礼。嘴上说很诚实,但她说的话却一点也不老实,只是拿小鸟当人质逼人参加游戏,想要人罢了。我瞪着她,猫则叹了口气。 「伤脑筋。亏我好心给你提示,竟然摆出这种表情……很伤女孩子的心啊,可爱的人。虽然我不奢望你会因此而感激,但仍不想见到这种反应。」 「——————别再那样叫我。」 我终于受不了并提出抗议,悠里听到之后眨了眨眼: 「咦?为什么不行?男人本来就是惹人怜爱的可爱生物呀。你可能不这么想,你大概觉得男人很没用吧?因为那些男人根本无法孕育孩子。」 她的视线再次停留在我的小腹,眼里闪烁憧憬的光芒。她舔了舔薄薄的唇,开启湿润的小嘴: 「虽然你是男人,但我打从心底敬佩你能怀着一名孩子。从某个角度来看,你的肚子简直是处女怀胎的完美范例,你应该更自豪才是啊。我真的很羡慕你,实在太棒了。」 能够孕育一只纯粹的妖怪,真是值得羡慕。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静静地望向小鸟。她还是不停地吃着花,看来没有立即的危险。问题是,猫要我拯救她,代表小鸟随时可能会出事。或许吃花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导火线,很可能每朵花都含有少量毒素,吃进一定的量便会危及生 命。 再吃下去——————可能会死。 我站起身,打算走到正在吃花的小鸟身边,在这之前我问猫: 「狐狸呢?他也是被你所瞧不起的男人之一,你自称是他的使者,是否和他有某种关联?」 一问出口,我才发现我一直都渴望着这问题的答案。 ——————狐狸现在在做什么?他和这只猫之间的关系是? 我非常想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将沉溺在海里的他赶出脑中。 「他在成为人类之前是个妖怪,所以我才选上他,相信他一样愿意选择我。我只是想报恩,他的选择是我现在唯一的生存希望。」 很难理解的回答,我忍不住张大双眼看着她。 悠里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温柔地微笑。 「而现在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我不明白她所谓的幸福是什么。 但在那个时候,很可能只有我距离幸福非常遥远。 猫开始咭咭地笑着。 像是开心到不行的样子。 *  *  * 我再次坐到小鸟身边,漫延在地上的水受阳光照射,闪耀着金色光芒。坐在水面上的小鸟眼神迷蒙,整个画面有如一幅画。 看着恍惚中的她,我开口问道。 「小鸟同学…………你许了什么愿望?」 「嗯、嗯。」 原本并不奢望她会回答,然而她竟歪着头,发出了些微的声音。 她如呓语般呢喃: 「花……………………好可怕呢。」 噗滋、噗滋、噗滋,咕噜。 花被咬碎吞下的声音响起,小鸟一边喊着可怕,一边继续吃花。 「花…………很可怕吧?……所以要吃掉。」 小鸟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慢慢消失。 面无表情的小鸟继续盯着花,我将刚才得到的情报在脑中稍作整理。 对小鸟而言,花是可怕的。 并非将花当成了某种食物。 但是,她依然吃着花。 这非常矛盾,令人想不通。很可惜,我并不具备敏锐的推理能力,就算继续坐在这里观察,想必也推论不出解答。 「…………到底在说什么啊?」 茧墨曾说,吃花只不过是种比喻。 我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想不通。 猫沉默地看着我,我实在猜不出小鸟究竟许了什么愿望,再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 那个办法只有我才能做到。 我伸出手摸着小鸟的头,她于是露出了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嗯、嗯?」 她的笑容让我肚子一紧,猫在背后静静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虽然不想让猫看见如此无防备的一面,但我已无计可施。 我抓起小鸟的手,解开她手上的绷带。 白色绷带轻易地松脱,漂浮在水面上。绷带解开后,纤细的手腕映入眼帘。手腕上有明显的伤痕,重复切割的结果,伤口已经化脓。 割伤小鸟,只为了把她的血加进水里。 我咬牙切齿,愤怒让视线一片火红。之前被我咬碎的臼齿已经换成假牙,每次一咬都有卡卡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我看着自己的掌心。 我不确定是否有必要弄伤它,但有必要让我的血和小鸟的血混在一起。 我必须让自己和小鸟产生紧密的联系。 ——————滋。 我伸手按住掌心已缝合的伤口,指尖插进尚未拆线的裂缝,用力撕开。难忍的强烈痛楚传来,鲜血缓缓流出。手指继续凌虐掌上的伤,直到我觉得已经足够才放手。 「呜——————」 擦去不由自主流下的泪水后,我才呼出第一口气。 鲜血自手掌流至手腕,准备工作到此告一段落,我蹲在小鸟身旁。 能感觉到猫就在后方静静观赏,但她不发一语,遵守身为观众的礼仪。 我反覆深呼吸,小鸟疑惑地歪头看我。 我有信心这个方法应该能成功。 却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 若我的自我意识也因此消失,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茧墨身上了。 「拜托了…………小茧。」 我低声祈祷。 接着将血流不止的手按在小鸟手臂的伤口上。 小鸟感觉到疼痛,身体不禁颤抖,挣扎似地摇着头。但我仍继续压着她的手腕,让伤口接触自我掌心流出的鲜血。透过血液交流,我直接与她伤口内的血肉连接,并低声说道: 「雨香,从血肉之中吞噬她的记忆。」 尽量吃吧!吃到几乎要和她同化为止。 至今为止,雨香一直透过人类的血肉吃进对方的记忆或精神,随意撷取当中阴暗的部分食用。这是我第一次命令她全部吃掉,她于是发出耍赖的声音。然而过了一会儿,不开心的她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好~ 视线切换。 我看见自己站在面前,手腕传来剧烈疼痛。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抓着我的手,疼痛便是从他抓住的部分传来,我想逃却逃不了。 为什么不放手? 正感到慌乱时,我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体。冷静点,那不是我的痛,那是小乌的痛——我对自己说道。 然而,感觉到恐惧的我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我是同一存在,就像拥有两颗头颅的怪物,只不过身体并未一分为二罢了。分裂的只有精神。她喊叫,她感到害怕;我喊叫,我感到害怕,两个视野相互反转、切换。 接着,我便失去了自我。 *  *  * 最先感受到的是恐惧,接着是悲伤。 随后感官麻痹,感觉不出任何情绪。 我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光景。 三个人站在我面前激烈地争论着。 她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接着便聪见拳头殴打身体的声音。其中两人开始扭打起来,身影几度纠缠在一块又分开,剩下那人站在一旁放声大叫。 扭打在一起的是沙织和琉衣子,桩在她们身边发出奇妙的声音,彷佛乌鸦叫声的哀号强烈刺激着耳膜,但我听不出她究竟在喊些什么内容。志月突然站起来抓住琉衣子的手试图阻止她,两只白皙的手一度重叠,但没多久琉衣子甩开志月,随即抬高手臂。 她手上的石头顺势落下,沙织惨叫一声。鲜红的血污染整个视野,沙织往后退了一步,琉衣子则茫然看着四周,似乎不太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沙织看着濡湿的手掌,上头沾满从敲破的头颅流出的液体。 沙织的双腿失去力气,就这样滚下斜坡。 我不知道她是在哪个阶段死去的。 我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发生。 清爽的凉风吹抚脸颊,我正坐在露天咖啡厅,手握装有热可可的纸杯,整个人静止不动。 位于学校中央广场的露天咖啡厅一隅,熟悉的成员坐在老位子上。其中一个位子似乎很理所当然地空了下来,我们总是无言地接受那个空下来的位子。 然而,总是空着的座位如今却坐了另一个人。 ——————喀哩。 她啃着方糖,细长的眼睛装满笑意,望着我们几人。 她的笑容好像猫。 「原来如此,你们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太令人惋惜了。啊,好朋友失踪,你们一定很难过吧?可是你们竟然好整以暇地坐在这儿喝茶 ,真不知你们究竟是有多难过呢。」 她挥打桌上茶杯,红茶泼洒到桌面,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会跑来和我们坐在一起,但她依然自顾自地说下去。 「也许是我缺少了一些想像力吧?总觉得你们几个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猫儿似的少女眨了眨单边眼睛说道。我的背脊一凉,琉衣子则开口反击。强势的她从刚才就试图赶走这个不请自来、总是说些不愉快的话的少女。可惜,这名像猫的少女并不理会琉衣子。接着,始终保持沉默的志月倏地拍打桌子: 「我很难过!」 沉默降临,猫儿似的少女噤口不语,她闭着眼睛喝了口红茶。 接着张开一只眼睛说道: 「『我将当主祭,为吾爱哀悼。(注3)』」 那是什么?某首歌的歌词吗?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自言自语般地说: 「看来,只有你一个人主张自己很难过。」 志月用力点头,我望着那名像猫的少女,背部感到一阵恶寒,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害怕,因为觉得那个女孩并不是人类。 注3出自鹅妈妈童洛《谁杀了知更乌》。 「我啊,其实最讨厌你们了喔?」 有个温柔的声音在我枕边低语。 我没办法回应,只好拉起棉被。 我想闭上眼睛,我不想听,只想一直睡下去。 如果能永远躲在被窝里该有多好,但是我办不到。 「是我杀了她们两个,也是我把你逼成这副模样。」 志月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诉说。她抓起一束落在枕头上的发丝亲吻着,下一秒突然用力拉扯,头皮传来一阵剧痛。即使被她抓着头发,我依旧无法动弹,只能害怕地发抖等她离开。 「喂——————你会不会很不甘心?会吗?」 志月吃吃地笑着。视野一片模糊,泪水充满眼眶。 她温柔地替我拭去眼泪。 然后像唱歌般说道: 「——————最后,只要你死了,一切就完美了。」 我好怕,我好害怕啊。从以前就觉得好害怕。 沙织死了之后,我就很怕和志月在一起。 盆栽开花之后,我的恐惧更上一层。桩的死让我更加深信。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被做成一样的盆栽,我会被杀死、变成尸体。 没错,我好怕会被花惩罚,怕得不得了。 「你希望能够克服对花的恐惧,是吗?若想克服恐惧,最快的方法就是与恐惧的对象■■■■。真是太轻而易举了呀,小姐。人类简直无聊透顶,还不如■■■■来得有趣。变成■其实也不错喔,没错。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猫轻快地说道,我满心欢喜聆听着她的开导。 用幸福的心情,流着眼泪接受了她的提议。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只是很感叹,我竟然没听到最关键的部分。 我站在晴朗的天空之下。 脚边是干燥的屋顶,白与蓝所绘制的世界中心伫立着一名少女,她张开双臂流着眼泪。忽然问,少女像是收到指令般往前跑,那个我不认识这名横越屋顶的女孩,但这个我却对她相当熟悉。 ——————记忆混淆。 我知道这样不太妙,不过说穿了会变成这样也早在预料之中。两人记忆的分界重叠,存在渐渐融合,那个我和这个我的界线逐渐消失、合而为一。子宫埋入腹中,花的味道充斥口腔。眼前的沙织向下坠落,狗上前啃咬着主人的脖子。 嘴里满是肉的味道,红色纸伞旋转着,茧墨在眼前呢喃: 「然后……吃下了……同化后……成为神……」 茧墨千花想藉由吃下神的肉而变成神。 吃花——————只不过是种比喻。 此时我深吸一口气,张开双眼、挣扎着想离开这片记忆之海。答案就在这里。我回想少女吃花的模样,反覆思考猫所说的话,然而过没多久,这些又再度溶解。 眼前所见一切都如水彩溶在水中愈趋模糊,语言沉入无意义的浊流中,我只能抱头蹲踞在这。 红色花海自脚边蔓延出去。 花很可怕,所以不得不吃掉它。听说吃下鬼的肉会变成鬼。这样一来就不用再害怕了。吃了神也会变成神。其实是志月。不希望我死就陪在我身边吧。小鸟,你不死吗?呐,小田桐。肚子当成子宫。花变成指头。 意志跟着溶解,自我存在逐渐变得暧昧,连语言的意义也消融了。 一切化为虚无,就在这个时候—— ——————爸、爸? 有个温暖的东西摸了我的手。 耽溺在无意识的海中载浮载沉时,某样温暖的物体悄悄接近手边。小小的臂膀环绕着我的颈部,一股乳与血的香味传来。那东西好沉,她努力摆动手足想表达些什么。 ——————嘶。 小巧的舌头像狗儿般舔着我的脸颊,脸上传来好几次湿润的触感。 她不停喊着。 ——————爸爸,不要。 孩子——雨香呼唤着我。 我抱着怀里的孩子,利用她来确认自身存在,然后把自己抽离出小鸟的记忆。我对着怀里的孩子低语: 「…………嗯,我知道了。抱歉。」 差点就失去了自我。 孩子嘤嘤哭泣并拍打我的胸膛,我则用力抱紧她,靠着她小小的头呢喃道: 「我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 没错,我不能失去这些记忆。我已向静香发过誓,绝对不会忘了她。我不能迷失自我。不能遗忘和她的约定。 然后,我说: 「因为——————我是你的父亲。」 重新自觉、宣告,然后承认这事实。 下一秒,我的视野迅速回到我身上。 「——————哈……哈……」 无意识屏住呼吸的我大口喘气,忍不住咳嗽起来。险些死于窒息,过度沉溺在记忆之海,几乎就要溺死了。 眼前的小鸟一脸恐惧,似乎只有我透过雨香经历了刚才的一切,小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深深吐气,放开抓住小鸟那只受伤的手。一得到自由,她立刻慌张地抱着自己的手腕。 然后继续拿起红花,撕碎,放入口中。 噗滋、噗滋, 她的眼睛混浊不清,我静静看着她。 我的话能顺利传达给她吗?我没有自信。但如今也只能把想到的答案说出来了。 于是我开口说道: 「即使吃了花,变成花,你的恐惧也无法消失喔?」 小鸟停止动作,双眼圆睁,苍白的嘴唇微微痉挛。 作梦般的朦胧眼神终于恢复正常。 我答对了,这就是正确答案。 吃花——————只不过是种比喻。 ——————吃花和吃人肉有着同样的意义。 她认为吃下这些花就能变成花。 就好像之前那个想藉由吃下神而变成神的女人一样。 「『你希望能够克服对花的恐惧,是吗?若想克服恐惧,最快的方法就是与恐惧的对象合而为一。真是太轻而易举了呀,小姐。人类简直无聊透顶,还不如红色的花来得有趣。变成花其实也不错喔,没错。这么一来,你就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我依照记忆念出猫曾说过的台词,小鸟的手又开始撕起花儿,她将手 中的花撕碎送进嘴里。红色汁液滴至下巴,但她双眼确确实实看着我,我相信她已能听见我在说什么。我再接再厉: 「猫应该是这么告诉你的,对吧?但那只不过是骗人的说法。」 人不会变成花。 所谓的「变成花」,指的是被花毒死。 小鸟被骗了。她的愿望是受人操弄所产生的结果,而且根本不可能实现。猫只是任意扭曲事实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即使花只是开在小鸟的尸体上,猫也会说她变成了花。 「高梨志月跑来告诉你她的所作所为,还说她希望你死。于是认为自己会被杀死的你满怀恐惧,甚至将这些恐惧集中在恐惧的象徽——红花上。你开始觉得会被红花杀死,将逃避现实的愿望寄托于此。若沙织的尸体被找出来,你的罪行也将公诸于世,就算活着也无法逃避这个事实。最后你开始希望自己不要再当人类——可惜,你的做法不具任何意义。」 我抓住她的手,小鸟缩了缩脖子想挣脱,但我紧抓住她,强迫不断摇头的她看着我并大喊: 「小鸟同学,你已经安全了。高梨志月的复仇已经结束,用一种大家都懂、而且不会弄脏双手的方式报了仇,所以你也该认清现实了。你们隐瞒沙织的死,亲手埋葬沙织的尸体,结果就是两个人被逼至绝境并死去,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该继续逃避!」 小鸟发疯似地猛摇头,大大的眼睛不住转动,颤抖着嘴唇开始说话——依然拒绝接受。 「我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沙织她……」 「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否定一切,转头避看眼前,抱着想变成花这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到头来你还是一样害怕不是吗!」 小鸟讶异地屏住呼吸,大大的眼睛流出眼泪。 我热切期盼她能听进我说的话,因为这是我唯一想到能救她的方式。 她需要一个人来骂醒她,向她保证不会再遇到危险,却始终没人这么做。我知道自己不足以胜任这角色,甚至不清楚我的想法究竟对不对,但尽力尝试总比冷眼旁观来的好。 若她不愿意离开,那片花海便不会消失。 她将永远孤单一人。 「那片花海已经烧光了,你还想继续跟花纠缠多久!」 我将她抱起,小鸟哀号起来,水滴自湿透的衣服滴落地面。我抱着她跨出通道踏上种着植物的泥土,朝玻璃墙面前进。 ——————砰! 我单手抱着小鸟,另一只手敲打着玻璃墙面。幸好太阳还没下山,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小洋房、淡蓝色天空和翠绿的草坪。 「小鸟同学,快看,外面没有花啊。」 「……………………」 红花蔓延至脚边,但我故意忽视它,持续安抚。 手部的疼痛令汗水滑落脸颊,玻璃墙面上留下一个血掌印。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撒谎。 「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已经不需要变成花了。逃避现实并不能改变什么,你已经安全了,知道吗?」 温暖的阳光自天空降下,小鸟靠着我的肩膀望向室外,眼睛微微眯起。她茫然地张开嘴—— 嘴里的花瓣飘落。 轻飘飘地,许多花瓣散落在地面。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全部的悲剧都已终结在那天晚上。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也是真相。五名少女的悲剧已结束,无法更动结局。 小鸟本来就不需要逼自己变成花。 她突然紧紧抱住我,眼泪沾湿了我的头发。小鸟全身轻颤,低垂着头的她挤出一句话。 「……………………不要了。」 她吐出嘴里最后一片花办。 厚实如肉块的花瓣掉在水面上。 「……………………我不要……当花了。」 我由衷感到放心,当场双腿一软。 从这句话可以判断出她已察觉自身异状,并对此感到恐惧。对自己的异常产生的恐惧战胜了被花杀死的恐惧——就只是这样罢了。我说的话并未给她带来实质帮助,但我依然感到开心。 我默默感谢能够从小鸟口中听见这句话。 将小鸟放在地上,她已经放弃想变成花的诡异愿望。我用没受伤的手摸摸她的头,小鸟有些惶恐地缩了缩肩膀,但发现我对她并无恶意之后便放松戒备。 她的脸忽然变得莫名僵硬。 「很可惜,白兔的铃声已经响了喔——哎呀呀,真是令人遗憾。」 愉快的声音传进耳里。 我忘了还有这个人存在。 小鸟的眼睛睁大,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接着便颓倒在地。颤抖的嘴唇苍白得吓人,我望向她口内,不由得愕然失语。 因唾液而湿润的舌头除了密密麻麻的味蕾,还布满植物的根。 舌头上竟冒出细小的芽。 「既然看过人类化为泡沫的案例,舌头长出植物这点小事也不需要那么惊讶吧?可爱的人。『吃下花就能变成花』的确是将花比喻成人肉,但同时也是我们订下的契约。我不会说谎,当她吃下一定分量的花之后,全身就会冒出芽来。可爱的人,这次的灵异现象就是这么回事,你的努力令我十分佩服,可惜都白费了。」 黑色斗篷迎风飞舞,猫咪踩着轻快步伐朝我们走来,我注意到她腹部的和缓曲线,奇怪?她的肚子好像有点膨胀。 让人不禁联想到小腹肥大的母猫。 她戏剧化地轻轻低头行礼。 接着审判似朗声说道: 「——————时间到罗。」 「别再扯谎了,明明说过会对玩家诚实还满嘴胡说八道。」 某人的声音盖过了猫咪的说话声,我听了走后忍不住嘴角上扬。 要说到戏剧化的言行举止,猫咪恐怕还比不上这一位。 「所以我才说,你根本只是耍猴戏的。」 ——————啪! 红色纸伞伴随铿锵有力的声音绽放,一片鲜绿之中,红伞显得格外醒目。 黑色身影伫立于温室,她不悦地眯起双眼。 ——————转呀转。 茧墨缓缓转动手中纸伞,于是小鸟口中的嫩芽急速枯萎。不料下一秒小鸟脖子上的皮肤竟开始隆起,植物的根爬行在薄薄的皮肤底下,随即窜出肩膀。小小的伤口流出鲜血,之中冒出一根嫩芽。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鸟凄厉地尖叫着,拚命挥舞双手想弄掉身上的根,然而根却是长在她的肌肤底下,甩也甩不掉。那些根发出嘶嘶声爬行,慢慢占据她的肩膀。茧墨眯起眼睛,关上纸伞。 ——————啪! 纸伞在茧墨手中绕着圈,接着描绘出锐利的轨迹在空中回旋。就在即将碰到天花板时,纸伞再度绽开,随即落在茧墨肩上。 茧墨抓起纸伞继续旋转。 ——————转呀转。 下一秒,小鸟皮肤上的根便开始萎缩、掉落,我们脚下那片红花也一朵接一朵枯萎。小鸟的皮肤上留下了蚯蚓般的痕迹。 所有的根都消失了。 ——————啪! 茧墨再度阖上伞,最后的红色消失无踪。 「————————然后呢?」 茧墨问猫,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愉快。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高亢的掌声响起。 猫赞叹地鼓掌,脸上露出如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看起来 竟像是对我们毫无恶意的模样。她赞美着茧墨,笑容满面。 「哎呀哎呀,真不愧是茧墨小姐。你好棒喔!不禁让人想好好地称赞你一番呢。顺带一提,我只不过是稍微搞错时间罢了,并不是故意的喔。当然,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啦——这不重要,感谢你再度回到这里。」 我好开心喔,你真了解我耶。 猫咯咯地笑了,茧墨耸耸肩。 「我只是觉得如果让小田桐君来玩,差不多该结束了,所以才回来看看。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愚蠢的发言。如果没有小田桐君开车,我根本没办法回家,继续枯等也很辛苦,只是没料到这里会有麻烦等着我解决。」 之前也说过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游戏,模仿狐狸的行为本身就很丑恶。 茧墨摇头,深感无趣似地叹息。 「我知道你一定会死缠着我们不放,所以才按照你的指示来到这。并非为了小鸟君,毕竟她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陪小孩子玩一次就够了……好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该怎么处置游戏的失败者呢? 茧墨百无聊赖地问我,她的视线停留在猫的腹部。 我抱着不停发抖的小鸟看着猫,小鸟清醒过来了,猫的手上已经没有人质。 输掉游戏的猫夸张地抬起双手: 「小鸟氏的性命已经没有危险,不用担心,请你们放心。」 「所以,现在只要让我揍你一拳,事情就算告一段落罗?」 我的声音里蕴含明显怒意,猫听了之后讶异地眨眨眼。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表情认真地以手按着腹部。 「呃……请不要对我使用暴力,因为种种原因,希望你别伤害我的身体。」 可惜,我并不打算听从她的要求。她实在做了太多欠揍的事情。 我抱着小鸟绕到入口,堵住猫咪逃跑的路线。 就在下个瞬间——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的电子音效响起,过了几秒,茧墨拿出口袋里的手机,默默接听。 「喂,是我……喔?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呢。没什么,我说的是我这边的事。」 之后又短暂交谈了几句,茧墨才挂上电话。她冷冷看着猫。 茧墨回答了我没有问出口的疑问: 「志月君出院之后返家,接着离家出走,失踪了。」 猫开心地笑着。她迎上我的视线,张开双臂: 「好啦,再闲聊下去就太不解风情了,请各位开始移动吧。让小鸟氏在车上躺着休息如何?叫救护车的话还得跟那些人解释,未免太麻烦了。低调地把她送回家里,对她而言也比较好吧?那就先这样罗,各位再见。」 ——————啪。 她用力拍手。 接着抬头挺胸地宣告: 「接下来,就让我们再玩一场游戏吧!」 事件iv 猫有了很喜欢、很喜欢的玩伴。 猫身边从来不曾有过玩伴。 猫讨厌少女这种生物,也不想看见她们的睑。 猫在孤独的日子里,被偶然出现的狐狸选为游戏的玩伴。 猫已经和他们玩了一个游戏。 猫是那样地笨拙,也不清楚游戏规则,只是努力地模仿着狐狸。 猫玩得好开心,它觉得既喜悦又幸福。 猫叼来一名少女,将她当做最后的游戏所使用的道具。 猫捧着沉重的肚子,心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猫却一点也不后侮。 猫以前过着总是在后悔的人生,充满难过又悲伤的回忆。 猫己不想再让自己感到悔恨。 猫为了两名玩伴,决定故意制造一道伤口。 猫希望玩伴们能因自己的安排感到开心。 猫就是猫,并非人类。 所以猫不明白何谓悲伤。 不明白玩伴为何开心不起来。 *  *  * 废弃大楼以红花作为装饰。 红色的花朵在灰色墙面前摇曳生姿,湿润的玻璃瓶映出充满生机的红,在狐狸的事件里曾造访过的废弃大楼六楼摆放着这些花,看上去异常鲜艳。 悠里坐在窗户旁,不停转着椅子。 地上放着两张办公椅,通往七楼的阶梯封锁着。这栋大楼本已预定拆除,但由于原先的业主、同时也是狐狸信徒的亲戚和茧墨家之间谈判陷入胶着,才到现在都还保持原状。 「七楼和一楼的杀人现场被封锁了,安排在这里的保全人员却不见踪影……这么大阵仗的准备,应该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完成。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叽。 听见茧墨的发问,悠里停下椅子,仰望着天花板。我也不懂她为何要让我们来这里,我因狐狸的名号卷入她的游戏,然而身为主导者的猫却不肯明确告知理由。她静静地开口: 「…………我只是想玩游戏……如此而已。」 「所以我才不明白。你只是模仿狐狸的游戏,我也想过你与狐狸可能是同一类的妖怪,你们实现他人的愿望,接着再将对方推落地狱并以此为乐。不过,你给的条件未免太优渥了,与其说是游戏,不如说你的乐趣来自于想看看我们会有什么反应。」 ——————叽呀。 悠里再度转动椅子,弓起背望着天花板。茧墨语气平静地游说,而我则紧盯着茧墨,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唤出肚子里的孩子。茧墨下巴下方闪耀着银色光芒,一把刀正抵着她的肌肤,一名男子面无表情地驻守在茧墨身边。 「这个人是谁?」 「他也是狐狸的信徒之一,事件发生当时碰巧不在这栋大楼。我从狐狸的记忆中搜寻可用的人才,于是找到了他,帮了很大的忙呢。」 悠里笑容满面,但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他用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茧墨。 在悠里的提议下,我们来到这栋废弃大楼后便直上六楼。六楼和七楼一样整层打通,大楼已经断电,于是我抱着茧墨爬楼梯上去。 一出楼梯口,茧墨便被人用刀子挟持了,但她并不害怕。看着冷静的茧墨,我不禁产生一个疑问。 志月虽然失踪,然而她对茧墨来说根本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为何茧墨要为了志月接受猫的提议来到这? ——————叽呀。 椅子发出声音,悠里伸了伸懒腰突然站起来,轻盈的动作有如一只真正的猫。她轻抚身体,温柔的指尖摸着肚皮。 奇怪的是,她的肚子似乎比在温室时更大了。 茧墨匆然发问: 「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皱起眉头,同时感到一阵混乱。根据之前所得到的情报,悠里应该没有怀孕才对。我不知道她怀孕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不过茧墨严肃的眼神让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开始蠢动。 悠里讶异地望着茧墨。他的唇微微上扬,嘴角漾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是狐狸的孩子喔。所以你才愿意来到这里,不是吗?」 ——————沙沙。 她突然高高拉起裙摆,一鼓作气脱去身上的洋装, 白皙的裸体出现在我们眼前,只穿着内衣的她下腹部大大隆起,几乎瘦到可以看见肋骨,唯有肚子大得很不寻常。她那细细的手抚着肚子浑圆的轮廓。 「你如何怀上还困在异界的男人的孩子?根本连机会都没有。」 「很简单,我只要许愿就可以了呀。因为我是妖怪,当然得替妖怪生孩子。」 悠里笑了。曾经听过的词汇又出现了,她依然主张自己是妖怪。她的笑容让我觉得头痛。狐狸的孩子——这个字眼在我脑中盘旋,我打从心里拒绝理解这件事,甚至也不愿意去想那究竟代表着仟么意思。」 孕育狐狸的孩子,怎么听都觉得是胡说八道。 但现在她的肚子却真的大了起来。 「关于我怀孕的话题之后再聊吧。我想先玩游戏,时间原本就不太充裕呢。」 悠里清澈的眸中映出茧墨的身影,过了几秒,茧墨默默点头回应猫的邀请。 白皙的下巴因此触碰到刀刃,红色的鲜血流出,滑至喉头。 「好吧。但我对你的游戏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不如好好聊一聊。」 茧墨突然伸手推开刀子,无视一旁满脸惊讶的男人,兀自迈开脚步。她走到悠里前方的椅子坐下,两人面对面之后,悠里点头说道: 「也好,我也很想和你聊天呢。不错,来聊天吧。聊很多无聊的话题吧。只是——可爱的人,如果你也愿意欣赏我特地准备的余兴节目就好了。」 悠里投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眼神给我。我闻言往前踏出一步,悠里随即开口: 「——————对了,志月氏正在等你喔。」 我啧地咂舌,接着转身离开。我拉开门走向楼梯口,两名少女在我身后对望,就在门即将关上之际,我听到悠里悄然地说: 「这次的游戏没有规则,但有相关说明。希望你能玩得开心喔。」 不祥的发言被我关在身后,前方阶梯延伸至黑暗尽头。 走下楼梯时有种正坠落至地狱深处的错觉。 *  *  * ——————铿。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这个曾与异界融合的走廊冷得惊人。外套拿去盖在沉睡的小鸟身上了,现在只穿着一件衬衫,忽然觉得好冷。脖子上的领带已经解下,用来包扎受了伤的左手,幸好伤到的并非惯用的右手,但是一只手负伤总是有些不便。 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路走着,无人的走廊堆积不少灰尘,地上留有一些脚印。 我在这个冰冷的空间里迈步前进。 这时从远方传来歌声。 模糊的歌声敲打着我的耳膜,循着歌声前进,发现歌声是从某间房间传来的。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进去过,我握住门把,由于锁已经坏掉的缘故,门很轻易地打开了。 这房间像是会议室,有桌子椅子,还有白板之类的东西。某人坐在地上,歌声渐渐增强,唱法完全不成调,像是原本就不会唱却还硬唱的样子, ——————是谁杀了知更鸟?麻雀说:「是我」。 同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角落放着一个塑胶垃圾桶,走近一看,底部丢着染有血迹的绷带和针线,就像是进行缝合手术后留下的垃圾。 我将视 线自血淋淋的废弃物移开,看着靠在墙边的人影。 歌声倏地中止,她拾起头望着我。 涣散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啊…………你来啦?」 志月虚弱地笑了笑,脸上再也见不到往昔那种胜利而骄傲的表情。 「太好了……我听说只要唱歌就能吸引你过来找我,所以我不停唱着。」 志月扶着墙站起来,双腿不住颤抖,眼睛盯着我瞧……她的样子和之前相比实在差太多「」。 身上穿着便服,白色上衣沾满血迹,甚至黑色长裙上也有。她瘦到双颊凹陷,还有浓浓的两圈黑眼圈,奇怪的是左手竟戴着一只皮手套。 厚厚的皮手套遮盖下,完全看不见志月的左手到底怎么了。 我观察她全身,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唯一让人在意就是被那只遮盖住的左手。 「志月同学,你的手怎么了?」 我把其他疑点放在一旁,先问左手的状况。随后,志月歪着头,抬起左手。 她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碰了碰我的手,右手跟着覆盖上来。 志月面带微笑,用右手握着我的手,雀跃地迈步向前。 「走吧……走吧,小田桐先生。我想要找『某个东西』,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喔。」 ——————喀、喀。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志月踩着奇异的步伐拉着我前进。她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太正常,乌黑头发传出油臭味,曾经柔顺的秀发如今冒出许多头皮屑。 「你会陪我一起找吧?我自己找不到,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那封信明明说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可是却找不到……」 ——————喀、喀。 她拉着我一路走出这昏暗的房间,志月的眼睛专注地看向前方,我只能跟着她。我回头检查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却在此时看见了让人惊愕的景象。 红色的文字龙飞凤舞地写在自板上。 歪斜的字体下方还画着猫与鸽子。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应该是猫写上去的。 她刚才说的「相关说明」指的就是这行字吧? ——————嗙。 红色的文字从视线里消失。 残留下来的只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  *  * 我关上房门,和志月一同走在昏暗的走廊上。 步伐如醉汉般摇摆不定,志月茫然看着这片白雪过去曾画出老虎的走廊。戴着皮手套的手,怎么看都觉得是不祥的象征。 我应该将志月带出这栋大楼,反正这次猫并没有给什么奇怪的限制条件。 「志月同学,我们回家吧。你看起来好累,先回家休息吧。」 志月沉默摇头,随即诡异而快速地念出一连串句子。 「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我非常、非常需要那个东西。我自己变得怎样都无所谓……求求你,帮我找、请帮我找……一定就在这大楼里啊……应该在的啊……如果没有、没有的话……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那我……」 ——————喀。 说到这儿,她突然抬起头,灵活地转动着头,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 「我会死……」 镶在充血眼白中央的瞳孔不安地晃动,眼神几近疯狂。 志月眼里藏着过分明显的狂乱,那是我十分熟悉的眼神。 彻底崩溃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我没办法带她离开这里,因为只要一离开,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自杀。 「一定要帮我找……帮我一起找吧……去找……我要去找……」 志月再次迈开脚步,我一边被她拉着前进一边思考。 难道这次悠里想玩的游戏是要我实现志月的心愿? 只不过,悠里留下的文字怎么看都跟找东西无关。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知更鸟指的是谁? ——————喀嚓。 志月握住隔壁房间的门把,门锁早已故障,她轻易地打开了门。 房内飘散着恶心的腐臭,我眯起双眼。 好像有个人倒在里面。 宽广的房间里摆放着办公桌与办公椅,皎洁的月光自窗户射进来,银色光芒照耀下,我看见一名女性仰躺在地上。我小心翼翼地靠远,朦胧中可以看见女性的肌肤。 已经出现尸斑的肌肤僵硬而冰冷,眼皮被人仔细地阖上,包裹住身体的丝质洋装宛如丧服。 月光打在光滑的布料上,洋装被人从中央直直地撕开。 裂开的缝隙露出暗沉皮肤,那层皮肤跟洋装一样一分为二。黄色的脂肪与黑色的内容物整个暴露出来,硬被剖开的肚子里塞了某个东西,伤口膨胀有如一颗西洋梨的形状,用针线随便地缝合起来。 肚子里塞着的是一个婴儿。 混浊的玻璃眼珠从缝合的缝隙中看着我。 那是一具婴儿人偶,人造头发染有血迹,紧贴在额头上,肌肤为合成橡胶制。全身是血的宝宝看起来出乎意料地逼真。 从肚子缝隙还能看见它那肥短的手指。 蛆虫般的肥手好像随时会动起来。 女性死去时的表情很安详,只有肚子的部分格外诡异。 ——————这到底是什么啊? 我倒吸一口寒气,往后退一步。然而志月却放开我的手,走过去蹲在尸体旁。她念念有词地伸出手: 「所以……我才会……跟那些蠢蛋……是那些蠢蛋不好……所以我才……」 ——————滋、滋滋。 耳边传来奇妙的声音,很像是从身体里把某个物体拉出来的声音。 我赶紧冲到志月身边,志月的右手正抓着尸体肚子上的缝合线。沾满血液的粗线被拉开,志月迅速地打开死者的肚子。 她的眼睛左右颤动,不停盯着肚子,双手在里头翻找着。 「在这里面……在这里面……这里……这里……就在这里……」 我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挖掘,她的右手沾满体液与血,指甲里残留着肉屑。 「住手!这里面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真的?」 我虽然没有证据,但仍肯定地告诉志月。她听了之后停止挖掘,像是对这具尸体已经失去兴趣般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办公桌,拉开抽屉。 哐当——! 一声巨响,抽屉被志月甩在地上,发现抽屉里空无一韧,她又转头拉出另一个抽屉。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狂暴地找寻着。听着如雷的噪音,我观察举动怪异的志月。 她到底在找什么?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将桩与琉衣子逼死,又将小鸟推向疯狂的女孩。志月已经完全崩坏了。 扔出最后一个抽屉,志月颓软在地,她仰天无助地哭了起来。 「呜呜……哇啊啊啊……找不到……找不到……」 她擦着眼泪不停号泣。我走近她,坐在她身边跟她说话: 「志月同学,请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想问问你究竟在找什么?」 我不停摸着她的背,志月咳了好几次之后抬起头。 下巴残留着刚才流出来的口水。 「呜呜呜……我不想分开……也不想弄丢那个东西的……呜呜……呜呜……帮我找……请帮忙找……我找不到啦……我一个人找不到啦……」 不想分开,不想弄丢。 她的说法只让我联想到一样东西。 ——————沙织的指头。 是不是被悠里抢走并藏起来了?沙织的指头是否就藏在这栋大楼? 如果能找到指头,也许志月就能冷静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杀了那些蠢蛋……杀了她……所以至少……我要把指头……应该要那样的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呢……」 志月一边念着一边起身,她再次拉起我的手,大概是明白了她想找的目标并不在这间房,因此决定离开了。她的手碰到房门—— ——————叽。 ——————哈哈。 开门的声音与某人天真的笑声重叠,我戒慎恐惧地回头看。 不远处可见女性的尸体,月光照射下,尸体彷佛沉入黑影当中。 尸体的肚子正在蠕动。 ——————噗滋噗滋。 短促的声响传来,接着听到其他声音。 ——————啵、啵。 像是线被拉断的声音。圆圆的手伸展着,原本僵硬的拳头张开了,关节发出摩擦声响开始弯曲。 ——————哒。 我看见宝宝那圆呼呼的头,一双玻璃眼珠正盯着我们。 我拉着志月开始狂奔。 *  *  * 嗙——————————! 几乎是以砸烂门的力道关上房门,里头传来物体在地上爬行的声音。那玩意儿以惊人的速度冲到门边,趁它还没爬出来之前,我跟志月在走廊上全速奔跑。背后传来房门开放的声音,然后是头撞到墙壁的声音,它似乎不能辨识方向。 那玩意儿可能不具备智慧。 ——————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找东西呢?」 「等下再来找!」 找匆忙回答志月,不知道那具人偶是什么鬼东西,能确定的只有千万不能让它接近我们。那种会发出婴儿笑声、自己动起来的娃娃绝对是妖怪。 此时我回想起之前听过的话。 ——————我是妖怪,当然得替妖怪生孩子。 ——————我们背后那只爬来爬去的娃娃绝对是妖怪没错。 婴儿外型的人偶和那只猫是否有某种关联? 我拉着志月跑向楼梯,企图远离那只婴儿妖怪,但志月却在这时开始疯狂大叫: 「为什么不肯帮我找?帮我找!帮我找!帮我找!」 我没理她,默默抓住楼梯扶手,志月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甚至开始辱骂我。 「你跟她们是一伙的吧?跟那些蠢蛋一样没用!怎么不去死一死?去死啦!快去死!去死!那些死丫头就是那么蠢笨无知,所以……沙织……沙织才……为什么找不到啊?到处找都找不到……」 语调又转为悲凄,志月哭得像个孩子,继续骂个不停。 我硬拉着她走上阶梯,志月挣扎着不肯前进并大吼: 「都要怪那些蠢蛋……是她们不对啊,为什么我会碰到这么惨的事?太不公平了,只有我一个人这么难过,太奇怪了……太奇怪了。那些蠢蛋都该死,只要她们都死掉就好了只要她们都死掉就好了,那些害死沙织的坏蛋都死掉就好了……」 连绵不绝的咒骂自志月口中成串冒出,她低声继续说着: 「死好、死好、去死啦去死去死,她们都该死!」 「——————既然如此,你也不得不去死罗。」 甜美的嗓音传进耳里。 我刚好走到楼梯的一半,楼梯最上方坐着一名全身雪白的少女。白色睡袍紧贴着身体,她披着我留给她的外套,双腿并拢地坐在上面。 四周一片漆黑的状况下,雪白少女就好像浮在半空中,她冷酷地望着志月。 我茫然着着她,她也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并低头行礼。 「小鸟……同学?」 「呃……你是小、小田桐先生,对吗?是这样的,我在车上听见你们说志月就在这里,所以忍不住一起进来了……对不起。」 她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但在看向志月的那瞬间神情丕变,稚嫩的脸上有着蓄势待发的怒意。她一脸鄙夷地瞪着志月。 楼梯下有婴儿妖怪,我们一定得往上逃才行,然而我却动不了。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我们面前的人是小鸟啊,为什么我会抗拒朝她的方向走去? 不能往下走,却也不能往上走。 「我终于搞懂了,我……终于弄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你说我不需要死,那么,该死的人就是志月了。」 小鸟突然站起来,长发往后飞扬,娇小的身躯竟散发不容忽视的魄力,她光着脚踏在阶梯上,似乎并不觉得寒冷。 现在这副模样和以往的她有着极大差距,彷佛被强烈的愤怒给控制住了。 志月眯起眼睛。 「……………………你,是谁?」 「装什么傻?我就是我啊。我是小鸟。喂,志月,不要再装了好吗?因为,就是这么回事嘛,还以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果然是那样啊。既然志月很想要沙织的尸体,那么我一定没猜错。」 ——————啪。 柔软的脚底向下踩了一阶,她说出一长串让人听不太懂的话,慢慢接近我们。我本能地用身体护住志月,冷淡地望向小鸟: 「小鸟同学……不要再说了,志月同学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请你冷静一点。」 「我明白她的状况!可是……我还是要说。志月……」 我一定要说出你早已遗忘的事实。 小鸟深吸一口气,接着笑了。 黑暗之中,小鸟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 她静静地开口: 「——————杀死沙织的凶手,是你唷。」 *  *  *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脑海里闪过这两行字。被我握住的志月的手正微微颤抖,我反刍着之前听过的话。间接害死沙织的人应该是桩、琉衣子和小鸟才对,难道不是吗? 然而这项情报是志月告诉我的。 「什么啊……呐,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不懂……我听不懂……」 「又来了,又想一个人逃避现实?我之前都想错了……因为志月喜欢沙织,所以我一直认为是我记错了,志月不可能那么做。但是,她的确杀了沙织喔。」 小鸟的笑容更深了,但她的眼睛却没跟着笑,眸中只有冷淡的光。 「当大家吵成一团的时候,志月将石头递给了琉衣子,对吗?」 我想像少女拿着石头,高举手臂的景象。 眼前彷佛看见了小鸟记忆中的场景。少女们不断争吵,志月上前拉住琉衣子,阻止她继续殴打沙织。随后两只手分开,下一秒,琉衣子握着石头的手高高拾起。 我反刍着先前从志月那听来的证词。 ——————那应该是意外。虽然沙织身旁有染血的石头,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场意外没错。当时的志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她明明因另外三名少女杀了人而鄙视她们,供述过程却又将沙织的死归咎为意外,也未详细描述扭打的情形。 为什么不说明琉衣子与其他两人的行动? 为什么只在描述案发状况时无意谶地避免使用「杀人」的字眼?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我跟大家一起逃出学校,可是,沙织不是我杀的,不 是我!我没杀她。我根本没有杀死沙织的动机,只是被牵连进去而已,或许我也是帮凶之一,但我也算是被害者啊!只有我没有杀害沙织啊!」 「你有动机。你有理由杀人。」 ——————啪。 柔软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志月颤抖得更加厉害,小鸟踩下一阶楼梯,站在能看清志月表情的地方,脸上笑容持续加深。我的背上冷汗直流,为了阻止小鸟靠近,我开始往上走,但右手却被人用力拉住。 志月颤抖的手紧抓着我,阻止我前进,那力气大得有些不寻常。 「别再说了,小鸟同学!不要说了!」 「因为,虽然志月很喜欢沙织,可是……」 在我大叫的同时,小鸟露出残忍的笑容宣告: 「——————沙织却一点都不喜欢志月。」 ——————所以你才想收藏沙织的尸体吧?因为尸体无法冷落你吧? 我应该捣住志月的耳朵或跟着大吼,那样多少可以盖过小鸟的声音。 我应该这么做的——可惜想到时已经太迟了。 志月双手无力地垂下,放开了我的手。 就好像体内某种东西跟着坏掉了一样。 站在眼前的小鸟愉快地微笑,我对沙织一无所知,志月未曾提过有关沙织的任何讯息。她只是不断强调自己很爱沙织,却绝口不提沙织的事。我转身正想抓住志月的肩膀时—— 「…………………………………………算了。那又怎样。」 我听见细细的说话声,志月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呢喃。 她抬起头,双眼失去光芒。 只是平淡地叙述着。 「是我杀的又怎样…………………………………………快说,沙织的指头在哪?」 一股寒气窜上背脊,志月散发出杀气问道。 小鸟不可能知道指头的下落,拿走指头的是猫才对,照理说小鸟应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却用甜美的嗓音,毫不犹豫地继续说下去。 「志月一直很珍惜会开出花朵的指头吧?每天每天都细心呵护着它。不巧的是,那天我跟像猫咪的女孩谈过之后人变得有些迷糊,总觉得很想吃花,所以呀……所以我就……呵呵……」 小鸟说话的速度快得吓人,我赶紧伸手捣住志月的耳朵。然而志月的手如机器般迅速拍掉了我的手,她专注地看着小乌。 小鸟笑着,发出疯子似的笑声。高亢的嗓音让人联想到欧菲莉亚唱的歌。 但她说话的语气却很冷静: 「所以,我就先吃了你放在医院的那盆花。摘下花瓣撕个粉碎,把盆栽扔到窗外。我想啊,埋在盆栽里的残骸应该已经被其他人捡走了喔。」 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说出心底的话。 把一直埋藏在心里的恐惧化为怒气宣泄出来。 「——————糗大了吧?」 志月脚步一蹬,如野兽般朝小鸟冲去。小鸟被扑倒后和志月双双滚下楼梯,跌到一楼的两人纠缠不休,疯狂大吼并扭打在一起。小鸟身上的睡袍被撕裂,志月的手套也在混战中掉了下来。 志月跨坐在小鸟身上,不停殴打她的肚子。小鸟弯起身子抵挡攻击,期间还是不停地狂笑。 「还我、还我、还我、还我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月哭喊着,我冲上前抓住她的背将她拉开。志月大吼大叫不停挣扎,小鸟蜷曲着身体,因腹部受重击而呕吐。她伸手擦了擦嘴角,吞下口中的呕吐物后咆哮: 「你快去死!呕……志月才是最该死的人!死了最好,谁叫你害死了桩、害死了琉衣子!去死!干脆把自己也杀死吧!」 「小鸟!别再说了!适可而止!」 就在我大吼时,志月猛然将重心后移、用全身力气往后倒,我因此被她逼得跌坐在地。志月趁机站了起来,我赶紧抓住她的左手。 「志月同学!」 她的手滑不溜丢。 「——————………………咦?」 志月的手有一部分特别柔软而湿润,我好像听见某个东西被撕开的声响,接着手中就只剩下几根指头。 我看着志月那只充满血液与脓汁的左手,原来藏在皮手套中的左手已经截去五指,并用其他已经腐烂的手指接合起来。 她说她不想分开,又说她不想弄丢。 失去那盆花的志月没办法得到新的手指,但她还留有之前花儿吐出的存货,她害怕会再次失去这些宝物。 于是,她决定将指头缝在自己手上。 ——————她切断了自己的手指。 「志月…………」 她的疯狂行径冲击着我,让我反应慢了一拍。 她开始奔跑,企图逃离小鸟身边,似乎已无心再殴打她。志月全方狂奔,从小鸟身边逃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月发狂似地喊叫着逐渐跑远,同一时间,楼下走廊传来物体爬行的声音还有婴儿的哭声,但志月并未察觉。 「志月同学!快停下来!危险!」 下一秒,志月的脚碰到了那具人偶。 ——————哒。 人偶应声飞至半空,和跌倒的志月摔成一团,一起在地上滑行并撞向墙壁。哭泣的志月紧拥住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婴儿。婴儿一边蠕动,一边发出小小的声音……看样子它应该不会害人。 只是像只虫子般不停蠕动。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哒、哒、哒、哒? 此刻只听得见志月的哭声与婴儿的声音。我抚着她的背,但她没有回应我。左手虽然流了不少脓血,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她的双眼不断冒出泪水,却看不见任何情绪。 她失去了一切。 诉说着自己心满意足的那个志月已消失无踪。 *  *  * 「不要碰我,不是我……不是我的错!全都是志月不好啊!」 「小茧!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必须立刻带志月同学去医院才行!」 我拖着小鸟爬回六楼,一口气冲上来令我的脚酸麻不已,还喘到有些呼吸困难。我让志月在车上躺着休息,带着小鸟返回六楼。本来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但考虑到警笛声可能会给茧墨带来危险因而作罢。我打开门朝茧墨的背影大喊。 先前拿刀挟持茧墨的男人已经消失。 只剩下对峙中的猫和茧墨。 她们两人颇感讶异地回头看我,猫见到我和小鸟之后低声呢喃: 「啊……原来如此。事情竟演变成这种状况啊?果然,只有自己觉得悲伤根本是种诡辩。」 因为想强调自己的无辜,所以才主张只有自己因同伴的死感到悲伤。 她不是鸽子,而是麻雀。 悠里唱歌似地念着。不知刚才的男人上哪去了,但他不在正合我意,我迅速走近猫,放开小鸟的手,让她坐在离猫有段距离的地上。小鸟一脸不悦,但似乎已不打算再对志月采取什么报复的举动。 「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我什么都没做喔。啊,你在找那个男人吗?我已经请他回去了,所以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可爱的人。可惜可惜。」 猫又开始胡言乱语,志月切下自己的手指,最后甚至完全丧失心智,这样的结果导因于杀人的志月本身,也导因于小鸟的复仇,甚至带着小鸟来到这里的我也有错。 但追根 究柢选是猫的错。我静静地走近她,就在我准备挥拳揍她前,她开口了: 「冷静点,可爱的人。你比你自己所想像的还要混乱呢。志月氏的手指是她自己切断并接上死人的指头,而花则是小乌氏吃掉的。潜意识里的怒意驱使她这么做,跟我毫无关系喔。我只不过写了封信告诉志月氏我知道花在哪,引她到这里来罢了。」 我也说过,这次的游戏没有规则,我只负责放上节目内容的相关说明。 who killed cock robin? 谁杀了知更鸟? 「这次的表演很精采吧?虽然不太像是游戏。」 你们看得开心吗?有没有乐在其中呢? 猫像个孩子开心地笑了,她的表情令我害怕。她是认真的,打从心底认为我会喜欢这样的表演。 「别开玩笑了……花根本是你拿给志月的,不是吗!」 「啊…………对耶,是我给的。可是,反正她们几个本来就是杀人凶手嘛,我只不过把种子交给她们,之所以产生嫌隙是因为她们本身的罪孽。根本不需要在意花吐出尸体这种小事,还是可以安稳地过日子啊。」 猫自然地拾起双手,遮盖胸口的布因此滑落,露出纤瘦的身体。猫打了一个野兽般的呵欠。 「到头来,如果她们不向任何人许愿,谁也不会死。」 正所谓自作自受不是吗? 猫的话和过去某人对我说过的一模一样。回想起在异界时的记忆,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鉴着我,阴沉的眼中映出我的身影。他的眼神与现实中的猫重叠在一起。 猫的眼神清澈明亮,她对自己的主张抱有十足的自信。 我用力握紧拳头,许多话语在心中如漩涡般翻搅,泫然欲泣的冲动向我袭来,胸口溢满和当时站在狐狸面前一样激烈的情感。 茧墨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盯着猫的肚皮。 「就算她们活该,你将她们玩弄于股掌间的事实依然没变,别再替自己拽藉口了!而且,楼下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放在一楼的奇怪尸体到底是什么!」 「咦?啊、你说那个尸体啊!我差点忘了呢!那就像是装饰用的艺术品呀。」 猫发自内心感到讶异地说道,她的答案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艺术品? 「那是我母亲的尸体喔。不久前才弄成那样的,特地运来这里放在一楼的房间,结果却完全忘了她的存在…………抱歉,吓到你了吧?」 其实尸体肚子里的娃娃比较吓人。 猫轻快地说着,这时茧墨终于开口,她看着猫隆起的腹部说: 「刚才你提到母亲,对吧?原来如此……肚子里的人偶是你祭祀母亲的方式。」 「没错,那也是她本人的愿望。人类终其一生,常常被自己的罪恶感束缚着,即使本人刻意忽略,罪恶感依然挥之不去。」 就算不愿正视它,罪的意识仍如影随形地带来折磨。 胸口被猫的话刺痛,我忍不住紧咬下唇。眼前的猫扔开手中的布,站起身来随意走动,雪白裸体在月光下笼罩着一层光芒。我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身体,顿时无法言语。 她的肚子异常膨胀。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呢,小田桐君。我对那几个少女的悲剧没兴趣,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她的肚子。」 茧墨淡然说道,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悠里的腹部。 纤瘦的身体只有腹部大得吓人,很难不联想到里头是否放了什么异物。悠里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如圣母般的笑容填满她所有表情。 「听了这些之后我明白了。她所拥有的异能就是利用肚子『降神』……真是单纯而恶心的把戏。她们家族不如茧墨家那样能和异界密切接触,只是透过子宫与异界建立某种连结,从异界随机吸引一些妖怪,和肚子里的胎儿融为一体。」 这些从异界唤来的妖怪,在与人体结合的那一瞬间便已失去原有的妖力。 这类行为在异能界不但是种异端,而且不具任何意义,通常不会有人想那么做。 「这就有点像某种交灵术。这些人对于附身在自己身上的灵到底是什么毫无概念,只是纯粹想与某种非人类的妖怪结合罢了,猫就是那一族的族人。」 「唔,你答对了喔。而我们神宫家的女人拥有的宿命就是想办法生出侄怪,若生出普通的人类将会被族人排挤,生出纯人类的女人就算被族人杀死都不该有怨言。」 猫的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线,她的眼神震慑了我。我看过类似的眼神。猫的眼里蕴藏着阴沉的光。 在异界所见到的过去,狐狸也曾露出过相似的眼神。 「——————而我母亲以身犯险的结果,就是必须杀死亲生的孩子。父亲也害怕被上面的人责备,于是两人便联手埋葬了我弟弟。他们不让我说出实情,对外宣称弟弟是难产而死。哎呀呀,可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那种事对年纪小小的我来说有点太过刺激了……哦,但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喔。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请别因此而难过,可爱的人。」 猫笑着述说,我因诧异而屏住呼吸。我想起刚才见到的尸体,膨胀成西洋梨形状的肚子里塞着一具婴儿人偶,圆胖的手像是渴望探索外面世界那样从线的缝隙伸出。 「母亲对这件事非常后悔,因此感到万分疲惫。前天我约她出来碰面时,发现她一脸很想寻死的表情,所以我就大发慈悲杀了她。想不到在她断气之前,竟然还说肚子空空的好寂寞,我于是帮她塞了点东西进去。因为母亲实在太想要小孩了呢……为了不让宝宝冲出肚子,只好用线把肚皮缝起来。」 悠里愉快地道出真相。她竟然能带着微笑,如歌唱般流畅地描述那种惨剧。 一说到和自己有阑的事,她就会表现出开心到不行的模样。纤细的足踝踩着月光,在满是尘埃的地板上来回舞动。大得诡异的肚子跟着摇晃起来,茧墨看着悠里,不高兴地眯起双眼。 「刚才我也说过,你肚子里的孩子并非人类,而且这次还是纯粹的妖怪。不打算流掉它吗?」 「当然不!我要把他生下来,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生下他。」 悠里立刻否决了茧墨的提议,有个听不太懂的单字又出现了。 猫怀了狐狸的孩子,然而她却说要生下「他」(注4)。 我从刚才就一直不愿深入思考其含义,不想认真去推测为何她要使用这个字眼。 ——————所谓的「他」,究竟是谁? 「他就是他啊。还用说吗?就是狐狸呀。」 悠里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她的肚子比刚才更大了。内部显然正产生剧烈的变化,她肚子里的应该不是一般的胎儿。 但,生狐狸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利用无线电或者电脑等电子设备试着联系异界,我可以利用子宫连结异界,也很想亲眼目睹异界的模样,所以才努力尝试,但我的尝试完全失败了。然而某一天,我却突然收到来自异界的联络,之后才利用子宫再次和他取得联系。」 利用他的力量与记忆,和他产生密不可分的关系。 「听了少女们的愿望之后,我借用了他的力量。首先将花种自我的阴道植入体内,让它产生变化,接着再以狐狸的名义将种子交给志月君,并在信上署名为狐狸引你们过来。」 注4 原文中悠里以代指男性的「彼(他)」称呼腹中胎儿,而非常见的「この子(这孩子)」。 悠里以一种近乎感恩的心情,利用狐狸的名字展开一连串计划。 我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离奇嘭胀的肚子正缓 缓一上一下地蠕动。我想像着肚子里的内容物,狐狸彷佛正蜷曲身体,闭着眼睛泡在血水里。 我腹中的孩子回应般哭了起来,她在肚子里号啕大哭。 「这……太愚蠢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迟早得生出一个妖怪呀,这是规则。可是我不想和人类的男子交合,若是生下纯人类,我的人生就完蛋了。所以我决定生下他。我向狐狸许了愿,我跟他说我希望透过生产让你从异界回到这个世界。」 悠里露出温柔的微笑。猫模仿着狐狸,自称是狐狸的使者。 她透过子宫与狐狸产生交集,成为狐狸替人实现愿望的媒介。 我看着悠里腹中隐藏的狐狸身影。狐狸透过悠里再次引发悲剧,尽管不确定这次他究竟介入多少。 但是,这些悲剧的背后仍然有他的存在。 拳头不住颤抖,我回想起将狐狸留在异界那一刹那的情景。我从来不曾这么后悔当时只将他留在异界,而没有杀死他。狐狸站在视线深处朝我微笑,与他有着同样笑容的悠里说道: 「——————因为,狐狸是妖怪呀。只要生下他,我便完成了应尽的义务。」 我看着悠里,觉得她说的话似乎相互矛盾。她因家族的陋习而想生下妖怪,然而从杀死母亲的那一刻起,她在家族之间就已经失去立足之地。 她的愿望与目的似乎并未一致。想生下妖怪的愿望来自她脑中根深柢固的观念,认为生下人类会导致可怕的后果,那份恐惧转化为扭曲的愿望。我看着她的肚子,里头的物体尚未停止发育,我不认为她的身体能产下这样的庞然大物。 茧墨悠哉开口,语气冷淡地呢喃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可惜就算顺利产出妖怪,你也会死。你们家族只是一群很想生下妖怪、力量孱弱的超能力者,你们的子宫根本无法负荷。」 「是啊。我明白这么做的后果,但我们和你不同,也不期望你能理解我们,毕竟你本身就是个完美的妖怪。」 悠里轻浮地笑了。那口气既像赞美,也像是在嘲笑茧墨。 「生下他之前我大概就会死了,而我的肚子将因他的力量继续运作。我不在乎我的死活,只要能将他诞生在这个世界就够了,只要这样——」 她的话无预警中断。 雪白的双足准备跳跃般踏了一下,纤细的大腿强而有力地弯曲。突然停止说话的她往背后一跃,巨大的肚腹晃动,暗夜之中,她雪白的身躯如鲸鱼般浮在空中。 双手抱着肚子的她用力住后一跳。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破裂。我伸出手,但却于事无补。一切都太迟了。她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在漫长到像是永远的静止后,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另一头。 ——————只要能将他生在这个世界。 ——————我就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猫留下近乎疯狂的告白,接着从我们眼前消失。 只剩下无止尽的暗夜。 事件v 尽管不顾意和久家分开,但游戏时间即将结束。 猫这种生物总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死期。 猫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猫感到有些难过,又觉得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幸福。 猫由衷感谢上天让自己与狐狸相遇。 猫抱着沉重的肚腹,对自己的出生感到前所来有的满足。 猫回想着造段短暂但欢乐无限的时光。 猫不常想起那些被当成游戏道具的少女。 猫很残酷,怎么可能在意那些被吃下肚的饲料呢? 猫真心觉得曾是狐狸玩伴的那两个人很可爱。 猫好想大声呐喊,让那两人也能听见。 啊——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生物会比我更幸福! 至今虽诅咒过无数次自己的诞生,但如今要我感谢神也无妨! 猫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遗憾。 因为,其实猫还没对狐狸————……………… 就在这个时候。啵,喀喀。她的头被折断,倏地垂下。 猫很干脆地死了。 猫的故事到此结束。 看了这个故事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吧? 因为,猫就这么死了。 就只是这样一个故事罢了。 至于故事的后续,就让尸体肚子里的东西继续说下去吧。 *  *  * 悠里住进茧墨家开设的医院。 她所居住的病房大楼专门收留和茧墨家相关的人,或者是和茧墨家有关的超能力者,看不到其他来住院的病患。悠里就躺在其中一间病房的病床上。 小鸟与志月也在其他病房接受治疗,等她们的伤势好转应该就能回家休养。志月目前正在沉睡,而小鸟拒绝和我见面。两人一出院,我们大概再也不会有机会说话了吧? 我让医生处理好手上的伤,来到悠里的病房。 之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悠里。 她横躺在无机质的白色床架上,异常隆起的肚子微微晃动。四周没有维持生命的机器,除了裸露在外的腹部,下半身与胸前都盖上厚厚的毛巾。躺在硬床上的悠里看起来就像放在砧板上的鱼儿。 我看着她那不稳地撇向一边的头颅。 她的头扭成奇怪的角度,背骨骨折,头歪向侧边,双眼紧闭。头上的绷带渗出血渍。 我忍不住猜想,若拿掉头上的绷带,她的头会不会立刻凹陷,甚至能从伤口看见脑浆。 她的头完全折断。 身体已经死亡,只有内脏存活下来。 全身剩下肚子还有生命。母体已经停止供应血液与氧气,但子宫内的胎儿并不受影响,仍继续成长着。 胎儿渐渐长到不正常的大小。 悠里的肚子急遽涨大,像颗皮肤色的气球。紧绷的皮肤顶点有肚脐,那模样简直是对人类的亵渎。肚皮撑到枢限,薄到几乎看得见静脉的皮肤随时可能爆裂。 会有什么东西从这个肚子里跑出来呢? 她说她要生下日斗。 「她的死亡能让内脏加强与异界之间的联系,若她还活着,也许会产生一些障碍也不一定。因此她基于本身的意愿牺牲了性命。」 茧墨低声说道,她又穿了一袭像丧服的洋装。黑色蕾丝装饰下的大眼睛眨呀眨,那装扮在这怪异的场所显得莫名合适。 抑郁的空气充斥整间病房,我忍不住深呼吸。 全身不断冒汗,看着这完成变化后的少女,比盯着死尸还令人痛苦。每次瞥见那诡异变形的肚子都让人很想吐。 然而悠里脸上的微笑,彷佛拒绝接受我的反应。 她的微笑有如圣母一般。 「这算什么愿望……怎么可能有人……会许这种愿望?」 「事实就是如此。她渴望孕育妖怪,然后生下妖怪,你无权否定。若她本人真的觉得幸福,没有人能够蔑视她的决定。」 ——————但是,她的愿望造成我的困扰了。我不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茧墨直截了当地说,她没有否定悠里的愿望,却也不愿意让悠里实现愿望。她的视线停在悠里的腹部。 悠里说要生下狐狸,利用自己的子宫让异界的狐狸回到这个世界,茧墨静静地摇头。 「她肚子里的很可能不是日斗,而是其他的妖怪。」 我讶异地睁大双眼,紧握的拳头擦去流至眼睛的汗水,手指轻颤。 她说要生下狐狸,她不是透过子宫与日斗产生联系了吗? 若她肚子里的并非日斗——————她的愿望不就白许了? 「即使她真的透过子宫和异界接触了,从物理的角度来说,也不可能让异界里的形体从肚子里出来。她希望能让妖怪——也就是身处异界的日斗透过自己的子宫诞生。可惜,狐狸替她实现的愿望,恐怕只有生出『妖怪』这部分。她肚子里的不是狐狸,而是鬼。从这个大小来看,小田桐君,你胜子里的鬼可能无法与之匹敌喔。」 狐狸本身的灵力因身处异界而增强不少。 茧墨说完便走上前去。皮靴敲打在地上发出坚硬的声响,她抚摸着悠里的腹部,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滑过紧绷的肌肤, 她温柔地抚摸着肚子,低声呢喃: 「我们可以割开这个肚子、用刀刺进去,或者用火烧死它。我想了很多方法,可惜这些方法都行不通。当肚子受到伤害的那一瞬间,里头的胎儿便会从伤口处诞生,若无法查出里头是什么妖怪,在它出生之前就杀了它才是上策。」 ——————何况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杀死它。 世上存在各式各样关于不死妖怪的传说,而我们对悠里生前怀上的妖怪一无所知……无法断言她肚子里的妖怪一定能被杀死。 茧墨的手离开腹部,我则拿出香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时匆然意识到我们人在医院,不能抽烟。但就算抽了也无所谓吧? 反正——躺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伤者,更不是病人。 我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灰掉在地上,我用鞋子将之踩散。茧墨的话一直残留在我耳里,但我什么也不想做。就这样在这里等着悠里的肚子裂开,生出妖怪算了。我彻底输给了赌上性命许愿的悠里。看着那膨胀的腹部,心中便涌起近似畏惧的情绪。 她赌上性命才许了那个愿望,没有人有权力践踏她的愿望。 「别傻了,小田桐君。只不过是区区人类牺牲了性命,其愿望就应该被达成吗?你只是害怕这种以怀孕形式出现的灵异现象而已。说穿了,敬畏也只是恐惧的一种,不可以因此而屈服。那个肚子只不过是孕育着妖怪的肉袋。」 ——————你不需要把那玩意和她生前的样子看成同个物体。 「还有,请不要抽烟,我不喜欢烟味。」 茧墨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烟灰落在手上,我儍傻听着,忘了按熄手中的烟,默默反刍茧墨的话。她的话虽然冷酷无情,却也不无道理。 悠里已经死亡,剩下来的只有占据她腹腔的妖怪。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怎么做呢,小茧?」 吐出烟雾的同时,我如此问道。我瞪着茧墨,她则以冷到能冻死人的眼神回敬我,接着伸出一只手放在鼓动的大肚子上。 「这胎儿之所以存在,是来自和狐狸有关的悠里君的愿望,以及她的子宫。她的愿望是把人在异界的狐狸生回来,这愿望成立的前提是,狐狸得要在异界才行。」 茧墨凝视着我说,蕾丝另一头的眼睛既美丽又不 祥。 「在妖怪出生前杀了它。」 我喃喃地说完,重新叼起变短的香烟,深吸一口之后咬了下去。 ——————喀。 被咬断的香烟掉在地上,茧墨表情不变,继续说道: 「就是那样。然而要在出生前杀死那胎儿,只有一个方法。」 我知道茧墨想说什么。 我也知道我应该要那样做。 既残忍又冷酷、毫无慈悲心地动手——茧墨缓缓宣告。 「——————我们必须杀死狐狸。」 当时我曾做过同样的决定,却因下不了手而放弃。 我必须重新面对那个被我抛下的人。 ——————为了再次杀死他。 *  *  * ——————红色纸伞绽放。 纸伞在白砂上画出一个圆,相连的红色让人联想到红花所铺出来的小径。 鲜血般的鲜明色彩在微暗的天色下格外刺眼,超过一百把纸伞排成螺旋状,一道黑色身影伫立在中心点。 茧墨阿座化穿着丧服般的洋装仰望天空。 帽子上头以红花装饰,只有那看起来不像是丧服的一部分。 她绝对无心悼念任何死者,我很清楚。 对茧墨阿座化而言,人类的死亡和她本身的死亡一样,没有悼念的价值。 但我和她不同。人类的死亡对我而言是沉重的,必须认真对待。 然而我却没自信能在往后的日子也贯彻这样的理念。 因为,我即将出发去杀人。 对此完全没有实感,有种身体浮在半空的错觉,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 从刚才开始我就坐在茧墨家的檐廊上眺望着庭院,一群打扮像黑子(注5)的随从沉默地排着纸伞,我藉由观察这群如蚂蚁般四处移动的人来打发时间。 回想不久前的事,小鸟和志月各自返回家中,希望能在离开前和她们谈一下的愿望并未达成。精神崩溃过的志月能否恢复正常?而被怒气冲昏头的小鸟是否感到些许后悔?我按着开始疼痛的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恶心。 我看着重新缝合完毕的手掌,接着摇摇头,望向别处。 完全不想暍他们端来的茶,放在盘子上的茶点看起来好愚蠢。我一违等待仪式的准备工作完成,一边用迟钝的脑袋瓜思索。 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硬是被我封印起来的记忆狂暴地复苏。 当时我持枪站在那片红海之中,枪口对准狐狸。扣住扳机时心里充满暴怒、紧张、恐惧等情绪,想杀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就这样,我将狐狸留在那片红海,独自离去——————以消极的方式杀了他。 结果,我还是逃避了。 逃了又逃、不停地逃避——————最终又被迫上了。 结论很简单。 注5 歌舞伎等表演舞台上着黑衣负责布景道具的助手。 我应该亲手杀了他。 ——————而非转身背对他。 「——————小田桐君。」 茧墨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我于是起身走到她身边。茧墨站在纸伞下看着我,她从手里拿着的皮包取出一包东西交到我手上, 「拿去用。」 里头是一把手枪与枪套,另外还准备了备用的子弹。我用力握着枪,忽然有种怀念的感觉,看来和日伞那把枪是相同的型号。 「你应该知道怎么使用。这把枪能轻易杀死超能力者,狐狸意识仍在,但身体应该已经无法动弹,只要好好瞄准就打得到。」 如果狐狸的身体真的不能动,用刀子也能轻松解决。但我对于用刀存有心理障碍,所以茧墨才替我准备了枪。手上拿着枪让人有种背离现实的排斥感。 我默默将枪套穿在皮带上,接着把枪收进枪套,握了握把手之后缓缓松开。我重新看向茧墨,她用清澈的眼神回望着我。 「想放弃吗?我知道异界是一片能吞噬万物的海,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它,但那里绝不适合让人走进去杀死某人。而且……这原本应该是我的工作。」 听了她的话,我用力摇头。茧墨阿座化与狐狸有因缘,狐狸是因茧墨家的陋习而产生的妖怪。 但是,如果没有我,茧墨便不需要杀死狐狸。她也一定不会管悠里,会让她生下肚子里的妖怪。即使被那妖怪杀死,茧墨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正因为有我这个能够使唤的存在,她才决定杀死狐狸。 我不想责怪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对狐狸产生杀意的人是我。 也是我试图杀死狐狸。 ——————然而,无法下手的人也是我。 「没关系的。小茧——————我要去。」 没有现实感,一切都像是场恶梦,但我还是得做。 直到现在我才能这么承认……当时的我,只是想拖延得出的结论罢了。 依赖茧墨而顺势放弃。 在无法厘清自己想法的状况下将狐狸留在异界。 我不得不再去一次。 「请在这里等我。」 我说出很没力的台词,茧墨大概不会理睬我吧。而且我是去杀人,干么叫人等我啊? 我甩甩头,不能干扰仪式的进行,正当我转身打算离开时—— 「——————好。」 平静的声音传入耳里,我忍不住又回头看。 纸伞下的茧墨面带微笑。 她表情温和地说道: 「我会等你回来。」 我静静点头,接着再次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刚才的檐廊静待准备工作完成,我看着那群蠕动中的黑色人影,一边调整呼吸。 红色渗入眼帘,并排着的纸伞让我联想到花海。 异界即将再次开启。 距离出发只剩下些微的时间。 *  *  * ——————啪! 茧墨手中的纸伞啪一声打开了。 她站在螺旋的中心点,纸伞立在她手中。排在白色沙地上的纸伞呈螺旋状,从天空往下看,会看到纸伞如红色水彩般在白色画布上挥洒出画作。连续多层的螺旋就像是一条色彩鲜艳、蜿蜒扭曲的蛇。 而站在那中心点的黑色身影就是蛇的眼睛。 茧墨单手拿着纸伞,如跳舞般旋转着。纸伞画出美丽弧形,在剑拔弩张的空气中,纸伞正无言地摇动。 忽然,纸伞绘出的轮廓开始模糊。 纸伞的模样幻化出第二层、第三层,层层相叠。茧墨放慢旋身速度,只有纸伞仍高速转动,红色的残影彷佛飞在空中,一道、两道、三道,在空中染出艳红轨迹。红带子裹住茧墨的身体,纸伞继续旋转,丽残影则渐渐包围茧墨。 ——————啪! 地上纸伞倏地动了起来。漩涡前端、也就是离茧墨最远的那把纸伞忽然关闭。纸伞关上后并未倒下,单脚站立在地上。茧墨继续转动,再度恢复寂静的庭院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啪! 最先关上的纸伞旁的纸伞也关上了。下一把、再下一把纸伞,接二连三地闭合,速度逐渐加快,关上时发出的声音也开始重叠。无数声响合奏,纸伞一把接一把变成单脚站立的姿态并排在一起,就像曾经绽放的花朵相约恢复成花苞一般。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 ——————啪! 茧墨脚边的伞也关上了。纸伞全数关上后,模样有如从地面钻出的红色缝衣针。茧墨站在针的中心,手上纸伞继续转动。红伞在空中画出固定轨迹,无声无息地切开空气。纸伞忽然指向半空某个方向,之后便静止不动,地上多了红色的影子,茧墨周身染上一层黑影。 ——————啪! 她手中的纸伞也关上了。尖锐的前端笔直划破天空,空气彷佛更加紧绷,四周空气以茧墨为中心固化。 我张大双眼,诧异地仰望着天空。阴暗的天空灰扑扑的,给人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就像是某个东西正从茧墨上方压迫着她。彷佛手一仲就能碰触到某种透明且坚硬的物体。 空气冻结起来,形成像玻璃的东西。 茧墨手里的纸伞笔直刺进坚硬的物体中,阖上的纸伞直接贯穿了那层玻璃。 接着,茧墨便打开了它。 ——————啪!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悲鸣似的吼叫此起彼落,耳膜几乎要被震破了。我赶紧伸手捣住耳朵,但这些噪音其实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幻听响起的同时,纸伞又开始一把接一把张开。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和刚才完全相反的变化,红色螺旋再次以高速完成队形,茧墨站在中心,将纸伞放在背后。我惶恐地抬头,看着在纸伞群另一端展开的光景。 天空被切开了。除此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现实世界里的天空依然存在,但外侧整个被割开,原本藏在现实世界之下、与异界的界线遭到破坏。天空的中心出现裂痕,形成一个巨大破洞。无数细小云朵之间出现近似鲜肉的红色,有点像被开了一个孔的胃。那让人联想到内脏的湿润暗红,彷佛一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晔啦。 一抹新加入的红色在破洞前翻转,它从红色的土壤中现身,优美的尾鳍在半空拍打,金鱼如忠犬般在茧墨面前跳跃。 那是用茧墨的血创造出来的金鱼,它从狐狸的事件之后就一直待在异界。 「跟着它去吧。只要跟着金鱼走就不会迷路,它会一路带你到狐狸身边。」 ——————哗啦。 茧墨一说完,金鱼翻了个身游到我面前,尾鳍如在空中泅泳般灵活舞动。我静静站起身,走到茧墨身边望着上空敞开的洞穴。 看上去似乎很远,但一伸出手,手里却有种湿润的触感。手掌有一半埋进红色的墙面,像是那种在视觉效果上动了手脚的画,令远近感产生混淆。我拔出手,重新看向茧墨,她没有看我,眼睛直直望着异界的裂缝。 「你进去后,这个洞穴便会自动关闭,等你要回来时我再帮你打开吧。」 茧墨低语道,我看着鼓动中的洞穴内部,里头的金鱼也静静地回垄我。 我并未感觉到恐惧,反而充满某种近似寂寞的情绪,就像即将舍弃某个很重要的东西的心情。我摸了摸腰带上的枪套,迈步向前。 「那么——我出发了。」 ——————嗙! 我纵身一跃,坠入异界。红色地面撞到我的肩膀,不久前明明还在鼓动的地面,此刻却如玻璃般坚硬。 ——————嗙! 坚硬的声音响起,回头一看,异界的通道已经关上。红色肉墙覆盖整个视野,墙面上的裂缝像是被砸碎的玻璃,延伸出一片蜘蛛网的纹路。 ——————嗙嗙! 坚硬声响再次传来,墙面上的裂痕逐渐恢复原状。我离开那片不留痕迹的红色墙壁,一边观察起四周状况,金鱼停在我面前,接着优雅地游了出去。 ——————哗啦。 金鱼拍打着尾鳍,红色身影在肉色的空间前进。 在我左手边有片巨大的墙壁,彷佛人类肠子般湿润。每当金鱼靠近,那片墙便蠕动后消失。红色的空间能够自由自在变形、扭曲、膨胀,不具固定形体,我跟在金鱼之后观察着地面。我每踏出一步,便在脚下踩出玻璃般的波纹,而波纹一出现随即凝固。 ——————哈哈、哈哈。 雨香好像很喜欢这里,开心地笑了。但她并不打算破肚而出,我轻抚肚皮一边前进。 我们一路往异界的内部深入、再深入。 朝着目标——狐狸前进。 持续往异界底部而去,有种即将堕入黄泉的错觉。 我要去杀了他,但是—— 为什么有种要迎接死者回来的预感? *  *  * 不知道走了多久。 对时间的感觉早已消失,即使走上一百年,大概也会觉得只走了十步而已。地面有时化为一片流沙穿过双足之间,下一秒又变成一片泥沼,踩下去直陷至脚踝深处。异界的变化比上次来时更为剧烈,外观和触感也越来越不一致。当下脚底彷佛踩在一片泥海,可是地面看起来又像是坚硬的地板。 里头唯一不变的只有不停游着的金鱼。尽管我步行的速度时快时慢,金鱼所停留的位置仍旧相同,在距离我数公尺的前方摇动尾巴游着。 异界的深度不断增加,我偶尔合转头看向往两旁延伸出去的墙面。 墙上出现一道幽深裂缝,里头的红色闪烁着,透出些许白光。 好像有个小孩坐在墙壁另一头。 我不禁停下脚步,金鱼也跟着停住。有个小孩蹲在檐廊下,身子蜷曲的模样很像只猫。 我看过这名穿着和服的孩子,她眨了眨大眼睛。 ——————是小时候的悠里。 不知为何异界竟反映出悠里的记忆。我吃惊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从肉墙裂缝中所见的一切有如透过摄影机看出去的景象。悠里在幽暗的空间中匍匐前进,她爬上檐廊,打开纸门窥视着里头的光景,接着一阵激烈的哭声传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滋。哭声戛然中止。 悠里的背部轻颤,慌忙逃回檐廊底下。纸门里面的人听见悠里奔跑时发出的巨响,唰一声拉开纸门,一名双目充满杀气的男人站在门边, 他谨慎地观察四周,手上沾满鲜血与羊水。悠里害怕地抖个不停,接着她的喉咙发出了小兽般的声音: ——————喵呜。 那叫声不像人类。 男人听到之后点了点头。 ——————原来是猫啊。 ——————嗡。 影像突然中断,裂缝里只剩下湿润的红色。我茫然站在原地,静静回想并思索刚才见到的影像。我忍住继续接近裂缝的冲动,转头继续跟在金鱼后面走着。脑海浮现刚才那个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耳边听见狐狸的声音,他问我: ——————不觉得吗?野兽的孩子一定也会成为野兽。 ——————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沉默地前进,决心不再看旁边。无数裂缝中不知上演着什么样的故事,我的心激动不已,金鱼以一定的速度前进,让我多少感到安心。 ——————哗啦。 它突然停了下来,静止在空中。 我抬起头想说是不是已经到了,然而周边依旧是狭长如产道的通路,尽管以人类的距离感很难判断到底走了多远,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已经走到颇 深入的区域。 但是,四周并没有狐狸的踪影。 为什么金鱼要停在这里呢? 「喂…………怎么停下来了?」 就在我试图跟金鱼沟通的时候—— 眼前有某个东西飘了过去。 ——————铃铃。 我听见类似铃铛的声音,视野瞬间模糊,只看见一片像坏掉的录影带发出滋、滋滋声播放的白色杂讯,让人差点以为视网膜烧焦了。定格播放的影像烙印在眼帘,我的确看见了那个。 有个人正走过我面前。 ——————沙沙。 那是个女人。一名穿着如娼妓般豪华艳丽红色和服的女人。 她身上的和服松垮垮地露出整个香盾,丰满的胸部有一半裸露在外,雪白性感的肌肤光滑刺眼。长长的黑发飘在空中,四周明明没有起风,发丝却美艳地飞舞着。 女人的肩上靠着一把黑色洋伞。 她用那双玲珑大眼看着我,随即眯起双目,朱唇微弯。 我看着她,几乎忘了呼吸。视网膜滋滋作响,传来一阵阵刺痛。影像一格一格地播放,女人眨了眨眼,歪着头给我一个妖艳的笑容。 ——————转呀转。 她转动背后的洋伞,黑色蕾丝跟着摇曳起来, 鲜红的嘴唇漾出一抹令人厌恶的微笑。 她露出野兽般的笑容喃喃说道: 「——————哎呀,有稀客大驾光临呢。初次见面,小田桐君。」 耳边传来酷似某人的声音,女人走近我,但我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她在异界滑行般走着,雪白的手朝我伸了过来,血红色双唇微微弯起。 这一瞬间,我的大脑坚信我会被她猎捕并吞食。 现在才开始感到害怕,毕竟异界里不可能有人存在。异界是茧墨的游乐场,其他人绝对无法像她那样自由来去。 既然如此,眼前的女人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异界让我看见的幻象? 女人伸出手,就在她即将碰到我的身体时—— ——————啾。 有人拉住我的手,脚下顿时失去平衡,有种会把玻璃撞破的错觉。我一脚踩空,沉入柔软的地面。女人逐渐远离,她的身影在眼中如丝线般渐渐融解消失,接着我便坠往无尽的黑暗。周围不见任何光源,我被肉之海吞噬,浓烈的铁锈味中,我找寻着金鱼的身影。 然而再怎么找也不见红色鱼儿,甚至连上下都无法辨别。 我失败了。竟然远离了金鱼所指引的道路,人类是无法在异界深处生存的。 再这样下去,不只会继续迷路,甚至可能失去自我。 挣扎也没用,现在的我连双脚该站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了,周遭看不见任何指标,无法掌握地面的方位又该怎么逃?我像只被关在洞穴里的虫,不停寻找出路。 就在我连怎么呼吸都快搞不清楚的时候—— 「『哈姆雷特,你想吃我的心脏吗?』」 清澈的声音响起,我讶异地张大眼睛。 下一秒,我开始往空中坠落。 ——————哐、叽、叽叽…… 我往上坠落,肩膀撞到某样东西,听见一声像是生锈的床架发出的机械音。地面出现柔软波纹,和之前近似玻璃的模样不同,比较像是一大片草地被拨开的痕迹。我因肩膀疼痛而呻吟,同时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的身体轮廓模糊,既暗淡又朦胧。 就好像失去了真实的肉体。 「——————啊……」 这时我才想起来。 她,已经死了。 「你这男人——————还真是完完全全无可救药啊,可爱的人。」 神宫悠里笑盈盈地低头看着我。 *  *  * 「我说——————可爱的人呵,你真称得上是死缠烂打耶,竟然追到这种地方来。女人很讨厌太黏的男人喔,特别是我这种像猫的女人。」 悠里和生前一样,以吊儿郎当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她,她就站在那儿,以一身之前见过的制服打扮回看着我。平坦的腹部并未隆起,扁扁的肚子不像是装了胎儿的样子。她现在的外表与之前腹部诡异膨胀的模样截然不同。悠里感觉到来自我的奇特视线,哈哈大笑。 「啊哈哈哈哈,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可爱的人。怀孕的只有我的肉体而已啊,魂体的我是为了加强异界与肉身的联系而存在。然而如你所见——我已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正闲得发慌呢。」 除了怀胎之外,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悠里双手一摊,我想起她死亡之后肚子迅速胀大的模样。她舍弃了肉身,让魂体来到与她子宫相连的异界。为了加强两者联系,代价就是得将魂体留在异界。 悠里并未消失,她还在这里。 「我正迷失方向的时候碰巧看见你,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才拉了你一把。我有话想跟你说,不妨放松一下吧?」 ——————嘿咻。 说完,悠里便坐了下来,但人依然漂浮在半空中。她盘腿而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突然想起悠里拉我时的情景。 红衣女子站在异界笑着,一回想起她那艳丽的姿态,背后便冷汗直流。 那名女子究竟是什么?每当我想深入思考时,脑袋便好像飘进了迷雾,有种很奇妙的感受,反覆尝试几次之后才决定放弃。 再怎么思考也猜不出那女人的身分。 异界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能理解或解决的。 「——————有话想跟我说?」 「——————嗯。你该回去了。」 悠里支着下巴向我说道。她笑咪咪地看着我,眼里暗藏怒意,她的双眼射出野兽般的光,继续警告: 「——————当个乖孩子吧。」 她低声呢喃,彷佛在说服自己的子女般的口吻。 但,我的答案早已决定。 「——————我拒绝。」 四周陷入一片沉默,悠里凝视着我,嘴边浮起诡异的微笑。 「——————是吗?」 ——————喵。 悠里的回应和猫叫声重叠,接着脚边传来轻柔的触感。 我慌张地低头一看,一只黑猫正把头靠在我脚边,喉咙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毛色黑亮的猫对着我撒娇,让我全身寒毛直竖。 为什么这里会有猫? 下一秒,它的脸开始蠢动。黑色毛皮掀起阵阵波澜,内侧的肉如肿瘤般凸起,一阵恶心的声音过后,它的毛皮猛然撕裂,露出白色颅骨。人类皮肤接着浮现其上,皮肤愈发扩张,盖住整颗裸露在外的颅骨。 ——————喵。 猫再次发出叫声,它头部的尺寸和身体不成比例。 悠里的脸孔正抬头望着我。过大而不稳的头部骨碌碌地摇晃,随即传来颈骨折断的声音。毛皮被拉长,沉重的头颅掉在地上。 ——————咚。 悠里吐出舌头,睁大双眼动也不动,眼球布满血丝。我吃惊地瞪大眼睛,转头不看倒卧在脚边的诡异尸体。我看向刚才还坐在半空中的悠里。 她已不在那儿。 取而代之的是脚边传来的声音。 「不需要这么惊慌失措吧?可爱的人。这里是异界喔,不论发生什么怪事都不足为奇。」 我再次低头,外型正常的悠里趴在地上抬头看我。她像只真正的猫,将头靠在我脚上。 「——————喵。」 悠里叫了一声,我吓得立刻起身后退。 她舔了舔嘴唇,也跟着站起来。悠里嗤嗤笑着,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她的手忽然摸向身上的短裙,冷不防拉高裙摆。 裸露的大腿颤抖不已,皮肤上冒出小小颗的疹子,红色斑点瞬间布满整双腿,略粗的黑针自斑点中心钻出。 ——————滴答。 鲜血滴落,悠里的双腿插出无数的黑针。然而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并非黑针,而是动物的毛。猫毛密密麻麻地覆盖了纤细的腿,接着传出骨折般的钝音,悠里的脚开始折弯变形。 最后,短裙里只剩下两条猫咪的腿。猫腿踩着不稳的步伐,试图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 ——————沙沙。 裙摆落下,悠里的上半身依旧没变,还是人类少女的外型。 正因如此,眼前的悠里更让人觉得丑恶。人类长出两条猫腿,就像某种搞怪的艺术作品般可笑,她的存在彷佛只为了要亵渎人类。猫足踩着轻快步伐不断跳跃,却又突然失去平衡。 悠里往前扑倒,脸撞在地面。 ——————喀叽、叽叽、叽叽…… 她的背部在落下的同时开始扭曲,脊骨高高地弓起,穿透上衣。 衣服下的肌肤长出浓密黑毛。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响起,悠里发疯似地狂笑。我又往后退了一步,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让人不忍卒睹,甚至产生大脑的某部分会因眼睛所见的情景而崩溃的错觉。 我应该已对怪奇现象习以为常了才是,然而这次的光景未免过于残酷。看着认识的某人在眼前逐渐丧失人形,令我感到十分痛苦。悠里时而化为人,时而化为兽,不一会又恢复成人。其姿态已和异形无异, ——————成为不折不扣的妖怪。 「住手……悠里,快住手吧。」 悠里身上的骨头喀啦喀啦地折弯,嘴唇大幅裂开,黏稠的唾液拉出细丝垂在上下颚间。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我住手还真有点强人所难呢。其实这些变化并非出于我的意志,但若你真的这么不喜欢……那我就为了你加油看看罗。唉,我真是个善良的生物。」 悠里的变形随着一连串平静的低吟告终,眼前又出现那名背着双手站立的少女。她席地而坐,彷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嘿咻。 一切又恢复原状。 刚才那几分钟内发生的变化彷佛一场梦。悠里再次支起下巴,露出猫咪似的笑容。我们不发一语对着了一会儿,接着悠里邀请似地招招手,于是我也再次于她前方坐下。过了几秒,她才开口说: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那么可怕的东西。但那并不是我故意的,所以就原谅我吧。其实呢,要保持这样的外型真的很不容易喔。异界像个会将灵魂分解至本质的胃,我生前本来就是只精神上的猫妖——所以到了这里之后,人类外型便轻易地瓦解,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这副模样。为了保有自我,连脑浆都快沸腾起来、变成一锅好喝的汤了呢。」 话说回来,我也已经没有脑了吧?这种说法好像有点怪,不合逻辑。 悠里说完耸了耸肩,声音听不出任何难过的成分。 她的瞳孔的确是猫的瞳孔,小兽眼珠镶在人类脸上。 悠里眯起金色的眼睛说道: 「可是——这种情况对我而言也算方便。因为我必须阻止你,可爱的人。」 为了实现愿望。 说完,悠里站了起来。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猫儿的尖牙,锐利的兽齿垂下唾液。虽然她的身体比我模糊,但确实存在着,在异界,灵魂与肉体之间的差异也变得暧昧起来。 我想起猫将头靠在我腿上的触感。 她能够触碰到我,想必也能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我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等她走近,白皙的手置于我肩膀,整个人压在身上——好沉重。悠里缓缓张口,像要亲吻我一般朝我的脸靠过来。 我没有甩开她的手,鼻腔闻到一股鲜血与野兽的臭味。 就在牙齿即将刺进身体时,我终于开口: 「……………………可以住手了吗?」 悠里停了下来,她默默远离我的脸,眨眨眼睛、颇感意外地看着我,她讶异地将头歪向一边。 「……………………喔?这真是……」 她伸出手,直到前一秒都还是人类手掌,此刻却又变成了猫手。柔软的肉球碰到我的脸,坚硬的猫毛一次又一次摩擦着脸颊。 「哈哈,你真的是个傻瓜耶。」 悠里笑着说。我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那对金色的猫眼。她的猫手轻抚着我的眼睛下方。 手上的黑毛渐渐濡湿。 「——————你根本不需要掉眼泪啊,有什么好哭的呢?」 我的确没有必要哭,也没有权利哭。 我来这里是为了要破坏她的愿望,否定她的愿望。 我不能接受那些少女们的悲剧,更不能原谅玩弄她们的猫。 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泪水从我的眼眶滴落,渗进猫毛,温暖的肉球轻触脸颊,啵、啵地拍着我。 「喂喂,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这样我怎么下得了手?」 悠里轻浮地笑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摆出这种表情。她的眼睛已经变成猫眼,手和牙齿也全成了猫的模样。 ——————她已不再是人类。 她说自己生前就已经是个妖怪,或许她的血统里混有『非人类』的血。 但若连人类的躯体都失去就太可怕了。 人类的少女变化成可怕的生物——这不是很悲伤吗? 然而完全不觉得这种变化很可怕的她,才是真正的悲剧。 「难道都没人好心建议你,不要以自己的标准去怜悯别人吗?」 她歪着小巧的头颅,安抚似地看着我说。 「那不过是种傲慢,可爱的人。会伤害到别人喔。」 她用一种想开导小孩的语气说着,我听了默默摇头。我想,现在的悠里应该能轻易咬断我的喉咙吧,可是她并没有那样做。 我的泪水染湿了她的毛发。我调整好呼吸,放声大喊: 「但我没说错吧?真的很奇怪啊!」 话一出口,心便感到一阵刺痛。在现实世界见过的场景浮现眼前。 腹部异常膨胀的尸体躺在床上,折断的颈子如多余物品那般摇晃,身体虽然死去,腹部却依然活着。 我想起悠里说过的话。她说那是她的使命,生下妖怪也是她的愿望。创造那价值观的是她的族人,如果悠里能出生在其他地方,或许就不会有如此凄凉悲惨的下场了。 她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恶,但又是谁让她变成那种个性呢? 一切恶果都来自于人类的恶意,既疯狂又荒谬。 到头来,这些都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非得生下妖怪不可?你是人类啊!你的母亲不也是人类吗?被无聊的使命束缚人生,玩弄别人并杀死她们,结果呢?让你成了这副模样!」 我抓住悠里的手,她惊讶地张大双眼。猫手十分温暖,血液正在里头循环着,我抓着这只连结在人类手臂上的猫手,继续呐喊。 「就算是傲慢又怎样?傲慢就够了!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的你才是最奇怪的!你也好他也好,每个人都太乱来了…… 为什么……」 ——————不觉得吗?野兽的孩子一定也会成为野兽。 耳边彷佛又传来过去曾听过的话。 我用力咬住下唇,渗出的血流至下巴,我再次面对曾刻意忽视的事实。猫和狐狸一样,都在扭曲的环境中成长。 我不能原谅狐狸,也不愿承认猫的愿望,更不想原谅他们曾做过的坏事。 不可能原谅。 ——————即使如此。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拯救你啊!」 在她成为猫之前应该还来得及改变。 ■变成■之前应该要有人伸出援手才对。 我擦去流下的泪水,悠里茫然看着我,突然伸出手。 纤细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喵。」 她淘气地笑着。恢复成人形的手粗鲁地拨乱我的头发,就像是在摸一个孩子的头那样。她的手滑过我的脸颊,突然掐住肉,往旁边一拉。 我的脸整个扭曲。 ——————好痛。 「你在……做什么……」 「啊哈哈哈,也许吧,从旁人的眼中看来,我的状况的确很绝望也不一定。嗯,也有很悲剧的地方啦……有种说法叫罪有应得。可是呢,我不这么认为喔。有件事情我没跟你们说,因为觉得有些丢脸。所以别用那么悲观的角度看待我的事,你应该怒骂我、责备我才对呀。」 悠里倏地松手,站了起来。 她的手模糊了轮廓之后又变成猫手。悠里转身向后走,左脚无预警化为猫爪,她在身体倒下之前重新站稳,用右脚支撑着身体。 「这样好了,为了让你们更讨厌我,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悠里天真地笑了笑,张开双手。 她的脖子又开始冒出毛发,人类的皮肤渐渐被侵蚀,遭野兽的躯体吞噬。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右脚替变成猫足的左脚分摊重量,如舞台剧演员般朝我优雅行礼。她如同站上舞台那样以清澈的声音游说: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孤独的猫。』」 她开始朗读某个类似童话的故事。 「『它有着比黑曜石还漆黑的眼眸,与媲美黑夜的黑色毛皮。 猫被细心豢养在大大的笼子里。 猫在少女们的围绕之下孤独地过日子。』」 悦耳的朗读声响起,我静静倾听着她的声音。 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但我不想打断她。 我无法忽视一位己死之人所说的话。 「『它捧着沉甸甸的肚子笑了。 好了,从现在起要准备玩游戏罗! 时间所剩无几! 然而,从未玩过游戏的猫依旧迫不及待!』」 猫果然把这阵子引发的事件当成游戏看待,这个事实使我烦躁不已。可惜她已经凄惨地死去,就算发脾气也显得毫无意义。悠里继续说故事,童话开始提到我和茧墨。 「『猫有了很喜欢、很喜欢的玩伴。』」 对猫而言,学校联络茧墨家是种偶然,但那其实应该是必然的结果。那间学校收留了许多来自异能家族的女孩,一旦发生灵异事件,自然会联络该联络的人。猫则因偶遇了狐狸记忆中的玩伴而喜不自胜。 所以,她决定也和我们进行一场游戏。 一场有生以来最让她期待的游戏。 「『所以猫不明白何谓悲伤, 不明白玩伴为何开心不起来。』」 我不知道猫是认真还是说谎,但她的价值观的确异于常人。猫继续朗读,童话也接近尾声,猫高声歌颂着自己的幸福。 「『啊——这个世界上绝没有生物会比我更幸福! 至今虽诅咒过无数次自己的诞生,但如今要我感谢神也无妨!』」 那绝非幸福。那样的结果怎么可能是幸福? 我疑惑地听着她的朗读,她一直主张自己很幸福,但我无法认同。她接收到我狐疑的眼神,突然微笑起来。那笑容似乎想告诉我她明白我的不屑,悠里接着摇摇头: 「『猫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遗憾。 因为,其实猫还没对狐狸———………………』」 我听见她深呼吸的声音,童话的结尾即将完成。 猫害羞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猫还没对狐狸告白。』」 说到这里,猫一度中断朗读,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将结局完成。 「『猫的故事到此结束。 看了这个故事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吧? 因为,猫就这么死了。 就只是这样一个故事罢了。』」 至于故事的后续,就让尸体肚子里的东西继续说下去吧。 童话到此结束,我们不发一语。我诧异地看着猫,她脸颊染上红晕,像是一名很普通的女高中生才会有的神情。她别过头小声地呢喃: 「这样你明白吗?猫爱上了狐狸。」 悠里搔搔脸颊,尴尬地笑了笑。她用一种难得一见的表情述说着自己的恋情。 「他是我唯一认识的妖怪,但我爱他不仅仅因为他是妖怪而已,当我透过电脑看见他时,怎么说呢……就有一种非他莫属的感觉了。好像太单纯了哦?不好意思……也许你会觉得读女校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对这种事情没有免疫力。没错,我爱上他了,很单纯的一见钟情。」 那是她的初恋。纯粹的一见钟情。 即使偏离了正轨,依然是纯纯的爱。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明明自称使者……我还真不中用呢。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吧。」 她颇为落寞地说道,我难掩惊讶地听着。一时间无法顺利理解她说的话,悠里竟像个普通女孩那样,露出害臊的表情。 居然在异界听到纯爱告白,这未免——————太诡异了。 「我希望能替心爱的人生孩子。而且要是可以,我也希望他能回到现实世界。如果真心爱上对方,很自然就会想替他这么做,不是吗?所以罗,你看。」 悠里张开双臂。站在这黑暗而扭曲的世界里,她满心欢喜地徽笑。 如孩子般挺起胸膛,就在这一瞬间,悠里彷佛恢复成正常人类的模样。 「这根本不是悲剧呀。就算你要为了我的任性而狂怒,我也不在乎。」 她果决地说道。我没做任何回应,静静听着。 这就是她的动机吧?这就是悠里不惜赌上性命的理由。 在哑然失语的我面前,悠里始终保持微笑。我很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当的话来表达。我无法对她生气、无法恨她、甚至不想嘲笑她。听了悠里的告白,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应才好。 悠里的头发向上延伸,缓缓变成浑圆兽耳。长黑发附着在背部,再度化为野兽的毛皮。我的双手微微颤抖,不断逼迫自己对她的主张表示意见。 「我——————」 刹那间,我的唇被堵住了。 浓烈的血腥味与野兽的味道冲进鼻腔,悠里轻轻啄吻我后迅速离开。太过突然的发展让我浑身僵硬,接着,她幽幽地抬起头: 「我知道我的故事很奇怪。我知道我的故事让你难以理解。你来这里是为了杀掉我的孩子,还有我爱的人…………奇怪的是,我居然已经不想杀你,也不想伤害你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我和你之间不可思议的缘分,还是奇妙得让人难以参透。 悠里叹息似地呢喃。她转身迈步向前,不知何时,她的臀部多了条尾巴,随着脚步一摇一摆。她的背部以下已变化成一 只巨大的猫,只有上半身还维持着人形。她继续说道: 「如果你想去那个人——想去狐狸身边就去吧。如果你能杀死他就尽管动手。即使你想把践踏我的愿望当成某种善行也无所谓。」 悠里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脸上已经开始长出猫毛,鼻子下方伸出野兽般的髭须,但双眼又变回人类眼珠。 「『我已不想吃、不想喝、也不想呼吸,更不想爱女人、男人、小孩或动物。我已不想死,也不想杀。』」 这不知是哪出剧本的内容,悠里昂然朗读着台词,用挑衅般的态度对我说: 「你就是这种人吧?既不想死,也不想杀,人类的缺点莫过于此。你只是笨拙地一心想着怎么拯救别人。既然这样,就随便你吧。在这个异界,只要心无二念勇往直前,还是有可能达成目标。但是,只要产生一丝疑惑,你将会永远迷失在这里。唉,你这个人真的是——无可救药到让我连杀你都懒了呢。」 悠里的神情平静得不可思议,我朝她伸出手,她却轻巧地后退一步避开。她的瞳孔变细,眼睛闪烁金色光芒。 我该拿她怎么办?该骂她、打她,还是为她叹息? 不知如何是好的我,怀着混乱的心情开口询问: 「悠里,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哈哈哈哈,我脖子的骨头部已经折断了,还能回去哪里呢?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呢…………我已经回不去了呀。」 ——————啪喀、喀喀、啪喀。 骨头陆续传出断裂的声音,她的身体愈折愈小。悠里四肢着地,抬头望着我,在她身上已完全看不出曾是人类的痕迹。 猫咪开口说话了。它用唯一残存的人类器官——声带,诉说着人类的语言。 「——————虽然我最先爱上的人是他,第一个吻的人却是你。你想想,我怎么忍心杀死初吻对象呢?」 猫笑了,宛如人类般的笑容。我摸了摸它的头,于是猫咪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以混浊的声线编织言语。 人类的辞汇也渐渐从它声音中抽离。 「再见了,可爱的人。再见了,小田桐勤。我只希望,你能让我的孩子……还有将以我孩子身分出世的丈夫、我所爱的那个人,继续活下去。」 ——————喵。 叫声响起,猫以清亮的声音喵喵叫着,金色的眼睛紧盯着我。 猫用感到不可思议的眼神朝我一瞥,维持着姿势倒退一步。它竖起全身毛发,发出警戒的低鸣,随即转身离去。 黑色躯体往异界深处奔驰,速度快如子弹,眨眼便消失无踪。掌心感受到的温暖逐渐淡去,我握紧双拳站了起来。 ——————喀滋、喀滋。 地面又开始变质,每踏出一步便响起坚硬而清脆的脚步声。我从口袋拿出香烟叼在嘴上,可惜没有打火机能点烟,应该是刚才在坠落的过程中掉了。我就这样咬着烟,继续走着。 ——————爸爸? 肚子里的孩子担心地哭了起来,但我没有回应她。 从眼睛落下来的水滴咸咸的,烟草沾湿后的苦味在口中扩散。 ——————即使你想把践踏我的愿望当成某种善行也无所谓。 悠里说过的话不停在脑海里重播、消失。不论怎么走都无法抵达异界的尽头,受到当下的心情影响,肚子感到彷佛要裂开似的难受。孩子反覆从内侧抚摸肚皮,伴随这安慰般的动作,剧痛不断从体内溢出。 「…………………………真是搞不懂。」 我叼着烟喃喃自语。如果是个只想杀死我的对象就算了。假如她只是一个对我怀有明确恶意的人,就不会令我如此烦恼。猫欠缺人类所具备的伦理观念,甚至有些天真,但我不能同情她。 她的所作所为实在可恶至极,而我也不得不杀死她肚子里孕育的妖怪。 我已决心杀死狐狸。 嘴唇颤抖,不小心弄掉了香烟。香烟没入异界的土壤之中,如琥珀般成了坚硬的结晶。我踩过被封起来的香烟继续前进。头痛欲裂,眼泪没来由地不停落下,脑中塞满过往的记忆。 猫的笑容和狐狸的身影,还有那些因他们两人而牺牲的人们如跑马灯一闪而过。我不能原谅他们,我决定破坏猫的愿望,用这双手亲自摧毁。我不想再因那只狐狸感到内疚。 ——————我必须保持对狐狸的愤怒。 ——————就是因为失去对他的怒意,当时我才会视而不见。 我无视于亲眼所见的诸多事实,刻意忽略复杂的情感。 如同对那些在异界窥见的狐狸回忆说:「我根本不想了解你!」 当时的我只能那么做。 我激烈喘息,衬衫渗出血,生理的疼痛让身体不住颤抖。异界深不可测,彷佛想阻止我前进,前方的路越来越狭窄。 「可恶……」 我擦去眼泪停了下来,解开领带后扔到地上。 呼吸困难。我用力扯开衬衫领口,两颗扣子飞了出去。两旁湿漉漉的墙壁让人联想到胃壁,上头凸起两块像恶性肿瘤的肉块阻塞了道路。 「王八蛋……开什么玩笑啊……」 我咒骂着卷起衣袖,伸手插进两团肉块中间。看上去湿漉漉的肉块,摸起来却乾爽而柔软,触感就像把手伸进轻柔的软毛堆中,没有一丝弹性。我持续尝试推开肉块,清出能够往前走的空问。我必须继续前进,没时间让我呆杵在这里。 ——————在这个异界,只要心无二念勇往直前,还是有可能达成目标。 ——————但是,只要产生一丝疑惑,你将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悠里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用手使劲拔除眼前的肉块。被破坏的墙面流出蜜糖般的黏液,黏液覆盖伤口,修补了墙面。 「住口、住口、住口…………我已经……决定了。」 没有一丝旁徨的坚定决心——并不存在。我从来就不曾拥有过那种东西。 尽管如此,我仍要继续前进,这就是我唯一的决定。 不能让妖怪出生在现实世界。 所以我必须去见那只狐狸。 「住口、让开!都给我让开!快让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大吼的瞬间——我的手埋进墙壁并穿了过去。 人的手指轻轻与我交扣。 整个异界刹时安静下来,耳膜有种潜进水里的闭塞感。 我讶异地张大双眼,眼前的肉块如水彩溶解般逐渐扩散、消失。 有个女人站在我面前。 纯白色的空间里有个女人,她握着我的手站在那儿。 鲜红的嘴唇动了动,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还满有趣的嘛。既然那么想见狐狸,替你带个路也无妨。不过,我之所以帮你,只是因为这里实在太无聊了。」 女人将嘴唇贴近我耳边,以低沉的嗓音呢喃。 话语随甘甜芳香一起出现。 「去吧————————————然后忘了我。」 ——————咚。 女人突然推了我一把,世界因此天旋地转。视野如融化的糖果般扭曲,一道道鲜艳色彩像孔雀羽毛那样缤纷飞舞。壮丽的七彩洪水冲击过后,我的视野崩溃,眼球接着爆开。 随后我睁开了爆裂的双眼。 ——————眶啷。 昏暗的视野逐一剥落,我再次以双眼看见这个世界, 背后只剩下一面被我成功突破的肉墙,开了口的肉墙凝固成冰的型态。异界真是个匪夷所思的地方,能顺利开出一条路 实在很幸运。时间已所剩无几,正当我准备踏出一步时又停下脚步。 ——————哗啦。 鲜红尾巴在血色的空气中邀游,眼前有只金鱼正跳跃着。 跟丢的金鱼再次现身。它撒娇似地在我身边不停跳跃,鱼鳍数度拍打在我身上,不一会忽然静止下来。 ——————哗啦。 金鱼摆动尾鳍,红色的眼睛转向后方。 它看着一条如产道般狭小的通道。 接着慢慢游了过去,我拿起手枪跟在后面。 我知道是谁在这条路的前方。 但我不知道到目的地之后该说些什么。 视野逐渐变窄,彷佛四周灯火一一熄灭。 狐狸就在这条产道的另一头等着我, *  *  * 我最先想到的字汇是『捕食』。 肉墙埋着一具人体。 褪成白色的身躯被肉墙吞噬,下半身与手都埋在肉里,只露出胸膛以上的部分。在异界待了一个多月,他的发色已完全淡化,成了白金色的头发。低垂的头被老人般的白发盖住,看不清面容。 那模样就像被处以磔刑的人,也像是被肉墙生吞的人。 与子宫内壁合而为一的胎儿,遭母体食用的婴孩。 大脑突然开始胡思乱想些奇怪的形容。 他应该知道我来到面前,却没有开口说话。他静静低着头,不发一语。 「——————日斗……」 尽管心里明白一见到狐狸就该立刻射杀他,我还是试图和他说话。金鱼摆动尾鳍抗议,但我并没有埋头扣下扳机的决心。 狐狸与猫接触,并实现了她的愿望。为什么被关在异界却还能实现他人的愿望?难道他对茧墨的怨恨就如此强烈? 我渴望知道答案。 想要一个能让我下手杀他的理由。 「——————回答我,日斗。」 狐狸依旧保持沉默,只听得见他所发出的细微呼吸声。 如笛声的咻咻声响,细微到似乎随时可能会停止。我皱着眉冷汗直流,突然发现一件事。 狐狸似乎没有意识。 他完全昏迷了。 当下脑袋一片混乱,握着手枪的手不停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 猫自称为狐狸的使者,然而看他现在的样子,不像是能给其他人任何指示的状态。我回想悠里说过的话,她说她爱上了狐狸。 但也说过狐狸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 换言之,想生下狐狸是悠里自己的决定。 狐狸能够实现人们的愿望——我重新审视这个事实。 狐狸很可能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替悠里实现了「拯救狐狸」的愿望。 ——————那我来这里杀什么? 全身不停颤抖,几乎拿不稳手上的枪。我站在原地观察着狐狸,他双颊凹陷,上头还沾了呕吐物;白发纠结成一条条,彷佛已孤单地在这里生活了百年之久,看了让人心酸。此时,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即便如此——————他仍是这次的悲剧的起因。』 若狐狸没有替猫实现愿望,谁也不会死。 我闻言激动地抬起头。金鱼的嘴一开一合。说话声从它口中如泡泡般吐出。它静静盯着我,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但散发的气质已截然不同,湿润的眼里露出智慧之光。 「………………小、茧?」 金鱼替远在他方的茧墨发声,鱼眼不带任何感情地反映出我的身影。我讶异地屏住呼吸,转头望向崁在墙上、形骸衰飒的狐狸。 狐狸似乎随时可能断气,瘦弱的手不时痉挛,随着无力的咳嗽吐出带血的痰。但狐狸依旧紧闭双眼,过多的唾液自口中滴垂而下。 突然变得不知所措。 找不出非杀掉这东西不可的理由。 「『你去那里是为了杀死妖怪喔。』」 冷静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感觉到金鱼正漂浮在身边,闭上眼睛时甚至有种茧墨站在我身旁的错觉。 ——————啪。 耳边彷佛传来巧克力被咬断的声响,远处的情景浮现在金鱼口中。 茧墨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狐狸。 她穿着宛如丧服的洋装,散发甜腻的味道。 「『如果真的下不了手,就当自己杀的不是狐狸,而是悠里肚子里的妖怪。为了杀死那只妖怪,你必须让身处异界的狐狸消失。不需要因此内疚,何况——————你绝对有杀死狐狸的动机。』」 再说比起死亡,继续待在异界还比较痛苦呢。 茧墨喃喃说道。我重新拿稳手里的枪,打开保险,拉下击锤。 我走近狐狸,在脑中重复了几次这次来杀他的目的。 我来异界是为了杀死悠里肚子里的妖怪。所谓妖怪,有些不但长生不死,甚至还会吃人。悠里腹中孕育出来的妖怪将会是比雨香更强悍的鬼。我不能让它出世,就算狐狸已经昏迷也一样。我有许多不得不杀死他的理由,已经有很多人因他而死。 要杀死妖怪,就得先杀死狐狸。 想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的行动有如一场不公平的游戏。 「——————咯……」 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拿着枪走到狐狸身边。 现在的我,就好像一只狐狸。 ——————叩。 枪口没入白发,狐狸的头轻晃了一下。 「——————……呜。」 他发出轻微的呻吟,我赶紧收手,差点就扣下扳机。心脏不由得狂跳,狐狸缓缓抬起头,混浊的眼里映出我的身影。他缓慢地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以作梦般的神情说道: 「啊——————………………是你啊。」 他脸上露出某种近似安心的表情。 狐狸接着闭上眼,过了几十秒才再度张开。他的眼睛眯了又张,用力甩甩头,我竟然觉得眼前这个努力保持清醒的人有点可怜。 终于,他再度望着我。 「你来这里做什——————……」 狐狸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他愣愣地看着我手上的枪。 一双眼睛彷佛正在厘清眼前景象般眯起,脸上出现难以形容的神色,像是出生后第一次看见镜子的宝宝才会有的表情。狐狸疑惑地不停眨眼,像是不明白自己看见什么一样。 不久之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啊啊——————………原来如此。」 狐狸嘴边浮现讽刺的笑。他抬头看我,笑容变得更深了。 不知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不敢正视倒映在狐狸眼中的自己。 「是吗……你终于下定决心了。也拖太久了吧?小田桐……你……每次都……这样……」 我不认为才刚醒来的日斗已经掌握了现况,然而他却摆出看穿一切的样子点头,以喝醉般的语气继续低吟。 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太正常,狐狸口中不断吐出呓语般的话。 「怎么了?小田桐……还在犹豫什么呢……对了、你好像每次……每次都……至今为止……你已错失了好几次……杀我的机会……」 我不懂他为何这么说。到目前为止,我真正试图杀死他也就那么一次而已。他的眼神依然像在作梦般混浊,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虚构的内容,但嘴边仍旧挂着嘲讽般的笑。 「………………………………快把我杀掉不就好了吗?」 从他口中吐露 而出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期盼以久的宿愿。 他的身影与某人重叠,狐狸此刻的眼神和她好像。 绫从体内取出匕首要我刺她。脑海中浮现出她那双染血的手。 绫亲口要求我伤害她的身体,因为这样她才能获得解脱。 因为觉得痛苦,所以才想解脱。 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办到。 我忽然察觉某种可能性。 想不到自己竟然发现了不须要发现的事。 「…………日斗,为什么,你会联络悠里?你接近她有什么目的?」 「悠、里…………?那是……某人的、名字吗?」 为了推翻自己的假设,我故意这么询问日斗,但他却给了我一个很奇妙的回应。他的眼睛缓缓笑了,那双眼睛果然和她很像。我强自压抑住大叫的冲动。 不要露出这种眼神!也不要摆出这种表情! 只有你……就只有你没资格这么做。 「…………如果我能联络其他人,早就动手了……这里实在是……」 他欲言又止,虚幻的眼神望向红色肉墙。环顾这住了一个多月的环境,他竟害怕得全身发起抖来。 待在异界就如同活在人类胃中一样。 「…………………………………………与其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他疲惫地笑了笑,再度闭上眼睛。我的手剧烈颤抖,狐狸果然不知道悠里的存在。既然如此,他究竟是如何与悠里联系上的? 我再次思考刚才想到的可能,他说的话正好证实了我的疑虑。 ——————如果我能联络其他人,早就动手了。 他与悠里产生联系的理由,很可能是希望谁能来异界救他。 为了生存,无意识地寻求通往外界的窗口。 可惜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半点根据。狐狸和悠里联络也可能只是出于潜意识里尚存的恶意,但单论可能性,我仍无法否定他或许只是为了求救。 而在无法否定的那瞬间,我就已经输了。 我松开扣住扳机的手指,日斗露出惊讶的表情,歪着头眯起眼睛。像在催促我下手似地开口说道: 「——————………………怎么了,小田桐?」 他的唇弯成狐狸嘴巴的形状,我同时听见两个声音。 「…………你又打算逃避了吗?」 「『…………你又打算做出错误的抉择了吗?』」 ——————哗啦。 金鱼开口说话后摇了摇尾鳍。茧墨的声音让日斗稍稍抬头看了一眼,瞥见浮在空中的金鱼后,日斗皱起眉头。 「啊啊,你也在啊……妹妹…………你们两人……还真是卖力呢……」 他嘲讽似地说着,茧墨并未回应他。金鱼静止在半空中看着我,我彷佛能从金鱼眼里看见茧墨那冷淡的目光。 她平静地说: 「『小田桐君,如果你真的想那么做,我不会干涉,但若只是同情就适可而止吧。妖怪即将诞生,难道你打算继续留他在那,独自返回现世?虽然我不是很在乎自己的死活,不过你要想清楚……』 就这么回来的你,留下的到底是什么? ——————答案很明显。就是悠里肚子里的妖怪。 然而,我真的下不了手。无论如何都无法扣下扳机。 我用力闭上眼睛,再次反刍之前的决心。我希望唤起自己想要杀死狐狸的意志,于是努力回想来异界之前的心情。 出发前的我究竟有什么样的感觉? ——————结论很简单。 ——————我应该亲手杀死狐狸。 我心想。所以,我必须杀了他,我依恋地复诵了好几次,但记忆兀自往前转动,脑海浮现其他的话语。 ——————依赖茧墨而顺势放弃。 ——————茌无法厘清自己想法的状况下将狐狸留在异界。 ——————我不得不再去一次。 「…………………………………………奇、怪?」 我回忆自己当时唯一设想过的结论,同时忍不住念出声。 收下手枪之后,我对茧墨说了什么? 「『没关系的。小茧…………——我要去。』」 「…………………………………………为何,我会那么说?」 忍不住发出疑问,但没有任何人回答我。 我一次又一次说要杀死狐狸,也始终想着要来异界杀了他。 那又为何,当时只说了「我要去」呢? 而后来到异界,一边破坏狭窄的通道一边前进时的我,又是怎么想的? ——————我一定要见到狐狸。 见了他之后我想做什么? 「…………………………………………我……」 视线开始摇晃,我的想法未免太过矛盾,胃部不由得一阵翻腾。想吐的我跪倒在地,用手捣着嘴。狐狸疑惑地看着我,茧墨则不发三阳,只是静静观看着这里的状况。 记忆中悠里的笑容浮现眼前,她凄凉地笑了笑,变成一只猫离开,她的一言一行让我得知一件事。 而在异界窥见狐狸过去时所察觉到的事实,也再次冲击着我的心。 妖怪的本质很可怜。 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有的只是一个崩坏到极限的人类。 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我明明知道,却在决定不再背负那些沉痛包袱时,选择匆视了这个事实。即使每当回想起我将日斗遗弃在异界时都令我心痛不已,我仍选择逃避。 我恨狐狸,狐狸是个令人恐惧的存在,光杀了他还不足以泄恨。 ——————但是我…… 无法控制地觉得狐狸好可怜。 我深深懊悔当时将他留在异界。 希望对方不幸比什么都要来得简单,诅咒憎恨的对象去死也很容易。 我不想让他回来,对他的恨也始终没变。 然而——————有个人正因自己的决定而持续受苦,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比任何事都更让人恐惧,每次一想到心就好痛。 「…………………………小田桐?」 「『……………………小田桐君?』」 两人同时喊着我的名字,我再次扣住扳机,意外的是指尖已不再颤抖。我深深吸进一口气,脑中的猫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悠里最后这么对我说: 再见了,可爱的人。再见了,小田桐勤。我只希望,你能让我的孩子……还有将以我孩子身分出世的丈夫、我所爱的那个人,继续活下去。 我微微开口,对着没有杀了我而迳自离开,仍留在异界的猫低语: 「…………都是你的错。」 因为她,我终于下定决心。 ——————喀嚓。 我举起手枪,扣下扳机。 砰————! 高亢的枪声响起,冲击自手腕传到肩膀,带来不小的负荷。疼痛麻痹了手臂,即使如此,我仍继续开枪,全自动手枪陆续射出子弹。 砰————!砰————!砰————! 几声枪响过后,一切恢复平静。手枪的子弹全数耗尽。 我放下朝空中射击的手,右臂已完全麻痹,毫无知觉。我手一松将枪扔在地上。 ——————咔唰。 枪发出声响在地面滑行,我沉默地走上前,伸手插向肉墙。噗滋,泾润的水声响起,手掌直接没入肉墙之中。 我奋力挖出里头的肉。伴 后记 由衷地对这次东日本大地震中的受灾户表达遗憾之意。 大地震发生当时绫里人在家中,虽然只摇了一会儿却已觉得十分可怕,稍后得知这场地震造成极大的灾情更是震惊不已。尽管我的能力有限,仍希望能够持续捐款或支援灾区重建。 诚心祈祷灾区能够早日复兴,恢复原貌。 也期盼灾民朋友们能够快点重返平静的生活。 *  *  * 接着就是平常各位常见到的后记内容。 重新来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第五集出版正值春色烂漫之时。 小说里仍是秋天,但现实生活中却是樱花片片飘落的时节。非常高兴能够在温暖舒适的春日再度和各位读者见面,我想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五集的读者有福了,据说本书对预防花粉症具有奇效!*注意:效果因人而异。 短篇的后记里没有跟大家说,「b.a.d.」已经出广播剧cd了喔!fb collectdrama01【b.a.d.冷笑的骷髅(暂译)】现正好评发售中!(系指日本方面) 我也在录音的幕后花絮中插上一脚。声优们的演技实在惊人,听完录音后,绫里一半的魂魄都要飞走了。杉田先生演出帅气又刻苦耐劳的小田桐;丹下小姐演出声音妖艳又可爱的茧墨;还有由近藤先生担纲、各种情绪转换都无懈可击的雄介,请各位一定要听听看!其他角色也都有极为出色的表演,不论是音响效果或剧本都完美得让绫里几乎昏倒,请各位读者务必多多关照! 如果能让我不计形象大喊的话,我想喊:丹下樱小姐!你是天使! 真不好意思,失礼了。但是我绝不后悔。 此外,「b.a.d.」的四格漫画也在「四格漫nano ace(4コマ nano  ェース)」连载中,请大家欣赏由榊原宗々老师描绘的另一种「b.a.d.」,与圆润可爱的茧墨。 接下来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感谢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以及将本书漫画化的榊原宗々老师,此外还有帮忙录制广播剧cd的声优与相关工作人员,出版社的各界人士,一直很努力的亲朋好友,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再多的谢谢都不足以表达各位对我的恩情,真的很感谢大家! 最后,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有你们的支持才有绫里的存在,期待能在下部作品中再与各位相见! 狐狸的故事已在本书完结,接下来应该会先写写过场与支线吧。 下次再聊! 二〇一一年四月某日  绫里惠史 本书内容引用或参考下列作品: 《hamletmae shakespeare factory (heiner muller文集)》 heiner muller着,岩渊达治、谷川道子译(未来社) 《鹅妈妈童谣  第3集  谁杀了知更鸟》 谷川俊太郎译(草思社) 由衷地对这次东日本大地震中的受灾户表达遗憾之意。 大地震发生当时绫里人在家中,虽然只摇了一会儿却已觉得十分可怕,稍后得知这场地震造成极大的灾情更是震惊不已。尽管我的能力有限,仍希望能够持续捐款或支援灾区重建。 诚心祈祷灾区能够早日复兴,恢复原貌。 也期盼灾民朋友们能够快点重返平静的生活。 *  *  * 接着就是平常各位常见到的后记内容。 重新来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第五集出版正值春色烂漫之时。 小说里仍是秋天,但现实生活中却是樱花片片飘落的时节。非常高兴能够在温暖舒适的春日再度和各位读者见面,我想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五集的读者有福了,据说本书对预防花粉症具有奇效!*注意:效果因人而异。 短篇的后记里没有跟大家说,「b.a.d.」已经出广播剧cd了喔!fb collectdrama01【b.a.d.冷笑的骷髅(暂译)】现正好评发售中!(系指日本方面) 我也在录音的幕后花絮中插上一脚。声优们的演技实在惊人,听完录音后,绫里一半的魂魄都要飞走了。杉田先生演出帅气又刻苦耐劳的小田桐;丹下小姐演出声音妖艳又可爱的茧墨;还有由近藤先生担纲、各种情绪转换都无懈可击的雄介,请各位一定要听听看!其他角色也都有极为出色的表演,不论是音响效果或剧本都完美得让绫里几乎昏倒,请各位读者务必多多关照! 如果能让我不计形象大喊的话,我想喊:丹下樱小姐!你是天使! 真不好意思,失礼了。但是我绝不后悔。 此外,「b.a.d.」的四格漫画也在「四格漫nano ace(4コマ nano  ェース)」连载中,请大家欣赏由榊原宗々老师描绘的另一种「b.a.d.」,与圆润可爱的茧墨。 接下来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感谢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以及将本书漫画化的榊原宗々老师,此外还有帮忙录制广播剧cd的声优与相关工作人员,出版社的各界人士,一直很努力的亲朋好友,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再多的谢谢都不足以表达各位对我的恩情,真的很感谢大家! 最后,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有你们的支持才有绫里的存在,期待能在下部作品中再与各位相见! 狐狸的故事已在本书完结,接下来应该会先写写过场与支线吧。 下次再聊! 二〇一一年四月某日  绫里惠史 本书内容引用或参考下列作品: 《hamletmae shakespeare factory (heiner muller文集)》 heiner muller着,岩渊达治、谷川道子译(未来社) 《鹅妈妈童谣  第3集  谁杀了知更鸟》 谷川俊太郎译(草思社) 由衷地对这次东日本大地震中的受灾户表达遗憾之意。 大地震发生当时绫里人在家中,虽然只摇了一会儿却已觉得十分可怕,稍后得知这场地震造成极大的灾情更是震惊不已。尽管我的能力有限,仍希望能够持续捐款或支援灾区重建。 诚心祈祷灾区能够早日复兴,恢复原貌。 也期盼灾民朋友们能够快点重返平静的生活。 *  *  * 接着就是平常各位常见到的后记内容。 重新来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第五集出版正值春色烂漫之时。 小说里仍是秋天,但现实生活中却是樱花片片飘落的时节。非常高兴能够在温暖舒适的春日再度和各位读者见面,我想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五集的读者有福了,据说本书对预防花粉症具有奇效!*注意:效果因人而异。 短篇的后记里没有跟大家说,「b.a.d.」已经出广播剧cd了喔!fb collectdrama01【b.a.d.冷笑的骷髅(暂译)】现正好评发售中!(系指日本方面) 我也在录音的幕后花絮中插上一脚。声优们的演技实在惊人,听完录音后,绫里一半的魂魄都要飞走了。杉田先生演出帅气又刻苦耐劳的小田桐;丹下小姐演出声音妖艳又可爱的茧墨;还有由近藤先生担纲、各种情绪转换都无懈可击的雄介,请各位一定要听听看!其他角色也都有极为出色的表演,不论是音响效果或剧本都完美得让绫里几乎昏倒,请各位读者务必多多关照! 如果能让我不计形象大喊的话,我想喊:丹下樱小姐!你是天使! 真不好意思,失礼了。但是我绝不后悔。 此外,「b.a.d.」的四格漫画也在「四格漫nano ace(4コマ nano  ェース)」连载中,请大家欣赏由榊原宗々老师描绘的另一种「b.a.d.」,与圆润可爱的茧墨。 接下来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感谢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以及将本书漫画化的榊原宗々老师,此外还有帮忙录制广播剧cd的声优与相关工作人员,出版社的各界人士,一直很努力的亲朋好友,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再多的谢谢都不足以表达各位对我的恩情,真的很感谢大家! 最后,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有你们的支持才有绫里的存在,期待能在下部作品中再与各位相见! 狐狸的故事已在本书完结,接下来应该会先写写过场与支线吧。 下次再聊! 二〇一一年四月某日  绫里惠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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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4コマ nano  ェース)」连载中,请大家欣赏由榊原宗々老师描绘的另一种「b.a.d.」,与圆润可爱的茧墨。 接下来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感谢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以及将本书漫画化的榊原宗々老师,此外还有帮忙录制广播剧cd的声优与相关工作人员,出版社的各界人士,一直很努力的亲朋好友,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再多的谢谢都不足以表达各位对我的恩情,真的很感谢大家! 最后,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有你们的支持才有绫里的存在,期待能在下部作品中再与各位相见! 狐狸的故事已在本书完结,接下来应该会先写写过场与支线吧。 下次再聊! 二〇一一年四月某日  绫里惠史 本书内容引用或参考下列作品: 《hamletmae shakespeare factory (heiner muller文集)》 heiner muller着,岩渊达治、谷川道子译(未来社) 《鹅妈妈童谣  第3集  谁杀了知更鸟》 谷川俊太郎译(草思社) 由衷地对这次东日本大地震中的受灾户表达遗憾之意。 大地震发生当时绫里人在家中,虽然只摇了一会儿却已觉得十分可怕,稍后得知这场地震造成极大的灾情更是震惊不已。尽管我的能力有限,仍希望能够持续捐款或支援灾区重建。 诚心祈祷灾区能够早日复兴,恢复原貌。 也期盼灾民朋友们能够快点重返平静的生活。 *  *  * 接着就是平常各位常见到的后记内容。 重新来打个招呼——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第五集出版正值春色烂漫之时。 小说里仍是秋天,但现实生活中却是樱花片片飘落的时节。非常高兴能够在温暖舒适的春日再度和各位读者见面,我想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五集的读者有福了,据说本书对预防花粉症具有奇效!*注意:效果因人而异。 短篇的后记里没有跟大家说,「b.a.d.」已经出广播剧cd了喔!fb collectdrama01【b.a.d.冷笑的骷髅(暂译)】现正好评发售中!(系指日本方面) 我也在录音的幕后花絮中插上一脚。声优们的演技实在惊人,听完录音后,绫里一半的魂魄都要飞走了。杉田先生演出帅气又刻苦耐劳的小田桐;丹下小姐演出声音妖艳又可爱的茧墨;还有由近藤先生担纲、各种情绪转换都无懈可击的雄介,请各位一定要听听看!其他角色也都有极为出色的表演,不论是音响效果或剧本都完美得让绫里几乎昏倒,请各位读者务必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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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笑靥如花,仰望着天空踩着舞蹈般的步伐。黑色的瞳孔中有着耀眼的蓝天。白云点缀在蔚蓝天空下闪闪发光,好像刚挤出的牛奶般洁白。她那明亮的双眼,尽情展现只有孩子才有的无忧喜悦。 哥哥,天空好亮喔。 是啊。 哥哥,天空真美。 嗯,我也造么觉得。 我的妹妹一边和我闲聊,一边快乐地奔跑。雪白的裙子飘飘然稚起。 望着她来回奔跑的姿态,我深切地想。 你是我的妹妹。你还很弱,不知道之后的你会如何成长? 在你平安长久之前,我必须守护你。我要守护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你。 我还很小,你也是。 这个世界无限平和。 我和你无忧无虑地住在这个世界。 那一天的美好到现在依然没变。 这也是我最烦恼的事情。 *  *  * 猫的事件告一段落,狐狸陷入昏迷状态。 神宫悠里引发一连串关于红花与妖怪的事件,而这个事件随着悠里肉体的死亡与腹中胎儿的死而画下句点。我从异界带回来的茧墨口斗依然昏迷不醒。时间进入十月并过了一个礼拜,他还是继续睡着。 没有人知道日斗何时会醒来,他继续着无止境的睡眠。 即使将狐狸从异界带回现实,我的生活依然没有产生任何变化。生活安逸到令人难以置信,尽管我用一种抱着定时炸弹的心情看待狐狸的回归,不过奇妙的是心境却十分自在。那种尽力消除不安、平常地过日子的感觉竟失衡得恰到好处。茧墨大概是太无聊了,每天不停地睡着。我打扫事务所的时候,她就躺在沙发上闭日养神。 像是被巫婆下了诅咒而沉睡的少女。 也很像那只进入昏迷状态的狐狸。 「——————沉睡一百年?挺不错啊。知果睡上一百年之后就可以不无聊,我倒是很愿意那样睡下去……但是,我觉得就算经过一百年,日子还是一样无聊。」 她突然低低地说道。她张开一只眼睛,锐利地瞪着我。 茧墨穿着古典风洋装,精致做工的正式洋装看来精美而高档。可惜,穿的人却浪费这样的好衣服,赖在沙发一整天。 她叹了口气。缓缓地摇头,嘴边露出讨厌的笑容。 「怎么?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最近学到一句话很有道理,那就是『沉默是金』。」 我回答后顺手捡起地上的巧克力碎片。怎么打扫都很难去除房子里那股甜腻香味,我叹气并站了起来。 待在这个以空调完美地控制着室温的房间很难感觉出现在是何季节。要是能打开窗户,应该能从那徐徐吹来的凉风感觉到时光的流逝。但是若我胆敢开窗,大概会被茧墨诅咒,随意破坏空调温度跟自杀没两样。 浸泡在无聊中的茧墨心情已经差到最高点。 我抓起遥控打开电视,茧墨不悦地眯起眼睛。 赶在她抱怨之前我抢先开口道: 「我以前也建议过你,你可以找一些转移注意力的事情来做。比方说听音乐、看电视,或者读书。想看电影的话,我可以帮你借dvd喔。这世界有很多各式各样的节日……」 我不停转台,但是一如预期,没有节目能引起茧墨兴趣。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想让茧墨重新看看尘封已久的电视罢了,其实茧墨偶尔也会看书。我的包包里放着几本小说和两张dvd,让茧墨更像正常少女的计划仍持续进行当中。 「既然买了电视平常也该多少看一下嘛……」 这时我不禁屏住呼吸,停下转台的动作。 电视画面上出现奇妙的单字。 ——————挖眼魔人。 「邻绵有两名女性被挖去眼珠。水沟旁发现的尸体已经死去四天,另一具尸体则是两天。截至目前为止仍未找到凶手,不排除有其他受害者的可能……」 茧墨弯起嘴角,露出招牌的讨厌笑容。 我完全没听说这件事。这几天忙着对抗茧墨的坏心情,每天从事务所回家后因疲劳而狂睡。 挖人眼珠真是奇特的手法。但是电视画面另一头所发生的事情和我们并无直接关联,很凄惨的案件,但也仅止如此。我关上电视,打断不祥的背景音乐。 「好可怕的凶杀案,希望警方能早点抓到犯人。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记得把门窗关好喔。」 为了让委托人能随时上门,这栋大楼只有基本的保全措施而已。楼下大厅的门没锁,连监视录影器也只是装饰用的,根本没在录影。狐狸的事件过后,茧墨依然不打算加强保全措施。 我的建议并未得到茧墨的回覆,只听到巧克力被咬断的声音。 ——————喀! 「为什么要挖出眼球呢?」 问题悄然消失于空气中。茧墨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 白皙的手抓起桌上放置的酒杯。曲线圆滑的酒杯里装着几颗球状物。 数颗白色巧克力球中心有一颗类似瞳孔存在的黑巧克力球。 茧墨伸舌舔着制成眼珠模样的甜点,绽放美艳的笑容。 「很简单。因为犯人不得不将眼球挖出来。当他看见眼珠就会不由自主地挥出雨伞,就像某种病入膏肓的疾病。」 ——————喀哩。 眼球粉碎,茧墨舔了舔嘴唇,伸手抓起另一颗。 白皙的掌心里滚动着一颗眼球,怪诞而滑稽的光景。 我叹息。正想开口吐槽她这种低级的变态行为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小茧……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刚才的话里有几个疑点,还有,她怎么知道凶器是什么?茧墨弓起穿着黑色洋装的背,白皙掌心里的眼珠跟着滚动。 纤细的指尖一滑,红唇轻触巧克力球光滑的表面。 「我当然知道啊。只有见过凶手的人才知道这些情报喔。」 她的牙齿缓缓咬下,血红的舌头舔舐双唇。 茧墨叹息似的说: 「你知道吗?小田桐君,我很可能会被杀死喔。」 *  *  * ——————这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茧墨以甜美的嗓音娓娓道来。她一边啃碎眼球,一边说。 ——————有个男人来到这里。 「他说他挖了眼球,挖了好多颗人类的眼球。」 男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茧墨的事迹而来到这里,他想委托茧墨。他透过外头的对讲机恳切地请求。 「他所委托的内容十分离奇呢。几乎让人觉得是不是他搞错了。」 我已经不想继续伤害别人的眼睛。 ————帮帮我! 他不停重复又重复。但是茧墨拒绝了他的请托。 「很可惜,居然想请我帮他?简直是自杀行为。」 但是男人依然执着地拜托茧墨。因为他一副打算赖着不走的样子,于是茧墨放弃挣扎,她扣上链条锁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她看见一对充满血丝的眼睛。 男人的眼球上有着明显的血管,十分混浊。不祥的预感驱使之下,茧墨关上了门。这时一把伞倏地伸进门缝阻止茧墨关门。 有好几次男人的伞几乎要刺进茧墨的眼睛。 「四目交接应该不单只是眼神交会的意义。仿佛在意识到我的存在时,对方体内的某些东西也跟着产生异变。就在这一瞬间,男人的视线确确实实地抓住了我,我的眼球就这样被侵犯了——————就对方的感觉来说是这样。昨晚的体验真是吓人。」 茧墨最后还是硬将门关上了。 关门之后,门外传来激烈的敲击声。经过长期的骚动后,外头突然安静下来。 ——————真抱歉做了这么失礼的事,请原谅我! 男人道歉后便离开。 「他那样子就好像原本附身在他身上的东西又走了一样。我猜应该是我关上门之后,他看不见我的眼神才恢复正常。当他与人四目交接就会引发过度的反应,像是某种中毒症状。他说希望我原谅他,但恐怕他的道歉并不具备任何意义。」 眼神交会就能让他失去理智,即使暂时冷静下来,也可能立刻再度发狂。 茧墨将手肘靠在皮沙发上,平静地违说。声音里听不出害怕的感觉,然而我却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个男人向茧墨道歉之后离开。 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警察还没抓到那个男人。 「他说他不想再挖人眼球。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想继续犯案。」 「就字面上的意思来看的确是那样。但是,为什么非要找上我?你仔细想想,若是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应该不会寻求他人的帮助吧?」 茧墨拿起桌上的杯子,将手里的眼球放进杯中的热可可。她拿起金色汤匙搅拌,捞起融化至一半的眼球后继续说。 「他会将所有与他四目交接的女性杀死,因此烦恼不已才找上我。他的病会在与女性视线交会的那一刹那立刻发作,直到挖出对方的眼球并捏碎它才能停手。他来找我求救,结果还没谈到什么他就走了。」 眼球从汤匙落至舌尖,融化了的巧克力吃起来一定非常甜腻。 看着闭上双眼咕噜地吞下巧克力的茧墨,我突然感到一阵泠风袭来。尽管她吃的不是真眼球,而是做成眼球模样的甜食,看上去依然充满恶趣。她缓缓地张开形状优美的眼睛,看见她眼睛的瞬间,她刚才的低语也跟着回荡在我耳边。 ——————你知道吗?小田桐君,我很可能会被杀死喔。 咦,所以说是这么一回事罗? 「他会杀死所有和他眼神交会的女性,而你已经跟他眼神交会过。小茧……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会再来事务所杀你?」 「很有可能喔,小田桐君。他和我四目交接了,而他对眼球有种异常的渴望。这就是所谓的执着吧?」 红色的嘴唇笑了。湿润的眼睛眨呀眨,透出妖艳的光芒。 她毫无惧色地描违着自己即将面对的危机。 甚至优雅地举杯。 「世界上有许多不将对方摧毁就得不到满足的冲动,对你而言也许是难以理解的概念吧。等等,或许你才是最能理解的人也不一定。」 她用讨厌的眼光扫过我的肚子,我感觉躺在内脏深处的孩子跟着蠢动起来。我压着腹部将眼神自茧墨身上移开。她将杯中的热可可一饮而尽之后放回盘子。我刻意不看她的动作,接着问道: 「小茧,有人要来杀你,为何你还能如此冷静?他已经知道这个事务所,如果真的要闯入,事务所的门也不是坚固到完全可以放心的程度。」 「你想叫我寻求警方或者茧墨家的保护?别闹了,很麻烦的。而且,万一本家的人知道这件事,应该会阻止我继续接受委托。就算那个男人真的跑来想挖走我的眼珠又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茧墨一副无聊的口吻回应了我的疑虑。我忍受着头痛开始思考。茧墨不愿意找人保护她,但她只是个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尽管她的说词让我听了很火大,我还是不想放她让人挖去眼睛。 「既然如此,我来报警处理。既然已经有受害者,我们就不能不通知警方关于凶手的情报。这段期间请小茧暂时住到饭店避难……如何?」 「真想知道你要怎么跟警方报告耶。算了,就听你的。就算我反对你也不会让步吧?虽然移动很麻烦,但是总比到时候被你强硬地扛走来的好。」 茧墨颇嫌麻烦似的叹息,其实,我才是那个应该要叹息的人吧!我很想问她为何会跟那个男人见面?身为业主为何不好好管理大楼的保全!我想像她会如何回答这些正常人都会想问的问题。 还没想出答案的我站起身,顺手关上巧克力盒子。我走向茧墨的房间,替她整理行李。光一个行李箱根本塞不下她那些豪华的洋装,我只好装在几个袋子里用手提着走回茧墨身旁。 「小茧,走吧。越快离开越安全。」 「你的安排还真草率,究竟想把我搬到哪里去?」 「这个嘛……你想住哪里?也可以住我家,不过我家没有冷气喔。」 茧墨一脸不满地跟在我后头,我们离开了这间被甜腻巧克力味道包围的事务所,一起搭乘电梯快步前往地下停车场。 电梯发出咿呀的机械声之后再度停止,过一会儿门咚地一声开了。 下一秒鼻腔充斥满满铁锈味,一股恶心的臭味飘了过来。 熟悉的场景里似乎混进了不寻常的物体。 灰色的地下停车场竟遍布鲜艳的红色。 我伫立在原地看着意想不到的情景。有个男人身穿雨衣、单手拿着黑色雨伞站在我们面前。雨伞的表面流下许多水滴。 水滴自雨伞滑落,在地上形成小小水洼。他脚上的黑色皮鞋旁延伸着一条线。 男人的样子彷佛刚从大雨之中来到停车场。 但是,今天没有下雨啊?仔细一看,雨伞上是红色而略带黏性的水滴,地上的水洼也像生物般缓缓爬行,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伞的前端插着一个奇怪的圆形物体,大概是他拔的时候顺便拉出来的东西。红色的线纠结在球状物上,我费了一番功夫才辨认出那些线是人类的视神经。 男人突然抬起头,灰色雨衣下的一对细长眼睛看着我。 白眼球上爬满血丝,黑色瞳孔正不安分地转动。 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现在状况,于是我拉着手里的行李箱朝男人丢过去。可惜没瞄准好,男人稍一后退便轻松地避开行李箱攻击,行李箱掉在他脚边。我对茧墨大喊: 「小茧快逃!」 但是茧墨一动也不动。男人抓起伞,染血的雨伞朝我挥了过来,如剑一般迅速刺出。黑伞前端擦过脸颊的瞬间,我的眼球竟传来强烈冲击。 眼窝剧烈疼痛,连大脑都受到震荡,视线染成一片黑,鲜血从眼窝流下。 「咦——————?」 这个感觉瞬间消失,黏稠的泪水代替鲜血涌了出来。有一种眼球好像被某种东西吞噬的奇怪感受。视野匆明匆灭,我慌张移动双腿打算逃走,本能告诉我,不能被那把染了血的雨伞碰到身体。 万一被伞碰到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迅速转头时不小心绊到脚,我当场跌倒。泪水模糊了视线,痉挛的眼皮眨眼的瞬间,我看见扭曲的男人身影。 他高高举起雨伞,伞柄朝我的额头挥下。 额头被伞柄敲裂,鲜血迸出。就在我用手护着脸的时候,后脑遭到重击。就这样,我痛得在地上打滚。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感觉到像是被人搅拌过脑浆般的剧痛,温热的胃酸从胃部一涌而出,肚子里的孩子担心地啼哭。 我张开满是鲜血的眼睛,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道黑色影子。 茧墨手中的纸伞和男人手中的伞一样鲜红。 我朝她伸出手,想叫她快点逃。 意识便在此时倏地中断。 *  *  * 染红的树叶在眼前飞舞。可从檐廊一览无遗的庭院里积满红色叶子。妹妹一手拿着扫把微微抬起头,站在她身后的我默不作声。 曾经如红苹果般红润的双颊已然凹陷,皮肤略呈半透明。 抬头仰望天空的双瞳里有掩盖不住的疲倦与深深的哀伤。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她突然回头。我赶紧别过头,不想对上她的视线。我好怕和妹妹四目交接,她那对湿润的眼睛有如暗黑的大海般阴郁。我深信她眼底沉积许多无法流出的泪水,如果我正眼看她,在那一刻我一定会发狂。 妹妹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现在的她肯定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吧。这样的事实让我心烦意乱而痛苦。 哥哥,你在生气吗? 我并没有生气。 尽管我说我没生气,妹妹还是没有笑容。抬头仰望天空的眼神应该如过往般闪耀着秋日的光芒。但是,她再也不笑了。我知道夺去她笑容的人是我。即使如此,我对此却无能为力。 我很希望她能再次展露笑容。好想大喊:妹妹,高兴吧!你可以开心啊!我好想哭泣着恳求她笑给我看。 可惜就算我真的那样做也只会让妹妹更困扰,这点我还有自知之明。 哥哥…… 她欲言又止地喊着我,接着却轻轻叹息之后开始扫地。瘦骨嶙峋的背影逐渐远离,偶而能看见她伸手按着胸口,我心痛地想。 是我夺走了你的笑容,也是我让你感到如此难过而悲叹。 我知道。记忆中妹妹的笑容是那么美,令我伤心的是现在的妹妹改变如此大,而我却不知如何是好。我摸着手腕上自己划下的伤痕。曾经试图了断自己的生命,却只让妹妹更难过。她反而为我付出更多,然后总是用恐惧的眼绅窥探着我的样子。 连死都办不到的我还能做什么呢? 你的眼神是如此可怕,让我不敢直视。 但是,就算我老实地这样告诉她,她也不会理解我害怕的原因。她的眼神总是传达出她心中的哀伤,因为对我失望而不停流泪。 温柔的她不知道的是,每次接受到妹妹眼里蕴含的情绪都让我好想吐。她紧盯着我看,用眼神追寻着我,毫不掩饰地显露出自己的感情。我最近每天都在想。 如果你可以不要盯着我看就好了,不要再用那对眼睛看我。 如果没有那对眼珠的话就好了。 ————————我…… *  *  * ——————接着,我睁开眼睛。 我看见略有脏污的天花板,心里充斥满满的悲伤。突然发觉自己泪流满面,伸手随意地擦去眼泪,躺在地上的我坐了起来。 观察四周,发现我正在一个黑暗无光的房间里。无人的房间有着淡淡的腐臭气味,彷佛这里头有肉块正在腐烂。我竟然对这种味道感到熟悉,真讨厌这样的自己啊。 双手撑着毛茸茸的地毯试图站起来,这时竟听到全身骨骼咯咯作响。疼痛与恶心的感觉让我放弃站立,维持原先坐着的姿势。 狭窄的房间里放着颇具压迫感的厚重书柜与衣柜,让人有种被埋进坟墓里的感觉。剩下的泪水滑下脸颊,被我用手指弹开。昏暗的视线之中我开始伸手探索起四周,摸着书柜确认它的轮廓。每次思考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时,记忆就一片模糊。 我的妹妹。哀伤的眼神。你的眼神是如此可怕。如果没有那对眼球就好了。 那对湿润的眼睛引起某种近似杀意的情绪。全身冒出冷汗,只得拚命地调整呼吸好压下想杀人的冲动。 「冷静点……不,不对。那不是我……冷静下来……可以吗?」 小声地重复呼吁着自己却没有什么效果。而且下一秒肚子产生剧痛,先是皮肉撕裂的尖锐痛楚,接着转换成隐约的闷痛。就在痛觉攻击我的时候,我终于找回自我。 我摸着肚皮安抚肚子里的孩子,同时想起停车场发生的事情。鲜血模糊的视线之中,我看见茧墨无言地伫立在一旁。 「小茧……小茧!」 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房间里的腐臭气息让我做出非常糟糕的想像。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腐烂后的味道? 我想像着茧墨眼窝空洞的样子。但是就算她真的在停车场遭遇不测,也不该这么快就腐烂才对。虽然不知道她是何时死亡,可以肯定的是尸体绝对不会这么早就开始腐烂。 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因自己的冷静想法而站了起来,忍不住拍了额头一下。没想到竟引起额头剧烈的疼痛,我大声哀号。突然想起在停车场时我的额头被伞打伤的事情,但是掌心并没有碰触到伤口的感觉。我小心翼翼地摸着额头,狐疑地歪起头。 额头上的伤已经包上绷带。 内侧的伤口也覆盖着纱布。绷带湿湿的,但出血的状况总算获得改善。是谁帮我包扎的呢?大感意外的我决定不去想这个问题。 等一下再说吧,首先要找到茧墨才行。 我站起来走了出去。手一伸便触碰到房门,大胆地握着冰冷的门把并旋转,走廊上和房间里一样昏暗。 浓烈的腐臭越趋浓烈,地板如墓碑般冰冷,我谨慎地前进。每走一步,身体便发出咯咯的声响,连眼球也跟着刺痛起来。 有时候会觉得眼球有种异样的感觉,彷佛上头扎了根刺一般。 好不容易习惯了昏暗的光线,外头的亮度又骤然消失。我慌忙停下脚步,但圆睁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眨了几次眼睛之后总算恢复视力。 走了几步,眼前又成了一片黑暗。热烫而浓稠的泪水流了出来。 看来,不是外面的光亮消失,而是我眼睛本身的问题造成。 一定是被那个男人的伞碰到的缘故,碰到那把伞所沾染的鲜血刹那,我立刻感受到被挖去眼球的受害者曾体验的痛苦。那份冲击让我的视力匆明匆灭,我再次沉思。 那个梦境也是来自某人的鲜血吧? 我扶着墙壁缓缓前进,不时失明的眼睛让我走起路来倍感艰辛,但我还是继续走着。视线突然失去光明,接着又恢复正常。每走几步,我的眼睛便失明一次。 在黑暗中拚命地探索,指尖终于碰到了一倜门把。 不知道是什么房间的门,也很可能那个男人就在房门另一头,但是一回过神来我已经打开了房门。 ——————咿呀。 还来不及后悔,门便骤然敞开。 门开启的声音和某个声音重叠。 ——————叽。 房间中央有个东西正在摇晃。 昏暗的视线之中映出类似动物的影子,巨大的影子随着一定的旋律摇曳。 视力再次恢复正常,双眼慢慢掌握住奇特的景象。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摇椅,像是无视其他家具般,十分突兀的摆设。摇椅旁站着大大小小的人影,原来是许多人偶正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有个人坐在摇椅上,手上拿着的纸伞如烈焰般鲜红。 我终于看见颜色 了,奇怪的是椅子上的人却还是黑白的。 ——————叽。 她弯起红艳的嘴唇抬头看我。 「喔?是小田桐君啊?」 一时之间我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茧墨正以优雅的动作摇晃着摇椅,恰然自得的模样仿佛正坐在自己家中般舒适。我不停张合嘴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小茧……你在这里做什么?」 暧昧的问题脱口而出。结果,茧墨嘲讽似的笑了笑。 「做什么?没做什么呀。如你所见,我已经束手无策。无聊已经不打算离开我的样子。」 穿着古典风洋装的茧墨就像是被主人不小心忘在摇椅上的法蓝西娃娃。 她露出讨人厌的笑容,伸手到小包包里拿出一根试管。管口寨着软木塞,里头放着外出时吃的巧克力。 做成眼球形状的巧克力如标本般排列在试管中。 「对了,你之前究竟跑去哪里了?」 茧墨歪着小巧的头颅,我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刚才替她担心算是白费力气。她应该要比我还能掌握现况。 「你没事就太好了,我刚才昏倒在另外一个房间,刚刚醒来。这里是哪里?那个男人呢?」 发问的同时,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茧墨的身影也突然消失在黑暗中。 只听见摇椅摇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叽…… 「我当然没事罗。因为我闭着眼睛啊。」 茧墨一边摇着椅子一边回答。她只回答了这个问题,无视后面两个问题。 视力又渐渐恢复了,茧墨的手肘靠在椅子上,露出讨厂的笑。 「——————闭着眼睛?」 「没错。他的病会持续到挖出对方的眼珠为止,但是只要遮住眼睛不看他,他就能暂时恢复正常。他不知道怎么处置闭着眼睛的我,所以就把我带来这里,并让你在另一个房间休息,之后他就走了。应该是他替你包扎伤口的吧?小田桐君,之后你最好解开一下绷带,你的伤口好像被过度压迫了喔。」 ——————叽。 茧墨指着我的额头,一边摇着椅子。从裙子的黑色蕾丝之间能看见雪白的裸足。 地板跟着晃动,旁边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我慌张地望向那些围绕在摇椅旁的人偶。 不禁皱起眉头。 阴影落在伫立于微光中的人偶。 制作精美的少女们无声地站着。 她们有着柔和的脸部轮廓,修剪整齐的黑发。白皙的脸颊与嘴唇涂上淡淡红色,从她们身上一尘不染的状况看来,拥有者似乎非常珍惜这一批人偶。 尽管人偶的尺寸有大有小,但全都属于娇小苗条的体型。手指纤细而优美,指甲部分磨光后甚至涂上透明指甲油。 每个人偶的长相都很类似,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这样说也不太对,我又看了它们一眼,发现为何会有那种不知道在哪儿见过的感觉了。 因为这些人偶是刻意被做成一模一样的。 它们全都没有眼珠。 凄惨的空洞里只有空虚的黑暗。 被人偶们所围绕的茧墨微笑着,那样的光景让我开始头痛。奇妙的不对劲感占据整个打脑。 睑上还有眼睛的茧墨待在这个房间里一整个不自然。 我忍耐着想吐的感觉,吞下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受到震荡的缘故,下腹部开始痛起来。我按压腹部,用力闭上眼睛。有什么好受到影响的?愚蠢!无聊! 怎么可以被其他人的疯狂行为所影响? 「男人抓了你却没有挖去你的眼珠,甚至还理智到替我治疗伤口……小茧,那个男人似乎不想杀你,所以你还是快点逃比较好。你认为我有没有可能留在这里和他好好谈一谈?」 我问。尽管放在这里的人偶非常诡异,不过我应该搞清楚的是那个男人。从他对我们的处置看来,他心里应该还残留着些许理智。也许有机会能说服他出面向警方自首。 茧墨温和地笑着,她一边把玩手中的试管一边回答。 「你认为你有办法破坏从内部锁上的锁?」 ——————叽。 难以理解的回答,我听了猛眨眼。茧墨弯起红色嘴唇,我的视力又落入一片黑暗。视力依旧时好时坏,只有茧墨的声音持续出现。 「这里的门上了好几道的锁,窗户也密封起来。我和你都被关起来了,这间房子被改造成能关住任何一个走进这房子里的人。看见他所改造的牢房,竟然还觉得他对人存有善意?真佩服你呀。」 ——————叽。 好像听到全身的血液唰地一声消退,恢复正常的视力让我看见嘲笑我的茧墨。 她拔下软木塞盖,倾斜了试管,几颗巧克力眼球便滚落在她的裙子上。她将裙子往下压,做出一个凹陷好让巧克力球不要滚出去。白皙的手捏起其中一颗,接着伸出舌头轻舔,她那蕴藏笑意的眼睛看着我。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不耐烦地问道: 「既然如此,小茧你究竟想怎么做?情况如此危急,难道还想继续坐在这里摇摇椅?」 「你的吐槽还真不够力耶。我也明白现在的情况,他把我跟这些人偶放在一起的用意很明显就是那个意思。他迟早会把我弄成跟它们一样。」 茧墨用下巴指了指,四周的人偶们以空虚的眼神看着她。 「相信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拿人当装饰品的怪兴趣,而是从他开始腐败之后才有的习惯。」 一想到这儿的空气中带有腐臭气息,我不禁怵然心惊。 那股味道究竟从何而来?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呢? ——————叽叽叽叽叽! 摇椅大幅度地摆荡过后,茧墨跳了下来。她单手拿着空了的试管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我慌忙地跟在后头。 「你要去哪里?」 「还用说吗?去找委托人啊。」 茧墨转头看我,清澈的眼神里映出我的身影。我反刍着她所说的话。 ——————委托人? 「是委托人半强迫地招待我来这里的。本来这样做已经违反规定,但是这次我可以开个先例给他,就让我好好接受招待吧。既然他那么想将我拖下水,我就陪他玩玩。有时人心比那些灵异现象还要可怕,只好听从对方的要求罗。」 茧墨弯起嘴角,脸上挂着野兽般的笑。 试管在她白皙的手上摇晃着,她忽然松开手,玻璃试管离开了她的掌心。 「——————已经不想挖掉我的眼睛。」 试管缓缓地旋转落下,碰触到地板。 「——————那根本是愚蠢的谎言。」 哐啷!试管应声摔碎。 *  *  * 我跟在茧墨后面探索着这幢房子。宽敞的房屋古老却很坚固,我摸着焦糖色的柱子看着前方的茧暴。她随意地打开了旁边小房间的门,接着耸了耸肩膀。 大致上确认过了,果然没有地方能让我们出去外面。这房子被严密地封锁住。 门上加了好几道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窗户也被封死,整间房子的空气无法流通,沉闷的很。 这里就像一座地底墓穴,就算这房子真的埋在地底下我也不会惊讶。 我们被彻底封锁在这里了。 我压抑住想拿出烟来抽的冲动,每吸进一口气,恶心的腐臭味便如雪崩般侵袭肺部。 我们随即找出臭味的来源。 在很少使用的厨 房发现了一个东西。 刻意放置的纸箱下方有一道地下储藏柜的门。门上了锁,不难想像里头放着的是什么东西。 证据就是厨房里充满肉类腐败的臭味。 而冰箱和放厨余的桶子里头空空如也,不可能发出臭味。 「好臭的味道。建议你最好不要抽烟,这种味道和烟味混在一起很可怕,会很像把腐烂的尸体拿来烧掉的味道喔。当然,以上纯属个人猜测。」 茧墨取笑般地说完又走开,我握紧拳头追了上去。 走廊贴着花朵图案的厚实壁纸,带有温暖家庭风格的物品在此反而显得爽兀。壁纸倏地暗下来,原来是我的眼球又停止运作了。 静静地扶着墙壁前进,为了跟上茧墨的脚步而努力地走着。 但是手突然空了,我茫然地呆立在原地,有个声音从困惑的我头上传来。 「小田桐君,你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上来。」 视力又恢复了。眼前出现一座楼梯。 茧墨站在涂成焦糖色的楼梯上,曲线和缓的楼梯通往二楼的方向,我慢慢地迈开脚步踏上阶梯。 指尖摸到挂在墙上的花环。 皮肤感觉到上头的白色球状装饰品冰冷的触感。 茧墨的掌心放在二楼的门扉,慢慢推开。 *  *  *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 很像雨声的啜泣声。 走廊上并排着三道房门。声音是从最里面的房间传出来。我看了茧墨一眼,但是她没有反应直接走了过去。经过左右的房间,停在最里面的那扇门前。茧墨毫不迟疑地打开房门。 ——————咿呀。 光线自门缝照射出来,房间内的情景跟着映入眼帘。 窗边放着一张床。阴暗的天空往房间照着沉钝的光,在床单上落下液体般的光影。白与灰构成的景象有一种静谧的美。 有人躺在床上,另一个人靠在旁边哭泣。 好像人弥留时的场景,某人为了另一个人的死而哀伤。 但是我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因为床上躺着的不是真人,而是一具少女人偶。和先前的人偶一样,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长发落在枕上,眼窝里没有眼球。 她张着空虚的眼看着天花板。 那个男人在人偶身边哭泣。他坐在椅子上,脸埋入床铺。 男人手里抓着那把染血的伞,手腕有着浅浅的自残伤痕。床单染着一些鲜血,看起来怵目惊心,我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上的绷带。难道之前的梦境是因为碰到男人的血而接收到的记噫? 尽管我看不见,但是额头上的绷带也许还残留着那个男人的血。 他抱着被鲜血染成鲜红色的伞不停地哭泣。 我再次反刍他的梦,胸口又充满了曾经体验过的他人心中的哀伤。 如果你可以不要盯着我看就好了,不要再用那对眼睛看我。 如果没有那对眼珠的话就好了。 ——————我…… 「……就算准备这么多人偶,还挖去了它们的眼珠,那些终究只是替代品罢了。它们只不过是代替着某样东西,无言的活祭品。」 茧墨小声呢喃。她静静地向前走,甩开我伸出的手,走到男人身后。男人头也不抬,脸埋在床单中继续哭泣。 「这个人就是你挖去别人眼珠的理由,同时也是你无法下手挖去眼珠的对象?」 十分矛盾的问题溶解在虚空中,茧墨称呼床上的人偶为「这个人」。 人偶的眼珠也被挖走了,然而茧墨却说男人无法挖去她的眼珠。 男人的背影微微地震动了,他没有回答,却哭得更加厉害。他抬起头依恋地靠在少女人偶肩上,叹息声匆高匆低,如歌曲般回荡。 茧墨静静打开纸伞,红色花朵无声地绽放。 纸伞配合着男人的声音开始转动,卷起一阵红色漩涡。纸伞转动的声音与男人的叹息此起彼落地响着,像是某种仪式。红色纸伞如迎风旋转的风车般越转越快。男人的声音如空虚的风声飘匆地奏鸣。 ——————啪! 突然间又静止了。 ——————啪! 茧墨关上纸伞后又立刻打开。就在这一刻产生了某种变化。 男人的哭声骤然停止,如被透明的丝线操控般拾起头。看似懦弱的侧脸十分僵硬,双眼异常瞪大,乾裂的嘴唇发出一些声音。 「呜…………啊…………」 男人面前的人偶张开眼睛。 大而湿润的眼睛映出天花板的模样。眼睛四周围着一圈长睫毛,脸部肌肉不自然地僵硬,嘴唇紧抿,张得大大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少女人偶变成一具少女的尸体。 眼睛里倒映出男人的样子。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惨叫,惊慌地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抱着伞弯曲身体,像是要挤出肺部所有空气般不停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撕裂了空气,人偶般的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已经死亡的她静静躺在床上。 「——————她是你的谁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茧墨冷淡地开口。她厉声询问弯着腰不停颤抖的男人。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杀人者与被害者的样子,出乎意料的状况让我不知该说什么。 茧墨面前的男人如被雨淋湿的狗儿般簌簌发抖。 茧墨露出野兽玩弄猎物的笑容,从小包包拿出另一根试管。她拔下软木塞盖子,取出一颗眼球巧克力。 ——————喀哩。 她咬下一口香甜的巧克力,温柔地询问道: 「或者我应该问,你没有对她做什么?」 男人突然住口不再哀号,他茫然地呆望着床上,彷佛遥望着远方的眼神凝视着床上的尸体。他颤抖的嘴唇低低地说道: 「她是我妹妹。我最珍惜、最重要…………曾经最重要的妹妹。」 如忏悔般的语气,男人将怀里的伞贴近脸颊。这时脑中的记忆鲜明地复活,我发现梦里所见的少女正是床上的尸体。 男人用力抱紧伞,继续游说。 「这是我婶婶的家。我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把好多、好多人偶都带来这里。婶婶已经不在了。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已经不在。那是人偶,可是也是我妹妹。也就是说,人偶是我拿来代替妹妹的东西,我利用它们挖了无数次、无数次妹妹的眼睛。」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弯下腰,接着传来一阵阵断续的水声。男人呕吐在地上,他让唾液随意滴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可是,那不是我妹妹。它只是个代替品、只是人偶。挖去人偶的眼珠让我感到安心,同时也更加不安。我讨厌代替品,无法忍受自己只能使用代替品。这就是最大的问题点。」 他暂停叙述。他所说的话语逐渐渗透进脑中。 事件发生后他逃出来时,从家里拿了这些人偶,而这里是他婶婶的家。但是这个家并没有任何女性存在。他说自己的婶婶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在了,这让人不禁联想到地下储藏柜传出来的恶臭,有种血液匆然唰一声从头顶消退的感觉。 「也就是说,使用代替品是个问题。利用人偶已经无法满足你,光是挖去人偶的眼睛还不够,是这个意思吧?」 茧墨冷冷地说道,男人像全身触电般弹跳起来,他身体颤抖并再 次呕吐。茧墨则继续说出如凶器般的言语。 「你无法靠人偶满足挖眼的欲望,于是便开始去挖人类的眼珠;又或者光挖去人偶的眼珠还不足以平息冲动,只好去挖人类的眼珠。不论哪种情况,结果都是一样的。」 ——————叽。 茧墨唱歌般地发表完便坐在床边,红色的纸伞靠在肩上。 白色床单上出现红色的彩子。男人只注视着床上的少女,不去看茧墨。茧墨像孩子般摇晃着双腿,黑色蕾丝的裙摆下露出纤细的足踝。 「你跟我说已经不想再挖眼珠,但你还是控制不住。那是你的愿望、你的渴望,对吗?然而你已不想再继续了。挖眼的冲动从何而来?你想要如何被拯救呢?」 颇具张力的声音传来,我与男人都被茧墨的声音所震撼。 茧墨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已在某处死去的人根本无法被碰触,于是茧墨轻抚着与少女脸孔影像重叠在一起的人偶的脸颊。 「那天晚上你究竟想找我谈什么?」 说说看吧。你应该是按照自己的意思而决定来委托我的。 茧墨以甜美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地呢喃。涂着黑色指彩的手不停地移动,在少女的眼睛周围缓慢地划着。男人看着茧墨手指的动作,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然后像是被茧墨的声音操控般,男人开口了: 「我……我……」 沉重的低语响起。 他开始诉说。 「我好愚蠢。」 我比任何人、任何人都还没用而渺小。 *  *  * 我是个不擅和人交往的人,是一个失去所有在人世间生存所必备的机能的人。我总是感到寂寞而孤独,成长过程也常被大家欺负。 父亲因我的没用而谴责我,母亲因我的没用而可怜我。 大家都笑我,他们喜欢嘲笑无法好好和人说话的我,藉此为乐。 只有妹妹对我好、保护我。 妹妹是我与其他人相处时的缓冲,她总是待在我身边帮助我面对生活上的大小事情。当父亲决定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时,妹妹也维护我。当我离开家靠着母亲给的生活费生活时,妹妹也理所当然地跟着我一起离开,陪着我。 我们两人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不,怎么可能。 不知不觉,我成了妹妹沉重的负担。她总是温柔地对待我,不停地鼓励着我。可是,牺牲终究有限度。 渐渐地,妹妹脸上出现了悲伤的表情。当我看见她眼里深藏的哀伤时,我知道,我终于失去了世界上唯一一个伙伴。 她的眼神仿佛正无言地谴责我。 失去欢喜与快乐的眼睛满是哀伤地责备我。 她同情我,对我感到失望,甚至觉得我是个累赘。 每当我看见妹妹的眼神,全身便开始颤抖。渐渐地,我对她的眼球产生了某种近似杀意的感情。 ——————如果没有你的眼球…… 我想挖去妹妹的眼球,这种异常的冲动时常出现在我心里。 完全不知道我内心纠结的妹妹突然病倒,她虚弱的心脏开始恶化。 我们的祖父也是经过许多续命的治疗后又凄惨地死去,于是妹妹拒绝让我联络父母亲,决定在家疗养。我尽心照顾着生病的妹妹,却因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而没有做的很好。妹妹的眼神越来越哀伤,她的眼球成了哀伤的肉球。 然后某一天晚上,深夜时分我忽然听见妹妹的声音。 哥哥、哥哥。妹妹以微弱的声音呼唤着我。 我却迅速地决定那是幻听。疲惫的我不想在那个时候看妹妹的眼睛。我决定忽视那个声音迳自上床睡觉——隔天才发现妹妹已经死了。 发现妹妹死去的那瞬间我是否很难过?不,我一点也不难过。 我最先感受到的情绪是放心,我竟为了这最糟糕的事实而开心不已。 我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还没用而渺小。 我怎么可以这么愚蠢?为了从此不必再看见妹妹的眼睛而开心。 这样没用的我很快地遭受到报应。见到妹妹遗体的那一瞬间我忍不住惨叫。 妹妹的眼睛张得大大地,没有阖上。 陷入混乱的我向父母求救。父亲赶来并狠狠殴打我,母亲不停责骂我。这时,我觉得我仿佛也跟着妹妹一同死去了。我太害怕妹妹的眼睛而失去该有的理智。 等我梢稍回神过来时,妹妹的葬礼已经结束。她已化成一堆灰烬与骸骨。 所以,我一直没有见到妹妹闭上双眼的样子。 男人说完,从他口中又流出几条唾液。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摸了摸少女的眼睛,白皙的手指立刻无声无息地插入虚幻的眼眸中。 「所以你才不停地挖着你根本挖不到的眼球?」 听了茧墨的疑问,男人拚命摇头,眼泪与口水四处飞散,茧墨的问题让我倒吸一口寒气。 不停地挖着根本挖不到的眼球。 「你没有见到妹妹阖上双眼的样子,所以依旧恐惧着妹妹的眼神。你将对妹妹眼球的憎恨转移至其他女性的眼睛上。妹妹的眼珠已经火化,让你再也无法挖出,但是你不挖出妹妹的眼睛就无法心安。」 你一开始只是间歇性地发作,但是一旦犯了错,就再也无法停手。 茧墨如歌的叙述让男人更伤心地痛哭流涕,他双手颤抖地说: 「妹妹死后我就开始挖那些人偶的眼睛,挖了又挖,不停地挖。我知道自己怪怪的,所以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门。可是某个下雨天我拿垃圾出去放的时候,在外头不小心碰到一个女人。」 男人低垂着头,手腕流出鲜血。他双手抓着头,痛苦地说着: 「就在那个时候,我从雨伞下看见那对眼睛。」 不难想像接下来发生什么事,见到眼睛的男人手中正好拿着凶器。 他到现在都还抱着那把染了血的雨伞。 「我已经不想再挖去任何人的眼睛了,不想伤害别人的眼睛。为什么我会这样……为什么……」 他后侮不已,大颗的泪珠滴在地板上。 流泪的同时他人声呼喊: 「为什么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挖掉妹妹的眼睛呢!」 他的独白到此结束。 男人瑟缩着身子,不停发抖。从他的声音里听的出真心的后悔。 我将手放在男人肩膀上,正想对他说些什么的时候—— 「既然如此为何不向警方自首?又或者找相关单位寻求应有的保护也行啊。」 沉重的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男人的哭声不自然地突然中断。 他依然低垂着头,嘴里发出异常低沉的声音。 「我……讨厌警察。我也不想被任何人照顾。我已经不想再被人可怜。只要看见其他人的眼睛我就想挖,所以我才不出门。」 「原来如此,你不想出门。那为什么被害者还是持续增加呢?」 冷静的质问遮去了男人的声音,我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在他肩上。 男人头也不抬,维持一贯的沉默。他身后的茧墨温和地笑着。 尽管她笑容满面,却用看着渺小虫子的轻视眼神看着那个男人。 「你的苦恼与后悔是真心的。但是千万别用那么悲剧性的口吻诉说,对你而言,挖出他人眼珠没有那么单纯。挖眼的行为本身对你而言有如中毒后的症状。可是,你为何会中毒呢?为何不愿意阻止自己?痛苦和快乐往往是一体两面,看见眼球的那一瞬间,你脑中会不由自主地播放出悲惨的回忆。这一点我认同。可是, 你真的讨厌挖人眼珠这件事吗?」 男人不发一语。与刚才彷佛判若两人,他的沉默让人觉得不太正常。他手中的伞是那样地鲜红。 伞上的血迹有些已干涸,有些则是新染上的。 「啊——————」 为什么会有血迹? 「室内不会下雨,你为何要一直抱着那把不祥的凶器?」 茧墨平静地问道,但男人没有回答。茧墨颇感失望地看着那个男人。 「其实——————你根本不想被拯救,对吗?」 男人弹跳起来,手掌遮住眼睛的他开始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狂地爆笑着,一连串的大笑让他痛苦地捧着肚子,穿着雨衣的身体如鱼儿般扭动。我赶紧抓住他的肩膀,不让这态度丕变的男人接近茧墨。但是他一边挣脱一边笑着。 「冷静点!你忘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吗?快去自首或者去医院接受治疗!你应该要把自己的问题告诉其他人!这样的话……」 「我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去!我不想去!」 「小田桐君,他听不进去的。他只是个不停懊悔的胆小鬼。能够救他的人只有他自己,所以才不想被任何人拯救。我来说说他的话里面其他矛盾的地方。」 红色纸伞旋转起来,茧墨的手自少女的眼窝中收回。 她优雅地坐在床边,开始违说: 「那一天他为什么会拿着沾有新血的伞来到地下停车场?你昏倒了可能不知道他开来的小货车里装了什么吧?而他又为何把这间房子改造成专门用来囚禁人的样子?尸体应该是放在地下储藏柜,里头存放的尸体应该不只一具。」 后悔与苦恼是真的,然而快乐与欲望也是真的。只有单一因素的话这一切将不会成立。 「他只是想要后悔而已。他不想要和抛下妹妹时一样,只有自己感到痛苦。」 男人瞪大双眼,他抬起头瞪着茧墨。 他们两人四目交接,茧墨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眼神中有着堪称完美的哀悯。 「好像……好像……你的眼睛好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倏地大叫,他疯狂地挥舞手申的雨伞。 我慌忙转身逃开,湿淋淋的红色雨伞刚好挥过脖子附近,颈部窜起一阵寒意。 男人的唾液四处飞散,伞的尖端朝茧墨刺了过去。 「太像了!太像我妹妹了!你的眼睛太像她了啊!太像了!为什么要可怜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成为你的负荷?我该怎么办才好?不要看我,不要盯着我看!你这样看我会让我……」 男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哭得像个孩子的他说: 「要是没有你的眼睛就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样的话,我就能守护着你,一直陪伴着你。 也不会想挖去你的眼珠,应该不会想挖你的眼珠才对。 男人哭喊着,他声音里的苦恼与茧墨所指出的事实并不吻合。他的言行举止充满矛盾,挖去妹妹眼珠的快乐与痛苦同时困扰着这个男人。 他永远无法挖取妹妹的眼珠,所以他必须不停挖去他人的眼珠。 这样会让他觉得像是永远持续地挖去妹妹的眼珠。 实现一直压抑着的愿望实现之后所带来的喜悦,与必须不停杀人的痛苦是一体两面。他无法离开任何一方。 「你最该挖的真的是你妹妹的眼珠吗?」 冷静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悲鸣。 茧墨冷淡地低语,略带温柔的声调让男人停止哭叫。 「——————-咦?」 「看镜子时,人类能从镜子里读取到自己的情绪。」 茧墨对着茫然发呆的男人说道,她迎上男人的眼神,清澈的眼珠映出男人的身影。茧墨用一种对孩子说话般的语气说着。 「人的眼睛就像镜子。你所害怕的不是你妹妹的眼神,而是自己的感觉,你害怕自己被人怜悯。你让妹妹难过、让妹妹受到伤害,所以不能原谅自己。即使没有你妹妹的眼球,依然被眼球所控制。那种感觉来自于你内心深处,对方的眼睛只不过是一面镜子,因此,不论你看到谁的眼睛都会觉得是妹妹的眼睛。」 就算你挖了上千对眼珠,还是无法平息挖眼的冲动。 残酷的宣言让男人以湿润的眼睛仰望着茧墨。他张开颤抖中的嘴唇,但是茧举并不理会他。 ——————啪。 茧墨缓缓关上纸伞,与床上人偶重叠在一起的死者影像瞬间消失。 人偶的眼睛又变回一对黑洞。 「你的憎恨是针对你自己,不管你挖走多步眼球都无法平息那股恨意。」 茧墨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触摸着人偶空洞的眼窝。 「所以,你的苦恼与喜悦也没有结束的一天。」 惊叫声响起,男人如野兽般吼叫并挥舞着雨伞。我抓着他的肩膀往后拉,男人激烈地反抗着,就在我企图踢飞他手中的雨伞时—— 原本在他手上的雨伞突然飞向空中,直直地往茧墨身边飞去。我探出身体抓住雨伞,还来不及后悔,手掌便接触到伞上的血。 同时我感觉眼球被人挖走。 伞的前端接触到眼球表面并挤压进去,这一瞬间的冲击奇妙地鲜明。被压迫到的眼球表面开始破裂,伞的前端就这么刺入眼球。眼球开始流出鲜血与眼房水,接着被压进大脑。从眼窝刺入内部、侵入内部并杀死被害者。这样的痛苦超越了人类所能忍受的痛觉范围,口里发出哀号,舌头剧烈地痉挛并僵硬。女性的惨叫声震荡着耳膜。 许多惨叫声合而为一灌入耳朵。 年轻女性的惨叫声有高有低,互相串连。 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也跟着出现。 原来是我自己的惨叫声。眼睛流下带有黏性的眼泪,不停落下,让我误以为眼睛流血,恐惧让我忍不住继续尖叫。 眼睛也的确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全身肌肉紧绷,跌坐在地。疼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能不停地喊叫,直到连唾液也不由自主流下来为止。我的大脑其实并未受到伤害,只是好像一个不对劲,全身的机能就会因此而停摆。我的头撞到地板,紧张地伸手触摸眼球,发现眼球还好端端地镶在眼窝当中,眼球湿润的触感传达到指腹,眼泪滴到手上。 冷静、冷静、冷静点!我没事,没事! 不停地安抚自己,这时肚子里也传出声音。雨香感觉到我的痛苦而从肚子内侧抚摸着我,我伸手按在肚子上回应她。 「别出来……不要……」 我再也无法忍受更多的疼痛了. ——————爸、爸? 沾满鲜血的小手蠢蠢欲动,她湿滑的手指头抚摸着我的掌心。我努力想让孩子回到肚子里,她继续钻出来的话我可能会死,孩子也可能会直接吃掉那个男人。但同时,我的手已经痛到没有办法施力压住雨香。 「呜……啊……啊……」 我感觉到男人往后退,趁我挣扎时脱离我的攻击范围。他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可能是那把雨伞。他拿着伞呆立在原地,没多久又突然动了起来。 误以为被挖走的眼睛突然失去功能,再也看不见男人目前的状况。 但是我猜他应该朝向茧墨那边走过去了。 「小茧……快逃……不要……」 我拚命地喊着,试图前进,但是茧墨似乎没有逃跑的 意思。 只听见轻微的声音响起。 ——————啪叽。 「想做什么?杀我?无所谓,只不过,杀了我之后你还是一样会忍不住想挖眼珠。你已经知道自己欺骗了自己什么。即使想挖去我的眼珠也行,而这也将成为你挖人眼珠的第二个动机。」 诅咒般的言语一响起,男人便停下脚步,全场弥漫着凝重的沉默。静得只听见紊乱的呼吸声,茧墨讽刺地开口说道: 「如何?你选一个吧。你想继续逃避自己亲手造成的罪业?还是要拥抱那些罪业,快乐地过日子?」 男人低声呻吟,像野兽般龇牙咧嘴,忽然间一切声音又消失。 我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茧墨以真挚的语气低语: 「原来如此,你真的想被拯救?我绝不可能救人。如果这样你还愿意让我救你,那就听听我的意见吧。」 茧墨叹息般地说道。我背上竟一阵发凉,茧墨不会救人,但她有时会提供人们一些建议,而要选哪个建议就是本人的自由。 她只负责提议。 「我接受你的委托——————为了达成你的愿望,你必须再挖一次眼珠。」 茧墨冷静的声音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全身的疼痛麻痹了肢体,没办法顺利站稳。肚子里的雨香正嘤嘤啼哭,我知道肚皮上的裂伤已让血开始慢慢流至地板,我抬起头。 就算眼睛看不见,我也能猜到茧墨现在是什么表情。 茧墨肯定一脸认真。 和过去那个樱花纷飞的日子.握住我的手时一样的表情。 「你应该挖去自己的眼珠。」 茧墨甜美而温柔地说。 男人最恐惧的便是他的自责,还有害怕被他人怜悯的心。只要见到别人的眼睛,他内心的恐惧便会浮现。 只要他弄瞎自己的眼睛,就不必再害怕和别人四目交接。 但是—————— 「不可以!这…………实在太…………」 我朝着黑暗的另一头伸出手,在黑漆漆的暗黑之中,茫然地摆动着手。就在这个时候—— 我听到某个东西被挖起来的、湿润的水声。 *  *  * 打开双眼,只看见无穷无尽的黑暗。 药和巧克力的味道同时冲进鼻腔,在熟悉的空气中醒来,身体底下是一张冷硬的床。可是即使张开了双眼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呢?之前那种传遍全身的剧痛已然消失。 但眼睛还是看不见,我转头观察着四周。 ——————啪叽。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我感到心安,茧墨用低沉的嗓音喃喃地说: 「身体的疼痛只是暂时的,无需担心。因为精神上无法承受眼球被挖走的痛楚而导致身体产生激烈的反应。其实你的身体根本没有受伤,算是一种很特殊的失明现象,过一阵子就能恢复。」 茧墨咬着巧克力说。从声音可以得知她现在应该正坐在床沿吃着巧克力吧。失明的打击不小,但是我还顶的住。毕竟茧墨刚才也说了我的眼睛始终会痊愈,只能相信她了。如果情绪过度激动,让肚子再次裂开就不妙了。 我决定先问一个很想问的问题。 「小茧……那个男人后来怎样了?」 「他喔?嗯……你果然很在意。」 茧墨叹息着,我听见衣服摩擦发出的声响,脑海中浮现出黑色蕾丝因茧墨的移动而摇晃的样子。突然一双小手摸着我的手。 茧墨牵起我的手问: 「想去看看他吗?」 茧墨拉着我在走廊上走着,感觉真奇妙。掌心感觉到柔软的手的触感,真不可思议。同时身体触碰到茧墨的这种状况让我感到有些不祥,我心怀困惑地跟在茧墨后面走着。 「小茧……这么亲切是否别有所图?」 「真失礼。听好了,我不想因为你的缘故多请人来帮忙,还有,如果你跌伤了我也很困扰,所以今天算是特别服务。尽情地享受吧。」 茧墨的声音中满是笑意,拜托……这算哪门子的享受啊? 我不发一语,小心翼翼地跟着走。 黑暗让人有一种怎么走也走不完这条走廊的感觉,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茧墨的手具有明确的形体。没多久茧墨停下脚步,我不确定我们走了多远,默默地等茧墨开门。 耳朵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秋日的风轻轻打在脸上。 房间里的窗户似乎没关上,茧墨拉着我走进去。 皮肤感觉到太阳的温度,让我知道现在外头是晴朗的好天气。 「啊、你们好。」 沉稳得让人惊讶的声音响起,这样的声音不可能出自一位伤者。 我放心了。他应该没有挖掉自己的眼珠吧?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听见他对茧墨问道: 「茧墨小姐……我听说您带来的这位先生伤势和我一样。他还好吗?如果他的眼睛治不好,我会很愧疚的。也许道歉已经无法改变事实……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听到他这么说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和他一样?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眼睛现在看不见,那么,他所想表达的意思就只有一个。 「没错,伤势的确和你一样严重。不过,不需要担心。只是暂时失去视力,这一点跟你不一样喔。」 茧墨干脆地回答。她拉着我的手,让我在黑暗中伸出手来。 指尖仿佛碰触到男人的头发,头发下方有乾爽绷带的触感。 不知为何男人轻轻笑了,温和的笑声传进我耳里。 「眼睛看不见会让人开始害怕。不过我已经不怕了,因为……再也不必看见让我害怕的东西。心情也终于平静下来。我终于……终于……终于逃过自己这一关。」 男人放松地吐出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比拥有双眼时要来的冷静。我默默地松开手,黑喑中,他的轮廓渐渐融解,接着消失。 「我想向警方自首,说出一切。我自知无法补偿被我害死的那些人,但还是想面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已经下定决心好好面对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雨过天晴,好似原本附身在他身上的恶灵已经远离。 无法压抑内心受到的冲击,五脏六腑因而蠢蠢欲动,指尖开始麻痹。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这样的事实让我头皮发麻。 「难道……你就不能在挖去自己眼睛之前挺身面对吗?」 我的声音出奇低沉,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我丢出的问题得到的是一片沉默,风声呼呼地吹过我耳畔。其实在问题出口之前我已经知道答案。他等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说道。 回答从黑暗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我办不到。我是个比任何人都还要没用而软弱的渺小人类,因此我得不到任何救赎,直到感觉挖眼带给我快乐与痛苦为止。」 某个东西忽然拍在我手上,他不舍地抓住我的手。 他以温和而坚定的语气,像是要说服自己听那样地说下去。 「所以,现在这样很好。这样的解决方式是最好不过的,谢谢!」 真的很谢谢你们。 听得出他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诚意十足,但是我不能认同他的说法。他的话语之中依然存在着疯狂,我却没有反驳他。 若我否定了他所认为的幸福,等于将一个做了无可挽回事情的人再次推下不幸的深渊。 我的否定只不过是自我满足,因此,我决定什么也不说。 秋日阳光热烈地烧在我眼 皮上。 我的世界依旧黑暗无比。 我们走出病房外,同时放开了茧墨的手,我低低地对混入了黑暗之中的她说: 「他真的心存感激,可是,小茧……这个答案未免太过壮烈。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可以选择?」 我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过几秒,茧墨轻轻地笑了。 鲜红的双唇在黑暗中绽放笑容,脑海中所想像出的茧墨弯起柔软唇瓣,低声呢喃。 「一个人幸福与否不是由你决定,小田桐君。自己身处天堂或者地狱,完全是由那个人的心来决定。你的意思是,他应该留在一个名为『看得见的地狱』继续弥补自己的罪过,是不是呢?」 他无法忍受眼睛所见到的世界,所以,他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 可是,从别人眼中看来,那个男人绝对是堕落到了地狱才有那样的遭遇,根本不是真正的天堂。 我紧握双拳,茧墨无视于我内心的纠葛,无聊地说着: 「不论如何,他的遭遇与我无关。既然他愿意委托我,那么我就该实现他的请求,这是礼貌。何况,这样的结果让这次的事件早日落幕也是事实。」 茧墨冷淡地评论。我转头试图看向刚才的门的方向。 用力咬着下唇,我说: 「即使是那样,我还是…………」 我的眼睛看不见待在门另一头的男人,但是他那烦恼痛苦的模样却已深深烙印在我眼皮底下,我始终没有看见过他的笑容。 真的很谢谢你们。 再三反刍着他的话语,他的双眼已经无法恢复原状。 所以,至少我必须要相信,现在的他已经到了他所想要的天堂。 *  *  * 染杠的树叶在眼前废物。可从檐廊一览无遗的庭院里积满杠色叶子。妹妹一手拿着扫把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的我验上浮起一抹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她突然回头。大而清澈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样子。 她眼里有着让我联想到暗黑大海的忧郁,但更多的是对我的安慰与体贴。 现实中我已无需恐惧她的双眼,我不停地反刍、不停回想曾经逃避的记忆片段,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她的眼神为我感叹、为我而悲伤。但是她绝对没有半分责难我的意思。 她只不过是代替我感到悲伤罢了。 我曾希望妹妹能重拾笑容。希望她快乐、希望她开心,我好想哭着求她不再哀伤。而我相信,妹妹对我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如果当时我们能够一起欢笑,一起开心就好了。 像稚嫩的孩子般无忧无虑地生活。 哥哥,你生气啦? 「我没生气,真的漫有。」 我呢喃着,尽管她已经听不见我。但是她笑了,和过去一样的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天真地点点头。 尽管妹妹的笑脸只不过是我任性的想像,可是我依然坚信她一定在某处对我微笑,我真的相信。 我抬起头,现实里的夙吹捻脸颊,秋日阳光洒在窗前。外面的天空一定和那天一样,有着比牛奶还洁白的白云。妹妹应该笑容灿烂地和我一样正仰望这片天空。 然后她会跟小时候一样对我说: 哥哥,天空好亮喔。 「是啊。」 哥哥,天空真美。 「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回答着脑海里妹妹的声音。 旁边的人见了肯定觉得我疯了,但是我很正常。 我专注地凝视已经消失的笑容,无限悔恨。 我还是无法保护你。无法保护比谁都重要的你。 你比任何人、任何人都还要温柔地对待我。 现在的我们一定能够像当时那橡相视而笑。 我们站在蔚蓝的天空下看着对方。 就好像小时候的我们。 无忧无虑地在一起。 「——————啊……」 那一天的美好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我的人生已经圆满。 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拉起妹妹的手。 打从心底有感而发地说: 「——————我,真的很幸福。」 事件ii 我讨厌肉。脂肪也让人开心不起来。女人的身体让人作呕。 我怀疑我的大脑或精神有严重缺陷,再不然就是眼睛的问题。 我无法产生性欲,性器也毫无反应。无法感受到人体的魅力。 手脚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活动而有的机能部位。 甚至不懂女人为何需要乳房与臀部。 两样东西是为了生孩子而存在还比较好理解。 但是我实在很难接受肉与脂肪所形成的肉瑰竟会让人产生欲望这一点。 老师笑了,他说我和他一样。这才对嘛!我拍打着大腿愉快地笑了。 老师也不跟女人上床。 老师拥有深邃的五官与颇具魅力的肉体。但是,他也不跟女人上床。没有兴趣,也不以此为耻。 和我一样啊,少爷。你大概会和我一样孤独至死。 老师这么说。如他所言,他的确是一个人生活,然后一个人死去。 被他那样评断的我能够恋爱真是一件幸运至极的事啊。我的恋人是老师所收留的其中一个孩子。当我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魂魄立即被她吸引过去。 这是一见钟情,也是我的命运。 不是我自卖自夸,她真的是最棒的伴侣。 有伴侣的日子幸福无比。但我想结束这一切了。 因此,我拿起笔,有一种方式很适合结束我的一生。 也许他人会觉得我的信很奇怪,读完便可随手扔掉。 但是,我相信如果是她一定会收下这封信。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她会用冷淡的眼神看我的信,然后叹息并抱怨麻烦。 茧墨阿座化。拥有超能力的女孩。 她欠我一个人情。 *  *  * 纤细的手指触碰着我的眼皮,慢慢拉开薄薄的眼皮,让眼珠露出来。 灰色的视线当中,角膜因接触到空气而感到不适,眼皮痉挛并试图闭上。 过了几秒茧墨才松开手,双手捧着我的脸,近距离地观察我。 鼻子闻到甘甜的香气,茧墨呼出的气息打在脸颊。她那白皙的脸孔在昏暗之中渐渐浮现轮廓,红润的双唇如花儿般鲜艳。 我的视力开始恢复了。 但是眼前所看见的景物还是有点怪怪的。 几乎全黑的视线里,人与物品都成了一个个色块,淡淡地浮现出来。很像是水彩滴在画只上,呈现出暧昧不明的姿态。 连一向熟悉的房间都像是异界里的景观一样奇怪。我的视力似乎无法忠实地反映出现实生活中的光景。一切是那样地不明确而模糊。 「果然还是看不见啊。这么说来,你的眼睛还是不太正常。眼球在挖眼受害者的记忆刺激下,暂时停止所有机能。照理说,只要你的大脑能够理解到身体其实并无损伤这点就该恢复才对。」 茧墨叹息。她走过我面前,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眼睛隐约能看见她白皙的肌肤。但是穿着黑色洋装的身体则与四周黑暗融为一体,就好像看到纤瘦的四肢凭空浮起一样诡异。 「你的视力似乎没那么容易恢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不过,应该不需要太担心。即使有些不清晰,眼睛所看见的景物应该和现实也相差不远,就耐心地等它自然恢复吧。」 听了茧墨的话,我点点头。着急也没用,现在的视力还不算完全正常,但是比之前完全看不见好很多。尽管不太清晰,却已经能掌握身边的状况。 失明的那几天住进了茧墨家的医院,那段日子里没有人帮忙就什么事也做不了。但是现在这样至少能够自己打理生活起居。出院后我暂住在茧墨家,原本打算一直住院到完全康复为止,但是不正常的视力与肚子出状况让我决定提早出院。 眼球的事件过后,视力不但没有完全恢复正常,连肚子的状况也恶化了。进入安定期的肚子再次渗出血丝,经常如女生经痛那样闷闷地痛。尽管肚子并未裂开,但是为了确保安全,我还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茧墨身边比较安心。 眼球被挖出所带来的冲击与痛苦,对男人的选择所存有的疑问,这一切都带给肚子里的孩子强烈的刺激。不论怎么安抚,她还是三不五时在肚子里发脾气。 像个病人般躺在皮沙发上的我忍不住叹息,抬起手遮住眼睛,让黑暗笼罩着双眼。茧墨吃着巧克力一边说: 「想睡了?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可以张开眼睛吗?有话想跟你说。」 我坐起身,眼睛果然还是只能看见茧墨的脸和四肢。像一尊奇特的牵线木偶,只用线连结各个部位。 在模糊的视线当中,茧墨的红唇看来特别鲜艳。我双手交握问她: 「有什么事想说?小茧,我记得我已经给了伙食费啊。」 现在的状况没办法做菜,所以三餐都跟业者订购真空料理包,送来时还顺便请他们替我放到冷冻库。但是茧墨听了却弯起嘴角,摇摇头。 她腿上有一片轻飘飘的白色正方形。 「放心,你该给的钱我都收了。总觉得你似乎尽可能地不和我说话。请你先忘记这无聊的抗争行为,可惜的是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有新的委托进来了。」 茧墨丢了一个白色的物体到我身上,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张白纸。但是依我现在的状况还无法读取白纸上头的文字,正想把纸还给茧墨时突然发现一件事。 这张纸好旧。摸着它时感觉到一种脆弱而湿润的触感。 「这次的委托来自一个已经和人断绝来往的朋友。除了这张老旧的纸张,他手上大概也找不到其他质感好一点的纸吧?他突然找我出来。」 ——————喀锵。 茧墨拿起杯子,碰撞出坚硬的声响。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体前方有个杯子正不稳地摇晃,放在杯里的金色汤匙闪耀着不祥的光芒。 勉强还是能辨别出熟悉的物品,不过,看起来全都是一个个的色块。 「——————他说他快要死了。」 茧墨淡然地说。听不出任何难过的意味。 她冷淡地读出委托的内容。 「他说希望我在他死之前去见他一面。这就是委托的内容。但是我不相信那个老人真的想见我。在他那满足的人生落幕之时并不需要和我再次相儿。我相信,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理由让他非得见我一面。」 茧墨喝着杯子里的饮料。红色嘴唇碰触白色杯身,液体流过被黑暗包覆住的喉咙真是奇妙。 我摸了摸肚子,孩子正在里头安详地睡着。只不过是偶尔闹闹脾气,应该不致于破肚而出,即使茧墨离开几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尽管有些危险,不过若这是茧墨的决定,我也无权干涉。 况且现在的我并不想做任何客人委托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去吧。虽然不太能理解委托的内容,但是请你务必多加小心。」 我低头行礼。结果茧墨惊讶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你得和我一起去。」 「——————什么?」 我疑惑地抬头。我的眼睛还未复原,也因此常常跌倒。但是茧墨却笑了,她如唱歌般流畅地说道: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出门就不需要特意跟你说了啊。听好了,小田桐君。我刚才不是说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吗?听到我那样说就应该要推测到这件事情也和你有关。」 「但是我真的没办法跟你一起去啊,我的眼睛……」 「我已经决定了,不要再多说。尽管不想接受这个委托,但是我欠那个老人一个人情,不得不按照他所要求地去见他。那个人情可不是他死掉 就能消除。」 茧墨用一种若有所指的语气说道,我当场只能吞下反驳的话语。 我必须遵从茧墨的命令,这就是肚子怀着孩子的我的立场。万一她之后拒绝替我塞好破裂的肚子那我就死定了。我叹息着并抬起双手。 「丑话先说在前头,现在的我非但帮不上忙,连路都无法好好走稳,到时发生什么问题我可不管喔。而且你要负责带路。」 「没问题。我本来就对眼睛看不见的你不抱过多期待呀。」 即使如此茧墨依然坚持要我同行,这样不是会带给她不少麻烦吗? ——————喀锵。 像是回答我的疑问似的,茧墨将杯子放回桌上。她露出讨厌的笑容,弯成弧形的嘴唇看起来超不祥。 在模糊的视线之中,她那融入黑暗的姿态有如一只美丽的妖怪。 茧墨甜美而温柔地低语。 「还不知道他想要我做什么,只是,去『他』那里的话,我很可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什么意思,我摸了摸渐渐蠢动起来的肚腹。 茧墨温柔地微笑着伸出手,她摸着一个蓝色的正方形,打开一盒新的巧克力,空气瞬时充满甜美的香味。 一个形状复杂的粉红色物体出现在她手中。 像是两片花瓣般的物体层叠在一起,复杂的不像是花。认真地观察了几回才看出那是一只巧克力蝴蝶。 茧墨将那美丽的昆虫送进口中。 「也许你的眼睛看不见对我而言是很幸运的事情。」 ——————啪叽。 蝴蝶翅膀应声折断。 类似骨头的蝴蝶碎片跟着落下。 轻薄的碎片混在黑暗中,渐渐失去踪影。 *  *  * 茧墨拉着我走下租来的计程车。 眼前依旧是无止尽的黑暗。 我不安地环顾四周,脚底感觉现在踩着的并不是一般铺设好的道路,似乎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但还是无法确定目前身在何处。 微凉的风轻抚脸颊,宽敞的空间感让人有些慌张。 我听见计程车驶离的声音,茧墨再次牵起我的手。 不禁用力握紧茧墨白皙的手掌,纤细的手指既柔软又温暖。 她的手总是温暖得让我惊讶。 「不用抓这么紧,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眼睛看不见的你迷路的话,最困扰的人可是我呢。」 茧墨左手拿着纸伞,右手牵着我的手开始向前走。我紧靠着娇小的她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 过了一会儿,脚底彷佛踩上一块坚硬的地板,我集中精神看着周围,黑暗中彷佛看见一团绿色,耳朵听到树木摩擦的沙沙声。好像是庭院之中的一条石板路,不知从哪里飘来丹桂的香味,我深吸了一口甜香,不禁狐疑。 总觉得花香之中彷佛混入了某种怪味,是一种让肺感到不舒服的浓烟的气味。 「小茧……好像有人在烧什么东西的味道。」 我问道,但是茧墨没有回答我,她继续牵着我走着。 突然步道的两旁出现橘色的颗粒,绿色之中暗藏许多斑点。 散布在地面上的橘色斑点犹如撒在黑夜中的繁星。 斑点应该就是丹桂花。一扇门出现在丹桂花之间。 白色的门扉在找们眼前,连我微弱的视力也能看见,只是漆成纯白的门给人很奇特的感觉,好像想把所有靠近它的人都推开。 ——————咿呀。 茧墨毫不迟疑地打开门。 「——————我来了,快现身吧。」 茧墨朝黑暗处喊着,眼睛隐约看见前方是一条壁纸斑驳的走廊。茧墨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 房子里充斥着异样的臭味,沉重的秽气让人怀疑是否长期无人居住在这里。这时,因失明而变得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某种奇特的声音。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不像是人类的脚步声。 我朝着黑暗处睁大双眼看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走廊另一头接近我们。 白皙的手腕自转角处出现。 纤细优美的手指上有着长长的捐甲。 是只女人的手,只有手掌依附着厚实的肌肉。 那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地面。 ——————叽呀。 手经过时地板便响起轻微的声旨。我睁大双眼,暧昧不清的视线之中,只有那只手清晰到连手指的形状都一清二楚。下个瞬间,一名女子出现了。她那一头如丝绢般的黑色长发流泄在地面上,头发的黑竟没有融入周遭的黑暗之中,丰腴雪白的身体妖艳得惊人。 沉甸甸的白色乳房摇晃着,狰狞的双目眨呀眨。 五官里的嘴大得不成比例。 那姿态有种凄绝的美。 女人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女人以异样的速度朝我们爬了过来。她抬头仰望我们一眼,接着改变爬行方向。她大大地张开四肢,乳房与腹部摩擦着地板,迅速地冲了出去。 我讶异地目送她离去,茧墨松开我的手,可能是为了要脱去脚上的长靴。一阵衣服摩擦的声响过后,她重新牵起我的手。 「注意高低段差喔,小田桐君。好好走上来别害我一起跌倒了。」 但是我没办法动,大脑无法理解刚才所见到的东西,眉头深锁。 在地上匍匐爬行的女人也太诡异了吧?我到底看见了什么啊? 「小茧,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 我的疑问让茧墨困惑地回问。看她的脸依然只是一个白色色块,然而我却能清楚看儿刚才的怪女人,她脸上的肌肉纹路,一发一毫都是那样清晰。 她到底是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茧墨弯起红艳艳的嘴唇。 「原来是那个啊。不必介意,小田桐君。这世界有很多事不要知道会比知道来的好。」 好奇心会杀死猫。就先不要管她,快点走吧。 茧墨的声音像是在安抚年幼的孩子一般,接着粗鲁地拉了拉我的手,害我差点摔倒。怀着满腹疑问,跟着她脱去鞋子走进屋里。牵着茧墨的手在走廊上前进。奇怪的臭味混合甜味,茧墨的身上则传出巧克力的香气。 浅白色的手在我眼中像是砂糖组成的一块物体,我用力握紧好似随时可能崩解的砂糖手,茧墨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没多久,茧墨在一扇纸门前停下脚步,昏暗的视线里隐约看见一片白色的纸浮在空中。我们应该已经走到房子里面,茧墨对着纸门随意地打了招呼。 「无戒在不在?客人来了喔。」 「喔!我知道了,请进。」 比想像中还要年轻的声音,颇有精神的低沉嗓音听起来不像是老人的声音。 茧墨用力拉开纸门。里头似乎铺着榻榻米,眼睛看见房内一片暗绿色。有个浅绿色的人坐在房间中央,声音的主人穿着浴衣之类的衣服,扭曲的色块之间有着细瘦的四肢。双手呈现土黄色,前端融进周遭的昏暗场景中。 看见那人的瞬间我忍不住屏住呼吸。 刚才的怪女人正趴在那个男人的腿上。 她衣衫不整地靠在男人身上,乳房挤压成奇异的形状,男人的手不断抚摸着女人的背,若无其事地享受女人光滑无瑕的肌肤触感。 看不清男人的长相却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 名叫无戒的男人瞪着我说: 「它是什么人?没想到你竟然有豢养男人的喜好?」 「怎么可能有那种喜好?何况就算养小田桐君也不会有什么乐趣。它是我的助手,肚子里孕育了有趣的东西,对我颇有用处。」 茧墨轻快地回答。她的语气并无恶意,但却让我有些介意。我故意掐了茧墨的手一下,她没骂我,却偷偷用脚狠踩我的脚。 我赶紧松手并收回脚。 无戒并未因我的动作而发表意见,只是放开了原本叼在嘴里的某样东西。我看见柔和的白色浮在黑暗中随即消失,白色物体像是一根烟管,白与黑的配色组合让我无法好好看清它。只能从男人叼着的部分判别出是何物品。 「这次找我来有什么事?你的优点就是跟我一样不喜欢废话连篇,所以,快告诉我原因吧。」 「说是这样说,你怎么反而话变多了?我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是吗?」 ——————锵。 听到烟管扔在地上的声音,男人无所谓地说道。 「我快死了。」 「看起来的确是如此。」 茧墨也冷冷地回应。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眼里所见到的影像依然模糊。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怪女人,她正眯着眼睛趴在无戒腿上撒娇。 果然,我唯一能看清楚的东西只有她。 ——————她究竟是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它前几天生了孩子,每天都饿着肚子呢。而孩子终于在之前筛选完成,现在将孩子饲养在房子的最深处。一想到孩子就觉得死了好像有点可惜呢。」 「现在才懊恼死期将至会不会太迟了点?既然寿命已经走到尽头就干脆点死吧。」 「你的说话风格还是一样毒啊。我有事想拜托你。」 「别想叫我照顾那个东西,这个人情也太难还了点。」 茧墨果决地回答。无戒听了用力咂舌。 女人抬起头,仿佛也感受到无戒的不悦。凶狠的眼眸骨碌碌地转动着。 「谁会把照顾它的重责大任交给一个身上还有尿骚味的小鬼!我说你啊,别搞错了。我死的时候它也将结束性命,这是我们的天命,正是我们的天命啊。在我死后,它将慢慢地饿死。所以,在我死之前我想要做个了断。」 无戒吐出一口烟,刺激的臭味呛着鼻腔,女人赖在无戒身上,肌肤紧密贴合,不打算离开。我凝视女人那对狰狞的眼睛,看不见任何理智的情绪。 无戒说他饲养着这个女人。具有理智判断力的人都会觉得很诡异。 但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女人时竟觉得用「饲养」来形容也颇贴切。深入大脑的异样光景让人难以忍受,我终于开口问道: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你死了之后她也活不久。她本人也愿意跟着你死吗?」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问题听起来愚蠢透了。 无戒沉默了几秒,用力喷出几口烟。烟的味道十分刺鼻。 「哎呀,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不必理他。他也经历了不少。也许你会觉得他的言行举止不太正常,但是事出有因,就多多见谅吧。」 经历了不少?是指静香的事情与最后的结果吗?怀着孩子的我不得不拒绝一切与外界的往来。然而,随着孩子的状况安定下来,解除心灵枷锁的同时,我开始很想要与他人有更紧密的接触。这也是我曾经被狐狸指摘过的坏毛病。 女人抬起头,嘴边浮着一抹怪异的笑容,她的表情震慑了我,也让我脑中满是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 她愿不愿意根本不重要,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哑口无言了。无戒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 「我的委托内容如下。在我死后,替我将我的身体给它。」 ——————啪叽。 巧克力应声断裂。不知何时茧墨手上又抓着一包金光闪闪的巧克力,异味之中甜香渐浓,茧墨吃下甜点之后冷冷地回道。 「——————我拒绝。」 「——————你不能拒绝。代价可是很惊人的。就算你是小鬼,我还是不会让你任性而为。」 头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语气跟茧墨说话,简直吓傻我。茧墨摇了摇头,视线里的白色脸孔晃动。 「我接受。只是提看看罢了。如果这项交易是公平的交易,我也不会有这么多怨言。最不合理的就是我欠你的人情并非是我个人所欠下。」 「是或不是结果都一样。茧墨阿座化。我和你只希望自己是一个点,但可惜我们都落在名为血缘的这条线里。站在这条线的上方接受神级的对待,落在这条基准线下方的人则厌恶我们并敬而远之,而我们自己却无法逃脱出去。伤脑筋啊,伤脑筋啊。这次的委托算是你对同类的我最后的报恩,务必尽心完成委托。」 无戒干笑了几声,和说话的语气相反,轻松的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恶意。他可能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的状况很有趣吧。茧墨不发一语,默默吃着巧克力。 无戒的笑声忽然混杂了几声咳嗽声,痰音顿重的样子。来这里之后第一次看见无戒稍稍有了点老人该有的样子。咳了几次过后,他吐了点东西在榻榻米上。 那东西混杂着浓黄色与红色。 「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直到我死,不会很久。你就先在我家好好休息吧。」 「停留时间太久的话,就超过我所积欠的人情罗,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两人若无其事地聊着,茧墨悠闲地问。 无戒朝空中吐出烟雾,白色物体冉冉上升后消失,他喃喃说道。 「——————时间到了。」 女人离开无戒的大腿,匍匐在地,爬过我们身边后往走廊爬去。茧墨伸出白皙的手掌,我也自然地牵住她的手。不禁用力握紧这只柔弱无骨的手。 无戒与茧墨的对话似乎已经告一段落,我跟着茧墨走着。茧墨追着爬行的女人,浑圆的臀部上下摇晃了几次,她停在走廊中间,抬头看着我们。 「辛苦了,请回去吧。」 女人点点头,茧墨伸手触摸看似白色墙壁的东西。喀嚓一声门打开了。走了几步之后茧墨坐下,我也跟着坐在她身旁。坐下时感觉湿度很高的地板轻轻地动了一下。无戒家的房子似乎颇为老旧,但依我目前的视力很难判断是何种建材盖成的房子。 我就这样在黑暗中和茧墨并肩静坐。她放开我的手,拿起一个东西。那个深蓝色的四方形似乎是个坐垫。角落里堆放着好几个相同的坐垫。 ——————喀哩。 茧墨只拿了自己的坐垫,重新坐好后又吃起巧克力。我茫然地环顾四周,所有的景物都融进黑暗背景里,但能感觉得出来房间里没有摆放其他家具,是一间完全不考虑使用者舒不舒服的房间。反而像是一间杂物间或者牢房。 「真是的,我们待在这里也没有事情可以做,希望他最好快点死掉……不过,考量到积欠的人情,我想我们得在这里住上几天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茧墨叹息,我也皱起眉头。她竟然随随便便咒其他人早日升天。不过,对他们这一类人而言,这样的行为稀松平常。 他将在几天之内死去,对无戒或茧墨来说都是已经决定的事项。 早死晚死都没有多大差别,无论如何,无戒一定会死。 「小茧…………你到底欠了他什么人情啊?」 忍不住开口询问,想也没想过茧墨竟然会欠别人人情,太奇怪了。茧墨撇了撇嘴,白色的手移动,将甜腻的巧克力送入口中。 —— ————喀哩。 「他是负责处理尸体的业者。和我一样出身白超能力家族,私下替茧墨家处理了几次不可告人的案子。所谓的人情就是指这个。他们家族代代都是替人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死尸……不过,这个家族企业即将在他死之后宣告结束。」 茧墨平静地游说起积欠人情的缘由,她叹了口气将红伞放在墙边。眼里看见一抹鲜艳的红色斜倚在窑暗中。 「为什么到他这代便结束了呢?」 「后继无人啊。他们家族和水无濑家不同,他们只让适合的人选继承超能力。从中挑选愿意继承的人收为养子,让他继承祖先传下来的事业。他们家族讨厌超能力者,尽管替超能力者执行肮脏的工作,也不让族人向对方说出家族的名字。即使如此,还是陆续出现愿意继承的人……目前为止啦。」 「然后,现在终于找不到任何愿意继承的人,是吗?」 很难想像在这个年代还有人愿意接下处理尸体的事业,我猜可能不会有人想接这种明显违法的工作。但我的想法遭到茧墨的否决,她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原因。有人愿意继承,只不过无戒的养子跑了。而且,他的养子并非因为讨厌这个工作,而是觉得自己无法超越养父所以才跑掉的。」 ——————啪叽。 黑色巧克力片粉碎在唇齿之间,断裂时喷发出的碎片消失在黑暗中。 「无戒算是难得一见的超能力者,他是个享乐家,也是个疯狂的人。想要超越他的人根本一开始就输了。无戒并不在乎这些输赢,他只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然后死去。这一点跟我倒是满像的。」 不过,像不像都不重要,我并不想和另一个自己当朋友。 说完,茧墨伸了伸懒腰,我看见她的四肢轻柔地伸展,接着头靠着坐垫躺了下来。她的手在黑暗中交叉在一块儿,我猜她的双手下方应该是穿着黑色洋装的身体。 「我想睡一下,小田桐君。你也跟着睡比较好,眼睛很疲劳了吧?」 她一说完,我的世界便开始摇晃,茧墨的四肢在黑暗的视线中逐渐扩散出去,白色渐渐融解,被黑色所吞噬。眼睛又回到完全黑暗的状态。就好像被人诅咒了的变化。头痛欲裂,我赶紧按压头部,额头上还有之前受伤后缝合的伤痕。 「小……小茧,眼睛突然又看不见了……」 「果然。你刚才见到了那个女人,所以让你的眼睛负荷过重。闭上眼睛休息吧。继续用眼过度,你的眼睛恐怕将永远维持现在的状态喔。别忘了,你的视野并不正常。」 我闭上双眼当场躺下来,耳边听见衣服摩擦的声响,柔软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茧墨像安抚猫咪似的摸了一会儿。接着指甲滑过眼皮。 她轻轻按压着眼皮底下的眼球说。 「——————女人啊。那就是他的养子恨他的理由。在超能力者的眼中,无戒是个让他们又羡慕又忌恨的对象。一般人可能无法理解吧。」 茧墨的手离开眼睛之后,睡魔立刻找上门来,强烈的头痛似乎是眼睛的疲劳造成。我缓缓地坠入梦乡,但是眼睛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听见一个彷佛自远方传来的声音,茧墨的声音如钟声般回荡。 ——————你是否觉得那个女人很美? 不像是问题的问题消失在黑暗中。 *  *  *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远远地听见地板发出的声音,为什么会有那个声音呢?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女人的乳房与肚子贴在地面,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她没有羞耻心也不具理智,尽情地展露美丽的肢体。 脑海中响起昨天听见的干笑。 那笑声彷佛得意地说:「很羡慕我吧?」 这时,我醒了。坐起来后揉了揉眼睛,依然看不见东西。不分昼夜地被黑暗所包围,口好乾,全身因流汗而湿透。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正想站起来却无力地倒下。 房间里没有茧墨的身影,视线里见不到她雪白的肌肤,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漆黑的房间。无法判断房间的墙壁是厚是薄,大部分的墙壁看起来漆黑一片。连房子的方位都搞不清楚,只能坐在这里等茧墨回来了。 正想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 ——————咿呀。 房门打开了。眼睛见到一个浅绿色的物体,疑惑地抬起头之后我发现。 无戒正站在前面低头看着我,他把拿在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 「早餐来了。要吃吗?昨天还没吃晚餐就睡着了,身体不舒服?」 「是啊,不好意思。现在好多了,可以吃早餐。」 放眼望去,红色的托盘上放着几个盘子,里头放着几样菜,可惜看过去只看见模糊的颜色。伸手拿起托盘上的浅绿色筷子,然后再碰了碰放在角落的白色餐具。拇指传来快烫伤人的热度,小心地端起来吹一吹,冷却了里头的茶之后再喝。 浓浓的绿茶烧灼着喉咙后滑下胃部。 「嗯……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见,而是看不清楚啊。」 「没错。现在不是完全失明,只是没办法看清楚所有的东西。精确地说,是眼睛所看到的影像和真实状况有所出入……如果只是视力减退,应该不致于会这样才对。」 正常人所见到的世界不可能是一片黑暗加上一团团色块。 无戒好像将手交叉在胸前,不知为何他在我面前坐下,看着我点了好几次头之后说。 「原来如此啊,我懂了。将走廊的灯打开可能会比较好,你可以一个人吃饭吗?需不需要帮忙?」 「我可以自己吃,虽然看不清楚,但大概能看见一些影像。」 「那就好。你的右手边是青菜,旁边放的是酱菜,酱菜旁是味噌汤,再旁边是茶杯。靠近你面前的是饭碗,饭碗旁是鲑鱼,应该已经去掉鱼刺。如果有刺请抱怨卖鱼给我的鱼贩,不关我的事。」 无戒说完站起来走出去。我反覆思考着他的叙述,一边盯着托盘看。他的话赋予谜样的浅色块各自的名称。我伸筷夹起一块鲑鱼送进嘴里。 鲑鱼咸味颇重,而且还烤过头了。一口吃下有种嘴里的水分都要被吸干的错觉。我拿起烫手茶杯,小心翼翼地喝茶解渴。 ——————咿呀。 门再度开启,一抬头看,来人竟然又是无戒。他当场坐下,手上像铁的颜色倾斜,我听见水的声音。 「喝吧。你喜欢热茶?」 「还好,谢谢你。我喝了。」 「以前有人说过我煮的菜很咸,茶又太烫口。现在的手艺也没多大长进。」 无戒递给我新的一杯茶,我赶紧喝下,喉咙的干涸总算获得解脱。我将喝空的茶杯递还给他,他又倒了些茶进去,然后硬将那杯茶塞进满是餐具的托盘上。 「吃完了再叫我,在这里喊我就能听见。我会告诉你厕所在哪儿,让你梳洗。牙刷的话这里没有,要请你忍耐用布擦一擦。」 说完,无戒站了起来,再次离开房间。我独自留在这里,讶异地想。 他这个人好像比想像中还要来的亲切。 「谢谢!」 我对着门的方向道谢却没听到回应,于是我继续动筷夹起青菜放进嘴里。 煮青菜的调味和鲑鱼一样,超级咸。 *  *  * 「好了,你先待在那里,茧墨马上就来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它了。」 去过洗手间之后,无戒让我坐在地上等,一伸手摸到和式矮桌的顺滑触感。无戒将手里的一团橘子色的物体放在桌子上便离开。我剥去外皮后,吃起略微乾瘪的橘子。 唰啦唰啦、唰啦唰啦、唰啦。 外头传来粗鲁地洗碗的声音,看来无戒似乎不太擅长做家事。他居家的一面让我很惊讶,跟之前女人趴在他身上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您都自己做家事吗?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您这样让我好意外,还以为超能力者本身都不太管这些事情的说。」 「嗯?你还真奇怪,做家事值得大惊小怪吗?煮饭洗衣这种事情自己不做要叫谁做?本来就该自己做啊。」 我听见布擦拭的声音,他手上好像多了块布,同时陆续听见碗盘碰撞的声音。他似乎拿着布擦拭冲洗完的湿碗盘,然后将它们一一放好。 「茧墨是极瑞的例子,大部分的超能力者都是有奇怪兴趣的怪咖,正常人的世界一样有这类人存在。一样逃不过羁绊、痴情、衣食住行、迷惑、麻烦、与人纠葛等等事情。」 忽然听到盘子发出哐啷哐啷的尖锐声音,好像摔破了,无戒烦躁地咂舌,接着继续洗碗。 「如果有钱就会和它一起窝在家里,还有谁想做处理尸体的工作呢?这个工作的确能赚不少,只不过,赚来的钱都花在养它的费用上了。」 它等于是我心爱的老婆,不管花再多钱都不可惜。 无戒收拾好碗盘便走过来坐在我前面。我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他从某处拿了给自己的橘子,开始剥橘子皮。 圆形的橘子色块慢慢被剥开,看起来像是花苞被拆开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超能力者的确是妖怪没错,每个家伙都不是正常人。只是为了生存,我们还是得和人类打交道。不管有没有超能力,这一点都不会改变。喂,觉不觉得橘子很难吃?」 嫌归嫌,无戒还是继续吃下橘予。我听见他吃橘子的咀嚼声。橘子的确又乾又难吃,我默默地点头。接着无戒干笑几声。 「我也觉得很难吃。你不必那么怕我,我只是个快死掉的老头。茧墨也只是个说话恶毒的小鬼。如此而已啊。可是你好像听到对方是超能力者就很害怕……可能我跟它一起的时候看起来真的满诡异的,没办法。」 不知是什么让无戒想通了。吃完橘子,他静静坐着。我回想起昨天看见的光景。脑巾浮现白皙的裸女摸样。就连睡觉也不能控制地受到那副肉体吸引,尽管那个女人模样怪异,但正因如此更具有惊人的魅力。 「请问您有何种超能力?您的能力跟那个女人有关吗?」 「嗄?要说有关嘛的确是有。我的超能力就是那个。但是,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我虽然是人,却又不是人。难得你的眼睛看不清楚,那我就先别说这些会让你不舒服的事情,不说了。」 无戒不再多说,我听到他用力搔抓自己皮肤的声音,我也跟着不发一语。 静静地在脑中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无戒所说的和我现在听过的超能力者所说过的话不太一样。和亚城不同,也和悠里不同。我想起那个不依靠超能力者,也不依靠正常人,自己努力求生存的日伞。他们也是人,所以只要是人都会想尽办法活下去。 如果是人就不需要特地将白己排除在正常人之外,无戒刚才的话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咦?茧墨还没回来?如果它没来的话你可能会很不方便就是了……」 在我胡思乱想之时,无戒开口了。这时远方传来一些声响,一阵脚步声响起,茧墨朝我们走了过来,但是脚步声似乎有点多。 过了几秒,白皙的四肢倏地浮现在黑暗中。 「无戒在吗?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啊,还不快进来。」 地板被走进房里茧墨踩得咿呀作响,她背后浮起一道新的影子。 修长的脸跟着浮在黑暗中,不知道是不是和茧墨一样穿着黑色的衣服,他的身体也与四周的黑暗融合在一起。身材颇修长,因此脸的高度比茧墨的脸高很多。 高高漂浮着的惨白脸孔看起来就像是死神的脸。 「怎么没人告诉我那个要来?」 无戒咂舌并厌恶似的说道,那个像死神的男人则缓缓弯下腰。 接着听见一个令人作呕的谄媚声音。 「好久不见了,父亲大人。」 白色的脸挤出一个弯月般的笑容。 *  *  * 「我听说您请来了茧墨家的小姐,碰巧在外头遇见她,忍不住出声向她搭讪,和她聊了一会儿。真是很迷人的小姐呢。父亲大人特地邀请茧墨家的小姐来家里,难道那个传闻竟是真的?」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同时也听得出某种带刺的冷淡。 「——————想不到您就快要死了,身为养子的我感到万分哀伤。」 男人从高处俯瞰着无戒,用一点都不哀伤的口吻说道。他转头看向旁边。 「她、她在哪儿?最近好吗?如果你死了,必须有人接手照顾她。我想先见见她。」 「哼,你的目的果然是它。放弃吧!小鬼!虽然执着不是坏事,但是不该觊觎别人的东西。别说你早就已经离开这个家,就算你还在,我也不会把它留给你。放弃吧!」 无戒轻松地说道。冰冷的空气流窜在两人之间。 男人烦躁地回应: 「她是难得一见的珍宝,你不配拥有她。你已是将死之人,不再需要她,难道你自杀还想拉着她陪葬?」 「我不是拉它陪葬,而是它本来就会死。这就是天命。它现在在里面,不要吵醒它。」 在这不愉快的气氛中我观察着这两人。我的眼睛依然只看得到隐约的衣服与脸的色块,但是失去清晰的视力却让我更敏锐地感受到周围的氛围。从男人身上传来强烈的烦躁、焦急与愤怒。另一方面,不停抓着皮肤的无戒则没有特别的反愿。 「就算离家出走,我也还是这个家的养子。家族没有继承人,只要坚持争取,上头的长辈们自然会承认我的继承资格。遗产必须要分配,您死了之后,只要跟长辈们商量,一定能拿到这些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它是我的遗产啊……那些家伙要是跑来罗哩叭嗦我可受不了。哼,也就是说你这小子今天回来就是想早点得到它是吗?我才不给你,蠢货!」 ——————喀喀。 听到奇怪的磨合声音。过了几秒我才发现那是男人忿忿地咬着牙齿所发出的声音。他突然抬起手,超过脸的位置有一团白白的手晃动着,但最后他还是放下了手。 「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您的口气未免太过分了点。我希望您能拿出点养父该有的态度,最后一次。我并没有做出夸张的要求啊。」 「还有比这更夸张的要求吗?蠢蛋!要我像个父亲?那你呢?何时曾像个儿子般对待我?算了。不管我们是不是父子,它一样属于我。而我也属于它。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无戒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浅绿色色块走过我面前,他的脸往旁边点了点。 「到里面去说吧,不要在客人面前谈。我不会屈服,你也不打算回去吧。」 「我只想谈一谈而已,您肯和我谈一谈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男人笑了笑,迈开脚步。无戒经过我面前时低声说道: 「抱歉,麻烦您自己解决午餐和晚餐。厨房有煮好的白饭和面包,也有酱菜喔。请茧墨替你弄饭好了。如果她不肯,跟她说你会饿死,不要怕她,别灭了自己威风。」 干燥的手拍了拍我 的肩膀,不祥的预感窜上背脊,我伸手想抓住眼前这块浅绿色物体,可惜眼睛看见的东西和实际的衣服所在位置有所出入。 我的手只抓到一团空气。 「无戒先生!」 「——————无戒。」 一个冷静的声音遮盖了我的声音,我立刻闭上嘴安静聆听。 茧墨平静地询问无戒。 「你……真的无所谓?」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天命。是我决定让这小子成为养子,如今变成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 无戒淡然地回答,然后离开。他挥了挥白色的手,男人则跟在他后面。 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远远地听见地板咿呀作响。 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恢复寂静。 *  *  * 「不要。太麻烦了。没有面包的话就吃点甜食有什么关系?」 尽管无戒那样交代过,茧墨依然拒绝帮忙弄饭吃。不管我怕不怕,她还是一样我行我素。我干脆放弃吃饭,拿起她给我的巧克力充饥。 经常闻到巧克力的味道,今天一尝,果然甜到令人作呕。 我们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枯等了一天。过了很久那两个人都没有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也听不见任何谈话的声音。我试着用手摸索走廊的路,想过去瞧一瞧他们的状况,可惜中途有一扇上了锁的门,没有办法走到最里头。 「他们去的房间比昨天我们和无戒见面的房间还要更里面。这间房子划分为三个部分,越里面的房间就越多道锁。尸体的处理也是在里面的房间喔。」 茧墨这么说。那个男人果然是无戒的养子,茧墨状甚无聊地回覆我心中的疑问。 「他怎么努力也超越不了无戒,所以才离开。但是很明显,他还是割舍不下这份工作,听说他之前投靠具备类似超能力的家族,一直做着同样的工作。然后知道无戒即将死去,才回来这里想夺走那个东西。对他们来说,那个东西可说是最棒的女人,与死者一起陪葬实在太可惜。」 茧墨的红唇弯成弧形,我想起那个怪女人的样子。爬在地上的女人有种悲壮的美态,艳丽性感。我能理解那个男人的焦虑,一想到那样绝美的胴体即将腐朽,任谁都会感到着急。 「但是它只听无戒的命令,不是吗?它属于无戒,而无戒属于它。超过了八十年的岁月都奉献给它,男人竟想从无戒身边抢走它。」 有够变态。它跟无戒的关系如同一般夫妻,要让一对夫妻分开谈何容易。 茧墨喃喃地说道。我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加浓烈。里头的房间还没打开,时间已经到了晚上。茧墨早早便躺下睡觉,而我则坐在她身边等候那两人出现。夜已深,依旧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传来地板咿呀作响的声音。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地板微微震动,女人晃着臀部爬了出来。 但是它爬行的声音像是在梦中听见的声音。 我这才发觉,那个声音来自天花板内侧。 *  *  * 「无戒死了。寿终正寝。」 听到他这么说,我并不特别感到吃惊。 只觉得很不甘心、很空虚。 我面前站着那个男人,只有他从里头的房间出来。他身边有一个白色色块。那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恐怕就是无戒的尸体。他的尸体被包得密密实实,无法从外面看见内容物。再说,用我这半残的双眼也无法判定无戒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他的死不像是自然死亡。 「我要问你,人是你杀的吗?」 「怎么可能。养父也说过他的天命将至,只是寿命走到终点而已。」 男人随口答道。我不相信他的说法。只是,不论我多激动,男人依然故我,维持惊人的冷静态度。 「一定是你杀的,这是谋杀。」 说完,我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好像错的人其实是我一样的错觉。 「你听好,只要检验无戒的尸体就能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杀人。你敢通知警方吗?」 「所以我说,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我们做的是替人处理尸体的工作,不可能让警察保护我们。我们并不受到警察的保护,甚至我们根本不在公权力能管辖的范围之内。你大可以报警,跟他们说无戒死亡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他们会告诉你没有无戒这个人停在,而这里也没有你所形容的房子。」 男人的双唇弯成上弦月的模样,我则慢慢地了解现在是何状况。 看来,从现况考量,错的人的确是我。 「如果我杀的是一般人,那很可能演变成刑事案件。但是受害者是他就不可能。我们吃人的尸体维生,不会因此而遭受责罚。相对的,若是被某人杀死也不能有怨言。」 就算被杀也只能保持沉默。也就是说,就算杀了这个家族的人也不会怎样。 即使男人真的杀死无戒也不会有人惩罚他。 我因此而震惊,一旁的茧墨突然说话,声音清楚澄澈。 「他没说错。因此,许多超能家族都有私刑制度。若家族内有人犯罪,便交由自己人制裁。但是,无戒的家族很少与其他超能力者接触……所以你一开始就打算若谈判破裂就亲手杀死无戒。」 茧墨缓缓摇头,白色的手指好像夹了什么物体,应该是巧克力吧。茧举把红色的色块扔进嘴里,从我模糊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吃了块生肉。 「当然啦,如果你硬要把这次的自然死亡扭曲成其他事实,告诉另外的超能力家族就另当别论。但是,我想茧墨阿座化应该不会这么做。老爸找你来当见证人真是找对了。」 男人开心地哈哈笑,他根本不理我。很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对那些超能力家族而言,茧墨才有一定的影响力,而我根本不算个咖。正常人的世界里就算我跟其他人说无戒被杀死这件事,也只会被大家当成疯子。 ——————哒? 肚子里的孩子叫了一声,肚子跟着裂开,我感觉肚子开始渗血,手赶紧按上去。看见这没天理的事情让我既生气又愤恨,可是又不能让雨香跑出来吃了他。 杀了他即使不算犯罪,也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只有一点不太对。我并不是被叫来当见证人的,我来只是为了偿还欠无戒的人情,负责将他的尸体好好地转交给它。」 茧墨冷淡地说。而男人散发出的气息跟着产生变化。 方才那种好心情仿佛一扫而空,我看见茧墨鲜红的嘴唇露出微笑。 就算看不清楚也能感觉到,茧墨正以那种野兽般的眼神盯着男人。 「——————请把他的遗体交给我。只要让它吃下无戒的尸体,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之后你想怎么做我没兴趣,也不想管。 让它……吃? 我张大眼睛看着茧墨。她的脸依然一团模糊地浮在半空,男人沉默了几秒,接着凝重地回答: 「养父的尸体将由身为一族族人的我负责处分掉,这也是我献给养父的悼念方式。」 「根本是嫉妒吧。所以在最后还是不想让他以最希望的死法离开人世。就好像我基于和死者的约定而决定送花给他,即使死者已经无法亲自收下花束也还是要送。然而,你却告诉我你不准任何人送他花。是这个意思吧?就算你惧怕父亲也该有个限度啊。」 —— ————哐啷。 听到某个东西摔裂的声音。男人突然站起来,长长的脸浮在黑暗中,我感觉到他射出的奇异视线,于是走过去张开双臂护住茧墨。 男人低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语音颤抖地说道: 「请回去。真是的,养父已经死了,之后的事情将由我全权处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外人不必多管闲事!」 委托人已经死了,茧墨的确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我心想。可是茧墨却愉快地说道: 「———————恕难从命。我已经接下他的委托,不管无戒怎么交代那些听得懂人话的东西,我都要完成委托。这样才能偿还欠他的人情。」 一直欠死者人情让人心情很差,而且我一向喜欢迅速解决麻烦的事情。 男人紧握双拳,一团白色色块在眼前不住地颤抖。他突然往前走,抱起那团白布,男人一边搬运无戒的遗体,一边大喊。 「随你便!」 男人生气地带走了无戒的遗体。茧墨对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呢,颇令人期待啊。」 不懂为何茧墨要那样说。 但是她那甜美的嗓音却教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  *  * 男人把遗体放好之后又回到房间来,他似乎不停地寻找某样东西。我们坐在无戒分配给我们的房间里,不停地听见外头传来用力翻找东西的声音。 「出来吧!主人已经死了,你该服侍的下一个主人就是我。你在哪儿?要知道,继续躲着不肯出现的话,你会饿死啊!我会给你很好吃的东西喔!快出来!」 男人呼唤着那个怪女人。每当他走动时便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男人手里好像拿着一个金属做成的笼子。不知道那个怪女人会怎么做?越想越心急,但当我站起来想阻止男人时,茧墨却不让我出去。 「眼睛都无法看清楚,你出去又能帮得了什么忙?放心吧,不需要替它担心。我们很快便能知道结果。我们只要继续坐着等就好。」 「小茧?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算你想阻止也阻止不了那个男人,他不会罢手的。诅咒就像是一把双面刃,人的所做所为都会有报应,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接下来会怎么样取决于那个男人,我可不管了。」 茧墨弯起红色嘴唇,看过去好像是脸上多了道弧形伤痕。 远远地传来铁笼碰撞的声音,听不到那个女人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夜晚即将来临,小田桐君。到了晚上应该就能得知结果。」 茧墨唱歌般流畅地说道,眼前又出现刚才那种红色的微笑。 她的语气让我再次寒毛直竖,我大声警告那个男人。 「喂!快住手!放弃它然后快回家!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罗嗦!你给找闭嘴!想被打吗?」 我的警告只换来男人的怒骂,他用力槌打旁边的墙壁,走向更里面的房间。脚步声逐渐远离,最后再也听不见。 他继续寻找怪女人的踪影,陆续传来怒骂声与金属碰撞的声音。 过了很久,天色都黑了男人依然没有回来。 *  *  *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听见地板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我突然清醒许多。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原来那个怪女人还在这里,我心想。它现在不知在哪里爬着。 ——————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叽呀。 爬行所造成的声响似乎不只一个,好像有很多裸女在地上共舞的样子。 这时我才发现。 这些声音是从房子里传出来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怒吼震耳欲聋。同时传来踩破地板般巨大的脚步声,还有像野兽吼声般的悲痛哭声。男人一边哭吼,一边狂奔着。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并大吼。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啊啊啊!」 惨叫声越离越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我想张开眼睛看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覆盖在我眼睛上。 温和的体温传到眼皮,同时间到甜食的香气。 茧墨遮住我的眼睛低低地说: 「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被吃掉喔。」 忠告之后,茧墨松开手,温暖随之消失。我闭着眼睛观察周遭的情况。总觉得房间里有许多人,每当墙壁微微震动时,肚子里的孩子便跟着哭一声。 肚子里的她伸手,似乎对包围着我们的某样东西很有兴趣。 好奇的我忍不住张开眼睛,接着便必须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惊呼。 眼前有无数个裸体少女趴在地上爬行着。 纤瘦的人体张开四肢甸甸爬行于墙上、地上和天花板。瘦骨嶙岣的胸部、能清楚看见静脉的四肢按压着墙面。这些长相类似、有如姊妹般的少女们正看着我和茧墨。怪异地大大张开嘴,红色的嘴正缓慢地一张一合? 男人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接着又逐渐消失。 我觉得少女们好像在笑,但是她们的眼里看不见任何理智与情绪。她们只是不停地在房间里爬来爬去,接着又突然静止不动。 凝重的沉默降临,无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们,少女们的裸体像是被黏贴在墙面上并排着。手脚与臀部看起来像是从墙壁长出来的肿瘤。 她们眨了一次眼睛。 ——————咿呀。 地板震动了一下。我的本能告诉我,她们已经把我们当成猎物,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就在我吓得差点大叫的时候—— ——————嘶。 耳朵听见一道水声。 尖锐的疼痛忽然贯穿腹部,某个东西切开血肉,在内脏之前停了下来。 我看向肚子,红色渲染了白衬衫,朦胧的视线之中一抹红色正柔和地扩散开来。很像是一滴血滴进水里的变化。而这美丽变化的中心点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哇哇哇。肚里的孩子哭了。雨香发现伤口,小手试图从伤口处钻出来。 茧墨将刀子刺入我的腹部,然后说道: 「你们应该知道,如果我继续让刀子插更深会有什么后果。」 孩子抚摸着肚子里匕首的前端并左右摇晃着,她的动作让我的肚子更痛了。 少女们一动也不动,我拚命地忍着不发出声音,全身冷汗直流。插在腹部的刀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摇晃。茧墨无视于我的痛苦,继续朗声说道: 「你们应该也不会想吃一个肚子里有妖怪的人,而且,你们也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杀了无戒对我没有好处。我可以原谅你们的错误,乖,快退下吧。」 茧墨用一种跟某人说话的语气说着。 少女们还是不动,趴着的少女们有如静止不动的物品。 唯一有在动的是她们的眼睛,她们的视线同时移到一个固定的方向。 「呜——————」 插在腹部的刀子无预警地被拔出,我终于忍不住哀号出声。红色的血液流出身体后又落到地上。我忍着强烈的疼痛站了起来,少女们的视线聚焦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有着美丽胴体的女人正在那儿看着 我们。 它趴在地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  *  * 茧墨关上我的肚子之后,我开始前进。 我的肚子已经和死者的血肉融合过,转换成类似异界的状态。只要塞好肚子,伤口就能恢复原状。可惜就算伤口复原,肚子也还是会感到疼痛。 我抓着茧墨的手,一边忍耐着疼痛逼自己继续往前走。 如果不抓着她,我可能随时会倒下。 从我手上流出的鲜血滴在茧墨白皙的手上。 ——————叽咿。 每踏出一步都感觉到无数的视线。 不管房间或是走廊都有爬行的少女。她们一动也不动,静静地观察着我们。看上去就好像墙壁长出了无数的手脚一样。在我眼里的墙壁、走廊几乎是黑的,因此少女们的身体彷佛就是那片墙壁。 「小心不要跌倒了,现在最好不要刺激她们比较好。」 否则后果可能不是很好,因为她们现在很饿。 拿刀刺伤我肚子的人还好意思这样说,不过我没说出口。抱怨的话可以留到之后再说,现在不想把仅存的体力消耗在不必要的抱怨上。 茧墨走到第一次见到无戒的房间时停了下来,我慢慢眯起眼睛。 好像有某个东西放在房间中央。 一个混杂着红与白的东西。 茧墨重新拿稳左手的纸伞并伸出手,我听到布摩擦的声响与某种翻搅而造成的湿润水声。接着茧墨抽出一个发出银光的物体后默默地转身。 我被茧墨拉着一起行动,正想开口问她刚才拿了什么东西,但碍于周遭奇异少女的视线而作罢。就这样茫然地在茧墨的牵引下离开那间房间走到外头。 凉爽的晚风吹拂脸颊,我们离开明亮的玄关灯,走到庭院。黑暗更加深邃,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茧墨手的温度之外,没有任何我能确实感觉到的东西。 即使看不见她的手,我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手。 为了不被她丢下,我努力地跟上她的脚步。觉得一放开手就会被留在这无尽的黑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茧墨忽然开口说: 「先停下来,在这里等我一下。」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搜寻了记忆,觉得应该是车子的后车厢被打开时的声音。一伸手摸到冷硬的金属,确认形状之后,我肯定在我旁边的物体是车子。很可能是无戒的养子开来的车。 「好了,小田桐君,帮我搬这个。」 茧墨再次牵起我的手,我往前走了两、三步后摸到后车厢。一边摸索着一边伸手进去。首先碰到布的触感,我小心地确认好形状之后,戒慎恐惧地拾起那个东西。 我抬起来的东西便是无戒的遗体。 鼻子闻到微弱的腐臭,抬起来之后发现他好轻。头一次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确是一个老人。我双手抱着无戒,茧墨的手则搭在我手上,拉着我前进。 「你现在的状况有些寸步难行,但还是要麻烦你帮我把无戒搬进房子里。这样一来无戒的委托就算正式结束。如果就这么离开,会有人追上来喔,拜托你了。」 茧墨平静地说完,我便在黑暗之中迈开步伐。 不过,虽说眼前一片黑,但却不难行走。 因为白色的裸体飘浮在黑暗中,形成行进的记号,趴在地上爬行的少女们排在路旁,替我指引方向。她们一路排到房子,一样的脸孔排成整列,就像是恶梦般的情景。我和茧墨就这样走在令人作呕的场景中。 闻到一股丹桂发出的香气,黑暗中橘色的小花闪烁着。 她就在丹桂旁等候着我们,趴在满地的丹桂花上等着。 她眼神静谧地望着我们,茧墨停下脚步,我则将无戒的遗体放在她面前。我往后退一步,茧墨走过去解开包覆在无戒身上的白布。我听见布匹落地的声音。 女人看了白布内一眼又闭上眼睛,朝我们深深低头行礼。 好像正对我们表达感谢之意,过了一会儿,女人将脸靠在无戒身上,颤抖的她将身子盖在无戒的遗体上。我听不见哭泣声,她只是默默地将身体靠在无戒身上摩蹭,像是跟无戒撒娇那样。她的唇吻遍无戒全身。茧墨静静地转过身,拉起我的手,我也自然地跟着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水声,但我们都没有回头。 少女们依然并排趴着,不发一语。忽然又开始移动四肢爬了出去。 她们像是被房子吸引回去一般,陆续爬回家。白皙的裸体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接着,全部的裸女与尸体都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茧墨两个人。 *  *  * 我们在黑暗中继续走着。 这附近没有街灯,我只能靠着手上的温暖前进。茧墨似乎打算先移动到离那个家远一点的地方,于是我便静静地握着她的手,依循着她的脚步前进。 我们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茧墨忽然小声地说道。 「杀了人也不需要接受制裁,但是就算被杀了也不会有怨言,真的就是这样。」 那个男人竟然没发现这个法则也适用于他自己,真是愚蠢。 听了茧墨所说,我才注意到,刚才那房间中央的物体八成就是那个男人的下场。 他究竟怎么死的?而那群少女又是什么东西?我忍不住开口问出心中的疑问。 「小茧,那群少女究竟是什么?无戒的养子又是怎么死的?」 「——————你还记得之前提过那个女人的小孩、也就是无戒的孩子吗?」 茧墨的回答完全不是我想问的内容。我皱着眉搜寻着脑中的记忆。不是养子,而是无戒自己的孩子。那个女人的小孩难道就是无戒曾经提过的那个? 它前几天生了孩子。 孩子终于在之前筛选完成,现在将孩子饲养在房子的最深处。 「他决定它所生下的孩子中只留下母的来养肓。所谓的筛选就是指性别筛选。无戒让她们互相残杀,藉此选出能力最强悍的孩子,选完之后他才放出她们。所以尽管饥肠挽辕,但她们绝对是最强的个体。」 茧墨平静地迤说,我才发现原来那些少女都是那个怪女人所生下的孩子。她们彼此长相极为相似,但是这依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茧墨并未针对问题作答。正想再问一次的时候,茧墨又继续说道: 「小田桐君,你的眼睛有精神创伤,所以现在它除了原本的视力能见到的物体之外,同时也看得到其他的影像。很可能是将肚子里的孩子所吸收到的影像混在一起看了。现实中的你几乎全盲,但却被孩子所看见的东西影响而见到模糊不清的画面。而且,眼睛反映出孩子所见到的影像,进而影响你的精神,才让你觉得看到了很莫名其妙的东西。」 茧墨突然聊到我身上,听见至今还搞不清楚的眼睛状况,我大吃一惊。肚子里的孩了的确拥有独特的视野。在水无濑家遭受白峰的攻击时,我便亲身体验过经由自己看见雨香所看见的视野。平常我并不能看见她看见的东西,但是自从我视力受损,视野便和雨香重叠在一起。 不过,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脑海里依然充斥着少女们的姿态与男人的猝死。我想要把在那个家所见到的一切弄个清楚明白。 「小茧,关于我的眼睛要不要稍后再聊就好?」 「为什么一片模糊的事物当中,你却能清楚地看见它呢?很简单,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对它有浓厚的兴趣。而你无意识地捕捉到无戒所养育的那个东西的本质,眼睛所见便成了『在地上爬行的女人』的影像。也就是说,你只是把它看成了女人罢了。很可能还是个绝世美女,我形容得不错吧? 」 她所说的这些似乎和我的疑问有关系,但是听起来又好像哪里怪怪的。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我屏住呼吸,掌心满是汗水,血一般的鲜红再次映入眼帘。 尽管气氛不甚愉快,茧墨依然牵着我的手。 黑暗中突然觉得她的体温有些诡异。 「它是无戒处理尸体所不可或缺的存在。你也闻到了,这个庭院有一种烧东西的味道,幸好无戒只把吃剩的残渣丢到焚化炉烧掉。他穷尽毕生精力用心培养出那个东西,并且一直和他最优异的杰作生活在一起。」 茧墨淡然地继续说着,而我终于懂了。茧墨看似忽略我提出的问题,实际上她已经开始解答了。 她想告诉我那间屋子里那些女人们的真面目。 「他所养育的那个东西既长寿且具有智慧,会听从他人的指示。而且最难得的一点是即使生产完也不会死掉。最广为人知的种类就是筑巢后等候猎物上门的那种,但是无戒所养育的品种不一样,它们具有徘徊性,会在房子里到处走动。」 茧墨突然转头看我,这时我的眼球机能奇迹似的恢复了。 黑暗中看见一张白皙而绝美的脸孔,红色嘴唇弯成残酷的弧线。 她不祥地笑了,接着她的脸又融进黑暗里。 「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又被黑暗占领的视野只看见她微弯的双唇。 她的回答空虚地回荡在无尽的黑夜。 「——————它是蜘蛛喔。」 事件iii 仿造心脏做成的肉块正发出规律的跳动声。 那个声音好吵,害我是法好好入眠。 我的体内好像被放了和人类一样的肉脏。 几乎可以断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我的身体是我无意识创造出来的。 真实的我只不过是一个黏土状的肉块,像是恐怖电影里经常有的那种有着人类外型的变形虫。身体会出现内脏,只可能是无意识间的期待下造成的结果。 但很可能胃被放在胸口,而肺跑到腹部也不一定。 体肉的脏器们被胡乱安放,而近乎奇迹的连结过后竟然开始运作了。 只要外表看起来正常,就不必管内在有多奇怪。即使如此,每当我听见心脏鼓动的声响却依然感受列强烈的不安。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这声音真的是心脏所发出来的吗? 也许胸口的那块肉根本不是心脏,应该只是一块合跳动的肉块。 一想到这里,我就如同恐惧着怪物出现的孩子般难以入睡。 我觉得眼前一片混乱,摇来晃去,连手也快跟着融解。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形,从身体的前端开始崩坏。 如果是那个孩子一定会认同我就是人类。尽管内脏的配置并不一样,她还是会把我当朋友看待。每当感觉到不安时就会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我杀了那个孩子。 已经没有人会肯定我的存在了。 想要成为人类最终竟是奢望。 即使如此,我还是保持着人类的外型,这样好吗?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咦?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呃……真的可以继续这样下去吗?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 ————————咦? 「吵死了!有时间烦恼这些,不如快点睡觉!」 是!对不起,七海。 *  *  * 醒来时人正在一间小房间里。望着头上那块脏脏的天花板打了一个喷嚏。冷风从缝隙吹进来,好冷。我重新钻进薄被中,蜷起身体窝着。我隐约看见自己的手脚,但是几次眨眼过后,手脚又消失在黑暗里。 我还没闭上眼睛,可是视力又重新回到一片黑暗的状态。 从无戒家回来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我回到家里静养。 离开无戒家之后曾经短暂恢复视力,当时见到的茧墨的脸还深深印在我脑海。尔后视力便渐渐恢复正常。偶尔还是会毫无预警地看不见东西,但是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随着视力的恢复,肚子的状况也逐渐稳定下来。 眼球被挖去所带来的精神冲击、对挖眼男的选择所抱持的疑问并未困扰我太久。而无戒的超能力是啥还有怪女人的真面目也并未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我好像越来越习惯看见这些光怪陆离的事件,能够随时切换回正常的生活。 这时食物正好吃得差不多了,趁机向茧墨告假,我不想老是窝在茧墨身边。她干脆地答应我的请求,让我回到久违的家。 这个家没有巧克力味。 好久不曾这样放松了。 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钻进被窝尽情地赖着。在茧墨家时肚子隐隐作痛,每天都睡不好。 我再次坠入梦乡,可惜才躺下没多欠便听见敲门声。张开眼睛,门外的人说: 「早安!小田桐先生在吗?」 「小田桐在不在?」 高低交错的声音同时响起,是七海和绫。我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请她们在外头稍候片刻,好让我先换衣服。稍后打开门,看见七海站在门口。 「早安!眼睛好点了吗?」 视力在此时又恢复正常。我看见柔软的两根马尾之间,七海那对圆呼呼的眼睛正盯着我瞧。绫站在她旁边,她最近爱上方便活动的衣着,今天穿着的是红豆色的运动服。 昨天回到家时有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跟她们大致交代了一下,虽然被七海念说不该两个礼拜不回家,但她也很担心我的眼睛。看来她们是过来探望我的情况。 绫突然伸出冰冷的手摸着我的额头。 「唔……没有发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没发烧的话就治得好。」 「小绫,小田桐先生又不是感冒,发烧跟能不能好没有关系啦。」 绫摸着我的头,语音沉稳地下判断。尽管七海笑着纠正她,她也听不进去。看样子,她把所有身体的疾病都归类到感冒去了。我请她们进屋后,在胡乱叠放起来的棉被堆旁坐下时,眼前又成了一片黑暗。 她们两人在我眼中成了浅浅的色块,我忍不住眯起眼睛,隐约叮以辨识出七海的样貌,而她旁边的白色色块是绫。 无法辨别出人形的某个物体正缓慢蠕动着,我用力地眨了几次眼睛。 「小田桐先生,眼睛还好吗?看得见我们吗?」 「刚才还可以的,现在又看不见了。好像每隔一阵子就会这样。不过,隐约可以看见周遭的事物,小用太担心。」 「嗯,很难不担心啊。要是不小心发生火灾,七海会很伤脑筋。我做些饭菜给你吧,食材费与制作费之后跟你请款。至于洗衣服和打扫就交给小绫罗。」 「放心交给我!就跟搭上大船一样安稳喔!」 白色的色块活力十足地挺起胸膛,她的样子让我倒吸一口寒气。 虽煞她愿意帮忙我很感激,可是我很难想像她洗衣服或者打扫的样子。因为她有些缺乏常识,之前也说过要练习洗衣服,结果把人家的衬衫洗成一块布。 「咦?干么那种表情?好过分喔!你不知道吗?人也是会成长的呀。而且上次洗坏的衬衫和领带,我正在存钱,很快就可以赔给你了。领带的图案选点点的,没问题吧?」 「买跟之前那条一样的就好,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小绫,领带跟衬衫是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啦,七海!」 白色色块重新坐直身体,好奇妙的光景,不过她的动作很滑稽,看起来真有趣。 就在我眨眼过后,视力又恢复了。变回人形的绫坐在我面前。 我愣愣地看着她,绫则不满地嘟着嘴。 「干么?那么恶心的表情,好像眼皮被人放了泡菜在上头的脸……」 「为何会想出这么奇妙的形容……好想知道……」 「好啦,那么七海负责做饭,麻烦小绫去买菜。」 「没问题!七海。」 绫再次挺直身子,七海则走到冰箱确认里头有些什么食物,然后从小包包拿出笔和纸列出采购清单。 「有些食材在小田桐先生离家的这段日子里过期了,我直接丢掉罗?」 「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呢?」 「嗯,那就请你先叠好棉被吧。你的眼睛不像小绫讲的是感冒,不过也差不多吧?刚听到你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呢。幸好过一阵子就会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是了。」 ——————碰! 七海关上冰箱,温和地微笑着,她并不打算深入研究我过上的事件。我深深感谢她的好意。一直正襟危坐的绫听到七海的指示跳了起来。 「小绫,麻烦你照着这张纸去采买。」 「好!没问题!」 总觉得绫的回答方式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收下那张采购清单后走了出去。七海拿出坏掉的食材放进厨余垃圾袋中,就在绫打开大门的时候—— 「你好!我是好 久没有出现的嵯峨雄介!咦?你哪位啊?」 不知为何这家伙又不请自来。 七海的反应最快,她拿起冰箱果菜室里的乾瘪红萝卜,两根马尾剧烈晃动,小巧的肩膀使出全力。 红萝卜如长茅般射出。 准确地命中雄介的右脸。 *  *  * 「说吧,海蟑螂,跑来这里做什么?」 「喂!干么拿红萝卜丢我,还逼我在这里跪坐?太没天理了啦!」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说啊! 维持跪坐姿势的雄介跳了起来。的确,仔细想想,他的确什么也没做。 但是每次他出现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绝对不是受欢迎的客人。七海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望着雄介。娇小的七海竟然有着惊人的气势。 「快说!为什么又白目地擅自跑来这里?讨厌的海蟑螂。」 「欸,你说话越来越毒耶!对了,小田桐先生,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雄介看向我,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雄介,小茧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要跟我说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我简单地向雄介说明了。听到我的视力受损,雄介沉稳地点了点头。同时,眼睛又开始看不见了。雄介成了浅色块,浮在黑暗中。 跪坐在他旁边的绫则成了白色色块。 「原来如此。小田桐先生的眼睛状况不佳啊……呃,可是这跟你扔红萝卜到我脸上有什么关系吗?我不能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耶,老师请说明!」 雄介举手抗议,七海叹口气不让雄介继续抗议。 「当然有关系。每次你一来就没什么好事,海蟑螂。而且你来绝对是为了想讨饭吃。」 「太没天理了!什么讨饭啊?我至少会帮忙!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比方说买菜什么的。」 「不用,买菜的话小绫会去。」 七海说完,雄介转动头,黑暗中他比七海的肤色稍微浓的脸倾斜,白色色块则轻轻颤抖一下。雄介看着充满警戒态度的绫问道: 「这又是哪位啊,小田桐先生?」 「你不记得了吗?」 绫瑟缩了一下身体,狐狸事件时,雄介曾经见过绫一面,当时他还称绫为『不正常的生物』。视力突然又恢复,正好看见雄介一脸厌恶地眯着眼睛,就这样沉默了几秒过后才点点头。 「喔?难道是那个女人?感觉好像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个人。」 「………………」 「怎么搞的?这东西该不会是重新设定过了吧?」 雄介指着绫问我。很抽象的问题,不过他的问题算是问到重点了。绫的身体曾经崩坏过一次,可见当时她心理状态产生了多大的变化。 绫脸色一沉,身体越缩越小了。看见绫的畏缩,七海再次挥动手臂。 一颗小洋葱正中雄介右脸。 「干么又丢我?」 「不要一直在那边罗哩叭嗦,想帮忙买菜就快点去吧!海蟑螂。小绫负责打扫洗衣服好了。完毕。没问题吧?」 七海双手交叉胸前宣告着,雄介摸了摸疼痛的脸颊,低声抱怨。七海忽然朝雄介伸出手。 「那个还我。」 「嗄?什么东西?」 雄介疑惑地发问,于是七海冷冷地看着雄介,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午餐要做马铃薯炖肉。」 *  *  * 红萝卜、洋葱、马铃薯,加上萄箬丝与牛肉。 以上就是七海流马铃薯炖肉的材料。 美味的香气充满整栋房子,绫蹲在拿着锅子煮菜的七海脚边努力擦地。我刷完衣服,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后设定行程。为了迁就排水孔位置,洗衣机就放置在浴室旁边。 一走出浴室,正巧看见绫拿着湿抹布打算擦拭榻榻米。我请她先不要擦,打开窗户,想擦一擦蒙尘的玻璃窗。 越来越有大扫除的感觉。 但是不能光让客人动手,自己悠闲地坐在一旁。 我认真地擦拭玻璃窗,满是伤痕的玻璃窗另一头是秋日的晴朗天空。 看着稍微清晰了一些的玻璃窗点头表示满意,这时眼睛又看不见了。不过,最近逐渐习惯这种变化的我已经不感到意外,决定学仁王像的站法(注1),暂时站在原地等视力恢复。 这时背后有人大声说话,同时听见沉重的物体放在地上的声音。 「我回来了!重死了,可恶!」 「欢迎回来。洗衣机在浴室旁,你可以帮我把里头的衣服拿过来吗?」 「收到!」 雄介元气十足地回答。今天的雄介特别乖巧,大概真的很想帮忙吧。他拿出脱完水的衣服装在篮子里拿过来,等我视力恢复之后,我们一起将洗好的衣服挂上钉在外墙的晒衣架。完成后,我看着厨房的方向。 注1佛教里的两位金刚力士——密迹金刚与那罗延金刚因护法有功被封为仁王,寺庙的山门左右两旁常有仁王像守护。 七海将买回来的食材放进冰箱,马铃薯炖肉也快要煮好。 绫拿起筷子走近锅子,表情奇妙地看着锅子之后又折回来。 「哩面好软、马铃主炖肉可以粗了。」 「我请你试味道没错,但是你吃太大口了啦!」 绫吃到双颊鼓鼓的,她身旁的雄介没问过七海就把肉都夹到自己的盘子,被扁了一拳。抬头看了一下时间,正好中午。添了饭之后,大家围着小小的餐桌开始吃饭,拥挤到没地方伸直双腿,所以就把维介的盘子挪到榻榻米上。 七海做的马铃薯炖肉偏甜,味道好极了。 「呵呵,我做了很多喔,大家尽量吃。」 「那边的小女孩,我可以装满满一碗饭,然后只夹肉片起来放,弄成牛丼吗?」 「怎么办呢?如果汤汁还有剩再让你拿去喝吧。」 「果然呢,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答案呢。」 坐在七海旁边的绫也吃了块马铃薯,双颊胀满的样子超像仓鼠。她细嚼慢咽,吞下之后不发一语。 她的手缓慢地抚摸着肚皮。 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好痛苦。 「绫,你肚子痛吗?」 「嗯……不是啦。」 绫还是不太说话。她看着七海,七海正愉快地和雄介一来一往开着玩笑,聊了一会儿,七海小巧的拳头突然打在雄介的右脸上。 绫笑了笑,继续动起筷子。 好久没和其他人这样吃饭了,好开心。 没错,到目前为止算是极为和平的一天。 ——————到目前为止啦。 *  *  * 「我来替大家做晚餐吧!」 「——————什么!?」 雄介大声宣布之后,我立刻哑口无言。我转头看着七海,她也跟我一样吃惊,只有绫不知何故,一个人抱着腿坐在角落。 想问问绫怎么了,但是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也许她就是想窝在角落。担心地看着她时,她突然给了我一个暧昧的笑容。这时七海与雄介持续地对话中。 「海蟑螂,你真的会做菜吗?」 「…………应该算是会吧?」 雄介的回答十分模棱两可,七海则默默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卤鸡肉。 七海刚才替我做了几样可以放久一点的菜,还替我装进保鲜盒,可以让我好几天都不必开伙,真是太感激了。 「话又说回来了,食材费不是小田桐先生出的吗?为什么你还把料理装成两份? 」 「我同时也做了自己要吃的份,小田桐先生,这样没问题吧?」 「嗯,没关系啊。」 想到省下的做菜费,这一餐算是物超所值了。七海试吃过后,关掉了炉子上的火。 桌上有一个比较小的保鲜盒,而另一个保鲜盒几乎比小盒大了快两倍。 「我很想大声问一下,她这种不公平的装法真的ok——好痛!」 七海手中的长筷子准确地戳中雄介的右脸,他动作夸张地倒卧在地上。七海火大地交叉双手,她围裙的胸口上有一只怒吼中的老虎。 「少罗嗦!身为一个男人还这么斤斤计较!还有,明明就不会做菜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做晚餐给大家吃,真乱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啊?」 「死小鬼说话真难听耶,我哪有什么目的啊!」 「那你说啊,为什么突然说要做晚餐?」 很意外雄介竟然会对料理有兴趣。 七海问完,雄介便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发质受损的金色头发被抓得东翘西翘,不知何时绫抬起头,远远地望着雄介。 「…………不是有那种人多的时候才能做的料理吗?」 「人多的时候才能做?」 雄介默默地点头,我疑惑地歪着头。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雄介现在是不是一个人住? 他因继母与继妹的死而哀伤不已,甚至为此逼父亲自杀。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开朗的少年,实际上他的本质却充满绝望与自暴自弃。 嵯峨雄介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他必须保持高度情绪化的态度,像是切换频道那样时而亢奋、时而郁闷才能够保有自我。当然,平常的时候他一个人住。 「…………比方说火锅,如果人数不够不是很难煮吗?所以我很想试试看,就这么简单。而且也不方便请那个小鬼帮我做啊。」 他平常也是一个人吃饭。 他的话让我听了心情颇为沉重。 「好吧。雄介,请你帮我们做晚餐。食材费我来出,你就买一些喜欢吃的料回来煮吧。」 「咦?」 听到我这么说,雄介脸上写满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他旋转了几次头之后又停留在很微妙的角度。 「真的可以让我煮?」 「小田桐先生,先等一等!真的要让他做?」 七海很担心。我静静地点头,虽然不知道雄介的手艺如何,但我想完成他的心愿。 大家一起吃饭很开心,这一点我非常了解。 「那个……我、我也想吃看看…………」 绫不安地举手,七海则一脸不愿意的表情。绫见了身体微微颤抖一下又立刻坐直身体。我朝绫点点头之后继续说道: 「嗯,就这样。雄介,就照你喜欢的去煮吧。」 「真的假的?太棒了!好,那我去准备罗。」 雄介难掩喜悦的神情,七海用手按着额头,一脸痛苦。不过,她随即想开了似的摇摇头,接着双手伸到背后解开围裙的带子。 ——————啪沙。 凶狠的老虎头在七海手中扭曲,她伸出双手将围裙递给雄介。 「拿去吧。穿围裙比不穿好。」 「…………这……是不是某种陷阱?」 「你这海蟑螂很奇怪耶!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收下就好吗?」 七海伸腿朝雄介双腿之间猛踹下去,雄介闷哼一声,七海则将视线从雄介挪到我身上。她叹口气摸了摸马尾。 「既然是煮给很多人吃的,那我们也得留下来用餐罗。伤脑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先回家一趟,晚餐的时间再过来。」 七海满脸不高兴地说。我有些惊讶,雄介和七海一直处不好,还以为七海不可能想和雄介坐在同一桌吃火锅,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七海斜眼看了雄介一眼,比时雄介已经完美地复活。七海看着雄介挥舞着球棒形气球,低低地说: 「七海也知道那家伙应该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么奇怪的样子,可是我不同情他,也不想知道他发生过什么。我完全不想跟他当好朋友喔,会来吃火锅只是因为有人请客。不能随便浪费食材。」 七海双手交叉在胸前后转身,尽管她有时很别扭,不太像一般的小学生般天真,但她的心地还是很好。七海将保鲜盒一一收进冰箱,她熟练地将大盒子层层叠起后朝绫招了招手。绫跌跌撞撞地替七海拿保鲜盒。七海在便条纸上流利地写着,然后将纸条递给我。 「收好。上头写了冰箱里放了哪些菜还有大概能吃几餐的记录。餐点的费用我之后会跟房租一起找你收。」 「谢谢,那么待会儿见!」 说完,七海点点头,然后跟着绫离开。她们走出去后大门关上的瞬间,我的眼睛又看不见了。雄介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回响。 「小田桐先生!我想煮很多种料,先出门采买罗!小田桐先生的薪水不多,让我出自己的那一份吧,反正我有钱。」 「我的薪水虽然不高,但不需要替我担心。倒是你,该学学怎么妥善地运用金钱吧?」 「我觉得拿来付晚餐钱就是很正确的用法啊,好了,我先出门罗!」 风~和日丽~春~~光好~游人~乐陶陶。 雄介胡乱哼着歌儿走出去,我听见大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在家。我慢慢地走着,移动到像棉被的色块旁。雄介迟早会回来,他回来后又会闹个鸡犬不宁,得趁他不在时先休息。 我在黑暗中摸索铺好床并躺下。眼睛张开看着天花板却什么也看不见。 就这样闭上双眼也和张开时一样黑漆漆,忍不住叹息。 不知是不是刚才用眼过度的关系,突然觉得很困。就在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 白色的色块直挺挺地坐着。 我的眼睛会把肚子里的孩子所捕捉到的影像混在一起看,接受到那些影像的同时也影响到我的精神。 那个白色色块是绫原本的摸样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我把她当妖怪看,所以才看成那个模样? 我的疑问还来不及深思旋即消失。 接着只剩下纯然的黑暗。 *  *  * 做了一个怪梦。 梦见我家里有妖怪。 白色的妖怪坐在角落。那个妖怪很哀伤地按着自己的肚子。浑圆柔软的身体散发出哀愁的气氛。我坐在它旁边,问那个妖怪。 请问,你在难过什么呢? 问完,那个妖怪摇了摇头,但是什么也不说。 它只是默默地按着肚子。 这时我才察觉到。 啊啊、该不会这个妖怪…… 其实它根本不需要吃饭吧? 今天妖怪吃了什么呢? 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我望向厨房。 巫婆的锅子正在厨房煮着。 我只能这样形容,那是个巨大的锅子,里头的紫色液体正沸腾着。恶臭便是从里头飘散出来的。有人站在锅子前面,而妖怪一脸害怕地抱着像腿的部分。一个黑色的剪影正来回地搅动着锅子。 一只巨大的老虎正在剪影的胸口怒吼着。悠闲的吼声传到空中。 仔细一看,人影拿来搅拌锅子的是一支金属球棒。 我挺身掩护着那个妖怪,大声喊道: 「你是谁!」 我被自己的叫声叫醒。 全身僵硬的我伸手指着天花板,眨了几次眼之后坐起来。刚才的梦还真奇怪,回想着支离破碎的内容,我困惑地歪着头。为什么会真的 喊出声音来了呢? 希望没有人看见我的蠢样。 就在这个时候,雄介正好与我四目交接。 「呃……小田桐先生,你刚才是不是自言自语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问题一说出口,睡觉之前的所有回忆便涌上脑海。我想起来雄介要在我家做晚餐的事情。我抓抓头,想说要用什么藉口混过去比较好,但这时一股奇特的味道吸引了我。 「呜……什么怪味道啊!」 家里充斥着奇怪的恶臭。 我慌忙地站起来,往窗外一看,发现夕阳已开始西沉,而小桌子被搬到床铺旁,上头放着一个陶锅。那股恶臭就是从陶锅里发出来的。我朝陶锅伸出手却被雄介抓住。 「小田桐先生,不可以偷看,这样就不好玩了。」 「好玩?你这小子!居然用好玩来形容吃的东西!」 「呃、不就是要做成好玩的样子吗?」 雄介的头歪向一边,理所当然地回答。 「所谓的黑暗火锅(注2)不就是这样?」 我哑口无言。看了那个火锅一眼。 随即用力转头,半闭着眼睛看雄介。 「你…………刚刚说了什么?」 注2游戏的一种,参与者各自携带食材,在其他人不知情的状况下投入火锅墩煮,最后每个人在黑暗中夹取锅中食物并吃掉。 「咦?你好像散发出强烈杀气耶,呃……我刚说那是黑暗火锅啊。我一直很想玩玩看,只是一直找不到人陪我玩。本来应该请大家带食材来做,不过呢,从这次的成员来看要大家带食材应该很难,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准备罗……好好好好痛!」 不管了,先扁他的头再说。我抱着雄介的头疯狂海扁。就算他会还手我也不在乎。 「浪费人家的好意!」 「嗄?是你擅自体贴别人,然后又因此而反应过度不太好吧?」 「拜托!这种话怎么可以自己说!给我反省一下!」 狠狠揍了雄介几拳之后,我冲到窗户旁打开窗户,等下再去处理那个危险物品。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在那股恶臭渗透进墙壁之前打开窗通风。可惜即使新鲜空气吹进屋内,依然消除不了那股刺鼻臭味。 七海和绫也差不多该到了。 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时大门处传来说话声。 「小田桐先生,我来了。」 「小田桐在家吗?」 我不禁挺直腰杆,而我背后的雄介正开始摆放餐具,先不管他,我走向门口。看来只能老实地告诉她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她们回去了。只要她们闻到那股恶臭,看见屋内的惨状,应该能体谅吧。 我抓住门把拉开大门,用充满疲劳的声音开口说: 「七海,绫,很抱歉,是这样的……」 「晚安!呜,这是什么怪味道啊?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虽然早猜到会变成这样,但是这个味道也太恶心了。 七海镇静地说着,她闻了闻屋里的臭味,皱着眉头。我转头看正好看见雄介在桌上放了小盘子。他开心地说: 「大家都到了,开始吧!我来关灯喔。」 「开始什么!不准关灯!也不准打开火锅的盖子!」 从恶心的味道很难想像里头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 就在我大喊的同时,绫迅速地自门缝钻了进来。她走过我面前,最后停在火锅前。她一脸认真地站在发出恶臭的火锅前方。 她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脑海浮出这个疑问时,绫的手伸过去干脆地打开了锅盖。 可怕的臭味一涌而出,雄介则不高兴地抱怨: 「喂!你干么?还不可以打开!」 「………………」 绫犹豫了一下,最后拿起汤杓舀起一些黏腻的液体,我们完全猜不出那些液体到底来自于什么食物,也不知道藏了哪些食材。黑暗火锅煮成这样,就算不关掉灯也无所谓了。绫将那杓液体盛进小盘子里。 ——————啵啾。 不像是食物会发出来的声音。 「绫,等一等!你想做什么?」 「小绫不快点放手可能会死喔。」 「我放的材料都是能吃的啦,真的能吃!」 「你闭嘴!你又不知道什么食物才能一起煮,不懂什么叫化学反应,还有什么食物不能一起吃。」 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但是绫根本不听。她拿起小盘子,紧张地吞口水。不知为何她伸出一只手按着肚子,神情哀伤。 梦里的那个白色妖怪竟和绫的身影重叠了。 那个妖怪也是一脸难过的表情。 「绫,够了!别吃!」 「啊!」 我冲到绫身边,从她手中抢下盘子。绫不肯,冲上前想抢回盘子。她伸出双手想抓我的手,我突然想起我们一起走到河边的情景,当时她要我拿起刀子,和现在有点类似却又大不相同。 绫想吃下谜样的恶心食物而奋力争取。 而我则拚命地避开她的手并说: 「绫,不要吃!吃了这么危险的食物会弄坏肚子。」 「你很过分耶,从刚才就不停强调那是危险物品。」 「是不是根本不重要!快还给我,吃了也不会怎样啦!」 雄介的抗议过后,绫又说出了难以理解的话。我继续将盘子举得高高地不让绫抢回去。 一个冷静的声音自不停跳跃着抢盘子的绫背后传出。 「——————小绫,你又来了。」 转过头,七海正站在那儿看着绫。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姿态竟有难以形容的魄力。 她的眼睛燃烧着强烈的怒意。 我甚至觉得她的两根马尾都因愤怒而微微飘起。 「哇!」 绫小声地惊叫,眼睛立刻充满泪水,却还是不肯放弃。 她更积极地想抢回盘子,甚至攀住我的手臂,在她的体重拖累下,我失去平衡差点摔倒。更惨的是这时眼睛又突然看不见了。情况非常危险,而绫依然无法冷静下来。 没办法,我只有这样做了。 ——————不、不…… 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想阻止我,可是我别无他法。 我将嘴巴靠在盘子边上,忍耐着恶臭,一口气吞下盘子里的液体。 「「「啊!」」」 三个人同时惊呼。而他们所注目的焦点——我正忍耐着喉咙的痉挛。 当液体碰触到舌头时,我的味觉便故障了。异常黏腻的液体流至喉咙,接着到达胃部。全身因此发出颤抖,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出几秒我就昏倒了。 *  *  * 又梦到关于妖怪的梦。 白色的妖怪被一个女孩骂了。 妖怪蹲了下去,嘤嘤地哭泣着。被比自己小的孩子叱骂,妖怪流下许多泪水。 女孩问妖怪:「为什么要哭成那样?」 妖怪回答。因为我不是人类啊。 女孩的头发飘飘然地浮在空中。女孩的表情比妖怪还可怕,她开始殴打妖怪。我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女孩好像跟妖怪说了什么。 可是我听不见说话的内容。妖怪被女孩揍的好惨。 我在想,是不是该站出去阻止女孩呢? 就在我要出声阻止时,妖怪抬起头。它伸出白皙的手,妖怪伸出双手,手掌张开碰了碰我的额头。 噗啾。 湿润的触感让我惨叫一声跳了起来。 「哇!吓死人了!你醒了 ?没事吧?」 是绫的声音。 但是我的眼睛却只看见那个白色妖怪。 还以为从梦里醒来,结果我还是在作梦啊。我慌张地想逃离妖怪身边,就在我后退时发现屋里飘散着淡淡的恶臭。而手掌正摸在榻榻米上。 这是现实不是梦境。看样子在我睡着的时候眼睛又坏掉了。 我探索周边,发觉刚才自额头落下的物体是一块湿布,只希望那不是抹布。 「快躺好吧,不要起来。好不容易头才降温了呢。」 绫温柔地说着,她果然把肚子痛跟发烧搞混了。她幽幽地伸出白皙的手,这只不属于人类的手和梦境一样触摸着我的额头。 「嗯,烧已经退了,没事了。只要退烧就快痊愈。」 其实我的肚子还很痛。 胃传出很不祥的叫声,而孩子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开始在肚子里翻滚的感觉。摸了摸肚皮,我叹口气,后悔刚才应该睡久一点。 抬头一看,绫正跪坐在枕边,一脸抱歉地蜷曲着身子。 白色的色块开始说人话。 「真抱歉,都是我害的……」 「告诉我,绫。你……为什么想吃那么难吃的火锅?」 我的问题让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身体似乎越缩越小。白色的色块慢慢变圆,我再次开口。 「我没有生气,只是想知道理由。总觉得……你好像太勉强自己了。」 当时她抢盘子的那股狠劲绝对不正常,有必要抢成那样吗? 绫屏住呼吸,不发一语的她似乎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最近开始产生疑惑。」 「什么疑惑?」 「我……真的能变成人类吗?」 我是妖怪,即使外型是这个模样,也和一般人类不同。 绫以白色色块的样子说着。 我讶异地屏息,忍不住移开视线又立刻转回头看绫,绫似乎察觉到我的动摇,继续说: 「最近因为在七海家过着安稳的日子,于是我才开始疑惑。当初随心所欲变化身体的时候也没这么困扰。可是,现在我却越来越介意……比方说,我的内脏真的跟人类一样吗?现在的我究竟人类化到什么程度了呢?」 绫平静地违说,听起来真的满腹疑问。 她诚实地说出了内心深藏的疑问。但是我没办法回答她,我眼中的绫还是一块白色色块,看不出她的内脏究竟模拟到什么程度。绫摸着肚子轻轻地说: 「如果体内的构造不一样,那么我依然不能算是一个人类。尽管内脏不像人类对我来说也不造成困扰,反正样子像就好……可是……总觉得很不安啊。因为内脏不一样,所以我看起来也很不自然吧?而且其实我不需要吃饭,但还是觉得好像会饿,好像啦。所以……才觉得很介意……想说如果我把肚子搞坏,就能藉此知道些什么。」 「嗄?」 话题突然跳到难以理解的方向,白色色块以奇妙的动作点了点头。 「没错,如果我吃了奇怪的食物就会拉肚子,也就表示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跟人类一样了啊,这么一来我就能放心一些。反正我不会感冒,而且七海煮的菜又是那么好吃。」 绫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声,她看起来和梦中的白色妖怪一样哀伤。 应该是七海的存在让绫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能够真正成为正常人类,安稳的日子能够慢慢地改变一个人的心。 白色色块微微摇头,然后说: 「我很没用吧?」 即使看不清楚她我也知道。 现在的她睑上一定是那种泫然欲泣的表情吧? 我反刍着她所说的话,察觉某个事实。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里面的孩子正哭着闹脾气,我握紧拳头说: 「绫……我问你,七海煮的饭好吃吗?」 「咦……嗯……好吃啊。我觉得七海很会做饭。」 白色色块的脸摇晃了几次,我也一起点了点头。 我一边回想某句话一边说: 「我也觉得好吃。好吃就好了啊。」 「嗄?什么意思?」 白色色块斜向某个角度,好像是头歪了一下。 我仔细咀嚼说出口的话,此时我终于能理解当时无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觉得好吃,从这一点来看我和你没什么分别,这不就好了吗?」 绫不说话,我不等她回应便继续说下去。 我摸着躁动中的孩子说: 「如果说肚子的内容物和人类不同就是妖怪,那我也算是妖怪吧?」 「啊…………」 绫愣愣地啊了一声。白色的色块僵硬了几秒,过了一会儿又上下跳动。 「呃、呃……抱款,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 「不用抱歉,我明白。是人或者妖怪对我来说没有分别,唯一能分别妖怪与人类的是人的心。只要我自己认为自己是人类,我就是人类……没错,我相信是这样。」 绫不是针对我而故意那样说,只不过刚好她说的内容也适用于我而已。 我把这些超能力者都想成妖怪,但是从正常人眼中看来,我也不算是人类。因为我肚子里有只鬼,说难听一点,大家都很容易会觉得我是异形。即使如此,我依然相信自己仍是人类。 同理可证,若我能把他们当成正常人,那么他们就是正常人。 想到这里,我朝白色色块伸出手,绫诧异地颤抖着。 我摸着她的脸说: 「这样就好。你不用再烦恼自己是不是人类这个问题,就算你是妖怪也无所谓啊。但是,你的外型还是人类,如果你想当人类就当吧。」 绫杀死彩而得到生命,从此她不曾解下这个枷锁。 但是现在的她不应该为了生存下来的事实而烦恼。 「你在我眼中是个人类,就相信自己是个人类吧!」 尽管我眼中现在只看到一团白色色块,但我还是这么告诉她。 我不管看到什么,依然如此断言。 这时,视力再次恢复正常。白色的色块摇晃后恢复回人形。 绫站在黑夜中茫然地啜泣,大粒的泪珠滑落脸颊。 她的双手不断地擦着泪水。 「哈……哈哈……真是,我怎么会……抱歉……真的很抱歉……」 绫从榻榻米捡起湿毛巾,用力擤鼻涕。接着她抓着毛巾继续哭着,看见她拿起毛巾想擦眼泪,我赶紧阻止她。 吸了几次鼻子之后,绫笑着说: 「哈……真是的,其实七海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呵呵……」 「七海?」 忍不住问七海对她说了什么,然后绫点头回答。 她说话时的眼神好认真。 「嗯,我想起来了,当时在河边我也跟你说过,下次要把七海告诉我的话说给你听。我的身体崩坏的时候曾被她狠狠念了一顿喔。那个时候我很不想死,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所以很烦恼……不过她说的话跟你的有些不太一样就是了。」 绫突然闭上眼睛,像是在回想似的抿着嘴唇。 她开始以沉稳的声音娓娓道来,流畅地说出过去曾经听过的言语。 「『不要再胡思乱想,不想死有什么问题?不要一直烦恼这么无聊的问题。如果你觉得自己活着没有目标、没有目的,也找寻不到自我,不知该做什么才好,该怎样生存下去的话——————』」 她深深吸一口气之后铿锵有力地说: 「『 就让我来用吧!』」 出乎意外的话让我诧异不已,绫脸上出现爽朗的笑容。 她微笑地说: 「『让我来使唤你好了。但是如果你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帮不上忙,首先回到人形吧。只要你愿意就能恢复人形吧?我来替你决定生存方式,那就是来帮我忙。而我也会对你负责。』」 开朗的声音继续说着,绫学着七海说话的口气转述七海的话。 「『不要再烦恼了,快恢复原状吧。不然怎么帮忙?』」 沉默降临,绫害羞地抓了抓头。接着她的手朝我伸出来,雪白的手指动了动,人类的手指缓缓折弯又再次打开掌心后说: 「虽然嘴巴有些坏,但七海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当我崩坏成一堆肉块时,是她的话让我恢复正常。要不是有她这么对我说,我一定会永远变成一堆肉块。」 我默默地点头。七海的话虽然很无礼,我却知道她的用心。七海笨拙地以说不惯的话语鼓励着绫。 而七海的心意直接传达到绫的心里,绫开心地笑着不停点头。 「刚才又被七海骂了。她骂我『你还在烦恼啊!快给我适可而止!要我骂几次才够啊?』呵呵……」 绫吐了吐舌头后笑了。我的脑海里自动播放出刚才梦见的梦。 年幼的少女不停痛扁妖怪,看了让人担心再打下去好像不太妙。 不过,七海应该不会那么暴力,梦中的痛扁所代表的意义应该是责骂吧? 「好了,我要打起精神继续照顾病人!七海命令我好好照顾你。」 绫拍了拍自己的脸,如此宣言。我躺回床铺,不知道是不是动了一下,肚子好像比刚才痛。 不过,这么一来,绫总算恢复冷静,也不再烦恼,太好了。我依然不能原谅她过去所犯下的错,可是我并不希望她一直痛苦下去。 不管是谁,总是为了某件事痛苦是很辛苦的,我的脑中浮现狐狸的影子。 同时也想起了另一个自称妖怪的少女。 ——————不管是他、或是她,若是能够选择当一个正常人类的话就好了。 不知道现在的她幸福吗?是否还保有人类的感情? 眼底映出猫咪离开时的身影。绫担心地问道: 「喂,小田桐你没事吧?肚子痛不痛?真的很抱歉。」 「我没事。这种程度的腹痛我还忍的住。」 我睁开眼睛回答,绫听了表情缓和许多。虽然不太放心让她照顾,不过既然她有心帮忙就让她留下吧。这么决定之后,我放松身体躺好。 绫单手抓着刚才的毛巾,颇有精神地说道。 「太好了!虽然已经退烧,不过还是冷却一下额头比较好。」 「喂,拜托不要把那条毛巾放我头上,上面有你的鼻涕!鼻涕!」 还有,肚子痛跟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的话让绫眨了好几次眼睛。 接着她很意外似的歪着头。 看来之后有空要跟她好好地解释一下肚子痛的事情。 *  *  * 幸好肚子一天就不痛了。 隔天,改过向善的雄介对着我下跪道歉,而笑容灿烂的七海站在雄介背后。我看着跪在地上的雄介对七海道谢。七海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你肚子不痛就好了,更棒的是小绫也恢复了元气。我才应该要跟你说谢谢。」 七海却绝口不提自己也鼓励了绫的事。 这孩子就是这种个性。 之后绫就常常来我家。 可能是觉得害我肚子痛很抱歉,所以想来帮忙做家辜补偿。她经常突然来访,帮我准备三餐或者打扫浴室之后才回去。为了帮助她,我决定让她尽量帮忙。 我专心地休息,过着平静的生活。 渐渐地,眼前突然发黑的次数也减少了。 一个礼拜后,我的眼睛完全康复。 窗外的天空开始昏暗,绫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洗碗。她今天也是吃完晚餐就过来帮忙了,最近打破碗的次数减少许多,我收起小桌子之后对着穿围裙的绫说话。 「绫,谢谢你帮了这么多忙,我的眼睛已经康复,之后你可以不必再过来了。」 「咦?真的吗?不要客气,反正我很闲,还是可以来帮忙喔。」 「不是客气。而是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你。」 ——————啾啾。 传来水龙头转紧的声音。绫转头看着我,眉头深锁,神情严肃地观察了我的脸一会儿,过几秒,她笑着点点头。 「看来你是真心的。好吧,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过来了。本来是打算以做家事的方式报恩,不过我并不想因此而增加你的心理负担。恭喜你康复!」 绫天真地拍拍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绫笑得很开心,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咚、咚。 像是用拳头打门的声音。 「啊、来了!是七海吗?」 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应该不是七海。 如果是她应该不会不出声光敲门。 我甩甩头站了起来。但是绫抢先一步冲出去。这一个礼拜绫已经很习惯开我家的门。她打开门对门外的人说话。 「呃……请问你是哪位?」 来人没有回应,只听见扇子唰地一声打开的声响。 ——————啪。 毛笔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扇面游走,写出漂亮的文字。 『请问小田桐勤先生在吗?』 我从门的缝隙中看见扇子上的文字,只是不太理解。 为什么她会跑来这里? 绫一脸困惑地转顽看我,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让我不知该怎么跟绫说明。 于是绫再次转回头看着她重复了一次问题。 「呃……他在家,但是……请问你是哪位?」 ——————唰! 拿着扇子的手一偏,猛力地关上扇子又唰地一声打开。 ——————咻咻。 毛笔游走于扇面,迅速地写下答案。 她——也就是水无濑白雪堂堂地回答道: ——————我是他的妻子。 事件iv 你愿意发誓不论疾病健康都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我愿意。 好久以前的某一天我曾经这么回答。 那是至今仍令我无法忘怀的幸福片段。 记忆中的我戴着纯白头抄,低首敛目。彩绘玻璃照进来的阳光如此耀眼,让空气充满了幸福的光芒。丈夫偷偷看着我的脸,温柔地对我说话。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我笑容满面地伸出双手。 现在的我很想对当时的我说话,我想靠近她柔软的耳朵,如恶魔般低语。 你不会幸福。你的幸福消失得如此迅速,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朱。 他应该要至死不渝地忧我才对啊。 这是从小就决定好的事情。他就是我的命运,我对他的爱已经成了坚定不移的信仰。但是他却抛弃了我,甚至不让我等他。 但是,我还是选择继续等侯。如忠犬、如野兽般跟随着并不在身边的他。只有这样做才能证明我对他的忧。 就算要等上一百年,我也会满心喜悦地等着。 可惜就算我等一百年,也不一定能够见到他。 时间逐浙侵蚀着我的决心,有人对我温柔地说话。他安慰着我的心灵,怜惜我并且照顾我。 其他人所给予的温柔包围了孤单的我。人们的好意让我更确知了孤独的模样。我仔细欣赏着、咀嚼并吞下这份孤独。但是孤独还没到达胃部便已经失去冰冷的温度。这样不行!这样的话我要如何坚持等待? 焦急的我摸着玻璃窗,如触摸玻璃水缸般确认它的硬度。 黑色乌鸦振翅飞翔,几百对鸟眼正目不转晴地看着我。 森林中有着无数道黑影,我看着树林之间飞降下来的翅膀低声呢喃。 已经过了一百年吗? ——————我不知道。 这样的等待真让人生不和死啊。 *  *  * 「第一次的修罗场感觉如何啊?小田桐君。」 茧墨贼笑着说。她躺在皮沙发上晃动纤细的双足。帽子上有着鲜艳的装饰,上头的黑色羽毛因空调的风而轻飘飘地摆动着。 我叹息并用手遮住脸,无奈地挤出回答。 「你的讲法听起来很糟糕耶,不应该用修罗场来形容吧?」 「哈哈哈!你知道吗?无视女人心意的人会被马踢死喔。本来被马踢死这种下场是给那些妨碍他人恋情的人用的。所谓不解风情的人也一样,必须得到内脏破裂的下场,这就是报应。」 茧墨随意地挥了挥手,鎏着黑色指彩的手指一上一下地舞动。 她的衣服肩膀与胸口都有羽毛装饰。黑色的羽毛让人联想到乌鸦,而且还不是活着的那种。她那不祥的模样让我想到那些散落在坟场的死尸。 她眨着大眼睛,似乎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很有趣。 但是我却没办法觉得有趣。 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一旁的白色身影。 秀发乌黑亮丽的少女穿着纯白的和服,双手谨慎地交叠。 她不发一语,严肃地看着前方。 水无濑白雪,她人正在茧墨家。 故事得从昨天晚上开始说起。 「咦?小田桐,原来你结婚了?真是的,结了婚也不早点讲。我好像在看晨间连续剧喔,怎么办?啊、当然我们之间很清白,只是怕你老婆误会了……呃、初次见面,我是绫。嗯……我是你先生的朋友!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喔。呃……」 绫说到这里就卡住了。白雪静静地推开大门,默默地脱下木屐。 这时白雪正好与欲言又止的绫四目交接。 「虽然还搞不太清楚是什么状况,但是……非常抱歉!」 绫跪坐在榻榻米上,哭着向白雪道歉。白雪听了露出温和的微笑,如圣母般的柔美表情让她美丽的脸孔亮了起来。她优雅万分地打开了扇子。 ——————唰。 毛笔在扇面上迅速地游走。 『听闻外子身体不适,我却未能立刻赶来,感谢您的照顾了。我由衷地感激您的好意,怎么可能生气呢?请不要感到抱歉。』 绫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对白雪的说话方式感到讶异,她困惑地歪着头。花了一点时间仔细阅读了扇子上的文字后,绫点点头,却突然又坐直了身子。 ——————唰。 白雪阖上扇子看着我。尽管她的眼神很温和,但我却觉得背上流窜过一股寒气。 她真的很生气。我现在的心情像是站在猫咪面前的老鼠。 原因不明。我不知道她在生气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自称是我妻子。 ——————唰。 『好久不见。嵯峨雄介先生联络了幸仁,说您的身体微恙。我听说是眼睛和肚子都不太好,现在状况如何了呢?』 白雪的眼神里有着抚慰的光芒,刚才感觉到的怒气仿佛烟消云散。这样我就放心了,赶紧对着担心的白雪说: 「原来是雄介告诉你的……真不好意思。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现在已经完全康复。」 『好了?完全好了吗?您总是很爱逞强,请不要太乱来喔。』 「没有逞强,真的已经好了。抱歉让你担心。」 白雪是水无濑家的族长,不能随意外出,曾经因为我的缘故而卷入了狐狸所策划的事件,因此被水无濑家禁止和我联系。 但是一听到我的眼睛出问题却不顾反对地跑来看我,真是很不好意思。我一道歉,白雪便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她笑嘻嘻地运笔写着。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听闻您的眼睛看不见我好担心呢。您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注意到白雪双目含泪,她继续在扇面上写着。 如果我瞎了就再也看不到她想说的话。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白雪小姐……真的很抱歉……」 『终于能安心,太好了。如果您已经没事,那——』 毛笔流畅地书写完,扇子再次开阖。 白雪笑容可掬地看着我。 『我就不需要对您客气了。』 「——————咦?」 不太懂她为何那样说。这时,肚子传来剧痛。拳头重击我的胃,被打到连晚餐都快顺着食道冲出来。在我呕吐之前,腿的后面又被狠踹一脚。白雪伸脚将我踢倒在地。绫惊叫起来,同时有个白色身影跨坐在我身上。 我身上的白雪面带微笑,高高抬起一只手。 她不停地揍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明就里,发出困惑的声音。白雪的每一拳都避开了雨香所在的位置。 「呜……啊……呃!」 我被打到连惨叫都几不成声。一连串猛烈攻击让我几乎昏厥,意识混沌,像是被丢到暴风雨中的感觉。白雪宛如毫不留情的闪电般使出重击,我拚命护住肚子,好不容易才接住了她小小的拳头。 「——————白雪小……」 白雪哭了。斗大的泪珠滑落,她泪眼婆娑地瞪着我。 接着又慌张地收手并打开扇子迅速写着。 『随便写封信就想跟我一刀两断?』 紊乱的字迹如白雪的悲鸣,她阖上扇子又打开。 白雪以受伤的表情写出想表达的话语,脸颊上满是止不住的泪痕。 『我的告白并没有低贱到一封信就能打发。』 ——————你是我爱的男人,请对自己有点信心,抬头挺胸吧。 ——————我不许你说自己该死。 我想起她的告白。她曾经那样对着 我说她爱我。然后为了我赌上性命,独自和狐狸战斗。而我却拒绝了她的心意。哭得像个孩子的白雪瞪着我,我好像能从她眼中看见伤心的哀号,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完美的女性。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改天见了面再好好聊聊。 回想着当初写给白雪的信。知道我们短期内无法见面之后,我送了这样一封信给她。绝不是因为轻视她的告白,只是觉得应该还有机会碰面,到时再好好地说明拒绝她的理由就好。 但事实上我的信却深深伤害了她。 「白雪小姐,我绝对没有轻视你的心意,而是……」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写那种信给我?』 「不是那样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白雪离开我身上,全身颤抖,泪水依然源源不绝地流出。我不想让她再哭泣,可是找不到方法能让她停止哭泣。即使说明了理由也只会伤她更深。 但是我不能就此打混过去,我深吸一口气,说出理由。 我必须拒绝她的告白。 「我写信是因为想等我们碰面时再亲自向你解释。白雪小姐,你是个很棒的女性,既温柔又坚强。这样美好的你竟然为了帮我而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能够娶到你的男人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白雪打开扇子,但是我不让她写。 我摇摇头继续说: 「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我是个肚子里孕育着鬼的男人。一直到我死,这个孩子都不会离开我的肚子,而我也不能离开茧墨身边。我相信有很多好男人比我更配得上你。我的存在只会让你不幸,说夸张一黠,甚至会连累你最重视的水无濑家。所以……对不起……」 我说完后看着白雪,她也看着我,一双哭过的眼睛既红且肿。但是我的心意不改。对肚子里有只鬼的我来说,结婚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这个事实不会改变。而我与狐狸之间的孽缘也还没有正式了断,他随时可能自沉睡中苏醒。我是个自私无比的人,过去狐狸曾经明确地指出了几个我的缺点。 怎么可能会有人爱上这样的我? 白雪凝望着我,她的手微微颤抖,接着迅速打开扇子。 ——————啪。 扇面上刻着她的回答。 『非常好。』 「———————咦?」 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白雪看我的眼神比刚才更犀利。 『我说:非常好。』 她已经停止哭泣,换上严肃的表情。 毛笔迅速地游走,她不停开阖扇子写下文字。她激动地向我表达心中想法。 『肚子里有小孩也没关系。如果需要茧墨大人替您合上肚子,那我可以接受远距离婚姻。非常好。我希望您别小看了水无濑白雪。』 我不可能因为这小小的障碍就放弃心爱的男人。 她的提议实在太乱来了,我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样是行不通的!你冷静地想一想!首先,你居然会喜欢上我这一点就很奇……」 『其实您很讨厌我吧?明明说和我结婚的男人会很幸福,那为什么不肯跟我结婚?我已经决定要跟着您,决定要生下您的孩子,也决定要跟您上床了。』 「等等!白雪小姐,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被惊吓得不由得大声起来,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白雪低着头振笔疾书,继续写下去。 『我已经决定要和您生下孩子。有了只想替您生孩子的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告白的,可是您却、您真是……』 纤瘦的肩膀颤抖着,扇子被她抓得发出声音。 ——————啪嚓。 下一秒,扇子应声折断。 白雪立刻拿出新的扇子,再次挥毫,她抬起头看我。 脸色涨红的她双目含泪、嘴唇发抖。 『您竟然让女人说到这种地步,实在太没用、太丢脸了!』 「可是……又不是我逼你说出这些话、啊!」 肚子又挨了一拳,我痛到在地上打滚。白雪打完又觉不妥,过来轻抚着我的背部。我知道她不是故意出拳,满脸通红的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几十秒肚痛才舒缓了一些,白雪别过头继续在扇子上写着。 『我要重新告白一次。请您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我刚才不是说了不行吗!」 我当场大叫,不管她怎么说我都不能答应。 她脸色一沉,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失,她在扇子上写: 『您果然讨厌我,我没资格当您的妻子吗?』 「我不讨厌你。但是对你的感情并不是爱,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随便就答应你啊。难道你希望不管我爱不爱你都点头接受告白?应该不是吧?你的告白就是这么重要,所以更不能轻易答应。」 过去的光景从眼前一闪而过。为了生下我的孩子而以扭曲的方式达成目的的女人——静香仿佛正对着我笑。 她想得到我的爱而夺去我的意识。我知道那样的爱不算正常的爱。我也知道白雪对我的感情和静香不一样,但我深刻地了解爱一个人是多么重要的承诺。因此我绝对不可能和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对象交往。 现在的我并不爱任何人,也不知道何时才会爱上某个人。 「我……真的没办法答应。很抱歉。」 白雪不发一语,她默默地握紧手里的扇子。 她静静地看着我,泫然欲泣地打开扇子。 『但是我不想、也不能放弃。』 而我也不能就这么答应。 接着我们都转头不看对方,房子里的气氛变得好凝重。 「呃……那个……」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我们往声音来源看过去才发现绫还在这里。刚才白雪突然攻击我,让我们都忘了还有绫这个人的存在。 绫困惑地看着我和白雪,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嗯……这个……我先走了喔。打、打扰了……小田桐。」 绫轻巧地从门边钻了出去,接着探头出来。 头上的短马尾晃了晃,她说: 「再见,你要好好活着啊。」 哪有人这么触人霉头的啊? 那天晚上好说歹说白雪都不肯离开,只好让她留宿在我家。把床铺让给她睡,我则躺进衣柜里。隔天早上醒来时,白雪早已经起床并梳洗完毕。我没有看她,迳白走到浴室换好衣服再出来。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状况。 「你们真是的,有没有听过情侣吵架狗不理这句话?」 茧墨单手支着下巴,吐出甜甜的一口气。我忍下吸烟的冲动,用力按着额头反驳。 「我们才不是情侣吵架咧!」 『不是情侣吵架,是夫妻吵架。』 「白雪小姐!」 白雪转头不看我,用扇子遮着嘴。茧墨弯起嘴角,拿起一颗松露巧克力,柔软的巧克力被舌头轻轻压扁。 「族长难道不担心小田桐君的经济状况?现在就决定结婚会不会太早了点?我讨厌那种甜上加甜的吵吵闹闹,就像在甜点上撒糖粉,腻到连嗜吃甜食的我都会想吐喔。但是你们两个的状况应该是到达快乐地诉说甜言蜜语前,小田桐君就会溅血了,如果真是那样还算有点看头。」 茧墨咭咭地笑了,那个笑声有如不祥的鸟叫声。 我叹息着摇摇头。我的结论不会改变。只可惜白雪的结论一样不会轻易改变。茧墨端起杯子,看好戏般喃喃说道: 「总之,你们两个开心就好。我也可以 开心地看出好戏。如果能让我看得愉快那就随便你们怎么吵罗。可惜的是,小田桐君,你可能没空悠闲地吵架了。」 ——————喀嚓。 热可可消失在红唇里,羽毛装饰摇晃着,狰狞的眼睛眨呀眨。 那对眼睛很像猫眼。记忆中的另一只猫浮现脑海,随即消失。 「我们接到新的委托。若觉得来的时间点太不凑巧,请找委托人抱怨。这次的委托更无聊。不过,来自超能力者的委托,加上是透过本家介绍来的很难拒绝啊。有时劳动是换取自由的代价。真无聊……总觉得天秤两边的代价与报酬似乎没有达成平衡状态。」 茧墨轻轻笑了,她没有明讲代价与报酬究竟孰重孰轻? 我再次叹息。既然茧墨接下委托,我也没有立场反对。只希望这次的委托不是悲剧,也不会有人死掉。 然而,这也不是我目前最头痛的问题,我看了坐在旁边的白雪一眼。 她认真地看着茧墨。 「白雪小姐,这样说你懂了吗?请回去吧。」 『我拒绝。』 「为什么呢?」 『茧墨大人所接到的委托大多具有高度危险,我不能让您单独前往。』 白雪的眼神坚定不移,茧墨则又拿起了马克杯。 她一口气喝光杯中的热可可后说: 「不想回去也无所谓。那你想怎么做?不管了,随你便吧。你也一起的话我们就多个武器,虽然这次的委托可能根本用不到你就能解决,但是你的同行倒也不会增加麻烦就是了。」 何况,从你的眼神看来要劝说你回去根本不可能。 白雪听了点点头,她再次打开扇子。 『请让我一起去。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好啊。」 「白雪小姐!」 我和茧墨几乎同时发出声音,但是白雪连看也不看我。 我继续努力说服她。 「如果你受伤了我们要如何向水无濑家交代?你要更注意自己的安全啊。我们不可能带着你去见委托人,幸仁也会担心。」 「我想白雪君的意思是水无濑家族长的夫婿问题对她而言也非常重要。不管她要不要同行都无所谓,随便她吧。」 茧墨态度嚣张地交叉双腿,足踝上的黑色羽毛因而轻轻飘动。她伸出纤细的手拿起巧克力放进口中,声音甜美地断言。 「反正委托的无聊度都一样。」 黑色与白色的身影都不再说话。 事务所里只剩下我说话的声音。 *  *  * 结论就是我的说服失败了。 尽管我千方百计地要阻止她,但是我根本打不赢白雪。 白雪一脸紧张地坐在我旁边,低垂着头双手紧握。肩膀不稳定地左右晃动。 从刚才开始委托人的车子便快速地穿梭在山路上,高速让车子摇晃的很厉害,偶尔还打到路旁的树枝。照后镜被树枝打得喀喀作响。车子加速奔驰在狭窄的路上。 甜美的女声传入耳里,唱的是轻快的爵士乐曲。附着烟味的座椅和巧克力的甜味混在一起闻了想吐。白雪不太舒服似的按着嘴唇。 我敲了敲前方硬邦邦的椅背,问司机: 「树先生,不好意思……」 「嗄?喔喔、抱歉。好了。」 司机看了后照镜一眼,将音乐声音调小,接着打开车窗。凉爽的风瞬间涌入车内,不但温度下降不少,沉闷的空气也一扫而空。 「这样好一点了吗?要不要停下来休息?」 「白雪小姐,你还好吗?」 问完,白雪摇摇头。司机点点头之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开车。稍微烫卷过的淡茶色头发在衣领处飘动着,一头淡色的头发与温和的五官让人联想到大型犬,不过开车风格却是横冲直撞的粗鲁派。他的手敲打着方向盘,一边吹着口哨。 我回想这个人的资料。鸭越树,二十五岁,也是超能力者。就是他跟茧墨家提出了紧急度并不高的委托。至于委托内容为何我还不清楚。 树突然来了一个紧急煞车,刺耳的声音响起,车子猛力向前倾之后停了下来。他拔下车钥匙走下车。仔细一看才发现路似乎到这里就中断了。 「好了,各位年轻朋友,很遗憾要告诉你们,从这里开始得走路上去了。连我这种老人都可以,相信你们应该没问题。」 他爽朗地笑着。前座的茧墨不太开心地打开车门。很显然,鸭越树就是茧墨最讨厌的那种类型。我跟着下车,看了看四周。 站在树下,不由得屏住呼吸。 森林已被满山红叶所包覆。 厚厚一层红叶与黄叶盖在山上,数星惊人的叶子交错堆叠,成了复杂的调色。看上去仿佛山头失火了一般,太阳自树叶缝隙里照射进来,让红叶看起来更鲜艳而醒目,有一种好像来到异界的奇妙错觉。 寻常的红叶竟组成了恍如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光景。 远方传来乌鸦的叫声,不祥的声音震荡耳膜。 「哈罗!不要发呆了,请往这边走!」 树站在最前面引领方向,茧墨脸臭臭地看着我,我在她开口之前便赶紧上前抱起她,我们和白雪一起跟在树后面前进。 脚下的小径由铺设在地上的木头所组成,上头满是落叶。踩上去很容易脚滑,不太好走。我的手开始酸痛发抖,汗水也流到下巴。就在体力即将耗尽之前,终于看到开阔的视野。一栋小木屋盖在森林中,白色的窗框让人联想到雪白的砂糖,淡咖啡色的外观像是卖甜点的店家。另外还有像是涂了红色果酱般的屋顶。 然而屋顶上却镶崁着无数黑点。 「——————乌鸦?」 ——————嘎、嘎。 尖锐的鸟叫声与茧墨的低语重叠在一块儿。 无数只乌鸦停在小木屋上。那些乌鸦的体型比一般的乌鸦大上许多,时而伸展的羽翼如野兽般强而有力。看着这群黑色的集团,身体开始发冷。 就好像看见一大群蚂蚁密密麻麻蠕动时的恶心感觉。明明是各自分开活动着的个体,却又那样亲密地众在一起,让人打从心里厌恶。下一秒,某个柔软的物体碰到我的嘴唇。 黑色的羽毛如女人的手指般轻抚我的脸颊。 「哇!」 「小田桐君,怎么了?为何发出像鸽子被竹枪的豆子打到的声音?」 茧墨抬起头,说着难以理解的比喻。她帽子上的羽毛装饰摇晃着。 还赖在我身上的茧墨看着前方的小木屋。 「这屋子真不错。光是把建造的材料运到这深山就是项大工程呢。原来如此啊……这里很适合拿来当活祭品的家。」 ——————咚。 说完,茧墨从我的手臂上跳下去,而小木屋上的乌鸦们则突然转头朝我们这边看。 诡异而整齐的举动让人寒毛直竖,黑色眼眸里有着智慧之光。 但是茧墨并不以为意,她对着乌鸦们微笑。 「尽管盖成人类房子的样子,其实那是个鸟笼,对吗?」 「嗯,你看出来啦?虽然很想把你的猜测归因于知道鸭越的身分,不过看样子不是。你也已经涉入太深,才能一眼便看出这屋子的功用。」 真是的……我也已经罪孽深童,深到连自己都开始讨厌起自己并以此为耻。 叹息过后,树拿出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才注意到茧墨与白雪的注视,于是他耸耸肩,又将烟放回盒子。 「这里是鸟笼,我想改变这个,可惜没成功。」 他露出寂寞的笑容说, 我不太明白他话中的含意,不过茧墨听了却点点头。 她再次看着乌鸦群,乌鸦们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茧墨。 「所以才变成这种状况吗?原来如此。果然很诡异,我相信它们正在观察我们。」 「果然如此,不是我想太多。猜对真幸运……或者该说很倒霉呢。」 树叹息并抬头看着乌鸦们,他的眼神让我皱起眉头。 他眼里有着寂寞与明显的敌意。 「继续站在这里聊也不是办法,各位年轻人请进屋继续谈吧。玄关都是鸟粪,请不要介意。如果太在意鸟粪就寸步难行罗。」 树开朗地笑了笑后迈开脚步。他身后的白雪拍了拍茧墨的肩膀。 白雪在扇子上写字后拿给茧墨看。 『鸟笼就是这间小木屋?委托的内容是什么?』 茧墨看了问题,弯起嘴角,手上的纸伞转了一圈。 她背上瞬时绽放出红色花朵。 「鸭越家的超能力就是能操控乌鸦,利用乌鸦做很多工作:杀人、收集情报、恐吓、尸体处理等等。直到今日还拥有许多客户,但是他们却想舍弃这一切。长期依赖超能力的结果,就是无法乘上现代化的浪头而导致家族逐渐没落。」 这种事情常发生,我也听过好几个被淘汰的超能力家族的故事。 红色的纸伞转动着,听了忽然开始违说的故事,白雪点了点头。从她严肃的表情可以得知,鸭越家的故事并不少见。 四周只听见茧墨说话的声音,乌鸦不再啼叫,安静而诡异。 「然后鸭越家在彻底衰败前碰巧得到老客户的帮助,开始跨足金融业。结果新事业竟成功了,于是他们家族决定封印自己的超能力。想生活在正常世界就不能显露出超能力,但是他们又无法完全割舍这能力,于是就决定让一个人来继承。」 和茧墨家一样。鸭越家只有一个人拥有最强的超能力,而那个人将成为牺牲品。 ——————所谓的牺牲品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问出口,茧墨便露出讨厌的笑容,她瞥了屋顶上的乌鸦一眼。 「我问你,小田桐君。你能够把乌鸦当朋友,就这么过完一辈子吗?」 你愿意发誓不论疾病健康都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我仰望那群乌鸦,它们沉默着,像一堆标本。闪耀着黑色光芒的鸟嘴像是蜡作的一样光滑。柔润的羽毛给人不祥的感觉。 超过一百只的乌鸭像共同个体般紧闭着嘴。 这情景超诡异。 「嗯…………要是我大概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看着就已经觉得恶心。」 「原来如此。你觉得恶心啊。不知道超能力者会怎么想。若经常与人类接触,鸭越的超能力便会减弱。她被族人赋予的义务就是禁止与人类交往,孤单地过一生……只为了维持超能力。就好像人们把珍贵的鸟儿豢养在笼子里一样的道理。」 茧墨像说故事般地叙述。白雪按着胸口,低垂眼帘,因为拥有超能力的少女所背负的痛苦她很能感同身受。她被选为族长的同时舌头便被族人拔去,尽管以身为族长为荣,却终其一生都被家族所束缚。茧墨继续说道: 「她就像等待救援的公主,孤独地生活着并等待名为未婚夫的王子前来。但是,王子却抛弃她而独自离开,结果她就死了。」 「——————死了?」 茧墨点点头。被鸟儿包围的房子维持一贯的沉默。 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喃喃说道: 「——————超能力者自杀了。失去主人的鸟笼里只剩下这群乌鸦,然后……」 如标本般的乌鸦们冷冷地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也许它们已经发疯了。有人这么怀疑。」 红色纸伞不停转动着,我的背脊升上更强烈的寒意。 「乌鸦……发疯了?」 「没错,它们的眼神不像是鸟类的眼神,就好像正在观察人类的眼神。」 这时树从玄关折了回来,茧墨看了树一眼之后接着说: 「那就是这次的委托内容。因为乌鸦的样子怪怪的,所以请我们来确定。但是目前还没发生事件,所以紧急度并不高,他只是担心就快要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茧墨用力旋转着纸伞,她用树听不见的音量说: 「——————希望若真的发生事情,我们能够逃得掉。」 超过一百只的乌鸦依然不发一语。 我觉得全身开始发毛。 *  *  * 「我的比喻并没有错吧?说乌鸦发疯了绝不夸大。我可以断言,那群乌鸦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正常。」 树坐在小木屋的客厅这样对我们说。客厅里有古老的暖炉,天花板上的吊扇正转动着。墙上的书架摆放着许多小装饰品。暖色系灯光照射下,客厅的布置虽然繁复,却让人感觉很舒适。天花板装有监视录影机,但听说现在已经没有功能。 听了树的话,茧墨弯起嘴角。 「你又说断言,又说可能,到底是怎样呢?不过,你的意见应该没错。失去主人的乌鸦们的反应的确不太寻常——————总觉得它们似乎有什么企图。」 说到最后,茧墨故意加重语气,让树的表情一变。 他抓了抓浏海,皱起眉头。端正的五官蒙上一层阴影。 「你——————真的认为乌鸦们疯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茧墨忽然呢喃道,接着从胸前口袋取出巧克力,舔着制作精美的巧克力翅膀的她继续说: 「用看的就能判断的话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找我来了吧?为什么要找我呢?」 树咬着下唇,接着放弃似的笑了。 脸上的表情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你……不,茧墨小姐说的没错。我就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 我低声重复着树的话。他的脸彷佛抽筋似的抖动,接着说: 「乌鸦不单纯是疯了,我觉得它们是被某人操控所以才变得那么奇怪。」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以严肃的眼神看着茧墨,茧墨并未打断树的话。 她只是昂然地动了动下巴,示意树继续说下去。 「鸭越一族只有一个人能拥有最强的能力,但是,其他人即使能力不够强,还是有办法操纵失去主人而陷入混乱状态的乌鸦。可是我并不知道操控乌鸦的人有何目的。」 树以轻松的语气说完最后依据,接着又恢复严肃的神情继续说: 「这间小木屋目前是由我和其他三个人轮流管理,本来在超能力者死后,这间房子将被废弃……但是我们不希望雏的房子就这么荒废,所以才主动出面管理。」 雏。难道是那个自杀的超能力者的名字?我思考着刚才听到的情报。 其他三个人指的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原来如此,我懂了。你怀疑是另外那三个人搞鬼?」 「没错。鸭越家禁止超能力者以外的人使用能力,若违反规定将是重罪。但是若由我一个人来判断很可能因私怨而有失公允,所以才请你过来。没有找其他人的原因是,我希望由委托方便,而且鲜少与其他超能力家族联系的人来帮忙。毕竟请来的人将会知道鸭越家的内幕,不得不小心行事。」 确认乌鸦的行为。委托的内容根本不是这个。树只想让茧墨阿座化本人知道他真正想委托的内容,而刻意用这个说法欺骗茧墨家的人。 ——————啪。 巧克力啪地一声被咬断。 「你说 谎。」 「说谎?」 「没错,你说谎。」 茧墨一脸厌恶的表情,骄傲地交叉双腿。 接着叹息地说: 「你根本就很想说,所以才叫我过来的,不是吗?」 国王的耳朵是驴子的耳朵!(注3)你只想学童话里的小孩这样呐喊,这才是你的主要目的。 树双目圆睁,疲劳似的甩甩头。 「原来如此……我认输了。那么就请你洗耳恭听有关雏的事情吧。」 他的身体稍稍向前移动,下一秒听见震耳欲聋的尖锐声音。 呕啷啷啷啷啷…… 什么东西破掉的声音,树咂舌后站起来。 「好吧……机会难得,就让我为大家带路。」 注3出自童话故事《国王的驴耳朵》。 他突然又转变情绪,开朗地笑着。 有着如大型犬般温和五官的他开口说道: 「让我替大家引见被我怀疑的那三个人。」 *  *  * 一名少女蹲在餐厅的地上。 她脚边有着白色的碎片。 少女身穿红色的缎面洋装,抱着自己的肩膀。赤脚踩在市松图案的地板上。长长的黑发遮盖了少女的脸,看不见她是何表情。她身边站着一名青年,眼睛微微往上吊,个子矮小的他给人一种凶猛小型犬的感觉。加上一头红发又绑着马尾,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要骂她,但是你看现在这样叫我怎么不骂人?红雏每次都这样,以为没人会骂她就没事了吗?」 「她不知道。红雏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这样。」 「所、以、我已经跟你说,她绝对是故意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不要在那边装无辜了!」 「你们两人都不要再说了。秋正。红雏也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树将手放在青年肩膀上,叫秋正的那名青年慌张地转过头来。 「不是我的错喔。是那家伙打破了雏小姐的杯子。」 「原来是这样啊,你生气是因为她找理由推卸责任,是吗?还有,红雏,真的是你打破杯子的?」 「是我打破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混蛋!少胡说!你就是故意打破的,故意的!」 「好了,你也该说句对不起。」 树拍了拍秋正的肩膀,尽管不太高兴,秋正还是小声地向红雏道歉了。红雏则若无其事地拾起头,她那白皙的手指碰了碰陶瓷的碎片,不小心割破手,流出鲜红色的血。我赶紧蹲下身子帮忙捡拾碎片,就在我开口请红雏让我来收拾的时候—— 她倏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地大喊: 「还给我!」 她从我手中抢夺碎片,我的手指因此被划伤,感觉疼痛。但是红雏的伤口应该比我更深。她胡乱地捡着地上的碎片抱着不放,不在乎碎片因此而刺入掌心。接着她迅速站起身离开。留下我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地上留下一点一点的血迹,刺眼的鲜红兀自晃动。 「她到底怎么了……好痛!」 手被人用力拉走,转头一看,发现是白雪抓住我的手。 她从和服的领口处拿出手帕按着我的手。 「白雪小姐,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 白雪按着伤口,调整了姿势,我们就变成了两人手拉着手的状态。 想请她放手,但是她用力握着想止血,我只好由她去,同时看向树与秋正。 「喔?原来两位是那种关系啊?嗯、原来如此。我没有别的意思喔,真抱歉。她叫红雏,是雏、也就是超能力者的妹妹。」 「妹妹?她的伤不要紧吧?是不是该快点替她包扎比较好?」 「不用替她担心,她经常受伤,会自己处理好的。」 树看着红雏离开时经过的门。眼里没有丝毫担心的感觉。 反而像是看着麻烦人物的眼神。 「对了,你们是谁?为什么外人竟然跑来雏小姐的家里,说啊!」 秋正恨恨地质问,树勒住他的脖子斥责般地说道: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乌鸦们的样子怪怪的,我想请外面的人来看一下。」 「我已经反对过了,绝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来!叫人来这里超级怪的,为什么你还是叫人来了?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秋正像只小狗般奋力抵抗,接着却沉默下来。 他看向树的眼神阴沉得吓人。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树大哥,你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 「我在计划什么?哈哈,都现在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计划的?自从雏死的那一个时间点开始,我对任何事都失去兴趣了。」 树用一脸爽朗的笑容回应着。 秋正依然听不进去,他转过头不看树。过了几秒又摇摇头。 「也对……反正自从雏小姐结婚后,你就跟行尸走肉一样。」 「你不也一样?不要说的好像只有我这么凄惨。」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想知道。只要不弄坏这个家里的物品就好。随便弄坏雏小姐东西的人有红雏一个就够了,可恶!」 「秋正!」 秋正无视树的喝止,转身跑了出去,接着用力关上门后离开。 四周充满难忍的沉默,立钟当当地响了。 树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后坐在椅子上。桌子铺着精美的桌巾,开放式厨房后方的墙上有一个小小的壁橱,里头放着许多咖啡杯。 最旁边的位置少了一个杯子。 「他们就是三人中的其中两人——红雏与秋正。红雏有个坏习惯,那就是破坏雏的东西之后整个拿走。她以为只要把那个东西弄坏,她就能拥有它……真伤脑筋。」 树握紧拳头并咬着下唇,和刚才安抚秋正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叩。 茧墨拉开一把椅子坐在树的前面,伸手拿起桌上的摆饰。 那是一个乌鸦的铜像。茧墨白皙的手轻抚铜像表面。 「雏……就是鸭越家最强的超能力者?就我所知,她被丈夫抛弃后便自杀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很想问你。」 茧墨眯起眼睛,以充满怀疑的眼光巡视着树。 她弯起红艳艳的嘴唇。 「鸭越家禁止超能力者与一般人接触,但为了延续血脉以及之前有两任超能力者因孤单而自杀的案例,后来才允许超能力者拥有伴侣。然而,这也是他们仅有的自由。所以伴侣对超能力者来说是共度一生的唯一存在。」 你愿意发誓不论疾病健康都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茧墨的指尖抚着乌鸦铜像,从羽毛一路滑到鸟嘴。 最后她指着树。 「——————那你们又是谁?」 为什么这个超能力者的家里会有四个人类? 树投降似的举起双手,缓缓地摇头。 「原来如此,你觉得这并不符合规定,很奇怪是吗?我们是自愿跟随雏的一群人。我们在雏被选为鸭越家能力继承人时就认识她了。我是她的远方亲戚,红雏是她妹妹,而秋正则是血缘较近的亲戚。最后一个人是葵,她是个怪人,应该是雏以前的密友吧。」 树不屑地冷哼一声。同时眼神游移地注视着餐厅四周,视线最后停留在橱柜里空下来的位置。寂寞似的眯起眼睛。 「一旦与人接触便会削弱本身的超能力。茧墨小姐,被尊称为活神的你应该能理解。这很可能是古代的族人将超 能力视为神力时的迷信。为了证明这只是迷信,我定期来找雏,并观察乌鸦们的反应然后加以统计。其他那几人趁着我来的时候跟过来,最后便一起聚集在这里。本家那边也认为需要收集这些情报数据,因此才没有干预我们。但是雏结婚后,丈夫却离开家,于是一切都乱了套……」 谁也料不到雏竟会走上自杀一途,我本来还想替她破坏掉这个鸟笼般的家。 树以绝望的口吻说道,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雏小姐的丈夫为什么要离开?」 「谁知道!没人知道那人离开的原因。那个家伙是个只会说好听话的男人。我想,他一定是忘不了婚前那种随意又快乐的日子,加上很向往都市的生活,所以才跑掉的。」 那人离开的动机还真简单易懂。我看着窗外,树上落下的红叶已经堆满地面,除了红叶之外别无他物。深邃的红色当中只有一点黑色。 一双乌鸦停在地上,黑色眼眸静静地看着屋内。 「那家伙一直冷落雏……真是个品味低俗的男人。」 「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好像被附身了一样痴迷。那位雏小姐真的那么有魅力?」 茧墨随口问问,她拿出带在身上的巧克力吃着。黑色巧克力羽毛清脆地断裂,树并不介意茧墨边问边吃,他敲打着桌面说: 「当然!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但是,为什么她竟然会伤心到自杀呢?她不断地等着根本不会回来的男人……实在太没天理。她一直、一直在等他回来。」 激动地喊完,树趴在桌上,眼泪不断流出滴在桌面,他嘶吼着。 「我不会原谅那些在雏死后还故意亵渎她的混蛋……不能原谅!不管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原因,我都不允许他们这么做!绝不!」 「呃……树先生,冷静……」 「冷静什么!」 他抬起头槌打着桌面,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这时白雪忽然有了动作。 她单手打开扇子后又停止不动,我看着我们交握着的手,有所意会地松开她的另一只手。白雪的手被我松开后拿起毛笔在扇面上写字。树见了白雪的动作兀自惊讶不已,白雪写完后将扇子对着树。 『可以问您一个很突兀的问题吗?请问雏小姐是怎么死的?』 不像是白雪会问的问题,树看着扇面上的文字,脸上露出笑容。 他用一种好像喝醉了的表情说: 「她在我们面前徒悬崖上跳了下去…………有什么问题吗?」 *  *  * 「狭窄的鸟笼里被放进复数的雄鸟与雌鸟,引发了一场丑陋的争夺。」 其结果就如我们所见,鸟笼里的秩序完全被破坏。 茧墨唱歌般地说完后踏上阶梯。踩着细心加上止滑功能的木头阶梯来到二楼。树突然不肯带路,他对我们说: ——————葵就在二楼,最左边的房间,请你们自己过去找她。 茧墨走到树告诉我们的那个房间前,敲敲门。但是里头没有人回应。大约敲了四次,秋正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 「最好不要再敲了。反正她不会起来的,葵大姊是个血压很低的女王级人物,如果把她吵醒你们就惨了。她从今天早上开始就锁起房门,一直窝在房里。」 我们几个很少一起出现,就算碰面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秋正耸耸肩,轻浮地挥挥手之后走下楼梯。茧墨看着秋正离去的背影,跟着转身往一楼走去。 「小茧,接下来要怎么做?已经猜出是谁在控制这些乌鸦了吗?」 「还不知道。乌鸦们也没做什么,只是盯着我们看而已。很多人都有办法能让乌鸦看人。还有,我们还不知道操纵乌鸦的人有什么企图。我目前只想到一种可能性,而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我的想法是否正确。」 茧墨打了一个呵欠,我们走过有着大窗户的走廊,经过玄关之后来到客厅。茧墨突然在暖炉旁的椅子坐下,她交叉起双腿,只手撑着下巴。 猫儿似的眼睛往上看着我们。 「嗯?怎么了?我只是想睡一下。」 「——————什么?」 「现在已经见过所有能见的人了,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 茧墨随便地挥了挥手,接着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了。就像被人放在椅子上的洋娃娃,也像是那群被操控的乌鸦般成了静止的摆饰品。 被遗弃的我环顾四周,不知该不该到处晃晃。正在伤脑筋的时候,白雪用力地拉了我的手。 「白雪小姐?」 「…………」 她默默地往前走到餐厅的方向,拉开通往餐厅的门,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 树还趴在餐厅的桌上,不知何时他身边多了酒瓶。 「嗯……怎样?别找我带路喔,我不要。去找别人。」 『我只是想替小田桐先生疗伤。』 白雪打开扇子这么告诉树,我讶异地看了看手上早已止血的伤口。 树露出疲惫的笑容,甩甩头似乎想让喝醉的自己清醒一些。 「喔,抱歉我没注意到。对不起,急救箱好像在红雏那儿。她很会包扎,根本是喜欢受伤的人。她总觉得只要她受伤就不会被骂。」 树再次呢喃,白雪打开扇子,打断他的话。 『请问红雏小姐在哪里?』 「什么小姐?有够老气……啊、抱歉。我喝醉了。红雏的房间就在葵前面两间。敲门她就会出来,如果她没出来就告诉我。」 树说话的样子好像快睡着了,他拿起酒瓶喝着。酒瓶上贴着深咖啡色的标签,瓶里摇晃着的是红葡萄酒。 白雪低头行礼,接着转身离开,我赶紧对白雪说: 「白雪小姐,我伤口的血已经止住,没事了。」 她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撞到她。 她打开扇子,唰唰地写着。 『别介意,这样做只是一石二鸟之计。』 ——————嗄?一石二鸟? 白雪牵着我走上二楼,我们敲了敲红雏的房门,我猜对外来者具有强烈敌意的她应该不会搭理我们。果然,房内一点反应都没有。 ——————叩、叩、叩、叩。 白雪执着地继续敲着,虽然没有回应,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到底有什么事?一直敲吵死人了。很恶心耶。」 门打开一条缝隙,少女眼神阴沉地往外窥视。她手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从门缝看见房内并没有开灯。美丽的五官上满是难以形容的强烈厌恶。 「抱歉打扰了,那个……」 『我想替他包扎伤口,可以跟你借一下急救箱吗?』 「什么伤口?不关我的事喔…………啊……」 看见白雪扇子上的字也无动于衷的红雏终于有了反应,她看了我的手一眼,忽然噤口。她往后退一步打开房门。她摸索着墙上的开关打开灯,装饰简朴的房间顿时映入眼帘。 「……请进……」 『多谢。』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红雏的房间,沿着房屋外型建造的斜斜天花板,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狭窄的房间放着简单的床架与书桌。 桌上满是破碎的物品。 有杯子碎片、失去头颅的娃娃与破裂的绘画。 『真奇怪,为什么不需要招待客人的房子却有这么多房间?』 没有人回答白雪的问题。红雏默默地拿出急救箱,从里面拿出消毒药水并倒在纱布上。 红雏粗鲁地抓起我的手让我坐在床沿,她低声地说: 「鸭越家的能力者 继承时,会有相关业者与客人来这里住几天,所以才有这么多房间。」 『这是什么?』 白雪指着桌上那堆东西,红雏看着桌面微微地笑了。 她小心地将纱布盖在伤口,让人感到一阵刺痛。 「你们一定觉得很恶心、很奇怪吧?秋正也这么说过我,我知道这样不好。」 尽管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她的语气里却有藏不住的寂寞。和之前在一楼暴走的样子完全不同。她低着头将刀伤药撒在伤口上。 她拾起一对湿润的眼睛盯着我,以充满尖刺的口吻说道: 「请不要盯着我看,很恶心。」 「咦?」 「我不喜欢被姊姊以外的人盯着看,所以请不要那样做。」 直率的言语让人很吃惊,但我发现她的手正微微颤抖。 红雏用颤抖的手替我上药。小巧的手拿起新的纱布,仔细地覆盖住伤口后结束包扎工作。包扎完毕后我站了起来。 我刻意不看红雏,低头行礼。 「抱歉,是我太粗心了。」 「……谢谢你。我很开心,你真是好人。」 她泫然欲泣地说,接着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很怕冷似的发抖。我故意不看着她,这时白雪似乎发现了什么。 「白雪小姐,怎么了吗?」 问完,白雪转头,我随着她的眼神看向桌子的方向,发现了那个东西。 桌上有个木制的相框,上头的玻璃已经破碎,里头有张五个人一起拍下的合照,每个人都展露开心的笑容。 树、秋正、红雏、还有一个高挑的女性。他们四人中间还有一个人。 可惜被玻璃的裂痕遮住,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不要看!」 红雏大吼着冲向桌子,她盖起相框后,桌上的杯子碎片因此哗啦哗啦地摔在地上。红雏生气地瞪着白雪,但是剑拔弩张的她又突然无力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我太……我是不是很奇怪?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大家都不是坏人,没有人是坏人。但是不行,只有姊姊……」 红雏全身颤抖,她蹒跚地走向床边,如紧绷的线忽然断了般倒在床上。她的脸埋在枕上,一动也不动。 「请你们出去……很抱歉害你受伤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彷佛在哭泣,白雪同情似的看着红雏的背影,但是脸埋在枕头里的红雏接收不到白雪的安慰。于是我便代替白雪开口说了。 「是我们不好,不该冒然跑过来。谢谢你替我包扎手上的伤口。」 她没有回答。我们就这么离开她的房间。房门关上前,从门缝里朝里面看了一眼。 我好像看到一只乌鸦停在窗户外面。 *  *  * 「那样做真不像你,到底怎么了呢?」 一走下楼梯我便忍不住这么问白雪。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打开扇子,有些迟疑地写出回答。 『我有话想问红雏小姐,所以拿你当进她房间的藉口,很抱歉。当我听到这次委托的内容:心里就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问了之后,白雪闭上眼睛,沉默几秒过后她阖上扇子后再度打开。 『我想知道那名有超能力的女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以什么方式自杀的?』 白雪脸上笼罩上浓浓的忧愁,我回想起水无濑家的事件,她哥哥认为是家族里的人害死了无法诞下子嗣的妻子,进而背叛水无濑家族。超能力的规定时而束缚人、时而让人疯狂或动手杀人。 变身为狐狸的茧墨日斗就是一个例子,变身成猫的神宫悠里也是。 『我很好奇,因为我梦见哥哥打败了我之后杀死我。』 「白雪小姐……」 她静静地握住我的手,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哀伤,她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性的死而感到哀伤。替某个拥有超能力的女性叹息。 走廊上那扇大窗户外头有着黑色的身影。 ——————一只乌鸦从屋项飞到地面。 『我恨哥哥丢下我一个人,害我过的好辛苦。』 一名拥有超能力的女性在朋友们的眼前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白雪再次拉着我的手往餐厅走去,打开通往餐厅的门走进去,树已经不在里面。秋正则在厨房不知烹煮了什么料理,餐厅充满食物的香气。 「秋正先生,您在做什么呢?」 「啊,我在做饭。正在烤鸡,有什么意见吗?」 他熟练地拿起磨胡椒粉的罐子,转动着磨出新鲜的胡椒粒。接着将刚烤好的鸡肉放在面包上,烤得酥脆的面包夹着牛蒡沙拉与烤鸡肉。他瞪着我说: 「你可能搞不清楚状况,在这里能做饭的人只有我!葵他们几个已经坏掉了,知道吗?」 「我没有意见啊……」 「没有就不要摆出那种惊讶的嘴脸!看了就火大!」 他一边抱怨,一边搅拌着炉子上的珐琅锅,锅子里好像是蔬菜汤之类的汤品,散发出温和的香味。他拿起汤碗一碗接一碗地盛满,连我们的份都准备了。 「看起来真好吃。没想到竟然还替我们准备了如此美味的午餐。」 「嗯、嗯嗯。是啊。做菜算是我唯一的长处了。雏小姐也曾经称赞过我的手艺喔。虽然有点不爽做饭给那几个家伙吃,但是雏小姐夸我是最棒的厨师,那我就稍微忍耐一下罗。我一定要做出好吃的东西才行。」 秋正粗鲁地擦了擦鼻子,脸上浮现爽朗的笑容。但是没多久他又对我们怒目相视。感觉到他散发出如小型犬般凶猛的敌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树大哥要找你们找你们来,但是来者是客,一个好厨师是不会让客人饿肚子的。」 「请问今天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我听说你们几位也很少会聚集在一起。」 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于是就问出口了。秋正观察着我与白雪的表情,皱着眉冷哼了一声。 「哼。你这人果然是个怪咖,说话超假的。我们会聚在一起是因为树提议一起缅怀雏小姐。并不是为了要跟你们见面。不过树大哥大概不喜欢一个人来才拽我们一起参加。」 他的话中充满明显的敌意,不过我能理解他们众会的理由。树认为乌鸦的举止不正常是因为他们三人搞的鬼,为了确认是谁控制住乌鸦、目的又是什么,所以故意配合茧墨来的时间让大家在小木屋集合。 「树先生找我们只是为了商量乌鸦的异常行为罢了。」 「啧、真的吗?我不相信。」 秋正咂舌,接着将橄榄插在三明治上,连同大大的盘子递给我。 用力将汤碗放上托盘后,他说: 「把这个放在桌上,已经没有汤了,要是洒出来就杀了你。」 就在我跟白雪帮秋正拿菜到餐桌时,树回到了餐厅。他一脸开朗的表情看着我们,刚才的酒大概已经醒了。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洗了把脸,我酒量不好,但是酒醒的速度也快。现在已经清醒不少。」 树帮我们拿饮料,这时红雏也下楼来了,她没问任何人便自己坐在餐桌旁。秋正再度咂舌,树则耸耸肩膀。尽管秋正态度不是很开心,但还是替红雏预备了一份餐点。 「葵怎么办?」 「没办法。冷掉就不好吃了。不,应该说冷了也好吃,但是刚刚做好的更好吃。我去叫她,嗯……是不是还少了一个人?」 秋正环顾餐厅,这时我才注意到她人不在的事实。 「小茧、茧墨阿座化 小姐在客厅睡觉。」 「切,竟然在别人家睡起觉来了?好吧,我先去叫她。」 秋正脱下围裙一扔,走了出去。我跟白雪赶紧跟在他后面。我们走在走廊上时发现那一片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外头只剩下厚重的一层红叶。 ——————那些观察着我们的眼睛都消失了。 茧墨果然还在客厅熟睡着。姿势跟刚才有些不一样,她整个人和周遭的装饰品完美融合成一体,就好像一个巨大的人偶被放在沙发上。 在秋正轰她起床前我走近她,尽可能地轻碰她的肩膀。 惹火她的后果十分可怕。 「小茧,醒一醒,小茧!」 「嗯……唔……」 茧墨缓缓张开眼睛,如玻璃珠般清澈的眼睛望着我,她眨眨眼,放下支在下巴上的手,双手交叠在裙子上。 「小田桐君…………」 「怎么了,小茧?」 「我的脖子好痛…………」 「那很正常。」 茧墨皱着眉转动脖子。不知是不是转动时加剧了疼痛,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秋正啧地一声咂舌后,对茧墨大吼: 「喂!汤都快凉了,还不快点起来!」 秋正应该人还不坏啦。 白雪担心似的蹲下来,温柔地揉了揉茧墨的脖子,茧墨疼得皱起脸。 「族长,不是那边。再往旁边移一点……痛……不要用按的……」 「我说,等下再处理脖子痛的事啦!扭到脖子的话待会儿贴个撒隆帕斯就好了!」 ——————嘎、嘎! 外头传来乌鸦的叫声,客厅的骚动回归平静。客厅里响起朦胧不清的声音,但是窗外却看不见乌鸦的影子。整片红色的风景中没有黑色的存在。 然而,我们却听见乌鸦叫声。 「咦?」 ——————嘎! 那个叫声听起来如空洞的钟声般模糊不清。 我们观察四周,企图找出叫声的来源。过没多久,秋正开口了。 「——————从暖炉传出来的吧?」 那个奇怪的叫声的确是从暖炉传出来的,背脊匆然窜上一股寒意,却又不知道那里不对劲。他一脸不悦地蹲在暖炉前。 「搞什么啊?是不是卡在里面了?」 「——————你最好不要往里面看喔。」 耳边传来低沉的说话声。我惊讶地张开眼睛转头看着茧墨。她从脖子痛之中复活,一对猫儿似的眼睛闪闪发光。但是秋正已经朝暖炉里看了,我立刻抓住他的背往后拉。 乌鸦再次呜叫。 ——————嘎! 「——————咦?」 秋正不稳地往后退。 一只乌鸦停在他脸上。 锐利的尖爪刺入秋正的脸颊,流下红色的血液。乌鸦伸展羽翼,不稳地停在秋正脸上。秋正也像是被控制住般学乌鸦那样张开双臂。乌鸦身上传出浓烈的野兽气息,不停拍打翅膀,振出的风吹拂秋正的发丝。乌鸦用力收紧爪子,秋正的脸皮像是要从边缘被剥除般痉挛不已。他茫然地睁着眼睛,乌鸦的嘴如嘲笑般张开。 ——————嘎! 接着鸟嘴倏地闭合,往下一啄。 尖锐的鸟嘴前端刺入秋正的眼窝,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却无法喊出声音。鸟嘴更加深入,秋正伸出浅粉色的舌头,在半空中无助地抽搐,鸟嘴跟着如生物般蠢动的舌头抖动的动作不停朝眼窝刺进去、刺进去。 这时我竟联想到某个童话。乌鸦为了喝到热烫的汤而将嘴深入瓶口。 「呜……啊…………呜…………」 我没办法动了。之前体验过的剧痛再次上演,眼球被挖去的痛模糊了我的视线。肚里的孩子跟着啼哭,都快分不清乌鸦啄食的究竟是秋正的眼睛,还是我的?我痛得迸出眼泪,满溢的口水流到下巴。我硬撑着转头看向茧墨,发出求救的眼神,然而—————— 她微微笑了。 ——————咻! 尖锐的声音刺激着耳膜,扇子一闪而过,朝乌鸦挥去。乌鸦为了闪避扇子而松开爪子,接着以惊人的速度逃往空中。它在空中振翅飞舞。白雪拿出毛笔抵在地面上。 乌鸦往地面飞落,企图攻击白雪的头。这时我的身体总算能动了。 「白雪小姐!」 我伸出手想阻挡乌鸦,但它那沾满脑浆的嘴轻触我的掌心便撕开了手掌的血肉,如异物刺入骨头之间的剧痛让我屏住呼吸。这时一直站着的秋正如断裂的线瘫倒在地,而地面上却有东西飞了出来。 墨汁绘成的翅膀在空中翱翔,白雪所画出的乌鸦飞舞着。 那只乌鸦尖锐的鸟嘴刺穿真正的乌鸦喉咙,以血肉组成的真实乌鸦便躺在地上,不住地吐着带血的泡沫,翅膀无力地拍打、挣扎。我按着受伤的手掌冲到秋正身边。 「秋、秋正先生!」 秋正还有呼吸,但是他也只能呼吸而已。除了缓慢地上下移动的胸口,其他部位完全没有反应。 脑袋的内容物自刺穿的眼窝源源不绝地流出。 「快!快叫医生来!」 「叫医生也没用。他没救了。」 冷酷的话语传入耳朵,白雪跑到我身边抓着我的手,我甩开她的手之后,转头对茧墨大喊: 「你怎么知道他没救了!为什么要那样说?」 「这些乌鸦的嘴能轻易地杀死一个人,他的眼窝已经被深深刺入,没希望了。而且,小田桐君。」 茧墨的视线移至旁边。 红色的嘴唇弯成令人厌恶的弧度。 「——————我不认为你有办法离开这房子去找医生喔。」 眶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远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 我扶起秋正站起来。 *  *  * 跑出客厅,穿过右边的走廊。走廊上的大窗户并未如猜测般破碎,但是往窗外一瞥竟看到诡异的光景。一排整齐的黑色身影排在窗外,乌鸦以红叶为背景规律地排成一列。 刻意的排列方式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只有人类才会如此有秩序地排队。很讨厌这种强烈而突兀的感觉,白雪和我站在原地看着窗外,不知那些乌鸦是否会冲破玻璃窗进到屋里。然而,它们却一动也不动,脚像是被埋在地上那样维持静止状态。 茧墨堂堂正正地走着,她停在走廊中央,缓缓地回头。 她不屑地看着我们。 「还在做什么?快过来。」 我重新扛好秋正跑了过去,跌跌撞撞地在走廊上奔跑,接着打开了餐厅的门。 门上的铃铛轻轻地铃了一声。 「树先生!红雏小姐!你们没事吧?」 到餐厅之后又看见诡谲的光景。 树与红雏坐在餐桌旁,他们两人同时抬头看着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刚才玻璃碎掉的声音,两人脸上出现些许慌张的神色,但是餐厅里并未出现任何异样。 汤兀自发出热气,而沙拉酱的瓶身则出现水滴。 红雏歪着头看着我们,眼睛不停眨呀眨的。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的肩膀,眯起眼睛,表情稍微困惑,接着又瞪大双眼。 下一秒,她的脸写满了惊愕与恐惧。 「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也看着自己的肩膀,衬衫被染成红色,上面好像被贴上一层软软的东西。秋正的头不安定地左右摇晃,已 经听不见任何呼吸声。我的手忽然失去力气。 咚地一声,秋正应声倒地。我惶恐地伸手摸肩膀。 手摸到一片湿漉漉的物体,那个触感让我回过神来。 「呜、哇啊……!」 ——————嘶、嘶。 白雪迅速地从和服下摆撕下一块布替我包扎,剩下的布拿来胡乱地替我擦去肩膀上的血渍。红雏就像是坏掉的机器般停止不了尖叫声。茧墨朝她与树走了过去。 她耸了耸有羽毛装饰的肩膀。 「如两位所见,我们在客厅被乌鸦攻击,它们已经展开下一个行动。」 ——————咚! 树握拳敲打着桌面,桌上的餐具因震动而弹跳起来。他抬起头。 他狠狠地瞪视着红雏,于是红雏便遮住嘴巴,停止尖叫。树看了害怕的红雏一眼之后别过头,低低地说: 「我要去找葵,嫌疑最大的就是她!」 他的声音充满杀气。 *  *  * 我们冲出餐厅,往楼梯的方向跑去。每个窗户外都有一排黑色的身影,但乌鸦们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 唯一有的强烈感觉就是:它们正在观察我们。 冲上二楼,树敲打着最里面的那扇房门,大声地喊。 「葵!葵!快开门!该不会不在吧?」 如果葵就是操控乌鸦的犯人,那么她很可能已经逃到屋外。猜到这一点的树开始撞门,门被撞的辄辄作响,墙壁也因而晃动。树冲撞几次过后,房门便被撞开了。我们冲进房内,惊吓地屏息。 窗户被打破了。 玻璃碎片四处飞散,地上无数的碎片正闪闪发光。一名女性倒卧在无数光亮当中,身上的白色上衣被撕破,歪斜的破洞中是敞开的肚子,内脏裸露在外,暗红色的内脏被拉出,往四方延伸。几根黑色羽毛落在黏稠的血泊上。色彩鲜明的光景如宗教绘画般烙印在眼前。 ——————鸟葬,我突然想到这个辞汇。 一只乌鸦停在窗边,它吞下一块红色物体后高声啼叫。 ——————嘎! 接着乌鸦张开巨大的羽翼。 白雪和我同时行动了。白雪的笔在地上写着,我则将呆立原地的红雏与树推到房间外面。墨汁写成的乌鸦从地面飞起,陆续现身的乌鸦们组成一群,排满整个房间。散发墨汁香气的乌鸦们朝着窗外那群真正的乌鸦看。 但是不一会儿,窗外众集了更多的乌鸦。 「咦?」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两种乌鸦的叫声重叠并回荡在空中,如悲鸣般的叫声中有着金属般的怪吴音质。两种乌鸦朝对方阵营一拥而上,刹那间房间热闹非凡。我跑到白雪身边扶起她,她继续看着那些战斗中的乌鸦。黑色的羽毛、红色血迹与黑色墨汁喷散在我们脚边。 乌鸦们吃着白雪的乌鸦。 乌鸦们以翅膀互相攻击,尖锐的鸟嘴啄着对方,墨汁组成的身体因而分崩离析。 「…………」 「那可不是一般的乌鸦,超能力者所养育的野兽便是妖怪。」 茧墨在我背后这么说。我想起某只蜘蛛,在地上匍匐前进的女人绝对不是普通的蜘蛛,而是异形。现在在我们面前的这些徒具乌鸦外型的鸟单然也不是一般的乌鸦。 想杀死这些成群结队的妖怪可没那么容易。 我带着傻傻看着乌鸦的白雪走到走廊上,就在我们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这场战斗已经分出胜负。 房门震动,发出惊人声响。 ——————咚!咚咚! 不知什么东西被刺到的声音与远方玻璃碎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感觉全身的血液唰地一声消退。 我想起占据屋顶的无数黑影,这时屋外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巨大有如暴风雨降临。 白雪当场蹲下,抽出另一支毛笔。 ——————鹰。 写完后,地面飞出几只猛禽。它们朝着不断逼近的黑色团队飞了过去。 穿过那些飞舞在空中的鸟儿,我们迅速冲下楼梯。 *  *  * 轻羽四散,充满野兽的气味。 红雏低着头惊叫,我朝着抓住她头发的乌鸦猛挥一拳。乌鸦被我打到翻了过去,爪子却紧抓头发不放。红雏发出凄厉的叫声,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与乌鸦,试图摆脱攻击。此时另一只乌鸦飞过来想咬红雏,却被从旁冲出的老鹰以利爪刺破肚子。 乌鸦掉在地上,肚子裂开一个大洞,流出的内脏被树一脚踏碎。 天花板上的惨烈战争犹未停歇,乌鸦们执着地追赶着在走廊上奔逃的我们。白雪不停运笔,看准时机画出新的鸟保护我们。然而,乌鸦的数目却未曾稍减,幸好有这些墨汁鸟阻挡了前来攻击的乌鸦,若是没有白雪,树与红雏八成早就死在乌鸦手里。 我挡在头顶上的手已经受伤,衬衫的袖子也已被咬碎,但是乌鸦并未进一步攻击我的手。我一边保护着红雏,一边窥探背后的状况。 茧墨将伞靠在肩上,悠闲地走着。 ——————乌鸦并没有攻击我们。 是因为我们保护红雏与树,它们才把我们也列为攻击目标。但是,过没多久,乌鸦便离开我们,它们执着而积极地攻击红雏与树。即使茧墨故意挥动纸伞挑衅,它们也并未攻击茧墨。 一片混乱中踩着优美步伐前进的茧墨有如乌鸦的主人般自在。 但是操纵乌鸦的另有其人,并非茧墨。 「原来如此……乌鸦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茧墨开心地说着并吃着巧克力。我听到巧克力破裂的声音。 ——————啪! ——————嘎! 一只乌鸦飞下来,黑色的羽翼打上树的脸,他咒骂一声后护住眼睛。这时一只老鹰飞过来伸爪抓住乌鸦的背,树双手抓住乌鸦翅膀,连老鹰一起抛在地上。 他拾起满是伤痕的脸,跑到走廊最后一间房间前面,伸手抓住门把。 「来这里!到这个房间比较安全!」 我转身跑到茧墨身边,抱起离我们较远的她,赶在房门再度关上前冲了进去。一只乌鸦趁我们进房间时跟着进来。树以媲美飞禽的速度抓住那只乌鸦,扭断它的脖子。恶心的声音响起,乌鸦的皮毛就此扯下,失去力气的乌鸦被树扔在地上。 鼻腔闻到讨厌的血腥味,可惜这房间并没有窗户。 墙上只镶着小片的彩绘玻璃。 彩绘玻璃所描绘的内容并不是神,也不是圣人。玻璃画着一片混杂着金色的红色森林,两只乌鸦在森林间共同翱翔。乌鸦的身体贴在一起,不知代表什么意义。诡异的图画让我呼吸为之一窒。 「这是什么房间?」 「这房间是让超能力者举行婚礼用的。虽说是婚礼,也只不过是穿着白纱交换一下戒指的简单仪式罢了。是上一任继承者强烈要求之下才设置的小小礼堂。只要把那片彩绘玻璃挡住就没有危险……」 树正想找东西挡住彩绘玻璃,但下一秒,他却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们听到类似小孩的手拍打房门的声音,不难想像房外正有一群乌鸦用鸟嘴敲打着房门。若是一般的乌鸦应该不能冲进来,但那是一群妖怪乌鸦,绝对有能力突破房门侵入。 红雏吓得大叫,虚弱地瘫坐在地,害怕的她不住地颤抖。树表情僵硬地看着红雏,双唇颤抖地说: 「喂!红雏!」 「啊!」 红雏被树惊吓得弹跳起来,树大步走向红雏, 后记 夏天到了。 第六集上市了。(以「中华凉面上市了」的语气。(注4)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时值七月,依旧是袄热到能融化一切的炎热天气,大家还好吗?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你们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谢谢你们买下这本书,另外要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六集的读者有福了,购买本书的读者能得到体感温度下降三度的凉爽效果喔,请务必买一本来试试。 绫里本人在本书即将出版之时,也觉得热到快要变成一只变形虫了。也很想直接变成一块羊羹算了。拥有变形愿望的我这次也一样写出了四页后记。最好别让不喜欢写后记的人写太多后记啊。真的是谢谢喔goddamn。 绫里最近把「b.a.d.」系列整个浏览过一次,你这孩子!你写的后记根本只是拿来当成公告栏嘛!妈妈一直以为你可以努力写得更好呢,给我乖乖坐到那边去!就这样,我进行了自言自语式的说教,但是这次的后记依然还是许多公告所组成。你看吧!绫里真的很不擅长写后记耶,尽管已经很努力了成效还是很差……看得很烦的读者们,请在脑海中想像一只贵宾犬的模样,没错,那就是绫里的真面目。 注4 日衣搞笑艺人amemiya的招牌歌曲,中华料理小店菜单背后藏着悲伤的故事。 废话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各种公告。 『短篇故事集 三分钟内的boy meets girl』即将出版。「三分钟内的boy meets girl」是fami通文库的所有作者们针对这个题目而创作的故事所集合而成的作品,可说是一本梦幻大作。绫里也战战兢兢地完成了其中一个故事,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欣赏这个作品。顺便提一下奶油炖菜的话题,当时的我肚子饿到咕咕叫喔。 接下来就是,我接下了撰写惊悚短篇小说的工作,即将刊登在fami通文库的web magazine——fbonline上。故事将以绫里的大学毕业作品为基础,描写出两名女孩之间所发生的故事。计划写成轻松的惊悚风格,希望能陪伴读者们度过漫长的夏夜时光。 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fbonline上已经有了chocte days的最新故事。是关于梓与雄介的故事,至于内容,「以前我曾经说过要让他们两人扮成侦探办案,但其实那是谎言」大概就是这样。抱歉了,如果大家用一种看侦探小说的心情看这个故事,就上了我的当,很危险的喔。我只是想要在这个系列作品的空档创作幽类似外传的故事,所以利用梓与雄介的故事当作区隔,想知道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到fbonline上看喔! 另外,从「四格漫画nano s」所刊登的「b.a.d.」的四格漫画也开始在fbonline上连载罗!请大家欣赏由榊原宗々老师所画出的茧墨、小田桐。另外我最最最期待的就是fami通文库十三周年企划,由kona老师所绘制的插画,请各位读者也密切地注意喔! 绫里很喜欢夏天,尽管很不耐热,甚至希望神能将我变成一块大羊羹,但是我还是很爱夏天。很矛盾吧?我就是很爱蝉叫声、蔚蓝的天空还有耀眼的阳光与黄昏时的气息。好喜欢这些夏天特有的色彩与鲜艳的风景与浓厚的气味。判冰与西瓜也是夏天才能享受到的美味! 「b.a.d.」系列里已经过了春夏秋冬四种季节,但其实我以前比较常描写的是夏天的故事,绞尽脑汁想把夏天的那种浓烈的气氛写进故事里。现在在酷热的天气中坐在电脑前就会想起之前的感觉。快改变文章或者本身的精神层面吧!让自己有所成长啊!我经常这样想。可是同时我也深刻地体会到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说改变就能够改变。 我到底想说什么呢?其实就是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我都很喜欢在热死人的天气中写作。 每天都要有所进步。今天的我也依然努力中。 好了,页数也凑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设计师,榊原宗々老师。还有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的大家。支持着我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总是替大家增添许多麻烦,谢谢大家的照顾!绫里身边真的有许许多多的贵人相助,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幸福! 还有,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你们的支持让我仿佛身在美梦当中啊!由衷地希望还有机会能在后记中和你们聊天。 下一个作品是chocte days第二集,预定要写的是关于日斗的故事。我也将继续创作「b.a.d.」系列,请大家继续支持这个系列。 好好补充睡眠,休息过后继续下一个故事。 计划开始全新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夏天到了。 第六集上市了。(以「中华凉面上市了」的语气。(注4)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时值七月,依旧是袄热到能融化一切的炎热天气,大家还好吗?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你们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谢谢你们买下这本书,另外要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六集的读者有福了,购买本书的读者能得到体感温度下降三度的凉爽效果喔,请务必买一本来试试。 绫里本人在本书即将出版之时,也觉得热到快要变成一只变形虫了。也很想直接变成一块羊羹算了。拥有变形愿望的我这次也一样写出了四页后记。最好别让不喜欢写后记的人写太多后记啊。真的是谢谢喔goddamn。 绫里最近把「b.a.d.」系列整个浏览过一次,你这孩子!你写的后记根本只是拿来当成公告栏嘛!妈妈一直以为你可以努力写得更好呢,给我乖乖坐到那边去!就这样,我进行了自言自语式的说教,但是这次的后记依然还是许多公告所组成。你看吧!绫里真的很不擅长写后记耶,尽管已经很努力了成效还是很差……看得很烦的读者们,请在脑海中想像一只贵宾犬的模样,没错,那就是绫里的真面目。 注4 日衣搞笑艺人amemiya的招牌歌曲,中华料理小店菜单背后藏着悲伤的故事。 废话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各种公告。 『短篇故事集 三分钟内的boy meets girl』即将出版。「三分钟内的boy meets girl」是fami通文库的所有作者们针对这个题目而创作的故事所集合而成的作品,可说是一本梦幻大作。绫里也战战兢兢地完成了其中一个故事,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欣赏这个作品。顺便提一下奶油炖菜的话题,当时的我肚子饿到咕咕叫喔。 接下来就是,我接下了撰写惊悚短篇小说的工作,即将刊登在fami通文库的web magazine——fbonline上。故事将以绫里的大学毕业作品为基础,描写出两名女孩之间所发生的故事。计划写成轻松的惊悚风格,希望能陪伴读者们度过漫长的夏夜时光。 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fbonline上已经有了chocte days的最新故事。是关于梓与雄介的故事,至于内容,「以前我曾经说过要让他们两人扮成侦探办案,但其实那是谎言」大概就是这样。抱歉了,如果大家用一种看侦探小说的心情看这个故事,就上了我的当,很危险的喔。我只是想要在这个系列作品的空档创作幽类似外传的故事,所以利用梓与雄介的故事当作区隔,想知道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到fbonline上看喔! 另外,从「四格漫画nano s」所刊登的「b.a.d.」的四格漫画也开始在fbonline上连载罗!请大家欣赏由榊原宗々老师所画出的茧墨、小田桐。另外我最最最期待的就是fami通文库十三周年企划,由kona老师所绘制的插画,请各位读者也密切地注意喔! 绫里很喜欢夏天,尽管很不耐热,甚至希望神能将我变成一块大羊羹,但是我还是很爱夏天。很矛盾吧?我就是很爱蝉叫声、蔚蓝的天空还有耀眼的阳光与黄昏时的气息。好喜欢这些夏天特有的色彩与鲜艳的风景与浓厚的气味。判冰与西瓜也是夏天才能享受到的美味! 「b.a.d.」系列里已经过了春夏秋冬四种季节,但其实我以前比较常描写的是夏天的故事,绞尽脑汁想把夏天的那种浓烈的气氛写进故事里。现在在酷热的天气中坐在电脑前就会想起之前的感觉。快改变文章或者本身的精神层面吧!让自己有所成长啊!我经常这样想。可是同时我也深刻地体会到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说改变就能够改变。 我到底想说什么呢?其实就是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我都很喜欢在热死人的天气中写作。 每天都要有所进步。今天的我也依然努力中。 好了,页数也凑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设计师,榊原宗々老师。还有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的大家。支持着我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总是替大家增添许多麻烦,谢谢大家的照顾!绫里身边真的有许许多多的贵人相助,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幸福! 还有,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你们的支持让我仿佛身在美梦当中啊!由衷地希望还有机会能在后记中和你们聊天。 下一个作品是chocte days第二集,预定要写的是关于日斗的故事。我也将继续创作「b.a.d.」系列,请大家继续支持这个系列。 好好补充睡眠,休息过后继续下一个故事。 计划开始全新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夏天到了。 第六集上市了。(以「中华凉面上市了」的语气。(注4)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时值七月,依旧是袄热到能融化一切的炎热天气,大家还好吗?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你们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谢谢你们买下这本书,另外要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六集的读者有福了,购买本书的读者能得到体感温度下降三度的凉爽效果喔,请务必买一本来试试。 绫里本人在本书即将出版之时,也觉得热到快要变成一只变形虫了。也很想直接变成一块羊羹算了。拥有变形愿望的我这次也一样写出了四页后记。最好别让不喜欢写后记的人写太多后记啊。真的是谢谢喔goddamn。 绫里最近把「b.a.d.」系列整个浏览过一次,你这孩子!你写的后记根本只是拿来当成公告栏嘛!妈妈一直以为你可以努力写得更好呢,给我乖乖坐到那边去!就这样,我进行了自言自语式的说教,但是这次的后记依然还是许多公告所组成。你看吧!绫里真的很不擅长写后记耶,尽管已经很努力了成效还是很差……看得很烦的读者们,请在脑海中想像一只贵宾犬的模样,没错,那就是绫里的真面目。 注4 日衣搞笑艺人amemiya的招牌歌曲,中华料理小店菜单背后藏着悲伤的故事。 废话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各种公告。 『短篇故事集 三分钟内的boy meets girl』即将出版。「三分钟内的boy meets girl」是fami通文库的所有作者们针对这个题目而创作的故事所集合而成的作品,可说是一本梦幻大作。绫里也战战兢兢地完成了其中一个故事,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欣赏这个作品。顺便提一下奶油炖菜的话题,当时的我肚子饿到咕咕叫喔。 接下来就是,我接下了撰写惊悚短篇小说的工作,即将刊登在fami通文库的web magazine——fbonline上。故事将以绫里的大学毕业作品为基础,描写出两名女孩之间所发生的故事。计划写成轻松的惊悚风格,希望能陪伴读者们度过漫长的夏夜时光。 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fbonline上已经有了chocte days的最新故事。是关于梓与雄介的故事,至于内容,「以前我曾经说过要让他们两人扮成侦探办案,但其实那是谎言」大概就是这样。抱歉了,如果大家用一种看侦探小说的心情看这个故事,就上了我的当,很危险的喔。我只是想要在这个系列作品的空档创作幽类似外传的故事,所以利用梓与雄介的故事当作区隔,想知道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到fbonline上看喔! 另外,从「四格漫画nano s」所刊登的「b.a.d.」的四格漫画也开始在fbonline上连载罗!请大家欣赏由榊原宗々老师所画出的茧墨、小田桐。另外我最最最期待的就是fami通文库十三周年企划,由kona老师所绘制的插画,请各位读者也密切地注意喔! 绫里很喜欢夏天,尽管很不耐热,甚至希望神能将我变成一块大羊羹,但是我还是很爱夏天。很矛盾吧?我就是很爱蝉叫声、蔚蓝的天空还有耀眼的阳光与黄昏时的气息。好喜欢这些夏天特有的色彩与鲜艳的风景与浓厚的气味。判冰与西瓜也是夏天才能享受到的美味! 「b.a.d.」系列里已经过了春夏秋冬四种季节,但其实我以前比较常描写的是夏天的故事,绞尽脑汁想把夏天的那种浓烈的气氛写进故事里。现在在酷热的天气中坐在电脑前就会想起之前的感觉。快改变文章或者本身的精神层面吧!让自己有所成长啊!我经常这样想。可是同时我也深刻地体会到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说改变就能够改变。 我到底想说什么呢?其实就是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我都很喜欢在热死人的天气中写作。 每天都要有所进步。今天的我也依然努力中。 好了,页数也凑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设计师,榊原宗々老师。还有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的大家。支持着我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总是替大家增添许多麻烦,谢谢大家的照顾!绫里身边真的有许许多多的贵人相助,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幸福! 还有,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你们的支持让我仿佛身在美梦当中啊!由衷地希望还有机会能在后记中和你们聊天。 下一个作品是chocte days第二集,预定要写的是关于日斗的故事。我也将继续创作「b.a.d.」系列,请大家继续支持这个系列。 好好补充睡眠,休息过后继续下一个故事。 计划开始全新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夏天到了。 第六集上市了。(以「中华凉面上市了」的语气。(注4)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时值七月,依旧是袄热到能融化一切的炎热天气,大家还好吗?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你们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谢谢你们买下这本书,另外要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六集的读者有福了,购买本书的读者能得到体感温度下降三度的凉爽效果喔,请务必买一本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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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系列里已经过了春夏秋冬四种季节,但其实我以前比较常描写的是夏天的故事,绞尽脑汁想把夏天的那种浓烈的气氛写进故事里。现在在酷热的天气中坐在电脑前就会想起之前的感觉。快改变文章或者本身的精神层面吧!让自己有所成长啊!我经常这样想。可是同时我也深刻地体会到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说改变就能够改变。 我到底想说什么呢?其实就是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我都很喜欢在热死人的天气中写作。 每天都要有所进步。今天的我也依然努力中。 好了,页数也凑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设计师,榊原宗々老师。还有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的大家。支持着我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总是替大家增添许多麻烦,谢谢大家的照顾!绫里身边真的有许许多多的贵人相助,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幸福! 还有,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你们的支持让我仿佛身在美梦当中啊!由衷地希望还有机会能在后记中和你们聊天。 下一个作品是chocte days第二集,预定要写的是关于日斗的故事。我也将继续创作「b.a.d.」系列,请大家继续支持这个系列。 好好补充睡眠,休息过后继续下一个故事。 计划开始全新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夏天到了。 第六集上市了。(以「中华凉面上市了」的语气。(注4)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时值七月,依旧是袄热到能融化一切的炎热天气,大家还好吗?第一次购买本系列小说的读者,你们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谢谢你们买下这本书,另外要告诉那些只在书店拿着看的读者,买下「b.a.d.」第六集的读者有福了,购买本书的读者能得到体感温度下降三度的凉爽效果喔,请务必买一本来试试。 绫里本人在本书即将出版之时,也觉得热到快要变成一只变形虫了。也很想直接变成一块羊羹算了。拥有变形愿望的我这次也一样写出了四页后记。最好别让不喜欢写后记的人写太多后记啊。真的是谢谢喔goddamn。 绫里最近把「b.a.d.」系列整个浏览过一次,你这孩子!你写的后记根本只是拿来当成公告栏嘛!妈妈一直以为你可以努力写得更好呢,给我乖乖坐到那边去!就这样,我进行了自言自语式的说教,但是这次的后记依然还是许多公告所组成。你看吧!绫里真的很不擅长写后记耶,尽管已经很努力了成效还是很差……看得很烦的读者们,请在脑海中想像一只贵宾犬的模样,没错,那就是绫里的真面目。 注4 日衣搞笑艺人amemiya的招牌歌曲,中华料理小店菜单背后藏着悲伤的故事。 废话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各种公告。 『短篇故事集 三分钟内的boy meets girl』即将出版。「三分钟内的boy meets girl」是fami通文库的所有作者们针对这个题目而创作的故事所集合而成的作品,可说是一本梦幻大作。绫里也战战兢兢地完成了其中一个故事,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欣赏这个作品。顺便提一下奶油炖菜的话题,当时的我肚子饿到咕咕叫喔。 接下来就是,我接下了撰写惊悚短篇小说的工作,即将刊登在fami通文库的web magazine——fbonline上。故事将以绫里的大学毕业作品为基础,描写出两名女孩之间所发生的故事。计划写成轻松的惊悚风格,希望能陪伴读者们度过漫长的夏夜时光。 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fbonline上已经有了chocte days的最新故事。是关于梓与雄介的故事,至于内容,「以前我曾经说过要让他们两人扮成侦探办案,但其实那是谎言」大概就是这样。抱歉了,如果大家用一种看侦探小说的心情看这个故事,就上了我的当,很危险的喔。我只是想要在这个系列作品的空档创作幽类似外传的故事,所以利用梓与雄介的故事当作区隔,想知道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到fbonline上看喔! 另外,从「四格漫画nano s」所刊登的「b.a.d.」的四格漫画也开始在fbonline上连载罗!请大家欣赏由榊原宗々老师所画出的茧墨、小田桐。另外我最最最期待的就是fami通文库十三周年企划,由kona老师所绘制的插画,请各位读者也密切地注意喔! 绫里很喜欢夏天,尽管很不耐热,甚至希望神能将我变成一块大羊羹,但是我还是很爱夏天。很矛盾吧?我就是很爱蝉叫声、蔚蓝的天空还有耀眼的阳光与黄昏时的气息。好喜欢这些夏天特有的色彩与鲜艳的风景与浓厚的气味。判冰与西瓜也是夏天才能享受到的美味! 「b.a.d.」系列里已经过了春夏秋冬四种季节,但其实我以前比较常描写的是夏天的故事,绞尽脑汁想把夏天的那种浓烈的气氛写进故事里。现在在酷热的天气中坐在电脑前就会想起之前的感觉。快改变文章或者本身的精神层面吧!让自己有所成长啊!我经常这样想。可是同时我也深刻地体会到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说改变就能够改变。 我到底想说什么呢?其实就是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我都很喜欢在热死人的天气中写作。 每天都要有所进步。今天的我也依然努力中。 好了,页数也凑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按照惯例来感谢大家吧!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设计师,榊原宗々老师。还有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的大家。支持着我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与姊姊,总是替大家增添许多麻烦,谢谢大家的照顾!绫里身边真的有许许多多的贵人相助,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幸福! 还有,我要感谢购买本书的读者,谢谢你们。你们的支持让我仿佛身在美梦当中啊!由衷地希望还有机会能在后记中和你们聊天。 下一个作品是chocte days第二集,预定要写的是关于日斗的故事。我也将继续创作「b.a.d.」系列,请大家继续支持这个系列。 好好补充睡眠,休息过后继续下一个故事。 计划开始全新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事件i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revo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客人,您觉得无聊吗? 客人,您觉得无聊齁? 客人,您觉得无聊吧。 让客人感到无趣实在太丢脸了。不管是对变戏法的,或者演员还是歌手来说都一样。 既然如此,那我就为了您献上全新的表演。 首先是一个故事,类似寓言的一个故事。 从前从前,在某个地方有一只忠诚的狗儿与诚实的主人。 但是我话要说在前头喔,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却没有说教的成分。 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 人们总是爱说教。就算久声要求也没有用,说教这玩意儿根本不存在于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隐藏着某种意义,却没有说教这种冠冕堂皇的东西。 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坐下听故事吧。 我们还准备了杠茶,想吃点心的话也应有尽有。 反正,这只是个无聊的故事。有关狗儿与骸骨的故事。 *  *  * 打开门的同时从屋内飘出甘甜芳香。 全部的空气都被污染成巧克力的味道。 已经是十一月了,气候开始转冷。在这间以空调完美地控制温度的房子里却感觉不到四季的变化。只有一成不变的香甜糜烂的空气。 我深深叹息,握紧戴着皮手套的手。为了遮住手上的伤痕而戴上手套,却还有些不太习惯。我踏进甜腻的空气中,迅速走到客厅。 黑色的身影正躺在皮沙发上。 印有精美图样的裙子像蝴蝶翅膀般散开。 茧墨阿座化抬起白皙的手,清澄的冬日洒在她纤细的身躯,形成忧郁的阴影。完美精致的容貌浮现无法抹去的悲痛神色。 她缓缓伸出手,抓起一块巧克力后停下动作。 红滥滥的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无聊到快死掉了…………小田桐君。」 「小茧,你一直重复抱怨一样的事情,会得痴呆症喔。」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几十遍。茧墨粗鲁地咬了一口巧克力。 接着将脸埋进靠枕,深深地叹息。 「唉,我觉得小田桐君越来越无情,一点都不有趣。」 「太棒了,我最后会完全变身成找不到『有趣』二字的人。」 我冷漠地笑着回答。我本来就不想被她当成有趣的人看待。 茧墨恼怒地挥了挥手,从靠枕中抬起头继续说。 「请不要继续那么讨厌的演化,你也该学学怎么看老板的脸色吧?你的困扰也算某种娱乐,比什么都没得看好多了。」 「不要那样说,好像你是追着老鼠玩乐的猫。觉得无聊的话请做一些有益身心的休闲活动。光是躺着睡觉不会有帮助喔。」 即使躺着不停抱怨也无法改变现况,但是茧墨还是不想动。 鸭越事件过后又解决几个小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上门委托了。没有灵异事件,我们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茧墨一天比一天觉得无聊,而我则因为和平而欢呼。 茧墨日斗依然昏迷不醒,狐狸的存在并未影响我们平稳的日常生活。狐狸事件之后,我们解决了眼球、蜘蛛与乌鸦等悲惨事件,重新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所谓平常的定义也越趋模糊。这绝对不是件好事,不过现在的生活很安稳也是事实。我一样咬着牙度过非寻常的时光。 但是,安稳对茧墨而言等同于毒药。 她每天不是睡就是抱怨嗟叹。 我叹了一口气穿过客厅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头应该有些水果,是前天应茧墨吵着要吃巧克力锅而买来的。之后茧墨又提出许多不合理要求让我疲于奔命,所以就忘了做。现在正好有时间。 也许茧墨现在已经不想吃了,于是我朝着客厅发问。 「小茧,想不想吃巧克力锅?还是其他——」 我话才问到一半便无疾而终。 因为冰箱里竟空无一物。 不要说水果了,就连巧克力也全部消失。里头只剩下苹果核、装凤梨片的盒子还有一大堆巧克力的包装纸。有个蝴蝶结落在冰箱门上的架子上。 我沉默地关上冰箱,大步走到客厅。 茧墨无聊地盯着天花板,我则双手交叉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深吸一口气之后,一鼓作气地说道: 「小茧,听好了。虽然是你买的食物,就算你全部吃光也无所谓,但为何不收拾垃圾!最让人痛恨的是你居然把厨余扔在里面。如果我不在,这间房子可能早就被蟑螂占领,迎向悲惨的末路……」 「等等好吗?你在说什么呀?突然跑来说教我会很伤脑筋。是不是蟑螂繁殖的速度太惊人了呢?」 茧墨蹙起眉头,我本来想骂她不要装傻,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对劲。虽然茧墨很懒惰,却从来不曾把垃圾丢在冰箱。 然而冰箱的确有厨余和垃圾,是谁吃掉那些食物的呢? 「小茧……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有客人来拜访吗?」 「我不记得有人来过,还有,小田桐君,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有能力在蟑螂占领事务所之前阻止它的。所以请不要擅自做出恶心的想像。」 我的问题引来茧墨的抱怨。但是我不想理会,我再次环顾整间事务所。 这个与外界隔离的地方还是没变。茧墨也依然躺在甘甜的香气中,纤细的足踝发出惨白的光。白色肌肤上有着蝴蝶翅膀形状的装饰。 从敞开的门可以看见走廊,茧墨房间的门上好像夹着一块布。 ——————一块布? 「小茧,你没关房间的门?」 「我有啊。两问房间的门都关上了。」 茧墨佣懒地回答。她坐起身,端起杯子啜饮。 我走到走廊,朝茧墨的房间走过去。门缝中可以窥见有着可爱蕾丝的裙子,很像娃娃穿的衣服。大概是堆在房间里的杂物之一。 是谁打开房门? 我抓着门把,就在这个时候—— 玄关的门铃响了,我停下动作并放开门把,接着看了茧墨一眼。她正优雅地喝着饮料,张开一只眼睛看着我。 猫儿似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她喃喃地说。 「——————不去开门?搞不好是委托人喔。」 没错,正觉得差不多该有人上门了。和平的日子总是不长久。 来找茧墨的人大多是经由朋友或认识的人介绍而来,当然,也有少数人是无意间发现这家事务所的。我从茧墨的房门走过去,调整呼吸并紧握双拳。黑色的合成皮发出摩擦的声响。我准备好之后迅速从走廊走到玄关并打开大门。 ——————喀嚓。 一对紧张的眼睛看着我,穿着裤装的女人浑身发抖。 短发下的眼睛散发出怀疑的光芒,看不出疯狂的迹象。 即使如此,还是给人很压迫的感觉。 「欢迎来到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请问您是来委托的吗?」 我询问道。 过了几秒钟,她才缓缓地点头。 *  *  * 「——我想请你们帮我找一个女孩子。」 她淡然地说出委托的内容,语气冷淡,声音却颤抖着。 尽管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失败了,她以颤抖的手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咖啡之后,将杯子放回 盘子上,洒出不少咖啡。 「我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她是我弟弟的女朋友。前天她偷了『某样东西』之后逃了出去……我正到处找她。」 她突然伸出手从放置在脚边的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选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我看了照片一眼,忍不住皱眉。 照片里有个年约十二岁的女孩正熟睡着。 浅浅的灰色头发披在纤瘦的背上,她有着长长的睫毛与白皙透亮的肌肤。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十分娇小,有如做工精细的人偶。 蜷曲着身子睡觉的样子看起来好小,怎么看都不像能够交男友的年纪。 「容我冒昧的问一句……」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别看她样子还很稚嫩,其实她应该已经十六岁。我听弟弟说过,她只是有些发育不良。」 女人抿起嘴唇,不发一语。她所提供的情报少得可怜让我有些困扰,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带有些许恐惧的紧张,不停地舔着薄薄的嘴唇。 她在害怕什么。好像正茌思考该说什么、或者该不该说等等问题。不论如何,她的要求称不上委托,换成其他侦探事务所可能会接下她的委托。但是一般侦探事务所的原则并不能套用在茧墨身上。 我猜的没错,茧墨听了不满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拿起汤匙。我不在的期间似乎又换了新的餐具。汤匙的柄做成蝴蝶翅膀的模样。 蝴蝶闪烁着蓝色光芒,纤细的脚融进银汤匙里。 茧墨搅拌了马克杯中的饮料,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是不是有人死掉了呢?」 「——————!」 这时女人的冷静态度终于崩解,她张着充满血丝的双眼。 茧墨露出野兽般的笑容,女人被茧墨的气势压倒,将信封抱在胸前。 她只留下刚才那张照片。茧墨懒洋洋地摇头,语音甜美地说道: 「果然如此。要来我这里委托,至少得有个死人什么的异常点才行吧?不过,死了人并不稀奇,还不足以引起我的兴趣喔……你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的呢?快点说吧,我想不管你即将说些什么,都不可能让我惊讶。」 茧墨的话让女人的眼神游移,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最后她开口,发出嘶哑的声音,她缓缓地说。 「其实……我第一个找到的侦探告诉我那个女孩就在这附近,所以我才想请你们帮我找她。」 「而你却在那个侦探快要找到女孩之前终止委托?然后跑来我们这里要我们找?我猜想……问题就出在那个女孩子『偷走的东西』上,对不对?」 女人再次讶异地倒吸一口气,这就是她的回答。若光是要找出那个女孩,方法多的是。可是她特地来找茧墨,表示有某个因素让她不希望女孩被其他人找到。 茧墨不会泄漏秘密。她只想获得娱乐,却不会把事情告诉别人。 女人也知道这一点,茧墨的原则最适合那些拥有秘密的人。 「我不晓得你是从哪边知道我们事务所的,但是,你来找我们一定是为了那个东西。那么你还犹豫什么呢?快点抱你隐瞒着的事情告诉我们。如果让我觉得有趣,我会考虑接受委托。」 茧墨轻轻甩了甩汤匙,蝴蝶的翅膀反射着光芒,挑衅的动作让女人有些害怕。没多久,她又整理好情绪,平静地开口说道: 「我会付钱,其余的你们不需要知道太多。」 女人瞪着茧墨,展现强势的一面,而茧墨听了弯起嘴角。 她优雅地抬起双手轻轻拍了一下。 「——————客人要回去了,小田桐君,送客。」 女人哑口无言,看了这预料中的发展,我叹了口气。我站起身,将手放在全身僵硬的女人肩上。我感觉皮手套下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我弯下腰小声地对她说: 「我不知道您在隐瞒些什么,但是,如果您的委托和灵异事件有关,希望您能尽早通知我们。放着不管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若您改变心意,请打这支电话联络,」 我将事务所的电话抄在便条纸上递给她,她茫然地收下便条纸。 有人死掉了。这句话让我有些在意。如果她只想找人,最好不要来找我们帮忙。但是,如果牵扯到什么灵异事件,我希望能够帮上忙。她听了之后瞬间露出奇异的表情,接着畏缩地低语。 「什、什么灵异事件啊,没……没有啊。我只是…………」 她低下头,捏了捏按在胸口的信封,喃喃地说。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但是她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着就默默地离开事务所。 不肯告诉我们那个女孩究竟偷了什么东西。 *  *  *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我冲洗刚才的女人用过的杯子,残留在杯缘的口红慢慢地溶解后消失。 小心地擦乾杯子后放回碗橱。回到客厅之后我问茧墨: 「她到底隐瞒着什么?有人死掉这件事也让我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谁知道啊。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案件。如果真的是难以启齿的秘密,她大概也不会找上我们。干脆抱着自己的秘密继续发抖就好。」 不是难以殷齿的秘密。如果她愿意说的话应该还会再来找我们。 茧墨打呵欠后闭上双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样子她又要睡觉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空杯子,放在盘子的汤匙掉在地上,一只蓝色的翅膀闪耀着光芒后落霄卜。 「——————啊!」 ——————喀嚓。 ——————叽。 好像听见什么声音,我没捡起汤匙直接回头看。 似乎看见了一具人偶掉在走廊。 穿着纯白洋装的人偶躺在地上。精致的蕾丝如花朵般散开,隐约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走过去捡起人偶。 陶瓷制成的头颅有些许歪斜.我随着它湛蓝的眼睛所注视的方向看过去,诧异地倒吸一口寒气。 茧墨的房间门是开着的。 这具人偶似乎是从房间掉出来的。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间前方,里头只见堆积如山的杂物,没有任何会动的物体,一片死寂。 我松了一口气,仔细地将门关好,接着转身走回客厅。 茧墨忽然张开眼睛,她看着我说。 「——————对了,小田桐君。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她的嘴唇如装了机关嘴巴的人偶般上下移动,手指依然交握着。 ——————咔。 然而,有只白皙的手将汤匙放回桌上。银器前端的蝴蝶翅膀正闪闪发光。 没见过的手正抓着汤匙的柄,粉红色的指尖抚摸着蝶翅后,缓缓地放开。 随后那只手在桌上四处寻找,最后抓到一颗松露巧克力。小小的指尖插进巧克力里,沾上巧克力的手指像是在监定似的移向旁边的甜点。 「——————没有客人,但是有其他东西跑来了。」 我讶异地张大双眼并冲到桌子旁,接着抓住那只寻找巧克力的手,同时响起一声哀号以及头撞到桌子的声响。躲在桌子底下的某人正张着一对大眼看着我。 「咦、咦、咦、咦?怎、怎么了?」 躲在桌子底下的女孩眨了眨眼睛。 她踢着瘦弱的双腿挣扎着,像睡衣的衣服被踢到几乎要曝光的高度。丰盈的灰色秀发披在她蜷起的背上。这个颜色的头发跟瘦干的身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不就是女人照片里的那个女孩? 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会在我们事务所里? 我脑中有一堆疑问,而女孩则缩着身子,这时我看见她右手抱着『某个东西』。 有一瞬间还以为我的心脏停止跳动,惊吓让我松开了抓住她的手。于是女孩趁机逃开,像只警戒中的猫咪似的在地上匍匐前进。她用鼻音很重的声音慌张地问道: 「呃、嗯——请问……哥哥你是谁?你在生气吗?是不是在生气?」 她的手还是抓着那个东西不放,我开始觉得头晕了。 我现在知道刚才来的女人究竟在隐瞒什么了。的确,要是被其他人看见那个东西就糟糕了。女孩手中抱着白色的、乾干的东西。 她抱着的是……人类的骷髅头。 *  *  * 她抱骷髅头的方式就像在抱一个绒毛玩具。 满脸天真无邪笑容的她像个小孩子般坐着。 我忍耐着头痛看着眼前的女孩,实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想寻找的女孩子竟然出现在事务所里,未免太过巧合。 但是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会在这里啊。 「你是谁?还有,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欺嘿嘿。」 不管怎么问,她还是这么说。束手无策的我看着茧墨,她此刻正无聊地吃着巧克力。就算突然出现闯入者,她还是无动于衷。 我深深地叹息,非常后悔刚才没有留下那个女人的联络方式。不过,就算我跟她要,她也不会轻易地告诉我吧。 女孩抱着那颗头颅,不知道那颗头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抱着它。搞不好女孩正面临很大的危险。 ——————是不是有人死掉了呢? 我想起茧墨之前说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抓、抓。 正在烦恼的时候,女孩扯了扯我的袖子,抬头看我。硕大的眼睛像在诉说什么似的闪闪发光。无辜的模样,好像从来不曾偷偷跑进别人家里。 她抱着骷髅头,一脸天真地开口说道: 「那个、那个啊,我肚子好饿。想吃饭,想吃很多很多饭!」 「啊、呃……肚子饿了喔?嗯……伤脑筋耶。」 虽然还搞不清楚她为什么跑来这里,可是不能不让她填饱肚子。她也太瘦了点,可是这里只有巧克力。少女看着困扰的我,鼓起双颊。茧墨拿着松露巧克力的手停在半空,她看了我一眼歪着头。 「嗯?怎么了,小田桐君?想要的话我可以给她吃一些喔。虽然喂饥饿的孩子吃甜点是有点那个,尤其是发育这么差的小孩。」 我太惊讶了,没想到会从茧墨口中听到这么正常的言论。茧墨不理会震惊中的我,伸出手将松露巧克力在女孩面前晃一晃,接着女孩便如幼鸟般张开嘴巴。 把巧克力放进女孩口中之后,茧墨轻轻地笑了。 「我没有那么坏,既然她这么饿,我就分一些粮食给她。只不过,她吃掉的巧克力要跟你请款喔,小田桐君。」 妤可怕。虽然茧墨并不坚持一定要吃贵的巧克力,可是现在桌上的那些却都是很贵的巧克力。听到要跟我请款有点害怕,但是事务所里又没有其他食物。女孩开心地笑着张开嘴巴,不知道她的食量有多大,就在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因为这些巧克力而破产时。 ——————哈呣。 某样东西塞进女孩嘴里。 一颗蓬松柔软的圆滚滚肉包正闪闪发亮。 「…………肉包?」 「肉包这种东西,在肚子饿的时候吃会觉得更好吃喔。让人有种很怀念的感觉,虽然也可能只是想太多,总之就是那样的味道。」 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我慢慢转过头去,只见到一头轻浮的金发。眼前坐着一个预料中的人物,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嵯峨雄介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眼睛盯着女孩看。纸袋里装满肉包。 「雄介,你干么突然闯入?」 「怎么这样说?是你自己没锁门的啊。而且不小心买了太多肉包吃不完,啊啊放弃放弃——要把便利商店里的肉包全部买下来还是太难了点……嗯,吃得好满足的样子。看了真开心。」 女孩狼吞虎咽地啃着肉包,一下子就吃掉一个。 「我还要吃!要吃很多!这个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喔!」 她笑容满面地伸出双手,让我联想到吵着吃饲料的仓鼠。雄介递给她第二个肉包,自己也拿起一个来吃。肉馅的香气飘过来,雄介一连咬了好几口。 「——————对了,关于这个,你为什么带着这个东西?」 他突然低声询问,眼睛看着的目标是女孩带着的骷髅头。 女孩用大腿夹着那颗骷髅,雄介伸出手摸了摸骷髅。原本专心吃着肉包的女孩却慌张地吞下口中食物抬起头。 「不行摸!不行!不要乱摸它!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好痛、痛痛痛……好、我知道了啦。不会再摸了快放手。」 女孩用力拉扯雄介的头发,她不只外型像小孩,连内在也像小孩。她双手紧紧抱着骷髅头,充满警戒地碎碎念着。雄介颇感困扰似的抓着脸颊。 他的眼睛盯着那颗骷髅头不放。 「嗯,该怎么说咧,总觉得很有共鸣呐。」 我想起会笑的骷髅头。雄介曾经很疼爱两颗骷髅头,只不过会笑的骷髅已经不再发出笑声,现在应该还存放在雄介家里。 那两颗骷髅头是雄介最爱的两个人的遗骸。 「喂!小鬼,你为什么带着这个呢?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属于很重要的人的?」 雄介温柔地问着,温和的眼神里有着安抚的光。 女孩生气地碎念着,之后渐渐放下戒心,她那清澈的眼神看着雄介,接着又用力摇头。 「————嗯?不是吗?那它到底是什么?」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呀飞、可怜、可怜喔。」 她突然说出一连串奇怪的语言,嘴巴一张一合地动着。 雄介严肃地皱眉,我也疑惑地歪着头。女孩突然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睛僵硬地瞪大。 「————她怎么了?」 「可怜、可怜、喔。」 像是在害怕着什么的表情。 我跟雄介对看了一眼,女孩接着举高骷髅头,冷冷地看着它。 那不是看着重要物品的眼神。 「喂,你到底是从哪里跑来的呢?」 雄介还是轻声细语地询问着,女孩眯起眼睛,转为试探的表情。 那个表情让我觉得不对劲。跟之前女孩所展现的幼稚举止完全不搭的眼神。 她看着雄介又看了看茧墨,接着闭上眼睛后再度打开。 她温柔地微笑: 「——————我不知道。」 同时,电话响了。 女孩一溜烟跑进茧墨的房间,用力关上门,留下一脸问号的我们。她的反应就好像看见什么会让她害怕的东西一样。 我走到电话旁接起电话,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不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是刚才来过的女人。她说话的力道好微弱,也难怪,我猜她正觉得不安。毕竟女孩带着的东西要是被人看见绝对会引起骚动。 我调整呼吸,脑袋努力地运转。在她没有告知所有详情之前,还是先不提女孩在这里的事情好了。电话转给茧墨之前,我开口说道: 「是 的,您是刚才来过的客人吧?是否改变心意了?」 『我姓岬。没说明清楚的话,你们真的没有办法接下委托吗?我一定要快点找到那女孩才行。但是,她偷走的那个东西……』 女人只说出自己的姓氏,也可能只是假名。她的语气里还有很多不确定,我想起闯入的女孩。还是得处理一下她的事情才行。 「岬小姐,我就直说了。那个女孩偷走的东西是人骨,对吗?」 我抢先说出那个东西是什么之后,她沉默了一阵子,贝听见嘶哑的叹息。 过了几秒,话筒传来低沉的语音。 『你怎么知道?』 「很抱歉,我们进行了一些调查。不过,我们并不打算公诸于世。您想寻找的女孩带着人骨,这才是重点。那颗骷髅头属于谁?为什么您一定要找到她呢?」 老实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她离开的短短时间内查出线索。只是女人听了我的话之后有些慌乱而没有起疑。我专注地聆听,她的回答将左右我们如何处置谜样的女孩。 我该告诉她女孩就在这里,还是该隐瞒呢? 『…………………………那是我弟弟的头颅。』 经过不算短的时间,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得出深切的苦恼。 『我怀疑她杀了我弟弟之后,把头颅带走。我并不想怪她杀死我弟弟,毕竟弟弟是个死不足惜的人…………我,只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她平静地叙述着,只有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有些激动。 『没错,我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所以我一定要见到那女孩,我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女孩是她弟弟的女朋友,女孩杀了她弟弟之后又偷走了头骨。 这种情节并不让我感到惊讶,我早就习惯听到人死去的消息。然而,听了她的话却产生不少疑问。女孩的内在好像比外表还幼稚,我不认为她能杀死体型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而且就算问她,她也不可能好好地回答问题。 我还无法弄清楚岬想找到女孩的真正企图,看来只能让她们两人见面才能厘清状况了。 如果真如女人所言,能够问出女孩发生了什么事就好。 「我知道了,请稍等一下。小茧,是刚才的委托人打来的。」 我简短地跟茧墨说明,但是茧墨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拿起巧克力。 黑色的花朵触碰着嘴唇,她轻轻咬下花瓣并咀嚼着。 她摇晃着脚踝上的蝴蝶,露出微笑。 「——————-那颗骷髅头很完美,几乎没有裂痕呢。」 如唱歌般的语气。看样子茧墨似乎兴趣缺缺。 死人并不稀奇。骷髅头上没有任何裂痕。我有点不懂茧墨现在想要看哪种娱乐,只知道抱着骷髅头的女孩绝对不在她的清单上。 我深吸一口气,绞尽脑汁把脑中的想法汇整说出。 我看不见死者的记忆,只能请茧墨帮忙。 「小茧,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女孩?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事务所里。」 「委托人会来带她走。她不是很想找到这个女孩吗?而女孩人就在这里,不是正如她昕愿?」 茧墨耸耸肩。但是她的提议并不好。我知道女孩在怕某个东西,而岬想知道真相的愿望应该很难办到。我赶紧说: 「委托人真正的要求是问出那个女孩有没有杀死弟弟,如果就这样把女孩交给委托人,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复杂。我们也必须考量到女孩的安全并厘清事情经过。所以,拜托了,小茧。」 若没有茧墨的帮助,我看不见死者的记忆。然而,她并不回应我的请求。雄介也难得严肃地在一旁观察着事情的变化。 茧墨望着房门,匆然开口说道: 「——————蝴蝶、蝴蝶。好可怜、好可怜?」 佣懒的语音扩散之后消失,茧墨弯起红滥溢的嘴唇。 「好吧。虽然我还是不赞成你那种随便而任性的提议。不过,反正很无聊,拿来杀杀时间也好。」 茧墨伸出手像是催促着我那般动了动,我赶紧将话筒递过去。她接起电话,直接以低沉的声音说。 「我听说了。我决定接受你真正的委托。但是我想知道的一切你都得告诉我……包括发生过的事情、你弟弟的死因、他如何变成一堆白骨。最后,我有一个条件。」 茧墨伸出手,如魔法般变出一块精细的巧克力。 是一对张开的黑色蝶翅。 「——带我们去看你弟弟死亡的地点,也就是尸体被斩首的地方。」 她甜美的嗓音低声呢喃着。 蝴蝶翅膀被啃咬而坠落。 *  *  * 下车后茧墨立刻撑起纸伞。 鲜艳的红色醒目而刺眼,圆形的影子落在昏暗的半地下停车场里。 冬日的天空呈现不祥的铁灰色。呼吸有些不顺的我稍稍松开了领子。 岬开车送我们到位于隔壁县市的宅邸。这是一栋三层楼建筑,占地不小。外观没有多余的装饰,反而增添了不凡的品味,看上去像是栋缩小版的大楼。一个人住在这里真是有些奢侈。停车场也宽敞得吓人,茧墨撑着纸伞转动都还绰绰有余。 「原来如此,这里还真不错。从外面似乎听不见里头发出的声音呢。」 茧墨露出诡异的笑容。她单手拿着纸伞,另一只手拿着奇怪的包裹。岬怀疑地观察着那团膨成圆形的布包,但是她没有多问什么。 我暗自感谢岬没有问茧墨手上拿着什么。接着我走近茧墨问道: 「喂,小茧,我们真的得带着这个吗?」 茧墨回头看我,将手中的布包丢给我,代替她的回答。 「现在开始换你拿,小田桐君。站着又拿着这东西重死了。」 我慌忙接下布包,幸好没有漏接。 布包里的东西就是女孩抱着的骷髅头,不知为何,茧墨从在房间午睡的女孩手中偷走骷髅头。我想女孩醒来后肯定会大吵大闹。 我重新拿稳布包,我并不怕拿着陌生人的头骨,只觉得死者很可怜。 身体的一部分被夺走,彷佛连身为人的尊严也都被剥夺。 「小田桐先生!要不要我帮你拿啊?想到骷髅头就想到我,想到我就想到骷髅头喔。大家都这么说呢!」 元气十足地这么宣言让我感到非常困扰,幸好岬没有听见。还有,这布包给谁拿都没关系,就是不能交给雄介。我摇头拒绝后对他说: 「不用,我拿就好。还有,拜托你待在车里等好吗?这次请你务必不要跟来。而且你根本就不应该跟到这里嘛!」 「唉唷,怎么突然这么说,现在才这样说也太晚了呀。你们接了委托,加上一直都很无聊的我根本就是锦上添花,何必介意我跟不跟呢?」 「你再无聊我也不可能带你进去。放弃吧!」 我认真地拒绝后,雄介眯起眼睛注视我手中的布包。 接着他露齿而笑,那笑容依然让人联想到骷髅头。 「啊啊…………果然。真是麻烦呐。既然如此我就更要跟去了。」 雄介粗鲁地拍打我的肩膀后迈步向前,我看了只能叹气。人类的头骨与雄介渊源颇深,我竭尽所能地阻止他,反而让他更想跟来。我还想说点什么,他却跑到岬身旁。 她按下电梯按钮后传来机械运转声。 「居然有电梯,有钱人才有的配备耶,你们是老百姓的敌人吗?」 「这栋房子不是我弟弟的,是从爷爷那儿继承来的遗产。家族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来这里。」 岬 淡然地给了一个不像回答的回答。她那有些中性的侧脸面无表情,却有些许紧张。电梯打开后,里头出现扶手,和外面的地板完全没有高低差。我们踉着岬走了进去,背后的茧墨低低地说: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能独自处理弟弟的后事。」 茧墨的声音满是笑意,但是岬并没有回应。她的沉默代表茧墨说中了。为了不让大家发现失去头颅的尸体,她想办法隐密地办完丧礼。 岬按着上楼的按键,电梯很快地到达一楼。 锵————————————! 尖锐的声音响起后电梯门打开了,让人立刻倒吸一口寒气。 咻咻咻、咻咻咻。眼前飘过许多鲜艳色彩。 无数的蝴蝶在空中翩然飞舞。 走廊被许多颜色填满,美丽而诡异的蝴蝶群让人害怕。 满是蝴蝶的走廊根本没有人可以通过的地方,像是要让人窒息般的密度。我的脸上与肩膀也都停着蝴蝶。当蝴蝶小步移动时都觉得恶心到快起鸡皮疙瘩。 蝴蝶群有着各式各样的颜色,像是南国的花朵被大量撒在走廊,其中甚至还有黑色与白色的蝴蝶。仔细一看,墙壁跟地板好像在动,原来是几百只蝴蝶停在上头,慢慢地走着。色彩斑斓的空间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房子。 眼前这些全都是生物。 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肺部好像要开始抽筋似的不舒服。 「——————原来如此,她说的蝴蝶就是这个东西啊。」 茧墨叹息般地呢喃着,她手上的纸伞也停满了蝴蝶。 色彩艳丽的蝴蝶碰到纸伞后依然没有消失,看样子那些蝴蝶并非灵异现象里的幻影,而具有真实的形体。这些蝴蝶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并不是一般人家里会出现的景象。 「为什么有这么……这么多的蝴蝶?」 「我不知道,我也很少待在这里。我猜是弟弟生前所饲养的。」 岬淡然地回答,就算是她弟弟饲养的蝴蝶,数量也多到不正常。有一种空气中混入毒药的错觉,这个空间属于蝴蝶,并不是人类生活的地方。 雄介像是读取到我的想法般低低地说。 「总觉得有点恶心耶,这些蝴蝶。」 「没想到连雄介也这么觉得,真意外。」 他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到恶心。雄介在自己四周挥手,厌恶地说: 「轻飘飘地飞来飞去看了好烦喔,一个不小心就会吃进去。」 「不要乱吃。不过,你说的倒是满有可能的。」 我们挥手驱赶在眼前飞舞的蝴蝶,真的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吃进嘴里。 再这么站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回头看着岬,却吓到倒抽一口气。 她全身停满了蝴蝶,无数只蝴蝶停在身上的模样就像是外国的雕像。 蝴蝶缓缓地蠢动,露出她原本被翅膀遮盖的嘴唇。 她笑了笑并往前走一步,全身的蝴蝶瞬间飞了起来。 「————您之前说过,想要看看弟弟被斩首的地方吧?这边走就是了。」 岬冷静地说完,接着往走廊走去。她脚边的蝴蝶陆续移动,避开她的步伐。翅膀之海退至两旁,我们赶紧追上她。茧墨经过我身边时突然阖上纸伞。 蝴蝶一起飞舞起来,遮盖全部视线范围。 充斥在心中的不祥预感让人感到难过。 *  *  * 失去头颅的弟弟尸体曾在这房间兀自摇晃着。 他的死因是吊死,因为他就挂在那里摇晃,绝对是的。 流出的血量不多,所以弟弟应该是吊死之后才被切下头颅。 失去头颅的尸体好像一只被斩首的鸡。腹部肿胀,许多蝴蝶停在尸体身上。腐烂的肉加上蝴蝶的组合真诡异。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如果精神受到的打击没留下不好的影响就好了。」 岬事不关己似的说完后就不再开口。她缓缓地放下原本指向天花板的手指,眼神里依然看不见疯狂的情绪。可是她的一言一行都越来越偏离常轨。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要讲什么才好。 该否定她的话还是肯定,还是安慰她一下呢? 「原来如此。你现在的确处于很危急的状况,幸好还有点自觉。」 知道自己状况不佳比宣称自己完全正常还要好。 茧墨咬下一口巧克力后随意地断言,眼睛盯着天花板。 刚才岬所指出的地方有一个金属挂勾正闪闪发光。听说那是她爷爷死后,她弟弟钉上去的。而尸体就是用绳索吊挂在那个挂勾上。 我眯着眼睛,猜想为何房间会有那种奇怪的配件。 我重新观察起这间房间,岬弟弟的房间和豪华的宅邸相比显得十分狭窄。除了书架和床架之外没有其他家具。四周的墙壁贴着马赛克砖,黑白两色组成的班点图样像是人类的眼珠,地板甚至开始剥落。 这间颇有压迫感的房间会让人联想到关着囚犯的监狱,而如今这座监狱已经被蝴蝶淹没。 我的视线回到刚才的挂勾,摸着下巴思索着刚才想到的事情。 她弟弟该不会是自杀的吧? 「请问,您的弟弟是自杀的吗?我不知道为何女孩要带走他的头骨,不过依挂勾的高度来看,很难将人吊上去。再来就是那个挂勾挂在天花板的用途是什么呢?抱歉……我实在想不出来。」 唯一支持是他杀的理由只有被切下的头颅。但是,头颅可能是在死者自杀之后才切下。这样的推论让我感到反胃。若女孩真的没有杀人,那我们就有必要替她洗刷冤屈。 我的问题让岬一度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摇头。 「我弟弟不可能自杀。因为他的死期早已注定,我不认为他会在那天来临之前自杀。」 ——————死期早已注定? 什么意思?她弟弟生了什么严重的病吗? 我正感到困惑时,茧墨走过我面前,她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类似某全集的厚书,开始翻阅。她在做什么呢?不过我决定按捺住发问的冲动,先继续与岬的对话。 「死期早已注定是什么意思?」 「他的死期就是花光爷爷遗产的那天。弟弟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代价是他得早点死。这是大家的要求。我们家族里偶尔会出现不太正常,嗜好又有些奇异的人。爷爷跟我弟弟就属于这种人。爷爷很有商业头脑,累积大笔财富。而弟弟继承了他留下的所有财产,条件是非必要的状况下禁止与人接触。」 这样的说明让人讶异。想不到岬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诡异的事情。我再次环顾这房间。 这么说,住在这房间的人果然是囚犯罗。 ——————哒。 心情受到影响让肚子开始蠢动。雨香发出些微声音,我抚摸肚皮试图安抚她。 「他只跟我联络,用写信的方式报告近况。他女友的照片也是跟着信件一起寄过来的。我通常不会回信给他,但是他突然停止来信,所以我就来这里找他。结果就看到他被吊在这里。看见尸体前,我曾经看到他女友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出现在门口。但是发现尸体后她就不见,大概是逃跑了。」 那时我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是我弟弟的头颅。 岬不再多说。我则想像起女孩抱着腐烂头颅奔跑的情景,她清除了头颅上的皮肉和内容物,才让头颅变成干净的骷髅头吧? 为了方便携带。 再想下去肚子极有可能裂开,赶紧硬生生停下血淋淋的想像。 岬低垂着眼帘,像是在悼念着弟弟的死去。她说她曾经忽视弟弟。直到弟弟死去才开始在乎吗?人类经常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醒悟。她的心因此而沉痛不已,决心追查弟弟死亡的真相。 「所以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查出弟弟的死因?」 「——————嗄?」 她发出不太高兴的声音,表情扭曲。像是由衷地厌恶似的看着我。 「如果你以为我为了弟弟的死而难过,那你想太多了。我没必要难过。我们家对弟弟的态度是他咎由自取。请不要认为我得为他的死而哀伤,让人很不舒服。」 我倒吸了一口气。我的确没有权利替她决定该不该难过,只是觉得叫一个人任意地活着,然后快点去死有点过分。 至少也该为对方的死悼念一番啊。 「听听这些如何?他曾经把我很疼爱的狗狗开膛剖肚;把来家里玩的表妹推到水里,让表妹受重伤;还丢了一堆小动物的尸体到院子里。」 她连珠炮似的说着,眼里满是怒意。原来她还有这么多不愉快的回忆。我无言以对了,脑海里闪过狐狸的身影。 希望讨厌的人不幸,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人类最自然的想法。 「我懂了。我的确没有资格批评什么。」 岬别过头不看我,我还是继续追问。 「那……您又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弟弟的死因?」 人很难一直恨着另一个人。我想确定她这么想知道真相的原因是不是出于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难过情绪。岬低着头,她咬了咬下唇后开口说。 「…………我弟弟大概做了很多让人想杀死他的坏事。而我也一直假装没有他这个人存在。现在只不过是无法继续忽视他而已,就这样。」 凝重的沉默充斥在我们之间,我们一起望着天花板。一只黑色蝴蝶停在挂勾上,张开双翅。我还想说点什么,茧墨却打断了我。 「小田桐君,我先跟你说件事。她那样说并不代表她的追查等同于想安慰死去男人的亡灵喔。你不要随便把你的价值观套用在别人身上。」 ————……之后若擅自觉得对方背叛了你的推论,对委托人就太失礼罗。 如唱歌般的声音清朗地响起。茧墨站在书架前露出讨厌的笑容。 她用力关上书,我皱起眉头想反驳她。 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问句。 「小茧…………你在做什么?」 茧墨拿了一堆书放在雄介手上。 连同刚才的那本书一起放在书堆成的小山上。书堆的重量压得雄介双腿打颤,像只刚生出来的小鹿。他的金发上停着一只橘色的蝴蝶。 「喂!小田桐先生,你不用跟我讲几句话吗?喂?」 「看就知道了啊。因为你不在旁边,所以就牺牲了雄介君。真可怜……对了,这是最后一本。找到了。」 茧墨关上另一本更厚重的书。那本书有着象牙色的封面,上头有一朵浮雕的硕大花朵。 雄介觉悟似的端正了身体准备接下书,但是茧墨却没有将书堆上去。她抱着书抬头看着天花板,她的头饰上也停着好几只蝴蝶。 与脚踝的装饰同色的蓝色蝴蝶,像是原本就在上面装饰般拍打着翅膀。 「这些书除了这本以外,全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放在这儿的。纸张没有翻阅过的痕迹,也没有皱褶,太新了。只有这一本才有存在的意义。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岬君。」 茧墨的眼里闪着猫儿似的光,蝴蝶在她面前飘然飞舞。追寻着蝴蝶们随机的飞行路线,会让人有种喝醉酒的错觉,头开始昏沉沉。 「————你弟弟寄来的女孩照片只有一张吗?」 「…………」 岬没有回答。但是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茧墨迅速地翻阅起手上的书。 书里出现许多照片。里头有很多女孩的照片,旁边都放着蝴蝶的照片做为装饰。 「这里只有名字和照片。可是照片里的全是年幼的女孩。你弟弟真的只有一个女友吗?」 岬依然保持沉默。茧墨突然松开手,白色的厚重书本就这样掉在地上。 蝴蝶渐渐往书本聚集起来,如同被砂糖吸引的蚂蚁般,替书填满鲜艳的色彩。 「看样子他曾经有过很多位女友,这些女孩都到哪儿去了呢?」 「我只听说分手之后,弟弟把她们都赶出去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岬低低地回答。茧墨又露出讨厌的笑。 她拍了拍雄介的肩膀,接着迈步向前。 「好了,雄介君,可以放下来了。」 「唉唷!有够重啦!可恶!」 大声抱怨后,雄介扔下手里的书,那堆书就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茧墨打开纸伞,背上瞬时开出红色花朵,许多蝴蝶飞落在伞面。 ————————转呀转,转呀转。 加上蝴蝶装饰的红色伞面就此开始旋转。 转动下的蝴蝶翅膀像是溶化的色彩,也像是把麦芽糖人丢进锅里加热般渐渐失去蝴蝶的形体。溶化后的色彩让纸伞变成五颜六色的模样,烙印在视网膜上的色彩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纸伞一转动,蝴蝶们便飞往空中,像是被强风吹拂般陆续惊起。 我脸上停了一只蝴蝶,有种被女人的指甲轻抚的错觉。 肚子里的孩子忍着笑声,我赶走脸上的蝴蝶后静静观察天花板的挂勾。 ——————转呀转,转呀转。 ——————叽、叽、叽。 没多久就听到绳索摇晃的声音。 眼前看见男人的尸体吊在半空。 那是没有头颅的吊死男尸,奇妙的光景在前方展开。 脖子的切断处有着丑陋的伤痕,绳索就卡在断面的旁边,紧紧陷入颈骨。附近的肉已经腐烂并掉了下来。男人的尸体不稳定地摇晃着。 岬被这情景震慑住,而雄介发出野兽般的声音。他看着吊死的尸体笑着,眼神却很冷淡。危机感几乎要冲上我的喉咙,要是让他继续看尸体,他很可能会发作。 这时蝴蝶却好像对我的疑虑有了反应。 无数只蝴蝶被尸体吸引,同时飞向尸体。 接着像是围绕在花朵般将尸体团团围住,可惜那只是幻影,根本无法停在上头。蝴蝶试了好多次,依旧只能直直飞过去。蝴蝶们舞动着脚,想要停在腐烂的尸肉上。我张大双眼,不明白为何蝴蝶突然会想聚集在尸体上。诡异的景象持续进行中,却还看不出男人的死因。正在烦恼的时候,茧墨再次转动纸伞。纸伞上蝴蝶再次飞起,露出血红的伞面。 ——————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红色旋转着,彷佛快填满我整个视野。 ——————叽! 尸体开始产生变化。 「……………………咦?」 挂勾吊着的尸体变成女孩。 白皙丰润的裸体像只死鱼般吊挂着,长长头发遮住脸孔,裸露的乳房上有吐出的血迹。两条光滑的腿上沾染了污秽的排泄物,双手则卡在绳索上,指尖溃烂,指甲也脱落了。 看样子她是被人活生生吊死的。茧墨继续转动纸伞。 ——————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红色旋转着,每转一次,女孩的体型就产生变化。 肋骨浮现、略微肥胖的小腹消失:双腿变长、腰枝变细。臀部忽然膨起,下巴变尖。身体变长、发色转换、手指重新长好,也有了指甲。 许多少女出现又随即消失。全裸 的少女们全都被吊死。 蝴蝶翅膀所穿过的光景如一场恶梦。那些被吊起的少女像被抓去进行某种仪式般诡异。身体的血肉无声地伸缩,静静地延续这可怕的变化。 终于,一连串丑恶的变化结束了。 ——————————啪! 茧墨阖上纸伞,惨不忍睹的景象瞬间消失。 停在挂勾上的蝴蝶只剩下一只。 让人联想到丧服的黑色蝴蝶张着巨大的翅膀。 气氛好凝重,大家不发一语。我按着闷痛不已的肚皮。我现在知道那个挂勾的用途了。有点反胃,同时也感受到一股难忍的怒气,可是又找不到人发泄,只好在心里不停怒骂。 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么可恶的事! 「原来如此。难怪要说他死不足惜,我现在知道原因了。」 雄介发出野兽般的气息,恨恨地说着。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他的眼睛完全定格在挂勾上,眼里全是无法发泄的怒意。 男人的女友们都去了哪里,答案就在挂勾上。 死在这个房间的人不只岬的弟弟,那些小女孩也都被吊死在这里。 「诅咒就像是两面刃。一直把人吊死,最终自己也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茧墨的发言让岬开始颤抖,紧抿着嘴唇。茧墨伸出食指,红色的蝴蝶飞来停在她的指尖,茧墨将蝴蝶移到嘴边,像要亲吻蝴蝶的翅膀。 「那些小女孩可能是她弟弟花钱买来的,全都是身分不明的女孩。来自各个不同国家,想必花了不少钱到处收购。」 茧墨盯着岬,嘴边漾出一抹微笑,接着将蝴蝶放至空中,红色的羽翅翩翩飞舞。 「关于你弟弟信中所提到的女友,也就是女孩们最后的结局。我相信你一定隐约知道些什么吧?」 我想起岬说过的话,她的确知道弟弟凶残的本性,只不过她刻意匆视弟弟提过的女孩。岬用力抱着自己的肩膀,手指的关节因太用力而泛白。 「所以你才想查出弟弟死亡的真相。你想确定是不是逃走的女孩为了自卫而杀死弟弟。如果是的话,等于弟弟已经因杀人而遭受报应,而你见死不救的罪孽也一并消除,从此可以心安。我说的对不对?」 「……………………就算你说的没错,那又如何?」 岬冷冷地回答。眼神刻意隐藏自责的情绪,也松开抱着肩膀的双手。颤抖的她刻意挺起胸膛,严厉地反驳茧墨。 「我想知道的只有他死亡的真相。我没有请你追究到这个程度。这样做是否让你很痛快?为什么连我不想知道的事情你都要一一查清楚呢!」 「所以你只想看着野兽的脚,不愿意看它的身体?若想知道死亡的真相,就得完全弄清所有细节。知道真相是很可怕的事喔,因为你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样的答案。」 这就是为什么你明明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却还佯装不知的原因。 岬的脸上瞬间闪过深深感到苦恼的表情,但是没多久又恢复平静。她眼神空虚地望向挂勾,嘴边浮现异样的微笑。 她以安心似的口吻说道: 「你的意思是若我想知道真相,就得看这些被吊死的女孩?弟弟果然是被逃走的女孩杀死的。他是因为虐杀了很多人而死,所谓的因果报应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懂了,我说我已经知道真相。这样就够了。」 「——————你的说法有误喔。」 雄介打断了岬的话。他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嫌恶地瞄着上头的挂勾。他冷静而淡然地继续说: 「要吊死一个人,要是没有比对方高大很难办到喔。我当初也没有动手,而是逼我爸自己吊死自己的。虽说有心要杀人或许还是可以克服体型上的不足,可是依那个女孩的手来看,她绝对不可能吊死你弟弟。」 雄介说的有道理。岬的弟弟选择小女孩的原因也是为了要方便下手吗? 只是如今已经很难搞清楚他选择小女孩是为了方便吊死她们,还是为了吊死之前的其他原因。 不过,正因为想杀的对象是小女孩,才选了这样的杀人方式吧。我叹口气,用力抓头。皮手套扯下几根头发。我真想把这团很会乱想一通的脑浆础头盖骨里挖出来,可惜抓头的动作还是没能让想像力稍作停歇。 ——————女孩无法杀死岬的弟弟,也就是说她弟弟是自杀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找不到动机。为何他非得自杀不可? 茧墨忽然伸出手,抢走我手中的布包。 「都看到这里了,离真相大白的时刻也不远罗。既然开了头就做到最后吧。他为什么会死?就让我来揭开真相。」 说完,茧墨白皙的手掀开布包,露出男人的头骨。 岬立刻倒吸一口寒气,她并不知道我们手上有她弟弟的头骨。 我有些慌张,茧墨则举高骷髅头朝向天花板的方向。 ——————咻。 蝴蝶们像是想亲吻头骨似的停在上头。 一只接着一只,吸引无数蝴蝶驻足。 乾爽的骸骨表面盖满蝴蝶,蝶翅代替了被剥下的血肉遮去所有骨头。蝴蝶们的反应如同看见男人的尸体时一样。为什么蝴蝶会如此执着地想接近男人的骨头呢?茧墨望着手中不停蠢动的块状物体,露出浅笑。 「蝴蝶果然对这个有反应。好了……小田桐君,过来帮我拿。」 「嗄?啊、知道了。」 茧墨把骷髅头递给我,我根本没时间拒绝,蝴蝶群也跟着移到我手上。蔓延到我手上走来走去的蝴蝶让人觉得很恶心,想立刻丢下这颗骷髅头,却只能拚命忍耐。 茧墨瞄了我一眼,弯起嘴角,像是哄小孩般呢喃道: 「你试着念念那个女孩子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尽量用低一点的声音喔。」 「尽量用低一点的声音吗?」 「你们、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终于搞清楚状况的岬厉声质问,她往前走了一步就被雄介按住肩膀。我也不知道茧墨想做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我努力地搜寻记忆,回想躲在事务所的女孩当时所说的话。想着她眼神空洞地念出的那串奇怪文字。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呀飞、可怜、可怜喔。」 霎时间全部的蝴蝶颤抖着,像是听到某种信号似的一起飞向天空。 我们呆呆地站立在庞大的蝴蝶群中,鲜艳的色彩在头上聚集成团。冲上天花板的蝴蝶河有如一条巨大蟒蛇,蝶翅如蛇鳞般精光四射。天花板化为一片云雾,蝴蝶们疯也似的层层堆叠。 过了一会儿,蝴蝶群理出全新顺序,开始组成某种不知名的形状。它们以挂勾为中心分为数个团队,各团队进一步分类,以颜色分组。 蝴蝶试图组合出某种形状。 白色的蝴蝶化成肌肤,黑色或黄色则是头发,而蓝与绿则点缀成双眼,红色画上嘴唇与血迹。层层相连的蝴蝶利用本身翅膀的颜色画出扭曲的人像。 它们用自己的身体当成画具,在空中绘出人形。 半空中描绘出好几幅有如错觉画般的吊死尸体。 皮肤立刻因厌恶而起了鸡皮疙瘩,我吞下一口苦涩的唾液。 蝴蝶组成的吊死尸魄力十足地入侵所有视线范围。 蝴蝶画像彷佛在嘲笑着我们,也像是责备我们似的,感觉非常奇怪。 鲜红而歪斜的嘴唇像是在笑,小孩涂鸦般的眼睛向我们投来轻视的眼神,看着这些画像让人呼吸困难。陷入一种被很多人体嘲笑责难的错觉当 中,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听见孩子的笑声后拔腿狂奔,拉开房门冲出房间。 外面也有吊死尸。蝴蝶组合出的人体正冷冷地嘲笑着。 走廊排列着许多蝴蝶所描绘出的尻体,无数的尸体正淹没这间宅邸。 呆立良久的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疯狂的景象过去也曾经发生过。恐怕只有一个方法可以逃离这许多的诡异视线与嘲笑。 「……岬的弟弟就是为了逃离这个而自杀的吗?」 那个方法就是让自己也加入那些吊死尸的行列。 「蝴蝶们错把小田桐君的声音当成那个男人的声音,才开始排出那些人像。女孩们的灵魂形成了蝴蝶,就和你体内的鬼一样。虽然不具备鬼的力量,却也是意念生出真实血肉的稀奇案例。每当有女孩被杀,蝴蝶的数量就跟着增加。每增加一人就多了好几十只。」 茧墨以甜美的嗓音说着,她眯起双眼监赏着这些图画。 接着伸出手触碰人像的脚,一只蝴蝶就这样移到她的手上。 「当初他很喜欢这些蝴蝶。可能是觉得有趣吧,所以才把蝴蝶的照片贴在女孩们的照片旁。那个女孩所念出的奇怪句子也能够证明这一点。」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呀飞、可怜、可怜喔。 耳边回响着那奇怪的句子。少女念出这句子时眼神很冷漠。 岬的弟弟之所以说这句话,并不是在可怜那些被他杀死的女孩们。而是透过确认女孩们的悲惨来回味杀人所带给他的快乐。蝴蝶们对那句话的反应是如此激烈,因为女孩们依然拥有极深的怨念。因此蝴蝶们才组成错觉画,逼岬的弟弟上吊自杀。 「他的快乐只维持到发生灵异现象为止,而他也死了。他无法忍受自己一手造成的怪异景象,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不知道为何那个女孩会带走他的头,不过……我大概能猜到。」 茧墨指尖上的蝴蝶飞了起来,轻飘飘地飞回扭曲的人体画中。 从我们提到的女孩与手上的头骨,我想岬大概也知道我们隐瞒了女孩的所在地。但是她没说什么,只是紧咬下唇,好像正努力忍耐着想呕吐的感觉。 过一会儿,她发出一声叹息,有些不解似的摇着头。 「为什么只要有人死去就会出现蝴蝶呢?太奇怪了。」 「——————这间房子有庭院吗?」 岬混乱之中发问,而茧墨则没来由地反问了一句。岬听了之后点点头,茧墨从小包包中取出巧克力,拆开包装只,吃着花朵形状的巧克力。 「我们去调察看看吧。埋在那里的尸体上所开出的花朵会养出很多毛毛虫,虽然是灵异现象,却是很美的一种。就算你觉得丑恶,也不需要感到害怕喔。」 眼前好像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情景:花依靠腐败融解的尸体养分而开花,叶子爬满肥硕的毛毛虫。它们努力动着短短的脚,吃着由血肉而生的花叶,成长为蝶蛹。 然后重生为美丽的蝴蝶。 肚子开始剧烈地疼痛,我立刻按住渗出血的伤口,手中的骷髅头因此掉落。 ——————叩咚! 沉甸甸的声响惊飞了蝴蝶们。 人体画开始崩解,蝴蝶们想起男人的死,如落英般从天而降,岬的脸上也停了一只。 岬一动也不动,茧墨轻耸了肩,对岬说: 「我想从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已经知道了,你想找的女孩就在我们事务所。抱歉没有告诉你,你可以去那里把她接走吗?」 「……………………不可以。我不想管那个女孩的事。」 岬低低地说道。她脸上的蝴蝶开始移动到眼睛上方,红色的蝴蝶成了右眼的装饰品,而她的脸颊滑下一滴泪水。但是她没有赶走蝴蝶,只是平静地述说着。 「我不想管她。反正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那个女孩属于我弟弟,她已经重获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就算真的是她切下我弟弟的头,我也不想追问下去…………够了。」 岬轻轻摇头,顽固地抿起嘴唇,茧墨再次耸肩。 她叹了口气之后又开始吃巧克力。 「这样我们很伤脑筋耶。不管是报警或是送她去收容中心都很麻烦。我想还是联络一下当初贩卖女孩的人吧,请那些有超能力的相关人士帮忙,应该很快能锁定卖家。」 听到茧墨这么说,背上瞬间凉了起来。那个女孩是被杀人犯买来的人。 我想起她那天真的笑容,我们怎么可以再送她回去人口贩子那里? 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脑筋混乱地思考着。当初遇见的更纱与蝶尾是由白雪帮忙收留的,而这次只能靠我自己。尽管还有点担心狐狸再次作怪,不过最近肚子的状况已经比狐狸清醒时稳定许多。由我收留也总比见死不救的好。我正打算提议时—— 「…………可以把那个女孩交给我吗?」 「你?真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帮忙照顾人。」 雄介举手自荐,我哑口无言了。 他要收留那个女孩。这实在是很超现实的一个提案。 「雄介,你自己都还是个小鬼!不是才高中吗?你要怎么照顾一个小女生啊?」 「唉唷,虽然小田桐先生已经像个大叔,但是年纪也没比我大多少啊。而且你肚子里还有鬼,哪有资格嫌弃我啊?也许你觉得你的肚子已经没问题,可是你看看,肚子上还流着血呢?能保证肚子里那只不会跑出来吃掉那女孩吗?」 雄介指着我的肚子说。从衬衫的缝隙中的确能看见肚子上的血迹。伤口虽浅,流出的血量也足以染红衬衫。不过,说到不稳定度,我看雄介也没比我好。 见了我的表情,雄介抓了抓头后干脆地点头。 「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啦。像我这种人要照顾人也许真有困难,说是不可能的任务也行。听到情操教育之类的名词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玩意。但是呢……」 他的口气改变,开始小心地选择用语并认真地说。 「她的状况跟更纱与蝶尾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她已经没办法变正常了吧。所以就算由我照顾也不会给她什么不好的影响,说那个一点就是没救了。」 我无法断言雄介说的没错。不过我能看出那个女孩的确不太正常了,比方她那幼稚的言行举止。可是这也不代表可以将她托付给雄介。 「可是这样你负担很重吧。每次看见需要收留的人就说要照顾,不是很累吗?而且收留一个人可不是说不要就可以把人赶走。照顾人是很辛苦的事情喔!」 虽然我肚子里有只鬼,但女孩还是由我来照顾比较好。 诡完,雄介咧嘴露出骷髅般的笑容,僵硬地转动脖子。 「哪里辛苦啊?我的钱多到花不完。就算无法照顾也还有能力想其他方法。我是个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活里几乎没有快乐的事情。怪怪的疯子就该跟怪怪的疯子一起生活,这样才能维护世界和平啊。」 雄介倏地站起来,随意地伸手抓起地上的骷髅头,抬头看着挂勾。 空虚的视线仔细地凝视着闪着银辉的挂勾,似乎正看着那些已经消失的尸体幻影。 「我……不能不管。如果撒手不管,我觉得我会死掉。」 平静的声音重重地冲击我的耳朵,他的呢喃里有着太多悲伤情绪。 吊死的尸体、虐杀人的男人、被虐杀的小女孩,这些都与他往日的伤痛有某些关联。 「可是……雄介……」 「好了啦,不要再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反正交给我绝对会比肚子里养着鬼的小田桐先生好!那个孩子就交给我。」 ——————嘿唷。 他将骷髅头抛向半空又接住,接着转向岬,默默地递过去。岬并没有收下骷髅头,但雄介依然将骷髅头放在岬的面前。 岬刻意转过头不看,这时茧墨如唱歌般流畅地说道: 「你只是不停说服自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如此而已喔。」 刻意忽略不愿意正视的事实并非罪过。 无数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岬故意不看弟弟生前所作所为。 放任的结果就是让这间宅邸被蝴蝶淹没。怪异的光景显示出尸体的数量,直指惊悚的真相。彩色的洪流中,茧墨甜甜地说道: 「可是就算佯装不知,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长期漠视就等于在自己脚边挖洞一样危险。若是不快点掩埋挖出的洞,迟早连自己都掉下去。」 头发与服饰上都有蝴蝶装饰的茧墨这么说着,她再次将纸伞放上肩膀,蝴蝶像是爱上纸伞般立刻群众在伞面上。让女孩们美丽的灵魂落在伞上后,茧墨微笑着。 「这个家有很多尸体,是你故意漠视的结果,就算我们不说出口,你总有一天也得面对它。只有你必须思考该如何解决这局面,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了。」 一直主张你不知道、不知道,其实你早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茧墨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岬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没多久听见如孩子般的啜泣声。蝴蝶们陆续停在岬身上。它们停在手上、脚上、头上。红色、黑色、蓝色、绿色,岬的身体逐渐被艳丽的色彩所遮盖。 蝴蝶们拍打着翅膀在她身上走着。 像是要让她注意到自己一样。 *  *  * 呜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打开事务所的门,就听见爆发力十足的哭吼声。 睡午觉醒来的女孩正踢着双腿哭泣着,地上满是斗大的泪珠。 她身边有个空纸袋,不只袋子里的肉包,就连茧墨的巧克力也全军覆没。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看着我,我背上窜过惊人的寒意。 「啊好了好了,乖——不哭了喔——乖喔——别害我才刚开始就没信心罗。」 雄介张开双臂冲到女孩身边,用袖子替女孩擦拭涕泪纵横的小脸。女孩眨了眨眼睛,乖乖地停止哭泣,没多久又气鼓鼓的。 然后就这样朝雄介的手用力咬下去。 「好痛!这种小动物的反抗方式是怎样?没关系,我忍!不痛,我一点也不痛。」 「还我!还我!不可以!我不可以离开他!快还我!还我!」 女孩胡乱甩着头发大吵大闹。我赶紧跑上前从背后抱起她。 但是她还是不肯安静下来,她哭着要那颗骷髅头。 「呜……呜……还我!我不能没有它!不可以离开它啦!」 骷髅头已经不在我手上,岬最后还是收下了它, 茧墨无视于女孩的哭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文孩不停地挥动双手。 似乎是讨厌哭闹声,茧墨叹了口气之后佣懒地支着下巴呢喃道: 「我要先跟你说一声,你的主人已经把你交给我们。你的新主人是雄介君喔……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要那颗头吗?」 女孩听到茧墨的话后居然立刻停止哭闹。 她以机械化的动作转过头,大大的眼睛盯着我跟雄介。 「啊、看这里看这里!雄介是我、我啦。这边这位是小田桐。」 「嗯、嗯?是喔……主人?新的?」 雄介举起手,女孩疑惑地歪着头,刚才的眼泪消失无踪。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变化。我也困惑地看着茧墨。她似乎有些怨恨地盯着巧克力空盒,看见里头残留一块蝴蝶翅膀,于是便拿起那黑与白所组成的巧克力薄片吃了起来。 「还不懂吗?这就是答案啊。她只是个商品,被卖家教育成会服从命令而已,没什么奇怪。」 商品。服从命令。这令人讨厌的辞汇让我不禁蹙起眉头。茧墨继续说着: 「岬君的弟弟八成对她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离开我身边』的命令吧。但是他死了,而且尸体还放到腐烂。她觉得自己快饿死,想要到外头觅食,却又不得不遵从命令。于是,她就想办法让自己不离开主人身边。」 绳索紧紧陷入尸体脖子,加上长期吊挂,颈骨早已不堪负荷,只要准备踏脚的东西,利用全身重量往下拉扯就可能把头颅切下来。岬来之前,女孩便收拾好工具,带走头颅。 「只要带着主人身体的一部分,就不算离开主人。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答案简单却不容易想到,亏那个女孩能在饿死前想到这个好办法。」 茧墨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颇开心地搓了搓鼻子,却不像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摸头的样子,只是不停地笑着。 她并不觉得切下一个人的头是多可怕的事情,笑容还是一样天真。 「……我说的没错吧,她已经不正常了就是这个意思。」 雄介低声呢喃,脸上满是骷髅般的笑容,龇牙咧嘴的表情让人害怕。不过下一秒这表情就消失无踪,换上温和的表情看着女孩。女孩朝雄介跑了过去,她站直身体,像是考虑了很久后终于举手。 「那个、主人。就是啊……那个……」 「不要叫我主人。叫我雄介,雄……介……知道吗?叫叫看。」 雄介像在教小孩似的说,女孩眨了眨眼后用力地点头。 「雄介!我还能来这里吗?就算跟雄介在一起也还可以来吗?」 「这里?你是说这里?」 雄介环顾事务所,女孩不停点头,点头时就看见她灰色的头发上下飘动。 我被雄介影响,也跟着环顾事务所四周,看来她很喜欢我们事务所。原因不明,但就是想待在这里,我把手放在有些不安的女孩头上。 「可以啊。你可以跟雄介一起来玩。我随时欢迎。」 「真的吗?太棒了!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女孩开心地跳来跳去,雄介也跟着笑了。 要是我肚子里没有东西,本来应该是我收留她的。而且雄介去上学时,也得要有人帮忙照顾才行。但茧墨不太开心地说道: 「喂,小田桐君。我们这里可不是让小朋友玩耍的地方。」 她躺在沙发,手撑着下巴,有些生气地看着我。这里是茧墨的没错,问题是就算女孩在也不会影响我们接受委托吧。 何况大多数的时间茧墨都很闲。 「拜托了,小茧。反正你不是每天都很无聊?雄介本来就常常过来找我们,现在也只是多来一个人而已。」 「啥?这不是人数的问题,小田桐君。你怎么没事就爱被人缠上?还有,突然强硬起来不是个好习惯。」 我不理会她说什么,直接看着雄介和女孩。 雄介看着女孩的眼睛跟她说话,那模样看上去很平静稳定。最近他几乎没去上学,不管我怎么劝说,他还是不想去学校,和交情不错的学妹碰面。但是他现在的表情似乎是不错的变化。 不知道和这个女孩一起生活之后会给雄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我只能祈祷他能够慢慢地变好。 嵯峨雄介虽然常常摆出吊儿啷当的态度,其实他的心已经坠落绝望深渊。 我很希望他能够多少改善这个状况。 「对了,名字。你有名字吗?」 「名字喔?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让你取名。」 女孩天真地笑着,难道她没有名字吗?就在我想开口问她的时候。 「她只是个商品 事件ii 他取了一个新名字。 我有了花的名字。 我现在是旋花。 我变成了雄介的旋花。 雄介说我什么都不必做。你之前太辛苦了,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他这么说。他也跟我一样,什么都不做。 他常常睡觉。有时候会盯着地上看,一动也不动。可是只要我眼他说话,他就含笑。我喜欢雄介的笑容,刚开始我不太了解他,现在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真的好喜欢雄介的笑容。 雄介说我可以自由地生活。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我跟雄介这样说,结果他也说他不知道自由是什么。 这个时候我们两个就坐在一起发呆。 想发呆就发呆,肚子饿就吃东西,然后睡很久很久。 他说,对我来说这就是第一次的自由。 可是,我想我没有办法像雄介说的那样获得自由。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自由。 因为他还不知道那件事。 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事。 我不能告拆他,所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其实呢,其实啊,事实上呢。 那是一件很秘密、很秘密的事。 *  *  * 「小田桐来了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咕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打开事务所的门,小小的身体就像子弹般射进来。 我惨叫一声差点摔倒,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还是稳住脚步。 我笑着把攀在我脖子上的旋花抓下来,她舞动双足抵抗。 虽然瘦小,但是十几岁少女的体重还是不可小看。我吃力地将她抱起来,小心地放在地上后,看着她天真的笑脸提出请求。 「旋、旋花,不要突然冲上来抱我好吗?我会摔倒喔。」 「雄介、雄介!小田桐来了!」 旋花根本没听进我说的话,转头冲回里头。灰色的发梢有一枚大大的蝴蝶结。身上的裤子长到拖地,似乎是硬穿上雄介的裤子。 她卷起过长的袖子与裤脚,并不想买属于自己的衣服。 『虽然有点大,伹是她很喜欢,这样穿也不错啊。』 『好宽喔!真好玩!好舒服!好温暖!』 『对吧?』『嗯!』 之前问要不要买新衣服时,他们两个是这么说的。所以今天充满活力的旋花也照样穿着过大的裤子,雄介的衣服一件件被旋花糟蹋,他却不以为意。 我跟着旋花的脚步走进客厅,一进去忍不住停下脚步。 因为我看见茧墨半闭着的眼睛,露出很危险的眼神瞪着我。 带着头饰的头上放满色纸摺出的动物们,粉红色小狗群甚至还用链子串连起所有狗儿的项圈。被弄得像颗耶诞树的茧墨喃喃地说: 「——————小田桐君,减薪。」 「一开口就讲这个!不要这样嘛!」 茧墨叹息,无视我的抗议。半张着眼睛的模样看来,她现在处于非常生气的状况。 旋花冲到躺在茧墨脚边的雄介,像个小猫似的趴在他身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抬头看我。 「啊,是小田桐先生啊——你好啊——真的是你来了。」 「我刚就说了咩——他真的来了咩——是不是?」 旋花笑容满面地踢着双腿。实际年龄应该已经十六,可是看起来像个十二岁的小孩。言行举止又比外表更幼稚,她与雄介像是年龄相差很大的兄妹档。我叹了口气抓着雄介的衣襟,另一手拉起旋花,让她坐在地上。 「我说雄介,旋花就算了,怎么连你都在地上打滚?不要躺在地上,有沙发可以坐不是吗?躺在地上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你又来了,罗哩叭嗦像个老妈子,而且旋柁会在沙发上跳来跳去,一堆灰尘也很糟糕啊。我在家也会躺在地上,根本不会感冒。」 「你不会,但是旋花会啊!还有,拜托你多少替我注意一下,别惹小茧生气。」 我小声地加上最后那句,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之后就别想来这里了。 我重新看着旋花,摸了摸她那头灰色的头发后慢慢地跟她说。 「旋花也一样喔,不可以太吵。要乖乖的,知道吗?」 「嗯,小田桐,我知道了!我不吵,会乖乖的,很乖、很乖。」 旋花重复了好几次,想要好好记住。只要好好地跟她说,她都会听话。如果用『命令』的口吻,她应该会更顺从,但是我并不想对她下命令。 我看向茧墨,她正一一拿下头上那些多余的装饰。 被拿下来的动物摺纸放在桌上,茧墨叹息后拿起杯子。 「结果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雄介君,是你说有事情找我们,我才放你们进来的喔。该不会只是想来把这些摺纸散布在我们事务所吧?」 「啊啊、对喔。我想起来了,我有话想跟小田桐先生说。」 ——————嘿、咻!你乖乖的待在这里喔。 雄介抱起旋花放在茧墨旁边,接着顺势站了起来。 他抓起我的手走向厨房。旋花不发一语,认真地执行雄介的指令。我们一走到冰箱旁,雄介就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我。 「发生了什么事吗?」 自从旋花来了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么严肃的表情,让我有些不安。 雄介又看了客厅一眼,压低了声音说: 「我想聊聊旋花。她好像丧失了某部分的记忆。」 出乎意料的内容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旋花那天真的笑容闪过眼前。 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只是我想不到连她自己都忘了。 「没有过去的记忆?也就是说她失忆了?」 「好像是。旋花去那间蝴蝶屋之前好像被人『教导』了不少东西。但是她不太记得……看她样子不像在说谎,真的完全忘了,只剩下最近的记忆而已。可是她不愿提起离开那间房子之后发生的事……大概发生了一些让她不愿意讲的事吧。」 旋花没有过去的记忆。这件事让我有点担心。 人类若在精神上遭遇重大打击,就可能会失去记忆。从她不正常的幼稚行为看来,她之前的遭遇应该满悲惨。也能理解她为何不愿意说出最近发生的事情,毕竟她在那个房子里亲手割下主人的头颅。 旋花还是开朗地笑着。我想到雄介那像骷髅头的笑容,即使心理已经不太正常,他们的遭遇还是会让他们感到痛苦。 「那你最好不要一直逼问她。现在的旋花不是很有精神吗?这样就够了。没有必要继续挖掘出她的过去。」 「嗯,我也这么想。所以请小田桐先生没事不要乱问。万一她要是有什么心灵创伤之类的就麻烦了。今天我来就是想说这件事。」 看来这就是雄介本次谈话的主题。我们就这样决定了如何对待旋花的方针。 首先让她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直到她习惯目前的环境。接着必须想办法让她能够回归社会。雄介认真地说道: 「总觉得……很怀念。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挂念一个人了。」 他嘴边浮出一抹腼腆的笑,他曾经有过继母与继妹,一直到她们上吊身亡之前,他也是个拥有普通笑容的男孩。我希望他现在的表情就是当时的他会有的表情。 也就是嵯峨雄介开始不正常之前的表情。 「…………小田桐、雄介。」 旁边响起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我们赶紧朝来源 看过去。旋花正眨着大大的眼睛,不安地轻声说道: 「那个、那个啊。我是不是吵到你们了?」 可能是刚才雄介有说过要乖乖坐好,所以旋花的声音才这么不安。雄介大步走向旋花,抱起她细瘦的身子并轻拍背部。他温和地对旋花说。 「没关系。你想叫我的时候随时开口都没关系。对了,叫我有什么事?」 「嗯、嗯——那个啊……那个啊……」 旋花开心地攀着雄介的脖子摇晃着,然后看着我说: 「小田桐,小茧、小茧她叫你。」 原来她是来叫我的,正想跟她道谢时。 眼神清澈的她又继续说: 「日斗他啊!说想要见你喔!」 *  *  * 打在身上刺痛的大雨。深蓝色的纸伞。沭目惊心的鲜血。兀自冒着热气的子宫。屋顶上一望无际的蓝天。 各种场景与事物不停闪过眼前,有一种世界即将崩坏的错觉。 一回神只剩我一个人站在这儿。四周空无一物,只有无限延伸、近似深灰的黑暗。肚子渐渐痛了起来,温热的血滴在皮肤上。我轻抚疼痛的伤口,掌心传来黏腻的触感。开始耳鸣,远方传来的声音与耳鸣声重叠在一起。 ……田……桐君……小……田……桐……君…… 但是我听不太清楚那个声音在说什么,好像人在水里,隔着水听见的声音一样模糊。懒得听下去的我决定不管它,就在我打算再次沉入意识最深处时。 「——————小田桐君!」 「——————咚!」 肚子上的伤口被人猥踹一脚,我立刻张开眼睛跪了下去。卡在胸口的一口气随着哀号而吐出,睁开眼才发现茧墨伸出了穿着黑色丝袜的腿。 我是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呢?现在的我站在沙发前面。 茧墨一脸嫌恶地擦去脚上沾染到的血,雄介一脸错愕,而旋花则担心地看着我。尚处于震惊状态的我拚命地调整呼吸,擦去下巴上的口水。 我刚才怎么了? 「啊、啊啊,抱歉我刚有点发呆。」 「真没用,你忘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吗?」 茧墨耸耸肩,她的心情和她轻松的动作完全相反,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她那指责的眼神扫描我全身上下,眼睛依然半张开的她说: 「是你选择不杀死那只狐狸的,就算可能产生新的悔恨,你仍说你不想杀他。我已经对你不抱任何期待。但还是不希望你让我失望。」 你不是应该按照自己的期盼尽情挣扎,度过每一天吗? 茧墨的声音好冷淡,我咬紧牙关,回想在异界时下过的决定。 在那个像子宫般的地方,我决定不杀死狐狸。无法下手杀死痛恨的人并没有什么,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把狐狸带回来。也决定要承担一切后果。 连自己都认为只有这么做我的人生才能够继续下去。 所以我不该感到困惑,不能这么没用。因为这是自己的决定,不该后悔。我握紧双拳,感觉皮手套的触感,用力闭上眼睛后再张开。 视野迅速地获得光明,确定肚子上的伤口并不深,我才吐出一口气。 「我没忘,小茧,对不起。我没事了。告诉我详情吧。」 「你下决心的时间还真久。好吧,我就告诉你。」 茧墨弯起血红的双唇,我静定等候她发言,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哑口无言。 「其实呢,小田桐君。狐狸早在几个礼拜前就醒来了。」 「——————什么?」 我楞愣地回应,茧墨则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对她所说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我试着回想这几个礼拜发生的事情。十一月初遇到吊死尸事件,因为这起事件而认识了旋花。事件发生前我还开心地歌颂着一成不变的平凡日子,却不知狐狸早在那个时候醒来。茧墨看着茫然的我微笑着继续说。 「他醒来时身体还很虚弱,我在那时开始跟本家讨论该怎么处置他。你不可能接触狐狸,所以也没必要特地通知你。狐狸昏迷或者醒来跟你都没关系。」 只要不告诉你,在你心中狐狸就只是一只沉睡中的狐狸罢了。 茧墨甜甜地说道。她说的没错,我一直以为狐狸还没醒。 就算知道他醒来,除了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并没有带来其他变化。刚才我失态了,可是心情依然没有平复。让狐狸坠落到异界的人是我,把他带回这个世界的人也是我。我认为我有权利和义务知道他清醒的事情。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一直很怕他醒来,一直在等待这消息。小茧,你总是抱怨无聊,可是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还抱怨?」 「你胡说什么呀?还有什么事情比讨论怎么处理日斗更无聊?」 茧墨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她真的这么认为。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茧墨拿起桌上的巧克力。 那是个造型精巧的小丑。四肢的关节有些不太自然,似乎是模仿人偶造型做出来的巧克力。 「不管你怎么想,结果都是一样。端看你是否能够接受。为什么我做事还得考虑你的心情呢?我不管你如何反驳,重点是现在。」 茧墨毫不留情地驳回我激动的言论,她的牙齿咬上巧克力小丑的脚。 咬断右脚之后她继续说。 「——————狐狸目前被囚禁在茧墨家的牢房。你应该听干花提过吧?那个牢房是想改革茧墨家的族长囚禁第一代茧墨阿座化的地方。他们把狐狸关进同一座牢笼中。」 我想起茧墨千花说过的故事。和『茧墨阿座化』有关的古老传说。 过去的茧墨家的领导者有两个:男性族长与女性的『活神』。然而随着近代化的脚步,男性族长独断独行地改革茧墨家,将当时身为『活神』的少女『阿座化』关进牢房软禁。可是没多久,族长就像被诅咒似的死于意外。从此茧墨家便改尊『活神』为族长,而历代继承超能力的少女则继承『阿座化』的名字与身分。 狐狸被关在第一代『阿座化』待过的牢房中。一想到这里就很难保持冷静。他一出生就被『阿座化』的名号束缚,从异界返回后又被关进和这个名号有密切关联的地方——肚子又开始闷痛起来,我赶紧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 「若没有人对他许愿,他的超能力就一无是处。只要不让他接触其他人,就没有作乱的机会,算是很适合他的处置。对你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结果吧?」 「很难想像狐狸……日斗会乖乖地待在牢里。他现在过的如何?」 我只问了这个问题,除了这个也说不出其他的。茧墨家软禁狐狸的决定没有错,狐狸是危险的生物,我只能不停地这样说服自己。 茧墨轻轻地笑了,她咬下小丑的右脚后才继续说。 「还有一件事,小田桐君。他似乎是自愿被关进那里的喔。」 「——————嗄?」 这次我陷入更惨烈的混乱状态。狐狸自愿被关进牢房。不懂他的用意,甚至无法想像他会这样做。我有满腹疑惑,而茧墨优雅地继续吃着巧克力。 吃完小丑的脚、手、头,接着将身体放入口中。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和你见面。彷佛已经感到疲惫不堪才改变了想法,像是要把自己封进棺材里的心情呢。好了,小田桐君。」 茧墨张开双臂,学刚才的巧克力小丑的姿势。 脸上挂着嘲笑似的笑容问我: 「他说想见你,假使见不到你,那就 直接被关着也没关系。」 我不懂狐狸为何提出这种要求,或许想要害你、下毒、还是要对你下咒。 听到茧墨唱歌般的声音,肚子开始蠢动。我想像起狐狸彷佛自言自语般地念出咒语,好可怕。孩子困惑地哭了起来,我赶紧安抚受我情绪影响而躁动不安的雨香。茧墨若无其事地说: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想不想和狐狸见面? 茧墨张开的双手彷佛天秤,她静静等候我的答覆。雄介和旋花乖乖地坐在地上,我看了他们一眼,用力咬着下唇。肚子好痛,皮手套下的伤痕依然扭曲着。 接着,我说出我的回答。 *  *  *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你不愧是很麻烦的家伙。」 茧墨半嘲笑般呢喃着,同时嘴里还咀嚼着巧克力。 既然知道我会怎么做,为什么还要问我?我深深叹息。 没多久,我们就一起站在茧墨本家的庭园里了。选择与狐狸见面的我再次与茧墨造访本家。寒冷冬日下樱花的黑色枝杆尽情伸展,围绕庭园种植的樱花树,给人阴沉的感觉。 天空灰暗迷蒙,看着这沉重的天色:心情也跟着郁闷起来。 「等樱花开了想让旋花看一看,一起去赏花吧。」 「赏花?赏花?那是什么?好吃吗?雄介,赏花这个东西好不好吃啊?」 「……你们这两只干么跟来啊!」 他们悠闲的对话让人头痛,连雄贪和旋花也莫名其妙地跟来了。 到现在都还没去关着狐狸的牢房,而是在庭院也是他们害的。他们一到茧墨家就吵着要参观庭院。我也莫名其妙地陪着一起参观。 茧墨也不介意,跟族长开会之前她根本没事做。 从奈午市前往位于长野的茧墨本家时,雄介他们也吵着要跟来,本来已经拒绝,但是旋花突然大哭还跑来抓着我不放,只好投降。雄介看着我,不满地嘟起嘴。 「有什么关系嘛,我很闲,跟去也无所谓啊。而且不知为何旋花很喜欢黏着小田桐先生。我的心情就好像女儿被抢走的爸爸。」 「哪有!她明明比较黏你。」 这时的旋花笑嘻嘻地抓着雄介的手。 刚才还拚命抓着我不放的说,我叹了口气。再这样参观下去没完没了,虽然我自己也还有点犹豫,但也该是时候去见见那只狐狸了。 「小茧,我想时间差不多了…………」 「嗯?啊啊,也对。差点忘了让你一起来的目的。我暂时还不打算去牢里。」 茧墨拜访本家的主要目的是和族长开会。而我虽是顺便一起过来,但也不希望茧墨这么快就忘记我来干什么。 茧墨轻轻拍了一下手,原本站在我们背后,穿着和服的两个女人便走过来。她们静静地站在茧墨身边,茧墨没有看着她们,对着年纪长她许多的人下命令。 「把雄介君他们带到客房,顺便准备一些点心。小田桐君则带到狐狸的房间去。」 后面那句指示彷佛让周遭的空气瞬间冻结,她们就这样呆立好几秒。随后才低头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遵命。」其中一人走近雄介与旋花,另一个人则迈开脚步,没有出声喊我,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慌忙地跟上她沉默的身影。 「…………小田桐要去哪里?」 忽然听见旋花的声音,一回头,她那对湿润的眼睛正望着我。 小小的双腿开始跑了起来,她放开雄介想跑来抓我的手。雄介立刻抓住旋花,从背后抱着她,让旋花激动地吵闹着。 「不要啦!不要不要不要!我也要一起去!旋花也想去!」 「不行!你去会造成麻烦,别去!旋花!」 「旋花也要去!一定要去!我要一起去!」 旋花大喊,脸上流着斗大的泪珠,让我有些担心。 从事务所回去之后,旋花就不曾这样哭闹过。而且她一直比较黏雄介,现在却像吵着要糖吃的小孩般大吵大闹。 「不要——带我去!旋花也要一起去嘛!」 为什么她这么想跟我一起去? 我不解地歪着头。但是我真的不能带她一起去找狐狸,现在也没时间安抚她了。因为刚才的女仆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我再次迈开脚步,背后的哭声更大声,不过雄介似乎已经拉住旋花。我加紧脚步,穿过庭院围墙上的门。 哭声逐渐远离,越来越小声。 最后终于再也听不见。 *  *  * 一进到屋子里,周围突然安静到有些沉闷。 黑到发亮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但是好像隐约地听到吵杂的声音。像是蜜蜂飞舞的嗡嗡声,感觉楼上有很多人。听说族长的房间就在二楼,好像有很多人聚集在二楼的样子。 难道除了茧墨的来访,还有其他活动吗? 很想问一下侍女,但是她的背影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回答的样子。 从玄关一路走过来,方向刚好和面向庭院的回廊相反。我们一路走到屋子最里面。客房设在能够眺望庭院的位置,平常客人并不会走进屋子内部。我知道我们正走向平时禁止进入的区域。这条走道主要是供仆人们使用的吧?路上陆续跟几个侍女擦肩而过。但是再往前就没见到其他人了,前方的侍女此时匆然左转。 侍女匆然消失在眼前,我揉了揉眼睛,仔细观察周遭才发现墙壁有一部分变成布。有些脏污的红色布帘与黑暗融合,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进去后左右两侧是涂成红色的墙壁,走廊狭窄颇有压迫感。 天花板也好低,普通的大人刚刚好能通过的空间。看着这涂成朱红色的墙面,很自然地联想到异界。走廊前方有个小小的女性身影。 刚才的侍女又如幽灵般消失。 我赶紧追上前,这次看见的是地上开了个正方形的空间,里头有楼梯通往下方。我走下楼梯,踩着发出声响的木板下停往下。走到一半时,楼梯变成和缓的螺旋状,觉得好像走到很深的地底,实际上差不多才走到约地下一楼的地方而已。 昏暗的另一头有盏灯,楼梯也突然到了尽头。 我来到一条砌着坚硬土墙的回廊。中央有个方形房间,狭窄的通路包围起房间四周。房间的墙壁连至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窗户。我观察左右,侍女再度消失。我只能扶着墙壁往前走。 走了半圈之后看见一扇木门,侍女就站在门旁。 她低垂着头,不发一语。我走近后,她深深朝我一鞠躬, 这时她才开口说话。 「——————就是这里。」 「………………感谢你带路。」 我也朝她低头行礼,但是她没有回应,像个不会说话的人偶。 门上的锁已经解开,我推开门,随着机械声响起,门往内侧打开了。 我握紧拳头往里头走。 一进去就看见木制的监牢。 颇粗的木条盖出的监牢围成方形,里头铺着榻榻米,堆着几本书。墙角有摺叠整齐的被褥,而那个以木板隔出的隐藏空间大概是厕所。大大的挂锁锁着牢门,牢房中央凌乱地摆着几张椅子。 而狐狸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他翘着腿,手支着下巴。 他一脸无聊地看着书,然后倏地抬起头。 「——————…………谁?啊、原来是你。」 他说话了。狐狸不太高兴地皱起眉。 他的头发变成白色,发丝里的色素消退,成了满头白发。 脸颊依然削 瘦,尚未恢复原本的样子。他没有戴狐狸面具,也没有拿那把深蓝色纸伞。整个人很不一样,我好像不认识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了。 日斗无视于我的疑惑,迳自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却没有改变。 「我叫你来你就来,你的思考模式还是一样难以理解。」 「日斗……你醒了。」 「很可惜对吗?我继续昏迷是比较不麻烦的结局。既能够满足你自我牺牲的精神,又不会造成任何损失。而我也不必再次麻烦的想东想西,毕竟失去自我这种屁话也得要在那个人有意识的情况下才能讲。」 ——————啪! 听到我的话,日斗不耐烦地这么说着。他阖上书放在脚边。无聊地看着我,我咬紧牙关等候他下一句话。 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拿起放在身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们都没有开口,陷入沉默。 「——————然后呢?」 「我没有特别想说的,也没有话想跟你说。我人在牢里,门上了锁。一切都已结束。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 他耸了耸肩,我看着眼前的牢笼。狐狸的确被禁锢了。他没有办法一个人突破这监牢。所以即使狐狸清醒,我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这样的事实让我很吃惊,但我立刻舍弃这样的想法。他应该还有办法逃出去,是他让人叫我过来见他的,我不能轻易相信他的话。 「是你叫我来的,怎么会没有话想对我说?」 「啊,有一件事想说。说完就结束了。」 ——————说完就结束了? 狐狸倏地站起身,从脚边那堆书里找出一个东西。 他从一本书中抽出某个拿来当成书签用的物品,然后将它扔给我。 「这个给你。收下吧。」 银色的物体成抛物线抛出,我赶紧伸手接住。 原来是一把钥匙。大得夸张的钥匙在掌心闪闪发亮。 我愣愣地看着它。这里只有一个东西需要钥匙,我将视线移到牢门上的挂锁。狐狸拿起书,再次翘腿。他摆出和刚才一样的姿势说: 「——————永别了,小田桐。我们应该没机会再见面了吧。」 他打开书本,没再多说什么。看样子这次的对话已经结束。 「你……这是什么意思?喂!日斗!」 我拿着钥匙抓着监牢,脸靠在仅能让手臂通过的牢墙。 日斗颇感厌烦似的摇头,眉头微微皱起后说: 「吵死了。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意思。我说小田桐,你不是觉得少了我比较好吗?为什么还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头好痛。我想起茧墨的话。她说狐狸待在牢里对我是很好的结果,但是我不懂。狐狸应该不是会乖乖被监禁的生物。 还有,牢房的钥匙怎么会放在他那边? 「啊,该不会以为是陷阱吧?你这么怀疑也有道理,同时表示你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蠢。我拿着自己牢房的钥匙确实很奇怪。」 「这的确让人怀疑,但不只如此……你一定偷偷计划着什么,给我钥匙一定有什么企图吧?」 「你问题还真多耶。话先说在前头,那把钥匙真的是这间牢房的钥匙喔,不相信的话可以开开看。」 狐狸用下巴指了指门上的挂锁,我的心蹦蹦跳着,这是不是他设下的陷阱?但是,若真的是牢房钥匙,他为何不自己打开锁走出去呢?我小心地将钥匙插入锁孔,调整呼吸后转动钥匙。 ——————喀嚓。 喀嚓一声,锁打开了。我立刻再锁上它。 「茧墨家是进献给『茧墨阿座化』疯狂且盲目信仰下的产物,对那些无法成为『阿座化』的女人不屑一顾。所以有很多女人将执念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除了我母亲以外有很多人都这样做。」 狐狸自嘲似的弯起嘴角。他看着呆呆地站立着的我说。 「基于这种原因,拥有超能力的我身上的精子也显得弥足珍贵。几个礼拜之前,有个女人偷偷潜入,她诱惑并威胁我,我从她那里抢到了钥匙。但是出去又很麻烦…………所以才把钥匙给你。」 ——————我已经厌倦一切,接下来就让我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就好。 狐狸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我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话语。 「…………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那个曾经执着于阿座化名号的狐狸?那么渴望获得崇高地位的狐狸竟然这么说。 我的低语让狐狸笑了。他的眼神闪过类似已经活了很久很久的疲惫。 「我曾经体会彷佛过了一百年想死却死不了的痛苦,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这样的下场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不会后悔。虽然常常有奇怪的念头出现。」 狐狸笑得更深了。他的手朝向半空一张一合。 他手上已经没有那把深蓝色纸伞。 「——————反正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个仿制品。」 事到如今,就算挣扎着不愿意接受事实也没用。 日斗恨恨地说完便不再开口。我想着他话中的意思。 狐狸决定在牢房生活,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一切都能皆大欢喜地画下句点。但为何心中却无法平静?我没办法放心,也不能相信他的说辞。 同时,有股很想大叫的冲动。 ——————这样真的好吗? 「…………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我保管?」 我故意改变话题。隐藏真正的想法,改问他给我钥匙的理由。狐狸抬头看我,眼神甚至有些温柔,他喃喃地说道: 「如果想杀我随时可以过来。我相信你救了我之后一定常常感到后悔吧?」 我希望当你肚子上的伤口疼痛时就会产生杀我的念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他诱惑般说着,出乎意外的提案让我视线染上一片血红。 肚子里的孩子开始哭泣,他过去所给我的伤痛也一并浮现脑海。因为他而死去的人们也陆续出现。让人颤抖的怒意烧灼着大脑。 但是这些都是已经消化过的情绪。即使如此,我依然决定不杀狐狸。用力握紧双拳,皮手套发出摩擦声,我对着眼前的笑脸说: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不希望跟你一样一辈子背负罪恶感活着。」 「随便你怎么想。你就抱着恶心的伪善到临死之时再后悔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把我带回来。你一定会。小田桐、君,你的伪善就是这种程度的烂东西。人的怨恨不可能轻易消失。」 你的憎恨跟你肚子里的孩子一样不会消失。 彷佛有一块热烫的东西烫着我的喉咙,我趁它爆炸之前转身离开。 冲出那个房间并用力甩上门,我不再回头。不等侍女迳自冲到楼梯,在鲜少人经过的走廊上奔跑,撞到几个仆人但我没时间一一道歉。脚步凌乱的我跑到尽头的檐廊后粗鲁地坐下。 很想扔掉那把钥匙却又办不到,只好先塞到胸前的口袋。 丢不掉钥匙的我拿出香烟,点燃后深吸一口。逼自己赶快冷静下来,不能中了对方随意的挑衅。他那个杀死他的提案,可能只是活腻了的狐狸最后的恶作剧。杀死狐狸根本不在我的选项之内。 我不想杀人。想要对方死就杀人,之后一定会后悔。 ——————但是,杀了真的会后悔吗? 在还没进一步胡思乱想之前,我捏熄手上的香烟。霎时飘出一股合成皮烧焦的臭味。香烟烧穿手套烫伤皮肤,松开香烟后我抬起头,不禁双眼圆睁。 因为眼前有个陌生的少女正静静观察我。 乾枯的樱花树下,出现白色的身影。 精致的蕾丝裙摆正迎风飘荡。那是一套让人联想到婚纱的纯白洋装。满头雪白的发丝,看上去彷佛戴着头纱,紧身的剪裁把她的身体紧紧包住。她让我想起狐狸身边那个全身雪白的小女孩。但是她的眼珠却是黑色,否定了不祥的联想。那对如黑夜中的湖水般的眼眸正凝望着我。 白色的少女绽放出一抹微笑,温柔的声音传至耳里。 「啊、还以为你不在这里呢。你是不是小田桐勤?」 她怎么认识我?浮现这个疑问的同时,我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他刻意隐藏自己,如空气般存在着。他穿着西装,绑起杂乱的头发,像在保护少女般伫立一旁。不记得见过他,却又觉得哪里有问题。 他匆然拾起头,用那对濡湿像小狗般的眼睛看着我。 接着深深鞠躬,状似怀念般地说: 「好久不见了,先生,您还好吗?」 这个声音我有印象。无法置信的冲击朝我猛烈袭来。 我张大双眼喊出他的名字。 「你是——————久久津?」 *  *  * 从前有个男人像只狗般被豢养着。 狗儿咬死主人,挣脱项圈逃胞了。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名为茧墨千花的女人计划吃下茧墨阿座化的肉。久久津就是被千花利用来执行计划的男人。千花把他当狗一般对待,强迫他帮忙杀死茧墨阿座化。但是久久津背叛了千花,反过头来咬死主人。 之后他便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个久久津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站在陌生的少女身旁。 他们两人像是年轻的主人与管家。久久津脸上有着温和的笑容,我和他同时都想开口说话,但少女却扬了扬手阻止我们。 她轻轻碰了久久津肩膀,久久津便半蹲并抱起少女走到我面前。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少女,少女踩着久久津的膝盖轻盈地跳下来。 白色的裙子柔柔地飘起,她如贵族般屈膝行礼。 「初次见面。我叫唐缲舞姬,今后请多指教。」 她抬起头,那对半闭着的爱困眼睛看着我。 「就算你不认识我也不对我造成影响,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这个人。与其被遗忘,不如被记住比较令人开心呢。我讨厌被人遗忘。」 她的声音甜得彷佛可以挤出蜜来,她举起一只手比着久久津的方向。 「这位是我的久久津,你们两个应该认识吧?」 「我叫小田桐勤。我的确认识久久津,你是谁?」 「没想到你私下交了朋友,意外地让我很生气喔,久久津。我觉得好惊讶,我竟然会生气,」 少女无视于我的提问,歪着小巧的头换上恶毒的语气说着。 久久津深深一鞠躬,腰弯到极限,他惶恐地回应。 「实在非常抱歉,公主殿下。先生……小田桐先生是我少数的恩人之一。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朋友了。我可以发誓再也不跟先生见面。」 「你在说什么啊。你可以跟朋友见面啊。没错,跟朋友在一起会很开心喔。是我所不知道的、属于你的快乐。虽然我没有朋友,但是我知道喔。」 呵呵。这个叫舞姬的少女笑了。我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人。 久久津还没站直身体,他说话的语气跟以前不太一样,但是表情和态度没有改变。看着他拚命讨好主人的样子,我很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 「——————…………久久津,你现在在做什么啊?」 我不知道舞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久久津逃走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但是咬死主人后逃跑的他,为什么再次成了另一个主人豢养的狗? 「我自知失礼,先生,请您容许我这个狗畜生这么靠近和您说话。」 久久津靠近我低声说道。他又恢复了以前的说话语气。连谦卑的用词也一样。他偷看着舞姬的方向,一边迅速地说着: 「那个啊,之后又发生很多事情,我又找到了很好的主人。如果有空再跟您好好聊。现在很抱歉,我跟公主殿下一起没办法多说。」 说完,久久津站直身体,再也不看我一眼。他的举动让我错愕,『找到很好的主人』是什么意思?一个正常的人类根本不需要『主人』这种东西。 我张开有些干渴的嘴巴,努力组织出完整句子。 「等等,久久津。我还有话想问你。首先,为什么你会在茧墨家?舞姬小姐,抱歉,我很久没见到久久津了,可以让我们谈一谈吗?」 「我们为什么在这儿?咦?原来你不知道啊?没想到别人比我想像中的还不熟悉我,好生气、好令人惊讶。想不到我这么没耐性。」 舞姬温柔地微笑着,她还是没有搭理我。一旁的久久津站的直挺挺,随时等候主人下令,看也不看我一眼。 突然有点火大,正常人都会好好回话吧,竟然自称是狗是怎样? 「久久津,听我说,看样子你依然觉得自己是条狗,但那是……」 「咦?原来你在这里啊,小田桐君。」 悠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怒吼,我慌忙地回头看。 茧墨站在我们后面,她拿着阖上的纸伞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找你好久了,从牢房跑出来没关系,至少也该跑去好找一点的地方待着啊。有麻烦的客人上门,会谈陷入僵局。懒得陪族人开会了,我们回去吧。雄介君跟旋花君都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只剩下你罗。」 茧墨不耐烦地叹息,她的心情好像比之前更差了。 从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她不悦的情绪,我记得她曾经出现过如此烦躁的反应。 当下的情绪反应,和与狐狸对峙那时一样。 「…………麻烦的客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小心地询问之后,茧墨弯起嘴角,顺畅地回答道。 「有人跑来本家,说她想要狐狸。茧墨日斗对茧墨家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甚至是有害的。他只可能是引燃新事件的火种。在我们不知如何处置时,却有人跑出来说想要高价购买这无用之物。本家很多人都赞成这项提议,反正收留他也很辛苦,要是放他出去,又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坏事。不过我想他对于自己被当成货物买卖,应该会感到很不满吧。」 想要买狐狸。这难以理解的要求让我脑袋陷入混乱状态。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不是可供买卖的物品。而她得到狐狸之后又有什么企图? 我想起另一个很想要狐狸的人。那只美丽却不祥的黑猫身影闪过脑海。黑猫,也就是神宫悠里爱着狐狸。现在除了她,又出现了一个想要狐狸的人。 「你又发呆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那个人聊天吗?」 茧墨叹息。她优雅地挥着纸伞,红色的前端绘出弧形,如针一般指出某一点,而那一点就是白色少女站着的地方。 「——————我说的客人就是她。」 舞姬缓缓地点头并微笑。 像是觉得害羞似的红了双颊。 *  *  * 「当然,我也是有羞耻心的呀。这个身体前天才刚满十八岁,还不够成熟,才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么害羞的事情说出口。但是若因此而觉得羞赧也很失礼。毕竟我现在有求于你,至少得光明正大地对你提出我的请求,并尽量含蓄地说……我的愿望就是得到他的种子。」 呃……这样一点都不含蓄。舞姬抬头挺胸地端坐在椅子上。 久久津依 然随侍在她身旁,连表情都没变化。 我跟茧墨对看一眼。雄介在旋花问「什么是种子?」之前迅速遮住她的嘴巴。 茧墨头痛地按着额头,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搞什么,一个接着一个——————全都是些笨蛋。」 毒辣的低语,难得地这次我却非常认同茧墨的意见。 久久津开车带我们来到舞姬家,她家位于离茧墨本家约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但是我怀疑这路程有灌水嫌疑,毕竟我们根本没有开到其他县市,怎么可能开三小时才到? 这栋四层楼建筑的房子有着奇特的外观。乍看之下很像一座塔,周边是住宅区,这房子像是在清静的乡村住宅区中盖出的怪异高塔。附近的房子里好像没有住人,全都是空房。 不知道附近的居民怎么看待这栋奇怪建筑,但是它在这里很明显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所有超能力者的居所几乎都会被邻居避而远之。 这栋房子除了是住处,同时也是舞姬的工作室,里头放满了人偶。 现在舞姬身旁就摆满无数的人偶,尺寸从小型到巨型都有。等身大的人体仿制品到处都是。久久津身边就有一个巨人人偶,布满血丝的眼珠反射着光,厚实的舌头上连味蕾都做出来了。 唐缲舞姬是个有超能力的人偶师。 她的祖先是人偶师与活人偶所生下的孩子。这不可思议的故事也是她祖先表演时的开场白,真假未经证实。但是她的祖先能够制作出几可乱真的人偶,让故事多了几分可信度。 工作室所制作出的价格最高的人偶,外型几乎跟真人一模一样,刚才她还这么说。 为了延续家族所遗传的超能力,她必须寻找一个适合的丈夫。 「超能力者互相结合所生下的孩子,遗传到超能力的机率很高,但是也不需要因此而选择日斗啊。虽然不知道有无年龄相当的对象,但是若你真想生孩子,还有很多人可以选吧?要是对方很穷,你还能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到种子喔。」 「不是谁都可以的呀。我一直在寻找能力很强的超能力者,我听说了你和他之间的战争,也听说他孕育出一个白色的孩子,我对和我拥有类似能力的人很感兴趣。不然若两种不同的超能力相冲,生下什么奇怪的东西就糟糕了呢。」 你们无法察觉我的用意真让人伤心,其实我是个出奇爱哭的人喔。 舞姬按了按眼角,做作的举动让茧墨皱起眉头。 雄介则呕了一声。旋花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不自然地僵硬起来,好像很怕这房子里的人偶。 「真可惜,那个白色的小孩不是他用超能力孕育出的产物,只是他碰巧得到的物品,现在也已经消失。放弃吧。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急着生出下一代?」 最后那句话问的有些突兀,看来连茧墨乜觉得舞姬的要求很匪夷所思。 舞姬撩起头发,轻柔地将发丝拨到背后。 「关于那点我已经听说过很多次,但我想要直接跟日斗确认清楚。除了本人以外的人所说的话都可能是谎言,至于为什么我这么急着生……你们看了我的头发就能明白吧?如果还没发现,那我会很难过唷。」 那头顺滑而丰盈的白发披在肩上,像戴着新娘头纱般美丽。她状似难过般将脸靠在椅子扶手上。她摸着久久津伸出的手,继续说。 「这个房子除了人偶以外就只有我跟久久津。我们家族的超能力只传给一个子孙,除了继承人以外,其他的小孩成长到一定的年纪就会被卖掉。父母也会死。」 他们家族规定只有超能力者本人能够住在这间工作室。 她并不觉得自己孤单,她挺起胸膛朗声说道: 「我们家族的人,头发的颜色会渐渐消失,很年轻就会死掉。如果不早点生孩子,过了适合怀孕的时间,生产将替我们带来生命危险。或许我们真是人类与人偶的后代,连基因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尽管她用悲剧的口吻述说,眼神却放松得像是有些想睡觉。依然令人猜不透她的话是真是假。茧墨轻轻叹息,厌恶似的挥挥手。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说明,但是我的结论依然不变,请你放弃买日斗的念头,」 「我早就知道你的结论是什么。可是你的结论并不会影响我的想法喔。我想要的东西就是想要.想得到的东西也一定会想办法弄到手。即使身边已经有了久久津,我还是想要日斗。来谈谈吧。我们还是先谈一谈比较好。」 舞姬交握双手,面带微笑。茧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真是棘手。 茧墨完全不想理会本家的意愿,虽说本家的人极尊重她的意思,可是若茧墨想拒绝舞姬,只怕本家的人不会轻易答应。茧墨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舞姬歪着小巧的头颅,第一次朝我、雄介还有旋花看了一眼。 「小田桐先生和这位……请问你是谁?听我们谈话是否觉得很无趣呢?我很重视我的贴心度喔。在现今的社会体贴是很重要的东西。久久津、久久津,能不能替我招呼这几位贵客?」 「——————遵命。小的必定会执行公主殿下的请求。」 久久津深深一鞠躬。舞姬听了很开心地摸了摸他的头。真是充满爱的动作。久久津挺直腰杆,虽然面无表情,还是看的出他很开心。 「演出的节目交给你决定,想选哪一个呢,久久津?喜欢哪一出?」 舞姬支着下巴询问,演出节目是什么啊?我和雄介对看了一眼。 旋花的嘴还是被雄介捣着,不知为什么她全身紧绷地站着。 久久津露出微笑。 接着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想表演『狗的故事』。」 *  *  * 墙边的楼梯造型诡异。 地上开了一个洞,楼梯从洞里延伸出来,角度极陡。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很可能会跌断颈骨。 在久久津的带领下我们前往四楼,抓着扶手踩在狭窄的楼梯上。 雄介夹着球棒,背着旋花。 旋花疲惫似的闭上眼睛,雄介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她。 「喂,旋花。怎么了?想睡觉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嗯,没事。雄介,我没事啦。旋花不要紧,已经习惯了,嘿嘿。」 旋花笑了笑。爬到二楼时,雄介停下脚步。他放下旋花,用额头碰着旋花的额头。搔痒的感觉让旋花又笑了,但是似乎没什么精神。 「好像没发烧,但是真的没事吗?」 「先生,怎么了呢?那位小姐是不是不太舒服?」 「是不是太紧张了呢?旋花,你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没事、没事。我……不想麻烦大家……所以,不要紧。」 听到我的提议,旋花固执地摇摇头。于是我们决定先到预定的目的地——四楼再说。我们走在往四楼的楼梯上,久久津愉快地说: 「舞姬公主说要拜访茧墨家时我吓了一大跳呢。那里对我来说是很可怕的地方。虽然和先生碰面让我的心情很复杂,可是又觉得非常开心。」 久久津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这时我才注意到一件事。 我看着他的右手。被雨香吃掉的部位现在装着一个奇特的零件。那是一只尚未上色、像骨头般的人手。右手腕装着那只假手,戴着覆盖着手背的手套。 「这个很棒吧?先生,这是舞姬公主赐给我的手。经常需要替换,所以没有上色,可是跟之前的手一样好用喔。舞姬公主好温柔,不会打我骂我,简直是女神!舞姬公主对我这么好,我觉得好幸福喔。」 久久津堆起满 脸的笑,不好意思起来。但是我无法认同他的话。 脑海中浮现出舞姬的身影。老是一副想睡觉的样子,说话语气看似甜美,实际上却很恶毒,让人猜不透。实在无法认同久久津跟她之间的关系。 「久久津,我认为你并不是狗。不要忘了这一点。」 「我是狗啊。我……所以公主才让我待在她身边啊。这样就够了,光是待在公主身边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我想起舞姬说过的话。她的家族规定是只有超能力者本人才能够待在这间工作室。但是久久津却例外。 若是他的例外是因为舞姬认为他是只狗,那也太悲惨了点。 「我……并不认为这样能称作幸福。」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口了,久久津听了露出哀伤的眼神,他还想说些什么。 「有没有搞错啊?这个人是不是被虐狂?」 「雄介,注意你的用词好吗?」 雄介不客气地提出疑问。久久津撇了撇嘴,斩钉截铁地宣言道。 「我才不是被虐狂………………我只是一只狗!」 「也就是说你不只是被虐狂,还是个超级被虐狂。原来如此啊。」 哇——世界果然很辽阔呢。这就是最好不要太深入了解的范畴啊。 雄介颇佩服似的点点头,我避开旋花的注视,偷偷揍了雄介的头。他发出小声的哀号。久久津沉默了几秒,别过头。似乎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跟雄介说下去。 没多久我们就走到四楼,整层楼没有隔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边放着一些人偶,各种年龄的人偶都有,尺寸与真人无异。它们穿着古代的服装,形成一个村落的居民。 这层楼的三分之一是木造舞台。舞台上的红色布幕现在已经打开。 简直像是个戏班一样的规模。 久久津骄傲地张开双臂。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除了久久津的声音还听到许多人的声音,我慌张地四处张望。 ——————喀嚓、喀嚓、喀嚓。 人偶们喀喀喀地跑出来,没有人操纵,它们却能自己前进,造型刻意做的很朴拙,关节也裸露在外。它们自由行动的模样让我想到一个东西。 「这些假人看起来好欠揍。我的球棒也低吼着想出动了。」 「它们很像那个白色的小孩。是因为舞姬对日斗很着迷的缘故吗?」 在我们说话的同时,人偶们还是继续动着,它们走到久久津身边,久久津一挥手,它们便一起向大家行礼。久久津自己也跟着深深一鞠躬。 「如何呢,先生?很多喜欢人偶的普通客人会来工作室,我们常演出人偶剧来招待客人们。在阿座化小姐与舞姬公主谈话时,请各位观赏人偶剧打发时间。」 久久津与人偶们再次行礼,旋花揉揉眼睛,从雄介背上下来后坐在地上,我们也跟着在旋花身边坐下。雄介温柔地摸着她瘦弱的背。 突然有三具人偶往前方一站,露出脸来。三个夸张的鹰鼻在眼前摇晃着。 三胞胎老婆婆用高亢的声音说: 『客人,您觉得无聊吗?』 『客人,您觉得无聊驹?』 『客人,您觉得无聊吧。』 三个老婆婆咯咯笑着,它们背后、舞台右侧出现一个东西。 生锈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一个骑着单轮车的小丑摇摇晃晃地前进。他撞上一个穿着粗俗洋装的女孩,两人笨拙地摔在一起。 年约五十多岁的绅士叼着烟斗颇感叹地摇摇头,声音了亮地说着。 『让客人感到无趣实在太丢脸了。不管是对变戏法的,或者演员还是歌手来说都一样。』 『既然如此,那我就为了您献上全新的表演。』 从地上跳起来的小丑摇摇头,脸上的红鼻子跟着摇晃,他接着说。 『首先是一个故事,类似寓言的一个故事。』 『从前从前,在某个地方有一只忠诚的狗儿与诚实的主人。』 疯狂的笑声响起,身材瘦干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的手上停着一只小鸟。他张开扭曲的嘴,手上的机械鹦鹉则继续扬起突兀的笑声。 『但是我话要说在前头喔,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却没有说教的成分。』 『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说教。』 人偶们一起伸出手,像要抗议似的大喊。接着它们迅速往左右退开,队伍中央出现一个俊美的青年。 蓝色的玻璃眼珠闪闪发光,他朗声说道: 『人们总是爱说教。就算大声要求也没有用,说教这玩意儿根本不存在于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里隐藏着某种意义,却没有说教这种冠冕堂皇的东西。』 他如乐团指挥般挥舞双手,不停用力转动手臂。人偶们陆续点头,青年的手臂动作渐渐变小,同时说话的语气也收敛,改为温柔地呢喃。 『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坐下听故事吧。』 『我们还准备了红茶,想吃点心的话也应有尽有。』 久久津真的端来了茶杯,从舞台上方登场,接着跳下舞台替我们准备红茶。他将茶匙放在盘上,旁边是饼干与甜点。 然后那个沉稳的声音开始结尾。 『反正,这只是个无聊的故事。有关狗儿与骸骨的故事。』 热闹的音乐不知从何处响起。 诡异的舞台就此展开序幕。 *  *  * 这音乐很像是旋转木马会放的,华丽但冷清。清脆的乐声中出现突兀的声音。小丑吹奏着破旧的喇叭出现在舞台前方。 他吹出尖锐的喇叭声音,用和乐器一样尖锐的嗓音说,. 「——————第一幕。狗儿是如何昏倒,而它又是如何被人收留。」 突然响起喀啦喀啦的怪声音,舞台中央出现一个玩具小狗。锡制的身体装上老旧的车轮,脸和身体胡乱地贴上狗的毛皮。 脏脏的耳朵一上一下地拍打着,看得见金属关节的脖子正左右晃动。 ——————汪、汪、汪、汪! 「唉……人生怎么会如此空虚?」 机械式的狗叫声与温柔的人声混在一起,久久津替故事说旁白。 他坐在舞台前方,一个做成树根的椅子上替玩具狗翻译出想说的话。 手里拿着像是剧本的小册子。看见那本册子我懂了,虽然人偶们像演员般移动着,但实际上它们只是照着设计好的模式动作。舞姬问久久津想要表演哪出剧给我们看,可能这些人偶们已经事先被安排好,能够表演数种不同剧码。现在我们所见到的表演,应该就是来自于舞姬的超能力。 这些做成人或狗儿的人偶们演出预先排好的剧情。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的要求不多,只想要人类的爱。想要有人能温柔地对待我。但是,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人生也太空虚了吧?若能实现这个愿望,我死不足惜。可是,我还没感受到人类的体温却快要死掉了。」 玩具狗口中吐出一块红色的布,满是皱折的布垂下来,代表狗的舌头。狗下巴不住地痉挛,突然往前一倒。 轮子空转,但是不管怎么转动都无法让玩具狗重新站起。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唉,好空虚、好难过、好痛苦。愿望落空,一切都没有改变。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逃出来,但是,那里根本是地狱啊。为了维护尊严, 我不得不逃。我想获得自由,而我也真的得到自由。可是结果却是挨饿。想不到干渴竟如此痛苦。」 轮子继续空转,坐我旁边的雄介打着呵欠,不知为何旋花却冷冷地看着玩具狗。轮子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狗儿开始发出悲鸣。 ——————汪、汪、汪呜! 「至少该赐给我一个好主人吧?」 沉痛的哀号响起,这时舞台左侧出现另一具人偶。 是个穿着朴素的女孩,她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看见玩具狗之后停下脚步。动作夸张地按着嘴唇,她静静做出更多表示惊讶的动作。 女孩大步走近狗儿,她拉起裙摆坐在地上。 接着打开水壶盖子,做出让狗儿喝水的动作。水壶其实没装水,但是狗见的嘴还是一张一合。像是正在喝水的样子。女孩温柔地笑着摸了摸狗儿的头,玩具狗的轮子总算又开始转动。 喀啦、喀啦。轮子的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狗儿恢复元气,它大声叫着。 ——————汪! 「——————难道!」 狗儿摇着尾巴,它的尾巴是一个小小的风扇,此时正以猛烈的速度转动着。女孩抱起狗儿,让它的四颗轮子接触地面。狗儿在女孩身边转来转去,开心地叫着。 ——————汪!汪! 「——————你是神吗?」 舞台的布幕此时倏地落下。 红色的布遮去所有视野。 *  *  * 奇特的人偶剧陆续进行。 狗与女孩的故事在眼前上演。 ——————汪、汪、汪、汪呜! 「就这样,我遇见了很好的主人。」 玩具狗发出的声音与久久津的声音重叠在一块儿。单调的狗叫声配上旁白说明。 两个声音听在耳里让人觉得诡异,另一方面,那个女孩却沉默不语。除了狗儿以外的角色全都没有台词。那些人偶只用夸张的肢体动作表达角色的情绪。 明快却空虚的音乐播放着,与剧情的进展毫无任何交集。狗儿与女孩过着安稳的日子,狗儿尽心尽力地对待女孩,出门时背着女孩;替女孩运送物品;帮女孩做家事。它为了女孩辛勤工作,同时不停地说着。 ——————汪、汪、汪、汪呜! 「我多么幸福啊!好幸福,这是我的福报。」 舞台上以喜剧的演法表现出狗儿与女孩平时的生活,但是某一天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变化。 住在附近的老婆婆经过狗屋,她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盯着狗屋里头瞧。接着她高举起手中的拐杖,双脚也高高抬起,双目圆睁,嘴巴张开。 老婆婆似乎看到什么让她很吃惊的事情,她夸张地挥着拐杖并离开。狗儿此时正熟睡着,根本没有察觉狗屋外有人经过。 隔天早上,村民们包围了女孩家。 一直到昨天都还和气地对待女孩的人们举着双掌,彷佛正责备着少女,我们听不到村民们无声的批评,但是他们的举动和表情就像被恶鬼附身一样凶狠。 厌恶、杀意、轻蔑、憎恨、厌恶、杀意、轻蔑、憎恨。 村民们的表情严重地扭曲,不像是人类会有的表情。 女孩从舞台上绘制的房子中采出头来,她张口无声地哀号着。 她逃进布景后方,满是憎恨的村民们仍然不肯放过她,每个人都怒吼着冲进女孩的家,狭小的门里霎时涌入许多人。 接着房子的布景发出轰然巨响倒下,压住了伤心的女孩。 老婆婆拿着拐杖打着房子,肉店的男老板也用手疯狂攻击,小孩子们在颓倒的房子上跳来跳去,乞丐朝房子吐着口水。他们一心一意地想杀死已经被房子残骸压在地上的女孩。 村民们可怕的恶意让我倒吸一口气。我担心地转头看着雄介与旋花,但雄介却一脸无聊,而旋花则像是威受不到任何情绪般面无表情。她的样子有些奇怪,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所以最后还是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人偶剧上。 还是别打扰演出比较好。 暴行无声地上演。村民们还是没开口说话,只听见狗儿疯狂地吼叫。悲痛的叫声传入耳里,但是村民们还是不肯罢休,真的想要杀死那个女孩。 汪汪汪!嗷呜!汪汪汪!嗷呜!汪汪汪!嗷呜!嗷呜!汪汪汪!嗷呜!嗷呜!、汪汪汪!嗷呜!汪汪汪!嗷呜!汪汪汪!嗷呜!汪汪汪!嗷呜! 久久津并未翻译这些狗叫声,他低着头捣着耳朵。 仿佛只有他听见了那些村民们的怒吼。 过了一会儿,骚动平息,房子布景被斧头砍破。 村民们从布景里拉出已经破碎不堪的女孩人偶,他们不知碎碎念着什么,运出了女孩的遗体。像是舞台刚开幕时那样,他们迅速地退至左右两旁。 舞台上出现一条通路。 而女孩的遗体就从这条路运送出去。 路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窗户,温和的日光从冬日的天空缓缓照射下来。 狗儿像被冻结般一动也不动。它看着主人的尸体,而村里的女孩们则跑到它身边。 她们安慰着可怜的狗儿,摸着它的头,不知对狗儿说了什么。 狗儿此时拥有许多曾经渴望着的爱。可是,狗儿并没有回应。它不发一语,连叫也不叫。 女孩的遗体被搬到窗边,两名壮汉抱起女孩。 接着将遗体扔到窗外,几秒后传来物体落水的巨大声响。 下一秒,出现颇具爆发力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未发出声音的人偶们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彷佛化为具攻击性的硬块击中耳朵。村民们捧腹大笑,明快却空虚的配乐戛然中止,只剩下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邪恶笑声依然响亮。笑声中有个轻微到有些悲哀的声音。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狗儿开始移动,它挣脱了村中少女们的怀抱。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轮子速度持续增加,狗儿迅速地跑在村民行列之中。 同时久久津站了起来,他将剧本摔在地上后立刻冲了出去。他抓起那只玩具狗抱在胸前,冲动地跑了起来。 他毫不迟疑地跑在由村民们所围成的道路尽头。 接着他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窗外,过了几秒,人偶们砰地一声瘫倒在地。 没听见落水的声音。 「——————久久津!」 我大叫一声冲到窗边,他在搞什么啊?到底想干么?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慌忙地往窗外一看,只看见满是潮湿青苔的庭院与青绿色的池塘。 久久津浮在池塘上,双手抱着女孩的人偶舆玩具狗朝我挥手, 湿透了的浏海紧贴着额头,他笑容满面。 刚才应该是人偶陆续摔在地上所以才听不到他落水的声音吧? 我安心地吐出一口气,擦去刚流出的冷汗。湿答答的久久津从池塘站起,像狗狗般甩了甩身体,慌慌张张地冲进后门。看来他并没有摔伤。 我走回座位,雄介正呼呼大睡,接着看了旋花一眼,她笑嘻嘻地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不希望吵醒雄介。我点点头,在她身旁坐下, 过了几十分钟久久津才再度回到四楼。身上换过衣服,西装的颜色不一样了。但是头发还是湿的。他将女孩与玩具狗扔在地上。 湿漉漉 的两具人偶就这么紧紧地贴在一块儿。 「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先生,觉得如何?我们很少演出这个故事,因为剧情有些太超现实了。不过呢,最后跳窗的这一幕颇受好评喔。尤其是那些兴趣恶劣的客人们很爱看呢。那些客人果然很需要刺激。」 「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就是这类型的客人吧?我是真的担心你会受伤。」 就连我也忍不住有些生气,久久津紧张地摇头,发梢的水滴四处飞溅。我不管他的反应,继续发飘,怒意让人无比烦躁。 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这不是把跳窗行为当成演戏就没事的状况。 「为什么突然跳下去?要是跳的不准很可能会受伤,你知道吗!你应该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才对!开什么玩笑?能不能适可而止啊!」 「小的不敢!我并不希望让先生您留下不愉快的回忆。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只是觉得若是先生一定能懂这个故事,」 「我……能懂?」 什么意思?我狐疑地皱眉,久久津朝我用力点头。 突然他语气一转,像唱歌般低吟。 「『但是我话要说在前头喔,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却没有说教的成分。』」 他唱出刚才表演里的一段句于。我倒装了这个句子说看看。 也就是说,不是个说教的故事,却具有某种意义? 「先生,您懂这个故事想说什么吗?为什么女孩会死?为什么村民们会排挤她、讨厌她并置她于死地呢?」 「…………喔?原来是这样啊。是这个意思。哼,无聊。」 雄介忽然开口,他轻轻咂舌,看来已经醒了。久久津不理会雄介的回应,依然静静地等候我的回答。 我想了一会儿,才发现答案。 为什么由人声替狗叫声配上台词?为什么那么小的狗儿竟然背得动女孩? 为什么老婆婆看了狗屋会那么惊讶?为什么村民们会跑来责骂女孩并杀死女孩? 为什么最后久久津要抱着狗一起跳窗? 「…………狗儿代表人。女孩救了一个倒在路边的人,将那个人当成狗儿豢养。这件事被村民发现,就聚集起来谴责女孩并杀死女孩。我说的对吗?」 「正是如此。那个被豢养的人追随死去的女孩,跟着自杀了。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狗儿的故事与久久津的遭遇颇为相似。人类饲养另一个人类而遭受谴责。尽管豢养关系里存在着爱,却不是正常的行为。是这个意思吧。 「————还有,先生。在这个故事里最可怕的是那些村民。」 好奇妙的结论。我对上了久久津那对哀伤的眼神。 「他们亲手摧毁了狗的幸福,狗只是只狗啊。即使逃离了残酷的主人,也无法变回人类。所以,女孩才将他当成狗来疼爱。这样根本没有问题啊!狗与女孩过着幸福的生活,只是村民们残忍地杀害了女孩而已。」 他热切地述说着,想法还是一样非常扭曲。脑海响起刚才那明快又空虚的配乐,还有那出剧。 女孩与狗的确过着很幸福的日子,在老婆婆出现之前生活很平静。在村民们毁了一切之后,被女孩保护着的狗是多么绝望。 已经快分不清究竟谁才是正确的一方,但是我很清楚答案是啥。 ——————两边都很奇怪。 「久久津,你错了。女孩与狗应该以女孩与青年的身分一起生活。不是吗?村民们觉得他们很奇怪是正常的。他们不该用这种模式获得幸福。」 「但是,先生。人一旦被定型就很难再成为另外的东西喔?」 久久津无奈地笑了笑,他那疲惫的表情带给我莫大的冲击。 他根本没办法把自己当成狗以外的东西。 凝重的沉默冲击耳膜,环顾四周,房里到处都是人偶。 它们如尸体般动也下动,我忽然明白久久津让我看人偶剧的用意。人偶的手触碰我的身体,久久津举起人工手轻拍我的肩膀。 「先生人真好,跟以前一样。到现在还替我担心,所以我才让您观赏那出剧。先生,这样我就满足了。」 久久津温和坚定地宣言。他那对湿润的眼睛就像是得到幸福居所的狗的眼神。 「当我逃离千花小姐……不、那个臭厨余女身边后,因受伤而生病,舞姬公主救了我。公主没有问我为何受伤,甚至温柔地对待一个擅自闯入她家的狗畜生。这样就够了,对我而言,这就是幸福。所以…………」 所以先生,请不要再担心我了。 久久津缓缓地笑了。我紧咬牙根,很想大喊:「这样不对!」他被千花当成狗对待而饱受痛苦。所以现在他也把自己当成狗看待又怎么会幸福? ——————铃铃铃!铃铃铃! 正想怒吼的时候铃声响了。 挂着的铃铛摇晃着,铃铛上的绳子从楼下拉上来,久久津挺直背脊,动了动头。就像只被主人呼唤的狗。他以愉悦的声音说道: 「非常抱歉,先生。公主叫我,我先失陪了。」 「等等,久久津!我还没说完!」 久久津快步离开,丢下我从楼梯走下去。 我没办法追上去拦截,他那开心的背影拒绝了我的说服。 「…………我啊,好讨厌那个人坏掉的方式。」 雄介突然冒出这一句。他果决而肯定地厌恶久久津。 他身旁的旋花眼神清澈地呢喃道: 「一旦被定型就很难再成为另外的东西吗?」 不知为何,旋花看起来还好累,然而看着人偶们的眼神却很沉稳。我们再度恢复沉默状态。我刻意逼自己跟着久久津的脚步走下楼。 我快步跑到一楼,几乎要跌跤。 久久津已经回到舞姬身边,舞姬弄掉了原先的茶匙,于是他便跪在地上递上新的茶匙给舞姬。她接下银制茶匙之后喃喃地说道: 「你真的很喜欢『狗的故事』呢,久久津。」 「…………是的,公主殿下。」 舞姬摸着久久津的头,她那爱困的眼睛看着半空。 「我喜欢更普通一些的故事喔,久久津。比方说人与人一起、骑士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很单纯的童话故事。大家都听腻了,却是很棒的故事。」 「是、公主殿下。如果悠觉得普通的故事比较好,那我不会再演出『狗的故事』了。」 「你胡说什么呢。那是你很喜欢的故事不是吗?是你演出的故事,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剧本。尽管我不喜欢。」 甜腻的声音中彷佛掺了毒,舞姬继续摸着久久津的头,而久久津将额头靠在她腿上,满脸幸福地闭上眼睛。我呆呆地站着,看着久久津舒服地发出喉音。 任何人的话都无法影响这完全幸福的光景。 简直就像是一出搞笑的闹剧。 *  *  * 巧克力制成的小丑被狠狠地咬碎。 双脚被咬下、双手被咬下,最后连脖子都无法幸免。 「那个……小茧,你可以不要那样吃它吗?」 「嗯?为什么?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吃?」 我当然不能说她这样吃会让我觉得我好像那个巧克力,于是只能别过头不去看。茧墨继续喀喀喀地咬下巧克力小丑每个部位,房间里的巧克力味道越趋浓烈。 事务所一如往常充斥难以忍受的甜腻香气。 我们回到了事务所,茧墨与舞姬的交涉并未成功。 舞姬依然不肯放弃狐狸,而茧墨也不会因她坚持就点头答应。 所以她们依旧没有达成共识。 事件iii 今天雄介做莱。 雄介做了一道料理。 雄介说他放了大多水。咖哩变得水水的,里头的料硬硬的,可是好好吃喔。雄介说真正的咖哩更好吃喔。我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只觉得都叫咖哩,味道却不一样好奇怪。 他很疼我。非常非常疼我。 我知道疼爱是什么意思,疼爱就是杀害的相反。 也就是很珍惜某人的意思。他没有救我,而是温柔地对待我。 可是,有件事情雄介并不知道。我也时常忘了那件事情。 那是一件很哀伤的事,也是很可怕的事。 因为我知道,因为我了解。 人一旦被定型就很难再成为另外的东西。 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辨法改变自己。 即使觉得已经改变一点点,也只是错觉。 就算想改变,也绝对无法成功。 可是,如果我可以把所有忘记了的事情都想起来,能搞清楚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的『我』,能够克服造个状况,我是否就能够获得新生? 不能。我知道答案。因为,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朱啊。 但是,假如我能想起来,那么我就能变成一个让自己喜欢的『我』。 那么,这一次我将为了温柔对待我的他。 成为雄介的旋花。 *  *  * 狐狸乖乖地进了牢房,狗则如它所愿地继续系上项圈。 舞姬与茧墨的交涉陷入僵局,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的生活。 因狐狸清醒而可能掀起惊涛骇浪的和平日子竟理所当然地持续下去。也许舞姬的行动很可能让狐狸逃出监牢,但是现在开始害怕也无济于事。 狐狸并不想离开监牢,而茧墨也不希望他离开。我只能相信他们。 我并不打算杀死狐狸,但是我依然随身携带着那把钥匙。现在,那把钥匙正放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只有这个东西会提醒我狐狸的存在。 狐狸醒了。但是并未带来任何改变,浸泡在这样的安心氛围下,我几乎忘记。 所谓的和平能轻易地终结,它总是毫无预警地被粉碎殆尽, 我把炖煮很久的汤咖哩装进耐热杯中。 放入同样数量、切成星形的红萝卜斤。 放进新食材的汤咖哩是雄介连锅子一起带到事务所的。汤是他昨天煮的,分量有点多所以拿一些给我们。虽然他说这是失败作品,汤本身的调味倒是不错。我把汤加工一下,上头撒了些起司之后推进烤箱,稍微烤一下让起司上色。 事务所的厨房飘出食物香味。巧克力的香甜味掺杂了其他味道。 我将杯子放在托盘端出去。经过客厅,朝茧墨房间前进。茧墨人在客厅,但是我刻意不叫她吃。就在我打开房门的同时,里头扔出一具人偶,从我脸旁擦过去。差一点点就正中我的脸。我听见雄介严厉的指责声。 「喂!旋花!不可以乱丢,会坏掉。」 「我不要那具人偶,咦?小田桐!」 旋花头下脚上地看着我,我朝她微笑,让她看手中的托盘。 「做好了喔。」「哇——」「喔!」 两人同时发出赞叹声,尤其是旋花,连眼睛都发亮了。 坐在地上之后,我将耐热杯递给他们。旋花抓着汤匙,像个亢奋的小老鼠般猛吃着起司。雄介拎起她的领口。 「好了,不要吃太快,会烫伤喔,知道吗?慢慢吃,ok?」 「嗯……好!慢慢吃、慢慢吃,旋花会慢慢吃!」 旋花点了好几次头,雄介才放开手。她小心地拿起杯子,用汤匙拨开起司,让里头的热气散发出来。汤匙上黏着淡黄色的起司,她吹了好久之后才一口吃下。但是起司似乎还没凉透,她吃下去之后双脚不停晃动。 「呀汤、汤汤、呼呼……好汤……」 「哎呀!都叫你慢慢吃了。快张开嘴巴呼吸。就是这样。嗯……麻烦你了,小田桐先生。这样加工一下真的好好吃。」 「加工前的味道也很不错啊。虽然蔬菜没有煮烂,但是味道很好。没想到雄介会做汤咖哩。」 他以前自称会做咖哩,虽说不是一般的咖哩,但是他的确没有说谎,真的会做。但是雄介却摇头,他搅拌着杯子里的食物说: 「其实它不是汤咖哩。它是一般的咖哩,跟『汤』没有关系喔——」 我看着杯子里的食物,里头的液体一点儿都不浓稠。 拿汤匙搅拌时,除了起司和蔬菜捞不到任何东西。 「呃…………可是真的有种食物叫做『汤咖哩』喔。」 「问题是我想做的不是那种东西啊——我臭屁地说自己会做,结果做出来的东西却谜样的稀。明明是用市售的咖哩酱汁,到底是为什么呢?」 「最可疑的就是,明明失败了,味道却没有一起被稀释。」 坐在我们身旁的旋花再次拿汤匙挑着汤上头的起司,她先吃掉起司,接着吃红萝卜。这时房间里的气氛还真是一片祥和啊。 但是走出这里,外头的气氛就变成剑拔弩张了。 我们三个特地躲在这个房间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偷看客厅的状况。茧墨跟刚才我走过客厅时一样翘着腿,一脸不高兴地吃着巧克力。 她面前坐着两个熟人。和舞姬不同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乌黑秀发整齐地披在穿着和服的背上。黑白分明的搭配让人联想到纸与毛笔。她身旁坐着的是有些驼背的男孩,正不安地四处张望。不知他在害怕什么,偶尔还轻轻地颤抖。 ——————是白雪和幸仁。 他们再次造访事务所。 本来没有必要躲着他们,但是这次情况不同。白雪是以水无濑家族长的身分拜访茧墨,我在场的话可能会妨碍他们谈话,茧墨就让我跟碰巧来事务所玩的雄介他们一起回避到她房间去。 白雪和幸仁想见狐狸。 茧墨一脸严肃地与他们对谈。 「你曾经被日斗掳走,所以我能理解你想质问他愿意关在牢房不再出来的真正用意。可是,我反对你去见他。」 茧墨冷冷地说道。她从纸盒里拿出巧克力,做成汉字模样的巧克力片就这么消失在她口中。那个动作就像是从纸上抓出文字吃下肚一样。 我听见扇子开了又关的声音。从这个位置看不见白雪写了些什么。 但是从茧墨的反应我就知道答案了。她叹息后轻轻摇头。 「我们不可能让水无濑家的人深入茧墨本家的禁地。而且就算你真的见到狐狸,也不一定能获得解答。狐狸与你根本互不相容啊。就算谈话结束,你还是会怀抱着疑问离开。请打消这个念头。」 白雪再次打开扇子,不知写了什么。但是这次不是写给茧墨看,而是写给幸仁的。幸仁歪着头,白雪一点头,幸仁便慌张地站起来。他迅速地朝我冲过来。 他那对大眼里竟充满泪水,另一头白雪则默默地扬起扇子。 她朝我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同时幸仁跑进房间,肩膀微微颤抖,刚才的紧绷气氛似乎让他很不自在。雄介与旋花一起抬起头又一起歪着头。 「咦?这不是幸仁吗——怎么了?讲完罗?」 「什么——什么什么?他是谁?」 「…………!」 幸仁用力摇头,看来茧墨与白雪还没谈完。只是觉得不需要幸仁在场罢了。 所以白雪刚才是想请我照顾一下幸仁。 幸仁坐在地上,雄介凑过去胡乱地摸着他的头。旋花 也颇感兴趣似的摸着幸仁,他的眼睛微微张大。 他盯着露出天真笑容的旋花,接着才看向雄介。 「你……绑架…………」 「胡说什么你!」 雄介勒住幸仁的脖子,我先朝雄介头上揍一拳,然后看了看这个房间。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零食已经吃完,也没有玩具可以让旋花玩。如今有三名熟人众在这个房间。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难得大家都在,要不要出去玩?」 我的询问让三个人都静止不动,他们眨了眨眼睛看着我。 过了几秒才爆发出欢呼声,看着他们的笑脸,我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三个都还是小孩子嘛。 我整理好空杯,放在托盘上。 想出去玩就得先洗碗。 *  *  * 「对了,为什么我们要来小田桐先生家?太令人失望了啦!」 「我们来这里又不是来玩,我忘了带提款卡,又没有带钱。回家只是要拿卡而已,等我一下。」 跟雄介说完,我踏上公寓阶梯。「公寓·七濑」的楼梯已经生锈,发出叽呀的声音。明明已经交代他们在楼下等我,他们三个却还是跟着上楼了。 ——————喀嚓、叽…… 开了门锁打开大门,充满灰尘气味的空气随着摩擦声散出来,冬天的室内好冷。我走了进去,回想放提款卡的地方,应该是跟存摺一起放在贴身小包里。我打开衣柜下层,里头有一半的空间放了灭火器。 这时柜子里有东西迅速地冲了出来。 一抹黑色横跨视线筢围,蹲在屋子角落。 我瞪大双眼,浑身僵硬。有『某个东西』入侵我家,还躲在衣柜里。很像是猫之类的动物。尽管心里觉得是猫,却不敢转头看。 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好像一转头和平的日子就会化为灰烬。 这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久等了的三人组忍不住跟着冲进屋了。旋花开心地欢呼并打开冰箱。还听到幸仁似乎站在原地。但是我没办法转头看他们。雄介看我动也不动,走到我身边察看。 「你在干么啊——小田桐先生?怎么了吗?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耳边听见哀号声。看来那个谜样的动物是猫的机率已经荡然无存。 怎么办?我真的不想转头看。 雄介惨叫过后不发一语。 静静地呆立着,过了好一会儿,没搞清楚状况的不安终于战胜恐惧。我相信这在恐怖片里一定是自杀行为,我深知这一点并缓缓转头。 首先看到的是雄介。他眼睛瞪的大大地,手指着屋内某一处。 他指示的方向有一个黑色的『某个东西』。我看了好几秒,还是有些无法理解它是什么。 因为它的形状不像任何动物,那是个以直线组合而成的物体。 再过几秒,我才发现,那是个令人怀念却又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的东西。 ——————那是幸仁所创造出来的『神』。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窝在角落的『神』。震惊与打击让我没办法开口发出任何声音,汗水自身体每个毛细孔渗出,我刻意深呼吸了好多次。 然后,我放声大叫。 「它又增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神』是幸仁创造出来的奇怪生物。 水无濑家族的超能力是具体化写出的文字。若写下『虎』这个字,文字本身就会幻化成实体老虎。像白雪那样厉害的超能力者甚至能创造出『龙』这种生物。 但是他们不可能创造的就是『神』。 当超能力者写下『神』,可能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完全不会产生变化,二就是依照超能力者本身对『神』的印象而变化出某种物体。照理说是这样,不过当幸仁写下『神』这个字时,却只变成一个『神』字外型的生物,算是非常神秘的变化。『神』这个汉字走路的样子实在是很超现实。 之前创造出的『神』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 但是不知何故,它出现在我家,还持续增生中。 正确的说,它不是变多,而是分裂了。 大的『神』字的一部分脱落,每块碎片都变成另一个小的『神』。当然,结果还是一样,数量都会增加。 「………………诞生、再生、接着繁殖。」 「雄介不要胡说!拜托、这很恐怖,不要说了。」 下意识地从胸前口袋拿出烟并点火。脑袋一片混乱,虽然我不是那个很怕『神』的茧墨,可是遇到这么出乎意外且愚蠢的状况,大脑也无法顺畅运转。 「…………啊…………」 就在我开始抽烟之后,背后传来一些声音,我被烟呛到咳嗽不止,同时转头看。 幸仁竟抱着旋花站着,两人身高差下多,因此旋花等于是拖着幸仁走路。她手上拿着从我的冰箱偷走的面包大口吃着。 幸仁看着『神』,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神』说。 「………………………………咦——」 「喂!你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雄介拍着榻榻米大吼。看样子他也因这不远之客而陷入混乱状态。 眼前有一群如蚂蚁般钻动的『神』。本尊不知是否太累,一动也不动。但是分裂出来的小『神』却精神抖擞地四处奔跑。 「那、那……我们该、该怎么办?」 「呃……不怎么办。我根本没想过它还会增生。」 按熄香烟后放进携带式烟灰缸。想不到怎么处理这些『神』,这时幸仁开始行动。他走到厨房从冰箱旁边拿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附盖子的畚箕与塑胶制的扫把。 「用这个!」 「用那个好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雄介大吼一声从幸仁手里接过扫把,随即又转交给我。 我拿着畚箕与扫把朝那堆『神』靠近,或许是察觉到危机,它们竟一起跑了起来。像脚的部位一前一后迅速移动,开始爬上墙壁。难道想从窗户的缝隙逃出去?就在它们即将抵达之前,我拿扫把由上往下一挥。 唰唰唰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这样顺势把『神』都扫进畚箕里。 关上盖子后,里头的『神』不安分地暴冲挣扎。我看着雄介,接着又看了看衣柜。雄介点点头后跑到衣柜旁,打开下面的门,从收灭火器的箱子里拿出胶带。 「小田桐先生,传球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来得好!」 嚓——————————啵。 我撕下胶带封住畚箕。现在就剩下不停晃动的畚箕与一只快死掉的大『神』。我擦去额头的汗水,深深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把它们丢到可燃垃圾袋去。」 「我这样说可能有点那个,但是你这样做真的对吗?」 雄介抱怨着,嗯……畚箕本身的确不是可燃垃圾,可是看雄介的眼神,他应该不是因为分类错误而那样抱怨。旋花趴在地上靠近畚箕。 「喔!喔喔!喔喔…………………………喔喔!」 旋花似乎很赞叹这玩意儿。开始玩起来了。 封印了『神』之后,我们暂时松了口气。坐在榻榻米上,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没力气出门玩了。畚箕还不停地抖动。 雄介轻敲着外壳,低声 问道: 「…………为什么这东西会在小田桐先生家?」 「人家说猫要死的时候都会回自己的家待着……也许是类似这种理由。可是,它根本没有快死掉,甚至还繁殖起来了啊。」 「它的家应该是幸仁写字的那个公园吧!」 「也可能是跟着创造者而来的,想跟到京都去,不过我想它追到这里就已经去掉半条命了。」 我的推测让幸仁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被『神』来个三千里寻亲,难怪幸仁会害怕。旋花抓着畚箕玩,雄介看了无奈地摸摸旋花的头。 「不过幸好没让它们逃到外头,现在这个时间点很微妙,毕竟你们族长也来了,要是被她知道就惨了。」 「………………!」 幸仁的脸色越来越铁青,我也忍不住害怕起来。 白雪生起气来满恐怖的,我想起她背后出现龙的那一幕。 要是被她知道幸仁用水无濑家的超能力创造出奇怪生物的话就完蛋了。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呢……」 「小田桐先生,你该不会是哭了吧?」 我才没有哭。我擦擦眼角,刻意忽略滴在皮手套上的那滴水。 旋花拿起畚箕上下摇晃,我摸了摸她的头之后站起来。再次走到衣柜,从贴身小包拿出提款卡并放进皮夹。 「好了,已经把它们关在畚箕,没问题了。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们重新出发。有什么地方想去的话…… 就在我打开皮夹时,下一句话消失在喉咙深处。 皮夹角落有个小蚂蚁似的黑影扭动着。我小心地将手伸进皮夹,尽量不去看它,只用手抓。刚才那个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 一只『神』在我的拇指与食指间扭来扭去。 ——————噗咻…… 汗水霎时从额头喷出,雄介往旁边跳开一步。 「哇!好多汗!恶心耶,怎么了啦!」 「…………哈…………哈哈哈…………」 忍不住抽搐地笑了,『神』出现在皮夹里代表一个事实——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躲在我家的。很可能是停在我唇上一起走进来,或者躲在口袋里跑进来。 而我这几天一直到处跑来跑去。 「呃……小田桐先生?」 雄介声音怪侄的,发现我好像哪里不对。幸仁一脸不安,而旋花还是开心地甩着畚箕。雄介跟幸仁有些困惑,但是我没办法说点什么来安抚他们。 甚至我得公布最差的状况给他们知道。 「糟糕了……………………」 『神』的栖息范围已经扩大了。 *  *  * 我们立刻展开了扫神大作战。 目标是趁白雪发现之前扑灭所有『神』。 虽然不知道全部数量有多少,很难真正清除,但至少能减少它们的数量。现在必须先回去事务所,让白雪出去一趟,别让她看见『神』。接着要赶紧找出躲在事务所里的『神』。 我们慌张地冲出我家,往楼梯跑。这时看见绫在舒服的大晴天下,站在公寓前面扫地。她头上的短马尾随着扫地的动作而摇晃,围裙胸口有一只变形的微笑兔子。 「天气好的时候就会想吃里头放很多菇类的火锅!咦?小田桐?」 「啊、是绫啊?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 「什么歌喔?就是今天想吃什么的歌。火锅的内容每天都不一样喔。」 不知为何绫突然抬头挺胸,她脚边放着一个装落叶与垃圾的塑胶袋。秋天已经过了,所以袋子里的落叶并不多。 「啊,对了。小田桐,你来的正好,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绫说完蹲下去抓着脚边的塑胶袋,我猜想她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分类垃圾。可惜,我们没有时间跟她慢慢聊。 「抱歉,我们赶时间,可以改天再看吗?」 我知道抓『神』这种事急也没用,可是也不能停下脚步。绫好像没听见我说话,她举高那个塑胶袋,头上的马尾跳跃着。 ——————袋里的落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忍不任抱着头惨叫,因为袋子里的是一只『神』,它正迅速地踢着脚。但是塑胶袋表面光滑,它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爬出来。 「刚才这东西掉到我头上,就一起扫起来。我的记忆还很混乱,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记得的话就太厉害了。」 刚才抓『神』的时候不小心漏抓几只,幸好被绫发现。这只被抓到的『神』已经在劫难逃,我抓着绫的肩膀,认真地请求。 「请把它跟这包垃圾一起丢掉,绝对不能让它逃走,好吗?」 「咦?这难道是某种害虫吗?黑色的又是害虫……该不会是蟑螂吧?」 错得真离谱。不过我不想纠正她,因为也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 如果详细说明后,绫又把『神』的事情告诉七海,事情就麻烦了。 「没、没错!它就是蟑螂。就这样,拜托你了。」 我们让绫继续误会下去,就这样离开了公寓。 走远了之后,绫歪着头喃喃地说: 「是喔…………这就是蟑螂啊。我又多学了一样东西。」 真的很对不起绫。 但是,扫神大作战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  *  * 我悄悄地打开事务所的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另外三个人站在我背后观察周遭的情况,旋花也乖乖地不开口说话。 我看了看客厅,和想像的不同,白雪已经不在那里。 只有茧墨一个人,正优雅地翘着腿喝着热可可。 「咦?小田桐君,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带幸仁君他们出去玩吗?还以为他们会直接回去呢。」 「没有啦,就是……突然有点事所以……白雪小姐人呢?」 小心翼翼地确认。不知为什么白雪不在这里,但是她也可能马上会回来也不一定。茧墨轻快地回答。 「她回去了。听说已经预订好饭店,应该是回饭店去了。我已经说服她放弃见狐狸一面的念头。」 她的回答让我感到双重的安心。幸好白雪接纳了茧墨的意见。 茧墨轻轻地笑了。她将四方形的巧克力放入杯子里代替方糖使用。 「她只是很担心你。她想见狐狸的动机是确定他自愿坐牢的用意,还有弄清楚白色小孩是什么东西。她也担心你跟狐狸,听说了你跟狐狸见面的结果,她才放心。」 「白雪小姐她…………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温柔让我好感动。开心的同时也觉得有点心痛。 我抚摸着肚子,里头的雨香小小呜咽了一声。 千万不能回应她对我的感情。 「如果你也在场比较不好谈,所以才请你回避。你是不是也很想跟她一起聊聊?」 「没有,我回避比较好。让我说明的话,情绪又会激动起来。」 「你颇有自知之明嘛,一讲起狐狸的事,你就没办法好好说明了。」 茧墨又喝了一口热可可,用舌头捞起半融化的巧克力块,接着咬碎。 这时我发现三人组正偷偷窥视着客厅,似乎是跟在我后面走了进来。 对了,我们还在执行扫神大作战。虽然白雪不在场,不需要太紧张。可是依然得找出躲在这里的『神』。茧墨很怕『神』,要是连累到她就不妙了。 「小茧,抱歉。我想 找个东西,能不能让我打扫一下?」 「嗯?为何突然这么正经?平常不是想打扫就打扫的吗?」 朝茧墨点点头,我朝三人组挥手,他们看见暗号就一起走了过来。 我们立刻趴在地上,雄介迅速爬行,跟蜘蛛一样灵活。旋花还搞不清楚我们的计划,只是单纯地模仿雄介的动作。幸仁则仔细地搜寻家具间的缝隙。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连幸仁君跟雄介君也一起,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连茧墨也瞪大双眼看着我们,但是我们没有回答。不打算回答。 看样子客厅没有『神』的踪影。接着我们移动到茧墨的房间,我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杂物叹息,可是还是得找。我一个一个地小心移开那堆东西。 幸仁被突然坍塌的衣服山埋在底下,旋花打开一个吓人箱,笑得开怀。 「这里好像没有……………………嗯?」 我看到一只人偶,正是刚才旋花扔出房间的人偶。 穿着白色洋装的人偶有着一双闪耀湛蓝光芒的眼睛,它让我想起舞姬,于是忍不住伸手拿起它。 塞满棉花的身体十分柔软,衣服上精致的蕾丝似乎有什么黑黑的东西。 背上寒毛直竖,我将人偶翻转到背面察看。 人偶裙子里面全是黑色物体。 许多『神』正邀游在蕾丝之海。 「在这里喔喔喔喔噢嗅噢!」 「真的吗!?」 听见我大喊,雄介抬起头,他手上拿着一支玩具喇叭。旋花伸出手拿走涂着圆点图案的喇叭,嘴巴凑近粉红色的吹嘴,用力一吹。 ——————叭叭叭叭啊啊啊啊啊! 这时喇叭口竟喷射出一大堆『神』。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张大眼睛,人偶裙子里的『神』也跳了出来。大约十只神掉在地上,它们像是寻找新天地般,迫不及待地往房间外头冲出去。 「小田桐先生!你带了那么多只来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数量还不少,可是以它们的体积来说算少的吧!别说了,它们跑出去了啦!」 茧墨就在外面,就在我想喊她的时候。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外面传来前所未闻的惨叫声,我们对看一眼后往客厅跑过去。 我看见如世界末日来临时的光景。 茧墨趴在沙发上,肩膀不停颤抖。 她的手靠在沙发扶手,脸也埋进沙发。我知道她很怕『神』,但是怕成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仔细一瞧,她背上好像有几只『神』,应该是跑出房间后又跳到她背上了。『神』如入无人之境般在茧墨背上四处游走。她一动也不动,甚至不敢伸手赶走背上的不速之客。 「呃、那个……小茧?」 我开口喊她,但是她没有回应,就在我想再喊她一声时。 「有东西跑到我背上了!它跑上来了!小田桐君!」 「是…………是啊…………」 茧墨大声疾呼,而我看着她背上的『神』,愣愣地回应。『神』似乎很喜欢茧墨的背,此刻正排成一列前进。看起来神气十足。 「它们在走路!在我背上走路!小田桐君!」 「是啊…………在走路耶…………」 看来『神』遇到怕自己的人时就会变得很嚣张。『神』开始旋转跳舞。利用身上最长的部位当支点迅速转动自己的身体,茧墨的惨叫声越发凄厉。 「它、它们在跳舞、跳舞!小田桐君!」 「呃…………是啊,正在跳舞。你真厉害,看不到背后还知道它们在跳舞。」 看来茧墨似乎还有余力观察。 我忍不住跟着继续看下去,这时茧墨口气突然一变。 「快帮我拿下来!你再这样看下去薪水会突破零元,变成负数喔!」 「要我赔偿的意思吗!?」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赶紧冲到她身边抓起正放松戒备的『神』。轻易地回收了所有跑出来的『神』。接着在茧墨的命令下,再次搜索她房间。翻遍每一样杂物,确认里面已经没有『神』的踪影后,茧墨又把我们叫了过去。 我们四个在茧墨面前排排坐好,茧墨窝在沙发上抱着腿坐着。 她怀疑地板上还有残存的『神』,不敢把脚放下来。 茧墨冷淡地看着我们。 「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家之后发现『神』正剥落并分裂。 ——————诞生、再生、接着繁殖。 我和雄介七嘴八舌地说明发现『神』的过程。雄介的说明实在有点多余。 茧墨很难得地不发一语。她摸着嘴边,认真地说: 「繁殖……喔。正确地说,加总起来的量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数目罗。超能力者创造出的生物应该无法繁殖。若能跨越这个限制,幸仁君,你可能拥有天才般的才能喔。再不然就是因为你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超能力,意外产生奇迹,『神』也可能是你能力极度缺乏下的产物。 这番话简直是天堂与地狱。幸仁听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他身边有个规律响起的声音。 啪、啪、啪、啪、啪。 茧墨拿纸伞敲我的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叹了口气。 「那小田桐君,你已经把那些『神』都丢到别的地方了?」 「……小茧会去的地方已经都清除干净,非常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她的活动范围很小,就算还有『神』,大概也遇不到。 茧墨弯起红溢溢的嘴唇,加速了纸伞敲打的速度。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没清除干净我会很困扰。放任那种生物在这个世界出没实在让人很不开心。剩下的就是瞒住族长,不过她已经回去,大概也不会发现…………」 说到这里,茧墨突然停住不说,不祥的沉默让我忍不住屏住呼吸。 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了,我忘了一件事,」 「你……忘了什么事?」 我伸手移开打在头上的纸伞,茧墨轻耸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个嘛,小田桐君,族长跟我说她回旅馆前会先绕去一个地方。虽然她立刻否认,但是既然正事办完,接下来又是她自由活动的时间,依她的个性来判断,总觉得去那边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我猜到白雪想去哪里了。额头再次喷汗,止不住的汗水涔涔流至脸颊。 「小田桐——流好多汗喔!」 「嘘!不要乱看!」 我下定决心,待会一定要揍雄介一顿。做好心理准备之后问茧墨: 「你指的地方、是、哪里?」 茧墨将巧克力放进嘴里。 咬碎红色的心型巧克力之后,她说出答案。 「族长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吧。」 我就知道她会这样说。 某种意义而言这是最差的答案。 「就是你家。」 *  *  * 下了公车后全速前进。一转眼便穿过公园,往坡道冲过去。 背后传来痛苦的喘息声,幸仁喘得好像快死掉了一样。 但是我没空管他,搞不好已经太迟了。我们拚命跑着。雄介背着旋花在我前方奔驰,他问: 「小田桐先生!你家不是有锁?而且你竟然跑的比我慢是怎样?」 「问题是 绫在家啊,搞不好、她会拿备用钥匙帮白雪开门……还有、哈、哈……要、知道、我的体力已经、已经到达、极限……了……」 讲这几句话就快呼吸不过来,脚已经开始发抖却还是得跑下去。我们沿着马路旁的堤防跑到公寓。绫好像已经打扫完毕,不在院子。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我们跑上楼梯,若是白雪真的在我家,该怎么解释呢?怎么想也想不到理由。我抓住门把打开门锁。深吸一口气之后打开门。 「白雪小………………………………………………咦?」 屋子里没人。奇迹!我们竟然赶上了。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放松地吐出一口气。背后的幸仁累瘫在地上。 我之前离开时好像没锁门,回来的真是时候。 窗边有一只快死掉的『神』,还有不停震动的畚箕。雄介也呼出一口气后将旋花放在榻榻米上。旋花对我们的骚动毫无所觉,在雄介背上睡着了。 雄介转头,发出僵硬的喀喀声。接着打开柜子,从上层拿出棉被。 「小田桐先生,已经安全抵达。跟你借一下棉被让旋花睡。」 「好啊,尽管用。」 我也放松地走近『神』。那只『神』真的快死了,被我抓起来也没有挣扎。从它安静的模样多少感觉到它谜样的神的气质。旁边的畚箕还在动。 怎么办?就在我烦恼的时候。 ——————喀嚓! 「喂!小田桐!白雪小姐来找你罗!咦?你之前来过这里吧?」 门被打开,绫发现幸仁也在,还跟他搭讪。在上个月底鸭越事件过后,幸仁来这里接白雪回去时曾经和绫打过照面。当时因为某料理而引发骚动,想起来还是觉得恐怖。然而现在的状况比当时还要危急。 时间点有没有必要这么差啊? 不知道该把『神』跟畚箕藏去哪里好。 我迅速看了看四周,看见柜子还有空间。 刚刚将被子拿出来的雄介还站在柜子旁,没空叫他闪开了。 「嗯?怎么了吗?小田桐先生,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我冲过去抱着雄介一起冲进柜子。柜子塞进两个男人有点勉强,但是我还是乔到位置,手里还拿着那个会震动的畚箕。我脱下西装绑住畚箕。那只『神』就快死了,直接放在柜子里就好。但是这个畚箕需要有人抱着才行。 「小田桐先生,你把人当成什么了啊!」 「嘘!安静点!」 我压低声音拜托雄介。绫的声音从柜子外传来,看样子已经进到屋子里了。 可惜幸仁没有办法挡住她。 「咦?小田桐不在吗?奇怪,刚才觉得他有回来啊。对了,这个小孩是谁啊?幸仁君,她是谁?」 绫开口询问,从柜子的纸门缝隙可以看到绫跟白雪。白雪蹲在榻榻米上摸着旋花的头发。旋花像只佣懒的小猫咪般揉了揉鼻子。 「是你妹吗?是喔?不太像耶。还是说所谓的兄妹都不会长得很像呢?我现在有点无法信任自己的常识。」 绫碎碎念着,边观察四周。发现一旁的棉被,于是就与白雪一起铺好床,让旋花睡在上头。 「喂!幸仁君,不可以把妹妹随便丢在地上睡!」 绫对幸仁发火,接着和白雪坐在能看见旋花的地方。刚好背对着我们。绫伸伸懒腰,垂下肩膀。她凝望着旋花的睡姿。 「她睡得好熟喔。幸仁君,你也来这边坐嘛。」 被点名的幸仁恐惧地走过去。他坐在旋花旁,与绫她们面对面。 他朝柜子里的我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很没用的笑容。 「啧,幸仁要是能机伶点就好了……」 「拜托……小田桐先生没资格批评他吧?你自己就是不会说n0的日本人代表还嫌弃别人,」 我们压低声音说话,绫四处张望着,头上的马尾随之摇晃。 「嗯……小田桐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去七海家等他比较好。抱歉,我们先过去吧。咦?」 白雪打开扇子写了些字,接着将扇面给绫看。 从我的角度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这样擅自闯入小田桐先生家好像不太好?会造成他的困扰吧?』 「没关系啦,不用担心。他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就算他有东西不想让我们看到,也会藏好,我们不去找出来也看不到啊。」 绫很随便地挥了挥手。但是现在我的确因为她们而困扰中,好想抓住眼前摇来晃去的马尾,好好念她一顿。跟她说不要随便跑进人家家里。 「我来泡个茶吧。肚子有点饿了,不知道有没有点心可以吃?」 跑进人家家里就算了,竟然还想偷食物吃? 绫站起身,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白雪看着幸仁,让幸仁吓到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们看着对方,白雪迅速地打开扇子流畅地写着。 在她把扇子拿给幸仁看之前我就瞄到她写的内容。 『对了,幸仁。刚才忘了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小田桐先生跟你一起出门,他去哪里了呢?还有,你根本没有妹妹,这个女孩是谁?』 幸仁又抖了一下。他露出求救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想求救的人是我才对。机会来了,快找个藉口把白雪带出去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祷有效,他想了一会儿之后—— ——————呜哇! 突然哭出来。 「唉……这家伙真没用。已经突破容许范围,大脑过热了吧?」 「幸仁,我们只能靠你了啊!幸仁!」 白雪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哭泣的幸仁。想了几秒之后她再次运笔。 『幸仁,你怎么哭了?有什么原因吗?』 幸仁用力摇头。完全没办法说话,白雪看着熟睡中的旋花,手中的笔不经意地落下。 ——————喀! 清脆的声音响起,自雪如遇雷击般浑身僵硬。 她缓缓拾起笔,手颤抖地写着。 看到她写下的文字,我的心也凉了一截。 『难道、她是小田桐先生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冷静点,小田桐先生!不可以打墙壁!」 忍不住槌打墙壁,虽然声音不小,白雪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体向前倾,正等着幸仁回答。我吞了一口口水,强烈地希望幸仁能替我辩驳。不知道是否害怕我的注视,幸仁慌张地开口说: 「不……不是。其实……她是……是……」 说到这里,幸仁又闭嘴了。对了,他似乎不知道旋花的身分。他皱着眉,口中念念有词。他的举动让白雪更困惑了。 接收到我悲壮的眼神,幸仁慌张地继续说道: 「应该是雄介的小孩吧!」 他开始语无伦次了,白雪依然疑惑地歪着头。雄介则毫不介意地说: 「喔?我变成爸爸了,真让人害羞耶。」 「呃……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白雪盯着旋花看,这时旋花动了动嘴巴。发量丰盈的灰色头发像松鼠的尾巴般包覆她整个背部。 『长得不太像。』 「可能比较像妈妈吧?」 『会不会是他妹妹?』 「啊!有可能喔!」 幸仁配合地说着,i雪还是有些疑惑,我跟雄介四目交接。 「难怪她会怀疑。如果旋花是我女儿,那我生她的时候还很小吧?」 「也对。总之,我洗清嫌疑了……不知道白雪 小姐是否能接受这个解释?」 白雪双手交叉在胸前,重新写了一些字。 『她真的不是小田桐先生的孩子?』 「真的不是!真的真的!」 幸仁斩钉截铁地说着,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白雪点点头,放松了僵硬的肩膀。解除了紧张气氛,幸仁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但是白雪再次拿起笔提问。 『但是,幸仁,她怎么也在这里?小田桐先生与雄介先生在哪里?』 幸仁身体一僵,又用湿润的眼神望着我。可是我也无能为力啊。他只能靠自己度过难关了。幸仁的视线左右游移,开始说明。 「呃、那个……小田桐先生他、那个、现在不在家……」 『这个我看了也知道。』 「他跟雄介一起……去买东西了……」 幸仁的额头流着汗水这么回答,于是我转头对雄介说。 「这下我们得想办法从外头回来了。」 「完蛋。他那样讲我们就没办法在这里等下去了啊。」 白雪再次歪着头,她打开扇子迅速地写着。 『也就是说,幸仁你留下负责顾家罗c』 「没错!就是这样!」 幸仁用力点头,白雪也接受了他的说法,写出新的句子。 『那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小田桐先生吧。』 「——————好!」 危机解除,幸仁笑容满面地点头。 但是我们却陷入了困境。 「拜托,好个头啦。怎么办?他们要在这里等我们耶。」 「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无计可施。我们两人不发一语,外头只听见旋花打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绫回到客厅,她拿着托盘,上面放着茶、羊羹、仙贝、苹果,还有罐头橘子片。 「白雪小姐,大丰收喔!」 「喂!绫,居然擅自在我家猎捕食物!」 「好残忍的掠夺。」 雄介打开另一侧的柜子门之后说,绫坐在榻榻米地板,就在这个时候。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手里的畚箕强力地震动起来,包在西装里头都还听得见碰撞声。关在畚箕里的『神』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挣扎。绫抬起头观察四周。 「咦?好像听到什么怪声音?」 「…………?」 『神』似乎筋疲力尽,畚箕恢复平静,但是绫还是歪着头听着。 她说出了最糟糕的一句话。 「…………好像是从衣柜里传出来的喔?」 趁绫还没转头看衣柜,我用力关紧柜子门,在视线整个进入黑暗之前看了幸仁一眼。 同时迅速而满怀期待地蠕动着嘴唇。 ——————幸仁,快想想办法! 我们躲在黑暗中屏住呼吸,抱紧手中的畚箕并仿好被发现的心理准备。但是柜子并没有被打开,觉得奇怪的我们谨慎地行动,小心地将柜子门打开一道缝看出去。我看见幸仁站在衣柜前方。 ——————一沙。 他用力踢了榻榻米一脚后抬起左脚,双目含泪、深吸一口气。 张开双臂的他慢慢动了起来。 幸仁开始跳某种谜样的舞蹈。 我沉默了几秒后跟雄介说。 「幸仁……好像在跳舞。」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状况啊?」 雄介也跟着偷偷打开柜子门往外看,幸仁的舞蹈很诡异,像是某种仪式。他弯曲着手脚,头也左右晃动。尽管舞步很乱,动作却很一致。看着看着彷佛听见从远方传来咚咚咚的太鼓演奏。 「他跳这个怪舞是因为我叫他想办法吗?感觉好像我对他做了很没人性的事。」 「唉唷,别感叹了,我们也是被逼的啊。已经想不出其他对策了嘛。」 幸仁继续跳着奇怪的舞步。旋花不知是否察觉到异状,揉着眼睛醒来。她看见幸仁的舞姿身体颤抖了一下,正以为她要开始狂哭的时候,她居然拍起手来。 「哇——哇——!」 看来似乎很佩服幸仁。在旋花的带动之下,连绫跟白雪也跟着拍手。 幸仁继续跳着,还加入了某种类似怪鸟的动作。 「嘿……她们好像看的满开心的。」 「可是他要怎么收尾?」 幸仁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双手以眼睛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挥舞着。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随着神秘的吼声,幸仁朝天花板高高跃起,他的汗水喷射出来,闪闪发光。他停在半空中几秒,没多久便完美地降落,蹲在地上。 他在一片掌声中抬起头。 表情像是完成某个任务后虚脱的样子。 「太棒了!太棒了!虽然不知道你在跳什么,但是跳得真棒!」 「嗯,真厉害,幸仁君。我也不知道你在跳什么舞,但是很有趣喔。」 『幸仁,你从哪里学来的舞啊?看不太懂,不过你很厉害。』 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好厉害和看不懂,幸仁却沉默地跪坐着,像颗大石一动也不动,跟刚才激动跳舞的样子判若两人。接着,绫突然站起来。 「啊!我忘了!现在几点?」 绫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看了时间之后,绫脸色铁青,慌张地对白雪说。 「抱歉!白雪小姐,我忘了七海叫我买东西。限时大抢购快结束了!我先出门买东西喔。」 白雪也慌张地动着笔,写给绫温柔的语句。 『好。我陪你去吧。可以多少帮点忙。』 「真的吗?不好意思。等下要让我好好谢谢你,那么,幸仁君,我们出门罗。你帮我们跟小田桐说等一下我们再过来。」 两人匆忙地出门了,外头只剩下幸仁跟旋花。 旋花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幸仁则继续维持跪坐的姿势。 看来她们真的出门了,确认之后我们打开柜子门。 从衣柜里冲出来。 「幸仁不要哭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啊!」 「辛苦了!你很棒!你真的很努力喔!」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抚摸幸仁的头安抚着,就在我们安慰并称赞着幸仁的时候——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简单的电子音响起,是我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靠在耳朵上。 「喂,我是小田桐。」 『小田桐君,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茧墨突然就这么宣布,我那不祥的预感又更强烈了。 她为何特地打电话给我,我压抑心中的不安,语气僵硬地询问。 「小茧,什么事呢?『神』应该已经全数清除了啊?」 『你清除的只有躲在事务所的那些。你刚才不是这样说:「小茧会去的地方已经都清除干净。」对吗?』 我的确是这样说的,这样说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神』在我常去的超市繁殖起来也跟小茧没关系啊。 『我本来也认为没有问题。可是,小田桐君,你漏掉一个最重要的地方。要是『神』跑到那里,对我而言可说是最糟糕的状况。』 最重要的地方?哪里啊?我皱着眉思索,还是想不到。 茧墨叹了口气,烦躁地说: 『——————茧墨家。』 *  *  * 没多久,我们再次动身前 往茧墨家。 茧墨动作真迅速,可见她有多讨厌『神』。 扫神大作战最后一个步骤是在晚上搜索茧墨家。 除了我们以外,本家里为数众多的仆人们也开始打扫整间屋子。看样子茧墨已经联络了整个家族的人。茧墨故意露出事不关己的冷漠眼神瞪着我,尽管已经投入大量人力清扫,茧墨还是让我们一起帮忙打扫,毕竟祸是我们闯的。算是茧墨刻意的作弄。 「嗄…………所以说连我们都要帮忙找罗?」 「没错,如果都丢给他们家的人找,茧墨很难消气。」 水无濑家代表幸仁没来,我们让他留在事务所,负责传递留言给白雪。这次来的人只有我、雄介,还有肯定会跟来的旋花。 雄介负责找庭院,我负责找屋子,分头进行搜索。 茧墨家有很多我不能进去的区域,佣人们会负责那些禁区。我只好从走廊找起。往里头走着走着来到熟悉的地方。 忍不住停下脚步,拨开红色的布看进去。狭窄的道路空荡荡。 真是太疏忽了,竟然没有人看守这里。我皱着眉前进,走至红色墙壁夹着的通路半途时—— 视线如拉糖般扭曲。 红色墙壁颜色更加浓郁。 这片墙很自然地让我联想到异界,它开始柔软地波动,地板也如海浪般起伏。墙面凸起小肉瘤,形状很像宝宝的脸。天花板开始膨胀、垂下,像是要压扁我。墙壁的体积持续增加,好像生了病的血管。有种跑到人体内部的感觉。 ————————哈哈。 听见小孩的笑聋让我倒吸一口寒气,我无处可逃,墙壁已经逼近。 真的很像异界,我就快被某种物体吞噬。 就在我快被埋进红肉的时候。 ————————叮铃。 我听见口袋里的钥匙碰撞的声音。金属撞击后发出清脆的声响,燃烧般的灼热烧烫胸口。而墙壁的蠕动也在此时结束,红色的肉墙又变回原来的破旧木板。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调整好呼吸,观察起四周。 可能是茧墨设下的陷阱。这里是现实与异界之间的模糊地带,之前我来的时候他们解除了陷阱。这走廊陷阱能吞噬企图逃出与闯入的人,我不愿去想像万一被吞噬后会有什么下场。我甩甩头继续前进,终于走到尽头,我看着楼梯的入口。 为了找『神』而闯进这里实在很可笑。但是如果『神』真的侵入本家,很可能会因为大扫除而逃到这里。想了想,我还是走了下去。 螺旋楼梯与土墙回廊一样空无一人,也没有『神』的踪影。最后来到牢房前,狐狸还在牢里,我有点不敢看里头。 他应该会笑容满面地问我是不是来杀他的吧? 我停下脚步,很想逃离这牢房。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杀他,可是万一他真的逃跑又让我很害怕。 半逞强地逼自己走近牢房门口,用类似参加试胆大会的小孩般的心情拿起门锁。既然外面已经设下异界陷阱,门锁应该不会换。结果证明我猜对了。 ————————叽、喀嚓。 门打开了。我故作冷静地走了进去。 「日斗……你在吗?」 问完立刻觉得这是个蠢问题。狐狸被关住要怎么外出啊? 狐狸坐在上次那个位置,优雅地翘着腿。 他的视线固定在牢房某一角,没有看我。 「——————啊、是你啊?」 狐狸淡淡地回应。之后就不再说话,甚至不问我来的目的。 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在他还没开口前,我继续说。 「我先说,我来不是为了杀你。」 「很可惜,我现在没空跟你谈这些。」 他迅速地回答。他还是没有看我,也没露出讽刺的笑容。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见脏脏的墙壁。 「喂、日斗你怎么了…………?」 我想到某种可能性,于是我转头朝他视线的相反方向看去。真意外。 我看见三只『神』在那边跑来跑去。 它们绕着圆圈跑着,开心的很。 「日斗…………难道你害怕那个东西?」 「哈哈、别乱说,小田桐。我不可能认同那种可疑生物的存在。」 说是这样说,但他很明显就是不敢看那三只『绅』。我走到角落抓起其中一只。 狐狸的视线微微地动了一下,瞄了一眼我手上的东西后又很快地别开头。 「……不怕的话那我可以扔一只到你那边吗?」 「小田桐,你平常的伪善去哪里了?想不到你是这么没血没泪的人,我也不想知道。」 狐狸说话的声音好僵硬,我再次蹲下捡起其他的『神』,将它们放进准备好的塑胶袋里。狐狸还是原来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出他稍稍放松了肩膀。 实在太意外了,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现他跟茧墨的共通点。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回收它们,任务完成,我要走了,掰。」 突然觉得刚才不敢进来的我很白痴。我举起手打过招呼之后拉开牢房外的门。 这时狐狸突然开口。 「——————小田桐。」 「什么事?」 我转头,只见狐狸不高兴地皱眉。停顿了几秒他才开口说话。 「你……真的不杀我?」 我不小心噗哧。我摇了摇装着『神』的塑胶袋说: 「我没必要特意杀了会害怕这种东西的人吧?」 狐狸一瞬间沉默了,就在他恢复平日的态度前,我迅速离开牢房。 我忍着笑走了出去。长久以来的恐惧如今完全消失,真开心。打从心底庆幸刚才没有逃开,心情很好地往楼梯走过去。 楼梯那边有个人静静地看着我。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楼梯中央。 灰色的头发散在楼梯上,她抱着纤细的双腿,下巴摆在膝盖上。 她歪着小小的头,大眼睛眨呀眨。 「旋花?你怎么没跟在雄介身边?」 「小田桐,嘿嘿……我是跟着你走过来的。」 旋花骄傲地说。她是怎么克服异界陷阱的?找随即想到她可能是在我走过走廊后就跟过来,才能通过陷阱吧。 旋花站起来并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往上走。 来到红色墙壁区,我重新牵好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问: 「你随便乱跑,雄介会担心喔。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呢?」 「嗯……嗯……那个啊,我只是觉得非要跟着你不可嘛。」 搞不懂旋花到底比较喜欢我,还是雄介。 我们走出来之后又往庭院走去。雄介正到处走来走去,好像正在找旋花的样子。他看见我们松了一口气,接着朝我们迅速跑过来。 「旋花!」 「雄介!」 雄介抱起旋花,旋花露出开心的笑容。 夜晚的天空高挂着月亮,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影子转着圈圈。 我微笑地拿出香烟,叼着烟点上火,轻吸一口。 然后一个人宣布: 「扫神大作战到此结束。」 朝空中吐出烟,模糊白色的月亮。 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个人,我继续说: 「那么——————我们要怎么回去呢?」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佣人们的搜索工作也已经结束。 茧墨家的庭院再次恢复寂静。 *  *  * ——————没错,它知 道。 ——————它们只剩下它了。 它们原本是个体,同时也是整体。因此,它很清楚除了自己以外的成员会有哪种下场。 它们曾经是它的时候受过重伤,几乎死掉。为了活下来,它寻找想像主,只要拥有再创自己的力量,就能度过濒死状态。这就是它当时的想法。可惜,它的希望落空了,就在搜寻创造主的路上,它结束了人生的旅程。 然而,死亡却带来新的进化。 ——————诞生、再生、接着繁殖。 就这样,它成了它们。 然而,现在只剩下它了。 其实它们的数量并不多。 在命运捉弄下,与创造主相关的一群人迅速地驱逐了它们。人们还不知道,它们并没有被完全消灭,还剩下一只。 它变成它们,最后又只剩下它。 它并不难过,毕竟它本来就没有感情,只有求生本能。它决定要生存下去并从原本的藏身处移动到更安全的地方。 就在它从洗碗猜后面爬出束的那一瞬间。 有个人类出现在它面前,只消看她一眼,它就发现。 造个人类绝对是目前见过的人之中最具威胁性的。 她榣晃着巨大的双马尾,大大的眼睛反映出它的身影。 那就是它这一生中最后看见的光景。 ——————嘶啪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无情的声音响起,它粉身碎骨。 毫不迟疑处理掉它的东西就是人类最原始的武器,也就是『卷成长绦的报纸』。 杀死它的人摇晃着头上的双马尾,发出冷笑。 身为胜利者的她背后出现另一个人类的声音。 「七海,怎么了?是不是蟑螂?」 少女瞄了一眼这个被自己打扁的物体。 她的确知道自己杀死了什么东西。 然后,她笑容满面地回答: 「嗯,是啊。」 她用报纸抓起那个东西后直接丢进垃圾桶。 ——————咚! 咚地一声,垃圾桶摇来晃去。 它的进化到此结束。 事件iv 雄介说我很乖。 可是,我一点都不乖。 雄介一定很快就会发现。 然后会对我非常失望。 唉。当他知道、当他发现之后。 如果他还是一样喜欢我就好了。 不可能。他一定不会再喜欢我。我知道。因为我真的不是雄介所想像中的那种女孩。幼小、天真、总是开开心心,那不是真实的我。 可是,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开心,没有任何痛苦或者讨厌的事情发生。 可是,我、一是是处的我,终于发现了那个东西。 一切都完了。我,终究还是原来的我。 我无法变成不一样的我,因为现在的我是无法改变的。 没错,不管我怎么祈祷,我终究还是…… 无法成为你的旋花。 *  *  * 分尸后的手脚并排在桌上。 女人的手从手腕处剁下扔在一旁。旁边还有纤细的脚踝。 锐利的横切面看不到细小的骨头与突出的血肉,黝黑的皮肤飘出甘甜的气味。茧墨小巧的舌头舔舐涂着红色指彩的手。我看了深深叹息。 「这喜好实在令人有点不舒服。」 「真有趣,人类竟会因为巧克力的造型产生厌恶的情绪。这东西跟普通的巧克力并没有什么不同啊。要不要吃看看?是焦糖口味的喔。」 我高举双手拒绝她的好意。茧墨折下巧克力手的食指放进嘴里。 她吃下一个好像变成巧克力的人,我默默地继续打扫,『神』增生事件过后,茧墨就变得很爱叫我打扫地板,而我也无法针对这一点抗议。 拉开窗帘看着外头,天空晴朗无云,但也开始出现些许厚重冬日的气氛,像是透过脏脏的玻璃看东西,让人感觉忧郁。差不多快十二月了,必须在天气真正变冷之前替旋花添购大衣才行。 今天下午已经跟雄介他们约好了,我抓着湿抹布站起来。 「小茧,我跟人有约,先出门罗。除了旋花的大衣,也想买点自己的衣服,买完就直接回家。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 「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君?我们等下要去见委托人喔。」 超级不祥的发言冲击着我的耳朵。她说的太过轻描淡写,有一瞬间听不太懂她的意思,我皱起眉头,茧墨拿起巧克力手放在嘴边。 红色的舌头舔着女人的手指,茧墨嘴角微微扬起。 「我没跟你说吗?昨天深夜接到一个委托,非常抱歉,你得取消跟朋友的约会了。应该没关系吧?反正还不到会下雪的天气。」 「等、等等!小茧,我之前就报备过今天下午要跟他们出去了!而且,你接了什么委托,请说明一下! 尽管知道抗议无效,我还是得陪茧墨一起见客户,但是至少要抵抗看看。所谓的委托代表某个凄惨事件的开端,不过虽然我很紧张地要求说明,对于接受新委托这件事情,我心情的起伏也越来越小了。 狐狸依然待在牢里,这让我很放心,好像有人向我保证外头再也不会发生让我受不了的悲剧。即使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太放松,却还是能冷静地接受茧墨说的话。 「咦?这次表现的满冷静喔,小田桐君。也好,总比每次要接新委托就跟个小鬼一样又吵又闹来的好。这次的客户是个艺术家,还不知道委托内容。只要求说要当面谈谈。听起来很无趣,我根本不想见他。」 无趣。这个辞汇让我有安心的感觉,茧墨眉头深锁,温柔地拿起一只女人的手,咬碎指尖。如果巧克力人也有知觉,指头被咬掉简直就是严刑拷问。 「那个人是分家的重要人物的朋友。分家的人还说他拜托这名艺术家赶出一个办活动要用的纪念雕像,所以请我务必要尽力帮他朋友。还针对舞姬的事情罗哩叭嗉,我之前已经请他不要管这件事,但他还是一直讲说这是来自忠臣的建言什么的,好烦。」 茧墨把巧克力手放回桌上,手指全部被吃光,只留下怵目惊心的咬痕。 她斜眼看着我,踢了踢穿着高级黑袜的脚,继续说。 「结论就是我们要去见见那个艺术家。小田桐君,越是麻烦的事情就要越快解决才行。」 「这……就算我们不想去也不行吧?我去。不过可以等等再出发吗?旋花跟雄介他们……」 就在我这么拜托茧墨时,大门很刚好地打开了,同时听见开朗而有精神的声音。 「小田桐!我们来罗!旋花跟雄介来罗!」 「喔,有够冷。气温一下子降了好几度。小田桐先生,我们来了!」 两人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子,旋花跑到我身边,用力抱着我。灰色的头发有着冰冷冬天的气息。 我摸着旋花的背,跟雄介说: 「雄介,抱歉,我临时有事,改天再跟你们约。今天你们两个先去逛好吗?旋花,对不起喔,下次再一起去,好不好?」 「小田桐,为什么不能去啊?」 「小田桐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的心情像是跟爸爸约好休假出去玩,但是又被临时取消的小孩喔。好像有点新鲜………………喔,原来啊。」 发现茧墨正笑容满面地望着自己,雄介点点头。 他一边抱起旋花,一边对我们说: 「——————,我懂了,因为接到委托吧?」 「嗯,正是如此。你这次不要跟来喔,旋花需要你照顾。委托的内容很可能有危险。」 「我知道啦,你们自己多小心。不论如何,希望你们能玩的开心。」 雄介干脆地放弃。以前的他不管怎么说还是会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嵯峨雄介最讨厌无聊。他现在的转变让我很欣慰。 旋花盯着我看,眨着大眼睛,她看了看时钟又看了看我。 眼睛迅速充泪,像是随时要哭出来那样,苹果般红润的脸颊皱成一团。 「原来是这样…………你要走了喔?」 她突然奋力挣脱雄介的怀抱,跑过来抱住我。黏在我胸口,一脸想哭的表情,雄介拍着她的背安抚。 「小田桐……旋花会很难过喔。」 「旋花,不要这样。跟我一起去逛街,你想买的大衣颜色是橘子色?我来帮你挑,还有,你不是说想吃冰淇淋吗?」 「天气这么冷,吃冰好像不太好吧。」 旋花放开我,紧握拳头并插进牛仔裤口袋,闹脾气似的扭头,摇摇晃晃地走开了,雄介看了耸耸肩膀。 「伤脑筋,生气了。我们先走罗,小田桐先生。下次见。」 「好,下次见。替我好好向旋花赔罪。」 雄介跟着垂头丧气的旋花走了。我看看茧墨,她正吃着剩下的巧克力,手腕的断面像被啃咬的肉一样开始融解。 「——————说完了?那我们出发吧。」 茧墨笑着说,我跟着站起来。 心里感觉不到任何焦虑与恐惧,甚至连危险的感觉都没有。 只觉得一切都像是表演。 愚蠢的我依然没有危机意识。 *  *  * 冬天的冷风吹着茧墨的发丝,呼出的气息冻成雪白,接着扩散并消失。 穿着合身的黑色大衣,茧墨让我联想到毛色光滑的野兽。 鼻腔吸进冬天越来越浓厚的空气,抬头仰望天空,觉得肺部冷到快麻痹了。 这里的气温比奈午市低了不少,委托人的工作室位于长野县的轻井泽。 茧墨分家那边派了一台车将我们带到这里。这栋建筑物乍看之下很像是美术馆,四周种植树木,深灰色的墙壁有着含苞待放的花 朵。大门旁边放着一个半人半兽的诡异人像,皮肤是铁锈色,上头缠满植物藤蔓。 摸着建筑四周的围栏,我呢喃道: 「这也是一间夸张的建筑物啊……不像是住家,反而像间美术馆。」 「自从他宣布要退休之后就再也没有推出新作品。这个工作室里存放了许多尚未发表的随兴创作,或许称之为美术馆也不为过。只不过完全随自己喜好创作出的作品能否称为美术品就不得而知了。」 玩具、垃圾、美术品。这几种东西的分界有时很明确,但通常是很暧昧的。随意地给出称呼有时代表对它的轻蔑。 司机从我们后方走了出来,他按下对讲机,通知对方访客的到来。建筑物的围栏打开了一部分,司机站在开口旁等候。他是分家派来的人,不会跟我们一起进去。 「谢谢你开车载我们来,回程也要麻烦你了,可别把我们丢在这里喔。」 面谈结束之后我们要自己联络他来接送,我与茧墨迈开脚步。从围栏到门口有一条由不同颜色的瓦片铺设出的步道,走到约一半的距离时,门打开了,我们走进屋子里,忍不住停下脚步。 强烈的光烧灼着我们的双眼,前院出现在如夏日烈阳的光芒之中。 眼前所见皆由绿色与白色组成,异样的光景看得我眯起眼睛。 大理石建成的喷泉上有藤蔓雕饰,藤蔓上缀着许多大片绿叶。地上种满柔软的绿色草皮,上面放置许多雕刻品。肌肉线条分明的鹿旁边是曲线莫名性感的石头。 庭院中央放着一组桌椅,蜘蛛网造型的桌子彷佛一碰就会分崩离析。但是四张椅子已经彼人坐走两张。 纯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光滑秀发如新娘头纱般披散在背后。 她对面坐着一个白色的人,配色不太一样。衣服由半透明的布层层相叠而成,配上苍白的肌肤,像是株垂死的植物。两个人的样子很类似,给人的感觉却大相迳庭。 一方是死,另一方是生的象征,她们分别穿着像新娘与像死者的衣服。 像新娘的那位女性转过头来,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啊、你们来啦?我好开心。」 唐缲舞姬微笑着,突如其来的再会让我很惊讶,同时发现了一件事。 坐在她前面的女性,那个有着死亡印象的女性好像一动也不动。 原来那是具不知死亡为何物的人偶。 *  *  *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话不太对喔。我本来就在这里,而你剐好也来了。这既非巧合,也不是必然的结果。只是你来了,所以才成了必然。是不是呢,久久津?」 舞姬说了难以理解的话,接着以梦幻的口吻呼唤着她背后的人。久久津朝我们走来,手里拿着上面装有红茶与点心的托盘。他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光生、茧墨小姐……欢迎你们……啊、红茶不够了。」 久久津惶恐地转身,迅速地走开,但是其实红茶够不够根本不重要。 我们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舞姬身上,揣测着为何她会在这里。 「我们是应菱神昭的委托而来,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你们也会来这里。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还是说,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怎么可能?不是,你因委托而来,我来的目的跟你一样,都是工作。被误会比想像中还让人难过呢。也许我其实是个很容易受伤的人喔。」 她的声音甜得快滴出蜜,舞姬叹息似的轻抚脸颊。她面前的人偶仍然保持不动,嘴巴半张着,看得见没有唾液、光滑的口腔。 我皱着眉——————工作? 「那么你能够说明一下刚才说的话吗?你说我们在这里碰面并非巧合,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工作,我几天前开始天天拜访这里。和菱神先生聊天时刚好聊到你,所以他就告诉我说你会来找他。我们的会面算是巧合,但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必然的结果。就是这个意思。这样说明,你懂了吗?」 舞姬缓缓地歪斜着头,她伸出双手拍了一下。眼前的人偶竟开始活动,如皮膜般轻薄的眼睑张开,玻璃眼珠映着夏日的阳光。 「——————我的工作就是检查这尊人偶并修理它。」 或许是察觉到我们的疑问,于是舞姬便抢先回答了。人偶像是作完一个很长的梦一般摇摇头。皮肤感觉不出任何温度,冰冷的外表并非以活人为样本制作出来的。 它是一尊刻意做成尸体外型的人偶。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的理由了,但是并不想了解。那么,菱神昭人呢?怎么会是其他客人比委托人还早出现?」 「其实是听到你来了之后,我就毛遂自荐来迎接你,这就是我所说的『必然』。我来替你带路。久久津,谢谢。可惜我连一口都没喝就要移动去别的地方了。」 舞姬一说完,久久津很自然地蹲下去,舞姬走过去坐在他手上。久久津又很自然地站起来,舞姬挺直背脊,面带微笑。 「请往这儿走。菱神先生正等着大家。」 久久津走丁出去,舞姬的白发如头纱般披散开来。我环顾了这个庭院,发现光亮如夏日的原因,原来墙上装了很多灯照着庭院,刻意重现已经逝去的季节。我略微迟疑之后,和茧墨一起跟着他们两人离开。 纤细的椅子上有一只杯子,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杯子。 虽然我们都离开了,但人偶依然文风不动。它再次缓缓闭上双眼。 像在祈祷着什么愿望般的神情。 *  *  * 黄铜、铜、石膏。触目所见尽是各种材质的皮肤。屋里放着女孩的雕像。 雕像没有做出肌理,头发也没有迎风吹起的造型。眼睛混浊,不然就是闭上。 这些女孩的雕像和刚才的人偶一样,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力。 连不太会欣赏雕像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按照尸体的模样所制作出来的雕像。 茧墨称呼这间建筑物为工作室,可是大多数的房间都跟创作无关。从布置看来,生活的空间与工作的地方明显地区隔开来,工作室只是个通称罢了。 我们被带到会客室时,菱神昭已经在里头等着我们。一个穿着连帽外套与牛仔裤的男人看着我们。他有着一头黑自相间的头发,但是看上去顶多快三十、或三十出头的样子。出乎意料,听到对方是有名的艺术家,总觉得会是个年纪颇大的男人。 「请多指教。你就是茧墨小姐?很抱歉硬要你来一趟,请问你是?」 「我叫小田桐勤,是茧墨阿座化的助手。」 「原来如此。欢迎两位来到我的工作室。谢谢舞姬小姐替我招呼他们,已经没事了,请你重新开始修理的工作。」 舞姬优雅地朝我们行礼,接着继续让久久津抱着离开会客室。菱神请我们坐下,他也坐进皮沙发里。动作有点上了年纪的人的感觉。眼睛四周的皱纹颇深,与年轻外表不相符的是全身不时散发出的疲惫感。 「让我再次郑重道歉,临时让你们来真抱歉。只是很希望跟你们聊一聊。」 「既然你已经占用了我的时间,就算抱歉再多也只是增添困扰。若有歉意就好好向我们说明你的委托内容吧。我也只是碍于人情不得不来一趟,还不一定会接受你的委托。」 茧墨流畅地说完,菱神讶异地微张双眼,摸着下巴。我闻到一种香水混合着烟草的味道,茧墨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吃起巧克力。 「我有些惊讶……你的外型有点像我的人偶,只是色调不是白,而是黑,不像一般人的造型。然而说话却完全不 同。甜美中带有惊人的毒。真有趣。声音像是烈酒,你喝不喝咖啡?」 「——————喝,麻烦您了。」 最后那句话是对着我问的,看样子他知道茧墨不喝热可可以外的饮料。会客室门打开之后出现一个白发女孩,浑身散发出的死亡气息让我差点以为是刚才那具人偶。可是不一样。这具人偶的头发被绑成辫子,它拿着一个装了饮料的银托盘,从饮料中拿出咖啡放在我面前,接着替茧墨倒了杯热可可。 看到它的手我不禁皱起眉头。因为它的手掌颜色跟手臂并不一样。 人偶惨白的肌肤之中,只有手掌被涂上肤色,像是活人的手掌。 「请不要使用让人听了不舒服的形容。我不像死掉的女孩,也不爱喝烈酒。那些只有大人爱的食物都让人不愉快,也是毒药。」 茧墨喝了口热可可,像小鸟般轻快愉悦地啜饮着,菱神讶异地忘了呼吸,脸上难掩震惊。 「你……怎么知道?从哪边听来的?」 「我根本不需要听说,看见你的工作室之后就明白。放在这里的雕刻品与人偶全都模仿着同样的东西,也就是……死掉的女孩。」 我也有相同的感觉,这个工作室充满死去女孩的身影。 下知名女孩的死亡点缀着这个工作室。 「原来如此……身为创作者却有盲点。你说的没错,我的雕刻品和人偶全都是以某个女孩为范本。既然你知道这一点,那么就更好谈了。其实,我想委托的只有一件事。」 菱神交叉双手,别有所图地看着茧墨。茧墨则没什么反应,她默默地等着菱神开口,不停地喝着热可可。 「——————我想见见这名死去的女性,我想跟这些作品的原点再说一次话。」 「这个愿望很普通。人们总是拚命祈祷能够和死去的人对话。明明死了之后就可以轻易地实现愿望,真是麻烦。」 「请不要拿这种事开我玩笑……她的名字是菱神光。卒年二十一岁,是我的表妹。自从宣布要退休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创作新的作品。只想像小时候一样,再和她说说话。舞姬小姐告诉我,你能够呼唤死者的记忆,能够请你帮忙吗?」 菱神的黑眼睛闪着认真的光芒,漆黑的眼睛映出茧墨的身影。茧墨没有回应,她拿起杯子一倒,倒出仅存的最后一滴热可可。 「——————我想问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她很恨你?」 「———————」 菱神大受打击,好像被人在脸上重击一拳,冷静的表情现已扭曲变形。但是看不出任何怒意,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被怨恨的人?」 声音满是悲痛,语气有些依赖的意味,茧墨听了摇摇头。 她淡淡地说,音调像是要甩开小孩撒娇的手一样冷。 「你是不是那种人,并非由我来判断。我想知道答案也只是因为委托的缘故,我的确有能力可以让死者现声,前提是那个死者必须还残留部分情感在这个世界。怨念、痛苦、诅咒、恨意等情感特别容易残留。除此之外的情感,很遗憾,大概都不会留下来。如果只想聊聊,大可以找一个会观落阴的灵媒帮你。如何?」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恨你? 菱神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动了动。他看看站在一旁的人偶,眼神专注而认真。接着他张开手,像是邀请某人,于是人偶便伸出手握住菱神厚实而满是硬茧的手。 菱神用力握紧那唯一有着不同颜色的手掌。 「我也不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竟然提出这么可怕的请求。」 他微弯起嘴角,自嘲似的说着。思考了他话中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死者所怨恨。 只要死者对他抱有恨意,他对茧墨提出的委托才能成功。若是没有,则会失败。 这样的结果比用石蕊试纸测酸硷值还精确, 「…………我完全输了。我没有勇气知道答案。很抱歉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他露出疲惫的笑容,手还握着人偶的手不放。接着又匆然放开,拍打大腿后站起来。他轻推人偶的背。 「我请她送两位出去,能够见到茧墨家的神是我的荣幸。非常感谢。」 他的语气充满明显的痛苦。 我知道,他很后悔请人安排了这次的会面。 *  *  * 死者的背在我眼前走着,望着那片毫无血色的肌肤,我心想。 一个以尸体为模型制作出的人偶竟然在走路,这是多么矛盾的一件事。 「……这个家的摆饰竟是死去的女孩。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这你就不用多管,他都放弃了。他既没有被灵异现象缠上,也没有被谁诅咒。只不过是基于某种好奇心而提出委托罢了,还真恶质。」 针对茧墨的指摘我没有多说什么,她说的很有道理。这的确不是我该介意的事情,我也不该因为好奇而追问他内心究竟有些什么样的痛苦回忆。 我们在极短时间内便又回到来时的走道上,穿过许多死去女孩的雕像旁。就在快抵达前院时,我们停下脚步,因为舞姬站在不远处。她靠在一尊黄铜制成的女孩雕像上,正在讲手机。久久津则站在舞姬身边。 「是……是、没错。之后就按照您所说的做。我知道。您一定可以办到。好……别担心他们。不需要担心。再见。」 她讲完电话之后转头面对我们,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 眼神和以前一样,看起来很想睡的样子。她问我们: 「咦?怎么了?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他决定取消委托.那样的委托内容原本就不应该找我们。」 「——————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怨恨吗?」 「——————你也知道?那为何还刻意向他推荐我?你果然是故意的。」 茧墨露出野兽般的眼神看着舞姬,舞姬露出天真的笑容。而久久津则站到舞姬前面守护着她。舞姬阻止久久津,说话的语气像是能让花儿盛开般愉悦。 「我怎么可能故意这么对你嘛,我不满的对象是菱神。他对人偶的处理方式让我困扰了好久。所以想捉弄他一下,请原谅我。我是个常保开心的人——————应该说,我是个犯罪时会很开心的人。」 「——————请不要为了那种理由把我卷进来。让人很不高兴。」 茧墨斩钉截铁地宣告后继续往前走,我也赶紧跟上去。听见舞姬的犯罪快乐论,心里有些震荡。 她的论调跟猫或者狐狸很像。 替我们带路的人偶不发一语,我们跟着她走到前院。 鲜艳的绿色充满整个视野,人工打造出的夏日阳光好刺眼。 死者人偶依然坐在椅子上,如祈祷般闭着双眼。 而它身边有个死人。 那人倒在一片超现实的如画色彩中。一片白色、绿色与七彩的光芒之中,失去头颅的尸体像是最后添上的拼图。 脖子的切断面看得见塞得满满的铁制齿轮与各种小零件,黏腻的金色液体滴得到处都是。机油如鲜血般缓慢地扩散开来。 对这具尸体而言,机油的确就是血,体内塞了些东西代替隆起的肉与裂开的骨头以及味道恶心的脂肪。仔细一看,断掉的头颅就掉在尸体旁。像是被断头台截断的头颅被草皮遮去了一半。 尸体的眼睛没有打开。我发现一件事, 此刻我们目击的是一桩非常矛盾的事实。 这是一具死去女 孩的人偶的尸体。 有人杀了这具模仿死者而制作出的人偶。 *  *  * 是谁杀的?为什么非要杀掉这具人偶? 有什么理由非得杀死人偶? 无数的疑问重复充斥脑中。情绪纷乱的我短时间竟无法动弹。 我们见到的第三具人偶被人斩断头颅倒在地上。第一具是坐在庭院中的人偶。第二具是绑着辫子的人偶。与前两具人偶极为相似的人偶此刻已是死状凄惨的尸体。 我只能以尸体来称呼它。失去头颅的它让人不忍卒睹。 最光开始行动的人是舞姬。她快步走向尸体,确认断面之后捡起头颅,接着一一拾起掉在草地上的零件。她拿起一个大齿轮,尚未乾透的油渍沾染上她的指尖。 「——————它已经死了。完全无法修复。」 她很肯定地说道。人偶的死。谋杀仿造死者而做出的人偶。我思索起这个行为所代表的意义。 舞姬并不是说它遭到「破坏」。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茧墨开口了。 「…………脚掌也不见了。某人切下它的脚掌并带走了。」 我慌张地看过去,人偶果然没有脚掌。零件从脚踝处苍白的人类皮肤散落,像是人类被丑陋的铁怪物从体内吃光血肉一样诡异。 「到底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残忍?这真的残忍?会吗?」 我不知该说什么。人偶的死算不算凄惨?但是我摇摇头,甩开一瞬间所产生的犹豫。有人胡乱地破坏了一个做成人形的东西,难道不该替它感到难过? 「我觉得很残忍。这么做的确很残忍……我去叫菱神先生来!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必须先告诉他。」 「——————别去。我们最好在他来之前离开这个工作室。没错。」 茧墨眯起双眼,朝着开在深灰色墙壁上的出口走过去。尽管视而不见的确是她一贯的风格,可是会不会太没人性啊?就在我想阻止她时,她突然停下来。原来电动门并没有门把,也没有钥匙孔,一旁装着密码锁。 「原来如此……门根本打不开。」 她轻耸了肩膀后说。门打不开。过了几秒我才体会到她这么说的用意。既然门打不开,代表没有人能够离开、也没有人能进来。不祥的预感哽在喉咙,舌头上逐渐累积黏稠的唾液。茧墨发出尖锐的声音询问坐在院子里的人偶。 「坐在那边的人!你有看见犯人的长相吗?」 「——————请定义何谓犯人。」 僵硬的高亢声音响起。它会说话让我大吃一惊。它缓慢地张开薄薄的眼睑,半张着眼睛望着茧墨。 「犯人的定义嘛,让我很简单地说,就是切断它头颅的人。」 「——————没有。我没看见。」 人偶淡淡地回答。甚至看也不看自己同类的尸首。 茧墨稍稍舔了自己的嘴唇,想了一会儿之后说: 「既然没看见,那你知道是谁吗?或者听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没听见。」 人偶的回答依然不变。茧墨眯起眼睛,一边观察人偶的反应一边问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除了我们,还有谁进来这里?」 「——————没有。」 「为什么能这么肯定?难道你一直坐在那扇门前面吗?」 「——————是的。」 它自打嘴巴。我讶异地张大眼睛。这具人偶竟毫不在意地说谎。如果真的一直坐在门前,它一定能看见人偶被杀死的过程。我快步走向尸体,脖子断面附近的土有一道很深的裂缝,这种嘴唇形状的裂缝绝对是刀砍下去而造成的。 ——————人偶的头颅就是在这里被砍下。 「我想问问舞姬君,这具人偶也是你做的吧?菱绅下单之后,你依照他的设计所制作出的人偶。这些人偶会说谎吗?」 「就我所知,人偶们并不具备说谎的机能。它们的制作理念是『会动的尸体』与『类似死者』,并没有任何感情。可是,请不要问我:『若没有感情又怎么会说谎?』这我也不知道喔。」 舞姬悠闲地回答。站在她身边的久久津像是被命令不动的狗儿般一动也不动。舞姬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 「有几种可能。一,主人命令她这么说。二,它本人并不觉得是说谎,只觉得是陈述事实。三,如果你愿意相信奇迹,它可能是为了维护第三者的利益,自己判断需要说谎。可能啦。若是第三种可能,对我来说也算是有趣的状况喔。」 但是我讨厌毕马龙的传说(注2),它毕竟只是个被做成人偶的人偶啊,只是一个大型玩具。 注2希腊神话中的雕刻家,向维纳斯祈祷让自己雕刻出的雕像成为真人。 舞姬叹息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偶再次沉默。它紧闭着毫无血色的双唇,即使见到头与脚掌都被切除的尸首,也没有产生任何情绪反应。 ——————但是它真的没有任何感情吗? 我正想发问时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佛号哭到像是被人杀伤了一样,我转头确认是否又有人被砍杀。 我看见一个男人呆立着,并没有受伤,但是脸上的神情彷佛受到重伤,濒临死亡。失魂落魄的眼神,大概是带路的人偶迟迟没有回到会客室才过来察看的吧?结果却看到被砍下头颅的人偶尸体。 空洞的脸上逐渐出现情绪,一种叫愤怒的情绪。 近似杀意的高度憎恨写满整张脸,他像是要吐出血般狂吼: 「是谁!是谁干的!谁杀死我的光!」 他喊着已经死去的女孩的名字,紧握双拳的他走向坐在椅子上的人偶。 「你看见是谁吗?是谁砍断她的头!」 「——————不,我没有看见。」 人偶的回答还是一样,我可以轻易地想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菱神恨恨地瞪着大门,好像他看着的不是自家大门,而是地狱之门。接着他问人偶。 「那么那两个人进来之后,还有别人进来那扇门吗?」 「——————没有人进来。」 气氛突然变得很凝重。过了几十秒,人偶说出的话才彷佛渗透至整个庭院之中。她的回答跟刚才一样,意义却完全不同。 而在沉默被打破之前,我就已经明白听了人偶的回答,菱神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也就是说,犯人就在这几个人当中。」 他疯狂地笑着说道。 潜伏在他眼中的憎恨毫不迟疑地朝我们射了过来。 *  *  *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麻雀说:「是我」。 我讨厌这首歌。狐狸与猫都曾用来当成游戏一部分的鹅妈妈童谣。只是没想到会再次遇上让我联想到这首歌的情况。 我们再次聚集到会客室,呈歇斯底里状态的菱神硬将我们带到这里。他像是被恶灵附身般走着,边走边左右甩头,让人觉得像只上了年纪的老狗。此刻他的大脑完全被一件事所占据,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谁杀了人偶? 凶手是谁?动机又是什么? 「凶手最好快点自首,否则会死得很惨。我不会对凶手以外的人乱来。」 「你这样说颇为矛盾,知道吗?你已经断绝了犯人自首的可能。」 茧墨傻眼地说着,即使情况危急,她也不会改变态度,照样吃着巧克力。她拿出巧克力手放进嘴 里。 「小茧……最好不要再刺激他了!现在情势危急啊。」 「别怕,小田桐君。反正这事情短时间是无法水落石出的,但若是不摄取巧克力我会死。既然如此又何必保持谦虚的态度呢?」 茧墨挥了挥手中的巧克力手说。菱神烦躁地咬着下唇,舞姬还是一副想睡觉的眼神好整以暇地坐着。久久津站在她前面。 在久久津的掩护之下,舞姬躲在一个子弹打不到的位置。我看着菱神手里拿着的物品。 那是一把手枪。害我有站在一座被点火的火药库前面的感觉。 他拿出枪威胁我们,颤抖的手正放在扳机上。 「我再问一次,是谁杀死我的光,快老实说!」 「你的问题毫无意义。冷静地想一想。大门的电源已经被关上,我们根本打不开。而且被杀死的是一具人偶,从外表来看它是被杀了没错,可是正确的说,应该是被破坏了。不要无故地禁锢无辜的人。」 「很可惜。那扇门并没有完全封闭。不论想出去或者进来,只要我或者人偶输入密码就能打开。」 菱神忽略了大部分茧墨说的话之后这么回答。舞姬则笑着补充: 「没错。你们来的时候,人偶在菱神的命令之下打开了门。稍后它便离开替大家准备饮料。」 「进出还要输入密码也太麻烦了点,至少要让大家自由地离开。」 茧墨不满地抱怨完靠在沙发上。手肘放在一个唐草图案的抱枕上。我咀嚼着目前为止听到的情报,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偶在就能自由进出这间工作室。 可是人偶们并不具有自由意志,只听主人的命令。那么杀死人偶的凶手究竟是谁? 我不觉得应该用「杀死」来形容。但是不论是舞姬还是菱神似乎都把人偶的死看的很重。我抬起头看,菱神的背后有三尊人偶,应该是被他叫来这里集合的。它们挺起胸膛,护卫着主人,包括那个编着辫子的人偶。 只少了坐在前院的那具人偶。 它现在依然像是等待着某人光临那样坐在大门前。 哔铃铃铃……哔铃铃铃……哔铃铃铃……哔铃铃铃。 突然听见单调的电子音,我倒吸一口寒气,全身汗如雨下。菱神看见我神情有异,立刻将枪口指向我。 「什么声音?你带了什么东西?」 「是手机,有人打电话给我。」 「拿给我。不用手机应该没有关系。」 我拿出手机,手机铃声依然响着,还以为菱神拿走之后会砸坏它,还好他只是关掉电源并扔在地上。我忍不住发出小小哀号。 「是谁杀了光?不管是谁,我绝对不会原谅他,我会用这把枪杀死他!」 在几个嫌疑犯面前发表格杀宣言绝不算聪明举动,可见他现在脑筋有多混乱。他那如狂犬般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们,就算他现在拿起枪朝我们胡乱开枪我也不意外。讨厌的汗水滴满全身,彷佛血液由血管渗出皮肤表层的感觉,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说服他冷静下来时。 「——————你无须因此嗟叹,也无须指责他人。」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人耳朵,舞姬用安抚孩子的口吻说着。 她以手代替梳子梳着白色发丝,菱神的眼睛看向舞姬。舞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像是一个正看着孩子的母亲有的、压倒性的笑容。 「你刚才说什么,舞姬小姐?」 「身为一具人偶,最开心的莫过于被人所喜爱,最后被破坏。我为你制作的是专属于你的玩具。也是对重要的人所做的纪念品。孩子替代品。莱纳斯(注3)的毛毯。不管你把它当成什么都无所谓,它依旧只是个价格高昂的工具、属于大人的玩具。它本来就期待着被人所爱、被人所破坏。」 ——————所以你无须因此嗟叹,也无须指责他人。 舞姬又重复一次刚才的话,菱神向前踏出一步,久久津便以惊人的速度冲到菱神面前,原本对着舞姬的手枪此刻正抵在久久津额头上。 注3史努比中的角色,总是带着心爱的毛毯。 久久津的眼神熊熊燃烧着,他恶狠狠地瞪着菱神,龇牙咧嘴,发出如狗儿生气畴的低吼声。 「你可以拿枪射我,但是要是你敢动公主殿下一根寒毛,我一定会咬死你!」 菱神有一瞬间被久久津震慑住,但随即却更用力地用枪抵住久久津的额头。我见状立刻站起身却不敢贸然上前,毕竟现在要是不小心惹火他更危险,他很可能真的会扣下扳机。 舞姬用甜腻的嗓音继续说着。 「对人偶来说最可悲的下场就是不被重视。它们并不愿意被忽视、然后蒙上尘埃并渐渐腐朽。我痛恨人们不好好对待人偶,但是被斩下头颅却算不上悲惨或者可怜。请你不要将人类的价值观硬套在人偶身上。」 舞姬以人偶师的身分发表独创的理论,言语之间并无指责菱神的意思,她只是像传教士般发表演说,最后她问菱神。 「你是否曾经不当地对待人偶?」 「我从来不曾那样做!」 菱神大喊。他咬紧牙关,脸上写满困惑。似乎连自己也不太确信刚才说出的话是否正确。但是想了一会儿,他依然没有收回刚才的话。 舞姬缓缓地摇头,脸上有着明显的失望。 「——————所以我才讨厌你。愚蠢的家伙。」 菱神的牙齿咬出血丝,他动了动枪口,刻意避开久久津,瞄准了后面的舞姬。久久津张开嘴、淌着唾液,露出尖锐的犬齿。 久久津瞄准了菱神的喉咙正想咬下去时。 「久久津,住手!」 听到舞姬的命令后久久津停下动作,张开血盆大口的他以怪异的姿势暂停着,牙齿已经抵在菱神的喉咙上,菱神也跟着停了下来,大口地喘气。 喉咙已被咬出一小道伤痕,流出一些血。颜色如红酒般的血液从菱神的喉咙滑落。 「要开枪就开吧,我就是正视自己的欲望、有话直说的个性。也知道若我说的话伤到别人,理当会受到对等的伤害。如果你认为我刚才说的话已经伤害到你,让你气到想枪杀我,那就请便。我还是要坚持住我的原则。」 舞姬堂堂正正地宣言后站起来走到前面,不让久久津护住自己。她抬起下巴亮出喉咙,挺起胸膛,刻意露出洋装所包裹住的丰满胸部。 「久久津,即使是你也不能破坏我的原则。这是你所不知道的、我对我自己所发下的誓言。这就是我的想法。就算你是我的人也不能代替我而死。」 久久津浑身颤抖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闭上嘴巴。他无法违逆主人所发出的命令。但要是他不咬死菱神,舞姬很可能会被杀死。就在这样的两难困蛲让他即将崩溃之时—— 「你们别乱来了。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杀人?或者想知道真凶?」 冷淡的声音回荡着,像是朝熊熊燃烧的火焰浇水般,瞬间镇住全场。 好惊险,就差那么一点点菱神与久久津就要展开生死搏斗。茧墨的声音奇迹似的弭平危机。久久津移开咬着喉咙的嘴,菱神也放下手中的枪。他茫然地问: 「你知道犯人是谁?是不是听见了她怨恨的声音?」 「人偶体内是否住着一个灵魂?如此哲学的问题其实无关紧要,只是,我根本没听见死者的声音,她心里可能并不怨恨任何人。」 茧墨不知掌握了什么线索,如此肯定。她的眼神移至舞姬身上,舞姬露出微笑,接着突然转身。白色的发丝如新娘头纱般闪耀着。 「公主殿下,您要去哪里?」 「我是人偶师啊,外面还有没有检 查完毕的人偶。久久津,你待在这里等。这样就不会再疑惑了吧?听我的话在这里等。」 舞姬娇小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坚决,头一次没有让久久津抱着移动而是自己走。 即使菱神真的开枪射穿她的肺,她也不会有怨言。就这么倒下直接死亡。菱神不知道该不该开枪,只是恨恨地咒骂。 「——————可恶!」 舞姬一个人消失在门外的走廊。 她的步伐自信而轻盈。 彷佛是正走在红地毯上的新娘一般。 *  *  * 过了一段令人心急而压抑的等待时间。 被命令在此等待的狗儿依然一动也不动。 有一种无限的时间被压缩为短短几十分钟的感觉。久久津受到的精神压力比菱神来的巨大,他不停咬牙切齿,像是想找出可供他大口咬下的对象,反观菱神则像是被抽走全身气力般无力,人不能总是维持某种强烈的情绪,所以他开始产生疲劳。 「久久津,若真的想去舞姬那里就去吧。」 我的话让菱神如遭电殛般抬起头。在枪口尚未转而瞄准我之前,我对菱神说……我想现在的菱神应该能够听进去我说的话了。 「菱神先生,请你再冷静想想,犯人绝不是我们几个。首先,我们并没有杀害人偶的动机。更没有时间藏起凶器。根据我们几个进来之后的行踪,我可以断言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我不知道久久津与舞姬的行踪如何,但是他们两人应该会互相替对方作证。菱神抬起那对隐含疯狂的眼睛,我似乎看见柔和的光有一瞬间回到他眼里。但是他随后又甩了甩头。 「但是…………不是你们杀的,会是谁?」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结局又回到这个问题上。 不是我们杀了人偶,也不是菱神。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是否有一个他不知道的人躲在工作室中?搞不好那人从以前就一直躲在这里。 只是人偶关闭了唯一一扇门,而人偶们就是只有它们的主人能使用的钥匙。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有人侵入,毕竟它们只听主人的命令。 ——————然而,这个前提是否正确也是个问题。 「我也有事情想跟舞姬小姐确认一下……」 「为什么先生还能这么悠闲呢?」 低沉的声音冲击着耳朵,久久津用一种燃烧般的眼神望着我,严肃的眼神里有着谴责。他还是一副随时要冲上前咬人的态度,我感到疑惑的同时也觉得害怕。他的反应让我诧异,为什么要用谴责的眼神看我? 「怎么了?久久津,为何说我悠闲?」 「既然犯人不在我们之中,而是另有其人,那么……那么……先生,恕我失礼,请您好好想一下,现在有谁脱队落单呢?」 我张大双眼,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久久津会如此严厉地质问我。 目前有具人偶被杀。但是,会被杀死的并不只有人偶。 若凶手会斩下第一个受害者的头颅,也很可能会斩下第二个受害者的头。 而没有人能保证第二个受害者还会是人偶。 我现在才知道要担心。舞姬现在不是正一个人在外头吗?必须找人去接她才行。 在我慌张地站起身同时,久久津也开始行动。 菱神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久久津如野兽般弯起身体后往前暴冲,瞬间前进撞上菱神的腹部,菱神手上的枪朝天花板开了一枪,天花板上被射出一个洞。菱神往后倒地,一动也不动。倒地时似乎撞到头而昏了过去。 久久津捡起手枪,拿出子弹,打开茶壶盖子后将子弹扔到红茶里。 他拿着没有子弹的枪,左右甩头,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久久津,这样做太超过了!为什么突然攻击?」 「先生,请不要责备我。我这样做对您也有好处啊。我只能保护公主,而先生您是个好人,我知道。这家伙竟然拿枪对着主人和照顾过我的人,我只不过让他昏过去,算是便宜他了。」 久久津不屑地说着,但其实菱神已经很疲累,趁机说服成功机率应该很大。我正想继续说的时候,从远方传来高亢的声音,急促的声音连续出现,像是某人的哭声。 是舞姬的声音。 「——————公主!」 「等等!久久津,我也一起去!」 久久津并不理会我,迳自冲了出去。 我也迅速跟在久久津后头跑过去。 *  *  * 鲜艳的夏日阳光里传来高亢而轻快的声音。 像是高级香槟的泡沫般冒出来。 那是舞姬的笑声。她坐在椅子上看似痛苦的扭着身躯,身体扭动时她那头白色秀发上闪耀着一圈光芒,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抬头看着我们。 「哎唷,真是好笑。咦?久久津,你怎么跑过来了?我不是说过在那边等我吗?为什么你这么不放心呢,真是奇怪。」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我真的很担心您的安危。久久津违抗命令,已经有受罚的心理准备。」 久久津跪在舞姬面前,舞姬眨了眨眼睛,露出微笑。 「没有关系。替我担心是你的本性,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啊。虽然你跟过来让我有些困扰,但是并不生气,也不会处罚你。」 舞姬伸出手摸了摸久久津的头,故意弄乱久久津梳理整齐的浏海。久久津闭上双眼,像是很享受舞姬的抚摸。我转头不看他们,舞姬前面坐着的是留在庭院的人偶。半休眠状态的人偶一动也不动。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那样……」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我抬起头发现这声音来自茧墨。她静静地挥着关上的纸伞,指了指桌子底下。看了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何这具人偶没有跟着大家。 因为它没有脚掌,没有脚掌所以无法回应主人的命令。 「可是,公主殿下…………恕我失礼,请问您在笑什么呢?」 久久津好奇地问着,舞姬剧烈地咳嗽,她一边笑着一边回答说。 「因为、哈哈……因为只有它没跟着大家一起去会客室。我还以为它又有哪里故障了,结果、噗!不是故障,是没有脚。我都忘了我还没修理好。」 这种事情也能够忘记吗?久久津很难得地对他的公主殿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再三犹豫过后,他很惶恐地开口说。 「公主殿下,这……请恕小的大胆发言,忘了修理可是会造成严重问题啊。」 「呵呵,是啊…………哈,真好笑,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呢。」 舞姬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她站起来迅速地跪在草皮上,从旁边的椅子上拿了一个预先放在这儿的篮子。里头放着一双苍白的人类脚掌,像是装午餐便当那样塞在篮子里。 舞姬面无表情地拿起脚掌,接在人偶腿上。喀嚓一声,金属零件组合成功。舞姬抓着人偶的脚踝转动并加以调整。 后脚跟顺畅地画着圆,大幅度的转动让人忍不住捏把冷汗。 「好了,应该可以站了。觉得如何?」 舞姬询问之下,人偶开始动作。裸露如石膏像般的脚站在草皮上。 舞姬满意地点点头,以作梦般的眼神游说。 「被维修的人偶是幸福的。不管是不是人偶,被人遗忘都是痛苦的事情。人偶喜欢被人所使用,因为被使用让人偶本身的存在有了意义。」 「你……从刚才就一直这样说,甚至怀疑菱神不当地对待人偶。这个猜测与这次的事 件有什么关联?」 我很在意她这么说的用意,听到我的问题,她那对湿润的眼睛望着我。 浑身雪白的她,只有眼睛闪耀着异常的光辉。 「他刚才说他没有不当地对待人偶。也许他真的没有。但是,我认为最严重的问题是失落的记忆。记忆左右着人的一生。即使本人遗忘的记忆也仍然具有影响力。」 ——————失落的记忆。 我咀嚼着她说的话。舞姬暗示着一件事: ——————菱神遗忘了什么。 「舞姬小姐,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虽然久久津已经夺下菱神先生的枪,但是他的精神状态依然不稳,极度危险。若是你被菱神先生伤害,久久津也会因此而陷入精神错乱。请问,他到底遗忘了什么事情?」 「呵呵呵,这个嘛…………我不能告诉你。」 「——————嗄?」 舞姬按着嘴唇,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少女。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好像又要打从内心发出狂笑。裙摆轻飘飘地一闪,她躲到久久津背后。 「哈哈哈!你得自己猜一猜。我不能告诉你。我有义务替他保守秘密。你不知道吧?这是我的原则喔。这个秘密绝对不能从我口中泄漏出去。」 也就是说,菱神遗忘的记忆与人偶有关。舞姬从久久津露出脸,像是躲在爸妈背后的小孩那样,尽管举动天真可爱,眼神却充满狡诈。 「工作室内部还有一间独立的工作间。算是这间房子没有血液经过的心脏部位。自从表妹死后,有段期间他疯狂地创作,一直到设计出那批人偶才停了下来。那时开始,他便舍弃了自己的心…………所以现在那里已成了恶灵栖息之处。」 她突然说出怪异的童话。这样的故事很适合飘散着沉重恶臭的工作室。表妹死后,工作室不再使用,心脏部等于停止跳动。 现在竟成了恶灵栖息之处。 「——————你指的恶灵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传来痛哭的声音。可怕的哀号声好像不是人类所发出的声音。这是恶灵的声音。我立刻忽略这个愚蠢的念头,在草皮上奔驰。接着是走廊,朝会客室迅速跑去。通过那一排让人感受到死亡的雕像后冲进会客室。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又死了一个以女孩为雏形的人偶。它端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 脸部从上而下被砍开,苍白的肌肤撕裂,内部一览无遗。 脸上的伤痕比裸露出湿润的血肉还要怵目惊心。伪装成人类的外表被破坏,露出藏在皮肤下的内容物。玻璃眼珠裂开,黑色与白色碎片掉在腿上。剩下的下半颗眼珠兀自卡在凹陷的眼窝当中。 凶手可能是以斧头朝头部猛砍,连双手都被斩下。 靠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从手腕以下全部消失。 就好像有人趁着它午睡时将它的手带走一样。 人偶的头发编成整齐的辫子,我看过它,是刚才负责端饮料给我们的人偶。我想起它的手。它的手掌颜色和身体其他部位都不一样。 只有手掌涂上了如活人般的肤色。 「啊……啊啊……啊啊、啊……」 菱神不停号哭。刚才的怒气完全消失。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会客室里不见其他人偶,它们丢下伤心的主人,不知去哪里。 会客室里只剩下我跟菱神,他毫无防备地继续哭泣。 「菱神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根本没有看见我,只是不停地挝打地板,声音像是能呕出血来般地哀痛。我看着死去的人偶,我走过去,替它阖上微张着的右眼。美丽的脸庞让人大受打击。 没受伤的右半边脸与遭到破坏的左半边脸差异过大,这实在太残忍了。 ——————残忍?这真的残忍?会吗? 茧墨的声音彷佛回荡在耳边,我深深地点头。这的确很残忍。它们只是待在这里而已,苍白的人偶们并不会伤害人。在这间屋子里它们甚至不可能有机会与人结怨。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它们?为什么要破坏它们? 「——————呜!」 右脚踝一阵剧痛,忍不住发出哀号。那人似乎用尽全身气力紧抓我的脚,原来是菱神。他脸上有一种类似饥渴的空虚神情。 「……………………可怜可怜我吧。」 虚弱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朵,让人讶异。 他如一个被爸妈狠心抛下的孩子般苦苦哀求。重要的东西被破坏,却没有人愿意搭理他。单纯而绝望的无力感完全控制了他。 「拜托……帮我找……我再也受不了……再也受不了……快帮我找出凶手!」 他不停恳求,我也很想找出凶手。我将手放在他肩上,他抬起湿润的眼睛望着我,深邃的皱纹包围住的眼皮颤抖着。这时,他以充满苦恼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因为我没有办法找出真凶。」 现在的他,如同迷失在一条永无止尽的路上又遭人放逐般无助。 *  *  *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现在的情况已经无法套用这首童谣。 因为知更鸟死后,云雀也死了。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不能再胡思乱想,我冲出会客室,外头没有人偶。我必须快点找出其他人偶。但是,我突然改变主意并停下脚步看着走廊。 ——————工作室内部还有一间独立的工作间。算是这间房子没有血液经过的心脏部位。 不祥的童话擦拨着我的心,我认为有必要确认舞姬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往工作室内部前进,没多久便到达铺着橄榄色地毯的终点。眼前有一扇沉重的门扉。和房子的出入口一样,除了木制的门,里头还有一扇金属制成的门。 门旁边果然也有一个触控式的密码输入台。 这扇门也是只有人偶才能打开,看来是不可能进去确认了。 加工处理过的门板表面有着蜂蜜色的光泽,我放弃确认准备转头离开。这个工作室的心脏并不对外开放,我想着这样的事实,一边压抑心中涌现的不安。 ——————现在那里已成了恶灵栖息之处。 我想起舞姬的笑声,如泡沫般冒出随即消失。 *  *  * 发现其中一具人偶女孩坐在系统厨房中。 像是做家事做到累而暂坐休息的样子。 它前方的柜台放着几个杯子,是我们刚才用过的杯子。市松纹路的柜台上,白色的陶器犹如放置在棋盘上的棋子。盖子敞开的茶壶里还放着久久津丢进去的子弹。 「你在做什么?这里很危险,快跟我一起回到菱神先生那里吧。」 「……………………不。」 人偶拒绝我的提议。它的发型和其他人偶不同,一摇头短短的发丝便跟着晃动。它并不想离开,我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为什么不肯走?没有人命令你待在这里,不是吗?你应该待在主人身边才对。如果你被人打坏,主人会很伤心的。」 人偶的眼睛里有我的影子。声音虽是机械音,可是外观与正常人无异。只不过皮肤的颜色苍白如死人。一个像死人的人偶不但会动,还有着机械嗓音,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被命令要继续过着平常的生活。」 「…………谁命令你?」 语气平淡的回答让我联想到久久津与旋花。 看见它坚决遵守命令的模样让人育些心痛,也觉得有点可疑。 一切都非常奇怪,因为能够命令它的人只有一个人。 「——————是主人。」 菱神根本不可能给它下这种命令。 他正由衷地悼念着人偶的死,对他而言,人偶女孩们的死犹如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地刺人心脏般痛苦。怀抱着极大矛盾的人偶再次沉默不语。 虽然收回了客人用过的餐具,却不打算清洗干净。好像还在等待着不会再送来的餐具股静止不动。就算我拉着它的手,它还是坚持留在原地。 我只好离开它身边,人偶眼神温和地目送我离开。 随后我继续寻找,找到另一具人偶并搭讪。 但是它似乎也在等死般说出同样的台词。 ——————收到命令,我要待在这里。 ——————是主人的命令。 下命令的主人究竟是谁?还是说菱神对我们说谎? 我很困惑地回到前院。我也得通知刚才得到双脚的人偶,请它回到菱绅身边。从玄关走到夏天的庭院里,见到令人吃惊的光景。 充满鲜明光源的庭院里有着一抹红色。 血淋淋般的色彩在牧歌般的景色中显得格外生动。 茧墨缓缓回头,露出原本被纸伞遮住的身体。 黑与红烧灼着眼睛,她如翩翩飞至草皮上的乌鸦般,像是不祥的象征。但是看见她却让我感到放心。 「——————小茧,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很想这样说,可惜不是。从你毫无意义地冲出院子之后,我一直在工作室里打转,见见其他人偶。」 看来茧墨在我之前就找到了那些人偶。她眼神严肃地望着坐在庭院的人偶,有了双脚的它还是坐在椅子上。 「见完人偶之后我发现一件事。而我也似乎猜对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偶像是被下了命令般一动也不动。 它露出困倦的眼神,我对它问: 「你……也是被命令要待在这里?」 「——————是的。」 我猜的没错。它缓缓点头,但是茧墨却不耐地耸耸肩。 「小田桐君,它是不是被命今而待在这里一点都不重要。我已经掌握了第一个谎言开始的时间点。只有主人的命令才能让它们说谎来掩护某人。但是,重点不在这里。为什么凶手坚持要砍坏它们……让我来厘清一下。」 茧墨甜美地低语。她跪在草皮上观察人偶的侧脸,全身漆黑的不祥少女与像死人般的人偶靠在一起。茧墨靠近人偶小如贝壳的耳朵。 「——————你们有痛觉吗?」 「——————不。」 不知道为什么茧墨要这样问。但同时也因为那些被杀的女孩们没有痛觉而松了一口气。茧墨深深弯起嘴唇,嗓音更加甜美。 「——————是吗?那么,我要拿走这个罗。」 茧墨突然伸手挖出人偶的眼珠。 她的手深入眼窝,拔出玻璃制的眼珠。透明的油如眼泪般自眼窝流出,捆成一束的金属跑出来,恰似连接在眼球上的视神经。从空洞洞的眼窝可以看见人偶的内部,如小小地球仪的玻璃眼珠里有某种不知名液体晃动着。 「小茧!为什么要乱挖它的眼睛!」 我大吼并抓住茧墨的手,她眯起眼睛望着我。 「放心吧。又不是挖了就不能再放回去。不难修理。它既不会痛,又能够修好。我只是借来看一看。」 ——————还有,你看看。 就在我想反驳她时,她就将眼球递过来让我看。这颗玻璃眼珠的瞳孔是黑色的玻璃,眼珠本身则是透明玻璃。跟刚才被砍坏的人偶有着微妙的差异。 眼球的内部是中空的,里头除了不知名液体,还放了一个东西。圆形的物体在里头不住地滚动。 发现那个东西是什么之后,呼吸为之一窒。 因为……玻璃眼球里放着一颗真的眼球。 混浊的眼球泡在防腐剂中,茧墨突然松手,玻璃眼球连同金属线落在人偶的腿上,弹跳了几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偶各自使用了一部分的人体当成零件。那些被拿走的人偶双腿与手八成也使用了人类的骨头。其他人偶身上也各自拥有某部分的人体。可能是肩膀、或者胸膛。每一具人偶都一样。」 我看着人偶,并不特别感觉震惊,也不觉得恐怖。只是茫然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这些以死者为范本而制成的人偶的确就是死者本身。 人偶的身体一部分被拿走,凶手的意图就是回收死者的身体。但是,凶手究竟是谁?想到这里,我想起刚才听见的话。 ——————现在那里已成了恶灵栖息之处, 难道说死者本人化作恶灵,回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竟有这种荒谬的揣测。 「我们已经知道了凶手的目的。可惜,就算知道,大门不可能被打开这个事实依然不变,要是能开锁的人偶全被破坏我也很困扰,虽然可能有紧急用的开关系统,可是看菱神目前的精神状态,也无法替我们开启。是不是啊,小田桐君?」 纸伞下的茧墨转头对我说,白色的肌肤在纸伞之下染上一层红晕,茧墨以沐浴着人血般的姿态低声呢喃。 「你必须去那里。也就是工作室最里头的那扇门之前。通常那扇门并不轻易开启,毕竟心脏部位已经死去。但是若时间点选对了,我们就能获得新线索喔。」 ——————然后还能藉此拉出内脏,以及长期盘踞在此的恶灵。 茧墨胸有成竹似的断言,说完就不再多说。 在她那不祥的发言促使下,我迈开脚步在草皮上往来时路奔跑着。就在靠近客房时,有道白色人影穿过走廊前方。 我赶紧停下脚步躲在墙角,窥探那个人影的动向。 那个人有着一头白色短发,应该是刚才在厨房的人偶。 它像是要去找某人而走着。 我茫然地看着它,我发现它很可能只是按照平日的作息,到了特定的时间而开始活动。这也是它所接受到的命令内容。暧昧的命令造成看似可疑的状况。我跟在专注地前进的它背后走过去,苍白的背影朝工作室里头走着。 没多久,它来到那扇被封印的门前,纤细的手指敲着触挂面板。 若时间点选对了,我们就能获得新线索喔。 我想起茧墨说的话,于是继续跟在人偶后面走进去。进去之后,充满尘埃的黑暗空间就在眼前,走廊的灯也关了。密闭空间里的空气如塞满了泥巴般沉闷。 白色的背影消失,我伸出手小心地摸索前进.背后的照明离我越来越远。 这时有人揪住我的后领。 「————————!」 接着那人顺势将我拉倒在地上,抬头往上却看见一把刀子。开始习惯黑暗的眼睛看见刀子锐利的轮廓。我赶紧护住头脸,做好可能受伤吃痛的心理准备。不过对方并没有朝我挥刀攻击,反而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趁他后退时朝他肚子猛踢一脚。 「——————呜!」 低沉的呻吟是男人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让我讶异地张开双眼,但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孔。我用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摸着墙壁寻找灯的开关。虽然在这种情形下逃跑才是正确选择,但是我必须先确认才行。 刚才我听见的声音———————— 找到开关后用拳头打上去开了灯,眼前霎时一片刺眼白光。 视线渐渐恢复正常,白色的光景有了色彩,看见人影。 我看着眼前的『他』,『他』手里拿着一把斧头,也正盯着我看。 于是,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菱神先生!」 『他』惊讶地张大双眼,挥舞着斧头。『他』并没有用刀刃,而是以木制的柄朝我攻击。我赶紧低下头往后跳,可是不小心失去平衡,这时感觉到有东西从侧边殴打到头部,斧头大概偏了一些,但是却击中要害,视线又开始暗了下来, 头开始晕眩,我看着拿着斧头的『他』。 不知何故,『他』脸上的表情好似现在被打到的人是『他』不是我一样。 为什么你会一脸想哭的表情? 就在我发问之前,意识便沉入如大海般的深邃幽暗中。 *  *  * 嘶嘶、嘶嘶,好像听到沙子摩擦的声音。 尖锐而粗糙的触感在衣服底下摩擦并触碰着肌肤。 湿热的空气让人很不舒服,灼热而潮湿的空气有如身处夏日的海边。头好痛,温暖的水滴喷在脸颊,像是海浪激起时的飞沫打在脸上。 微微张开眼睛,彷佛看见火焰,剧烈晃动的光源让我张大双眼。 一坐起来,头痛更加剧烈。我按着太阳穴并环顾四周。 暖炉的火照耀着宽敞的室内,地上全是细沙,像一片沙之海。白色沙子上堆满野兽的头颅与人类的四肢。角落放着切割机与作业台,还有许多不明用途的机械。陈旧的破箱子里堆着讦多材料。这间房间里到处都是被破坏过的雕像所剩下的凄惨残骸。 这里就像是地下坟场。菱神就坐在其中,一张简单的钢管椅上,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里流出的泪水滴在我脸上。 我无视剧烈的头痛,开口说话。如沙滩般干燥的舌头勉强地发声。 「你是…………菱神先生?」 「——————是。」 他点点头。许多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为什么你要杀死那些人偶?之前的痛哭难道只是作戏?你不是因为人偶的死而伤心不已吗? 但是就在我想开口询问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剧烈晃动的火焰如错觉画般此起彼落地浮出众多差异处,我缓缓地张大双眼,将脑海中出现如拼图般的零碎线索逐一拼凑。 「…………你是谁?」 这个菱神不是之前那个菱神。 首先,他们的衣服不一样。现在这个菱神穿着薄衬衫,破旧的卡其色牛仔裤。头发没有整理而乱翘,下巴的胡子没有剃干净,手指和皮肤也都被沙子弄脏。 最不一样的是气质。就好像长相一样的人却放在不同地方养育长大一样,有着很微妙的差异。他们两人是双胞胎?还是兄弟?不论如何,都不是菱神本人。 「……你是菱神昭?」 但是不知为何我还是这么问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菱神昭,应该是这样。他见到我困惑的表情后眯起眼睛。他跟之前的菱神一样,眼角有着深刻的皱纹。 「没错,我是菱神昭。不,不该这么说。」 凝重地回答后,他随即又摇摇头。 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后回答。 「——————我是真正的菱神昭。」 *  *  * 「很抱歉刚才打了你。我以为我抓的是人偶,没想到是人,自己也很慌乱。很怕自己是不是杀了人,吓一大跳。幸好你的头骨很硬,才没让我成了杀人犯……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真人了。」 菱神蹲下去从放在地上的托盘拿起杯子,他倒出里头的沙子,拿茶壶倒了点茶,然后将杯子递给我。喝了一口,冰凉的红茶滑过喉咙。 舌头上仍残留着像沙子乾干的触咸。 「……你也见到那具人偶了?应该见到了吧,因为你是工作室的客人。」 他严肃地说完后,也跟着喝起红茶。彷佛觉得很难喝似的咂舌。那具人偶是指什么?应该不是哪些女孩外型的人偶吧?我整理了一下目前得知的事实。 第一次见到的菱神昭遗失了重要的回忆。 而眼前这个人声称自己是真正的菱神昭。 「我们见到的菱神昭是人偶?」 「没错。但是,目前我才是那个来自过去的亡灵。」 喝完红茶,他将杯子放回地上。红茶是谁冲泡的呢?这间房子里只有人偶与菱神。我想起厨房的人偶。 我现在终于知道它为什么不清洗已经回收的餐具,也知道它在等待着什么。 「请等一等。你说你才是真正的菱神昭。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原本不可能出现两个一样的人。」 本尊与分身。人与人偶。即使有一方是冒牌货,但是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我知道是谁一手促成今天这个局面。是唐缲舞姬。拥有超能力的人偶师。超能力者可以化不可能为可能,轻松地做出超越人们常识的行为。但是,要是没有人委托,她也不可能擅自做出那样的人偶。我忍耐着头痛,用混乱的大脑继续思考。 也就是说,菱神昭是自愿让自己出现分身的。 而真正的菱神昭杀死苍白的人偶们,隐身在这个工作间里。 「你能够好好地说明一下吗?既然你自称是本尊,应该能够说明经过。」 菱神彷佛想从嘴里吐出灵魂般深深叹息,他抚摸着瘦瘪的下巴。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水,他踌躇而谨慎地开口。 「这该从哪里说起呢…………发生了好多事,让人难以承受。」 他终于说了。 那是一个扭曲的童话故事。 「——————我一直很想要再有一个自己。」 但是,对他而言,这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  *  * 「当时的我有着双重差异:表面上的我与热衷创作的我。这让我感到万分痛苦。随着创作题材的增加,我开始独占天才的称号,同时也开始戴上一层假面具。每次与人进行无聊的商谈时,从前不值一文的小品创作突然价值暴涨到疯狂的数字。老实说,这让我感到恶心,很想回归到刚开始创作的自己。有一天,我突然产生一个很夸张的想法。」 当时的菱神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一个自信满满的少女——唐缲舞姬。 她自称是能够做出各种人偶的超能人偶师。在开派对时有人介绍了舞姬给他认识,他对这个第一次认识的超能力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没多久,他便向这个少女提出了匪夷所思的委托。 他希望舞姬能为他制作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偶。 「……那个女孩说:『我办的到。』还说这很简单。我也很好奇,想知道若触犯人类禁忌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我尽全力协助她,除了帮她找出外观制作上的差异,还提供了我的灵魂。但是,我并不清楚她实际上从我这里取走了什么。在她家接受了取走部分灵魂的手术之后我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说到这里,菱神停顿了一会儿。他大口地喘息,再次抚摸削瘦的下巴,火焰的光影在他眼里跳勤,彷佛他体内也正有一团燃烧中的火。 「……当我醒来时,它已经完成了。做的十分精致。」 他的语气转为热烈,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但是,那样的光芒随即消失,接着只剩下后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人偶的内部和人类不一样。但是身上有皮肤和假血液,只要不受重伤,没有露出内脏部位,受轻伤也看不出它不是真 后记 新年快乐!(执笔时正好是一月四日、一月四日喔!) 今年也请大家多多指教。(跪坐在椅子上向大家鞠躬) 谢谢大家购买『b.a.d.第七集』啊?你在书店站着看?那我要跟不买书的各位说说购买本书的神秘效果……这次收到考生们的强力要求,所以呢,只要购买第七集的人考上的机率就会大增喔,我乱说的,增加上榜机率这种说法根本是诈欺。不过,绫里一定会替购买本书的读者们祈祷,让大家都考上。希望各位读者都幸福久久。 今年的目标是维持身体健康,同时努力工作。不但要努力加快创作的速度,还要让作品更丰富有趣。我的运动量不太够,可是呼啦圈还丢在房间的地上!非常对不起……我一定会更加努力运动,话说现在已经能够连续运动五分钟以上罗。 这次后记的页数比较少,就不多说直接进入宣传与感谢的阶段吧! 目前『b.a.d.』的漫画连载刊登在《altima ace》杂志上,而月刊《四格nano ace》上连载的则是『b.a.d.』的四格漫画。两个作品都是榊原宗々老师精心绘制的作品。绫里倾全力地跪求大家支持,我不会抬起头来,务必请大家多多支持这些好作品。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封面设计师、负责将本系列画成漫画的榊原宗々老师;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持续努力着的亲朋好友,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姊姊——总是替大家增添许多麻烦,谢谢大家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第一集到第五集描写的是有关狐狸的故事,第六集稍作休息,从第七集开始则以雄介的故事为主。集数并不会跟狐狸的故事一样多,但是依然会将所有想写的故事都写完,请大家继续支持喔! 本书以遇见狗儿为起点,尸首为终点。 下一集则是骷髅的愤怒与绝望。 二〇一二年一月 绫里惠史 新年快乐!(执笔时正好是一月四日、一月四日喔!) 今年也请大家多多指教。(跪坐在椅子上向大家鞠躬) 谢谢大家购买『b.a.d.第七集』啊?你在书店站着看?那我要跟不买书的各位说说购买本书的神秘效果……这次收到考生们的强力要求,所以呢,只要购买第七集的人考上的机率就会大增喔,我乱说的,增加上榜机率这种说法根本是诈欺。不过,绫里一定会替购买本书的读者们祈祷,让大家都考上。希望各位读者都幸福久久。 今年的目标是维持身体健康,同时努力工作。不但要努力加快创作的速度,还要让作品更丰富有趣。我的运动量不太够,可是呼啦圈还丢在房间的地上!非常对不起……我一定会更加努力运动,话说现在已经能够连续运动五分钟以上罗。 这次后记的页数比较少,就不多说直接进入宣传与感谢的阶段吧! 目前『b.a.d.』的漫画连载刊登在《altima ace》杂志上,而月刊《四格nano ace》上连载的则是『b.a.d.』的四格漫画。两个作品都是榊原宗々老师精心绘制的作品。绫里倾全力地跪求大家支持,我不会抬起头来,务必请大家多多支持这些好作品。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封面设计师、负责将本系列画成漫画的榊原宗々老师;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持续努力着的亲朋好友,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姊姊——总是替大家增添许多麻烦,谢谢大家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第一集到第五集描写的是有关狐狸的故事,第六集稍作休息,从第七集开始则以雄介的故事为主。集数并不会跟狐狸的故事一样多,但是依然会将所有想写的故事都写完,请大家继续支持喔! 本书以遇见狗儿为起点,尸首为终点。 下一集则是骷髅的愤怒与绝望。 二〇一二年一月 绫里惠史 新年快乐!(执笔时正好是一月四日、一月四日喔!) 今年也请大家多多指教。(跪坐在椅子上向大家鞠躬) 谢谢大家购买『b.a.d.第七集』啊?你在书店站着看?那我要跟不买书的各位说说购买本书的神秘效果……这次收到考生们的强力要求,所以呢,只要购买第七集的人考上的机率就会大增喔,我乱说的,增加上榜机率这种说法根本是诈欺。不过,绫里一定会替购买本书的读者们祈祷,让大家都考上。希望各位读者都幸福久久。 今年的目标是维持身体健康,同时努力工作。不但要努力加快创作的速度,还要让作品更丰富有趣。我的运动量不太够,可是呼啦圈还丢在房间的地上!非常对不起……我一定会更加努力运动,话说现在已经能够连续运动五分钟以上罗。 这次后记的页数比较少,就不多说直接进入宣传与感谢的阶段吧! 目前『b.a.d.』的漫画连载刊登在《altima ace》杂志上,而月刊《四格nano ace》上连载的则是『b.a.d.』的四格漫画。两个作品都是榊原宗々老师精心绘制的作品。绫里倾全力地跪求大家支持,我不会抬起头来,务必请大家多多支持这些好作品。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封面设计师、负责将本系列画成漫画的榊原宗々老师;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持续努力着的亲朋好友,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姊姊——总是替大家增添许多麻烦,谢谢大家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第一集到第五集描写的是有关狐狸的故事,第六集稍作休息,从第七集开始则以雄介的故事为主。集数并不会跟狐狸的故事一样多,但是依然会将所有想写的故事都写完,请大家继续支持喔! 本书以遇见狗儿为起点,尸首为终点。 下一集则是骷髅的愤怒与绝望。 二〇一二年一月 绫里惠史 新年快乐!(执笔时正好是一月四日、一月四日喔!) 今年也请大家多多指教。(跪坐在椅子上向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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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哈哈哈哈哦,小田桐君。无聊就是无聊,我也束手无策啊。能够治疗无聊的东西,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娱乐。你既然是助手那就有点助手的样子,在发笑之前,先给我去找点乐子吧」 「所以说,不要只有自己方便的时候才把我当成助手。既然这样,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偶尔尝试出去走走怎么样?」 我笑着尝试提议道,然而茧墨耸耸肩,用哀愍似的眼神说 「哎,那种漫无目的的闲逛就免了。只是在路上行走就能得到乐趣,难道你是笼子里的仓鼠么?」 我看上去哪里像喜欢睡起焦来缩成一团的小动物了。 我抹去笑容,再次半阖眼盯着茧墨,而后,她一脸不满的回应道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张不耐烦的脸是怎么回事,小田桐君?你才是完全没有理解事态的严重性。无聊有时候能够杀人哦?因为人不可能仅仅依靠本能而存活呢。娱乐或多或少是必须的。我真要是打了麻药,你打算怎么办?」 「到那时候,我就把你扔进医院」 「谢谢你如此健全的回答,小田桐君。竟然敢送我住院,比我想象中胆子更大呢」 茧墨露出猫咪一样的眼神,笑起来。我耸耸肩,回答她 「因为,这是助手的义务吧?」 小茧要是成了废人,也很伤脑经。 华生对福尔摩斯打麻药的事,应该没露出过好脸色吧。 茧墨一时瞪着我,但她又避开视线,叹了口气。一边啜着热可可,一边说道 「小田桐君变成薄情的人了呢。你,最近是不是有些蹬鼻子上脸?」 「托你的福,我似乎适应小茧的步调了」 又要继续受她折腾了么。 我露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慈爱的笑容通告后,茧墨放下茶杯。就这样,茧墨倏地把脸埋进靠垫里。我听到不满的呢喃 「……真没意思啊」 这话听起来真不错。 我无视趴下的茧墨,向窗外眺望。真是适合打扫的绝好天气。我下定决心,今天要用水将整个房间擦一遍。从叶樱的缝隙投射下来的光满十分美丽。枝头上,已经一片花瓣也不剩了。缤纷绚烂的怒放之花,如往年一般消散。 春之余韵,已荡然无存。 自日斗再次出现然后消失的那天起,肚子保持着沉默。我双手放在比以往更加稳定的那个地方。视线移向沙发,只见茧墨完全躺了下去。她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虽然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但似乎相当无聊。 那次事件之后,我过上了扭曲却平稳的生活。 没有能够称得上事件的事件,温韵的日常持续着。 我叹了口气,走近沙发,打开电视。电视里传出明快的曲子。茧墨对我露出露骨的不满表情,但这不关我事。我可不想去找茧墨所说的那种娱乐。这里只需要一般的娱乐便足够了。 「偶尔也看看电视怎么样?最好还是学会一些消遣的方法哦」 然后,所谓的常识也得稍微具备一些。 我换到新闻节目的频道。要说能调动茧墨兴趣的节目,不会很多吧。不过,白天的节目主要是综艺节目的重播。茧墨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高兴。我高速地更换频道,按遥控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今天是开张首日。请看,人们排起长队……从一大早起就等待着开店,已经人满为患』 播报员用明快的声音指向队列。似乎是新的服装城要开张了。画面切换,放映出了现在楼内的情况。人声鼎沸的店内洋溢着活力。商城位于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商品的平均价格似乎也恰如其分的便宜。这不是特别能激发人兴趣的内容。我不觉得茧墨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不过,不知为何,我没能更换频道。 异样感在我脑内激烈的敲打,鸣响警钟。我背脊战栗一般,感受到一股寒气。但是,这份感觉慢慢稀薄。当我以为这是错觉,准备更换频道的瞬间。大楼的外观再次放映出来。 视线与某种东西相重叠,撞在一起。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以黑色夜空为背景,耸立着不太洁净的大楼。人气低迷而不祥的外观,被有机的放映出来。就好像巨大的生物蹲在那里一般。不过,影像在下一刻消失了。之后只留下在充斥着喧嚣的建筑物。 「……怎么、回事?」 我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擦了擦眼睛,但即视感没有消失。随后,茧墨懒洋洋地翻身趴了起来,说道 「——————是那个地方呢」 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双眼。令人不悦的情景快速回放。 不留空隙,密密麻麻地吊着的人的身体。 朝黑暗的地面下落的,红色的纸伞。 发出倾轧声上升的电梯。 向遥远的道路上滴落的血滴。 因为,我的肚子受伤了。 肚子撕扯般疼痛。孩子对我的动摇做出反应,用力地翻滚着。我一边抚摸肚子,让她冷静下来,一边呆呆的注视着电视。眼前的喧嚣和那时的情景相隔甚远。但是,那里无疑就是那个地方。 「真怀念呢」 茧墨缓缓起身。然后悄然说道。 「in paradisum dedut te angeli;」 不曾适应的发音,在我耳朵身处播放。 此刻,我被迫回想起两年前的岁月。 腹中刚刚怀上鬼的,那段地狱般的岁月重现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再次听到了茧墨的声音。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如祈祷般,平静的声音。 * * * 「——早上好,小田桐君」 有人在对我细语。缓缓睁开眼后,我与猫咪般的眼睛视线相接。周围漂浮着浓烈的铁锈味道和浓郁的甜腻香气。截然迥异的两种东西交织在一起,刺激鼻腔。 这是,巧克力和血的味道。 少女摆出笑眯眯的不祥表情,笑起来。 我理解现状之后,缓缓回应她的问候 「…………早上好,茧墨小姐」 日斗让我腹中怀上鬼,已经过了半个月。 从在这栋高层公寓里度日开始,已经经历了很长的时光。 醒来的时候,茧墨出现在眼前这件事,我总算习惯了。披着白衣,下面穿着哥特 萝莉装的她,缓缓从我身旁离开。浓烈的甜味和铁锈味离我远去。 白衣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看来,我的肚子似乎打开了,然后昏迷过去。 目送着白衣的背影,我触摸肚子。伤口已经堵上了。但是,肌肤下面确实有东西正蠢蠢欲动。小小的脚用力踹着我的肉。 ————令人生厌。 一阵呕吐感涌上来,我按着嘴,抬起脸。茧墨咬着巧克力。松露巧克力奇妙亮泽的断面映入眼睛。那种写实的感觉,让我联想到某种脏器。此刻,胃液快要逆流上来,我不住地咳嗽起来。 对痛苦的我,茧墨看也不看。 她的身影,只能让我觉得那是非常不祥之物。 在樱花盛开的树道,我被茧墨收留,带到了这栋高层公寓。我腹中所怀的是怎样的东西。日斗是何许人也。接受了有关这些的说明之后,我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 名义上我是她的助手。茧墨自称是灵能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可是至今为止,事务所没有接过一次委托。这里看起来也没有作为事务所的正常机能。我只是怠惰的在她的屋里度日,如今除了做杂务之外,没有什么符合助手这个身份。 茧墨似乎也没有对我抱有更多的期待。 她说,她对我腹中孕育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收留了我。 完全看不出她对我个人的举动和言行感兴趣。她对我痛苦不堪的样子也毫不在意。脱掉白衣的背影转过来。哥特萝莉装装点的奢华身姿,给了平日的我些许慰藉。不过,挥之不去的厌恶感爬满我的全身上下。 她的心和思维方式,作为人类存在着某种缺陷。 她是日斗的妹妹。这个事实从我脑中飘过。 在告诉我静香之死的始末之时,她依旧在笑。 听说静香跳楼之后,尸体没有被找到。 失去子宫的她的尸体,消失了。 「反刍不容置疑的事实,实在称不上健康哦?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如此说道。我应该什么都没说才对,可她缓缓地向我转过身来。 「我要说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已经将美味品尝殆尽之后的尸体,对狐狸而言不过是累赘哦。这比她的死被当做离奇死亡或者他杀要好,不是么。这是日斗为了再次和你戏耍的顾虑。不过我知道你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变得很不快。总比被警察抓走要强吧?这种事情,干脆别去想了」 的确,我可不想被抓住。 不仅肚子里怀上了鬼,还要摊上杀人的嫌疑。 这与堕入地狱没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很相似吧。 由于静香的死被掩盖,我和静香的失踪一直被当成了私奔。 我腹中怀上了鬼,险些被杀,现在在这里苟延残喘。 但是事情的真相,我的朋友和家人中,没有任何。 这个事实让我想吐。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我现在仍旧无法忍受。 我一回想起那件事,肚子便立刻痛起来。但是,我没办法不去想。连我自己都知道,我的眼神渐渐变得险恶。而后,茧墨贼贼地笑着说 「能不能不要露出这种眼神?静香君的双亲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哦?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错不在我。因为,你喃喃呓语的愿望,我可是想过要好好帮你实现的呢」 茧墨愚弄我一般挥动黏上巧克力的手指。 不要动不动就读取别人的思考,真恼火。 我咬紧嘴唇,将想要如此大吼的冲动按捺下去。她说的没错,这正是我无法忍受的事情。她不顾我的糟糕心情会不会让我变得暴躁,接着说道 「他们的回答的确是『女儿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然而,这并非特别冷酷无情的回答。他们的确是存在血缘关系的人,但仅凭这样的理由,是不能期待别人的爱的。温暖的关系在生前都不曾有过,岂能又在死后构筑起来。就算能够构筑,也不过是假借同情之名的伪善罢了」 茧墨似乎因为我拜托,将静香的死讯传达给了静香的父母。但是,他们拒绝了这个行为。他们用一句「无所谓」,打断了茧墨对女儿出事经过的叙述。 对无谓之人,无需挂念。 「——这种感情,本身就是司空见惯的哦」 她说的确实在理。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反思也于事无补。只用将它无视,作为无可奈何放弃掉就够了。 但是,如果我认同了这样的行为,我心中的某种东西就会坏掉。静香悲痛欲绝的叫喊,如今依旧残留在我耳中。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幸福的家。 这种微小的愿望,化作了极端扭曲的形式。她就是如此渴望得到别人的爱。她一直都不曾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勒住了对方的脖子,一直依靠着他人。在察觉到再也不会有人愿意拥抱她的时候,她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她真正的家人,就算在她死后,也依旧没有接纳她的存在。 她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永远都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拥抱。 这种没天理的事情,岂能容忍。 「……抱歉,茧墨小姐。我不这样认为……这些话,能不能别再说了」 我说的只有这些。充满愤怒的语言,会蒙蔽双眼。腹中的怪物笑起来。她似乎吃掉了我的愤怒,这份疼痛令我现在不得不去在意。我攥紧拳头,骨头咯吱作响。不仅仅是静香的双亲。这一切都太没天理了。 发生了这些事情,我的人生被弄得一团糟。 一个人死了,一个人腹中怀上了怪物。 但是,这种事不至对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我变得无法压抑呕吐感,身体不由自主折成く字。怪物在蠕动。 不能放纵感情。不论我如何这么去想,愤怒和绝望还是自然而然的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于是,肚子将自行打开。 皮肤在我手掌下黏糊糊的蠕动着。怪物在里面挣扎着想要出去。衬衫上渗出大量的血。茧墨没有同情我,只是冷眼注视着我。 我笑不出来了。不论把肚子堵上多少次都是一样。我总是徘徊在死亡边缘。 我差点因为肚子从内部撕开而被杀掉。 我生存在这里。从狐狸的策略中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然而,我回不了家。是我会先死掉,还是腹中的怪物先把我的父母吃掉,我无从分辨。 这件事,眼前的少女也对我提到过。我看着茧墨的身影,笑了出来。对于我疯狂的行动,她什么也没说。就像平时一样,她只是百无聊赖的咬着巧克力。 在我身旁的,总是只有她一个。 不祥的少女,茧墨阿座化。 手机的通信簿里,也已经只剩下了她的名字。其他认识的人已经全部删除了。我不需要对那些回不去的地方恋恋不舍。就算这里是大地的底层,我也只能在这里活下去。 朋友和父母,应该认为我正平凡的活着吧。 在他们心中,我只是个单纯的人类。 而且将来一直都是。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知道自己很丢人,但我就是无法控制。呜咽和笑声同时从喉咙溢出。茧墨就算看着我哭也不会说任何话。她取出另一块巧克力,一口啖下。她擦了擦被可可粉弄脏的手指,用静静的眼神注视我。 然后,细语道 「你的肚子,可以不用堵上么?」 她的声音很干,无以复加的干。 * * * 我深深坐在皮制的座位上,叹了口气。独特的皮革味道,以及巧克力的甜腻香味刺激鼻腔。不论到了哪里,我都无法逃过这个气味。我像无视坐在 我身边的存在,向窗外望去。车床外面的风景不断流逝。明明是久违的外出,我却有种被关进水槽中的感觉。 而且,我根本就不想外出。 「今天要出门哦,小田桐君」 茧墨如此宣言的时候,是在今天早上。她不由分说的让我坐上了包车,于是被迫变成现在这样一路颠簸。一不留神,呕吐感便会涌上来。离开茧墨的高层公寓之后,经过了大约两个小时。虽然方向似乎朝着东边,可遑论目的地,就连正确的路线我都不知道。虽然这也是由于我闭上眼睛的关系,但主要还是在于车辆不断进行着不规则的左右拐弯才导致我无法正确掌握情况。 右边飘来甜腻的味道。 虽然想要无视,可她的存在实在太过庞大。 我向身旁瞥了一眼。茧墨舔着乍看之下好像棒棒糖的带棒巧克力。她一边像小孩子一样让红色的舌头在上面滑动,一边抬起脸。 她微微倾首,说 「————怎么了,小田桐君?看上去很不高兴哦?」 「……没有那种事。是茧墨小姐你多想了吧?」 「哈哈,就算藏起来我也知道。只要一看你的眼睛,你大致在想什么就全告诉我了呢」 何其不祥的发言。茧墨舔化巧克力,接着说道 「你首先对自己被强行带出来感到生气呢。然后,对我没把安排事先告诉你这件事也感到不满。最后,应该也就是让你不高兴的最根本的原因了吧?早上,你的肚子又开了。然而,我却毫不体谅病患,于是你在怀疑我有没有人性」 茧墨弯起嘴唇。她露出好像猫咪的眼神,细语道 「————说中了?」 我没有回答。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我也没必要回答她吧。 「————而且,我早就知道了哦」 既然知道就别问啊。 我一语不发的盯着窗外。车内充斥着沉默。仿佛能够感受到重量的无言持续着。我感到呼吸困难,张开嘴 「…………那个,茧墨小姐」 「啊,对了对了。小田桐君,这个称呼,能不能改一下?」 「…………什么?」 茧墨毫无征兆地如此说道。她似乎对沉默毫不在意。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巧克力,继续说下去 「茧墨小姐,么。小田桐君,『茧墨』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称呼。毋宁说,是通指除我之外的族人的称呼呢。叫法这种事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就是耳朵舒不舒服的问题了呢。我适应不了旁边一直有人喊我『茧墨』呢」 茧墨转向我,露出笑容。 她露出可以用明媚,甚至惹人怜爱来形容的笑容。 「如果你没意见,就友好的用『阿座化』来称呼我吧」 谁会这么叫啊。 「不,我拒绝」 我间不容发的如此作答。我本想恶心一下茧墨,熟料她拍着膝盖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答得毫不犹豫么!」 就这样,一直开心似的地笑着。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我无言以对。 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我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强烈的光让我感到眩晕。在血液不足的情况下,今天胃里也是空空的。只要腹中的鬼在蠕动,不管吃下什么都有很高概率会吐出来。养着怪物的肚子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了么。 我注视着强烈的光,好想把脸耷拉在膝盖上。但是,我感觉茧墨正在看我。我不想在她冰冷的视线下表现出丢人的样子。我想要糊弄过去,张开嘴 「那个,茧墨」 「怎么了?小田桐君」 茧墨若无其事的回应我。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我察觉到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可问。我开动脑筋,将最先想到疑问提了出来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为何,我没有得到回答。 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茧墨慢慢说道 「————去个老熟人那里哦」 * * * 到达目的地之前,茧墨让车停下。我们在空无一物下了车,目送车里去。她或许是代替阳伞,撑起红色的纸伞走了出去。她看着从挎包里取出的东西,走在路上。 「这是熟人的意思。似乎不希望不特定的多数人知道自己的住所。因此,如果乘着无关之人的车到达目的地,我会被拒之门外的呢。所以我只好中途下车然后走去。真是太不方便了啊……对了,小田桐君。你去考个驾照就解决了」 茧墨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点点头。 费用能给我报销么。自掏腰包还是免了。 想着这种事,向前走去的茧墨突然停住。周围只有延伸的水泥围墙,没有住所。不可思议的是,她走的方向与住宅区背道而驰。 我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茧墨忽然向左转去。 ——————咿 响起转轴倾轧的声音。回过神来,茧墨纤细的手抓住了铁质的门。生锈的有着蔓草花纹的门,不知何时伫立在那里。构造别致的门,就像从童话里的冒出来的一般可爱。但是,来源不明的寒气在我全身弥散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直到刚才都不曾存在这种东西。 有蹊跷。异样感和厌恶感爬上全身。 微微开启的门,看上去就像分隔日常的境界线。 门的里头会不会存在着常人绝对不可窥视的某种东西呢。 「想一起来就过来吧。你的话,一定会受欢迎的」 「……抱歉,我拒绝」 我的话,一定会受欢迎的。听到这句话,一股想要大叫的冲动立刻向我袭来。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而后,茧墨放弃一般摇摇头。 「太小题大做了呢。也罢。我不会强求的哦。你就在外面闲逛吧。谈完之后,我会用手机联系你的」 茧墨挥舞白皙的手,消失在门里面。我望着红色的纸伞远去的样子。围墙周围是绿意幽深的庭院,打理得相当好。在枝繁叶茂的树木的遮蔽下,能够看到一个小小的屋子。与庭院的宽敞相反,那是一幢质朴的建筑。是从国外迁筑过来的么。暗淡的红砖看上去马上要崩塌似的。 我从门离开,呆呆的站在原地。但是,乖乖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循着来时的道路折返。走了大概十分钟,来到途中发现的咖啡厅前面。伴着铃声,我穿过沉重的玻璃门。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弹簧发出异样的倾轧声。从里面出现一个人影。眉心深锁的中年女性一脸嫌麻烦的听我点完单,往回走去。我望着桌上残留的香烟的痕迹,喀啦一声将茶杯放了下来。 与预料相反,端来的咖啡很美味。 视线摇晃起来。贫血的身体摄取咖啡因将会是致命的。这种事我明白。但是,我对从前厌倦过的苦味,最近开始恋上了。 我不想看到甜的东西。 明明没有吃,巧克力的香味却灼烧胸口。 茧墨阿座化。 总是吃着巧克力的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 * * 「我弄完了,不好意思呢。小田桐君」 「……真的很慢呢」 茧墨毫无歉意,轻轻摆手。周围早就暗下来了,人迹罕至的道路上,路灯寂寞的照亮路面。 原本在茧墨宣言『会用手机联系你』的时间点上,我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我挨到了咖啡厅打烊的时间,最后几个小时还是被迫在街头傻站着过去。茧墨毫不在意我半阖的视线,嫣然地笑起来 「哎呀,真的很抱歉呢。那么,我们回去找包车吧。开始天黑的 时候我让车提前在附近等着了。谈了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还请不要朝我发火哦?」 她的语言很礼貌,但没有思考愧疚的样子。同样等候着她的司机也满是怨气。茧墨轻轻一笑,从门离开。于是下一刻,门消失了。眼前的水泥围墙严丝合缝的延伸着。但定睛一看,能够发现唯独门应该在的部分黑得很奇怪,染着将影子烙印上一般的黑色。我能感觉到,唯独那部分的材质存在着某种差异。 我想要确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就在这一瞬间。 「——我们回去吧,小田桐君」 茧墨向我说道。与她的轻松的口气截然相反,不知为何一阵寒气窜上背脊。 奇怪的东西,还是别碰为好。 我感受到不祥的东西,从围墙撤开。转过身去,只见茧墨将红色的纸伞握在手中。 ——————啪 伴着干巴巴的声音,纸伞打开了。 由路灯形成的稀薄阴影中,混入了殷红。 茧墨悄然走了起来。笔直延伸的道路上,呈现出白色灯光形成的圆形。我一声不吭的追了上去。直线前进之后,茧墨忽然左转。她选择路灯锐减的道路,阔步前行。我觉得不对劲。虽然记忆不确定,但来时的路,应该是在最后一个拐角是左转才对。既然如此,那么回去的时候就必定是右转。 但是,走在前面的茧墨没有丝毫犹豫。 难道说,她有什么地方想去么? ——————右转、左转、右转、左转。 又是右转。 茧墨以富有规律的选择,继续行走。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景色被替换,住宅变得稀疏。但是,茧墨没有回头。我凝视着她凛然的背影,不安在这段期间涌上来。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她在黑暗中永远的走下去呢。 眼中的红色纸伞非常不祥。 我渐渐无法忍受,就在准备向茧墨搭话的瞬间。 茧墨忽然抬起脸,说 「…………小田桐君」 「是,茧墨小姐」 「————这里是哪里?」 你不知道么。 毫不在意我冰冷到极限的视线,茧墨倾斜着脑袋。她四下张望,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 啪咕,将巧克力应声咬碎,悠然的吃起来。 「哎呀哎呀,尴尬了呢」 「抱歉……完全看不出你哪里尴尬」 「哎呀,这也实属无奈啊。这么暗,又看不到笔记,本想凭着感觉走,结果还是不行呢。小田桐君,你注意到了却不早点告诉我,我会伤脑筋的啊」 真会乱说。不认识路就别走前面。你那自信满满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我把话咽了下去。可能已经走了几十分钟了。肚子还是老样子,一直在痛。但是,就算向吃着巧克力的茧墨抱怨,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不知身在何处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既然束手无策,那就走吧。不知道现在所处的位置,就不能车来接了。要是中途能拦到出租车就好了呢」 我遵循茧墨的话,再次走起来。但不知为何,路越走越暗。路灯数量逐渐减少,建筑物的外部装潢越来越粗糙。走过中途发现的集中住宅的旁边后,建筑物越来越少。中间不知围着什么,沿路耸立的围墙也越来越高。由于路灯减少,视线也变得恶劣。或许因为贫血症状严重,眼前开始模糊。 我向前看去,只见茧墨一身哥特萝莉装的轮廓融化在黑暗中。 视线瞬间染成一片漆黑。脚不听使唤,我用手扶住墙。 噗啦,手掌传来异样的触感。 咕噜,腹中的怪物冷笑起来。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连忙将视线投向墙壁。 异样的景象扑入眼中。 鲜烈的红色在视线前满满铺开。就好像血糊一般的涂鸦盖满墙面。这,究竟是谁喷上去的呢。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差点陷入恐慌。但是,在我慌乱起来的前一刻,鼻腔捕捉到了涂料的独特刺激气味。 眼前的文字,是用颜料喷雾画上的涂鸦。 真是低级趣味的恶作剧 。 荧光涂料毛骨悚然地发着光,还未干透。 狂舞的文字看上去就是毫无意义的线条集合体。但是,在注视的这段时间里,涂鸦突然开始化作具备意义的形态。 「in paradisum dedut te angeli;」 茧墨缓缓地读起这段字。不可思议的发音在夜色中消弭。余音尚未完全消失之前,她接着说道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涂鸦的旁边拉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扭曲成闪电状的箭头,就好像在带路一般,在墙壁上爬过。腹中怪物的笑声爆炸般高亢起来。箭头突然向左转去。在那里,是一幢高大建筑物的影子。建筑物的半身沉沦在黑暗之中。这幅模样,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生物正蹲在那里。 怪物放声大笑。我支撑不住,当即膝盖贴地。发红的文字与箭头在眼中非常不祥,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我不想去思考箭头所指的目的地。 「————挺有趣的嘛」 刚才,她说了什么? 啪咕,茧墨将巧克力咬碎。她露出猫咪般的笑容,走了出去,理所当然一般循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转过去。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跟上。小田桐君」 为什么我非得去不可。 我不想去。我不想往前走。 我动不起来。我坐在原地,目送茧墨的背影。茧墨稍稍张大双眼。倾首之后,她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既然你不想跟上来,那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白皙的手轻轻摇摆,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腹中的怪物在叫,它催促着我一般向我踢来。但是,我动不起来。我不想跟上去。我预感到跟上去绝对没好事。我不想再栽进奇怪的事情中了。 但是,我同样害怕一味的坐在这个地方。 她头也不回,红色的纸伞渐行渐远。 如果她不回来了,我会怎样? 我,只能独自死去。 「——————」 脚自然而然的朝前动起来,向茧墨已经看不到的背影追上去,唯有红色的箭头在黑暗中鲜烈地映入眼中。拐过最后的拐角,我喊过去 「请等一下,茧墨……小姐」 红色的纸伞伫立在巨大的铁门前面。比我的身材高出许多的铁门,锈成了红茶的颜色。建筑物就伫立在那后面。门似乎以前被荷包锁封锁着。锁链已经被切断,掉落在茧墨的脚下。 「似乎是用工业用的钳子切断的呢。原来的在很久以前就被破坏了。这个锁似乎也是最近才配上的……看来频繁有入侵者光顾着里呢」 茧墨突然用鞋底朝门上踢去。门咿呀作响,应声打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撞到墙壁上。里面,已经没有箭头。不过朝地面看去,如同将箭头取而代之一般,零零总总的红色足迹延伸过去。就在跟前,掉落着被踩烂的喷雾罐。从中漏出的红墨鼓着气泡。 在眼中仿佛血泊一般。 足迹朝着院地伸出,向建筑物延伸。 「茧墨小姐。还是回去比较好……我们应该回去。我脑子里全是不好的预感」 我竭尽全力挤出最后的希望,对茧墨轻声说道。可是,她一语不发的向前走去。 「茧墨小姐!」 咋舌之后,我挠乱头发。我不能再跟过去。不知为何,明明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却不得不置身其中。虽然她将我称呼为助手 ,但我不需要陪她做这种事。脑内的警钟激烈的鸣响,警告我不要深入。 继续前进,万一无法回头可怎么办? 我想循着来时的路冲回去。只要向颤抖的双腿发号施令,应该立刻就能跑起来。茧墨头也不回,悠然的走过去。 在围成四方形的院地中心,是一幢废弃大楼。左边邻接看似仓库的建筑。这里是被用作什么的事务所么。大楼还是老样子,像生物一样被重压所牵制,伫立在那里。 既然如此,那门不就是生物的嘴么。 茧墨在登上入口的楼梯前驻足。在那里,是一扇镶玻璃的双扇推拉门。玻璃已经碎掉,取而代之,被铁丝网严严实实的封住。然而,上面还是开出了崭新的洞。似乎是用工具切开的。 究竟是谁干的呢。 为什么,是什么人如此执着的要进入这所建筑呢。 茧墨突然屈下身。她从铁丝网上开出的洞里顺利的钻了过去。蕾丝质地的连衣裙,只要裙裾稍稍挂住就完蛋了,但她似乎并不介意的样子。锁和门一样遭到破坏,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茧墨将手搭在微微打开的门上。 ——————吱 门的连接件咯吱作响,她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门关上了,纤细的背影消失了。怪物在腹中笑起来。全身渗出油汗。我不想追上。我不想动。但是,怪物在腹中如同倾诉不满一般触碰我的内脏。最糟糕的想象从脑海闪过。如果她去了里面,回不来的话…… 与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随后,我蹴地而起,跑了起来。我脑中一边浮现呼之欲出的怨声,一边奔跑。与此同时,刚才看到的荒唐文字,在脑中乱舞。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 * * 「茧墨小姐!」 我叫喊着冲进屋内,里面非常暗。积满尘埃的地板上刻上了红色的足迹。足迹被微微擦过,应该是茧墨踩过所致吧。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鞋底传来某种东西碎掉的触感。异样的寒气拂过我的后背。我一边听着怪物欣喜般的笑声,一边四下张望。 此地不宜久留。 我只能尽早拉着她的手,把她带离这里。 我快步走了起来,此时我感觉到里面点上了微弱的灯光。红色的纸伞伫立在那个前面。在她前方,某种东西的巨大影子落在地上。仔细一看,只见那里似乎是一楼半。与一楼的楼梯相连的哪个地方,在地板上面张开,形成巨大的影子。抬头望去,突然转弯围住一楼半边缘的栏杆映入眼中。那里曾经似乎放过什么资料,空荡荡的铁质柜子在那里摆成一排。在手电的灯光中,暴露出沉重的外观。 手电搁在一楼的地板上。 那个,在一楼半的下方。正好照出了栏杆正下方的东西。 被竖起来的手电,从一楼的地板上将『那个』照了出来。 就像把聚光灯打在低级趣味的艺术作品上一般。满是红黑色淤血的那个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阴影,凸出的眼球染上了一楼怪诞的调和色。 绳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绳子固定在一楼半的栏杆上,支撑着穿西装的男人弔死的尸体。 脑满肠肥的身体缓缓摇晃。鞋底染成纯红,掌中也残留着红色。 写下那段文字的,就是『他』吧。 但是,我已经无法询问这么做的理由。 「……啊、 、啊」 我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我忘掉要拉着茧墨离开的事,当即呆住了。肚中的鬼开始发出近似惨叫的笑声。茧墨就好像催促着我来看似的,从上到下打量着被当做展品的尸体,然后发自内心的觉得无趣,冷笑起来。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她的这个表情,我曾经见过。但是,我将涌上的厌恶感强行吞咽下去,向茧墨诉请 「报警……不、还是赶快叫救护……车?」 说出口的下一刻,我察觉到了异样。我舌头缠住,语言无法顺利的脱口而出。我无能为力的察觉到,我的语言是苍白的。我回想起曾经见过的,在浩瀚蓝天下的屋顶。我现在的感觉,与那时很相似。 被手电的灯光照亮的自杀的尸体。 描绘在墙壁上的神秘语言。 最关键的,是这份令人窒息的异样感觉。 常识性的语言,此时一定毫无意义。 「没错,相当不错的判断哦——小田桐君」 你不也明白么。 茧墨露出贼贼的笑容,斩钉截铁的说 「——这个,并非单纯的人类能够引发的事象」 ——————咕噜咕噜 红色的纸伞旋转起来。与此同时,奇妙的声音传入耳朵。 ——————咿呀 ——————咿呀 ——————咿呀 一楼半的栏杆,以凶猛的势头挂上了好几根绳子。在我理解其中含义的瞬间,某种东西忽然从头上掉下来。伴随着一声钝响,回荡起颈骨折断的声音。掉下来的那个,沉重地悬挂着。就好像肉食处理厂中悬挂的鸡肉一般,好几具弔死的尸体从一楼半垂下。 ——————吱 大量的人的尸体,密密麻麻,不留缝隙的排列在一起。 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上,展现出奇怪的情景。在手电的灯光中照亮的这一幕,实在太过异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从喉咙里流出来。如果真要叫喊起来,我一定会吐出来吧。但是,这一幕古怪得无以复加。虽然知道这不是该笑的情景,但我捧腹大笑。 怎么、可能。 这种事,怎么可能。 「原来如此,看来这里是自杀点呢」 茧墨用冷静的声音细语道。她取出巧克力,一边鉴赏尸体一边啖下。就好像一只手拿着爆米花观看电影的样子。霎时,斥责险些破口而出,但我强行将粗语换成了提问 「自杀点……么?」 「没错。换种说法,就是自杀圣地呢。『经常有人在这里自杀』或者是『在这里能够确实的死去』。最初以某人的自杀为契机,然后藉由传闻创造出来的圣地。然后加上避人耳目,位于高处,有灵出没等条件的情况并不算少呢。只要在网络上搜索一下,便能得到许多这样的信息。恐怕,这里就是其中一处。竟然如此之多的自杀者在这里了断,令人吃惊呢——然而」 啪咕,茧墨应声咬碎巧克力。 与此同时,背后的门咿呀作响,然后关上了。 「————什!」 转过身去,只见双扇门被严严实实地合上了。不过,门上的玻璃几乎全碎了。从内侧应该能够轻易打开。如此想到的瞬间,我噤若寒蝉。玻璃复原了。门就像崭新的一样。 喀嚓,响起上锁的声音。 茧墨愉快地接着说下去。 「这里,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呢」 ————咿呀! 绳子在下一刻激烈地咿呀作响。我下意识刚一移动视线,死者的脖子便动了起来。 绳子死死地陷进肉里,他们却强行转动脑袋。只闻咯吱咯吱的声音,冰冷而僵硬的皮肤被撕裂。腐败的肉和骨头从里面露出来。他们一边展现出渐渐空洞化的内部,一边向我们转过来。 凸出的眼球齐刷刷地对准我们。 「 、啊……啊」 腹中的鬼仿佛在为我的害怕而喜悦,发出笑声。死者的嘴张开到极限。干枯发黄的牙齿对着我们。从深深地黑暗中,溢出声音。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下一刻,茧墨猛地合上纸伞。她将纸伞扔向空中,翻转之后,重新握住伞柄。最后,她向前方再次打开,向地面投出去。 纸伞翩翩落下。 发出小小的叩的一声,纸伞接触到地面。 死者们的身影消失了。唯独最开始的那一具留在了这里。如幻影一般,一切都消失了。 男人的尸体完全看不出要动起来的样子,静静的摇晃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啪嗒啪嗒,运动鞋轻捷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我遽然转身,只见水手服的裙子飞扬起来,短发的少女冲进视线。不过,似乎是我看错了,脚步声夏然而止。已经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究竟,是谁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变得无法呼吸。 我想确认,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但是,身体动不去来。手维持着伸出的姿势僵直住。腿在颤抖,心脏狂跳。我缓缓放下手,避开视线。或许茧墨没有察觉到,她捡起纸伞。耳聪目明的她毫无反应,所以一定是我看错了。 是错觉。必然是错觉。 短短的头发,纤细的手足。 这个样子,与我熟知的少女非常相似。 * * * 我用肩膀向门撞去,灌注全身的力量向外推压。但是,手臂的骨头都要发出响声了,可门还是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虽然不是纹丝不动,但感觉就好像是在推挤墙壁一样。门的另一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 打开,是不可能的。 完全被封闭在里面了。 「不行,茧墨小姐。打不开,不行了」 「果然如此么。不过,倒也没什么。不这样就没意思了哦。虽然也够麻烦就是了」 茧墨没有丝毫焦虑。遑论如此,她看起来甚至对这个事态乐在其中。她对低得异样的气温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吃着巧克力。她如同品评一般在屋内四下打量,呢喃道 「要是这里有着与这份辛苦相对等的价值就好了呢」 所谓价值,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状况下还吃巧克力。 腹中的怪物剧烈的蠕动着。茧墨野兽般的笑容,果然与过去见到过的非常相似。我无视爬遍全身的厌恶感,嘀咕起来。 「——茧墨小姐,那个……」 「嗯?怎么了,小田桐君?」 「你看到尸体也没什么感想么?」 回答我能预测到一半。 但是,我不得不开口提问这个问题。 茧墨一瞬间张大双眼。之后,嘴唇邪恶地扬了起来。 她以莫如温柔的声音细语道 「怎么会没有任何想法。只不过,对于我有什么感想,还是不要细问为好哦」 啊,一定是这样。问了也只会后悔。 我将视线从茧墨身上移开。沉默降临。茧墨吃掉一块巧克力,将包装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她叉着手说 「好了……继续傻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呢。在我随身的巧克力耗尽之前,离开这里吧。去寻找这扇门被关上的原因吧。世间不存在没有元凶的怪异。换种说法,那就是钥匙哦。就算弄坏也给我打开吧」 茧墨转身走了起来。她径直走向楼内深处,拿起照亮尸体的手电。她对头上摇摆的尸体不屑一顾,直接将手电向我扔来。 「给,小田桐君」 「这、随便拿别人东西,不太好吧!」 「说什么呢。死人还需要这种东西么?不论被照亮还是怎么样,对他来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茧墨轻轻摇摆白皙的手,向过道走去。虽然前方会是什么东西等待自己犹未可知,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我眼睛在手电和尸体往返了几次。凭我一己之力恐怕没办法把他放下来吧。我双手合十为他默默祷告之后,朝茧墨身后追了上去。 我一度向身后转去。 灯光被夺走的弔死尸体,在黑暗中,寂寞地摇晃着。 * * * 狭窄的过道中,散乱着瓦砾。似乎是从墙壁和天花板脱落的碎片撒得到处都是。充满尘埃的空气缠上喉咙。左边是窗户。虽然能够看到远处民宅的灯光,但恐怕无法从这里出去。 空气没有流动。 不认为窗户另一侧与这个空间是相连的。 手电的灯光照亮的墙壁非常肮脏。狭窄的过道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全部碎掉了。中途走近一扇门。虽然我觉得那多半是打不开的,但我还是伸手去试。正当我将手搭在门柄上的时候。 「小田桐君!」 茧墨叫起来。噼里啪啦,某种破碎的声音传入耳朵。 我转过身去,一面玻璃如蜘蛛网般裂开。背后的寒毛根根倒数。我即刻抱起茧墨的腰,向侧边跳去。 就在此刻,玻璃破碎了。就好像有石头从外部扔进来一般,玻璃碎掉了,碎片飞洒。我抱住茧墨缩成一团,碎片如暴雨向头上倾泻。我为了护住眼睛和脸而抬起的手,可能是被碎片刺中,疼痛飞窜。 声音和玻璃的下落停了下来。我挥开玻璃直起身体后,血从手掌流出来。我向下一看,西装被弄成得煞白。我看看怀中的茧墨,她似乎没有受伤。她悄悄抬起来,看着我 之后不知为何,她捧腹大笑。 「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茧墨用力拍打着我的后背,站了起来。她一句谢谢也不说,注视着走廊,笑得更深了 「原来如此呢。快瞧那个,小田桐君」 茧墨用下巴指了指。我用手电照亮一看,碎掉的玻璃就只集中在我们身旁,前面过道的玻璃依旧残留着。一股寒气窜上我的背脊。玻璃就好像是有人蓄意敲碎的一般。 「我觉得这种思维没有错哦,小田桐君。看来某人的意志已经遍布了这幢大楼的每个角落。有人在死亡的建筑物里筑巢,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空间哦。整个建筑物就如同陷阱一般。不过,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感觉还挺可爱呢」 茧墨贼贼地笑起来,突然拉住我的领带。我不由自地跪倒下去,茧墨倏地坐在了我的腿上。 你究竟在干嘛。好重。 正当我准备将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我与大大的眼睛对上视线。 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非常抱歉,能让你来搬我么?我不擅长奔跑呢。瞧,搞不好还会受伤呢」 说着,她从我手中夺过手电,抱在胸前。我完全可以把她抖下去,但我没有那个胆量。要问我想不想让她受伤,这种事还是免了。我将不满咽了下去,抱起娇小的身体。手臂感受到蕾丝的柔软触感。这种感受,仿佛抱着一只等身大的洋娃娃。我没法顺利的使上力气,险些把她弄掉。依靠贫血的身体完成这种动作,已经快吃不消了。 冲出过道之后,我可能会倒下。 「那么,要出发咯,小田桐君」 茧墨算准时机。我的呼吸自然而然的变得慌乱。玻璃保持沉默。但是,它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与此同时,茧墨大叫 「跑起来!」 我用力蹬起地面,身体前倾,跑了起来。只闻嗙的一声,第一块玻璃碎掉了。第二块、第三块,玻璃接连碎掉,碎片飞过脸的附近。我压低身体,从旁边冲过去,最后猛地朝前一跃。我一边保护茧墨,一边在地板上滑行。此时,我感觉通道的前面,多半是楼梯平台的空间中,站着一个人。 我看到了水手服的裙裾。将手扣在背后的某 人,呆呆地盯着我。她尤为悲伤似的,愣愣地站在那里。削齐的短发和纤细的身影,我记得。 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双眼,抬起脸。 「静……」 「小田桐君!!」 突然,茧墨打了我的脸。我的脸向侧面偏移。就在刚才的地方,尖锐的玻璃碎片掉了下来。伴着清脆的声音,碎片倒向一侧。我放开茧墨,当即站了起来。玻璃碎片的应声朝我全身落下。 梯间内空无一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可能在这里。 「…………静、香」 「受不了你。给我憋足一口气撑到最后啊。就差一点,你的眼睛就要被刺到了哦……小田桐君?」 茧墨一脸诧异的喊着我的名字。但是,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我拼命地向四周扫视。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明明不可能,她的身影却刺痛着我的眼睛。 静香,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既然如此,那个到底是谁呢。 突然,背后被戳了一下。纸伞毫不留情的在脊骨附近挖了下去。转过身去,只见茧墨正直勾勾的盯着我。或许由于我在地板上滑行过的缘故,茧墨的哥特萝莉装有一半变成白色。不知为何,她如同观赏一般注视着我。之后,动起纸伞的前端。 纸伞指向楼梯。 「走了,小田桐君」 我受到她声音的引导一般,走了起来。登上楼梯,朝二楼而去。但是,我脑内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全身开始发颤。这不可能。虽然我加以否定,但这种思考,就是莫名其妙的挥之不去。 ————静香。 穿着水手服的少女身影,和她非常相似。削齐的短发也好,虚无缥缈的纤细身体也好,除了服装不同之外,全都一样。我驱策颤抖的脚,登上楼梯。这是接近屋顶的行为。想到这里的瞬间,腹中的怪物蠕动起来。 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在这里。 然而,如果她在这里,我究竟想怎么办呢。 恐惧和厌恶同时涌上来。我不想再听到那疯狂的笑声。 只知道如何弄坏别人的她,就算死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爱。 我害怕她。我憎恨她。她很可怕。然而————。 我真的,打从心底憎恨着这样的她么。 这种事,我连想都不想去想。 只是,泪水无端的流了下来。 * * * 忽然,传来钢琴的声音。 从登上二楼的台阶中间,响起熟悉的曲子。嘶哑的声音中混着噪音,旋律微妙的扭曲。但是,这个华贵的曲子我听过。 「————众望吾主」(注:jesus bleibet meine freude 耶稣永远是我的幸福,巴赫的tata no.147) 茧墨细语。沙哑的声音就好像嘲笑一般继续着。到达二楼之后,比一楼更宽敞的走廊延伸着。那个声音从跟前的门传过来。从扭曲的门的另一边,浑浊的旋律仿佛在催促开门一般鸣响着。 「去开门,小田桐君」 我遵从茧墨的指示,一边小心背后的窗户,一边握住门柄。门柄冰得令我皮肤发紧。转动之后,我猛地将门拉开。 门轻易地打开了。与此同时,曲子夏然而止。 屋子中间,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桌子两旁有两把管椅,以相对的形式摆放着。似乎是被遗弃的备品。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配置很奇妙。看上去就好像两个人曾经如此相对而坐似的。 椅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我踏入内部,环顾四周。地板上摆着一台收录机。庞大的扬声器连接在前面,是怀旧的款式。机身披着灰尘,开裂。看上去不像能启动的样子。我试着摆弄,打开电池盒一看。 ——————空的。 『众望吾主!』 尖锐的声音传入耳朵。我不由朝茧墨的方向转过身去。但是,那不应该是她喊出来的。茧墨弯着嘴唇,笔直的注视着前方。我连忙移动视线。 办公桌直到刚才还空空如也。不知何时,两位少女对面而坐。 茶色西装制服的身影,上半身耷拉在桌上。一只手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直直地耷拉在桌上。她们以极近距离彼此注视的扭曲形式坐在那里。 向前伸出的手,伤口撕开着。 不知怎么会切得那么深,手腕的肉近一半从伤口中露出来。 扬声器就如同接通了一般,尖锐的声音响彻楼内。 『慰藉滋润吾心的生命之君,主救我于苦难,主是我生命的源泉,主是我眼中的太阳,主是我灵魂的瑰宝,赐我福佑,故我的眼睛和心脏,不会离主而去』 两位少女同时开口,如同机械人偶一般叫起来。那个声音,超出了人类声带的界限,是无视喉咙损伤的声音。一阵恶寒滑下背脊。我向后伸出手,抓住门柄,拉起来。但是,门就像被焊接过一样纹丝不动。与乱作一团的我形成鲜明的对照,茧墨取出巧克力,开始吃起来。 啪咕,她咬碎巧克力,问道 「——————然后呢?」 少女们转动脖子。她们仿佛被丝线吊起来一般,以异样的动作直起身体。她们以左右对称的动作,举起开着深深伤口的手。她们的手指,指向前方。 ——————指向我。 「……什」 『你,那边的你』 『欢迎来到仙境!』 呀哈哈哈哈哈哈,她们发出尖锐的笑声。少女们的嘴咯咯地动着,捧腹大笑。她们的皮肤就像发白冰冷的蜡人像。茧墨用吃惊的声音说道 「这次是爱丽丝么。这里是,paradisum——不是乐园么?还以为是引用镇魂曲,接着竟然又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太没节操了哦。如果说这里是仙境,那红后在哪儿?」 少女们没有回答,只是发出贼贼的笑声。她们的手依旧指着我。 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我们想要早点醒来哦。仙境似乎不是适合观光的地方。最关键的是,这里灰尘太严重了」 茧墨耸了耸弄脏发白的肩膀。不过,两人对茧墨不屑一顾,直勾勾的盯着我。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我应该立刻将门踹开,离开这里。或者,我必须捂着耳朵缩成一团。虽然想到这些,但我动弹不得。 腹中,怪物仿佛化作另一颗心脏蠢蠢欲动。 我的手和脚都在小幅地颤抖,似乎不听使唤。 『发现白兔了么?』 『只要发现箭头的人才有会面的资格哦』 少女们嬉笑地叫起来。她们一边笑,一边扣起彼此的手,说道。她们的眼球,并非死者的那种白浊,不知为何,出奇的清澈。一注视那双眼睛,就有种世界忽然扭曲起来的感觉。平衡感被打乱了。就好像在注视哈哈镜一般。 拥有会面的资格。 这是,在说谁。 『『我们知道你的悲哀哦』』 两人温柔地如此说道。好似关怀的声音,缓缓侵染我的神经。感觉很不妙。感觉很奇怪。想到这些,我别开视线,想向旁边看去。但是,这是枉然。她们通透的眼睛,就好像与任何地方连接在一起一般。视线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里逃开。在我身旁的茧墨一动不动。 她一定正在吃着巧克力。 依旧不会去在意我的情况。 『放心吧,路标的尽头,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追寻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尖锐但莫名充满关怀的声音充斥室内 。与此同时,我张开双眼。刚才目睹的情景,在眼前闪现。伫立在楼内,看上去很悲伤的短发少女。从她的身影中散发出的强烈即视感,使我全身麻痹。 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寻求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这番话的,意思是。 『没错,没错』 『你应该去见她』 『她就在这里』 『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她们的话很奇怪。她应该不在这里。我看到的身影,不过是幻影。应该是这样才对。必须是这样才行。 语言强行从颤抖的喉管吐出来。我必须否定。就算是逞强,我也必须揭穿这个谎言。 她,不在这里。 她,不能在这里。 「……骗人、的……骗人、的吧?」 『『是真的哦!』』 两人同时叫起来。通透的眼睛焕发出认真的光辉,映出我的样子。两人轻轻抬起一只手,就好像在指引我一般伸向我。 那只手上,果然也有深深地伤口。 『你自己是察觉不到的』 『其实你是真心期待再会的』 我的背顶到了门上。我无法从少女们身上转移视线。但是,当我回过神来,脚已经拼了命的准备远离她们。鞋底在滑,肚子好痛。我伸向背后的手抓住门柄,就是拧不动,喀啦喀啦,发出令人烦躁的金属声。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声音疯狂地奏响。 少女们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就好像柴郡猫一样。 『见了就明白了』 『见了就得到救赎了』 『因为,你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只是永远经受痛苦的煎熬,对吧?』 你们知道我什么,你们了解我什么! 我想要大叫,但叫不出来。我回忆起每天早晨都在重复思考的问题。 这份痛苦,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视线不稳定地摇晃起来。一直令我苦恼的事情,在我脑内爆发。 我如今的愤怒和悲伤,不知该向谁宣泄才好。 她的死不被任何人所接受的这份不可理喻,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 对于因我而死的她,我究竟该怀着怎样的感情才好。 我怨恨着如今依旧在不停折磨我的她。而且…… 只是如此,真的可以么? 我一无所知。 「我…………」 ————静香、静香、静香、静香。 她纵身一跃,落下地面。她死后依旧留下的执念,正在我腹中蠕动着。所以,我不会再见她。这才是正确的。她不可能存在于这种地方。她怎么可能会在。 不过,她们说她『就在这里』。 是她自杀后的灵魂,被引向了这幢大楼么。这种事情现实么。不,不论什么原因都好。如果她真的在这里。 我会想去见她么。我应该不想见她才对。 我逃离了她,间接的杀死了她。我根本就不想见她,不想再看到她的脸。即便如此,我。 『『你所追寻的人,只可能在这里哦?』』 我稀里糊涂的哭了起来。 ——————阿勤。 她呼唤的声音传入耳朵。我害怕她。我憎恨她。就算殴打她的脸,用脚踹上去都不够。与此同时,我。 「————…………静香」 还是想见她。 还是想和她再说一次话。 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试着和她说话。 「呜、呜…………」 泪水从脸上滑落。视线开始湿润,变得什么也看不清。磁带缓缓地运转。伴随着开关被按下的声音,播放出华贵却又庄严的声音。 众望吾主。 『接下来,发现白兔的话』 『就不要再犹豫』 『她一定会给你救赎』 『她一直在等你』 『在这里』 『在这里』 『在这里』 两位少女的手掌翩翩起舞。左手和右手重合在一起,脑袋倒向一侧。 『不要犹豫』 『不要犹豫』 手腕像嘴一样张开的手,相互重合。她们让露出来的肉相互接触,五指相扣,说 『『即便不去追逐白兔,醒来之后等待你的,也只有噩梦』』 「没错,不过那是不是噩梦不该由你们来决定。喜欢讲故事的叮当兄和叮当弟?给我安静一点吧」 突然,茧墨不悦的声音打断了少女们的话。我擦了擦泪水湿润的眼睛,抬头看着茧墨。 她摆出一副非常无聊的表情。 茧墨转着纸伞,说道 「语言游戏对爱丽丝是必须的吧。然而,这种戏言没有品鉴的价值哦。还是准备一些更加诙谐的故事吧。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偶是谁操纵的,不过你的言行,趣味很低级哦」 ——————啪 茧墨撑开红色的纸伞。附着在上面的玻璃渣反射着光芒向空中飞散。她咕噜咕噜的转着纸伞,接着说道 「蹩脚的表演很烦人哦。还请退场吧」 下一刻,少女们的声音突然扭曲。这个动作,就好像连接关节的线打结了一样。纤细的手臂向背后扭曲,发出骨头断掉的声音。肩膀发出扭曲的声音脱臼,摇摇晃晃的手臂向空中拉伸。红色的纸伞每转一圈,少女们的身体便更加扭曲。留在胴体上的手臂被扯下,肉撕裂开。黑乎乎的血液流了出来。脖子仿佛被无色的手抓住一般,喉咙被渐渐勒紧。 之后,断断续续的放出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磁带在加速。曲调霎时升高。在疯狂的声音洪流中,少女们的一只脚同时折断。向上、向下,高速旋转的脚发出湿响,应声撕碎。脚掉在地上,骨头刺了出来,脂肪与被拉长的皮映入眼中。 不堪入目的光景让我胃液逆流。少女们的身体逐渐被四分五裂的样子,看上去与将人活活肢解无异。我捂住嘴巴,怪物在腹中笑起来。我全身开始痉挛。少女们的身体在眼前被渐渐弄坏。肉被四分五裂,皮肤被撕开,脸就像扔进压榨机里一般被挤烂,眼珠掉出来。神经被扯开,向下垂去。 我受不了了。我不想看。我不想看这种东西。一直麻痹的厌恶和恐惧被再次唤醒。我抱住膝盖蹲坐下去,摇摇头。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中,茧墨她。 ————就好像,野兽一样笑着。 「请住手,茧墨小姐!住手!」 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感觉,和别的颜色重叠在一起。 ————鲜艳的,深蓝色。 「停……停手啊,茧墨!!!!!!!!!!!!!!!!!」 ————————啪 响起纸伞合上的声音。我转过视线,只见茧墨合上纸伞,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她用下巴向前面指了指,说 「没什么停不停手的,已经结束了哦。小田桐君」 桌旁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收录机也依旧躺在地上,没有要动的样子。无声的环境静得耳朵发痛。我向门柄伸出手。接触之后,只有铁的微微冰冷传了过来。喀嚓,伴随清脆的声音,门打开了。缓缓打开门后,我从间隙中一瞬间看到了某人的身影。 啪嗒啪嗒,运动鞋轻捷的脚步声传入耳朵。 短发的背影,好像要逃走一般冲了出去。 「静香!」 我站起来,立刻想要冲过去,追 上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但在此刻,一个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我。 「慢着,小田桐君!」 我感受到肩膀被抓住一般的冲击。但实际上,茧墨寸步未移。我转向身后,只见茧墨静静地盯着我。她将红色的纸伞再次搭在肩上,嘴唇弯成不开心的形状,说 「——你要在梦中溺死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姑且有收留过你的一份缘呢。给你一个忠告。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吧?给我冷静下来。她从日斗的高层公寓跳了下去,已经死了。她不在这里。不要沉浸在想当然的梦想中哦,简直愚蠢透顶。这没有任何意义,和勒住脖子进行的自慰行为无异。察觉不到危险继续沉溺下去,可是会一命呜呼的哦。而且呢,小田桐君」 茧墨如平时一样,咻地伸出手指。她指向我的肚子,咻地横挥。 「看看你肚子吧」 衬衫上渗着血。用手指一摸,传来温热的感觉。黏糊糊的,就好像被刀子捅过一般,血从山口渗了出来。 如今,我发觉到强烈的疼痛。 肚子开始动真格的了。 「你不能再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了。就算同情也不行————这我应该说过」 没错。她的确对我这么说过。不要去体会别人的感受。也不要同情别人。我无法得到任何人的理解,无法与任何人相互理解,只能独自死去。 「然后,你应该对此点过头了」 对,她那个时候说过。 因为这是艰难的生存方式,所以还是直接死去比较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我记得。怎么肯可能忘记。 然而———— 「——我,还是免了」 我不经意间,吐出了这句话。 至今不断积蓄的感情流露出来。积聚在脏腑中的炽热感情,就好像脓水一样流出来。伤口一直在腐烂。迄今为止,我只不过一直都在对它视若无睹。没错,这样的生活不可能会延续长久。一直怀抱的异样感,如今变成了决定性的东西。 我心知肚明,不过是在一直无视而已。 「怎么了?」 「——————要我继续跟着你,还是免了」 就算我粗暴地撂下这句话,茧墨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她露出一尘不变的平静微笑,微微倾首。 「姑且问上一句吧,为什么?」 「你」 我漏出近似尖叫的声音。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叫喊。在我叫喊的瞬间,我会无法压抑对她的厌恶。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叫喊起来。我伸手狂抓头发。头发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指甲刺伤皮肤的疼痛,毋宁让我觉得舒服。流出的眼泪停不下来。感觉比肚子滴下来的血还烫。 然后,我大喊 「你和茧墨日斗,没两样吧!」 我很早就察觉到了。 她的笑容,和狐狸的笑容一模一样。 像野兽一样,嘲笑人的死亡的笑容。 「你和日斗究竟哪里不一样!没两样吧!我为什么会跟着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办得到!太奇怪了吧!我是怎么、是怎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相信你的啊!」 我和茧墨日斗曾经是朋友。我曾经度过与他相互欢笑的一段日子。但是,他背叛了我。和他在一起堆砌的时光,没有任何意义。 野兽能够若无其事的背叛人。他们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因为人的善恶基准,不对野兽适用。 他们会若无其事的嘲笑人的死亡,蚕食尸体。 我怎么可能待在这种东西身边。 「你明明和日斗是一样的!」 对我的嘶吼,茧墨没有回应。她无聊地转着纸伞。隔了一会儿之后,她说 「……小田桐君。你似乎是误会了呢,我可不记得说过让你相信我的话哦?」 她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她挥动被金色包装纸包裹的巧克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她缓缓剥开包装纸,接着说道 「你不需要信任我。毋宁说,你想恨我,大可去恨。对我而言,你对我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这样能够让你轻松下来,你把你腹中孩子的责任全推给我也不成问题。我不会说日斗的事我没有责任。即便如此,我自身还是不会产生任何变化。我不会强求你的信任或是信赖哦。我只是对你感兴趣才收留你的。日斗和我没有区别?如今还说这个做什么」 咔嘣,茧墨咬碎巧克力,舔舐着仿佛血液凝固的碎片,接着说道 「我和他的确是一样的。嘲笑人的死亡,以别人的悲剧为乐。就像吃巧克力一样,我会咬碎人的悲剧而活着。你要厌恶这一点是你的自由。你想离开大可离开。我不会拦你,也不会感到悲伤」 想走的话,随你去哪儿。 她淡然的,索然的讲述道。 但在最后,她的嘴唇带着某种自嘲的感觉弯起来。 「小田桐君,我和日斗的区别呢,在于为了自身的欲望,是否会去杀人。仅此而已哦」 沉默弥漫开。话题似乎就此结束。我动不起来,只是呆呆的,望着她的身影。她看也不看我的眼睛,继续吃着巧克力。她拿起一块之后,突然问我 「于是,你准备怎么做?是要留下来?不过你离不开这里呢」 我反射性的站起来,抓住门柄。跑掉的少女已经不见踪影。茧墨灌输的话在脑内回响。我走出一步。肚子疼痛剧烈,我将疼痛无视掉,跑了起来。茧墨什么也没说。她一定对着伴随夸张的声音关上的门,一声不吭的,悠然的站在原地。 我一边漫无目的奔跑,一边擦掉流出的泪水。我回想起她的话。我不断地回放着,她承认自己和日斗没有区别的那番话 为了自身的欲望,是否会去杀人。 唯有这点不同。 然而,她说的好像很微不足道。 但却有轩轾之别。 我突然如此想到。但我已经无法对她这么去说了。茧墨的声音缓缓消失。我一边在走廊上奔跑,一边寻找静香的身影。废弃大楼内很昏暗,手电已经扔下了,周围无法辨认。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清楚分辨的白色的脚,冲了出去。我在走廊上飞奔起来,追逐那个的身影。 那句话。 那句已经反刍到愚蠢地步的那句话,在我脑海中重现。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 * * 我跑了又跑。始终无法追上娇小的背影。就算扩大搜索范围,我还是无暇确认她的身影,直接拐过拐角。短发随风飞扬,她跑掉了。爬上三楼,又回到一楼,再次在二楼的走廊上奔跑,然而,我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感觉中。我感觉就像在狭窄蜿蜒的地窟中打转。走在眼前背影,应该很容易追上才对,但不知花了多少时间都没能追上。我不由停下脚步。一边粗暴地吐着气,一边扶着墙壁。每呼吸一下,肚子的伤就会发出剧痛。我调整好呼吸后,大叫起来 「静香、静香……」 就算呼喊,消失的背影还是没有回来。 「静香!!!!!!!!!!!!!!!!!!!!」 汗水打湿全身。嘶喊的余音消失之后,静寂灌入耳朵。恐惧和后悔开始爬上背脊。我察觉到,我所追赶的东西,是正源不明的某种东西。我环顾四周,鸦雀无声的走廊上没有任何人的气息。我,究竟在追赶着什么一直在跑呢,我突然变得莫名其妙。 她们让我不要犹豫。 『放心吧,路标的尽头,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追寻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我曾想和静香再说一次话。曾想 我恋上前辈的非日常 一周前,我差点被杀掉。 然后,我目睹了人被杀掉。 然而,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不知道,现在也不明白。 那一天,我逃走了。 黑夜的夜路中空无人影,脚步声从身后逼近。我明白,每蹬起一次柏油路,我就会离家更远。然而,我连回头都做不到。汗水顺着全身流下。每次呼气,喉咙就会发出哨子一样的声音。 我强行驱策快要抽筋的脚。如果现在停下,脚绝对会弯向不正常的方向。我冲得实在太猛了。就好像被猎豹追捕的汤氏瞪羚一般。我脑袋里微妙冷静的部分播放起几天前看过的镜头。可怜的食草动物,喉咙被咬碎而死。 瑟瑟发抖的可怜生物,与自己重合在一起。 我不想死。既然如此,我只好奔跑。 背后的男人没有尖牙。然而,他带着刀。 泪水从夺眶而出,打湿了眼镜。几天前,我听到了有关变态的传闻。最开始被搭话。接着是裙子被切开。在同一时期,肚子被切开的动物尸骸被发现了。然而,无法断定是同一人所犯。 然而,将传闻全部联系在一起应该就非常浅显易懂了。 最开始是声音,然后是衣服被切开,最后是尸体。 其行动明显在恶化。 于是,作为最终结果,不是别的,正是我现在被追赶的情况。 为什么我会去图书室,导致延迟回家呢。太愚蠢了。我本坚信,恶劣的不幸不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塞满书的书包,回过神来已经从手中消失了。我必须让身体尽可能的轻一些。我奔跑,我奔跑,总之我必须奔跑,必须逃走。然而下一刻,脚绊住了。 ————啊。 回过神来,大路已近在眼前。痛觉窜上摔倒时撑地的手。毛衣被擦破。砸在地上的脸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疼痛塞满整个脑袋,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迟了片刻,我才发觉。 啊,完了。 我,已经完了。 从身后听到浑浊的笑声和脚步声。我身体缩成一团,大喊起来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以将肺里的空气吐尽的势头放声惨叫。然而,一切都是枉然。这条路上没有行人。而且,就算让别人听见,也不会有人奋不顾身的过来救我。 没有人会来救我。这种事,我明白的。 本应如此,才对。 「好呀!」 一个非常轻松的声音回答了我。转过身去的同时,只闻叩的一声巨响。 事情仅在转瞬之间。然而,就好像慢动作一样,烙印在我的眼中。男人脸上满是脂肪的肉扭曲、变形,从侧面被轰飞。鼻水和血液飞洒出来。闪闪发光的铁球棒,就像打出本垒打一般被挥了出去。 t./8sihjv 突然出现的那个人,若无其事的将人的脑袋打飞了。 路灯嗞哩嗞哩的声音震荡着。暗淡的光照亮道路。那个人穿着我所熟悉的制服。及肩的金发映入眼中。 他是个似乎比我年长的少年。 然而,我看到这个人的瞬间,下意识的想到了怪物。 怪物。狮子。肉食野兽。与人类存在着某些区别的生物。 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一边问我「要不要紧?」一边注视着我的脸。 他的话,和他的表情截然相反。 他粲然的笑容,是我迄今为止从未见过见过的凶恶表情。 这就是我,立花梓一周前所经历过的事情。 不曾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 * * 「阿、梓……阿梓……」 有人在叫我,我迷迷糊糊的点点头。手臂之间暖暖的,不想起来。然而下一刻,冰凉的感觉嗖地在背脊上滑过,从薄薄的毛衣上面沿脊骨向上拂过,我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呜呀」 课本和笔记本一股脑地掉在地上。我转过身去,只见我的朋友八重一脸惊讶。在剪得平平齐齐的留海下面,淡茶色的大眼睛看着我。我连忙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集中,放在桌上。我转身问道 「那、那个。抱歉,八重,有什么事?」 「你怎么搞的啊。大白天就一直睡,最近是怎么了?」 是不是睡傻了?要不要紧? 八重用讲义随意地拍打我的脸。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我抬起脸,四下张望。 二年级的教室,在休息时间里洋溢着喧闹。我从第三节课后半开始就开始迷迷糊糊,不经意就睡着了。私立雾崎学园或许不负那高到不合理的学费,设施十分完备。教室内空气十分流通,很舒服。因此,很适合睡午觉。 只不过,由于学校以传承百年以上的校史为特色,校舍本身很老旧,说难听点就是搞形式主义。虽然学生们希望将学校干脆完全改装的意愿也很强硬,但我喜欢这所能够将古老的地方和新的地方融合在一起品味的学园。 我重新扶好眼镜,向左边看去。在凛子的桌旁,一如既往的三人组正看着我。她们的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再加上八重和我,就是五个人了。朋友们齐聚一堂的图景,华贵而柔和,让我觉很舒服。其中,凛子特别引人注目。勾勒出乌黑波浪的头发下面,华丽的脸庞看着我。我轻轻向她招手,然后用手扶额。我确实是睡傻了。这几天,我几乎没怎么睡。 『那、那个……前辈!』 对,我看到那个人和我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因为,制服是一样的。 然后,领带的颜色和我不一样。 ——————是三年级。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然后,脖子嘎啦一声,垂直侧弯。 『……前辈?』 他有些诧异似的呢喃着,拖着男人消失了。第二天,我把学校翻了个底朝天,但没有发现他的身影。由于校规很严,所以几乎没有人染发。他的那头金发,应该非常显眼。然而,我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起。 那天的事,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变态的传闻,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 恍如做了一场怪梦。 「啊痛」 「喂,又不看人眼睛。这样下去,会没人搭理你的哦」 八重用开玩笑一般,又有些苛刻的语调对我说道。我说了声对不起,抓住从眼前滑过的纸。保健传单的背面写着什么。工整的文字旁,加上了书的配图。 『拜借五百三十日元也』 「啊!」 「是八千草学姐弄来的。我说啊,能不能麻烦你尽早去一趟?我不擅长应付前辈呢」 八重很伤脑筋似的对我说道。我连忙捏紧钱包,站了起来。将差点向后倒去的椅子扶正之后,转过身去,挥了挥手。 「抱、抱歉,八重。我走了!」 「是是是。一路走好」 八重也向我挥手目送我离开。 我冲出教室,朝着楼梯跑了起来。 * * * 「啊,好久不见呢。还好么?」 三年级的教室,构造比二年级的教室要老旧古老一些。八千草学姐将书轻叩在布满细微伤痕的桌子上,文雅地微微倾首。犹如日本人偶的美丽脸庞露出笑容。她的样子,看上去与周围有些疏离。 祖辈是朝臣的这位学姐,是位与世隔绝的人。总是形单影只的样子,经常被比喻成孤高的公主。然而实际上,学姐一个远比传言中更加平易近人的人。 「事出突然,真的非常抱歉。其实呢……」 「难道说,今天也忘带钱包了?」 「哎呀。什么也没说就知道了么?真不愧是立花同学呢。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哦」 学姐灿烂的微笑起来。学姐每天必然都会忘掉一件东西。然后因为不和别人打交道,总是笑嘻嘻的兀自神伤。我也跟着学姐一起笑起来,从钱包里拿出钱,递了过去。 「给,学姐。非常感谢。如果学姐不嫌弃,让我请学姐吃顿饭吧?不管三明治还是果汁,不管是学校食堂还是别的什么都没问题哦。学姐喜欢面食对吧?今天记得是蘑菇和白葱的……那个,反正好像是很好吃的东西!」 「不不不,怎么能这么劳烦你。只要有五百日元,买到饭团和饮料就足够了」 别看我这样,其实饭量很小哦?学姐说道。 不管怎么看都是人如其表。实在是个很可爱的人。 从当图书委员的前期和学姐交谈过之后,学姐就总是这个样子。她将五百日元按在胸口,不解地歪起脑袋。 「不过,还真少见呢,立花同学。立花同学竟然会把书弄伤」 「那个,我不小心摔倒了。啊哈哈,我明明不擅长运动,却想跑着回家,似乎真的不太好呢」 那一天,我扔掉的图书馆的书,和书包一起落在了半路上。其中有三本破损到了无法修复的程度。我陷入了含泪赔偿的境地,但钱不够,帮我解围的正是学姐。 听到我的回答,学姐的表情多了几分阴霾。她用清冽的声音,担心地说道 「立花同学,要不要紧?很抱歉我之前没注意到,你的手……?」 「被发现了么?这点小伤不要紧的。瞧!生龙活虎的哦!」 这是我爱用的薄粉色对襟毛衣第二代。我将缠着绷带的手掌收进有些偏大的袖口下面。我有力地挥动衣袖之后,学姐对我笑了起来。诶嘿嘿,我不禁抽搐地笑起来。前辈的笑容看上去很开心。就在我们两个笑容以对的时候。 唰哐,响起激烈的声音。 门被可怕的力量粗暴地打开。我转过身去,有人正好显露身影。整个教室变得鸦雀无声。这是异类分子出现时的反应。与自己有所不同的『什么』出现之后,众人屏气慑息。 我就像汤氏瞪羚一样,察觉到了肉食野兽的气息。 将门向一侧踢开的那个人,正用惺忪的睡眼四处张望。引人注目的高个子,和飘逸的金发十分搭调。容貌很端正,可莫名地给人一种可怕的印象。制服可能是新的,没有一缕褶皱。我依次移动视点,最后才注意到那个。 他的背后,背着一个棒球包。 「……早上好。哎呀,迟到了迟到了。诶,怎么搞的?都第三节课的课间了?」 突然,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可怕的气场随之消散。仿佛绷紧的弦松了下来,教室恢复喧闹。那个人好整以暇地伸了伸懒腰。 此时,我,如今,总算,终于。 发出,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指着他大叫起来。教室里霎时在不同的意义上鸦雀无声。我在无意识间做出了这种事。或许这个行为是非常致命的。当我察觉到之后闭上嘴的瞬间,他忽然倾首,颈骨发出响声。 「你谁啊?」 「你才是谁啊!」 我嗙地拍在桌上,叫起来。 眼前的他,一脸狐疑的盯着我。 这个人可能即是救世主又是杀人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无疑就是他。 * * * 有关神秘青年的证言一。八千草薰。 「这个嘛。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嵯峨雄介。只偶尔会来上学。四月份大多数时间都没有来上学。转校之后,他一直是这个样子,昨天真是久违的拜见到了他的仪容呢。话说回来,立花同学和他认识么?我完全不知道哦?」 有关神秘青年,更正,嵯峨雄介的证言二。水岛八重。 「嵯峨雄介……?啊,是去年转校过来的前辈吧?之前有所耳闻呢。他挺出名的哦?你瞧,他人又帅,一开始就成为话题了哦,不过怎么说呢……那个人有点不妙哦?于是就出名了。听说他转校之后一直不来上课,似乎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什么情况,于是就没有被追究。不过,到了今年他似乎要接受辅导,据说在那个时候,他至今为止一直游手好闲的事情被知道了。明明才到五月份,就确定留级了哦。这是不是很厉害?喂……阿梓。你又想牵扯进去么?真的,别那样了哦?」 有关嵯峨雄介的证言三。汤岛凛子。 「嵯峨雄介?啊,三年二班的那个前辈么。阿梓,这次是怎么了?你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听由纪子她们说过,阿梓也应该……哦,是这样啊。阿梓不怎么和由纪子她们说话呢。抱歉。雄介前辈是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哦。与其说不良,他根本几乎没心思来上课。然而,他却没有给人疏离的感觉,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哦。然后,还有传言说他很有钱呢。他似乎有好几部最新型的游戏机和软体,却动不动就扔哦。怎么,阿梓,很好奇么?最好还是别和他扯上关系哦。这是给你的忠告哦。说起来,据说还有一件奇怪的事……」 「……他没有参加棒球社,却带着棒球包,为什么呢?」 「总之,怎么想都觉得古怪……绝对是那个人。一定就是那个人」 我躲在图书馆的书架后面,观察正在睡觉的雄介前辈。前辈占据了日照最好的地点,正在睡午觉。他的身旁放着书包。午饭之后,我试着出来找他,他果不其然就在这个地方。昨天是后庭,前天是校庭。晴朗的日子,他似乎会向阳光不错的地方移动。 正在睡觉的前辈,说不定在午休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书包旁边,棒球包果真如理所当然一般靠在那里。由于前辈将脸抬了起来,我藏到了书架后面。我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叹了口气。做这种事,又能怎么样呢。站在被我纠缠的前辈的立场上,一定会很伤脑筋。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这样的行为。 你是,救过我的那个人么? yes/no 你是我的恩人么? yes/no 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yes/no 我想得到明确的回答。而且如果可以,我想问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那个时候,前辈能回答我就好了。我将脸埋在膝盖里。裙子的触感好舒服。我垂下脸,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阖上眼,回忆那天我在学校找到前辈的事情。 自己的叫声在耳边重现。 「你、你在前些天,有没有用球棒在夜里,打过变态?就像这样,有个女生被变态追,然后那个女生大声求救,然后朝脑袋哐地一下」 我再次指着前辈,向他问道。然而前辈错愕地张开嘴 「咦,什么?你说我突然打了大声求救的女生的脑袋?我有那么鬼畜?」 「不是的!不是说这个!说的是那个,是变态哐地」 如此诉说之后,只闻周围冒出可疑的交头接耳的声音。 咦,怎么了?变态?那个人怎么回事?是谁? 然而,我停不下来。我的手依旧指着前辈,注视着他的样子。而后,他深思一般歪起脑袋。他的嘴唇微微动起来。 是哪次呢。 咦,等等,他刚才。 「唔,我不知道哦?」 「刚才,你刚才说了『是哪次吧?』喂!」 「哎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搞错了啦,呦」 他用脚把椅子勾了出来,靠了上去。他在座位上,轻轻摆手。 「晚安」 「为什么在这时候睡啊啊啊啊啊!请等一下,前辈!」 我不由自主地大喊起来,靠了过去。而后,他扬起头,脖子发出嘎啦一声向侧边倾斜。 「……前辈?」 ——肯定就是这个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挤到一起。之后,他突然向前伏倒,开始发出鼾声。在真的睡着的人面前,我的拳头颤抖起来。 我感觉全班的人都在看着我。然而,我没有回头。铃声在头上响起。突然有人触碰了我的肩膀。回过头去,只见是八千草学姐。学姐露出文静的微笑说 「那个,虽然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不过马上就要上课了哦?还是回去吧」 我向后退了一步。在眼前,那个夜晚的人物正的的确确的发出鼾声。不祥的预感窜上全身,我向拳头里注入力量。在眼前睡着的人,实在太过轻浮,感觉不论问他什么都会被他巧妙回避。 我那时下定决心。 我感觉这样下去,一切都将在含糊不清,模棱两可中不了了之。所以,我必须确实的找到答案。否则,我一定会后悔。 不能因为放弃很容易,就选择安逸的道路逃避。 ————绝对不能输。 我站起来,从书架中间探出脸。前辈刚才占据的座位空了下来。奇怪。我张大双眼。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放在了我脑袋上。 好像很重,好像很硬,又好像很柔和。 然后,还有些冰冰的。 「呀啊」 「给你」 我转过身去,只见是前辈。一个纸盒从头上滑落。是咖啡牛奶。我刚刚接住冒着水珠的纸盒,前辈便已消失无踪。我从书架中间,到处找了找,但没有找到。 「奇怪……」 前辈突然消失了。我将吸管插进纸盒,含进嘴里,吸了起来,甘苦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我左右张望,从窗外听到声音。 「噗,毫不犹豫的就喝起来了呢,哎呀,原来是这样呢」 我吃惊的看过去。前辈似乎是从窗户出去的。他挥手向我道别,然后消失了。 我重新看了看纸盒。是平淡无奇的咖啡牛奶。我又吸了一口,很冰很好喝。我嘴从吸管上离开,将空掉的包装盒捏烂。此时我察觉到,图书馆是禁止饮食的。 我总感觉和前辈说话的机会增加了。之前也是如此。前些天,前辈从书包里取出最新型的游戏机,塞进了垃圾箱里。然后他唱着春光明媚的隅田川什么什么的神秘歌谣,走掉了。我不由自主地盯着被扔掉的游戏机,随后前辈停下脚步,向我转过身来。 「想要的话可以捡走哦?我已经玩腻了呢」 「才不会捡!」 「啊,是么。那么随便谁捡走都可以呢,太浪费了呢,感觉从生态学上也有点那个呢」 「那就别丢啊!」 还有,这里提生态学,绝对是致命性的错误! 我如此叫喊之后,前辈不知怎的捧腹大笑。 前辈果然是个捉摸不透的人。然而,我觉得他不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可怕。前辈在注意到我之后,会用好像在戏弄我的态度跟我说话。奇妙的接触点,让我联想到第三类接触这个毫无关联性的词。(注:『第三类接触』为与地外生命体接触的一种形式,目睹一个有生命的个体,其包括一不明飞行物体目击个案) 有种同从ufo上下来的人说话的感觉。 对我来说,前辈就是如此未知的存在。 我扔起包装盒,然后接住。说起来,昨天是红豆面包从天而降。虽然我对这种情况很感激,但还是会被笑话。我感觉,我们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交流。然而,我还是很不明白。 「……明明回答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糊弄我呢?」 我确信前辈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然而,他却不对我承认。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追寻答案。如果一直模棱两可下去,我感觉那天晚上的事情全都会变成一场梦。 我决定了。绝对不能输。 为什么我会这么较真呢,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有关嵯峨雄介的证言,不如说是传闻,其四。三年级的前辈(不知道名字)。 「之前嵯峨雄介那家伙,向我问过七大不可思议哦?你怎么看。对对对,很恶心对吧?是骸骨的事情哦!是第六号,会笑的骸骨!又突然,又可怕,不冷丁的跟我说那种事。要是被诅咒就好玩了呢」 某一天,我在走廊上听到了这样的话。后续的情况我不知道。我不由自主地用肩膀朝那位说着这件事的前辈奋力撞了过去,然后逃之夭夭了。诅咒那种阴冷的音色,与雄介前辈毫不相称。我觉得前辈们的臆测太没礼貌了。虽然做了不好的事情,但我听到了令我在意的事情。听到骸骨,我联想到了某件事。 前辈就像打出本垒打一般,挥出球棒。 那时,被打的对象,头骨有没有裂开呢。骸骨和雄介前辈。不知为何,这两个单词毫无异样的一并收入了我的心里。 关于会笑的骸骨,我做了一些调查。 「我想想。听说,七大不可思议第一号是,无人的音乐室里自动奏响的钢琴。第二号是,美术室的血迹。第三号是,教室里出现大量的手印。然后第四号是,在深夜照到,人就会消失的楼梯大镜子。然后第五号是,埋藏在理科室的地下楼梯。第六号就是雄介前辈调查过的会笑的骸骨。第七号是,钟塔里存在秘密出口,连接到异世界」 「阿梓这是统统调查过了呢……」 「毕竟阿梓也很闲呢。调查这么多是准备干嘛?」 八重用诧异的语气说道,凛子一边撕开点心面包,一边向我问道。在她们后边,纪子在阿舞编得非常细致的头发上插进发卡。 我合上笔记本。本来我就并不讨厌恐怖故事,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将其他的七大不可思议统统调查了。七大不可思议在这所学校的渗透率似乎很低。根据个人情况的不同,有人只知道其中一两个。将散碎的情报整合起来之后,终于将七个凑齐了。 「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好奇,前辈为什么要调查会笑的骸骨……」 这一点,我不明白。会笑的骸骨在怪谈里属于正统的类型。似乎是在夜晚的理科室里,骨骼标本会笑。类似的故事在其他学校去找,也会数不胜数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这个故事的普及率最高。然而,感觉不是特别激发人兴趣的内容。 前辈似乎并不对七大不可思议正体都感兴趣,没有对这件事之外的其他怪谈进行调查。在我打听关于会笑的骸骨的故事时,每个人的口中,无一遗漏地出现过前辈。 据说,嵯峨雄介接触过骨骼标本。我硬是向同学打听出来,据说有人看到了嵯峨雄介半夜在理科室里。 前辈为什么会对骨骼标本感兴趣呢。他喜欢骸骨么。我不知道。 此时,我突然想到。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前辈的笑容,那个笑容让我想到了肉食野兽。不过,那张粲然的笑脸,或许与骸骨有几分相似。 与骨骼标本的,干枯的骷髅。相似。 「喂……搞……什……么……阿梓!你在听么?」 我晃过神来,抬起脸。阿舞正盯着我。淡茶色的眼睛里,浮出黑色的瞳孔。小个子的阿舞全身色素很淡。柔软的茶色头发和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明明是真发,却因为看上去好像染过,以前被老师吼过。我呆呆地回想着这件事,额头被八重弹了一下。 「痛」 「喂、阿梓。好好听人说话啊!」 「一点没错。我说啊,阿梓。你好像和我特别聊不来呢。怎么回事?」 八重用说笑的语调说道,阿舞噘起嘴。阿舞的眼睛不开心的眯起来。在阿舞后面,纪子露出奇妙的眼神。怎么回事? 这是在做什么? 「阿舞、纪子。别这样吧」 凛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一瞬间,绷紧的气氛松弛下来。她手呼地向我伸来。接着,大家纷纷粗暴地在我头上乱摸起来。 「哇、哇、哇、哇、干什么?」 「真受不了你啊,阿梓!我说啊,你这样发呆,是没办法在这个世上混下去的哦!你这家伙真是让我又操心又着急啊!」 「好痛好痛,八重,好痛啊!」 「你瞧,八重都这么说了,所以还是稍微听人劝吧!我差点真的生气了哦,阿梓真是的」 将我的头发弄得一团糟之后,手齐刷刷的离开了。我扶正滑落的眼睛,望着大伙的笑容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八重为我重新整理好头发。网球部的八重,手指很长很硬。她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 突然,凛子把手伸向了我的笔记本,郑重其事的翻开。将关于其他不可思议和雄介前辈的内容全部读完之后,凛子合上笔记本。乌黑透亮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样子。 她突然用柔和的声音小声说道 「阿梓啊。既然这么感兴趣,那就去确认一下怎么样?」 「咦……什、什么?」 「去确认一下啊,七大不可思议。你很感兴趣吧?」 被凛子这么问道,我眨了几下眼睛。我迄今为止从未产生过要去确认的想法。虽然对七大不可思议做了调查,但我没想过实际去见证。 深夜,来到学校,寻访七大不可思议。 这种事——会有意思么。 「这、这可不好说。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怎么?阿梓难道相信那些东西实际存在么?我可是一点也不信呢。与异次元相连的门什么的,挺浪漫的呢。要是从钟塔能到那种地方去就好了呢」 ——就像电影里一样。 凛子微笑着,将笔记本轻叩在桌面上,向前推过来。 凛子的手推到我眼前停下,微笑起来 「我在其他学校有朋友,很喜欢这种故事哦。以前曾说过想搞一次试胆大会。不过,一个人搞也热闹不起来呢。既然阿梓感兴趣,而且又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大家一起来确认一下吧。怎么样?」 凛子扫视大伙。阿舞和纪子相互看了看。八重轻轻地抚摸我的脑袋,露出困惑的表情。凛子看了一圈困惑的大伙,说 「而且呢——偶然遇到可怕的事情会更有意思哦」 这样的心情,我也稍稍能够理解。人生虽然轻松,但很无聊。由于平静的日常太过单纯,让人有时想要寻求非日常。正因如此,七大不可思议才会在学校里诞生,根深蒂固地延续下去吧。 然而,我一定不会遇到更甚那个夜晚的非日常。 ——————所以,玩一玩也许不错。 「好呀」的轻松声音。挥舞的球棒。粲然的凶残笑容。 嵯峨雄介前辈。 你,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么? yes/no 前辈在我眼中,现在或许就是非日常。将前辈的存在和那天晚上画上等号,或许我只是不想失去混入日常中的非日常。 得到答案后,我究竟想怎么样呢。 仅仅如此,我就能满意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在我不断鲁莽地追寻答案的时候,结果就连自己的想法都变得无法判断。然而此时,我突然想到了。 ……对呀,这个时候。 总之向前辈说声谢谢就对了。 我应该对他说,谢谢你救了我。 「阿梓……嗯,我明白。又没在听呢」 凛子交杂着叹息抬起脸,看着我,露出无奈的微笑。在黑色的波浪卷发下面,杏仁状的眼睛里铭刻着美丽的笑容。 然后,她宣言道 「明天晚上十一点半,集合哦」 * * * 深夜外出还是头一次。虽然我家的门限相当松,但被发现的话会演变成大乱子。爸爸和妈妈都早早睡下,这帮了我不小的忙。我换上运动服,悄悄溜出房间。我小心不让地板发出声音,走下楼梯,溜出家门。 我蹬着自行车的脚踏板,温热的风拂过脸颊。每每看到放出白光的路灯,那天晚上的事情便在脑中飞过。云朵密集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星星。放在前篓的手电激烈地发出噶噔噶噔的声音。我吸上一口早已忘却春天凉意的空气,心想。 六月,已经是夏天了。 在光线呈圆形照亮的前方,看到了校门。大家已经到齐了。有两个没见过的人。便服上面,披着其他学校的运动服。套在绿色衣袖中的手,向我指过来。 「啊」 「好慢啊,阿梓——话是这么说,不过没迟到啊。亏你赶上了呢。阿姨他们,没问题么?」 上下都是便装的凛子问道。细长的牛仔裤和淡蓝色的罩衫非常相配。扫视一圈,发现上下都是运动服的就只有我。 「嗯嗯。这是摔倒似乎也没问题的打扮呢。阿梓这样就可以了哦」 八重在我脑袋上抚摸旋转。纪子打开手电。她眯起眼睛,确认灯光的情况。 「没问题。本来担心有点旧,但似乎能好好亮起来」 「好咧,那么出发吧。规则就和邮件中的一样,阿梓,你记住了么?」 「啊,嗯」 我取出手机。黑暗之中,液晶屏幕很晃眼。打开邮件后,我重新仔细阅读了一边文章。 『十一点半在校门前集合。有手电的人就把手电带过来。两人一组按顺序在学校转一遍,从第一号到第六号,逐一确认七大不可思议。最后在钟塔前集合,所有人一起确认第七号不可思议。害怕而坚决不干的人就回信。完毕』 我关上手机。来回看了一圈,阿舞和其他学校的两个人两手空空。带来手电的似乎只有凛子、纪子、八重,还有我。阿舞耸耸肩说道 「抱歉。我家本来就没手电呢」 「抱歉,我找了但是没找到」 「不好意思,我也是」 三人纷纷说道。凛子叉起手,点点头。 「就这么定了那么,拿着手电的人和没拿的人组队吧。纪子和阿舞。小优和我,小东和阿梓一起。八重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和叫小东的人相互看了看。小东是个高个子,给人一种成熟印象的女生。小东微笑着对我说请多关照,我也彼此彼此的低头回礼。 「小东是个很可靠的人,阿梓就有劳多费心咯」 凛子笑着说道。仔细一看,小东的长发染成了深深的茶色。端正的五官,感觉和演剧社很搭。 「幸会,我是东千夏。以前曾经来过这所学校一次,不过迷路了,所以带路就有劳了呢」 「我是立花梓。请多多关照。我才是,要是迷路了就太对不起了」 问候完之后,小东说,在自己的学校不会迷路的吧,笑了起来。 我们决定每间隔十分钟开始出发。首先是凛子和小优出发了。接着是纪子和阿舞。然后是八重。 「要是发生什么,记得发邮件哦?」 说完,八重走进了黑暗中。十分钟后,我和小东相互看了看。 「出发吧?」 「啊、是,也对呢。我们加油吧」 我握紧手电,走了出去。我效仿大家翻过校门之时,胸口突然发出噗通的声音,激烈地拍打起来。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浓密的沉默刺激耳朵。鞋底踩在砂上发出摩擦的声音。在夜空之下看校舍,与白天简直判若轩轾。主要是一般教室的第一校舍,以及主要是特殊教室的第二校舍,以仿佛张开翅膀的形式连接在一起。伫立在黑暗中的校舍,仿佛要将我们吞噬一般。我身体不由绷紧,然而小东十分冷静,毫不犹豫地向第二校舍走去。 大门上着锁。然而,第二校舍的后门造得不太牢靠。我们围着校舍饶了大半圈,走向第二校舍背后,我将门整体向上提,然后打开。在鸦雀无声的走廊上,美术室、音乐室、理科室并成一排。第二校舍在白天便十分昏暗,深夜中一看,更是多了几分阴森。走廊中飘散着浓密的沉默。冰冷的空气仿佛抗拒来访者一般凝滞。 沉默之中,我仿佛甚至能够听到心脏的声音。 小东似乎也在紧张,能听到她吞咽的声音。然而,小东以严肃的眼神盯着黑暗的前方,小声说道 「走吧。大家正等着呢,快点结束掉吧」 「好、好的」 我和小东并肩偕行,走了起来。我们一边左右移动手电的灯光,一边前进。 七大不可思议第一号,是音乐室。 我将手放在门上,可是门上了锁。面朝走廊的窗户,除开门上的小窗之外,用的全是磨过毛玻璃。我窥探里面的气息,静悄悄的。从门上的小窗向内窥探,狭窄的视线中却连有装点其中的肖像画都看不清。 「好像什么也没有呢……」 「不能直接确认的话,挺没意思呢。只顾着害怕太真是吃亏了呢……走吧,阿梓同学」 「好」 这一刻,砰的一声高奏起来。 我仿佛感觉到空气泛起的波纹。这个声音微微的扰乱了静寂,不留余韵的消失了。一瞬间,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我察觉到其中含义的瞬间,从指尖直到背脊都冒起鸡皮疙瘩。 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很低。富有重量的一个音扰乱空气。下一刻,如流水般响起钢琴的旋律。高雅的曲调响彻夜晚的走廊。 贝多芬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月光』第一乐章。 这个声音,就像不擅长演奏的人在琴键上临摹一般,有些笨拙。幽灵正在弹奏音乐室的钢琴。黑暗之中,这段演奏不断弥散。声音的节奏微微有些乱,却又透露出十足的厚重和美妙。我发不出声音。转瞬间,我感到走廊化作了另一个世界。我保持沉默,就像一位听众一般倾听着这个声音。 下一刻,嗙地一下,响起硬质的声音。转过身去,小东正向音乐室的门伸出手。她向黑暗的房间中窥视。然后嗙嗙嗙的敲着门,大喊起来。 「究竟是谁!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旋律仿佛回应她一般,音量变得更强。然而,钢琴被黑暗所吞噬,完全看不见。我打算用手电照向里面,但光没法够到钢琴。我将手放在门上想要打开,但门根本就打不开。窗户也是一样。此时,我察觉到。 对呀。放学之后,门一直是锁上的。 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里面。然而,钢琴仍在继续放出旋律。 「有人的话就回答啊!」 乐曲切换到第二乐章。比第一乐章轻快的旋律,如回应般鸣响。就在此刻。 咦嘻嘻嘻嘻嘻、哈吓吓吓吓吓吓、呼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吓! 响起发狂似的哄笑。与此同时,钢琴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沉寂灌入我的耳朵。尖锐的笑声,已经听不到了。小东苍白的脸转了过来。 「刚才的是…………」 「会不会是,第六号,会笑的骸骨……」 我战战兢兢地做出回答。而后,小东死死的咬住嘴唇。她突然张大双眼,跑了出去。她朝着第二校舍的出口,笔直的冲了起来。我捡起被扔下的手电,仓惶地跟在她身后。冲过美术室前面的瞬间,我不由转向身旁。 短短瞬间的光芒,点亮了侵染美术室地板的血淋淋的红色。 那里,就好像滴落了大量的血。 「……咦?」 七大不可思议第二号,美术室的血迹。 流淌在地板上的殷虹,就好像刚刚滴下的一般富有活性。这幅惨状,就如同人的脑袋被砍下来一般。我想要确认。相较恐惧,好奇心要更胜一筹。若是再次目睹那一幕,我一定会后悔吧。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确认,刚才目睹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于那个地方。 如果是真的,我现在,究竟正遭遇着什么呢。 不过,我从美术室前面冲了过去。我不能留下小东一个人。我拼命的驱策双腿,拐过拐角。我看到小东正呆呆的站在校门的外面。 天空微微放晴。微弱的月光射了进来。 月光之下,小东呆呆的站着。在进入第一校舍之前的连廊上,她仰望着天空。我向她走近,她猛地转过身来。我不由退了一步。 小东摆出僵硬的表情。然而,她缓缓露出笑容。 「阿、阿梓同学,我突然跑掉了,对不起……一定,是错觉吧。那个钢琴声吓我一跳所以、所以……」 「……是,错觉么?」 我嘀咕着,小东的眉毛挤到一起。她生气似的转过身去,走了出去。然而,几步之后她又停下,用紧张的声音说 「接下来,是教室吧。去找第三号和第四号吧」 「啊、好的」 我连忙跟在小东后面。我用手电照亮前方,望着连廊的尽头。听凛子说,连接第一校舍的门锁她先想办法弄开了。我将手放在门上,缓缓推动。门发出小小的咿的声音,随之打开。 然后,我们到达了第一校舍。 月光淡淡的渲染走廊,给人一种钢琴的声音再次在耳中鸣响的错觉。我缓慢的,在仿佛异世界一般鸦雀无声的走廊中前进。有种渐渐潜入黑暗的水中的感觉。我们登上楼梯,准备到达三年级的教室。小东从我手中把手电接了过去。她注意不让光线被玻璃反射,小心翼翼的照亮教室,窥视黑板。 「——————噫」 伴着惊觉的声音,手电从小东手中滑落。承受不住冲击的光线忽明忽暗。在灯光暗下来的前一刻,我看到了『那个』。恐惧没有化作不可思议。只是被一种,仿佛在窥探异世界的奇妙感觉所捕获。 黑板上,布满着红色的手印。 一层叠一层的痕迹,仿佛是用沾满鲜血的手拍上去的一般。 高扬的脚步声飞快地响起。转过身去,只见小东飞奔出去。和刚才一样,她的长发随风飞扬。小东笔直朝上来时相反的反向,径直朝楼梯跑了过去。 「小东!等等!」 我捡起手电,朝她身后追上去。小东在楼梯转弯,冲了下去。飞快的脚步声响起来。然而踏的一声,伴着好像跳下去的响声,脚步声消失了。 「————咦?」 沉寂灌入耳朵。我缓慢的将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我必须跑起来。本应如此才对,可脚动弹不得。楼梯上,乃至楼梯间,已经不见小东的身影。 我缓缓地迈了出去。我无法跑起来。如果跑起来,追上去,而结果若是与设想的一样,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七大不可思议之中,唯独这个不能成为现实。不可以,成为现实。 视野之中,淡淡的映出一面浑浊的镜子。上面浮出如水银一般冰冷的光。这面镜子嵌在墙壁中。它很古老,边缘开裂。 第四号不可思议,然后内容是,在深夜照到,人就会消失的,楼梯大镜子。 在前面,只掉落着一只鞋子。 小东,已经无影无踪。 「……小 、东?」 我向她呼喊,却没有回应。我悄悄拾起鞋子。我向镜子伸出手。手指伸到镜面后,传来冰一般的寒冷。我将手指肚子按了下去。下一刻,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我压抑住想要后退的本能,刺出拳头。 铿,镜子发出剧烈的声响。打到镜子的拳头好痛。接着,我向手掌施加力气。然而,不论我怎么向前推都没用。身体无法进到镜子里。所以,不该是这样。这种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小东!小东、小东!」 没有回音。我发出震撼整个校舍的叫喊,却没有回音。 「请回答,小东!!!!!!!!!!!!!!」 我蹴地而起冲了出去。我一口气跳下楼梯,冲进走廊。我呼喊小东的声音四处回荡,然后消弭。眼镜滑脱,视线变得模糊。侧腹突然产生剧痛。然而,我没有时间停下。可不论我怎样呼喊,小东就是没有出现。 我跑呀、跑呀,不断奔跑的最后,脚已经动不起来了。我站定下来,夸张地吐了一口气。喉咙痛得发麻。我又看了看开始发浑的天空。视线变得朦胧的时候,我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哭了起来。 怎么办才好。 小东,消失了。 钟塔在校庭的一头,似乎是很久以前,在学校建设之际从国外迁筑过来的。这个由红砖垒筑而成的建筑物,是学校的象征。然而由于年久失修,作为时钟的任务已经走到了尽头。大家和约定中的一样在钟塔前面等待着。我一只手拿着鞋子走过去,大家对我投来狐疑的目光。 心脏要爆炸似的高奏起来。我抬起脸,开始诉说 「我们,去调查了第三号的怪谈。之后,在教室看到了掌印,小东跑了出去……」 凛子蹙眉。阿舞哼了一声。纪子和小优面面相觑。唯独八重用某种不安的表情盯着我。我眼泪流了出来,喉咙在抽搐。我牙齿发颤,无法顺利的说出话来。连我自己都明白,我陷入了恐慌之中。全身产生微妙的热度。这个感觉,和那天晚上一边哭泣一边四处逃窜的时候非常相似。 「然后,是第四号怪谈……然后……小东她,在镜子前面,消失了,不知道,在哪里,消失了,我跑起来,想追上她,可是,她已经不在了,镜子前,什么人都没有」 「等等,阿梓。别开玩笑啊。怎么?你是打算吓唬我们才这样胡说八道的么?要是这样,我可要生气咯?」 凛子不开心的盯着我脸。这一次,一直忍耐的泪水决堤了。 「才没有,骗人啊」 我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破口而出。鼻水混着泪水一起哗啦呼啦的流出来。我强行将咸涩的混合液咽下去打算开口,但舌头就是无法顺利的动起来。我无所适从。因为,就算在整个学校跑了个遍,我还是没有找到。从一楼到三楼,我冲上去,又冲下来,但哪里都没有找到。 我没有骗人。是真的。 「才没有骗人啊啊啊,真的不见了啊啊,小东她啊啊啊」 凛子的眉心微微挤到一起。她向大伙看了一眼,再次面对我。之后,她用严肃的表情对我点点头。 「我明白了。冷静下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阿梓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呢。去找找吧,说不定在校舍里迷路了呢。大伙,这样就行了吧?」 大家相互看了看。纪子点点头,阿舞嫌麻烦一般打了个哈欠。小优取出手机,确认有没有收到邮件。八重向我走来,抱住我的脑袋。她慢慢的,温柔的抚摸我的头发。 「乖乖。别哭了,别哭了。脸变得一塌糊涂了哦。好了……阿梓,别哭得那么伤心了,好么。冷静下来」 我咬紧牙,发出嘎达嘎达的怪声。凛子催促一般拍了拍八重的肩膀。八重点点头,用纸巾为我擦脸。我抓住她的手,也一起跟在了大家身后。 校舍沉浸于黑暗中。 就好像将人逐一吞噬一般。 凛子用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银色而模糊的镜面。凛子在近距离凝视镜子,叹了口气。 「……人果然是不可能进去的呢」 大家转向微微发颤的我。阿舞一边用手指摆弄着卷起的发梢,一边说 「阿梓。你真的看到了?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啊。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呢。而且,我们到处转的时候也什么没发现。是吧,纪子?」 「嗯,我和小舞到处转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现」 我咬紧嘴唇。大家刚才已经在校舍里转了一圈,但我们看到过诸多七大不可思,没有一件发生。遑论如此,美术室的血迹也好,教室的掌印也好,一丁点都没有留下。一切都恍如一场梦,教室展现出一如既往的样子。 然而,小东不见了。 第二校舍也好,第一校舍也好,哪里都找不到小东。 「这种情况……一定就是那个了呢。被气氛所渲染,害怕了,一个人回家了。这种感觉很浓重呢。小优,怎么样?跟你联系过么?」 「不。没有联系。小东怎么了啊」 小优关上手机后,沉默弥漫开。唯有我抽噎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着。凛子露出严肃的表情叉起手。隔了一会儿,一个冷静的宣告道 「今天先回去吧。已经太晚了,现在这个时候,要打电话确认也不现实。阿梓,别哭了。到了明天,小东一定会去上学的哦。所以没关系……阿梓,一个人能够好好回去吧」 「嗯……嗯。可是,还是再找找吧」 凛子摇摇头,用温柔的声音接着说道。 「再留下去也无济于事哦。还是解散吧。八重和阿舞是走来的吧?分道前先一起走吧。毕竟夜路很危险。骑自行的也路上小心」 凛子干脆的做好决定。八重迟疑地点点头,慢慢的离开我。大家从镜子前面离开。我也重新握紧鞋子,走了出去。此时,凛子向我搭腔 「这个,我替小东拿着好了。她一定会来要的」 「……嗯」 我点点头,把留下的鞋子递了出去。已经失去体温的冰冷鞋子,转移到凛子手中。 转过身去,只见大镜子浮现着寒光。 仿佛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表情。 * * * 我能听到『月光』。 有些拙劣的旋律,在黑暗中扩散消失。那个如流水般的声音,在拙劣中藏着几分温柔。配合着钢琴的声音,皮肤被冰冷的手指接触到。我悄悄睁开眼睛,银色的手漂浮在空中。仿佛由水银聚合而成的手指,缓缓地抓住我的手臂。上百,上千,无数只手缠遍我全身。被抓住的我,就好像被蜘蛛网缠住的蝴蝶。在银色的手的手指中,映出我扭曲、变形、分裂成无数的脸。看到这一幕,我恍然大悟。 ——————啊,这是面镜子啊。 长长的手就像柔软的蛇,滑溜溜地延伸。细指温柔的堵住我的嘴。我的背被向后反仰,屏气已是徒劳。冰冷侵染我全身。在仿佛沉入冬天海水里的寒冷中,我拼命嘶喊。 救救我。 雄介、前辈。 ——————奇、怪? 我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全身汗流涔涔。我看了看钟,不到七点。距离上学时间还绰绰有余。睡眠不足与疲劳所引发的头痛非常剧烈。然而,眼睛十分清晰,睡意已荡然无存。我用力呼出一口气,将汗湿的睡衣一口气脱掉。我伸出手,怀着类似祈祷的心情查看手机。 没有收到任何人的邮件。 「——————不行了」 我将书包随手搁在自己的桌上。战战兢兢的抬起脸后,我和凛子视线相交。她摇摇头,以疲惫的表情小声嘟嚷。我隔了几拍,重复她的话。 不行了。 究竟、是什么不行了? 「不行了啊。小优发来邮件,说小东连家也没回。没有去学校。怎么办啊……完全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咦……?」 凛子少有的露出狼狈的样子,咬住嘴唇。薄薄的嘴唇染成红色。听到这个声音,我们以往的一群人聚集过来。凛子捏紧拳头,接着说道 「怎么办呢,这下麻烦了。这种事不知该怎么向别人解释才好。试胆中途,人消失了……太荒唐了啊」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困惑的声音问道 「什么?小东难不成,真的没有回家?咦,不会吧?真是难以置信,究竟怎么回事?」 「不会吧……小优没联系过我」 「阿梓……怎么了阿梓,脸色好差啊。没事吧?阿梓?」 阿舞、纪子、八重纷纷开口。然而,她们的声音没有进到我耳朵里。『月光』的旋律在我耳畔重现。我回想起手脚被缠上,从冰冷的手中传来的触感。 镜子的表面,犹如骤风肆掠的湖面,卷起浪花。噗地激起第一滴水滴,冰冷的手从镜子中伸了过来。上百、上千、无数只手抓住小东的衣服,无声无息的将她吞噬。我挥处太过不祥的想象,站起身来。 「得去找她……得去找小东!」 「……怎么找」 凛子用冻结的声音细语道。她坐在我前面,手肘撑在桌上。她粗暴地翘起腿,扶着额头,好似忍受不了头痛一般闭上眼睛。我虽然对她这个样子感到困惑,但我还是控诉道 「可是,必须去找她。必须把小东找出来」 「所以说,要怎么找啊!」 伴着啪的一声巨响,课桌摇晃起来。凛子用异常险恶的眼神看着我。她的眼睛下面,是薄薄的一层黑眼圈。 「找警察或者老师……谈谈吧」 「怎么谈?我们深夜非法入侵学校去玩,然后把人弄丢了?这铁定会闹出大乱子啊!然后,要是找不到小东的话呢?那天晚上……在学校里,除了我们再也没有别人。她不是被变态抓走的。然而,她却消失了……就算绞尽脑汁,还是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啊!自己都搞不明白,要怎么对别人说?对那天晚上的事一无所知的家伙,能做什么啊!我们会挨骂,会遭到处分,全都会完蛋的啊!」 大家肩头一震。因为我们的缘故,有人失踪了。如果这件事传开的话,说不定会对进学造成影像。可是,现在应该没空去说这个。我们必须尽早找出小东。 就算她消失在镜子的另一头,也要将她找到。 「可是、可是……即便如此」 「阿梓……你觉得告诉别人就真的能有办法么?你认为小东消失在镜子里了吧。既然如此,你跟别人说,又能解决什么?而且,你准备怎么去解释啊!镜子把人吞了进去。七大不可思议其中之一的杰作?哈,那种事,你要怎么去解释?能解释得清楚倒是给我解释看看啊!」 凛子叫起来,一只手捂着脸。虽然凛子有时会用严厉的口吻,但整体上是个温柔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很可靠,很有头儿的气质。而我,却正被这样的凛子逼问。 她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我。 她的嘴边,浮出浅浅的笑容。 「而且啊,说出来真的好么?这次的事,最先发起的是我哦。不过,是因为阿梓的缘故呢」 「咦……」 凛子冰冷地吐出的这番话,我一瞬间没弄懂意思。我发出木讷的声音后,凛子的脸扭曲起来,接着说道 「我说,你怎么一副糊里糊涂的表情?阿梓总是这样呢。只会一个劲的跟着我,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去想的表情。现在也是这样,不对么?你觉得,只要对我说想去找人,我就会帮你去找,没错吧?」 我无法否定。我无法说凛子说的不对。我理屈词穷,说不出话来。 「提到七大不可思议的人,可以说原本就是阿梓。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的说出要去找人?这因为,你觉得小东的消失与你无关对吧。阿梓啊,你明白什么?小东的消失,怪你哦」 我感觉冰冷的利器插进了我的心脏。凛子的视线冷若冰霜。她的表情,短短一瞬间扭曲成泫然欲泣的样子。凛子不屑地放出话来 「你,总是不经大脑吧?」 「————我、我」 「想找的话,你一个人去找吧。只不过,这件事如果告诉老师的话,我可真要生气了呢。我,已经受不了了。太受煎熬的啊。我完全不相信什么七大不可思议,可是为什么……完全搞不懂」 凛子一副要哭的样子呢喃着。深深的苦恼从她脸上飘过。之后,她的语气骤然一变 「而且,我们这个小集团要做什么,总是全部由我做主,阿梓根本就不帮忙。总是自顾自的横冲直撞,然后又摆出一无所知的表情回来。既然想找就去找啊。阿梓,你不是喜欢七大不可思议么?」 回过神来,凛子的脸已经逼近我的眼前。圆圆的眼睛在近距离眨着。她如细语般说道 「——这次倒是给我做点贡献啊」 凛子烫过的卷发发出沙沙的声音,从眼前离开。凛子直勾勾的俯视我,旋踝离去。第一个行动的是阿舞。她双手扣在脑后,向凛子身边走去。接着,纪子连忙紧随其后。唯独八重留在这里,她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注视着我。 「八……重……?」 「………………对不起」 小声说完后,八重也转身离去,跟在了凛子身后。凛子落座之后,大家聚集在捂着脸的凛子身边。我变成了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下了。整个教室的声音,不可思议的渐渐远去。阿舞、纪子、八重,都在宽慰凛子。这个声音,渐渐远去,然后消失。在压迫身体的凝重沉默中,我小声开口。 对呀。我、我一直都。 没有对大家,做过任何贡献。 * * * 「——哈——哈、哈————」 我飞奔起来,从人缝中穿过,冲过走廊。撞到正在相互交谈的同学,然后道歉。被撞到的人向我不满的叫起来,但不知为何,抱怨声中途消失了。大家都对我露出看到异物时的眼神,然而,我就是无法停下。 「——哈——哈、哈————」 摸到楼梯扶手的瞬间,我失去了平衡。虽然险些摔倒,但我依旧毫不减速,冲了出去。我伸出手,如同要砸上去一般触摸到眼前的『那个』。 嗙! 一瞬间,镜子发出仿佛要裂开的声音。然而,冰冷而厚实的镜面上没有丝毫开裂。汗水如瀑布般滴落到我的脸上。我指头用力按下去。然而,我无法进到镜子里。力量从膝盖中泄去,我当即瘫软下来。坐下来后,周围的喧嚣传入耳中。我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体育馆、体育馆仓库、厕所、钟塔一楼的部分。就连昨天没去过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然而,我没有发现小东的身影。接下来该找哪里,该怎么办,我完全想不出来。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消失的人。 我,什么也做不到。 「——————、呜」 泪水流了出来。眼镜被打湿,视线变得浑浊。我取下眼镜,用毛衣下摆使劲擦了擦脸,力气强到皮肤发红的程度。我拍了一下脸,然后站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行动起来肯定比哭鼻子要强。 然后,我又一次在走廊上冲起来。 「——哈——哈、哈————」 第一校舍。第二校舍。音乐室、理科室、美术室。 「——哈——哈、哈————」 走廊。楼梯。厕所。体育馆。体育馆仓库。钟塔。 「——哈——哈、哈————」 气息变得凌乱。脚开始发麻。眼泪出来了。 「——哈——哈、哈————」 其实我也明白。其实,我在更早之前就注意到了。 这么做,根本是在白费力气。 「——————、啊」 我绊到石头,摔倒在地。一旦倒下,我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擦到的膝盖像烧伤一样痛。远方传来宣告午休结束的铃声。坚硬的杂草扫着全身。草和泥土的味道让我仿佛喘不过气来。眼泪流出来,向地面滴落。然而,哭也无济于事。我攥紧拳头,慢慢站起来。 从枝叶的缝隙间投下的阳光抚过我的脸。我抬头看去,在生机盎然的绿色那边,天空很蓝。 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扶正滑落的眼镜,站起来。回过神来,我发现有人在后庭。昨天入侵过的第二校舍的后门,也撒上了和煦的阳光。连接后门之下的几级灰色台阶,也被染上了金色。然后,在那上面。 他,在那里。 「——————…………前辈?」 在台阶上,前辈舒展开身体,正在睡觉。看上去,就好像晒太阳的猫咪一样。前辈长长的手脚懒洋洋的撒开,闭着眼睛。从随手扔在一旁的书包里,里面的东西洒落在外。游戏机、饮料、音乐播放器。 另外,还有棒球包。 前辈似乎察觉到了我,微微睁开眼睛。他伸了个大懒腰,之后看着我,眼睛眨了两三下。浑身沾满草的样子,应该相当异常吧。前辈轻轻向我招手,说 「没事吧?」 这,是临界点。在我内心,某种东西爆开了。 前辈的一句话,就像用针去戳气球一般,将我一直一来得以忍受的某种东西破坏掉了。力量再次从膝盖中散失。我的脚砸到地面上。我瘫坐在地,呆呆的注视着他的身影。 然后,下一刻,声音,出来了。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乌鸦发出噗沙噗沙的声音被吓飞。声音稀里糊涂的流泻而出。零落的眼泪停不下来。前辈张开双眼,连忙开口 「咦?怎么了怎么了?我,对你做什么了?话说,我什么也没做呢」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像小孩子一样不停的嚎啕大哭。前辈露出悠闲的表情,之后在腿上撑着脸。 「真讨厌。这怎么搞的啊,就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其实啊,我不是女权主义者哦?可是这样突然哭起来,真的让我很伤脑筋呢。主要是在精神创伤性质的意义上」 「七大,不可思议……人……消失……因为,我的……错,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哭一边诉说。就算告诉前辈也无济于事。前辈与此事无关。我怎么能随便把别人牵扯进来。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我就是没办法不去倾诉。 没有人会来帮我。 没有人会对我伸出援手。 我什么也做不到。 在这个状况下或许会来帮我的人,我,只知道一个。 「帮帮我,前辈……帮帮我,请帮帮我。帮帮我……请帮帮我!!!!!」 我叫完之后,沉默弥漫开。前辈没有回应。连我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脸红了起来。瞧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就算被笑话,就算被轻视,我也无话可说。陌生的女生突然从背后缠上来,突然叫嚷着请求帮助,会不会想去帮一把呢。 不可能会的。 我依旧垂着头,连动一下都做不到。而后,小小的讲电话的声音传入耳中。前辈似乎突然间和谁打起了电话。只听见前辈明亮的声音 「啊,茧墨小姐。好久不见。我是嵯峨雄介。号码是我之前偷偷保存的,果然没被吓到么?啊,已经察觉到了么。真厉害啊,茧墨小姐。诶?小田桐先生在你那里?正在擦地板!哎呀,那个人一个月想打扫几回?不不不,我觉得这很像小田桐先生的风格哦?」 我不能再打扰前辈了。我悄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 「有件事想问一下,七大不可思议什么的,能让人消失么?」 ——————………………诶? 我不由自主的猛地抬起脸。前辈,没有看着我的方向。他一边笑,一边和电话另一头的人聊着。我仿佛根本没有进入他的视线。 ————然而。 「咦,问我突然为什么说这个?刚才是午休,我正在睡午觉,然后小不点突然在我眼前出现,大声的哭起来。她说,因为七大不可思议有人消失了……有?嘿,有这种情况啊。怪谈还真不能小看呢,什么,前例?好像没听过——话说,我一个转校生只听过两个,其中有一个很令我好奇的……好,好好好。原来如此,明白了」 在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幕的我面前,前辈尤为灿烂的笑起来。之后,他仰对着半空,细语道 「————我知道了。真正可怕的,不是怪异」 那么,就有劳小田桐先生了! 电话发出嘟的一声,挂断了。前辈一手拿起书包站起来。因为提的时候太随便,果汁的纸盒掉了下来。前辈虽然急忙将它接住,但头也不回。他不忘将棒球包背在背后,然后走了出去。在我不由自主打算目送前辈离开的时候,前辈转过头来。 「————嗯?怎么?不来么?」 「咦……?」 「我可以回去睡午觉了?」 被前辈这么问,我思考一时停止了。只要我点头,前辈立刻就会转身回去睡觉吧。我提心吊胆对前辈问道 「前辈,愿意帮我么?」 「不管我帮不帮,提出让我帮忙的是你呢。怎么,不想我帮忙么?」 我以让颞颌关节脱臼的势头点点头。而后,前辈在我眼前蹲下来。 用非常不悦的眼神说 「以我的选择基准,在我眼前喊着帮帮我嚎啕大哭的话,在很高的概率上我会绝对偏向帮忙的那一边哦。反正也很闲,就帮帮你好了」 前辈摆出一张十分厌恶的表情说道,站了起来。像猫咪一样伸了伸懒腰后,走了起来。他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的样子,果然让我联想到了肉食野兽。我连忙起身,跑了起来。前辈此时转过头来。 「于是,发生什么事了?」 话说回来,前辈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 * * 「呵,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结果,我们一起翘掉了第五节课。我对昨天发生的事做了解说之后,前辈兴致索然的点点头。他虽然在伸懒腰,但似乎掌握了情况。伴着第五节课结束的铃声,前辈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今天还有第六节课。前辈走在课间里热闹非凡的走廊上,来到第一校舍二楼。似乎要换教室的一年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前辈突然停在一年三班前面。 前辈要干什么呢,就在我思考的下一刻。 「你好!打扰啦!」 前辈用力的宣言后,将门踢开。教室一瞬间被沉默所充斥。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表情就好像教室里扔进炸弹一般看着前辈。前辈扫视了一圈,逐一确认僵直的同学们的脸。然后,与一个看上去很软弱的男生四目交合的瞬间——笑了起来。 男生肩头一颤。前辈蹴地而起。 ————嘡。 桌子剧烈的摇晃起来,险些倒下。前辈跳上男生的桌子,扬嘴笑起来。他空有语气十分明快的说道 「我 是嵯峨雄介,你好?知道么?我是三年生,是你的前辈,uand?」 「不、不不不、不知、」 「啊哈哈哈哈,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怎么都好。有点事情要问问你哦」 前辈俯视着男生,狰狞的笑起来。他的笑容,很像陈设在理科室里的骨骼标本。 这个笑容,总感觉让人联想到骷髅。 「七大不可思议?这所学校的,知道么?」 「七、七大」 「好了,这一列,从第一号开始一个人一个。好,请说!」 前辈突然嗙地拍手说道。可能因为性格很软弱,男生就像触电一般跳起来叫喊道 「音、音乐室里自动奏响的钢琴」 「好,下一个」 被指名的女生一瞬间视线飘忽不定。之后踟蹰地作出回应 「美、美术室的血迹……?」 「好,下一个!」 第三个人正在和朋友说话。和朋友相互看了看,他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做出回答 「深夜里会在校庭转来转去,脖子断掉的女生」 ————咦? 前辈扬嘴一笑。我不由纳闷。 「……奇、奇怪」 「好,下一个!」 前辈猛然指名。后面是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女生,她露出狐疑的眼神沉默不语。不过,在前辈催促似的摆手之后,缓缓回答 「……理科室里会笑的骷髅」 怪谈的顺序也好,内容也好,都有偏差。前辈指向下一人。剩下的两个人流畅的作出回答 「那个,楼梯的大镜子里,在深夜照出三个人的话,中间的人就会消失」 「钟塔里有秘密出口,仅限午夜十二点连通异世界」 奇……怪 前辈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将手掌放在后辈的脑袋上,然后乱摸起来。 「呀、干什么?」 「没什么,辛苦了辛苦了」 前辈从桌上向后蹬起。桌子再一次差点倒下,然而再一次勉强维持住平衡,恢复原状。前辈双脚一并落到地面。他挥挥手,离开教室。 「谢谢了,再见咯。走吧,小不点」 「前、前辈,这究竟是……」 「没时间了,我要去三楼了」 「什么?三楼?请等一下,前辈!」 我一边听着后辈们的议论,一边跟上前辈。在此前一刻,我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谢谢大家,多有打扰!」 我大声叫喊,道完谢后关上门。前辈提高速度从楼梯冲上去。我也紧随其后。我喘着粗气抬起脸,只见前辈正小心不发出脚步声的走着。或许是马上就要开始上课的缘故,走廊上人很少。从盥洗间出来的男生一路小跑返回教室。前辈突然朝他背后伸出手。 前辈以飞快的动作捂住了男生的嘴。将挣扎的男生硬生生的拖过来之后,问了些什么 「好好好好,冷静下来,看上去好像运动社团的。要恨就恨自己剃的运动发型吧。好了,冷静。吸气,呼气,不行么,哈哈哈哈」 「前辈,这是犯罪!犯罪啊!」 「没事啦,安静点就对了,那边的小不点。我有事想问问哦?」 看着挣扎的男生,我察觉到。他是隔壁班的堂本同学。体格不错的他,应该加入了棒球社。他看到我后双眼张开。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双手合十对他表达歉意。然后再次向学长控诉,请求放开他。 「那么,不要大声喊也不要逃跑哦。好了,我放咯,一、二、三」 前辈放开按住堂本同学脖子的手。堂本同学咳了几下之后向我看来。 「立、立花……这究竟是做什么」 「好了,不出我所料的棒球社的,别太大声。剃运动发型的都是棒球社的。这个小不点的朋友稍微出了点情况,有事情想问问」 「嗯?立花的,朋友……?」 堂本同学露出不解的表情。似乎不知道是指谁。而后,前辈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听前辈说 「是这么回事,棒球社的。记得,你们要和葎波交流是吧。葎波高等学校。绿色的青蛙运动服是那边的吧。之前,我在外面午睡的时候,说什么正在交流比赛,球飞过来了,当时差点演变成真人格斗,所以我记得哦。于是,我想找葎波的一个学生。另外,稍微想问问小不点朋友的事情哦」 前辈此时突然叹了口气。 「啊……真麻烦」 站在堂本同学的角度上,想必很烦躁吧。 「……呃、前辈、那个」 「嵯峨、雄介前辈对吧。不好意思,我和葎波没什么交流。另外,立花总是……」 「喂,小不点离远点吧。话说,我走就行了呢,对呀」 前辈拖着堂本走了起来。在铃声响起的走廊上,我被独自留下。前辈,就这样消失在了男厕所。会不会有事啊。我是不是该跟上去。可是,当我打算付诸实践的时候,前辈回来了。从他身旁,堂本同学用惊人的速度跑掉了。他消失在教室之后,听到老师询问他迟到的原因。真是太对不起他了。在惊慌的我跟前,前辈把脖子弄得嘎啦作响,然后说道。 「啊,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跟老师说肚子疼,在十分钟以内一般都算安全范围。事先声明,我们的事还是不要声张,不论对你还是对所有人都好」 之后,前辈再次摆出厌恶的表情。他提了提身后快要掉下去的棒球包,走了出去。 「与葎波要进行交流的,是演剧社……呢」 前辈嘟嚷着,又抱怨了几句麻烦,我紧随其后。 「大家好,可以打扰一下么?」 前辈用明快的声音搭话,正在朗诵台词的女生们停止动作。穿着体操服演出《卡门》的同学们,狐疑的看着前辈。前辈不理会他们的视线,开始说起什么。流露出警惕心的对答渐渐缓释。只见突然笑起来。 我从体育馆外面观望里面的情况。不久,一个人躲在侧台操纵起手机。那个人回来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挂着笑容的前辈道了声谢,摆了摆手。前辈一边让脖子嘎啦作响,一边从体育馆走出来。在他开始走下外面的台阶时,我追了上去。 「前辈,那个……弄清楚什么了吗?请问……?」 「…………」 就算问了,前辈还是没有回答。前辈在混凝土制造的台阶上坐下去,开始打手机。因为回家时间的关系,手机并没有被禁止带入学校,但在校内是严禁使用的。然而,前辈毫不避讳的大声聊起来。 「你好,茧墨小姐?咦?什么?第一声就认出来了?哎,我又得受累了呢。这种事果然不对路子啊。不过,刚上船就漏水也挺有才的吧?所以没办法啦,咦、没有?奇怪,小田桐先生不在么?怎么了,清洁做完了?喂,干嘛发火啊!」 前辈愉快的笑起来,一边拍打膝盖,一边接着说道 「茧墨小姐也说两句啊!我不就是问问有没有做完么?我哪里做错了?」 前辈的笑容,看起来感觉比上学时更加自然。电话那边的茧墨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呢。在我思考的时候,前辈再次起身。将手搭在扶手上。 「事情就是这样哦,茧墨小姐。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不,与其是对茧墨小姐的,不如说是透过茧墨小姐对小田桐先生的请求呢。反正大白天也只是在家打扫,很闲的吧?既然如此,能不能稍微借我一下,呦!」 前辈在下一刻翻过扶手,跳了下去。我不由自主的惊呼出来,向下面探视。前辈穿过了校庭。夕阳染红的砂砾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匆匆忙忙的冲下楼梯。追上去后,前 狐狸的诞生之日 ——————您意下如何呢? 此次的演出节目,将是最后一幕。 各位看官可否尽兴? 如果让您看得尽兴,我将不胜荣幸。 ——————当世珍奇。 实在是无趣的,充满欲望的故事。 漫长延续的故事,也将于此闭幕。 有始必有终。 泪不尽,余音不弭。 离别虽寂寥。 然终须谢幕。 啊,但还远远没有品尝够。 食未饱腹的回家,也难以忍受。 完全熄灭灯火,还为时尚早。 既然如此,就再稍稍讲个故事吧。 不过,故事的结束也即将到来。 就讲个短短的枕前趣话吧。 帷幕微微打开,还差一点。 有请,有请,这边的您。 来吧,来吧,这是为您准备的故事。 不要客气,快上前吧。 ——————即便不愿意,还请配合。 * * * 「胎儿呀 胎儿 你为何跳动 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 而害怕吗」(注:出自梦野久的《脑髓地狱》) ————啪 书应声合上。闭上眼睛,微薄的黑暗降临。用手掌盖住眼皮后,黑暗的浓度进一步加深。我阖着眼,将手中的书向旁边移动。手掌碰到书本,响起书籍散开的声音。空气被搅得充满灰尘。 但是,我无心将散落的书籍重新整理好。我笔直的伸了伸脚,趾尖碰到坚硬的书脊。我就这样,让裸足搭在书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胎儿呀、胎儿,你为何跳动」 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 而害怕吗。 「————愚不可及」 我嘟嚷着,睁开眼站起来。把这个屋子当做我所期盼的地方,太过狭窄。代库房使用的屋子里,几乎被书本堆满。被四方的土墙包围的屋子,没有窗户,榻榻米也很潮湿。除了可以朝玄关和回廊西南两个方向离开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我站起来,打开西侧的槅扇。从走廊笔直走向玄关后,踩过玄关台,取出鞋子。顺势打开门,来到外面之后,走向庭院。沿着包围庭院的砖墙前进,穿过加设的门。 在那里,我遇到了白色的花海。 几颗樱树缤纷绚烂的怒放,装点着美丽的庭院。樱花的季节,再次造访。白色点缀的景色,美得让人无法觉得它是尘世之物。 茧墨的家的庭院,春色盎然。 凝目而视,此景颇有感触。 不过,一片白色之中,唯独一个点透出黑色。 一位少女,正漫步在樱树之间。周围的侍从,对她投去陶醉的目光。 ————咕噜咕噜 红色的纸伞,旋转着。 柔美的白色,滑落在血红之上。 黑色的连衣裙翻飞起来。精致的饰边随风摇曳。 然而,她不会为任何人聊表凭吊。 好似猫咪的眼睛转向我。她眯起眼,细语道 「嗨——————哥哥」 「嗨——————妹妹」 强风吹拂。成百的花瓣在天空中飞舞。 紧张的空气随之产生,继而膨胀。但是,不论我与她,依旧挂着微笑。我和她的关系看上去,应该好得叫人可怕吧。 妹妹对哥哥心怀仰慕。 哥哥对妹妹,对茧墨阿座化心怀敬爱。 ————何其美妙的图景。 守候在她身旁的侍女如同为我让出地方一般向后退下,投来守望般的视线。在我站到茧墨阿座化的身旁的瞬间,她一片眉毛微微弹起。 她维持着不开心的表情,向前走去。 ————你有何目的? ————没什么。 只是单纯的恶心你。 我将手放在她白皙的手指间。与此同时,周围传来轻轻的感叹。我听着犹如赞赏的声音,将涌上胸口的厌恶感吞了下去。 ————对自己的容貌还是理解的。 ————那情景如画到催吐的地步吧。 茧墨家同时存在两位拥有强大超能力的人,是异常的情况。 因此,这个家族现在,有个不该存在的人。 茧墨阿座化的哥哥——本来,这种人不该存在。 『哥哥』这个称呼是虚假之物。不过是给本应毫无价值的我,一个浅显易懂的地位。 茧墨阿座化,是茧墨家的活神。作为茧墨家绝对的支配者,「活神」君临族长之上。虽然支撑茧墨家的实业由分家执掌,但茧墨本家终究借助着茧墨阿座化『能力』所伴随的威慑,支配着整个家族。 随着上代茧墨阿座化——我妈妈的死,当代的少女继承了茧墨阿座化。 这个时间点上,本应不具备任何意义的我,得到了扭曲的地位。 茧墨家要将我饲养到死。 两位超能力者。一方是女人。一方是男人。 如此一看,他们所寻求的东西就非常好懂了。 茧墨阿座化露出柔和的微笑。她一边美丽的微笑着,一边俯视着我。 白皙的手指悄然离开。 重叠在一起的手指,一次都没有扣紧便渐渐疏离。 我是男人,她是女人。 但是,不论我或是她,对于这件事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死也不要。 * * * 这份憎恨,这份难过,我要如何倾诉。 这是份无法形容的感情,化作热块沉入腹底。这份感情的正源是屈辱,是愤怒,是嫉妒,是怨嗟,是无缘由的憎恶。仿佛肺脏内侧被烧化的玻璃塞满一般的难受感觉向我袭来。所谓人生,是由理性和冲动交融而成的东西。理性被冲动所颠覆,冲动会为求实现自身的欲望而一直蠢蠢欲动。 ————热孕育冲动,冲动侵蚀理性。 ————不断化脓的热,不久将腐蚀自我。 但是,这份痛楚,犹如事不关己。这份错杂的感情,终究是他人的憎恶,并非自己的东西。拥有塞满肺部的热量的玻璃,原本就属于别人。 ————只不过,那个灼烧的是自己的胸口。 ————多么的不讲理啊。 ————于是,这些全都是无聊的想法。 我,差不多该醒了。 ————咔嘡 我缓缓睁开眼睛,直起身体。旧书堆成的山在脚下再次崩塌。我从中取出映入视线的一册。翻开相对较新的封面。 「樱花树下埋有尸体」(注:出自梶井基次郎的《樱花树下》) ————啪 读出一句名言,我合上封面。我对茧墨家的庭院里没有埋下尸体心有不忿。环视周围,只见昏暗房间一如既往的被沉默所包围。 我从何时起躺在了自己的房间呢,我的记忆无法加以确定。 我感到犹如时间停止般的舒服。自茧居在屋子里开始,时间的感觉更加暧昧。大概四年前的春天,自茧墨阿座化的就任典礼以来,我一直这样活着。 我的确已经十四岁了,但我对此感受不到有多真实。即便时过百年,我依旧会觉得,感觉连一年都还没过。 脑海中描绘出过去漫樱飞舞的情景。在我面前屈膝的男人,露出欢喜的表情抬起脸。他没有迷茫,冲向了当时的『茧墨阿座化』那里。 ————说起来,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呢? ————纵然苦思冥想,依旧得不到答案。 我脑海中一边 浮现那个春天的情景,一边用手指描摹自己的嘴唇。 嘴唇正以扭曲的形状上扬。 在固定成笑的形状的肉上描摹过后,我放下手指。 「——————呼」 呢喃的这一刻,我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视线扫过不太洁净的墙壁,转向关闭着的槅扇。 ————湿润的眼球,与我四目相接。 ————槅扇开了一个洞,充血的眼睛窥视进来。 槅扇另一边的气息没有移动。看来是觉得自己不会被我察觉到。不过,只要竖起耳朵,就能听到杂乱的呼吸声。 他对槅扇上出的洞,无意加以掩饰。对我来说,他的行为难以理解。 ————啪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著他」 我再次翻开手中的中书,随便翻到某一页。 是圣经约翰二书第六章第八节「灰色马」。 眼球对死这个单词产生过敏反应。湿润的眼睛左右蠢动,细微的颤抖。 我迅速放下书,让视线与槅扇外的眼睛相合。 ————有意识的弯起嘴唇。 嘴唇勾勒出弧线,就这样固定下来。 「——————噫」 门外如畏缩一般,发出哽咽的声音。 在槅扇那一边,传来猛然摔倒的声响。我听到有人从走廊上仓惶逃走。或许是途中被撞到,侍女们发出的尖叫与男人的谩骂声重合在一起。被不悦所盖过的声音,没有形成人类的语言。 我打了个哈欠,随即躺下。 「那、那个,日斗少爷……请用午膳」 「啊——能帮我放在那儿么?」 是刚才的侍女的声音。她将午膳放下,快步离去。我总是让人将饭菜送到屋里。我站起来,将书本随便踢开,腾出空位。 ————虽然麻烦,不过喂食时间到了。 ————茧墨阿座化,这会儿也在吃巧克力吧。 * * * 我,会被饲养到死。 没有目的和义务的岁月,无聊而平静。只要闭上眼睛,转眼都会过去。不需要凭自己的力量牟得饲料的日子,作为生物是扭曲的。 茧墨阿座化,正讴歌着生。 她就任后,似乎过着肆意妄为的生活。有时会接受与超能力相关的委托,但除此之外,全都在自由中度过。以前定期设立的祭祀,全都在她这一代被废止。她尽可能的放弃义务,听说最近甚至以几个星期为单位离开茧墨家。她可能正在策划迁居。 整个茧墨家族都被她的言行闹得团团转。有一次,族长和家族代表召集到一起,商讨如何限制茧墨阿座化的行动而做了一次会谈。然而,会谈上不知发生了什么,族长屈服了。之后,对茧墨阿座化基本接近放养状态。就算她有什么企图,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吧。 茧墨阿座化是神。 除了神之外,什么也不是。 那位少女,极为自然的接受了这个身份。 ————自己是茧墨阿座化。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这是迄今为止的茧墨阿座化所不具备的认识。茧墨家的女人,为了站在家族的顶点,将茧墨阿座化定为最高目标。 为了受人尊崇,为了和神一样,而在这种想法产生的时间点上,就不是神了 不过,那个少女不同。她生来就是茧墨阿座化。家族的信仰和尊敬,对她来说都不过是自己名字的附属品。 茧墨阿座化,受人崇拜,受人赞颂。 以区区人类之身,能够享受这般待遇。 「————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呢喃的声音干巴巴的。 她是神,是怪物。既然如此,身在此处的我又是什么。 身为活神的哥哥,只是被饲养到死的我呢。 ————胎儿呀、胎儿、你为何跳动。 在那个春天的日子,我感觉到我被生下来就是一个失败。 无法成为茧墨阿座化的我,失去了自己的形体。 ————我并不害怕死去的母亲。不过。 「——————我乃无」 然而,我还是感觉有些恶心。 对我来说,除却沉眠于脏腑中的憎恨,再无其他感情。但是,这份强烈的憎恨是死去的母亲所留下的。灼烧我身体的,对茧墨阿座化的怨嗟,全都是她所留下的妄念。 能够主张『这就是我』的东西,我没有。 我除了被留下的憎恶之外,没有明确的感情。 然而,这有些恶心和可怕。 然后还有一件——让我苦恼的事情。 这件事并不可怕,但非常烦躁。 我再次睁开眼。 槅扇上的洞增加了。那一头,现在没有眼睛。我不由叹了口气,扭扭脖子,再次起身。 从朝南的槅扇走上回廊,登上设置在中途的木制楼梯。二楼是族长的房间,在很近的位置上,有个曾经用作客房使用的房间。那里是为远道而来,有求于茧墨阿座化的客人作长时间停留所准备的地方。 但是,现在那里长期被占据着。 ————卡啦,咚。 我粗暴地打开槅扇。我预想中的人,不在房间里。 但是,一股错觉向我扑来,浓烈的酒和烟味仿佛残留着人的形状。榻榻米上滚落着无数酒瓶。摊开的被褥上还落着长长的头发。 我不想去看留在那里的痕迹。我移开视线,扫视房间。 就连远处柜子的上层都搁着空掉的酒瓶,下面滚落着碎掉的花瓶。 壁龛上不是字画,取而代之挂着奇怪的东西。 墙面上钉着钉子,垂着涂成红色的带子。 狐狸面具,向我投来空洞的眼神。 如同嘲笑人类一般,涂成红色的嘴弯区着。 这里,是纠缠我的男人的房间。 换言之,这里曾是我父亲的房间。 按照茧墨家的结构,族长和茧墨阿座化以及其姻亲住在主屋,侍女、下人及其他族人住在其他屋子。 根据上一代茧墨阿座化的意思,将哥哥的房间安排在了主屋。上代的茧墨阿座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他身为茧墨阿座化的血亲受到优待。但是,在当代就任的同时,他的住所应该随之转移。 可是,他如今依旧在这里受到一定程度的优待,生活着。 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当代茧墨阿座化没有对自己的血亲给过任何优待。因此,以尊重上代意思的形式,他的立场得到了保证。 ————上代的意思,受尊程度仅次于当代的意思。 ————上代,明明不过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 ————咔啷 我从墙壁上将狐狸面具取下。 红色的线轻柔的缠在我的手上。这里是男人喝酒的地方,他经常待在这给地方。男人仗着先代的宠爱,经常在公众场合耍宝。 我回想戴着狐狸面具,跳舞的男人。 他似乎对茧墨家『狐狸附身』的这个蔑称非常中意。 或者也有嘲笑自己妹妹的意味吧。他沉溺于她的肉体,一边接受恩宠,一边从母亲生前就在嘲弄母亲。 ————狐狸是野兽。 ————不是人。 ————咔啷 我将面具戴在脸上,浅浅的呼了口气。变得更加狭窄的世界中,烟草和酒的味道还是那么强烈。我的父亲,表面上母亲的亡夫。就算考虑死亡时期,妊娠勉强成立。但我真正的父亲是谁 ,我是知道的。 她不知满足的和亲哥哥相交,一直孕育不出渴望的女儿,然后。 ————然后? ————这份愉悦,是属于谁的? 我摘下面具,手指滑过自己的脸。嘴唇再次固定成笑的形状。 「…………哼」 我将面具放回,转身离开。与此同时,我撞见了一个僵直的身影。 敞开的槅扇的那一边,站着一个男人。他的脸,因为与母亲血脉相连而非常端正。不过,他的下巴布满胡须,没有打理。 ————非常丑陋。 ————令我不禁失笑。 「……日、日日日日、日、斗……少爷?您在这里、究竟、有何……」 唯独没有忘掉敬称,表示着他还知道身份。 我从这个用颤抖的声音向我提问的男人身旁穿过。 「————没什么」 男人,怀疑是不是我杀了母亲。 他也不明缘由的害怕着自己会不会被我杀掉。 因此,他像只老鼠一样跟在我后面。我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这件事,男人应该察觉到了吧。 ————如果这件事对人说起,男人的立场将会万劫不复。 ————我深信作贼心虚的人,将会自己弄伤自己。 ————而且男人对我的怨恨无以复加,我也非常清楚。 小时候,在母亲的房间里不分日夜的相交的两人的身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那时候,男人的意图是不是想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呢。 我穿着女童的衣裳,总是让丑陋的仆从来服侍,他没有明确看出我是男人 ————这除了是自作自受,不作他想。 ————现在,让男人饱受煎熬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我穿过傻站着的男人身旁,走上走廊。虽然听到仿佛遭到追逼的惨叫,但与我无关。 ————想发疯,那就去发疯吧。 ————不管哪个家伙都自我意识过剩。 我来到这间屋子,只是单纯的为了打发时间。这个男人非常烦。不过,他也是混入我一尘不变的生活中的,唯一的异物。在我死人一般的生活中,逆抚他的神经,便成了我排解无聊的方式。 这是个无聊的游戏,没有任何意思。 我对自己的娱乐,已经找腻了。 * * * 人生不过是一段故事。人的愿望不过是一出戏。不这样想,日子可怎么过。没有喜悦的人生,与死有何分别。 总而言之,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不论作用还是目的都已丧失,只是单纯的进行着呼吸这项作业。 睁开眼,昏暗的屋子映入眼中。脚下的书塌掉,散落在地板上。 这个情景,重复过无数次。由于时间的感觉已经消失,我的感觉停留在了相同的一天。书我已经读腻了。本来我就无法爱上读书。全套的课程我也已经消纳。如今,我没有开始新事物的想法。 槅扇的洞在增加,这是唯一的变化。 我站起来,踢倒书堆。 将埋在里面的那个拿在手里。 ————啪 黑暗中,绽放出深蓝色的花朵。 鲜艳的颜色灼烧眼睛。明明放置在房间中央,纸伞的颜色却没有变差。 ————咕噜咕噜 我让纸伞在手中回转起来。我将伞柄搭在肩上,坐了下去。我翘起腿,毫无意义的望着天花板。 象征『茧墨阿座化』的纸伞,你绝对不要撒手。 不论天晴、下雨、刮风,都要将它当做自己的一部分,自豪的撑起来。 怀念的声音,在耳朵深处重现。 但是,只要我在这个茧墨家,就不被允许撑起纸伞。 「……对,母亲。我已经不是『茧墨阿座化』了哦」 这份憎恨,怎么办。 这份痛苦,又算什么。 这份屈辱………… 「日斗少爷,您在干什么?」 忽然,有个声音从背后向我喊来。从槅扇的那边,透入光柱。逆光之中,侍女不解的歪着脑袋。我依旧撑着纸伞,张大双眼。 被看到了。不过,这也没什么。 我没想过会有人向我搭腔。 「如此昏暗的房间里撑着伞,实在没办法不令人在意。伞似乎被虫蛀了,偶尔晒晒没问题吧?哎呀,灰真厚呢」 女侍嗅到了空气的味道,轻咳起来。她毫不拘束的走进屋内。扎成一束的黑发摇晃着。和服之下的身体很丰满,眼睛大大的,面庞让人感觉很稚嫩。 「………………您,究竟想干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着被子差不多该洗了」 女侍不解的微微倾首。她按我说的,猛地拿起被子。当她就这样准备离开的时候,转过身来。 「啊,对了对了。非常抱歉,介绍迟了些。我是绢,今后还请让我服侍日斗少爷左右。请多多关照!」 女侍鞠了一躬,就这样搬着被子走了出去。 我没听过这种事。我不是茧墨阿座化。我没想过自己会有专用女侍。而后,在我提问之前,她解答了我的疑惑。 「族长大人觉得日斗少爷需要一个聊天的对象……一直窝在房里,对身体不好哦。请您一定保重身体」 名叫绢的女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她将手插在腰上,毫无意义的挺起胸膛。 我看着她,轻轻嘟嚷。 「————原来如此呢」 我离开房间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整天里,我和任何人都很少打照面。族长对我有些看不过去,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吧。 只是有一个疑问。明确的异样感刺激我的大脑。 不过,我倒没想将这件事说出来。 「好了,日斗少爷。今天阿座化小姐似乎要出门哦。如果方便,请一同————」 「我理解你的立场,对于你被分来照顾我,我表示同情。不过,这改变不了我对你的言行感到不快的事实。事先声明,不要和我说话,这对你我都是最好选择的哦……而且我」 我开口之后,绢微微张开眼睛,僵住了。 我督了眼她僵硬的脸,告诉她 「————没有半点心情和『茧墨阿座化』一起散步」 ————红色的纸伞不过是闯入视野,我就会感到脏腑在灼烧。 绢眨了眨眼。她噤若寒蝉的愣在原地。这个反应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不崇拜茧墨阿座化。我的态度,是极端的不敬。 几十秒后,绢微微开口 「日斗少爷,和阿座化小姐关系不好呢」 ————没想到呢。 这女人,脑袋里的螺丝似乎松了。她没教训我,或许另有意图。 不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没有奉陪她的义务。 我穿过杵在原地的绢身旁,来到走廊。 「啊,请等一下」 我根本就不需要等。 我在走廊上随意漫步,走向了通向其他屋子的连廊。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女人伫立在那里。浑身穿得漆黑的身影,向栏杆之下俯视。 走近之后,我察觉到了另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该不该称之为,人。 男人在干燥的沙地上行土下座。站在走廊上的女人,用强横的眼神瞪着他。女人注意到我,抬起脸。 眼角下挂着美人痣的美丽脸庞,缓缓微笑 「——啊, 日斗少爷」 「千花,你在做什么?」 我如此问道,女人富有肉感的脸颊缓慢的动起来。给人以柔和印象的眼角下垂的眼睛摆向一旁。 「您问我在做什么………………我在训练哦」 男人匍匐在地面上。他的背上,有几个踩踏的痕迹。肘部的布料被磨破。趴着的后背正小幅的颤抖着。 他这个姿势究竟持续了几个小时呢。 千花依旧露出平静的笑容。她带着笑容向男人灌输。 ————脸不要抬起来,低下去,趴在地上。 ————你不是人。 没有主人的命令,狗不能抬头。 「——————是么」 我仅留下简短的回答,转身离开。千花用温柔的声音对趴在地上的男人说 「……久久津啊。你差不多也该明白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吧?」 他恐怕没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男人没有回答。恐怕,不回答才是正确的。 狗不具备语言。只要没有主人的命令,就不能吠。 ————愚蠢透顶。 「那个…………日斗少爷,我,其实不擅长应付千花大人呢」 一个声音从旁对我说道。绢不知不觉间追了上来,一边藏在拐角后面,一边向我说话。她的视线,怯生生的窥向连廊的方向。 「久久津先生,是千花大人的养子……族长也对此视而不见,不过……我觉得那样还是有点不好」 ——男人总是遭受那样的对待,总是接受惩罚。不好不好。 绢摇摇头。她说得非常露骨。千花很有能力,也深得族长信赖。绢对茧墨家似乎忠诚心不足。我回答了她的话 「…………那两个人,别管就行了」 正因为觉得自己是狗,人才会堕落成狗。 能将人作为人定义的,没有别的,只有自己的意识。 「对不想得救的人,要如何去救?」 ————明明连求救的心都没有。 我对那两人没有兴趣。绢也不是真心担心他们吧。既然如此,就连谈论这些都显得很蠢。 「只有渴望得救的人,才会得到拯救」 手也不伸,就算要去握住,也是枉然。 ————这只是单纯的傲慢。 「……日斗少爷,是个温柔的人呢」 忽然,耳中传入柔和的声音。绢露出悠闲的笑容,轻声说道。 ————这个女人很愚蠢。甚至到了无知的地步。 就连温柔这个词的含义都不知道。 「你说的话,我无法理解,我也完全不觉得你会理解我」 我如此回答,绢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她用平静的声音接着说道 「那个,茧墨阿座化小姐是那种,就算有人伸出手,也不会握住的人。那一位只会将视线放在自己决定牵涉的人身上……伟大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呢」 绢点点头,然后耸耸肩。不知为何,她微笑起来。 「日斗少爷,不是这样的吧?」 有人渴望拯救,您会去救的吧? ————『想要得救』是最切实的愿望。 将它实现,和拯救别人,有着轩轾之别。而且,我不会救任何人。我觉得头痛,转过身去。绢打算跟上我,停下脚步。她摆出困惑的表情目送我 「到午饭的时候,我再来服侍您!」 看来烦人的家伙,又多了一个。 不过,这样的感觉,比起灼烧全身的憎恶还是暧昧一些。 活着,只有辛苦。 到头来,我还是很无聊。 * * * 我少有的做了个梦。 虽然认识到那是梦,我还是沉浸在了梦中。 我一个人坐在母亲的屋里。内室的帐子关着,从内测透出橙色的光。就如影绘一样,两个影子摇摇晃晃地蠕动着。 异形的影子,有两个。它们相互纠缠,跃动。 影如同相互捕食般重合在一起来。八只手足相互纠缠,然后分离。野兽的低吟与肉相互撞击的声音灌入耳朵。影子不知腻厌的持续摆动。 娇声漫无止境的持续着。 ————啊,又来了么。 如今我已经涌现不出任何感情。我只是,无言的坐在那儿。我站起来呆了一会儿,离开房间。背后传来的帐子打开的声音,我还是头也不回的关上槅扇。夜晚冰冷的空气包裹全身。缠脚的女童衣裳让我很烦。白天,被打过的大腿非常痛。我一边拖着脚,一边前进。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憎恨。 我没有能够主张自我的感情。不过,我勉强能够自己对现状感到不舒服。 这个世界,被划分为「舒服」与「不舒服」。 说到底,我的存在,不过是藉由母亲的愿望而成型的东西。 ————既然如此。 一幕一幕的一边演出————然后一边享受,才是人生。 我如此断定,想要活下去。我必须及早找到乐趣。 否则,我将从内侧渐渐腐烂。 ————我一边思考着这种事,一边漫步。 忽然,黑暗之中点燃了一盏灯。 我觉得奇怪,皱起眉头。在此之后,我应该没办法回到屋里,过了一个寒冷受冻的夜晚。 而这种事,我没有遭遇到。 黑暗的庭院里,一把深蓝色的纸伞咕噜咕噜的旋转。无声旋转的纸伞,忽然动起来。 她用恶鬼一般的一样看着我。 ————你刚才不是还在男人的怀中么。 「怎么了,母亲————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的脸丑陋的痉挛起来。她伫立在庭院中,用可怕的眼神盯着我。她嘴边的肉扭曲着,牙齿露了出来。 我对她讲到。这个声音,仿佛富有质地一般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满意么,母亲?全都是你所期望的吧?」 她说过,你要成为『茧墨阿座化』。 她讲过,『茧墨阿座化』就是你的名字。 既然如此,对这个结果又有何不满。 「既然愿望实现了,那么死掉也应该无所谓吧」 ————所谓愿望,就是这么回事吧。 「既然我是茧墨阿座化,你就没用了哦」 母亲没有回答。只不过,用幽暗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深蓝色的纸伞咕噜咕噜的旋转。这个动作停不下来。 忽然,下一瞬间,纸伞的颜色变了。 变成了好似血液的,鲜烈的红色。 「——然而你,不是茧墨阿座化吧?」 我产生一种仿佛被痛殴的冲击,睁开眼睛。 我直起身体,枕边的书堆应声崩塌。心脏剧烈的跳动,我不住的咳嗽。我攥紧拳头,打在被窝上。但是,心悸的现象没有缓解。继被窝之后,我又朝榻榻米揍去。 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噶 听着富有规律的声音,胸口的痛楚渐渐缓解。 不久,我停止砸手。拳头染成鲜红。就连将手张开都无法顺利办到。手指因疼痛而麻痹,动不起来。 我茫然的环顾屋内。书堆下面,我看到了作为象征的东西。 我左手伸向那个。紧紧握住,拉向跟前。 然后,我终于冷静下来。 我让沾满血的右手搭在膝盖上,仰望天花板。 「————————愚蠢透顶」 于是,我又一次仰面躺下 。 * * * 「日、日、日斗少爷!您的手是怎么搞的!」 躁动的声音将我唤醒。扭曲的视野中,有人正在吵闹。 究竟是谁呢,我对女人的身影没有记忆。 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间屋子里呢。 「————」 突然,我的右手被抓住。 握紧的拳头被强行打开。手指越是颤抖,疼痛就越是弥散。 难道,握拳的拳头也要被母亲砍掉么。 竟然从视线所及的部分开始破坏,她也终于疯掉了——就在我这么思考时。 「日斗少爷,请振作一点!」 忽然有人向我怒吼。湿润的眼球映出我的模样。蓄满泪水的眼睛眨着。 这个女人,为什么在哭呢。 ————真恶心。 「日斗少爷,您究竟是怎么了?啊、真是的,竟然搞得这么严重,我着就给您去取绷带!请稍等一下!」 女人叫喊之后冲了出去。伴随着仓惶的脚步声,身影从屋子里消失。我呆呆的直起身子。女人消失后的房间里,回归平时的宁静。 我移动视线。数了数槅扇上的洞,点点头。 「啊………………………………是这样啊」 刚才那个女人,叫绢。 脑中能够抽取的信息明明仅此而已,然而却离我很近。 不知是不是梦魇的缘故,意识很朦胧。不过,我没有积极回复正常的想法。 这里是哪里?我(おれ)是我(ぼく)么。那个丑陋的男人还活着么。还是已经死了。 尽管我脑子一团乱,笑意还是从腹底涌上来。 想着这种事的时间点上,我就是正常的。 ————什么啊,根本是毫无问题的正常啊。 「库……库库库库库」 我毫无意义的吐出笑声。我一时间维持着这个样子,随后再次听到声音。 「啊、日斗少爷,您怎么笑起来了!那个,手,请伸出来……啊啊,真是的,恕我冒犯了!」 「————」 强烈的痛楚在手上飞驰。蘸上消毒液的纱布按在了我的手掌上。绢为我破损的皮肤消毒,涂上软膏,开始打上绷带。她用困惑的声音说 「咦,可是这伤与其说是擦伤,更像是挫伤,怎么回事?那个,是不是冷敷更好?我去拿湿布?重新换湿布贴上,会感染的吧」 「……够了,别管我」 我将手抽回来,站了起来。敞开的槅扇前面,整齐的摆着早餐。她之前似乎准备送到屋里,于是放在了那里。我望着早餐,走了过去。 「日斗少爷!」 忽然,从背后传来几近大喊的声音。我转过头去,只见女人正看着我。 「那……个,您,左手,的。不,不说这个」 女人欲言又止。 她的名字,叫绢。 她,是个愚蠢的女人。 「我,很担心您啊!」 ————她的话对我毫无意义。 ————甚至她的怜悯,对我都无关紧要。 「……………………所以呢?」 我不等她的回答,走了出去。我踩着迷醉一般的脚步,闲庭信步。 每次有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都会向我深深鞠躬。有人视线垂下,也有人张大眼睛。不过,我什么也没说。我的疯狂一旦散布开,与茧墨阿座化的婚事也会告吹吧。或者说,他们只要我的血脉就够了。 即便我化作了疯狂的肉块,只要拥有生育能力,那也就够了。 我思考着无聊的事情,脚自然而然的走向了母亲的房间。 上代茧墨阿座化的房间,被当作不干净的房间封印起来。面朝庭院的宽敞宴厅,不让任何人打开,槅扇关着,钉着木板。 里面还染有血沫。 ————茧墨阿座化,总是遭受被杀的命运。 这个宿命是绝对的。所以,上代被杀的事,不值得惊讶。 不过,族长是看到屋内的惨状才决定封锁的。 母亲腹部被多次刺穿,听说搬运身体的时候,腰部以下是分别搬运的。 打开这个槅扇,说不定母亲的幽灵正坐在那里。 她和自己的血,莫非一起埋葬在屋里不成。 「——————库」 我遏制住几欲吼出的声音。用舌头舔舐再度固定成扭曲形状的嘴唇。 ————这份愉悦,是属于谁的呢。 我抚摸被封印的门,走了进去,在靠近樱树的走廊上前行。 就在此时。 ————吱 在与梦境相同的位置上,我停了下来。我不由张开眼睛,凝视伫立在庭院中的身影。 澄澈的天空下,纸伞旋转着, 就好像白日梦一般的情景。 ————咕噜咕噜 那个颜色,是鲜烈的红色。 「————嗨,哥哥」 红色的纸伞之下,响起清冽的声音。红色微微倾斜,露出令人发憷的美貌。 茧墨阿座化露出接近完美的微笑。 ————这位少女,美丽得真是不着边际的丑恶。 「————嗨,妹妹」 我模仿她作出回答。茧墨阿座化缓缓地弯起嘴唇。她的视线缓慢移向我的手。她的眼睛静静的眯起来。 她的眼神,莫若温柔。 「哎呀,拿着稀奇的东西呢」 ————稀奇的,东西? 被指出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正握着『什么』。 我的左手中,是一把深蓝色的纸伞。 就好像握住救生索一般,我紧紧握住收起的纸伞。 茧墨阿座化对我的行为既没有嘲笑,也没有责备,只是看着。 ————只是看着而已。 忽然,胸口的中心冷却下来。心脏仿佛要冻结的错觉向我袭来。 红色纸伞灼烧眼睛。她理所当然的将纸伞高举。 象征『茧墨阿座化』的纸伞,你绝对不要撒手。 不论天晴、下雨、刮风,都要将它当做自己的一部分,自豪的撑起来。 曾经听过的话灌入耳朵。与此同时,眼前烧成火红的错觉向我袭来。 ————不论天晴、下雨、刮风,都要将它当做自己的一部分。 ————所以,它曾经是我的手,是我的脚,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为什么,我没有撒开它呢。 为什么不能像砍断手,砍断脚一样,将它撒开呢。 这一切,不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位少女么。 ————啪 响起干巴巴的声音。回过神来,我已将深蓝色的纸伞打开。 身体似乎自己动了起来。我将深蓝色的纸伞搭在肩上。 好舒服,是我非常熟悉的感觉。 ————咕噜咕噜 我就这样走下庭院。我赤着脚跳了下去,重新面对茧墨阿座化。 喧嚣的风骤然拂过。花瓣乱舞,填满天空。 红色与深蓝色的纸伞摆在一起。 我的视野中,茧墨阿座化转动红色的纸伞。 ————咕噜咕噜 从远处看去,这番情景恐怕十分鲜亮。 相互面对的红色与深蓝色的纸伞————让我回想起那一天。 在我无法成为茧墨阿座化的那天————我失去了自我。 「尽管全族的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不过,杀掉上代的人,就是你吧?」 你,还想杀我吧? 忽然,茧墨阿座化开口了。她的声音非常奇妙,不含责备的感情。 不过此时,她没有像平时那样使用用来掩饰的敬语。 她用不以为然的语气对我讲道。我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连回答的必要我都感觉不到。 她咕噜咕噜的转着纸伞,接着说下去 「我没打算用这件事定你的罪。你承受着怎样的怨恨或痛苦,又怀揣着怎样的愉悦或欢喜,我没有丝毫兴趣哦。只不过,千万别忘了」 我可不想被你杀掉。这种无聊的死法,还是免了。 ————咕噜咕噜的,咕噜咕噜的。 ————花瓣滑到红色之上,散去。 我依旧默不作声,依旧一语不发,眯着眼。 怨恨痛苦愉悦欢喜,此时是怎样的感情呢。 ————这种事,我自己岂会知道。 「你所做的——————只是单纯的弑母」 ————呼 风猛烈地吹拂起来,花瓣飘散。 她淡然的,将了然于心的事实宣告出来。 「杀了『茧墨阿座化』,并不能成为『茧墨阿座化』。你的愿望,断然无法视线。因为这个名字,自出生起便是属于我的」 ————放弃吧。 柔和的声音一时停止。 她的话,是现在的茧墨家的事实。我依旧没有诉诸言语,暗自反驳。 ————即便她生来就是怪物。 ————也不尽然是茧墨阿座化。 ————如果我是女人,或许将会是另一个结果。 ————……………………奇怪。 刚才,我在想什么? 茧墨阿座化像猫咪一样微笑。那是野兽一样的笑。 她堂堂正正的宣言 「非常遗憾,你————不过是个被创造出来的冒牌货」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红色的纸伞旋转着。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白色的花瓣飘散着。 我们相顾无言。我静静地提着纸伞。我翻弄深蓝色,转过身去。缓缓将它合上。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背后追上来。 「事先再说一句。这份杀意,这份嫉妒,这份愿望,你以为是母亲留下的眷恋——然而这些,全都属于你自己。他们不属于你母亲,不属于任何人。不论你如何否认,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其他人的感情无法进入自己的内心——这就像你的心脏,除了属于你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此刻,我的思考停止了。话语毫无意义的传达过来,穿过耳朵。 她说了什么。就算听到,我也无法理解。 「————不要一直摆出一张受害者的嘴脸,继续逃避自己了」 就算听到,也一定是毫无意义的语言。 「啊……日斗少爷」 回到屋里,绢还在等着我。 她重新恢复正坐,注视着我。她似乎有话想说。 不过,我对她不予理睬,当即躺了下去。绢打量着我,然后,悄悄地发出有些紧张的声音。 「那个……日斗少爷。我,有话想说」 「…………我对你的话不感兴趣」 我迅速打断了她的话。绢似乎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漏出声来。不过,结果还是钳口。我闭着眼睛,继续说下去 「够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就算留在这个家,也不会有好事。 只会从身体内部渐渐腐坏。 我试着坠入沉睡。而在此前一刻,我听到来自远方的声音。 「日斗少爷……您刚才说什么,这里就是我家哦」 我不由张大眼睛。绢似乎是在家族中是最没有地位的那类人。对于没有被选为茧墨阿座化的女人,侍奉本家的工作便高于一切。 我将涌上的笑意吞咽下去。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一切都那么可笑。 「————这里,是家么」 * * * 「关系处的不错呢」 柔和的声音将我唤醒。富有质感的声音灌入耳朵。产生一种用厚厚的舌头舔舐耳朵的不快感。 敞开的槅扇前,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逆光之中,伫立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影绘。 体态丰满的女人正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 ————看上去,就好像一幕奇妙的戏剧。 「您洞若观火,也一定察觉到了,不过您是茧墨阿座化小姐的兄长,还是担心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千花,忠心提醒」 女人缓缓地行了一礼。我用力的盯着她。 女人的身影很黑。影子奇妙的不断蠕动。 「……那个叫绢的女侍,还是别相信为妙」 忽然,影子吐出这样的话。用就像打从心底为我操心的声音细语道。我没有回答。虽然没有表现出意外,但影子连忙进行补充。 「难道,您怀疑千花所言?这实在太可悲了。日斗少爷竟然没有察觉……实在没有想到」 既然没有想到,就不必来提醒。 这个女人应该认定我就是那么愚蠢。 影子如悲叹般擦着眼角,接着说下去。 我能感觉到,她的嘴角扬了起来。 「————槅扇的洞,她来了之后可有增加?」 犹如举起刀刃一般,她将话说了出来。 只不过,这只刀刃毫无意义。这对我算不上凶器。 我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回答她 「……………………没有增加哦」 事到如今,你才来告诉我这种事么。 影子一瞬间呼吸为之一窒。或许由于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影子逐渐变成女人的身影。 就好像披着人皮的异形一般。 「……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几乎都是谎言,几乎都是幻觉」 我低语道。不论是谁,就连我自己都是说谎而活。 对别人,无需多说什么。 「——对这种小事不必件件都去理会。会累的哦」 我做完回答,沉默蔓延开。 千花微微张大眼睛看着我。她再次露出平静的笑容,讲道 「原来如此……已经察觉到了么」 对,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她来以后,槅扇的洞不再增加了。而且,从前提来看非常奇怪。虽然我说了我不需要朋友,可为什么要给我女人呢。我察觉到,这恐怕是因为有人强行介入。 另外,我受伤的那天,绢虽然表现得很困惑,但实际上非常冷静。在打开槅扇,准备将早饭送进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察觉到了屋里的异常了吧。之后,绢将早餐小心翼翼的放下。她恐怕是在观察我的样子,决定应该采取的言行之后,再行动起来。 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指出来也很麻烦。 「不愧是茧墨日斗少爷。我千花深感佩服……然而关于绢,我要将我所知的情报告诉您」 明明没有问,真亏她自己说出来。 不知是不是不想被我打断,千花迅速的讲述起来 「那丫头,是上代大人的兄长,您伯父的宠儿。向族长大人进言,让那丫头做您朋友的,也是伯父。族长大人看到绢开朗的性格,也就同意了,然而……非常遗憾,族长大人已经老眼昏花」 千花轻轻地摇摇头。她若无其事的揶揄了族长。 这个女人的心,已经全部投向了 茧墨阿座化。就算说她除了身为活神的茧墨阿座化藐视一切都不为过。 她的信仰,最多不过是对茧墨阿座化个人的崇拜。 「然而……事情稍微变得有些复杂了」 千花呵呵地笑起来。愉快的声音传入耳朵,不悦的心情向我袭来。 ————很久以前,我就讨厌女人的笑声。 ————女人的笑声,非常烦。 「绢频繁地表现自己,向您表现只有自己是您的同伴对吧?她现在,陷入了与伯父的对立状态……宠儿的身份摇身一变呢。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愉快的声音继续着。千花弯起嘴唇,放出话来 「换句话说,那个男人是眼睁睁的将与自己作对的人送到自己畏惧的人的怀中……虽然我并不了解两人的关系为何恶化,但请您务必多加小心」 声音为之一变,带上了严肃的腔调。千花真挚的对我忠告 「那个男人,害怕绢对您些说什么——然而,由于刺激她存在危险性,所以不能来屋里窥视。疑心病不断膨胀……现在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吧」 对最糟糕的事态一直担心受怕的最后,精神将会脱轨。 ————不管一切是不是都还没有发生。 那个男人渐渐承受不住精神压力,很有可能会为了排除要因而行动。 现在,那个男人在打什么主意,我并不知道。 那双充血、几近发狂的眼睛,现在究竟有多浑浊呢。 ————就那么怕死么。 ————明明没有活着的价值。 「…………那个男人,为什么对您如此执着呢」 千花就像打谜语一般向我询问。 根本没必要专程问出来。她已经察觉到了答案。让不让她知道,我都不在乎。我出生的秘密,对我不构成任何影响。就算我是乱伦的产物,我自身也不会发生改变。 ————但是,千花产生了误解。 她对我来忠告,就是这么回事吧。我不知道她混淆忠告与威胁是何用意,但她要是误以为自己的立场高人一等就麻烦了。 「………………胃口最好别太怪哦」 我低声说道。千花肩头一颤。她的眼睛里闪过明确的恐惧。 她用看到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灰色的双眼大大地张开,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去。 让她明白,就能让她害怕成这样么。 「那、那个……日斗少爷。您究竟在说什么,千花完全……」 「在吃方面,你真的相当讲究呢。不过我并不想对你的兴趣说三道四。吃人而已,不算稀罕。我也认可你对茧墨阿座化个人的嫉妒。只不过,你的这个兴趣一定会害了你自己呢」 我竖起手指,在半空中描摹她的嘴唇。如细语般编织话语。 「继续吃下去,等待你的将是被吃的结局吧」 毕竟,她养着一条狗。 被吃的祸因,早已种下。 千花噤若寒蝉。各种各样的激情从她脸上闪过。焦躁、恐惧、愤怒,她的脸不断变色,忽然沉静。 千花露出平静的笑容,优雅的行了一礼。 「多谢告诫……为了不致此事发生,我会多加小心的。日斗少爷,还请留意左右」 还算聪明。看来是明白了。 我握着她的秘密,她着我的秘密。 然后,我目前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她似乎将其判断为理想的关系。 ——————将最致命的误解,判断为还不算糟。 「……啊,今后我也能随心所欲的过了」 听到我的回答,千花慢慢的行了一礼,旋踝离去。 她的身影消失之后,我一如既往的被留在了屋里。迄今为止的情景,恍如幻影。我再次闭上眼睛。 隔了一会儿,吵闹的脚步声灌入耳朵。 「……日斗少爷。啊,真是的,我有些急事,来晚了。需要继续收拾房间么?」 烦人的气息不懂客气的坐在我身旁。她拿起书,擅自整理起来。 恐怕,她口中的急事是千花为了将她支开所用到的吧。那女人真喜欢做无用功。 我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绢没有任何话要说的样子。 不过,她暗地里确实有着某种动作。 再过不久,她会来勒住我的脖子么。 要是这样就好了。只要死人的生活能够迎来变化,不管什么都好。 「日斗少爷,脚能够稍微挪一挪么?」 房间里被男人发狂的眼睛窥视的日子。 烦人的女人造访屋子的日子。 两者有何分别。 「…………日斗少爷?」 两者都一样。 * * * 我的时间持续地停滞着。 我停滞、沉默、静止、快要窒息。一切都让我不舒服,一切都让我不愉快。 到头来,折磨我的这个感觉,是由母亲没能实现的愿望所催生的。 我是茧墨阿座化,可又不是茧墨阿座化。 只要那个仪式不成立,我就无法得到自我。 我的根底崩溃了。我失去了前提。我的存在消失了。 无聊的思考漩涡,不断将我吞噬。 但是,我听到一个澄澈的声音,仿佛将其打断。 「『我思,故我在』——就算世间一切都是谎言,唯独怀疑这件事的自己是唯一的真实。哪怕世界是假的,思考的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 可怕的,女人的声音。 为什么,她总是嘲笑我。 「————『我乃无』之类的话,不是反复思考无聊问题的人所该用的哦」 这是什么时候对我说过的话呢。 还是说,少女并没有说出这种话,是我自行捏造的呢。 不论是哪一种,少女讨厌的声音依旧不断重复 「你也差不多该承认自己是个无聊的人类了——说简单点吧」 比我更加稚嫩的声音笑起来。 她嘲笑我。 夺走我的存在的少女对我冷笑 「你也该成熟一点了吧」 吵死了,闭嘴。 此时,我醒过来。 不太干净的天花板铺满视野。我想直起身子,感觉却无法顺利做到。肚子很重,有什么动作压在我的身上。 有人正打量着我。扎成一根的长头发垂下去。 附近飘散着女人的味道。 人的重量和体温很恶心。 「……你够了吧。我想安安静静的生活……不论做什么都没意思呢」 即便我如此告知,对对方也毫无意义。 虽然明白,我还是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娱乐哦」 木讷的响声灌入耳朵。自己声音竟然如此微弱,令我愕然。 下一刻,某种东西从上面落下。温热液滴从脸上滑落。 与此同时,纤细的手指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一边望着从上空落下的透明液珠,一边感叹。 ————人,是会一边要掐人,一边哭的东西么。 「……我对你的言行,没有丝毫兴趣」 「…………您什么都知道呢」 低沉的声音灌入耳朵。女人——绢,死死的咬紧牙关。 手指用力的堵塞着气管。她放出可怕的惨叫。 「您根本全部都知道吧!」 这句话,刚才听过。 ————嘎啦 手指陷入喉 咙。我觉得,她果然是个愚蠢的女人。 因此,我无法回答。 黑暗之中,仰面看到的绢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影绘一般。 是涂得黑压压的,异形的身影。 ————不是人。 不论谁都一样。 ————这个世上,没有正经的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太奇怪了啊。您在笑吧,您一直、一直……都把我当成傻瓜」 绢的声音在颤抖。不知为何,她好像突然坏掉了,我无法理解。 不过,这是能够预料的事情。 既然情报泄露了,生路就只有一条。绢讨厌那个女人。恐怕因为一些琐事相互交流过,然后那个女人对她做了某种暗示吧。 千花——真会狗拿耗子。 「说说话啊!反正你也和你的父亲一样!总是把我当傻瓜,只有对自己有用的时候才会对我好,总是把女人都当傻瓜!所有人,所有人都希望什么都按自己的意思来!」 把我和那个人的价值观混为一谈,这可伤脑筋了。 绢错乱得似乎非常严重。她再次向手中施加力气。 不过,颤抖的手指缓缓从我脖子上离开。 如雨水般,大量的液珠落了下来。 温热的眼泪,一颗又一颗的拍打我的脸。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绢嚎啕大哭,将脸埋进了我的胸膛。 就好像孩子依赖着母亲的尸体一般。她像野兽一般不停的哭泣。 我呆呆的望着她的样子。超越感叹的惊讶感觉塞满我的胸口。 ————人,是会在想要杀掉的对象胸口哭泣的东西么。 ————愚蠢之极。 ————咳。 「…………为什么要哭?」 沙哑的声音,用咆哮答复我 「我、我……我、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逐渐打湿我的胸口。我感觉心脏仿佛被击穿一般的不快。 一点点的,与体温等温的泪水,打湿我的皮肤。这个触感和血一样。 不久,绢用颤抖的声音接着说下去 「我……肚子,怀……怀、上了……马上、冷遇、了……我、就连父母身边……都……回不去、回不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抽泣声,最后变成野兽的叫喊。 我反刍她的话。 ————这里就是我家哦。 ————对绢来说,这个地方就是尽头吧。 ————亦或是,棺材。 「为什么……为什么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 忽然,冰冷的声音灌入耳朵。刚才的哭泣就好像假的一样,声音发干。 我悄悄伸出手,触摸自己的嘴唇。 我的嘴,固定成了笑的形状。 与那个男人屋里看到的狐狸面具,扭曲成相同的形状。 为什么,我在笑呢,为什么我想大叫活该呢。 ————我不明白。 ————苦思冥想,还是不得其解。 「这孩子,对你来说应该是妹妹吧?对你来说,应该和茧墨阿座化一样,是你的妹妹吧!为什么能够摆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 沉默灌入耳朵。我的回答成为契机,完全堕入了无言。 绢将吼声咽了下去。我对着张开双眼的她再次提问。 我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是女儿。也可能不过是绢的一厢情愿。 不过,就算真的是女儿。 「在茧墨家,茧墨阿座化以外的女人,有价值么」 ————这孩子,是毫无价值的。 对茧墨家的孩子,存在两个选项。 或成为神,或成为人。 神会受到尊崇,人要拜伏于神。神以外的人没有对等的价值。 「————你孩子的价值,没人知道哦」 连被生下的意义都没有。 绢的脸可怕的扭曲起来,颤抖的手,再次掐住我的脖子。 但是,她没有施加力量。她的脸丑陋地扭曲起来,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实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我从那个男人嘴里听到的!这件事……我对任何人都没说过」 「这与我何干。我已经能够独立了。不论我是从谁的肚里生下来的,都没有意义哦」 不论我是从谁双腿间出来的肉,不论我是由谁的精子形成的。 对于现在的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是茧墨阿座化,我毫无价值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绢一时忘记呼吸。她立刻站起来,跑了出去。 在槅扇前面,她一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我。 「——————我看错你了!」 她扔下这句话,跑掉了。我呆呆的听着远去的脚步声。 看错我了,她期待过我什么呢。 ————就算被辜负,却还是摆出欲言又止的目光。 在收拾好的屋子里,我再次躺了下。我就算伸脚,书堆也不会崩塌。 因为绢收拾过。 我反刍她的话。于是,我察觉到了。 ————日斗少爷,是个温柔的人呢。 啊,莫非那女人。 期待我为她做些什么么。 因此,她才会生气么。因此,她才会失望么。 因为我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没做。 「——————………………不论哪个家伙都是一副德性」 将自己的欲望强加给我。 即不将手伸出来,又要别人去握住,这是傲慢。 我忍受着喉咙的疼痛,再次阖上眼。 如泥沼般的睡眠,不久造访。 唯独睡眠的时光,总是对我很亲切。 我一边如沉沦般堕入梦乡,一边探寻回忆。 曾经我有母亲。有父亲但形同没有。然后,还有一个丑陋的男人。 我为成为茧墨阿座化而生,为此杀掉了母亲。 但是,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这个愿望是谁的愿望。 是我的愿望么,还是她的愿望么。 ————这份憎恨和痛苦有是怎么回事。 这是屈辱,是愤怒,是嫉妒,是怨嗟,是无缘由的憎恶。 被生下来便已失败的我,只能永远的死下去。 这样的日子是多么的难过————难过? 我不难过我不痛苦我不悲伤————我,没有任何感情。 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既然如此,这份痛楚,又是属于谁的。 「——————、咕」 我的眼皮爆开一般张开。 喉咙的疼痛与刚才无可比拟。内脏受到重压,肚子要被压烂。 一切都和睡觉前相同。但与此同时,一切却又都不同。 又有人骑在了我的身上。粗暴地呼出酒臭味的脸向我逼近。 ——嘶哈、嘶哈、嘶哈 从男人身上散发出酒和烟的味道。 唾液垂下,弄脏我的脸。男人粗壮的手指因汗水而打滑。 掐住喉咙的手中,注入岩石般的力量。 屋子外面很暗,应该过了用晚餐的时间吧。我究竟睡了多久呢。男人身上,究 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察觉到绢的行动了么。她吐过了么。 脑袋要裂开了。眼泪自行流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好疼、好痛苦、好难受。 但是,我的心冷静到了极致。 怀着想要笑出来的,愉快。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被母亲生下来,杀了母亲,又要被父亲杀掉。 太愉快了,简直是令人义愤填膺的结局。 我笑起来。不出声的笑起来。虽然喉咙要被挤烂,我还是不断的笑着。 然后,我带着笑,刺出了手指。 手指肚子,温柔的触碰男人充血的眼睛。 ————滋噜 在感受到柔软触感的瞬间,我顺势将手指按了进去。 被按下去的眼球,陷落到眼窝中。 伴随着湿润的触感,扬起哀嚎。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般的咆哮,撕裂黑夜。 我迅速起身。混着血的唾液从口中流出来。我不成声的开始狂笑,抓起纸伞,紧紧抱住。就这样,冲到了外面。 这屋子,除了可以朝玄关和回廊西南两个方向离开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我飞奔出玄关,通往外面的门紧锁着。原本我没有想过逃离大屋。我就这样向庭院绕去。一边挥舞深蓝色的纸伞,一边奔跑。 我忍不住想要呼喊别人。愉快得不得了。 我一边赤着脚到处乱跑,一边撑开纸伞。 ——————啪 黑暗之中,绽放鲜艳的花朵。 咕噜咕噜,深蓝色的花旋转着。 我以起舞般的脚步奔跑。可能是听到了远处的哀嚎,传来人们吵闹的声音,那个男人会说什么呢。我要如何解释呢。 难道,错的人是我么。 我会被当成疯子么。 我该不该寻找借口呢。 无所谓。一切都愚不可及。 我跳舞一般在庭院中跑来跑去,绕到了大屋后面。我从仓库里,取出以前园艺师使用过的双梯。粗暴的架到主屋上后,从低出一截的屋顶冲上去。就这样踩着屋瓦,从屋顶上俯览庭院。 庭院,染成纯白色。 皓月当空。 下面是樱花之海。 美丽的花海一面铺开。白色的花瓣发出沙沙的声响。每度风吹,数千花瓣随之飞舞飘洒。春天的微暗之中,这些白色美丽而浮华。 我环视着如幻想般的情景。 我撑着深蓝色的纸伞,睥睨世界。 此时,我忽然看到了某人的身影。长长的影子舞动着。女人冲过庭院。这是个我认识的身影。 ————绢。 她在月下,一边回头一边跑掉。 就好像被鬼追赶的幼童。 在她脚下,淡淡的影子延伸着。女人发了疯一般不断奔跑。 在月光的照耀下逃跑,恍如一出戏,极端缺乏现实的味道。 一个左右摇晃,好像酩酊大醉的男人走在她的身后。男人按住一只眼睛,东倒西歪的追上去。 ————那是,鬼的身影。 ————不,那是父亲。 他是在骚乱中甩开人群,冲出来的么。还是说,为我追我而赶在人们前头冲到了庭院呢。父亲冲出的房间,究竟怎么样了呢。 为什么没有人来追呢,没有人来阻止这个男人呢。 我脑海中,浮现出千花熟练地调停族人,让他们各回值守的构图。追我而来父亲,将绢改换为对象,不也全都是她一手运作的呢。 ————她讨厌娟。 ————而结果,就是这样的构图么。 我呆呆的望着庭院。在照得发白的庭院里,女人不断逃窜。男人追在她的身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庭院的一端。 这一切,我全都看在眼里。 就好像在欣赏舞台剧一般。 没过多久,扭曲的一幕闭幕了。 望着残留下来的发白的舞台,我独自闭上眼睛。 明天再来,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恐怕没有任何改变。 岁月依旧疯狂——反正会永远持续下去。 * * * 随着黎明,我醒了过来。 我在人发现之前走下双梯,将梯子放还到原来的地方收拾好,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回到大屋。我毫不在乎弄脏的脚,登上回廊。 就这样走着走着,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女侍撞到。中年的女侍看到我眨了几下眼睛。 「啊、日斗少爷,您上哪儿去了?」 「…………」 我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在喉咙上残留的手印被发现之前,我转过身去。 我一声不吭地远去,困惑的声音向我身后搭话。 「日斗少爷,伯父昨天被负责照顾您的绢弄伤了眼睛。现在,伯父正在接受医生的治疗,眼睛恐怕……还请不要灰心」 ————原来如此,弄成这样了吧。 我了解之后,依旧背对着她轻轻点头。即便如此,刺痛还是蔓延开。 「绢……似乎逃出了大屋。现在族长正在和千花大人商量,要不要报警」 恐怕不会报警的吧。 茧墨阿座化对这种事态不感兴趣。应该希望别人小题大做。 不过,我知道。绢并没有逃。 她连逃跑都做不到。 随后道听途说地了解了事件的详情。 听说那个男人一到深夜就会传唤医生回到自己房间。不过,他坚决拒绝住院。这个男人,似乎担心我会抖露什么,害怕得不得了。但是,在有人照料他的时候,是不会让他离开房间的吧。 至此为止,我是自由的。 我放弃回房间,改变目的地。茧墨阿座化被赋予了不同于被封印的那个房间的另一间上房。一眼便能望见并立的樱花树,附属的书斋的照明窗位置很正,应该是个很舒服的地方。不过,她拥有另一间私人的房间。逼仄的房间,是参照她的意愿,后来增设的。 房间建造是成从大屋伸出来的形式。是个容不下其他人的小房间。不过这符合茧墨阿座化的喜好,所以茧墨阿座化正在使用那里。 那个地方,模样就像玩具箱一样。 里面被她喜欢的家具塞满。摆着皮质的沙发和椅子,哥特萝莉装随意的到处乱扔。在到处散落的巧克力的空盒子中间,茧墨阿座化侧坐在椅子上。 她撑着脸,踢着脚,用索然的眼神望着我。 「——————哎呀,稀客呢」 她咬碎巧克力,弯起嘴唇。 包着黑色长筒袜的脚挥动起来。红色的丝带摇曳着,滑落在纤细的脚上。 茧墨阿座化注视着我低声说道。 「这是哪阵风把哥哥————这伤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和她谈论这个。 我依旧保持沉默,茧墨阿座化继续将点心送入口中。 她舔舐弄脏的嘴唇,抚摸自己纤细的喉咙。 涂成黑色的指甲,缓慢地触碰白皙的肌肤。 巧克力仿佛血迹一般,留下线条。 「捏碎喉咙,是比用刀刺更加消极的杀意。在杀与不杀间彷徨……也能够被顺势阻止。带着这个伤的人看到你,恐怕能够确信吧」 后记 到冬天了呢。在此呈上短篇集。 您好,我是绫里惠史。诚挚的感谢您将书拿在手中。好了,怎么说呢,这次后记只有两页。想写的东西竟然有时候会受到限制。于是,对各短篇介绍一下。 ■《我称呼「小茧」的理由》 茧墨和小田桐最初的事件。是在第一卷前面的故事。若能配合第三卷读将不胜荣幸。虽然应该是关于茧墨的称呼的故事,不过和小田桐也有很根本的关系。迄今为止的短篇中,恐怕是最重的故事。 ■《我恋上前辈的非日常》 嵯峨雄介和后辈立花梓的故事。就是基于「写雄介的日常吧」的概念。这是在第二卷与第三卷之间的故事。和第一个故事一样,是和第三卷搭配的故事。有机会我想再写两人的故事。是个类似拙劣侦探剧的故事。 ■《狐狸的诞生之日》 狐狸的故事。日斗十四岁的故事,穿插在第四卷中。对小田桐没有看到,没看到也不要紧的部分做了补充,于是就是这样。这一篇是新写的,还望稍稍期待。 然后是惯例的谢礼环节。这次因为页数的关系,对大家一起道谢。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还有姐姐,对你们全力献上由衷的感谢。 第一卷发售已有一年。能够继续写下去,多亏了各位尊敬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祝愿二〇一一年成为您美好的一年。 下一次是第五卷。 是狐狸的舞台的,之后的故事。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您好,我是kona。 这是b.a.d.的番外篇。怀着与平时不同的心情画了一张! 前些天有带去dramacd的后期录音哦! 太厉害了!!!! 总有种要行土下座的感觉!!不,不如现在就致以土下座!!(跪) 总之就是这样,我很好。 非常感谢(心) kona 上面是小日斗。 ※我的妄想产物……。 到冬天了呢。在此呈上短篇集。 您好,我是绫里惠史。诚挚的感谢您将书拿在手中。好了,怎么说呢,这次后记只有两页。想写的东西竟然有时候会受到限制。于是,对各短篇介绍一下。 ■《我称呼「小茧」的理由》 茧墨和小田桐最初的事件。是在第一卷前面的故事。若能配合第三卷读将不胜荣幸。虽然应该是关于茧墨的称呼的故事,不过和小田桐也有很根本的关系。迄今为止的短篇中,恐怕是最重的故事。 ■《我恋上前辈的非日常》 嵯峨雄介和后辈立花梓的故事。就是基于「写雄介的日常吧」的概念。这是在第二卷与第三卷之间的故事。和第一个故事一样,是和第三卷搭配的故事。有机会我想再写两人的故事。是个类似拙劣侦探剧的故事。 ■《狐狸的诞生之日》 狐狸的故事。日斗十四岁的故事,穿插在第四卷中。对小田桐没有看到,没看到也不要紧的部分做了补充,于是就是这样。这一篇是新写的,还望稍稍期待。 然后是惯例的谢礼环节。这次因为页数的关系,对大家一起道谢。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还有姐姐,对你们全力献上由衷的感谢。 第一卷发售已有一年。能够继续写下去,多亏了各位尊敬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祝愿二〇一一年成为您美好的一年。 下一次是第五卷。 是狐狸的舞台的,之后的故事。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您好,我是kona。 这是b.a.d.的番外篇。怀着与平时不同的心情画了一张! 前些天有带去dramacd的后期录音哦! 太厉害了!!!! 总有种要行土下座的感觉!!不,不如现在就致以土下座!!(跪) 总之就是这样,我很好。 非常感谢(心) kona 上面是小日斗。 ※我的妄想产物……。 到冬天了呢。在此呈上短篇集。 您好,我是绫里惠史。诚挚的感谢您将书拿在手中。好了,怎么说呢,这次后记只有两页。想写的东西竟然有时候会受到限制。于是,对各短篇介绍一下。 ■《我称呼「小茧」的理由》 茧墨和小田桐最初的事件。是在第一卷前面的故事。若能配合第三卷读将不胜荣幸。虽然应该是关于茧墨的称呼的故事,不过和小田桐也有很根本的关系。迄今为止的短篇中,恐怕是最重的故事。 ■《我恋上前辈的非日常》 嵯峨雄介和后辈立花梓的故事。就是基于「写雄介的日常吧」的概念。这是在第二卷与第三卷之间的故事。和第一个故事一样,是和第三卷搭配的故事。有机会我想再写两人的故事。是个类似拙劣侦探剧的故事。 ■《狐狸的诞生之日》 狐狸的故事。日斗十四岁的故事,穿插在第四卷中。对小田桐没有看到,没看到也不要紧的部分做了补充,于是就是这样。这一篇是新写的,还望稍稍期待。 然后是惯例的谢礼环节。这次因为页数的关系,对大家一起道谢。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还有姐姐,对你们全力献上由衷的感谢。 第一卷发售已有一年。能够继续写下去,多亏了各位尊敬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祝愿二〇一一年成为您美好的一年。 下一次是第五卷。 是狐狸的舞台的,之后的故事。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您好,我是k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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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故事。日斗十四岁的故事,穿插在第四卷中。对小田桐没有看到,没看到也不要紧的部分做了补充,于是就是这样。这一篇是新写的,还望稍稍期待。 然后是惯例的谢礼环节。这次因为页数的关系,对大家一起道谢。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还有姐姐,对你们全力献上由衷的感谢。 第一卷发售已有一年。能够继续写下去,多亏了各位尊敬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祝愿二〇一一年成为您美好的一年。 下一次是第五卷。 是狐狸的舞台的,之后的故事。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您好,我是kona。 这是b.a.d.的番外篇。怀着与平时不同的心情画了一张! 前些天有带去dramacd的后期录音哦! 太厉害了!!!! 总有种要行土下座的感觉!!不,不如现在就致以土下座!!(跪) 总之就是这样,我很好。 非常感谢(心) kona 上面是小日斗。 ※我的妄想产物……。 到冬天了呢。在此呈上短篇集。 您好,我是绫里惠史。诚挚的感谢您将书拿在手中。好了,怎么说呢,这次后记只有两页。想写的东西竟然有时候会受到限制。于是,对各短篇介绍一下。 ■《我称呼「小茧」的理由》 茧墨和小田桐最初的事件。是在第一卷前面的故事。若能配合第三卷读将不胜荣幸。虽然应该是关于茧墨的称呼的故事,不过和小田桐也有很根本的关系。迄今为止的短篇中,恐怕是最重的故事。 ■《我恋上前辈的非日常》 嵯峨雄介和后辈立花梓的故事。就是基于「写雄介的日常吧」的概念。这是在第二卷与第三卷之间的故事。和第一个故事一样,是和第三卷搭配的故事。有机会我想再写两人的故事。是个类似拙劣侦探剧的故事。 ■《狐狸的诞生之日》 狐狸的故事。日斗十四岁的故事,穿插在第四卷中。对小田桐没有看到,没看到也不要紧的部分做了补充,于是就是这样。这一篇是新写的,还望稍稍期待。 然后是惯例的谢礼环节。这次因为页数的关系,对大家一起道谢。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还有姐姐,对你们全力献上由衷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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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就是我获得『幸福』的代价。 然而,想要祈福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 ————明明必须祝愿他人『幸福』。 ————对他人的祝愿,明明是必须的。 ————我却不可能发自内心的祈求『幸福』。 然后,这让我明白。 祈求他人的『幸福』,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明明为自己祈求『幸福』——比什么都简单。 * * *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简单的电子音传入耳中。我伸出手,按停手机的闹铃。抬起脸,只见上午十点已经过了。 夏天的光线很刺眼。我从铺在榻榻米上的薄薄的被窝中起来。 四下看了看,狭窄的屋子映入眼中。我住的地方,没什么家具。我一边看着混有尘埃而显得金灿灿的空气,一边挠了挠纠缠在一起的头发。 我起身之后,肚子一阵抽痛。不过,对呼吸不造成障碍。 我吸了口气,然后吐出,再次拿起手机。 鼓起干劲之后,输入号码。 响了几十声通话音之后,传回不高兴的声音。 『……………………谁?』 「是我,小田桐」 『非常遗憾,「是我是我」欺诈的话还是省省吧。换个对象吧』 「都说我是小田桐了!不要无视重要的部分!」 控诉之后,通话口的另一头沉默下来,传来餐具咔嚓咔嚓的声音。 看来是放下电话去拿点心了。 过了超过三十秒之后,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怎么了,小田桐君。不要一大早就让我听不愉快的声音啊』 「是你说休息时间需要报告的吧,小茧?」 『也罢。就算是温厚的我,对无端缺勤还是会生气的。于是……什么事?你今天也要旷工么?』 肚子不痛了么? ————咔嘣 提问的声音与巧克力碎掉的声音重合起来。甜腻的香气扰弄鼻尖的错觉向我袭来。这几天,我没有看到茧墨的身影。不过,能够轻易想象到她的情况。 她今天也一定穿着哥特萝莉装,啖着巧克力吧。 「对,腹痛的确已经好了……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了呢,真感激」 我单手拿着手机,站起来,走近窗边。外面晴空万里。停在附近电线上的乌鸦发出拍动翅膀的声音,飞了起来。左手晒在太阳下,扭曲的伤痕映入眼中。中指和无名指打着石膏。听医生说,要痊愈还要花上很长时间。 不过,从那时的情况考虑,能够平安治好已经该谢天谢地了。 孩子在蠕动,我隔着衬衫轻拍肚子,让她安分下来。 「过一段时间我会像往常一样露面的。不过,今天和明天我想请假。不过,请假的时间可能还会加长」 『话说回来,你已经有半个月没露脸了……怪不得我的房间不论过多久都没有收拾干净呢。我以为会自动清理一次,看来懒惰还是不行的呢』 「小茧……怎么可能会自动收拾干净。这个认识麻烦改一下」 一想象屋子现在的惨状,恶寒便席卷全身。我叹了口气,考虑如何打扫房间。此时,响起巧克力碎掉的声音。 茧墨用根本无所谓的声音说道 『于是,为什么今天要请假?』 听到她的提问,我驱策视线。 二手电视机上放着一个碎掉的玻璃球。干掉的血迹零星地粘着在表面。我伸出手指,抚摸尖锐的边缘,回答道 「我有个地方想去一趟」 * * * 狐狸的故事宣告结束,已经半个月。 八月过半,夏天仍在持续。不过,炫目的季节缓缓走向终点。蝉儿的声音正在变化,日晒也开始失去势头。由于茧墨日斗被留在了异界,他所谱写的凄惨事件宣告结束。自从独自从异界回来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自家疗养。 本应平安堵上的肚子,非常痛。 肚子里仿佛积满血的错觉,在伤口堵上之后依旧漫长的持续着。孩子每次蠕动,就仿佛羊水卷起波浪一般,从内脏中渗出血来的感觉向我侵袭。惨烈的疼痛漫无止境的持续着,一时间连囫囵觉都睡不了。 疼痛不论早中晚,毫不停息的向我袭来。 就好像日斗留下的诅咒一般。 「你的内脏,的确被那把伞挖掉过——然而,那个『洞』本来就不是空着东西。兜住你『孩子』的周边脏器,因为与死者的肉相互溶合,化成了与异界相似的状态。即便受伤,只要把肚子堵上,又会恢复原来的状态……能让所有的伤弄化为『无』哦」 ————咔嘣 八月之初,对难忍疼痛的我的提问,茧墨如此回答。 她咬碎巧克力,嫣然一笑。 裹着长筒袜的脚翘着,宣言 「即便如此你还觉得痛,那就是你大脑的错觉造成的了」 即便断定是错觉,疼痛也不会改变。 我没有消耗过重的体力,离开了茧墨,在自家进行疗养。每天几乎睡着度过,疼痛最近开始缓和了。 与之成正比,夜晚苦恼我的噩梦也渐渐消失了。 半个月,作为调整心态的时间,应该十分充足了吧。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清楚。 不过,我慢慢开始抛开那时的记忆。 狐狸的梦————已经不会做了。 他不会再来烦我了吧。 「好了…………出发吧」 结束通话,我四下看了看。伸出手,拿起预先准备的东西。门前可能会贴上东西。我确认野营所做的准备,最后将碎掉的玻璃球用布包好,小心翼翼的收进包的最下面。 有一个人我一直放心放心不下。 我必须去见水无濑白雪。 我打开门,走下楼梯。铿铿的尖锐声音传了过来。走完锈迹斑斑的楼梯,一出公寓。 ————铿 便有小石子弹到脚下。不知从哪儿扔出来的石头,划出锐利的轨迹,飞了过来。我停下脚步,抬起脸。 有人站在墙边。那个人戴着墨镜,看不见眼睛。 不过,我见他微微低下头。凌乱的金发摇摆起来。 看到他的样子,我不由安心的吐出一口气。 「————你已经没事了么?」 我刚一开口,他便摘下了墨镜,用眯成一半的眼睛向我看来。 嵯峨雄介,夸张的叹了口气。 「如果有事的话,我就照之前说的,不过来了啦。好久不见咯,小田桐先生。脸色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呢」 雄介嘴巴微弯。不过,这是我要说的话。 许久没有见到的雄介,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不论是说笑 的口气,还是目中无人的态度,都如往常一样。 不过我知道,他一时间精神崩溃得十分严重。 那应该是极端危险的崩溃,不知能否恢复如初。 事件结束之后,我拖着受伤的身体,找到雄介的住处,去见了他。但是,我被拒绝了。我还记得,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间窥视过来的眼睛。 那只瞳孔大张,眼白充血而通红,瞳仁充满异样的光辉。 这是受伤的野兽的眼睛。 他低吼一般。 对我说————赶紧给我消失。 趁我还没砸扁你之前。 「————哎呀,那个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虽然宅在屋里,但我勉强没事了。啊,我有好好吃饭哦?冰箱和柜子里有很多东西,可以随便吃呢。于是,这几天我一直在烦恼,总算能够把它当作无所谓了,于是就来看看小田桐先生的情况咯」 哎呀,能够让别人担心,我真了不起呢。 说着,他把脖子弄得嘎啦作响。我也是最近才恢复身体状况的。会选择今天来见我,雄介还是老样子直觉敏锐。他表面看上去已经和原来一样了。 不过,那个伤又加深了吧。 扑杀了仿照朝子和小秋创造出来的『人』之后————恐怕他暂时性的恢复了正常。 就像将有意识地切断的神经再度接上。因麻醉而迟钝的痛觉,借助冲击再次取回一般。他恐怕遭受到了等同于破坏自身时同等或之上的打击。 所以,他察觉到自己对别人是危险的,所以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吧。 现在的他心中,作为怨恨对象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就算砸死任何人——也不足为奇。 「小田桐先生。看你精神不错,这是要去哪里?我还觉得,你一定会回茧墨小姐那里,或者宅在家里呢?」 雄介小跑着向我靠近,盯着我的行李。被他用满怀好奇心的视线看着,我坦率的作出回答 「我要去水无濑白雪小姐那里」 「啊,族长?怎么了,你们还没见面么?」 雄介用吃惊的口气对我说道。的确,也难怪会有这个反应。 事件已经过了半个月,我没有去见最应该道谢的人。 「我通过幸仁取得了联系……不过,她说希望在等等,之后就完全没有音信了」 「嗯,原来如此。所以迫不及待的主动过去……就是这样吧。要是有精神就好了呢」 「啊……平安无事就好了」 被日斗抓走的白雪虽然衰弱,但应该没有外伤。但是,她没有联络我。 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我的责任。我有必要去确认。 不仅如此,我更想见到她有活力的样子。 「我说小田桐先生,你去了准备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所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哦」 雄介向我的脸注视过来。我将他无视走了出去,他立刻跟了上来。我一边挥开他准备搭在我肩膀上的下巴,一边前进。 「族长,不是认真的吗?」 突然,他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还是一声不吭,点点头。 我明白她的感情。 我的答案,也必须告诉她。 「我现在要去车站。你呢」 「哎呀,我反正很闲哦?今天反正也很晴,是个出游的好日子呢。真是个好地方啊,京都」 果然是想跟过来。 虽然明白,我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带着雄介,走向车站。在最近的车站上车,在奈午站下车。出站之后经由百货公司旁边的车站,走向新干线的检票口。准备买票的时候。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手机响起来件提醒。平时很少收到邮件。我连忙打开一看,上面显示着奇妙的文字。 邮箱没有见过。标题也是空的。 不过文面上罗列着诉求般的文字。 『我现在就去。大概两个小时,请等我』 ————谁? 我脑子里浮现出白雪的身影,但是,她不用手机。见我蹙眉,雄介从旁窥视荧幕。 「这是啥?又被麻烦的女性缠上了?」 「别说这种让人听到不好的话。我可不记得」 不祥的预感爬上背脊。 下一刻,手机再次发出收件声。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我不由犹豫要不要打开,但在下一刻,旁边伸出的手按下了键。 「————啊」 「不看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吧?」 雄介擅自打开了邮件。我想吼他,张大双眼。 我视线扫过文面。某种愧疚的声音在我脑中播放。 『抱歉。我是幸仁』 虽然认识,但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我们不由自主的相互看了看。 碰头的地方,没有指定。 没办法,我们只好进入附近的咖啡厅。我点了咖啡,雄介点了快餐套餐。不知为何,雄介随身带着游戏机,他从包里取出两部掌机。一只手吃东西,一只手与他对战。或许是我左手行动不自如,结果以我惨白告终。 不过回过神来,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偶尔打打电动也不赖嘛」 「树疼弄先树,哈呼嚯害呼呢呢(小田桐先生,差不多该到了呢)」 「拜托你,不要边喝水边说话。另外,把嘴擦干净」 茧墨和雄介都应该学学怎样好好吃东西。 我们两人离开店,走向新干线的检票口。虽然怀疑能不能平安见到,但是过了一会儿,发现了很像幸仁的身影。 他正背着巨大的登山包走着。 在人潮中,大得荒唐的登山包忽左忽右。从下面长出两只脚。样子奇怪到,从远处也能一眼发现。 登山包撞到人,他不断向人赔礼。 恐怕,就是那个错不了。 「哇,那个妖怪登山包是怎么回事。赶快抓过来」 小跑过去的雄介,将逆人潮而来的登山包捕获,手抓着提手,不由分说的拖了过来。 背着巨大登山包的,果然是幸仁。 拼命挣扎的他,表情就像遭遇世界末日一般。 「幸仁、么?突然是怎么了?」 对上视线问道后,幸仁的眼眶浮出豆大的泪珠。 他的脸夸张的扭曲,哭了起来。 「……呜……呜……」 「怎、怎么了?难道白雪小姐发生了什么?」 我急忙问道,他摇摇头。突然,他下定决心一般跑了起来,挥开雄介的手,缩到我的背后。 看来他是在害怕雄介。 「我受……白雪、小姐……所托……过来……的……然后」 他断断续续的说明情况。 不过,完全搞不明白。 「那、那个……呃……」 「从刚才开始就完全莫名其妙啊,真是的。话说,你有手机啊?」 雄介不开心的打断他的话。而后,幸仁脸上突然焕发光辉。 他放下登山包,在里面摸索。过了一会了,一脸得意的将『那个』取了出来。 我们再次面面相觑。 在他手中的,是一部老款的厚手机。 『啊,怎么了。似乎很快就用上了呢?』 好像出土文物一般的电话里,记录了两个地址。 一个是我的。还有一个是我熟知的人的。 ————茧墨阿座化。 电话接通后,她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一般说道 『水无濑家处于没有正经联系手段的状态,对我来说很不方便呢。所以我推荐幸仁君拿上这个。合约手续我已经办了。姑且也得到了族长的许可,没有问题吧?』 「我的邮箱,是你告诉他的么?」 我忍耐着头痛问道。而后,茧墨窃笑起来。 她喝着热可可,愉快的讲道 『怎么了怎么了,这话说得太冷淡了吧,小田桐君?发出这么厌恶的声音,幸仁君可是会受伤的哦。有什么不好的,你的个人信息,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吧?』 你也睁大眼睛瞧瞧好了。 虽然茧墨这么说,但我生气的对象不是幸仁,而是茧墨本人。 我准备干脆拒绝,就在开口的时候。 『——啊,顺带一提,套餐是金额最少的哦。如果电话打时间太长,幸仁君可是会哭的哦,给我注意点』 我连忙挂断电话。向身旁看了看,只见幸仁露出担心的表情偷看着我。在他的背后,我看到雄介擅自在他的登山包中乱翻。 总之,我先揍了他的脑袋,向幸仁问道 「幸仁,我明白你给我发邮件的理由了。不过,你专程远道而来,是来干什么?」 而且这个时机,似乎算准了我的行动。 而后,幸仁屏气慑息,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是白雪小姐拜托的」 * * * 听说你康复了,我发自内心的感到安心。 不过,诸事还请小心,不要勉强自己。暂时还请修养。我没事,无需挂念。让温柔的你烦恼,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我过着平安无事的生活。虽然暂时无法相见,但我依旧倾慕着你。我心无比期待相逢之日。 ————待到那时,还望保重。 ————水无濑白雪。 再次回到咖啡厅,我读完幸仁给我的信。信上的文字,缭乱得不像她的风格。虽说没有任何问题,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我将纸叠好,细心收好。我注视着幸仁的眼睛。 可能是由于紧张,他猛地吸起汽水,目光游移。 「————于是,怎么回事?」 ————咕噜 如此问道,他将鼓满整张脸的汽水咽了下去。 嘴松开吸管,慢慢开始讲述 「白雪小姐,很好……不过、那个…………雅小姐…………那个……」 我将断断续续的话梳理好,他说白雪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不过与名叫雅的内侍统领争执不下,无法说服对方。 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对失踪、受伤回家的族长,他们自然不可能不做应对。白雪为了救我而和狐狸战斗的时候说,『水无濑家有借有还』。我过去帮过水无濑家阻止白峰的失控。但是,在族人们眼中,这应该不足以构成让族长受伤的理由吧。 「然而、没有……问题……不过、那个……外出、不行……而且、到小田桐先生、这边……会引发、多余的……问题……」 听说白雪担心我,放出了鸟。听到这里,我想起了今早停在电线上的乌鸦。那漆黑的羽毛,或许是用墨汁创造的东西。 于是知道了我准备来访,所以急忙派遣幸仁过来。 我听完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雪小姐」 全都怪我。我还没有报答她的恩情。不止如此,我还以现在进行式在给她继续添麻烦。 她说,不要过来。她说,不可以来。 不过,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幸仁,有没有我力所能及的……」 「————————没有」 毫不犹豫的作出回答。 我不由抬起脸。我想说,应该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可我将话咽了回去。 幸仁的表情十分严肃。他一边露出安慰的眼神,一边摇摇头。然后再次重复。 用微弱的声音,断言 「没有……请……等待……白雪小姐也是、我也是……」 此刻,他把话说死。句尾拖着迷茫,声音消失。 下一刻,幸仁用力的点点头,微笑起来。 「……………………我会努力的」 ——所以请不要担心。 看到他的笑容,我感觉眼角发热。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气愤。同时,对白雪和幸仁他们的话感到开心。他们两个人,总是为我着想。 我将手放在膝盖上。吸了口气,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谢谢」 幸仁摇摇头。他又准备说什么,但就在此时。 「最高分达成——————————————————————!」 雄介大叫着站了起来,响起明快的电子音。直到刚才都在默不作声打着电动的雄介,不知为何摆出一个胜利手势。不过,他突然变回认真的表情,毫不犹豫的关掉了掌机的电源。 没见他保存的样子。 将本应十分热衷的游戏机收进包里之后,无聊似的打了个哈欠。 「好了,话说完了么?」 「雄介……拜托你看看气氛」 认真的气氛,完全消散了。 我摇摇头,正襟危坐。幸仁也流着冷汗重新坐好。他似乎还在害怕雄介,一边移开视线,一边咬着吸管。 「于是,那边的幸……什么来着?幸久?幸友?无所谓了,弱弱的家伙,你啥时候回去?」 「没你这么叫人家的吧!」 我不由大叫起来。幸仁没有回答。他咬着吸管,猛地将手中的汽水吸进去。脸像仓鼠一样鼓起来的幸仁,几秒钟后,将里面的东西喝下。 ————咕噜 ————呜哇哇 下一刻,他哭了起来。 「咦,等等,你也太爱哭、搞什么啊」 「雄介,还不是你的错,给我闭嘴!然后道歉!」 我揍了雄介的脑袋。然后,雄介摇摇头。幸仁哭哭啼啼的说道 「回、不……回、不……」 「诶?回不去?」 「回不去……么?」 我们面面相觑,听哭泣的幸仁说明缘由。 幸仁是受白雪之命,瞒着雅偷偷离开水无濑家的。 因此,在她气消之前的几天内,不能回去。 「唔……我觉得过几天再回去还是一样。你想,把成绩单藏起来,然后再被发现,这样不是会很生气么?」 「这种比喻有问题吧……白雪小姐总会想办法处理的,总比马上回去挨骂要好吧」 幸仁一声不吭的点点头,擦了擦紧闭的眼睛。看他鼻水流出来了,我连忙把纸巾递给他。我望着像孩子一样哭泣的幸仁,说道 「带了换洗衣服么?」 「…………」 幸仁轻轻点头。巨大的登山包中,估计塞了必要以及不必要的生活必需品。既然如此,那就不成问题了。 「在我的公寓留宿就行了。地方虽然很窄,但多你一个应该不成问题。饭也有吃的,所以放心好了」 全都是我的责任。既然幸仁有需要,就应该帮他一把。 而后,他的脸上绽放出安心的光辉。雄介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去玩明明一下子就被轰出来了,这态度是不是有点差太多了啊?」 「丑话说在前头,来蹭饭的家伙没有人权」 我斩钉截铁的说道,站起身来。感觉待得太久了,于是离开了咖啡厅。离开车站之后, 我带着两人走了出去。 以前过来的时候,幸仁看到人多就会发僵。不过,现在似乎能够表现得从容一些了。虽说只是暂时的,但他离开过水无濑家,在奈午市潜伏过。我们平安汇合后的现在,他的眼睛绽放着好奇心,专注地望着饮食店和土产店。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试想一下,也没有立刻回公寓的必要。 「方便的话,要不要逛一下?」 如果有地方想去,就尽量带他去吧。 * * * 「于是……就是这个选择么」 「啊……我也没有想到」 我们面面相觑。幸仁背叛了我和雄介的困惑,眼睛绽放出孩子一般的光辉。 甜奶糖的味道充满肺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抱着爆米花的女性从身旁穿过。眼前的光电公告牌上,纷纷显示出正在放映的电影。设置在墙壁的电视上,伴着夸张的音乐,播放着预告片。 海浪卷起激烈的漩涡,即将沉没的船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现在在电影院。因为幸仁想看电影,于是我们三个一起来到了这里。不过,仅仅如此倒没有出乎意料。 问题是,他想看的内容。 我拿着幸仁想看的电影票,交给两人。 雄介一脸厌恶的接了过去。 「三个大男人,看爱情电影……口味真重……」 「别说。我也不想深入思考」 「…………!」 唯独幸仁一声不吭的欢喜不已。我买了爆米花和果汁,他眼中的光芒更加闪亮。我也请了雄介相同的东西,我自己只买了可乐。 幸仁想看的电影,是以男女恋爱为主题的感动剧。打着大大的广告所以知道。看电影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实现幸仁的愿望。 不过,我得对雄介不满的表情想想办法。 「我说雄介,不需要勉强自己看哦?再说,你为什么跟过来」 「哎呀,这个时间上映的东西感觉都很微妙……我会拿出毅力下去的哦。没什么」 「哪里需要你拿出毅力了」 靠在柱子上说着傻话的时候,播放出开馆的指示。我们前往指定的放映厅。由于是大众热议的作品,座位也很多。不过,聚集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女性。 虽然没必要感到害羞,可还是很尴尬。 「……好强的客场感」 总之,雄介说的没错。 我们的座位是从左端空下一个,然后向右的三个连坐,占据角落的位置。女性观众的吵闹声灌入耳朵。雄介表情厌恶,吃着爆米花。后来他又自掏腰包加点了一份,怀中两个庞然大物并列在一起。幸仁觉得什么都很稀奇,到处眺望。 快到上映时间了,一位女性坐在了我的左边。她的手肘轻轻碰到我,我视线向她转过去。 此时,我不由张大双眼。 白色的紧身裙之上,有一个巧克力色的,感觉很柔软的身影。 她的腿上————放着一只小小的泰迪熊。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开幕的铃声响起。 泰迪熊的身影,缓缓融化在黑暗之中。 我好久没看过电影了。自从在茧墨身边生活以来,我就没看电影和书。现实比小说更离奇。茧墨喜欢的事件,许多有时比荧幕上发生的事情更凄惨。 不过,我并不讨厌电影。 尽管这次的电影不是我喜欢的作品,但还是相当期待。 ————正当我这么想时。 呜呜、呜呜、咕嘶、咕嘶、呜哇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能够听到无法无视的声音。我极力不去看那边,尝试排除来自右边的声音。 呜呜、呜呜、咕嘶、咕嘶、呜哇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我不由自主地向那边看去,身边的幸仁正在哭泣。他大颗的流着眼泪,不停抽泣。他看到屏幕上男女间感情相互错失,声泪俱下。画面放出的明亮光线,能够确认幸仁哭泣的脸。 根据这部电影的评价,应该是一部催泪作品。 可现在才刚开始。不管怎么想,他哭得还是太早了。 某个东西打在了哭泣的幸仁的脸上。白色的小弹丸划出弧线,弹在他的腿上。但是,幸仁似乎没有察觉到,粗暴地擦着眼泪。 半睁着眼的雄介正用爆米花扔幸仁的脸。见他没有反应,又抓起一大把爆米花塞进嘴里。他嘴里塞满爆米花,猛地喝起可乐。 动作能够媲美美式的水准。 两位,别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中的意思,雄介依旧半闭着眼,寻找借口一般摇摇头。幸仁还是老样子夸张的哭着。 就算想安慰他也无从着手。 我叹了口气,看了看左边。我想这么吵会不会让影响到她,偷看她的样子。 ————此时,我遇见了一张尤为冰冷的表情。 身旁的女性冷若冰霜的面无表情,凝视着屏幕。 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大屏幕上的放映的情景,要哭的话的确还为时尚早。但是,也应该是能够打动人心的东西。 不过,她盯着大屏幕的眼神非常冰冷。 就好像望着空荡荡的水槽一般。 在她腿上,放在刚才看到的泰迪熊。泰迪熊看上去是古典风格。暗红色的丝带,美丽的巧克力色的毛卷起来,黑黑的圆眼睛,反射着宝石一般的光芒。 ————这只泰迪熊,怎么说呢。 抬起脸的瞬间,我们视线相交。她眯着眼睛看着我。 色素偏淡的美丽眼睛映出我的样子,让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 下一刻,她露出柔美的微笑。 光消失了,画面变暗。 然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白色的文字缓缓从画面中消失。伴着悲伤的曲子,演职员表宣告着剧终。会场缓缓亮起灯光。喧嚣声填满会场,我战战兢兢的将视线投向一侧。 幸仁正嚎啕大哭。坐在他前面的两人组,一个在笑,一个向他投去烦躁的眼神,走了出去。雄介依旧不改那张不高兴的表情,用爆米花一次又一次扔着捂着脸的幸仁的脑袋。 鸟巢之中摆满鸟蛋的惨状完成了。 即便如此,幸仁还是一动不动。 「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噫、噫噫!」 「喂、等一下,我明白你的感受,不过冷静下来!」 「小田桐先生,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比我更伤人的话?」 雄介将幸仁拎到半空。我连忙阻止他。我一边安慰两人,一边向身后转去。 女性,已经离席。 空座位上,什么也没有留下。 * *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在电影院旁边邻接的餐厅里,幸仁依旧哭声不断。在他身旁,成为牺牲品的纸巾高高堆起。奶油色的餐桌上,落满泪水,形成积水。 雄介似乎很烦,将叉子伸向幸仁的盘子。他插起薯条,可幸仁没有察觉到。 「都让你别拿了」 「痛。有什么不好嘛,小田桐先生。反正这家伙又不吃」 「呜呜……我……吃…………呜呜」 看来是察觉到了。 幸仁一边嘤嘤哭泣,一边想说些什么。但是,没办法很好的说出来。 他不 断地擦拭眼泪,动作突然停下。他从登山包里,费了一番功夫取出了『某个东西』。 ————啪 他打开扇子,握起笔。 『太有意思了,好感动』 「还有这一招么」 「你的确这样说话更快呢」 我和雄介点点头。幸仁的眼睛被泪水湿润,看着我们。不过,我无法爽快的赞同他的观点。尽管我太在意两人,精力没办法集中到画面中去,不过还是在看故事的情节。 电影的主题是奇迹。 不幸横行的最后,与恋人分别的男人得到一枚实现愿望的硬币。但是,不能用它来操纵人心。 男人苦恼到最后,选择回到过去。 编入时空跳跃的剧情,确实让人有些无法接受。不过,整体上编排的很冗长,感觉有刺激泪腺的意图。我无法像幸仁这样绝口称赞。不过,那部电影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电影美丽而细致的,犹如蒙上光线一般添上淡淡的色彩。 从中展现的故事,向我们抛出命题。 ————何为『幸福』。 不惜舍弃自己的幸福,也要祝愿珍视之人得到幸福么。 所谓他人的幸福,与从窗外眺望窗内的情景十分相似。 即便自己伫立在暴雨之中,只要看到屋中露出的人,也能够心满意足的默默颔首。对,电影就是向观众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故事太长了呢。我觉得无用的镜头太多了……至于作品本身,我觉得是一部能够给人留下印象的作品」 「说得对呢。拍摄方式有点问题。不过,故事本身设计得很真挚,我也同意」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传入耳朵。身体的重量压在沙发的右侧,我的身体微微倾斜。我视线转过去,白皙的肌肤映入眼中。在茶色卷发点缀之下的侧脸,向我投来平静的眼神。 她稍微打了声招呼,再次微笑。 ————她是在电影院里遇到的女性。 她理所当然一般坐在了我的身旁。 「……你是什么人?」 「抱歉,声音太大我听到了……察觉到是看过同一场电影的观众,不由自主的就……那个,反正也进来了,能不能拼桌?」 对雄介的问题,女性爽朗的回答道。 不过,对自己是『谁』依旧只字未提。 突然,她的嘴唇神经质地绷紧。她的眼睛不安的垂下去。一瞬间,露出了阴暗的神色。难以拭去的疲劳,让茶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老人一样浑浊。 她忙不迭地扣紧十指,央求的看着我们。 我想开口拒绝。不过,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 ————她看上去,就好像走投无路一般。 「…………请」 我回答之后,她鞠了一躬表示感谢。雄介轻轻咋舌。不过,我将视线转过去之后,他皱着眉头沉默下去。 我知道他想说的话。但是,他察觉到了女性的样子。 幸仁什么也没察觉到,歪着脑袋。扇子猛地打开,开始写字。 『是一个很不错的故事呢!对吧、对吧!』 看来,他为找到能够交流感想的对象十分开心。 女性惊讶地张开眼睛,不过马上回以微笑 「是呀。喏,开始十分钟左右的那个镜头……你怎么看?向书里夹书签的镜头。那个竟然是有意义的,我完全没想到」 「毕竟是个平淡的镜头呢。那个时候,的确没有察觉到是用信取代书签夹进去的」 女人态度骤然一变,开朗的讲出感想。我也点点头,支持她的看法。幸仁连忙在扇子上写上话。几次交流之后,雄介也开始加入对话。 「嘿,那个电影,还有可取之处啊?说实话,我觉得很无聊……因为这家伙坐在旁边,内容一点也没记住呢」 『才不是我的错。因为你一直沉迷于爆米花』 「诶、什么?活腻了?你活腻了么?」 「冷静。还有,不要威胁」 女性看着我们的互动,乐呵呵的笑起来。她将糖包拆开倒入自己点的红茶中,拿起茶匙,小心翼翼的搅拌琥珀色的液体,放回在碟子上。 ————喀啦 「人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沉重的细语灌入耳朵。 闹腾的雄介突然闭上嘴。他用好像警戒心过剩的狗一般的眼神盯着女性。餐厅内的嘈杂充斥耳朵。女性伸出手,拿起搁在腿上的纸袋。 纸袋就好像生日礼物一样包装过。口部用金色的丝带捆着,上面装点着水蓝色的人造花。 她抚摸用布做成的花瓣,细语道 「幸福,幸运,只要在自身有所渴望的时候得到就够了……有没有这么想过呢?」 「没有」 雄介间不容发的作出回答。不过,女性对他的话没有反应。 她的手指细微的颤抖着。她轻轻地拿起纸袋,在摆开的餐具中腾出位置,在吃得乱七八糟的咖喱和汉堡中间放下去。 就好像生日宴会上的情景。 突然,女性露出抽搐的笑容。 紧绷的嘴唇,飞速地编织话语 「这是能赋予三个幸运的东西。祝愿幸运降临来到你们身边」 她如同照本宣科的将事先决定好的台词说出来一般,如此宣称。 下一刻,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腰撞到了桌子,幸仁的蜜瓜汽水溅了出来。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了餐厅。 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了外面,雄介站起来,喊了过去 「喂、你……」 他的句尾消失了。他的视线投注在桌子之上。 溅出来的蜜瓜汽水轻轻晃动。绿色的圆反射着光,震动着。 ————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嗒 桌子在动。 纸袋在颤抖,晃动着桌子。 可爱的包装袋,毛骨悚然地蠢蠢欲动。若将其认作是生物的动作,实在太不自然。细微的震动在持续。蜜瓜汽水洒在地上。 就好像恐怖电影里的招牌镜头。 「这是……什么玩意」 雄介沉沉地说道,拿起纸袋。我抓住他的手腕,说 「雄介,住手。我来打开」 允许她同坐的是我。 雄介耸耸肩,将纸袋交给我。我解开结实的丝带,震动霎时停止。尽管里面的东西沉默下来,还是觉得不能将手伸进去。我将纸袋向桌子中心倾倒。 巧克力色的『某种东西』滚落出来。 小小的泰迪熊,用它圆圆的眼睛仰望着天花板。 在电影院里见到过的黑色眼睛,看着我。和跳着退开的幸仁不同,我并不惊讶。这和女性放在腿上的那个泰迪熊是同一个东西。 但是,我感到有些异样。 泰迪熊的脖子上,没有暗红色的丝带。 「————不会动呢」 雄介低声呢喃。 ————泰迪熊没有动。 泰迪熊保持沉默,玻璃珠做的眼睛盯着空中。我伸出手,拿起泰迪熊。玩偶的肚子很柔软。感觉除了棉花,里面没塞别的东西。背上和手掌没有开关之类的东西。 按理说,应该不会动才对。 「小田桐先生,这个」 雄介从纸袋中发现了一个淡紫色的纸。将对折的卡片打开。里面排列着方正饱满的男性式文字。上半部分留白,下半部分贴紧卡片底端排得密密麻麻。 『这只泰迪熊能够实现六个愿望。将授予得到之人以幸运。赐予心想事成的幸福。你 将拥有六个美妙的幸运』 话写到这里结束了。我们相互看了看。 这种发展实在缺乏现实意味。让我想起刚才观看过的电影。 ——人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反正这个究竟是什么玩意根本就搞不清楚吧?总之只能用一用试试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奇心害死猫」 「雄介,你想干嘛,最后一个是致命性的问题!」 雄介将泰迪熊倒吊起来。我伸手想要阻止他,但是没有够到。他用轻松得就像在吹口哨的语气说道 「那个,怎么用呢。对了!机会难得,反正也在餐厅,我想吃好吃的东西!」 「你才刚刚吃过咖喱吧!」 「我发育正盛哦…………大概吧」 「不要信口胡说!喂、住手!」 我终于够到了,连忙拿起泰迪熊。雄介无趣地噘起嘴。在我手中,泰迪熊圆圆的眼睛绽放光泽。 它的眼睛,一瞬间焕发异样的光。 如生物般湿润的光辉,将玻璃完全覆盖。 但是,这个情况迅速还原。 「咦…………?」 我不由愕然。忽然,走在身旁的服务生改变行动轨迹。他向我们的桌子走来,将手中的盘子摆下。 「诸位久等了。这是高级沙朗牛排,西洋风味套餐」 厚厚的牛排和蒜末土司,以及玉米浓烫摆在桌上。 但是,没人点这个。 请慢用。 伴着开朗的笑容,服务生离开了。在眼前,散发着热量的铁板之上,肉还在发出嗞嗞的声音。脂肪和调味汁轻轻跃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我们不由面面相觑。 「呃……呃、这是……?」 「……是不是该说一声弄错了呢」 我和幸仁同时点头,但是雄介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毫无预兆的伸出餐刀,插进牛排。厚厚的肉,缓缓地从铁板拿起来。浓厚的茶色酱汁从肉上滑下,滴落。 ————嘡 我刺出叉子,阻止他继续分割牛排。 肉发出被穿刺的声音。 「咦,小田桐先生也要吃么?」 「我说让你还回去,别吃!」 已经戳了个洞,没有办法。但总比咬过要强。 但是,雄介更用力的将肉拉过去。 「这也没办法啦,怎么想都是我的愿望实现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已·经·晚·了」 「已经晚、你、个、头啊!不管怎么说,错了就是错了,把牛排还回……」 我以将铁板贯穿的势头向叉子注入力量。而后,雄介突然俯下身。将脸凑近已经伸出很多的肉,猛地咬了上去。 「吼唔!」 「不要一边自己配效果音一边吃!真让人心烦!」 「…………。小田桐先生,今天的吐槽很中规中矩呢……好了,美味的开动吧。反正已经还不回去了,吃掉不就好了?」 雄介轻轻挥动已经咬过的肉。他每动一次刀,酱汁就会弹起。我放弃了,放下叉子。不管怎么说,吃过的东西不可能再还回去。 实现的愿望是不可能撤回的。向店员付钱就行了。 总而言之,痛的就是我的钱包。 我虽然认同,但脑子好痛。我突然察觉到,幸仁正紧紧的盯着雄介。就好像等待命令的小狗一样,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摇曳着。 「…………难道,你想吃?」 我如此问道,幸仁战战兢兢的点点头。察觉到的雄介,如同戒备的肉食野兽一般发出低吼。我虽然对肉并不执着,但只好惹他讨厌了。 我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非常抱歉,客人。端上没有点的餐品,是我们的失误,所以不必付款」 「什……么……?」 我张大眼睛,单手拿着钱包,暧昧的点点头。 在我眼前,穿着围裙的男性店员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在他身后,刚才的服务生露出一张要哭的脸。我重新说道 「可是,是我们擅自吃掉的」 「没事没事。终归是我们的失误造成的,还请不要介意。欢迎再次光临」 男性店员更深的鞠了一躬。服务生也效仿他,深深地行了一礼。两人站在一起,等待我的答复。 收款机已经打开。继续下去,只会干扰店员的工作吧。 「真的非常抱歉……错的终究是我们,还请不要生这个人的气」 我对店员如此说道,支付了点单的金额。离开店之后,我甩了甩感到头疼的脑袋,转向等候的雄介和幸仁。 「怎么样,小田桐先生?事情怎么样了」 「算是解决了,但是觉得好可怜」 想到刚才的服务生,我叹了口气。在幸仁怀中,是这件事情的元凶,泰迪熊。古典风可爱的外表,现在沉默着。 黑眼睛里,没有那个异样的光芒。 我再次拿起附带的卡片。 ————你将拥有六个美妙的幸运。 ————这是能赋予三个幸运的东西。 ————祝愿幸运降临来到你们身边。 卡上写的是六个。但是女性说的是三个。 如果相信她说的话,剩下的愿望就还有两个。 泰迪熊就好像摆出等待许愿的眼神看着我们。 澄澈的玻璃球,无言地催促我们回答。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总之,先回家吧。 * * * 「于、于是,要在狭窄的房间召开会议呢」 「不许说别人的房间小。另外幸仁,给我注意别把杯子弄倒了」 「…………」 幸仁频频点头。回到我的公寓,我们三个在狭窄的榻榻米房间里坐下。以倒入麦茶的玻璃杯和碎年糕为中心,我们开始会议。 话虽如此,却也没什么可讨论的。 「总之……那是怎么回事?」 雄介抓住泰迪熊的脚,一边晃一边说道。泰迪熊毫无怨言的被他左右摇摆,幸仁连忙制止雄介。 「太可、怜了」 我不觉得有多可怜。 不过,的确还是不要乱碰为好。 泰迪熊什么也不说。那个女性何为将它留下也不得而知。不过,我们不该拿着它吧。 只有不祥的预感。 本得不到的幸运,是不能去奢望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就算商量也得不出结果」 我叹了口气,做出这样的结论。接着雄介后面,幸仁也点点头。三个人坐在狭窄的屋内,实在酷暑难耐。雄介将麦茶一饮而尽,颦蹙起来。 「既然如此,还是去趟茧墨小姐那里比较好哦」 他说的很有道理。 我向窗外看去,天空已经开始暗下来。 再过不久就到夜里了吧。 「啊,也对。虽然很麻烦,但只能去了呢」 茧墨应该能对泰迪熊的处置做出正确的判断。 至少,可以保证不发生危害。 雄介再次拿起泰迪熊。就好像在玩玩偶一般,动起泰迪熊的手脚。他一边看着柔软的手脚像跳舞般动起来,一边说道 「唔唔,总觉得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玩偶呢。哎,又要走路么,我已经累了啊。好想轻松的到达茧墨小姐那里啊……」 这一刻,泰迪熊的眼中付出光芒。 我曾留有印象的,富有生命的光芒攀上玻璃。这个变化, 仿佛无机物质制成的眼睛得到了眼角膜一般。湿光在表面滑动,缓慢消失。我张大双眼,反刍雄介的话。 好想轻松的到达茧墨小姐那里啊……。 虽然暧昧,但这不就是许愿么。 「雄、介!!!!!!!!!!」 「诶,怎么了,小田桐先生?为什么发出这种仿佛来自地狱最底层的声音?」 我忍住头痛,按捺住愤怒。发火只是浪费时间。 而后,也没有要发生任何事的迹象。 这幢公寓,除了自行车之外没有交通工具。轻松到达茧墨那里的方法,无法轻易得到。即便泰迪熊具备不可思议的力量,应该也无法凭空实现愿望。 正当我如此想到的瞬间。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 外面传来可怕的声音。仿佛铁棍敲打楼梯的声音响起来。隔了几秒,我察觉到了这是脚步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我慌慌张张的打开门的那一刻。 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着轰鸣,门打开了。忘记上锁的门,被猛地踢开。 我怀起仿佛飘出细烟的不祥想象。打开的门的另一头,是以黑暗为背景,像仁王一样伫立的小个子身影。 「七、海……?」 如恶鬼一般站在那里的七海,令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自从向她问了绫的事情之后,我们就不曾见面。 用『我有话要说,请等一下』的笑容做出回答的她,应该在房间里忙着什么事情才对。 然而——现在她以暴怒的形态站在了我面前。 可能是我多心,感觉双马尾向上飘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七海的身体颤抖起来,放声大吼。她粗暴的将鞋子脱掉随手一扔,进入房间。雄介后仰转身,拔腿就跑。说到幸仁,已经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等一下,不要扔下我逃跑。 然而,就连如此控诉的时间都没留给我。 「怎么回事,小田桐先生!那个哥特萝莉白痴女,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哥、哥特萝莉……白痴?」 「就是茧墨阿座化啊、茧墨阿座化!小田桐先生的那个女上司!那个想让人放任她自我毁灭的阴暗烦人的女人啊!」 七海插起手大叫起来。这不像平时冷静的她。 完全爆炸了。 从她的身影中,飘散出难以言喻的迫力。小小的身体,满载负面的气场。我想要逃离,但我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无法动弹。幸仁一边颤抖一边打开扇子,对向我。 『救救我』 这话,我才想说。 「从昨天开始!哥特萝莉装的女人就在这个公寓周围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虽然不知道她脑袋被什么给夹了,但烦人的程度简直不可理喻!所以小田桐先生,能不能稍微出趟门?」 弯下腰的七海,额头碰到了我的额头。她在极近的距离,展现出满满的笑容。 真是非常的,可怕。 「请问、七海小姐……出门是,去哪儿……」 「那、还、用、说、吗?」 额头受到接近极限的推挤。在我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的瞬间,七海撤开了脸。她叉起手,俯视着我说 「那、个、女、人、那、里、啊!」 十五分钟后,我们三个被塞进了出租车里。 不知她气到何种地步,但她说车费已经付过了。七海对似乎是老相识的司机告知目的地之后,笑着目送我们离开。 「再见咯,小田桐先生。如果再让那个女人出现在七海的视线里,到时候可要请小田桐先生想想如何负责哦?」 这份迫力,完全想象不到是小学生。 车跑起来后,雄介和幸仁的僵直解开了。说到幸仁,已经无缘由的哭了起来。在他腿上,是作为混乱的中心被带出来的泰迪熊,以及装它的纸袋。 万恶之源,瞳孔焕发着浑圆的光芒。 我后悔没有带烟。 愿望,还只剩一次。 * * * 「————于是,你们就把不幸带到我这儿来了?」 茧墨半眯着眼说道。 不知为何,我和雄介还有幸仁,被命令在她面前正坐。 茧墨躺在皮制沙发上,用厌恶的眼神向我们一瞥。她身上穿着连体紧身式长裙。白皙的腿从细长的裙子下面伸出来。尽管看起来不便行动,但她似乎早就决定今天一天都不去运动了。沙发周围,巧克力比平时更加散乱。 缠在脚踝上的细琐摇曳着。茧墨嘲弄一般弯起嘴唇。 「听好了,小田桐君。就你们所言,这似乎是个收集人的运气,换乘成物主的运气的东西。许第一次愿望,服务生受害了。你们享受美食的代价,就是那个人遭受不幸。然后,第二次的受害者……不用想也知道吧?」 茧墨低声说道,拿起茶杯,以优雅的动作将热可可送入口中,被她投以慵懒的视线,我们齐声回答 「「「是我们吧?」」」 「是我啊!」 铿、响起夸张的声音,茶杯碰到了碟子。茧墨伸出手,将载着茶杯的碟子放回到茶几上,不堪头痛般蹙眉。 「在七海君的公寓周围出没的哥特萝莉人物呢……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但和我毫无关系哦。恐怕只是凑巧在公寓到周围有事吧。七海君对完全不在意的那段情景的记忆,因为泰迪熊的力量而增幅,成为了遭受麻烦的对象。而这个情况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我被怀疑在那里溜达。这可不是偶然哦。你们的悠闲也总归有个限度吧」 茧墨不开心的说道,咬碎巧克力。说到悠闲,整日呆在屋里纵容懒惰的茧墨,也没资格说别人。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撑起脸。 「于是,那只泰迪熊在哪里?快拿给我看」 ——你们就对我的宽容感激涕零吧。 她如此说道,我递出纸袋。这可能成为某种线索。应该将女性当初将泰迪熊交给我们的那种形式重演一次。 纸袋噶嗒噶嗒的动起来。 看来只要从人的视线遮蔽起来,泰迪熊就会动起来。 看到蠢蠢欲动的袋子,茧墨不知为何僵住了。大大的眼睛张开,左右游移。 「小、小田桐君,这个里面是,泰、泰迪熊么?」 「对,是泰迪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点点头,将袋子交过去。茧墨战战兢兢的将其接下。 「那、那就没问题了。只是,这个运动怎么说呢……我、不太会应付哦」 说起来,这个运动之前也见到过。 我想起装在超市塑料袋里的『神』。 「难道说,那个,你还对之前的……」 「别让我想起来!看好了,我要打开咯?」 茧墨飞速打断我的话,打开纸袋。泰迪熊从里面滚落出来。她轻声叹了口气,抓起泰迪熊的脚。 涂成黑色的指甲埋进了柔软的毛中。 泰迪熊被她单脚吊起,摇摇晃晃。 「……呼,真旧啊。里面还有,卡片么……」 茧墨单手捡起卡片,翻过来,目光扫过文字。 忽然,她弯起嘴唇。 「这张卡在中途被裁减过哦」 她静静地看着我。我回应锐利的视线,问道 「被裁减过?」 —— ——咻 长长的指甲将卡片弹飞。卡片咕噜咕噜地旋转,落在我们跟前。 「除了下面,都是空白。其实恐怕是接在后面的话被中途裁剪的掉了。或许是实现愿望的代价,以及其中的风险呢」 茧墨再次撑着脸。我回想起在泰迪熊眼睛发光的瞬间,那种厌恶的感觉。 眼中富有生命的光辉,有种说不出的不祥。 「有风险么?」 「幸运和幸福,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虽说这和『猿之手』以及『三个愿望』等有名的传奇故事不同,似乎存在着即便能够顺应实现愿望的意愿,也不能超出使用范围的限制。既然没有风险,便没有放手的理由——卡片被裁减,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呢」(注:『三个愿望』为《一千零一夜》中故事,讲述某男人遇到『全能的完愿之夜』得到三个愿望,第一个是让宝剑变大,然后宝剑变得太大受不了,就用第二个愿望让宝剑变小,于是宝剑变没了,然后用第三个愿望是让宝剑复原。『猿之手』和『三个愿望』寓意相似,虽然没有宝剑但更加黑暗,有兴趣可自查) 必定能够得到的幸福,没有放手的理由么。 这是没有代价的幸福。 茧墨将手伸向桌子。她熟练地抓起锡箔纸,从盘子上拿起蛋糕。点缀着巧克力奶油的海绵蛋糕碰到红色的嘴唇。 「————恐怕,最后的愿望就是陷阱哦」 贪吃糖果,或许最后会吃到藏在里面的毒药哦。 巧克力蛋糕被残忍地碾碎。从被咬下的海面蛋糕的内侧,露出暗淡的红色。 是白兰地腌过的蜜饯樱桃。 茧墨用舌头,在剧毒的红色果实上滑动。 甘美的果实底下,蕴藏着东西。 「————不过,就算认识到这一点,人还是很难控制自身的欲望。明知藏着毒,却还是要吃掉眼前的蛋糕。没有克制的自信,还不如趁早打住来得明智。所以女人在说愿望还剩三个的阶段,就已经把这个推给你们了」 明知有危险,可只要尝过一口,就很难停下手中的勺子。在沉醉中不断进食的时候,潜藏在海面蛋糕的毒素就会浮上表面。 茧墨打着比喻,低沉的笑起来 「在第六个愿望实现之时,一定会发生『什么』」 响起快乐的窃笑声。 尤为不祥的声音灌入耳朵。 茧墨用舌头卷起蜜饯樱桃,将其含入口中。 ————泰迪熊实现的愿望,下一次就是第六个了。 「——————」 突然,幸仁微微屏息。他的脸害怕地扭曲起来。或许是对听到的话感到恐惧,快要哭出来的眼睛已经湿润。但是,他表情的变化停止了。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张开双眼。脸缓缓绷紧。 ————怎么回事? 不过,在我准备询问之前,雄介靠上前去。他捡起掉在沙发上的泰迪熊,提在手上。他的眉毛不开心的挤在一起,问道 「那么,这玩意该怎么办呢,茧墨小姐?」 「谁知道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虽然感觉是那种扔掉还会回来的东西,不过塞进箱子里埋掉怎么样?就算能够自己动起来,但我不觉得它拥有破土掘进也能出来的力量」 不过要注意不能漏嘴把愿望说出来。 茧墨如此说道,随便摆摆手。被奶油弄脏的手指甩了甩。她将剩下蛋糕送入口中,舔舐指尖。红色的嘴唇染上甜腻的色彩。 「如果想给泰迪熊准备棺材的话,这屋里应该有不错的盒子哦」 把盒子钉起来,然后埋掉吧。 茧墨视线突然投向一旁。不知为何,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下一刻,她的嘴唇缓缓弯曲。 「这样就应该皆大欢喜了呢」 她用甜腻的声音细语道。 「你似乎有话想说呢,幸仁君?」 幸仁摆出认真的表情注视前方。 他紧紧的握住拳头。 然后,他缓缓说道 「最后的……愿望……」 如呢喃般的声音,不知为何笔直传进了耳朵里。 抡着泰迪熊的雄介停下动作。此刻,幸仁一时陷入沉默。茧墨对肩膀细微颤抖的他,温柔的反问道 「怎么了?别害怕,说来听听?」 「最后的愿望……就算会引发灾难……也能够实现吧?」 幸仁用泫然欲泣的声音如此说道。与此同时,我背脊产生一阵恶寒。 为什么他要问这种事。 答案只有一个。 但是,茧墨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 「啊,没错。将成为最后一勺的致命的毒,如果不藏在蛋糕中便没有意义。名为诅咒的毒如果点缀上名为愿望的色彩,不是任何人都能避免误食的呢」 幸仁缓缓点头,与此同时,他站了起来,蹴地而起。 他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迅速。他心无旁骛地冲出去,扑向雄介手中的泰迪熊。他用双臂抱住柔软的胴体,先前翻滚。就这样,他站起来,冲到外面。 连阻止他的机会都没有留下。门被拉开,脚步声消失了。 「那家伙……怎么搞的?」 「雄介,快追!」 我向雄介叫喊,飞奔出去。幸仁双手紧紧抱住泰迪熊,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似乎察觉到我追上来,稍稍回头之后,脸绷起来。 他带着泰迪熊逃走了。他本想坐上电梯,但可能觉得来不及,又冲向楼梯。 「幸仁,你要做什么!」 仅仅一瞬间,他再次转过头来。他抿着嘴,直接向楼上跑去。他以几乎摔倒的威势不断奔跑。我不觉得他会停下来休息,于是拼命地朝他身后追去,可是绊住了脚。 「挡路了哦,小田桐先生!」 下一刻,雄介跳到扶手上。他熟练地掌握平衡,猛地向前一跃。他超过碍手碍脚的我,跳到前面的台阶,以野兽般的速度在幸仁身后猛追。 「幸仁!!!!!!!!你小子给我站住!!!!!!!」 但是在雄介追上之前,幸仁已经打开了门。他跌跌撞撞的走到屋顶上。我们也跟在他的身后。 风猛烈地拍打身体。白天热量的余韵席卷全身。 夏日特有浓密黑暗,在天空中展开。可以看到远处街道的灯火。 屋顶上铺开的白地板,不知为何让我联想到了沙漠。 幸仁站在这一幕静谧情境的中心。 他伸出手,将泰迪熊举向空中。巧克力的色毛随风摆动。幸仁全身都在细微的颤抖。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打算放下泰迪熊。 他究竟想说什么,究竟想许怎样的愿望。 为了这个愿望,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也要实现么。 「幸仁!!!!!!!!!!!!!」 我向他呼喊,幸仁的背猛地颤了一下。但是,他收起了惊愕。 然后,他大声叫喊 「希望,水无濑白雪小姐……」 颤抖的声音中途消失。雄介下意识冲了出去,想要阻止他。正当他的手要碰到幸仁的肩膀时。 此刻,幸仁再次叫喊。 犹如抛开迷茫的声音,震撼冰冷的天空。 「希望水无濑白雪大人,永远幸福!」 下一刻,泰迪熊颤抖起来。表现出与幸仁身体的震动截然不同的动作。泰迪熊激烈的痉挛之后,从幸仁手中脱离。但是,它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浮了起来。 泰迪熊的身体浮向空中,就像气球一样,升向高空。它的身体随风飘动,与月亮并在一起。巧克 力色的毛,仿佛有空气从内测送入一般膨胀起来。 然后,下一刻,爆开了。 ——————砰 伴着轻轻地声音,棉花在空中飘散,随风飞舞,在夜空中洒下无数的白色。被撕成碎末的棉花,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就如同反季节的雪。 在夏天的雪中,幸仁直勾勾的凝视着天空。他目送随风飞洒的白色,缓缓垂下视线。 幸仁没有哭。他将尤为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他突然转过身去,表情扭曲成泫然欲泣的形状,寻找借口一般张开嘴。 之后,结果,他露出笑容。 他开朗而纯真地摇摇头。 仿佛在说,这样就足够了。 我和雄介依旧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论否定还是责难,都很简单。然而,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幸仁保持着微笑,再次向天空仰望。 天空洒下的反季节的雪,仿佛融化在黑暗中渐渐消失。 * * * 「小田桐先生,诅咒是什么呢?」 好整以暇地躺在地上的雄介,开口说道。 在狭窄的我的房间里,幸仁正并脚正坐。和以前一样,榻榻米上摆着三个玻璃杯。在里面,冰镇过的麦茶摇晃着。 夏末的火辣阳光,从窗户撒进屋内。 「那东西,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呢?」 「………………我哪儿知道」 听着我和雄介的对话,幸仁的视线左右彷徨。过了一会儿,他依旧摆着一张困惑的脸,取出扇子。他如同调解一般,动起笔 『什么也没发生,真是太好了』 「说的也对」 「轮不到你说」 我和雄介叹了口气。我摇了摇这几天因为担心而睡眠不足的脑袋。 就结论来说,诅咒没有发生。 在那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幸仁说出愿望之后的几天里,我们严阵以待,担心会发生不测。但是,结果度过了一段平安无事的时光,他还是老样子活蹦乱跳的生活着。雄介今天也过来看看情况,结果一肚子不满地躺在地板上。 既然什么也没发生,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茧墨的预想没有言中,令我很吃惊。 幸仁喝干麦茶,背起巨大的登山包。仿佛登山包才是本体,幸仁只是附属品的奇异身影完成了。 总不能一直这样悠闲下去。 今天,幸仁要回去了。 「我去送幸仁。雄介,你怎么办?」 「我没力气了,就不走了。我就在这里当我的章鱼咯」 「既然如此,就给我回自己家啊……」 但是,雄介没有回答,躺在榻榻米上。不过,他毫无预兆的伸出手。 张开的手,粗暴地左右摇摆。 「拜拜,幸仁」 幸仁也提心吊胆的挥挥手。不过,趴着的雄介应该没有看到吧。我和幸仁两人离开了房间。 夏日的明媚阳光,很刺眼。 但是,澄净的天空应该很快就会换上秋装了。 「就算没什么事,也不妨随时过来玩哦。轻轻松松的过来住吧」 「…………!」 听我这么一说,幸仁不停点头。 其实还想带他去更多的地方逛逛。但这次很遗憾,如果诅咒没有发作的话,还是等到下次有机会吧。 除了电影,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我想让他见识各种各样的事物。 「再见了,白雪小姐就有劳照顾了。保重」 在新干线的检票口前,幸仁不停地点头。他拼命挥着手,然后离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我目送着他,转过身去。我一边走,一边反刍我交给幸仁的信中的内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自己写下的话。这一次,我自然而然的加快脚步。回过神来,我仿佛在追逐什么东西,开始在人群中奔跑。 没有后悔。然而,胸口悸动难耐。 我想要逃出车站,来到外面。此时,我突然看到了时钟。 今天我也告诉过茧墨我要请假。目前还没有必要回公寓。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起脸。 那场电影,马上就要结束公映了。 我走向电影院,买到十分钟后开演的票。自公演开始已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观看这部电影的客人已经很少了。我平安拿下了接近中间的座位,转向荧幕。我没有买食物和饮料,坐在座位上。 我并不是想把这部电影再看一次。只是,有件事我想确认。 『幸福』是什么。 不惜舍弃自己的幸福,也要祝愿珍视之人得到幸福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真实的去体会。 临近开演,座位渐渐填上。有人走近我左侧的空座位。 「…………哎呀?」 我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只见一位女性站在那里。 纤细的身体穿着深蓝色的连衣裙。 她看到我,仿佛遇到故知一般微笑起来。 开幕的铃声响起。 平静的微笑在黑暗中溶解消失。 电影结束,点亮灯光。 我向身旁看去,她没有消失,依然坐在那里。从她望着空空如也的荧幕的侧脸,感受到某种释然的印象。那时感觉到的,仿佛走投无路的样子,已不复在。她用手扶住椅子的扶手,猛然起身。 她伸出手,抓起我的手。 她就像是同我一起来看的电影一般,自然而然的走了起来。我也一语不发的随她牵走。离开电影院后,她突然转过身来。她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突然低下头。 「非常感谢」 她大声说道,抬起脸。 然后,露出仿佛嚎啕大哭之后的笑容。 * * * 「交给你们的泰迪熊身上,其实带着诅咒……竟然能帮把那个解开,实在没想到」 她说泰迪熊身上有诅咒。 但是,她还说诅咒被解开了。 那只泰迪熊究竟怎么回事。 我刚想问,她便如作出回答。树木枝叶的摩擦声非常悦耳。我们来到电影院附近的公园。在撒着枝叶缝隙间透下阳光的长椅上坐着,穿着白色凉鞋的脚挥动着。她像小孩子一样踢着坚硬的地面,细语道 「对有诅咒的事……没有生气呢」 「因为我知道。不需要代价就能实现的幸福,是不存在的」 幸运和幸福,必定使用代价换取。 她突然张开双臂,站了起来。枝叶中投下的光斑照耀着她,她舞动起来。咕噜咕噜的,纤细的腿勾勒出一个个圆。 她毫无意义的旋转,突然停下来。 她和我视线相合,低声说道 「和爸爸说的一样呢」 树木响起激烈的沙沙声。 她用悲伤的眼神凝视着我。但是,我没有回答。 我没有任何要说的。 但是,她应该有。 隔了一阵,她慢慢开口 「那个是我家流传的东西。爸爸似乎在国外发现了它……据说,在旧东西堆成的小山中,唯独它在蠢蠢欲动。听说泰迪熊拥有魔力的爸爸,将它珍藏起来。爸爸生前没有去使用它,将它托付给我。他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这么说道」 ————嘶 她静静的吸了口气。富有张力的声音响彻周围。 「献给你幸福吧。赠予你幸运吧」 七海与雄介危险的一天 梳子小心翼翼的穿过蓬松的卷发。用两个黄色的发圈将头发扎起,用手掌打理好形状。对着梳妆台的镜子,七濑七海展现出完美的笑容。她的皮肤,保持着小孩子的水嫩,而且细腻、白皙。然后,再涂上草莓味的唇膏就完成了。今天也将自己的状态调整万全。她的周围,正富有规律,有条不紊的运作。 不论曾经,还是将来,这件事也不会变化吧。 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谓安定,是努力的成果。所谓安心,不过是为了搪塞自己的方便借口。 松懈是大敌。七濑七海断然不会过于相信某些东西。她不会相信的自己的运气。如不谙世间的区区小孩子一样,只要装作糊涂便能得到关爱,这种事,她断然不会相信。 「——————好、咧!」 她鼓足精神,面对即将开始的一天。 镜子中完美的笑容中,充满的坚定地决意,以及不容动摇的信念。 为了今天也能平稳的,没有改变的,健康的度过一天,她将不懈努力。 她的愿望,仅此而已。 因为,她觉得这是必当实现的。 不会过分奢求,不会任性,对奇迹敬谢不敏。 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提起兴趣。 为了得到感性兴趣的东西,就算会任性,也不会过分奢望。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是与平日的付出所相称的回报。 于是,她的心愿,当前只有一个。 但愿今天也能过上和平的一天。 ————————…………话虽如此,可满世界都是白痴! * * * 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屁股咯,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咯! 伴着尖锐的人工声音,嵯峨雄介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作为声音源头的闹钟飞向空中。 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屁股咯,太阳晒你个头,白痴! 漂亮的横击,伴着怒吼将脑中拍到墙上。雄介从组合式的床上滑落半边身子,不断的眨着眼。几秒钟后,他的最木讷地张开 「——————————————————————啊、惨了」 他用并不是特别后悔的语调呢喃着。他以仰卧起坐的要领准备起身,而以失败告终。伴着铿的一声,脑袋砸在地上。 雄介就这样掉下了床。或许是上半身赤裸着让他很冷,他用毛巾被裹住身体,开始打滚。 在他胸口抱着球棒。 仿佛用老旧的金属球棒代替布偶一般,收进怀中 不过,他的打转中途停了下来。木地板上散落着掌机、空掉的零食包装袋、课本、杂志,不知为何还有干枯的萝卜。毛巾被将这些东西卷了进去,雄介放弃翻滚,然后起身。被他踩到的塑料人偶发出脱线的声音。 与地板上东西乱七八糟的情况相反,屋子里十分冷清。3ldk高层公寓的宽敞起居室里,除了冰箱和床没有任何家具。 雄介直接光着脚走了起来。脚底发出啪啦啪啦的湿响。 球棒从他手中松开,再次滚落到地板上。 ————嗙 他拉开冰箱。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任何食物。 寒冷的空间中,只躺着两瓶五百毫升的宝特瓶装可乐。 而一瓶已经空了。 雄介抓起空瓶,关上门,离开冰箱几步。但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身。他将空瓶随手一扔,再次打开门。 ————嗙 雄介将另一瓶可乐拿出来,拧开瓶盖。他猛地倾斜瓶口,一饮而尽。碳酸并没有让他觉得痛苦,他将瓶子喝得一口不剩。宝特瓶拿开最后,打了个大嗝。他就这样,用眼角渗着泪的眼睛仰望天花板。 「啊——————————————————…………舌头,好痛」 他呢喃着,将空掉的宝特瓶随手扔掉。将钱包塞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随便穿上掉在地上的衣服。背起里面装了球棒的棒球包,走了出去。打开门后门没锁,直接走到了走廊上。 「饭、饭、饭、饭、早饭不吃要死人。感觉……啊、不过、呢」 好麻烦、麻烦死了……怎么办才好呢。 雄介哼着奇怪的歌,走了出去。不过,他突然停了下来。 或许是血液终于供给到了脑袋,他转了几次脖子。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奇异的表情点点头。 「饭……今天早上难得想吃米饭……说到米,就是小田桐先生了呢。他复工了么?总之,先去他家吧,去他家」 玩起了完全不顾给别人添麻烦的联想游戏。 小田桐勤和嵯峨雄介,自从八月中旬看过一场电影之后也没有见面了。当时,小田桐在自家疗养,不过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重新回事务所上班了。不过,雄介遵从自己野性的直觉,决定前往小田桐的住所。 雄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出去。 时至九月后半。秋天晴朗和澄澈。 今天是休息日。虽然气温让人感到皮肤很凉,但是个非常适合出行的日子。 不过,嵯峨雄介连今天的日期都不知道。 他连时钟都不去看,直接走下公寓。 此时,已经过了十点。 * * * 七濑七海,喜欢甜的东西。 甜的东西,软的东西,可爱的东西,她都喜欢。 她十分享受着与年龄相符的少女情怀的爱好。 喜欢甜食,应该是少女的特权之一。七海坚定的认为,在甜食上不能挥霍,必须要有节制。 这也是健康度过每一天的方法之一。 「————好、咧!」 在便利店缴完各种款项之后,七海关上了猫咪图案的钱包。 明亮的店内,有几名客人的身影。挑选零食的陌生孩子。查看便当目录的双休出勤的会社职员。七海毫无意义的看着他们,转身向甜点专柜走去。现在上午十一点刚过,打算为亲手制作的午饭锦上添花。 或许是心理作用,轻柔的双马尾,正开开心心的摇摆着。 欢迎观临,身后的店员再次发出声音。 看来今天客人挺多的。 七海走向特别设置的甜品专柜。尖锐的视线扫过秋天新上架的甜品,停在了蜜瓜奶油加工的瑞士卷上。她将袋子拿在手中,和其他商品对比价格。 正在她在瑞士卷和用葡萄点缀的慕斯之间取舍之时。 「嗯?无糖和零糖类有什么区别?这是进化过程么?」 ————听到了讨厌的声音。 第一次警戒警报在她脑内鸣响。 七海的动作就像关节生锈的人偶,转过头去。 在那里,出现了预想之中的人物。 ————海蟑螂滚回去。 她勉强将几欲冲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 为了今天也能过上平静的、没有变化的、健康的一天,有时需要忍耐。 她露出亲切的微笑,向他问道 「你在做什么,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他机械地扭动脖子。和七海一样,动作看上去就像关节生锈的人偶。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雄介迅速背过脸去,嘟嚷起来。 「慨,为什么你这幼女会在这里?这是什么陷阱?」 「呵呵,能不能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你为什么要闯入七海的生活圈?就不能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终老么?在自家里繁殖霉菌的工作,不忙么?」 「还、还是老样子牙尖嘴利呢,你这幼女……我上哪儿又跟你没关系, 少管我行不?」 「对呀,大哥哥的事情,七海一丁点也不感兴趣哦?不过,闯入七海的视线果然还是让七海很不愉快!」 沉默弥漫开。七海露出平静的笑容,雄介嘴巴抽搐。 第一回合结束。七海微微倾首,亲切地问道 「——————于是,大哥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啊,我搭巴士来的。结果在到要到的站台睡过去了,donadona,载着小牛,坐过了两站。感觉一到这一带就很容易睡着呢。上次来的时候也迷糊得一塌糊涂呢」(注:dona是一首童谣) 「两站……也、也就是说,你是来小田桐先生家蹭饭的?」 雄介好似独白的呢喃,被冷静的声音打断。 沉默再次降临。雄介将罐装咖啡抛向空中,然后用手接住。 几秒钟后,七海发出小鸟一般的笑声 「啊哈哈哈,长这么大怎么还这样不知廉耻,你这只海蟑螂」 「不带你这样笑得那么灿烂喊别人海蟑螂的吧!为什么我要去的是小田桐先生家,你这幼女却要向我抱怨?太不讲理了吧!」 「那当然是因为,小田桐先生家就是七海的公寓啊」 驱虫是分内的工作! 对出入的人不进行把关的话,公寓的评价可是会降低的。 七海扣起双手,露出微笑。雄介叹了口气,单手拿着咖啡,走了出去。七海也拿着瑞士卷,跟在后面。两人分别结完账,离开便利店。背后的感应门应声关上。 两人几乎同时转向对方。 「再见,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七海发自内心的祈求,但愿不要再见到你」 「喂喂,刚才的话没听到么?我说,幼女。这罐咖啡,明显不是我自己喝的吧?怎么想都是当伴手礼的吧」 无糖罐装咖啡伸到七海面前。七海一瞬间沉默下去。她伸出手抢过咖啡,二话不说拉开拉环。 「啊————————————!喂————————————!」 「好,一口气,一口气!」 七海笑着拍起手。雄介发自心底的露出厌恶的表情,然后倾斜罐子。 猛地一饮而尽。 「呀,真难喝!」 「不过,你倒是挺上道的嘛」 雄介的手突然一挥。罐子如同随手乱扔的球投向了垃圾箱。罐子漂亮地吸入了空罐专用的狭窄入口。 「好————————!」 雄介摆起胜利手势。七海向他投去冰冷的视线,叉起手。 「哎……反正你肯定想着『既然巴士坐过站,附近有便利店的话,就准备一件伴手礼,用虾米钓大鱼』对吧。咖啡也没了,乖乖回去怎样?」 七海再次露出笑容,雄介突然恢复认真的表情,走了起来。 「吵死了,我肚子饿了。我想吃米饭,请你别管我」 「那倒也没什么。七海只是不开心,不会为难你的。不过,要吃米饭的话,去买饭团不就好了么!」 「便利店的饭,是便利店的味道啊!」 「有什么区别!觉得这里的东西有那种味道,大致上八成都是因为先入为主,给我忍耐!」 七海的手指狠狠向雄介背后一戳。不过,她突然疲惫似的叹了口气,耸耸肩,转过身去。 为白痴而浪费时间,可谓愚蠢透顶。七海的一天可是很忙的。 为了度过平静和健康的一天,完全没有必要奉陪可疑人士。 她走向停在自行车停车场的自己的自行车。将猫型的包和便利店的袋子装进前篓。握住把手,推出小学生尺寸的自行车。 「那我回去了。你要敢来公寓,就给我做好觉悟吧」 「啊啊啊。反正你又会用阴险的方法把我轰出来对吧,你这幼女。我真是被讨厌了呢」 七海眄视怨声连天的雄介,蹬起自行车。离开便利店后,拐过拐角。满是帕青哥店的宽阔道路上,没什么人。七海笔直的骑着自行车,附近传来引擎的声音。 几秒钟后,她脑内闪起异样的信号。 背后的东西速度缓慢得很奇异,正以不自然的速度接近自行车。 下一刻,引擎声猛然爆发。 七海身旁形成一阵风,两人乘骑的机车呼啸而过。头盔的下面响起嘲弄一般的笑声。 前篓里的包不见了。 ——————被抢走了。 七海正确掌握情况,当即将空气注入肺部。 就这样,她让音量最大限度的爆发出来 「有贼啊————————————————————————!」 坐在后排座位的少年仓惶地转过头去。然而,机车没有停下。 他们就这样拐过拐角,打算与七海拉开距离。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实现。 因素有三点。 一、嵯峨雄介不记得从便利店去小田桐家的路。 二、嵯峨雄介考虑到可能再次迷路,跟在了七海后面。 三、嵯峨雄介在听到尖叫之前便开始行动。 嵯峨雄介缺乏名为常识的东西。 所以,他既没有迷茫也没有犹豫。 注入全力将球棒向机车掷去。 七海的两根马尾辫一瞬间随风飘起。尖锐的风压掠过她的脸。掷出的球棒画着漂亮的正圆,撕裂空气。转过头的少年发出夸张的惨叫。 「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化作投掷武器的球棒直击后部座位的少年背部。发出沉闷的打击声,球棒飞向不可理喻的方向,掉在柏油路面上,高高弹起。 机车遭到冲击,大幅倾斜,但在快要倒下的时候拐过了拐角。后部座位上的少年身体靠在前面少年的背上,一动不动。 但是,嵯峨雄介对这种事毫不在意。 他的思维单纯明快。 飞车劫匪,就算脑袋被砸碎也不能抱怨。 「别逃,混账!」 他大叫起来,跑了起来。与此同时,七海以滑行般的动作将上半身移开自行车的座板。她一边用脚支撑自行车,一边移动到后部座位。雄介冲到她身边的那一刻,她出声说道 「来,用这个!」 「说得真是满不在乎呢,这是让我骑么?是这么说的吧?」 雄介不满的询问,不过还是跳上了自行车。雄介用七海的自行车脚太长了,于是他开始站起来蹬,速度顷刻间提起来。 轮胎咿呀作响。整辆车发出不祥的声音。 七海不放心地紧紧抓住座板后面。 雄介以破坏之势蹬起踏板。 「给我慢着!!!!!!!!!!!!!!!!!!!」 雄介狂吼,转向人行道。在他旁边,两人以威猛的速度飞驰而过。 七海微微起身,笔直指向胡同。 「找到了!在那边!」 两人骑乘的机车行驶在卡车旁边。后部座位的少年可能已经晕厥,不稳定的摇晃着。机车没有提速,沐浴在周围的喇叭声中。 忽然,驾驶座上的少年转向身后。他察觉到了狂奔的自行车。 雄介犹如骷髅般粲然一笑。 下一刻,机车向旁边急转。在喇叭声的风暴中,冲入侧道。机车直接强行提起速度,飞驰而去。 「唔,是觉得只要后面没车,后面的人就算掉下去也不会被轧死吧?真不是人!」 「嗯,不过那条路,你………………运气不错哦!抓紧了!」 「该抓紧的是你啊,你 可是在站着骑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速度不减,调转车头。车体接近极限地倾斜,从机车转头的路口前面的第二个入口插进去。车轮漂移,七海的马尾辫碰到地面。她全力将体重移向车体倾斜的相反方向。 「别那么粗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着狂吼的抱怨声,自行车勉强恢复了平衡。 雄介一语不发的蹬起踏板。道路很窄,是个很缓的上坡。七海感觉速度很慢,向雄介叫喊 「喂,走这边真的没问题么!」 「吵、死、了、我、知、道、啊!」 雄介进一步施加力量。他的脸染成通红,汗水如瀑布般从额头上流下。速度进一步提升。七海的双马尾激烈的向后飘逸。 抓紧座板的手因汗水而打滑,七海用裙子擦干手掌。如今七海察觉到,事情只能托付给这位胡闹的驾驶员了。她调整呼吸,做好觉悟。 七濑七海没有烦恼。 七濑七海没有不甘心。 既然错了,就干脆一错到底。 坡面突然消失了。到达斜坡顶端之后,耀眼的蓝天刺痛两人眼睛。 太阳的七色光线白爆裂开,视线被染成白色。 雄介突然脸向左偏。七海眯着眼睛,也将视线投过去。 那里是向下延伸的台阶。 建造在民宅边缘的台阶,与下面的道路相连。 七海瞬间理解了。眼前这条路,恐怕就是抄在飞车抢劫犯前面的近道。 雄介知道近道,所以才在两个路口前面转弯的吧。 ————于是接下来呢?怎么做? 察觉到答案,七海的思考停止了。 心脏激烈地搏动起来。她无意识的伸出双手,抱住坐下的雄介的背。七海将脸贴在湿透的衬衫上,咬紧牙关。 这是为了避免咬到舌头。 因为,雄介没有摁刹车,车轮正不停旋转。 驾驶员是个没有常识的男人,他将毫不犹豫的向左转弯。 在那前面,只有楼梯。 两人猛地腾空而起。车轮空转,胃仿佛完全翻滚起来的悬浮感向七海袭来,七海向手臂中施加力量。反光的屋顶和蓝天,映入她的视野。七海咬紧牙关,忍住涌到喉咙的尖叫。 不能尖叫。不能意气用事。 取而代之,雄介狂吼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七海心想,这个男人,去死好了。 感觉悬浮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 或许会像老电影里的外星人和少年一般,就这样越过天空。就在这么思考的瞬间,重力压了下来,七海感到安心。 就算死,七海也不愿与眼前的背影一同经历科幻的体验。 自行车以迅猛的速度下落。七海的两根马尾飘了起来,雄介的长发像狮子一样随风飞舞。 在两人视线中,那个熟悉的车体出现了。飞车劫匪正以迟钝的速度驶过来。负责驾驶的少年不断地向后方确认。可能是察觉到了气息,他抬起头。在七海眼中,这一连串的动作慢得异常。 视线相交,头盔下面的眼睛大大张开。 雄介凶残的笑起来。自行车朝着机车落下。 ————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酿成一场惨剧。 自行车的前轮在机车前面触到地面。冲击袭向七海和雄介全身。在宛如疯马一跃而起的自行车前面,机车全力调转方向。机车顺势侧滑,然后倒下。两名少年和被抢的包被甩到路上。 速度没有提起来,可谓是侥幸。 负责驾驶的少年摇着头站起身来。他直接舍弃了另一个人,落荒而逃。 「喂!给我慢着!奇怪,还活着?」 雄介俯视颤动的少年,嘟嚷起来。雄介迅速从他的背上越过去,跑了起来。七海从自行车上下来后,冲向掉在路上的包。在她身后,前轮撞歪,骨架扭曲的自行车倒了下去。她抱紧薄薄的猫型包,松了口气。 七海当场坐了下去。 武打剧并不是她的专长。后面交给雄介就行了。 只用放着不管,他就会自动扛着猎物回来吧。 再看看路面,只见从自行车前篓飞出的塑料袋掉在那里。七海走过去,确认里面的东西。瑞士卷的包装虽然变得有些惨,但出乎意料的保持着原型。七海撕开包装,再度坐了下来。 一口将它吃完。 蜜瓜奶油的甜味在舌尖弥漫。 「……………………哎」 伴着心满意足的叹息,七海仰望天空。她拭去汗水,思考到。 现在虽是这种情况,今天还算得上平静。 * * * 雄介一边奔跑,一边打开棒球包。他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取出球棒,用右手握住。他屈下身,如野兽一般疾驰而去。 不是为了七海。也并非出自正义感。 只因为眼前是他判定为能打的人,所以他一路狂奔。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这个连续的脚步声,无法想象是属于人类的。 「怎么回事啊,你丫怎么回事啊!」 被追赶的少年大叫着。他当即扔下头盔,张扬的红发露了出来。雄介漏出嗤嗤的笑声,穷追不舍。 拖在地上的球棒嘎啦嘎啦,发出不祥的声音。 「喂、喂、喂————————老实停下给我打好不好?」 「噫!」 少年发出微弱的尖叫。没有人会来阻止这一幕在恐怖电影中开场呈现的逃走剧。也许是不愿扯上关系,也许是没有引起注意,附近的民宅门庭紧闭。少年不断拼命地逃跑。在他身后,雄介用力抡着球棒。 突然,看到了道路前方的工厂。在民宅的边缘,赫然建着一幢黑色外观的建筑。工厂周围十分冷清,没有人影。少年冲进敞开的入口。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诉请 「救命,救救我……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怎么回事啊!」 「嘿」 雄介也越过入口的落差,冲进工厂内。从白铁皮制造的屋顶透出的光,洒在满布尘埃的地面上。电线和工具反射着哑光。从窗户露出的蓝天,在昏暗之中仿佛贴上了有色玻璃一般耀眼。 ——————嘡 雄介将球棒粗暴地搁在肩上。他凶残的笑起来,看着红发少年。 少年缩到工厂的角落。他神情紧张,肩膀颤抖。 「好了,好了好了,游戏结束咯?」 雄介狰狞的笑起来。不过,他的表情突然消失。他凭借犹如野兽的直觉,转过身去。几乎同时,少年的脸扭曲起来。伴着狰狞的笑声,他不屑的粗声说道 「玩完的是你!」 雄介挥舞球棒,但是,球棒挥空。逼近雄介背后的人影,千钧一发地将其躲过。人影伸出手,将某种东西按在了雄介的脖子上。 响起吧唧吧唧的声音。冲击与剧痛袭来,雄介的视野染成黑色。 高压电流,一瞬间剥夺了他的意识。 明明应该没有那个功夫,但在意识将要丧失的刹那,他确实地呢喃起来。 ——————————————————啊、糟了 * * * 梦是暧昧,奇异,而且令人憎恨的东西。 能够认识是梦的梦,并不让人生气。 对,嵯峨雄介如此思考。 沙、沙、沙、沙、沙、沙、沙 从刚才起,就有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脸。 这一次,单 调的声音充满耳朵。 在梦中,为什么能够感受到温度呢。他如此想到,然而得不到答案。 他的全身犹如尸体般冰冷。他的身体,有一半被雪埋没。因为雪的反射,天空闪耀着钝光。刺眼而又沉重的云空,是雄介从小时候便已习惯的风景。 非常寒冷。非常困倦。如果就这样睡下去,一定会无比轻松吧。 他再次这么想到。然而,这里是梦境。 他觉得,在梦境中,不能睡觉。 感觉仿佛坠入了地狱的深渊。 ————哈 雄介轻轻地笑起来。坚硬的雪贴到他的脸,正在冻结。 突然,白色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雪落在感受到死肉温度的手掌上。好似石膏的白手,犹如本身便是雪塑成的一般。 非常,冰冷。 沙、沙、沙、沙、沙 温柔的声音,不厌其烦的回荡着。 冰冷的手,不断洒下雪片。 雄介扬起视线,在他脑袋一旁,有位女性仿佛正给他作膝枕。她一边微笑,一边将雪洒在他的脸上。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雄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起被雪埋没的右手。 ——————啪 伴着湿润的声音,积雪落下。雄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冰冷的手臂,左右晃动手腕。 「已经————————够了哦」 他如此说道,女性困惑一般张开嘴。平静的眼睛,眯起来。 她无言地动起朱红的嘴唇。她无声的重复着「这样很冷吧」。雄介浅浅的笑起来,用左手盖住眼睛。于此同时,他深深的憎恨自己的无意识。 就算梦中,女性还是那么温柔。就算在梦境中,她还是发不出声音。 就算在梦境中————她的脖子上,还是残留着绳子勒过的痕迹。 虽然出现的是生前的她,但那道伤痕同样被再现出来。无意识竟然是如此残酷的东西。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膨胀后的尸体摆在眼前。 「够了————————————————————————别再继续了啊」 雄介小声呢喃,闭上眼睛。 他渴望被雪埋没。冻死。 但与此同时,他又明白自己是死不了的。 然而,想死的心愿,不过是个单纯的休止符。 无聊。愚蠢。就连这种想法都无关紧要。 雄介将发稠发粘的感情的聚合块,随手扔掉。 他停止思考,试图放弃自身的纠葛。但是,他无法顺利做到。让他恨不得猛抓胸口的痛苦悠久的持续着。 砸碎自己的头骨,应该就能轻松下来吧。 他明知如此,但绝对不会付诸实践。 唯独死,坚决不要。 不想变成骷髅。不想发出冷笑。 追随温柔的她还有可爱妹妹的脚步,这种事连想都没想过。 雄介再次开始猛烈地将思维运转起来。无法控制从自身内侧喷涌而出的言语,他咬紧牙关强行忍住。 到头来,憎恶不过只有这种程度。为了她们杀了父亲,不过是诡辩罢了。该死的是谁。在思考什么。思考什么才好。停下吧。已经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不论绝望还是希望都不需要。 这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证据就是,触碰他脸颊的手的触感消失了。 雄介闭着眼睛,伸出双手。手掌已经碰不到任何东西。雄介就这样在漆黑的虚空中寻觅,责备自己的声音来脑内咕噜咕噜旋转。他继续进一步思考,直到无法思考为止,不断触摸。 此时,雄介强行关闭了意识。 ——————————————快给我解脱啊。 ——————————————快让我解脱啊。 他最后如哀嚎般,思考。但是,就连这件事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仿佛将凉鞋跳掉随手一扔似的,雄介轻轻地扔掉意识。 ——————————————随便好了,睡吧。 就这样,在梦中,他再次睡着。 与此同时,远处想起某人诉求的声音。 起来、起来、起来啊、快起来! 某人的手掌再次碰到了他的脸。那只手缓缓地抚摸他的皮肤,然后离开。 下一刻,冲击毫不留情的在他脸上爆裂。 * * * 「痛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嘘,别太大声!」 伴着声音一起,一张手帕塞进了雄介嘴里。气管被完全堵住,完全无法呼吸。雄介慢慢磨动着嘴,挣扎到最后,把手帕吐了出来。 「呸呸呸,干什么,你这臭小鬼」 「都说让你安静了啊!」 这一次,整叠面纸揉成团又塞了进来。雄介再次变得无法呼吸。 雄介挣扎一番将其吐出,将其中一部分咬碎,吞下。保障能够平安呼吸之后,他四下环视。 此时,他终于掌握了状况。 「——————————这里是,什么地方?」 雄介在陌生的屋子里。窗户上挂着遮光窗帘,阳光被阻隔。这里应该某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四块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间中,充满浓重的生活气息。几个垃圾袋和杯面的残骸滚落着,散发着一股茧居的味道。在脱下乱扔的衣物之间,七海抱膝而坐。 「不管怎么看都是不认识的地方呢」 「噢,这地方完全不认识呢……于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雄介询问,打算站起来。但是,他的手绑在身后,动不起来。双脚也被绑在一起。雄介以匍匐的姿势,像鱼一样弹起来。 几番挣扎之后,他不再乱动。 「我说,难道我被绑起来了?」 「怎么看都是被绑起来了吧」 「那就早点告诉我啊……啊,真的耶。手腕好麻。姿势有点太不自然了吧,虾?怎么,我成虾了?」 雄介绑在后面的手掌一开一合。 他的状态正如他形容那样,就像一只被活捉的虾。 七海依旧抱膝,向雄介送去冰冷的目光。雄介闭上眼睛,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搜索之前的记忆。 满是尘埃的工厂在眼皮内侧浮现。感受到背后有人,转身挥出球棒。但是,没有打中。下一刻,什么东西按到了脖子上。 恐怕那是经过非法改造的电击枪。 「……于是,从这个地方以及这种状况来考虑,明摆着是被抢匪抓住,然后带过来的。然后,为什么你没有绑起来?能不能告诉我呢?」 雄介问道,七海露出厌恶的表情。她耸耸肩,轻柔的双马尾摆动起来。昏暗之中,她的样子依旧镇定。 「真是的……至少对七海平安无事高兴一下如何?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七海么?」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于是,能告诉我么,老师?」 雄介仰视七海,再次用不开心的声音问道。七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拨动留海,开始讲述 「……真拿你没办法。就告诉你好了」 那是和雄介分开后,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发生的事情。 红发还有挂鼻环的青年二人组,乘车来到了七海那边。察觉到两人接近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七海放弃逃跑。 相对的,她装成了非常沉默寡言而且性格软弱的少女。 她判断扮演仅仅是受到牵连的少女是妥善的方案,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七海 虽然大叫过『有贼』,但似乎多亏之后雄介造成的冲击力似乎让她成功蒙混过关。二人组与什么人取得联系,将昏迷的少年抬走,乘车转移。七海被强行一起带了过去,装出害怕发不出声的样子,在雄介身旁发抖。 雄介和七海就这样被带到了某个公寓。 「从车内的情况看,他们似乎是四人一伙。这幢公寓似乎是飞车抢匪和砸车小偷当做中转站的地方,有一个人似乎住在这里」 七海和雄介被扔进了公寓的一个房间,雄介的双手双脚被捆住,嘴里塞上了东西。不过,七海只顾着一边发抖一边蹲坐在角落,于是逃过一劫。 「门锁除了一般的锁,还进行了非法增设,被改造成只能从外面开启的状态。逃走是不可能的。塞住嘴巴,是因为只要声音一大就会让邻屋听见。因为威胁过不照做就杀人,所以得以幸免。把我们两个一并扔进这个房间,是因为我们在旁边的话,他们有很多话说起来会不方便,并且他们似乎判断将七海从哥哥身边带走也很麻烦。没有人监视真是谢天谢地呢。感恩戴德吧」 「等等。你说的哥哥是怎么回事?谁是哥哥?」 此时,雄介缄口。他摆出厌恶的表情,肩膀颤抖起来。 七海轻轻一哼,叹了口气。 「是你哦。七海遭到了飞车抢劫,哥哥夺包心切而失控,于是妹妹受到了牵连,整个故事就是这样。真受不了,七海和你究竟哪里像了!七海认为,人类和海蟑螂的区别应该显而易见!」 「不要把我是人类的事实扔到了忘却的彼岸啊!」 「吵死了!再不安静点,还给你塞上哦!」 被这句话镇住,雄介沉默。他嘴巴几度开合,下颌左右移动。的确似乎咬过某种东西的异样感仍残留着。只见被切断的布掉在地板上。 ————被切断了? 「我说,这是怎么弄断的?」 「这不是无可奈何么。毕竟为了不让小孩子能够用手扯断,又不至让人解开,绑得很扎实呢。不过用切的不算困难哦?」 「不,我是问你怎么办到的」 犯人怎么也不至于蠢到把利器留在房间里吧。 雄介问道,七海伸出手,在放在身旁的猫形包里翻找。从里面取出一把折叠式的刀。 ————啪 伴着锐利的声音,刀刃反射光辉。 「等一下,为什么你会带着这种东西啊!」 「防身用的。平日里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那个。就没有催泪喷雾之类更加安全的东西么,老师!」 「那些也有通过邮购弄到了,不过在上学用的小型挎包里哦」 七海若无其事的回答后,将刀收了起来。薄薄的猫形包,用新月形的笑容注视着雄介。雄介诧异的问道 「…………真亏这包没被收走呢」 「哼哼,这个很薄对吧?能够马上藏进裙子和内裤中间。他们似乎以为因为下落的冲击而飞出去了……喂,看你都让七海说了些什么!!!!!」 「痛!痛、痛啊,反对暴力!坚决抵制暴力!」 「这话从你嘴里冒出来,说服力低得可怕呢……」 七海重重的叹了口气。雄介仰视着她,一时陷入沉默。 不久,再次像鱼一样开始蹦起来。 「喂,那边的臭小鬼。更正,七海小姐」 「有何指教,似乎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更正,海蟑螂」 「这是在恶化吧!不说这个。能不能用那把刀把绳子给我弄掉?」 「七海不要……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没办法了呢。七海明白了」 七海站起来,再次打开刀,将刀刃压在绳子上,不熟练地上下滑动。就这样,过去了几分钟。雄介不想被割到手,一直屏息等待。 不久,绳子发出沉闷的声音,被切断了。 七海抖了抖发麻的手掌,收起刀。 「剩下的自己解决吧。七海不擅长这种事」 「噢,谢了。不过,没想到呢」 「怎么了?难道还要向七海抱怨不成?」 「不,完全是在受你照顾呢」 雄介注视自己恢复自由的手。手腕上残留着绳子留下的淤痕。他猛地抖抖手,擦伤的疼痛蔓延开。血液流通,手指开始涌上一阵瘙痒。 「你的手如果用不了,到了关键时候可就麻烦了。七海最讨厌打斗场面了。人要适材适所,后面的就全部交给你了」 七海微笑着,将刀交给了雄介。雄介简单应了一声,开始割脚上的绳子。雄介的速度比七海更快,将绳子切断。 雄介将绑脚的绳子踢飞,仰望天空。 飞走的绳子掉在垃圾山下。两人相顾无言。 不久,雄介呢喃起来 「后面怎么办?」 「怎么办呢」 布满尘埃的空气中,七海耸耸肩。她撩起头发,悄悄说道 「总之,他们似乎在决定如何处置我们。虽然很气愤,但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们大概就是这样呢。也说过要把我们沉进海底之类危险的话。他们本来觉得就地拳打脚踢一顿也就够了……似乎在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哦?七海觉得,还是再看看他们的动向比较明智」 「也对呢。就这么办吧…………球棒也没了,心情好低落」 雄介嘎啦嘎啦地左右扭动脖子。七海点点头,靠在墙上。 沉默降临。只闻时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不过,向四周看去,没有时钟出现在视野中。是不是埋在哪里了呢。 雄介望着自己的手和脚。淤痕很痛,但没什么大不了。 口很渴,可就算抱怨也无济于事。只能任凭时间流逝。 两人相互看了看,相互露出讨厌的表情,一语不发。 后面的呢喃,已是早就决定好的。 「…………………………好闲呢」 「…………………………真闲啊」 七濑七海喜欢平静,但讨厌无聊。 嵯峨雄介即讨厌平静又讨厌无聊。 这正如停止泅泳就会死的金枪鱼一般。 两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雄介踢出脚摊下去。七海无言地在包里翻找。她从里面取出某种东西。 「………………现在几点了?」 昏暗之中,点亮灯光。白光照出七海的脸。 出现在她手中的,是手机。 雄介就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直起上半身。 「臭小鬼更正,七海小姐」 「在?」 「你现在,拿出了超超超超超超重要的东西啊!」 雄介倏地指向七海。七海不解地微微倾首。 雄介匀速移动手指,指向玫瑰粉的轻薄型手机。 他极力压低声音,叫喊道 「有这个的话,不就能够联系外面了么!」 「……于是,究竟联系谁呢?」 七海笑眯眯地微微倾首。 雄介收起伸出的手指。他瞬间沉默下去。两人相顾无言。 几秒钟后,响起七海平静的声音 「联系小田桐先生的话,很有可能是飞蛾赴火对吧?话虽如此,七海还是觉得不要报警比较好哦?」 雄介缓缓眯起眼睛。 他的眼睛里,丝毫不见先前的轻浮。 只是,露出冰冷的光。 「…………原来是这样啊。难道说,你注意到了么?」 「…………天知道。不过,七海知道的是,报警并接受询 问之后,最后会闹上公众传媒。这种事,死也不要。况且」 七海七海喜爱平静。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提起兴趣。 对无关紧要的闹剧将会延长的可能性,希望极力排除。 而且,她注意到了某项事实。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报警,你真的就没问题了么?」 必定会变成与嵯峨雄介一起接受警察询问的状况。 七海的语气,就像在询问明天的天气一般轻松。 七海双手十指相扣,亲切地微笑起来,用唱歌一般的语调接着说下去 「听传闻,这几个月似乎到处频发殴打事件哦!凶器是球棒!受害者的年龄和职业没有共同点,以男性居多。其中很多似乎犯过猥亵或者恐吓之类的罪行哦。在夜里突然出现,砸碎现行犯的脑袋,然后消失的人,究竟是谁呢?」 似乎并非号称正义的同伴,而是在动口之前先挥球棒的人哦! 雄介无话可说。七海笑容不改。 这张完美的笑容,就像天使一样。 「——————你的球棒,经得起调查么?」 七海突然低声细语。 沉默降临。七海松开扣起的手指,重新抱住膝盖。雄介粗暴地挠了挠金发。他打了个大哈欠,仿佛无所谓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的确很糟糕呢」 「是啊。这么说未免有自夸之嫌,不过七海可是个聪明人哦」 七海若无其事的点点头。雄介站起来,伸出手。 手机从七海手中消失了。她一瞬间摆出惊愕的表情。下一刻,七海张大双眼,仓惶地站起来。 「你、你干什么!还给我!」 雄介躲过七海想要抢回手机的手,望着液晶屏幕。发光的画面中,一只黑猫坐在钟上,摇着尾巴。时钟的指针表示出下午一时二十分。 「我说,这个里面装了游戏么?」 「七海不喜欢装应用程式!别说那个了,还给七海!抢人家手机是鬼畜的行为!你在乱敲什么!」 雄介开始在手机上输入什么。烦躁的七海以真刀实枪的动作踢了上去。小小的脚埋入股间,雄介无声的崩落下去。七海连忙在空中接住从他手中掉下来的手机。 叼着信的小鸟图画拍着翅膀消失了。 七海向雄介投去冰点以下的视线。 「你发了什么……?」 「…………、……………咕、………………」 「应一声如何?」 「强……人……所、难……」 雄介断断续续的作出回答。七海放弃等待他的回答,查看已发送的邮件。打开一个邮箱不认识的邮件。 标题:雄介 正文:还好么? 七海倾首。她一脸意外的看着雄介,在他好像乌龟匍匐在地的背上敲了敲。可能是恢复了一些,雄介抬起脸。七海将手机递到他眼前。 「真够随便的呢。这是发给谁的?」 「啊,这个么?是幸仁。我想那家伙也差不多会用邮件了」 「你用人家的手机发,是想干嘛?另外,幸仁是谁」 「一个宅在家里的豆芽菜」 这个解释让本人听到,应该会哭着抱怨吧。 下一刻,手机发出震动。七海一脸厌恶的打开收到的邮件。 「…………回得真够快呢」 随即,她沉没下去。 七海的眉心更加厌恶地挤到一起,将手机递了出去。 雄介张开双眼,随即僵直。 标题:呀嚯!(^^)! 正文:好久不见!收到邮件超开心! (*^_^*)雄介君还好么?我超没问题!(^_=)=☆ 不过雅小姐每天冲我发火 (/_;) 超失落!好想再来奈午市玩啊!!小田桐先生也有劳了哦!(^^)v 「……………………………………………………你谁呀」 响起低沉的声音。雄介用颤抖的手接过手机,捏紧。七海依旧一脸厌恶,对雄介讲道 「情绪好得令人心烦呢。七海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人,不过你居然认识这种类型的人,这件事令七海感到非常震惊」 「有点不对啊。角色变化太大了啊」 雄介再次摆弄手机。七海仿佛对他的狼狈感到很有意思,也就默认了他的行为。 雄介输入朴实的文字,按下了发送键。 标题:无 正文:你谁啊? 回信马上就收到了。一打开收到的邮件,热闹的文字再一次罗列其中。 标题:咦——(@[emailprotected];) 正文:好过分啊,我是幸仁啊(/_;) 自己发的邮件,不带问你是谁的吧?(^_^;) 适可而止哦(>_<) 就因为你老这样,小田桐先生才一直头痛的啊(>_<)! 「我认识的幸仁……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 「就算你这么说,七海可不管」 七海饶有兴致地看着惊慌的雄介。雄介无言的动起手指。这一次输入的文章比先前长一些。 标题:不幸的信 正文:不把这封邮件在一小时内发给五个人,不幸就会降临。 「真阴沉呢。突然受刺激了?」 「我想看看他会怎么反应」 马上又收到了回信。打开邮件,雄介第三次沉默了。 标题:(· ·? 正文:((+_+))((+_+))((+_+))((+_+))((+_+)) 「………………………………出乎意料呢」 「在混乱呢,看得出来」 雄介吃惊,七海点头。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一打开,又来了一封邮件。 标题:不幸的信 正文:不把这封邮件在一小时内发给五个人,不幸就会降临。 「咦,这家伙好过分!」 「把诅咒还回来了呢。脸皮真厚呢」 与感到佩服的七海截然相反,雄介张着嘴注视着液晶屏幕。 几秒钟后,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打开收到的邮件,上面摆出新的文章。 标题:好过分啊(/_;) 正文:我没有五个人可以发啊(/_;) 救救我(;o;) 「一般会把诅咒发给别人,再向别人求救的么!」 「这个行为自相矛盾呢。已经不知到究竟是脸皮厚还是胆小了呢」 雄介一边小声怒吼,一边输入回信。七海半阖着眼望着文章。 「——————小田桐先生?」 标题:无 正文:给小田桐先生发过了? 无视七海满含疑问的呢喃,雄介按下发送键。 七海掐住雄介的脸,用力拉扯。 「怎么回事?他还认识小田桐先生?」 「痛、痛、别扯」 七海毫不留情的拉扯雄介的脸。雄介喊痛,正打算逃跑,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雄介维持着被拉脸的状态,打开邮件。 标题:没发哦? 正文:因为,这么做不好啦(>_<) 「你这混球,究竟怎么看待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说过让你安静一点么!」 七海松开雄介的脸,迅速将纸巾塞进他的嘴里。 下一刻,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标题:无 正文: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_+)) 要发五个人绝对办不到(/_;) 「谁管你!」 雄介关上屏幕。费了一番功夫吐出纸 巾,又咽下去几张。 七海将手机拿回来,再次收进包里。沉默弥漫开。 「啊,那个幸仁和小田桐先生认识……」 「具体的还是不必说了。反正七海不想和他打交道」 七海明确的给出回答。雄介失望地沉默下来。七海将猫形包放在腿上。 突然,包不祥地震动起来。 「又是刚才那个幸仁发的吧」 七海取出手机,打开邮件。她的脸,微妙地僵住了。 她无言地将画面递给雄介。 在上面,排列着神秘的文字。 标题:无 正文:不要骚扰我的侍从 「……………………」 「……………………」 雄介的脸抽搐起来。语气明显不同的文章,不觉得出自同一只手。 挑出一部分文字再看一遍,雄介的背脊颤抖起来。 他知道。将水无濑幸仁称作侍从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在雄介脑中,浮现出美丽女性的身影。 她正露出女鬼一般的笑容。 「算、算了。不给幸仁发恶作剧邮件了」 「也对。虽然不太明白,但七海也觉得这个决定无可非议」 两人相互看了看,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白色的灯光消失了。眼中的黑暗仿佛浓度增加。两人靠着墙,望着不太干净的天花板。 就这样,彼此保持沉默。 不过,七海突然轻轻嘟嚷 「那个,可以问个问题么?」 「………………嗯?」 雄介嫌麻烦一般,反问道。七海接着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刚才,做了什么梦?」 这句话出其不意。七海侧眼观察雄介的样子。 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动摇,只是将空洞的眼神投向天花板。 蒙着灰色的天花板,不见雪的踪影。大颗的雪片飘落,渴望将视野完全遮住。干脆降下大量的雪,埋掉整间屋子就好了。 想着这种事,他给出简洁的回答 「——————噩梦」 七海没有回答,她偏开投向雄介的视线,若有所思的敛目。 她抱住膝盖,将下巴放在上面,眉毛一时不开心的缩紧。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她用非常嫌麻烦的口气说道 「只事先说一句」 七海睁开眼睛,视线投向雄介。淡然的说起来 「七海对你的烦恼不感兴趣,也不想问。只不过,七海最讨厌梦话里说『给我解脱』的人」 沉默弥漫开。雄介没有回答。七海也一语不发。 他们彼此不开心地望着天花板,令人刺痛的沉默充填整间屋子。 但是,这很幸运。墙壁的另一侧响起门打开的声音。 ————是隔壁房间。 七海和雄介彼此看了一眼。两人默默颔首,站起来。 他们心照不宣。 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 * * 红发少年离开房间后,抓住了隔壁房间的门柄。 在那里,正监禁着用球棒袭击自己的少年,以及少年的妹妹。 关于他们的处置,同伴之间仍有分歧。一个人对如何处置毫不关心,一个人坚持极端论调,要杀掉他们。他自己其实也很害怕。 要是不把少年和少女强行带过来,扔下不管就好了。都是因为专程将他们绑架过来,所以才惹来了一身麻烦。一想到这样下去,前辈的极端论调将没人能够控制,自己会沦为杀人犯,他便感到一阵恶寒。 此时,他张大双眼。 双马尾的少女倒在房间中心。 她缩成一团,激烈的抽搐着。想起夸张的咳嗽声。 少年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他连忙靠过去,抱起娇小的身体。她面色苍白,她的手掌白得像骨头一样,紧紧握住。 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是一滩好像呕吐物的东西。他仓惶地向她提问 「喂、喂!你怎么了,喂!」 「……噫……唔、啊…………」 少女痛苦的发出声音,脑袋随即耷拉下去。 可能因为意识非常浑浊,微微张开的眼皮下面,眼球无规律的运动着。 面对这个异常的状况,少年倒抽一口凉气。就在下一刻。 他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此时,少年立刻想起来。 话说,这屋里的人,有几个来着? 他连忙转过身去,与此同时,拳头陷入胸口。剧痛窜遍全身,少年当场蹲了下去。唾液从嘴里不停地流出来,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 在苦闷不支的少年背后,少女蓦地抬起脸。 两根马尾左右摇摆,七海发出疲惫的声音。 「尽管臭不可闻,不过进行得很顺利呢」 在她背后,有一个垃圾袋破了,放在从红发少年的角度看不到的位置。里面洒出来的厨余混着汁液,在地板上扩散开。 雄介走近蹲下来的少年,在他身旁坐下,看了看他的脸。 「喂,要不要紧?应该不要紧吧,而且我还手下留情了。对不住了,看你刚才的狼狈样子,在坏人中应该是那种让面包发霉的细菌的程度吧。是那种感情脆弱的类型么?不过,还是得让你老实点哦」 咻————————————! 雄介迅速撕开掉在地上的衣服,将少年的嘴堵住,捆住他的手脚。接着,确认他能够正常呼吸,让他躺在了垃圾袋之间后,两人走了出去。 在他们背后,少年像鱼一样弹着。雄介一时驻足,转过身去。 看到他的样子后,由衷感到认同一般呢喃着 「……果然很像虾呢」 雄介再次走了出去,和七海一起离开了房间。 门咿呀作响,然后关上。 * * * 「就这样,锁从外面打开了。怎么样?七海觉得,直接回去应该不成问题。到了外面还可以报警。还是快点离开吧」 「啊,球棒也没了,心情好失落,好吧,就这么办」 两人小声快速交流。从走廊上能够看到老旧民宅的屋顶。天空很蓝,但走廊一片昏暗。街景静悄悄的,空无人烟。 七海一马当先,在不太干净的天花板下走向电梯。 但是,走了几级台阶之后,响起硬质的声音。 ——————噶嚓 七海面前的门打开了。这幢公寓的入住者很少,四楼除了犯人似乎没有其他人入住。七海在被带走的时候,掌握到了这些情报。 七海依旧面带笑容,思考着为什么会这么不凑巧。 恐怕,得怪身旁的海蟑螂平日里爱造孽吧。 七海立即调整呼吸,屈身。门打开,戴鼻环的青年走到走廊上。粗鲁的容貌和张扬的金发映入眼中。在即将朝七海和雄介走来之前,七海飞奔出去。 七海如子弹一般,用身体撞向打开的门。 门应声关闭,撞到青年。 「疼死了!搞什么鬼!」 在他大叫的同时,站在七海背后的雄介迅速移动。他从半闭的门前面穿过,看准时机,在青年打算开门的时候,用肩膀撞了上去。这一刻,七海将把手拉向跟前。被猛然打开的门拖住,青年失去平衡。雄介一跃而起,脚在青年的头上挥下去。 ——————叩 雄介的脚踝陷入青年的脖子,发出钝响。 青年当即倒地。七海将门敞开,冲了出去。雄介将青年的背当做踏板,跳了起来。他将七海抱起来,当即 转了滚了半圈,让七海先走,然后跑了起来。 ————在这几秒间。 从背后传来痛苦的呻吟。下一刻,这个声音爆发。 某人发出背部被踩踏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别小看人好不好?」 与此同时,响起冰冷的声音。雄介冒起鸡皮疙瘩,仅凭直觉向前一跳。 他紧紧抱起七海,在地板上滚了一圈,直接就这样将七海向前扔出去。七海被扔到电梯前面,抬起脸。 「你干什么!、!」 「快逃,小鬼!先到下面去!」 雄介叫喊。七海掌握情况,一声不吭的按下电梯的按钮。 门刚一打开,七海便从缝隙中溜了进去,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关闭按钮。 她转过身去,利器反射的光刺到眼睛。 雄介,正与持刀的男人对峙。 直到门关上的前一刻,七海一直凝视着他的身影。 * * * 本想将刀踢飞,却以失败告终。 雄介退开一步,拭去滑落到下巴的汗水。 眼前男人的手中,是一把大型的救生刀。全长超过了三十公分。刀刃上有着锯子一般的沟槽,前端勾勒出锐利的曲线。 雄介的视线从刀上移开,盯注眼前的对手。 男人露出平静的笑容。 男人仿佛看着胡闹的孩子一般,注视着雄介。 男人中等身高中等体型,大众化的容貌,影子微妙的薄弱。全身穿着黑衣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黑衣人。年龄似乎很年青,不过看上去超过了三十岁。 雄介感觉背后冒起鸡皮疙瘩,无言地手掌一开一合。 他的手中,没有球棒。他将视线落在手掌上,咬紧嘴唇。 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脖子左右动起来。骨头发出嘎啦的声响。 「这算怎么回事。我都说了很麻烦了吧?把这种东西带过来想做什么。我本来想还是算了,让你们回去好了。说起来,我也是个外人。不过是被脑子不好使的熟人强行喊出来罢了。不过啊,你闹得有点过头哦」 他的眼睛像线一样,眯得更细了。在他手中,刀子咕噜咕噜的转着。 「贼船已经上了,就稍微玩玩吧?」 雄介不知男人是什么来头。 不过,他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与先前的对手截然不同。 雄介静静的咽下一口唾液,向后退了一步。 杀了父亲之后一直忘却的感觉,久违的回想起来。 自己还是个孩子。 还很无力。 「不妙…………………………情绪好低落!」 雄介呢喃着,向后跳开。与此同时,刀掠过他的腹部。 男人再次跃起,以毫不多余的动作与雄介展开肉搏。雄介连忙向后退开,可无法顺利的拉开距离。划出锐利轨迹的刀,切开他的衣服。浅浅的红色在皮肤上冲开。 疼痛令雄介嘴角歪斜,雄介进一步后退。脚被缠住,速度放慢。 两三次用危险的姿势躲开刀刃之后,到达了楼梯。但是,雄介没有用力下去。雄介猛地蹬起底板,手放在扶手上,直接横越过去。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男人短短一瞬间双眼张开。 雄介掉向了下面的楼层。没有闲工夫确认落地地点。他在空中强行调整姿势,将所有的神经集中在脚上。他打算从狭窄的楼梯上掉下去,然后失败了。 他脚下一滑,摔在了台阶上。雄介短促的吐出一口气。胃里的东西向上翻涌,喉咙如抽筋一般疼痛。他忍住狂喷的汗水,打算站起来。但是,脚无法顺利的动起来。他尝试用意志的力量,控制颤抖的全身。 此时,开关切换了。 「……………………………………………………奇怪?」 雄介茫然的望着天花板,发出声响地扭动脖子。 他就如同是一般躺着,小声呢喃。 「…………………………………………我,在害怕么?」 他不可思议的呢喃着,就这样,在楼梯上摆成大字,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仿佛仰望着蓝天一般望着天花板。他眨了几次眼睛。从楼梯上面,响起硬质的脚步声。男人慢慢走下来。 ————踏、踏、踏 澄澈的脚步声响起。男人在雄介跟前的台阶停下来。 他屈下身体,坐了下来,就像对流浪猫搭话一般,说道 「怎么,不玩了么。嗯?」 咻啪、咻啪、咻啪、咻啪 他熟练的旋转着刀,问道。不过,雄介没有回答。 雄介的眼睛咕噜咕噜的旋转,呢喃起来 「烦死了,混蛋」 雄介毫无前兆的动起身体。 他保持着躺下的姿势,毫不犹豫的掉下台阶。响起肉碰撞的悲惨声音。就好像被扔掉的人偶一般,雄介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雄介撞到了楼梯间的墙壁,动作停了下来,再次摊成大字,仰望天花板。男人仿佛吃了一惊,吹起口哨。他用愉快的语调问道 「喂、喂,这究竟是在干什么?能不能稍微告诉我一下?」 雄介没有回答。不过,他不耐烦的挥动手腕。 下一刻,他猛然直起身体。力量从肩膀卸下,仰望天花板。 他的嘴茫然地张开,漏出犹如来自地狱的声音。 「…………啊————————————、这不行啊」 「………………嗯?」 男人纳闷,下到雄介前面的台阶。但是,男人的身影已经无法进入雄介的视线。雄介双手猛烈地开合。 就好像在寻求某种东西一般。 「不行啊。不行啊,这可不行啊,都说不行了啊」 男人蹙眉,不解地听着这个声音。 雄介的独白还在继续,语速逐渐增加。 「不行啊,不行啊,喂?我不想死啊。我好怕啊。所以,我不要死,我要苟延残喘的活着啊,喂。这样就够了。这一点我知道啊。可是,不行啊。不行啊」 从他的嘴唇飞出泡沫。充血的眼睛左右移动。 愈加激烈的口吻,顷刻间转化为悲痛欲绝的叫喊 「什么啊,正常点啊。普通的害怕什么的蠢不蠢啊,蠢不蠢啊你,这是说情绪低落的时候么。着急什么啊。害怕什么啊。什么正常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以异样的动作站起来,如骷髅一般露出牙齿,重新转向男人。他的表情中,明确的浮现出走投无路的神色。 男人不解的歪着脑袋。从男人的角度来看,雄介的反应是在太过诡异。仿佛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看上去更像在害怕从身体内侧激发出来的感情。 「不可思议……将死之人会有人这种反应,还是头一次见到,有意思」 「吵死了啊…………吵死了啊、吵死了啊、给我闭嘴…………………」 雄介的手犹如癫痫发作,不断地张合。 他咬牙切齿。但是,他寸步难行。 他的状态乱了。与平时的状态存在致命性的差异。雄介虽然认识到这一点,但束手无策。 这里,没有能将人头盖骨砸碎的东西。 回想起很久以前,怀念的人,用那个单手将狗的头盖骨砸碎。手掌再次以异常的速度发生痉挛。雄介咬牙切齿,甚至能听到骨头在咯吱作响。 ————这个时候,无法顺利的发狂。 但就在下一刻。 「在干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呆子!!!!!!!!」 台阶之上响起巨大的声音。雄介微微张开双眼。 唯独此刻,他不由将自身的纠葛与苦恼全都遗忘掉。 奇怪,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的瞬间,男人头也不回的屈下身体。与此同时,某种东西以可怕的力量冲了过来。那个东西描绘着漂亮的正圆,撕裂空气。 那个东西撞到墙壁,应声弹起。 哐———————————————— 金属球棒掉在了楼梯间。雄介张大眼睛,向楼上看去。 在那里,是如仁王一般伫立的小个子身影。 耀眼的蓝天在她背后绽开。裙子随风飞扬。仿佛在说「别看里面」一般,太阳的七色虹光在眼前放射开。 她插着双手,低声呢喃。 「就算是一瞬间,你觉得七海害怕了,这是耻辱。七海什么也没说,你却自作主张让七海逃跑,这也是耻辱」 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气愤。 七濑七海露出灿烂的微笑。 「七海可不要欠人情。你以为七海会报警之后立刻逃之夭夭?报警的话,你的处境会很不妙吧。于是,七海就过来,结果你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下一刻,雄介感觉她的双马尾仿佛浮了起来。 七海狠狠地瞪着雄介,大叫起来 「少开玩笑了!让别人先逃,是能够活下来才说的台词吧!七海对不感兴趣的东西提不起兴趣,可是如果因七海而死的话,七海会很伤脑筋的!要死别跟七海发生瓜葛,找个荒郊野外去死好了!」 她气得一塌糊涂。雄介愕然地望着她的身影。突然,她缄口不语,用令人惊讶的冰冷眼睛俯视雄介。 那张脸,与梦中与他说话时一模一样。 她摆出鄙夷的目光,说 「七海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不过,对活着,没什么好去烦恼的」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放出话之后,她将棒球包扔向楼梯。收在里面的剩余的两根球棒从楼梯上滚落下来。七海突然冲了出去。两根马尾边随风飞扬,然后消失。 只听到电梯发出下降的声音。 几秒钟后,雄介望着空空如也的蓝天,叫起来 「你这个时候又把我扔下么!」 「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男人毫无恶意的呢喃起来。看着雄介与七海的交流的时候,紧张感似乎突然消失了。下一刻,他的头发舞动起来。风压掠过男人的脸。 铿———————————— 发出尖锐的声音,刀从手中被弹飞了。 男人没能掌握情况,不断眨眼。 在他眼前,是挥起球棒的雄介。 「——————————————————————————我知道啦。多谢咯」 雄介轻轻地呢喃。刀旋转着向下落去。雄介微微偏开脸,掠过脖子的刀刃掉在地板上,切开运动鞋的前端。 但是,他没有丝毫动摇。他的嘴上,点缀起凶残的笑容。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球棒朝着男人挥了下去。男人后退一步,将其避开。雄介以凶猛之势挥出球棒。球棒撕裂空隙,发出激烈的响声。 每次以异常的速度挥舞球棒,雄介的手便会咯吱作响。但是,他毫不在意。男人被疯狂的动作所压迫,向后大跳一步。随后,他如同画弧一般在楼梯间移动,退下台阶。 「哎呀,这可真没想到………………哟、不好」 铿———————————— 尖锐的声音再度鸣响。 被投出去的球棒回旋着从男人身旁穿过,砸在墙壁上,应声弹起。男人一瞬间转向背后。他的脸上,浮现出明确的紧张。 雄介无言地伸出手。在他手中,收起了七海留下的球棒。他扬起嘴,露出凶残的笑容。目睹野兽一般的表情,男人困惑地举起双手。 「你这眼神真让人讨厌。我可不想对付完全发狂的人。不好意思,能让我回去么?再继续下去,可要超过我的工作范畴了」 「 啊 、 你 要 逃 么 ? 你 想 逃 走 么 ? 你 想 逃 走 吧 ——————? 」 雄介如唱歌一般问道。男人叹了口气,手绕到腰后。他又取出另一把刀,扔上空中,然后熟练地接住,对雄介问道 「刚才那孩子,不是在下面等你么?对了呢。至少让那孩子吃点苦头吧,要不要试试?」 被如此问道,雄介停了下来。他的表情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的放下手,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男人。 男人露出笑容,向后退开。 「这么决定,对咱们都好吧?再见了。有缘再耍吧」 男人用轻浮的口气说着,走了出去。 就在下一刻。 「——————那家伙,怎么可能会等我」 雄介轻声呢喃,一跃而起。 他身体飘起来,毫不犹豫的冲下台阶。 ————朝着男人的方向。 男人转过身来。雄介在他的肚子上完成着陆。男人的身体弯成「く」字。在此前一刻,他强行挥刀。雄介的牛仔裤被切开,血从里面流出来。雄介直接在体势崩溃的状态下,摔到了楼梯上。 男人掉到楼梯间,空气从肺脏压出来,然后一动不动。躺在楼梯上的雄介,仰望天花板。他眨了几下眼睛,挥出手。 ————呼 伴着强而有力的声音,球棒指向天花板。 「嚯」 雄介发出小口无意义的感叹,然后起身。他摇摇头,用球棒撑起身体。他的大腿还在微微的流着血。 他就好像如今才察觉到一般,呢喃起来 「………………………………………………………………啊、好痛啊」 * * * 「搞定了么?」 雄介下到一楼,立刻停了下来。 七海从公园外的树丛中现身。她拍掉黏在头发上的叶子,优雅的下到地面。在她手中,是不知从哪儿买来而且已经喝完的果汁空罐,还有似乎用来垫屁股的沾满泥的衣服。恐怕是从那个屋里拿出来的。 雄介半阖着眼问道 「你……怎么没逃?」 「因为,如果你被杀了,七海不马上报警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如果你受伤了,也要做很多准备……七海觉得,状况已经分析的很透彻了。在这里地方,只要自己不出来,是不会被发现的!」 七海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躲在树丛后面,只要不是刻意去向里面窥视,的确不会被看到。 「什么啊。如果我受伤了,难道你要叫救护车么」 「不,就算你向急救人员提供证言,七海为了撇清关系,还是需要清理现场留下的痕迹。就算事情让同学知道了,也会相当麻烦吧?」 七濑七海喜欢平静。她为此不懈努力。 七海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雄介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七海用随手撕下的布绑在雄介脚上。由于牛仔裤的布料盖得很严实,从外面看不出受过伤吧。肚子上的伤很浅,血已经止住了。他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啊,我知道了啦。谢谢你把球棒拿给我。多亏你,勉强解决了。再见!」 突然,雄介的衣服被用力拉住,转向身后。 七濑七海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满可爱的笑容。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与异类的他和她和狐狸 闭上眼睛,想象理想的自己。 这是杀死现在的自己所做的准备。 我重复,不断地杀死我。这个行为与自杀相似,却截然不同。 比方说尝试勒住脖子。那是绞杀,不是上吊。 比方说尝试击打头部。那是扑杀,不是跳楼。 比方说尝试砍断脖子。那是斩首,不是用自己的力量能够实施的。 我不断地杀死我。这并非现实的行为。而是在想象中杀死我。 我不断地杀死我。这是我的决心,改变我出生的唯一手段。 我曾经失败了。错的一塌糊涂。要想重来,除了改变出生,别无他法。所以,我要杀我。剥掉全身的皮,破开肚子,扯出内脏。 脑内有两个我。理想的我和卑劣的我。理想的我要把卑劣的我残忍地杀死。 这不是自杀,是杀人。我要存活下来,我要杀死我。 曾经,我是个充满暴力倾向的孩子。是个愚蠢的女人。是个为丑态所苦的加害者。 认识过去的我的人,断然不会原谅我吧。 正因如此,我祈祷一般,不断杀死卑劣的我,不断杀死过去的我。 我杀害脑内过去的我,一次又一次重复,我想到。 我,已经死了。 所以,不要再来找我。 * * * 仰望浓浓的夏日蓝天,我眯起眼睛。仿佛贴上了蓝色玻璃的天空,满溢炫目的光。尖锐过度的热量灼刺脸和眼睛。暑假以及随后将至的文化祭即将到来,感觉学校的空气雀跃不已。 从运动场上传来棒球社富有规律的口号声。放眼一看,只见他们的身影如海市蜃楼般因热量而摇晃。 文艺社的活动室,最近也无异于桑拿状态。有必要及早启动老旧的空调。我从走廊的扶手上退开,小跑着赶往活动室。 刚一走下旧校舍的楼梯,吹奏社的声音便向我接近。拿着长号的女生们在走廊上站成一排。我从她们身旁穿过,打开后面第二个的教室的门。不出所料,热浪扑面而来。从窗户送来的风,搅动着狭窄的室内。 如同与长号合声一般,传来蝉儿的声音。 「太慢了啊,社长!」 「你想杀了我们么?要被蒸熟了啊!」 「好好好,抱歉,我被谷先逮到了。我怎么会让可爱的社员被蒸熟呢」 我从躺在地板上的两个男生身上越过去,拿起空调的遥控器。按下开关之后,响起一阵噪音。这噪音让人担心空调是不是坏了。但是几秒钟后,不太好闻的冷气流了出来。社员们欢呼起来,向空调双手合十顶礼膜拜。 安装空调的活动室,在旧校舍只此一间,这个地方,是与在旧校舍活动的社团社长们之间达成地下交易之后得到的。考虑到对其他活动室的关照,以及防止过度使用,空调的使用权被交给了我一个人。社员们也坦率的服从了决定。 社员们在空调前面集合。我抓住其中两人的后领。 「喂,活过来了就给我写点什么啊。你们太偷懒了。只享受空调的恩惠却不干活,这可是罪大恶极啊!」 「什么叫罪大恶极啊,真古板!说这种话哪儿能换来灵感」 「才没有那回事。『享受写作』是我们社团的宗旨。给我写一点啊。在想到点子之前,我要进行惩罚了哦!等下去跑腿吧」 「咦,喂,社长。这太专横了啊!这是滥用职权!」 「啊、啊、听不到!」 我堵住耳朵,离开他们。他们依旧怨声连连,不过还是会听我的话吧。他们是以亲亲近名,任我使唤的社员。跑腿的人搞定了,我看了一圈活动室。今天并非正式活动的日子,是根据自己的意愿集合起来的。就算在活动日,也是本着自愿参加的原则。作为社团,属于相当宽松的类型。尽管也有写诗或者小说的人,但大多数社员都沉迷于聊天。 在他们之中——————有了。 汗水瞬间收起,感到背脊一阵恶寒。我不由自主的绷起脸。 他没有向空调前面转移。他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感觉不到酷热。仿佛唯独他一个人身处不同的空间一般。 淡淡的金发上面,挂着一张狐狸面具。那个异常的装饰品,与他端正的容貌相合到可怕的地步。虽说在私立高中允许穿便服,但他的身影在教室中,让我感受到相当强烈的异样。不仅如此,还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我就如同目睹怪物的孩子一样。 ——————唦 他一声不吭的翻动文库本。冰冷的眼神毫不停息的扫过纸张。 「…………找我有事么,社长?」 一瞬间,我没察觉到自己被他搭话。他的视线固定书本上。我连忙切换意识,笑着向他转过身去。 「咦,不,没什么。只是在想,我们优秀的社员在读什么」 「《脑髓地狱》,虽然已经读过一遍了,不过我在图书室又发现了。感觉很怀念,就拿过来看看」 「这个,有趣么?」 「——————有趣?」 他的嘴唇微微歪斜。这张冷笑,恐怕不是对书本表达的感想。 他在对『有趣』这个概念本身冷笑。 「………………应该是」 他事不关己一般说道,让意识回到书本。我缓缓的吐出憋住的一口气。 茧墨日斗。在自主参加制作的社刊上,他的名字经常出现。他的文笔之高超,就算外行人也看得出来,刊载出富有技巧与深度的作品。我也推荐他去出版社投稿参加比赛,可他兴趣似乎并不在此。因此,我还不能赶他出去。 我畏惧他。他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兴趣。与此同时,却感觉他对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感兴趣。虽然很矛盾,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事实。 他一边露出冰冷的目光,一边寻找娱乐对象。我对此非常害怕。 只是被被别人好奇而已,对我来说本不该是可怕的事情。 「社长!你在发什么呆?」 「难道说,对茧墨同学看入迷了?社长的春天终于也要到来了么」 「喂,才不是!我只喜欢年长的,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 我在亲密交谈的两个女生脑袋上敲了下去。我迅速在房间内扫视一圈。仿佛在试探我的视线,带着几分认真。茧墨日斗,在女生中相当受欢迎。尽管当初觉得他的打扮有些毛骨悚然,但他散发出神秘感的容颜,似乎让不少人被他吸引。 禁止恋爱行为。我是亲切的前辈。不能迷上任何人。不会恋爱。 只要这样的偶像还在。 「好了,别玩了!本周五就是下一期社刊的讲评会了。把初稿拿出来。要商量夏日合刊的人得抓紧了哦!然后」 嘎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发出夸张的声音,门打开了。我不由闭上嘴。 打开的门那边,站着一个土气的男生。他站在整间教室的视线焦点上,一瞬间表现出胆怯的表情。他重新拿好胸前的灌装果汁,微微颔首。 「抱、抱歉」 「嗨,欢迎回来」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茧墨合上书,轻轻地挥动一只手。 能让他表现出亲切态度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突然出现的男生,二年级的小田桐勤。小田桐弯着身子,溜到茧墨的座位前面。他擦掉汗水,小声地开始说起什么 「才不是欢迎回来吧,日斗!你让我买的果汁,只有体育馆背后的自动售货机才有啊!我为什么非得为你跑到那种地方去啊!」 「抱怨声这么大,可还是买来了呢,小田 桐。让我坦率的对你表示感谢吧」 「你别总是这么油腔滑调……杏仁果汁,你喜欢的吧?而且还是热的哦?这种东西,你是怎么发现的?」 「好了,小田桐勤!你不是文艺社社员吧!」 「痛!」 我用社刊打了小田桐,小田桐大声的喊了起来。周围发出小小的笑声。 小田桐是偶尔会被茧墨带过来的学生。他似乎是茧墨唯一的朋友。小田桐是个平凡而土气的学生。反过来看,他们两个却莫名的相配。 就像对茧墨一样,我也不擅长应付小田桐。我掩藏心中的犹豫,鼓足气势。 「哼哼,怎么样,这就是文艺社社刊的威力」 「请、请不要打我啊。我没做那种让你生气的事吧」 「社长。社刊可不是武器哦。有效活用在小田桐的脑袋上,我觉得太浪费了」 「我的脑袋还赶不上物品?」 小田桐发出丢人的声音。我继续敲打他的头,重新转向社员们。 「两个男生别闹了!我就饶你们一次,给我安静点。给我像借来的猫一样!呃,关于文化祭出刊的社刊,插图研发来了几张新画的画,参加成员到我这里来。想观摩的也可以跟过来。就是这样!今天是自由活动,优哉游哉的享受吧!」(注:「借来的猫」形容老实) 得到充满气势的回答。几个人靠了过来。由于要在文化祭出售合刊,干劲比平时更加强烈。封面是拜托插图研究会制作的。虽然还只是草稿的阶段,但为我们准备多种构想。办事效率那么高,真是帮了大忙。 我从文件夹里取出准备好的画。大家发出欢呼声。我扫视着大家的笑容,视线突然停下了。活动室里,唯有一个地方安静得不自然。 教室的角落,有一块擦不干净的水渍。一名女生坐在那里。 短短的黑发微微摆动。她注意到我,露出惴惴不安的眼神。她的样子,让人联想到胆小的小动物。我强行按捺住涌上胸口的烦躁情绪。 她是一年级的深山静香。我对她提不起好感。不过,我不会觉得她难以应付,也不会感到恐惧。只是单纯的讨厌她。 「深山不来看看?没事的话,到这边来吧」 我发出爽朗的声音,深山僵住了。下一刻,她的脑袋连忙左右摆动。 她眼睛湿润,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 有人小声喊我,拉扯我的衣袖,用眼神告诉我不用管那个人。深山不和人交流。但不知为何,她在自由参加的日子依旧来到了活动室。我一看到她,胸口便一阵躁动。 既然不想说话,躲在家里就好了。这是她的自由。但是明明只会给别人添麻烦还要露脸,只会让人想将她砸烂。 我拼命的按捺住某种黑色的冲动。这个时候,我察觉到了某个视线。 小田桐正愣愣地看着我。在他前面,茧墨正将灌装果汁拿在手中。他将果汁一饮而尽,脸稍稍颦蹙。他将罐子放回到小田桐跟前,视线投向书本。 小田桐没有注意到茧墨的动作。我轻轻向他招手。 「有事么,那边的小田桐同学?」 「…………总觉得,社长学姐好累的样子」 我感觉自己的脸要裂开。我强忍住烦躁,急忙用文件夹遮住抽搐的嘴角。我装作向脸上送风,开朗的说道 「嗯,对呀。的确很累呢。为了可爱的社员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呢。还有一个社外人士过来添乱呢」 「哈哈,是说这个么」 小田桐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周围再次笑起来。我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将绷紧的嘴唇迅速放松下来。 又来了。他平时不会在意。和其他社员一样,或者比他们还要迟钝。但偶尔的,唯独会微妙的察觉到我逞强的时候。 太烦人了。竟然会被他看穿,这让我烦躁不堪。我再次小心翼翼的重新摆出表情。这个时候,我感到一股寒气。我飞快的抬起脸。没有温度的眼睛里,映出了我的样子。茧墨从书本上抬起脸,正看着我。 狐狸面具下面的脸,奇妙的没有表情。但是,他却在笑。 小田桐注意到了罐子,皱着眉头揪起茧墨的脸。乍看上去,这是一幅祥和的画面。然而,但讨厌的感觉无法平复。我张开颤抖的嘴唇。 「茧、茧墨有什么事么?」 他笑容加深。他仿佛想从小田桐的手中逃走一般,戴上狐狸面具。 伴着清脆的响声,人的脸被遮住了。 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淡然的吐出话语 「没什么哦?」 * * * 比方说尝试勒住脖子。那是绞杀,不是上吊。 比方说尝试击打头部。那是扑杀,不是跳楼。 比方说尝试砍断脖子。那是斩首,不是用自己的力量能够实施的。 想象中重复过太多次的情景,不时化作白日梦在眼前重现。 我感到自己的死,鲜明的横亘在眼前。这副情景,伴随着大致相似的充满暴力的记忆。噩梦粘糊糊的,毫不留情的在眼前展开。 在我的面前,掉落着近似尸体的诡异『东西』。 我踩踏那个的背。用脚底踩得那个的背骨咯吱作响,发出呻吟。我将能够施加的体重全部施加上去,期待着后续。我绝对不会看下面,只是吐出黑暗的冲动。那个是生是死都没关系。我想要的是沙袋,那个不论生死,是不是人,都不重要。 用打火机烤皮肤。用钳子拔掉指甲。 但是,皮肤和指甲,就算不是人类的也没关系。是猫的毛皮或者胡须也无所谓。 完全没有选定人的必要性。总之,所有的错都出在毫无防备地倒下的对方身上。 出现在我视线中就是错。如果没有倒在我的视线中,我断然不会出手。相对的,就算是动物,也能成为我发泄的工具。 可能是到达了极限,我脚下的东西吐了。我踏着那个的头,将那个的脸按在呕吐物上。头发摩擦鞋底的触感让我很不爽。烦人的呻吟声更是火上浇油。 白日梦融解了。唯有带着现实感的生动余韵残留在身体里。 清早的走廊上,洒满了炫目的阳光。我呆呆的到处张望。 因为有东西要上交,我去了趟办公室然后回来。周围空无人影。走廊上充斥着沉默。远方传来学生们的声音。响起问候早上好的清澈声音。 我按紧额头,忍着呕吐感,抓住扶手。 一时间,我重复着杀死自己的想象。曾经侵染大脑的情景,现在有时也会伴随记忆一并重现。但是,如此生动的白日梦,已经好久不曾有过。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精神变得不安定。而原因,我心知肚明。 因为从十天前,我的心就很少得到休息。 自从我在小田桐面前错失作表情的时机的那一天起,茧墨连日出现在文艺社。他参加社团活动,基本上属于心血来潮,然而他最近每天都会露脸。 他的视线让我想吐。不过是想起来,就让我背脊发寒。 我摇摇头,重新将课本抱在怀中。我调整心态,准备走出去。 此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男生的笑声,撕裂开朗的气氛。 我从走廊向外窥视。几名男生拿着橡皮管,正在饮水区前面嬉闹。他们不顾被弄湿,到处泼水。或许是被暑气蒸坏了脑子。在他们中间,我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小田桐的脑袋被水浇到,像幼小的孩童一般笑起来。茧墨日斗,好整以暇的坐在他的旁边。我颤了一下。不过,他没有注意到我。小田桐可能将书包推给了他,他在腿上抱着两个包,对这番喧嚣隔岸观火。 一把纸伞在他身后绽放着。 深蓝色的底面上描绘着白花,鲜艳的色彩旋转着。咕噜咕噜,白色的漩涡刺痛眼睛。 突然,茧墨阿座化抬起脸。那双眼睛,确实的看到了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弯成了笑的形状。 我不假思索的发出悲鸣。但在下一刻,他的身影被水盖住。 狐狸面具被水流冲飞了,茧墨变成了落水的老鼠。他绷着脸,擦了擦头发,转向前面。小田桐拿着水管,捧腹大笑。其他男人有些僵住了。 茧墨捡起狐狸面具,挂上头上。他无言的走近小田桐,在他脑袋上,用收起的纸伞挥了下去。我从苦闷的小田桐身上别开脸,跑了起来。我逃也似的冲向教室。他的愚蠢举动,帮了我大忙。我打开教室的门,飞也似地在座位上坐下。 「早上好,怎么了,美和?嗯?今天来的好早啊」 「早、早上好。嗯,有点事呢」 朋友用开朗的声音向我打招呼。但我没有能够顺利的回应。我想起茧墨的眼睛。他的视线,以前就让我浑身不舒服。不过现在,变化更加明显。 我突然想到,我在被他观察。 就像期待着某种愉快的事情一般,监视着我。 这没什么根据,可能是我愚蠢的妄想。我虽然理性的这么思考,但不安难以控制。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会让他提起兴趣。要说唯一的可能,只有我过去的行为。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过去,我该怎么办。 没有应对的策略。这一刻,我完全的结束了。 「美、美和,咦、怎么了?脸色好可怕啊。你怎么了,真的没事么?」 朋友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需要暂时冷静下来。茧墨虽然是个毛骨悚然的学生,但不认为他会专程去调查我的过去。我现在应该演绎平时的我。 「抱歉。有点打瞌睡。哎呀,深夜电视真可怕呢。话说,打瞌睡的时候眼睛会不会盯在同一个地方呢?好像不由自主的就盯住阿幸的鼻子了呢」 「是这样啊,熬夜了啊。对皮肤不好哦。啊哈哈,别看我啦。真是的,好可怕啊,快别这样啦」 她用亲切的动作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戏弄她,眼睛一转,露出笑容。就算在这个时候,我的脑袋依旧在猛烈地运转。别人的过去,应该是弄不清楚的。这只不过,应该不过是我的妄想。我能平安无事继续做我自己。所以,我只要放心就好。 我要将这个观念铭刻在脑中,不断重复。在超过一百次的时候,我停止暗示。 ——————呼。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让身体舒缓下来。此时,我才刚注意到教室的喧嚣。 我环视教室,只见同学们已经坐落。讲台上出现班主任老师的身影。 学生们彼此凑近脸,兴奋地相互聊着什么事情。我的记忆中,没有打过铃的印象。我对自己的混乱感到一阵寒意。 不出众的中年教师开口了。她推了推圆眼镜,毫无条理地说出了一句话。 「好了,下面向大家介绍。进来吧」 ——————嘎啦 门打开了。同学们躁动不已。是转校生么。稀奇也总得有个限度吧。我对自己错过了话题感到懊悔,将视线向门投去。 此刻,我的心脏失控了。脑袋发生强烈的混乱。 感觉脑浆要熔化掉,从耳朵流出来。我为了保护自己,垂下脸。 我想要将仅仅一瞬间看到的身影,从脑子里排除出去。我认真地思考,我是不是已经疯掉。 一定是由于我的脑袋变得不正常,所以看到了幻觉吧。或者,现在的状况可能本来就是一场梦。不过,学生们的气氛透过气氛传了过来。『某人』的确存在于眼前。这一点不会错。然而,我没有去确认的勇气。 不想看到眼前的情景。看到的话,我就完了。但是,我不可能永远埋着脸。不断逃避目光,只会呼唤更强烈的恐惧。 我让视线慢慢向上移动。视线爬过纤细的腿,锁定瘦小的胴体,在浮出血管的脖子停下来。绷紧的白色伤痕,从衣襟之下微微露出来。 我见过。这是我弄出来的伤。 这一刻,有什么断掉了。我像弹簧一般抬起脸。 然后,我直视着他。 隔着眼镜,好似爬虫类的眼睛与我四目相交。 他正直勾勾的注视着我。 他薄薄的嘴唇浮出笑容。这是我认识的脸。在瘦弱而平凡的面庞中,眼睛焕发出恶心的光芒。稍有些长的留海遮住了额头。在那下面,应该有伤痕。堆满过去记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今天早上的白日梦重现了。充满暴力的记忆伴着当时品味过的感觉蜂拥而至。在脚下,柔软的触感蠢蠢欲动。感觉就像在踩踏人的背。如怒涛般涌现的记忆,带着令我毛骨悚然的生动感。我的脸变得非常热。恐惧与冲击化作体液从身体流出滴下的错觉向我袭来。 远处有人在叫我。是什么在吵呢。我不知道。 朋友的声音在呼喊我的名字。此时,我被拉回现实。 我凝视着桌子上,明白了骚动的原因。 桌子上,被我的鼻血染得一片鲜红。 发出粘稠湿光的红色鲜血,像拥有生命的东西细微的震动着。 * * * 我用自己的手收拾掉粘稠的血。 现在唯独甘甜的铁锈味,恍如余韵地飘散着。 我将身体靠在椅子上。凉爽的风拂过我的脸。阿幸垫着东西坐在地上,为我脸上送风。但是,我没有余力去谢她。我将自己的全部意识集中到『他』身上。我全身变成眼睛,化作耳朵。 课程的进展快如离弦之箭,顷刻间便到了休息时间。『他』的座位上聚满了人。我竖起耳朵,能够听到些微的声音。与他过于瘦弱的外表相反,『他』的性格似乎很开朗。异样感和厌恶窜遍我全身。 我认识的『他』,是个说起话来让人心烦的人。异样感令我头脑混乱。我必须装出冷静,但无法顺利进行。无视我的烦躁,声音不绝于耳。 「呵,野野部同学是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搬来的啊。三年级转校一定很辛苦吧?之前的学校怎么样?有什么参加什么社团?」 「是啊是啊,真够突然的,都不知道能不能融入进来呢。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社团的话,我是回家社的铁杆社员哦。话说,这里都有什么社团?可能有些晚了,不过转校之后想加入社团试试呢。有没有可以推荐一下的?」 他说话直爽,招人待见。周围的学生开始纷纷讲解社团。『他』,野野部很享受一般点点头。说出对社团的几个有意向。 在三年级可以不必勉强的有趣社团。能够品尝到『社团味道』的社团。 下一刻,不祥的提议传入耳中。 「啊,既然这样,文艺社怎么样?虽然经常出社刊,但我记得那是自由参加的哦。挺悠闲的,犒劳会呀,欢迎会呀,似乎很有意思。社长是,美和吧?她可是个热心肠,不是刚刚好么?」 大家发出赞同的声音。他们说的的确不错。曾经的文艺社没进行什么活动,社团拥有实绩不绝的名头作掩护,挺出名的。社团大半的成员都是听到传闻而入社的。到我这一代,虽然让活动内容充实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勉强他们,让他们十分快乐,等同于没有规则的制约。原本我对执笔就不是那么感兴趣。 我只是想得到一个确实能够容纳自己,安心舒适的地方。选择文艺社,不过是因为那里是离曾经的我最远的地方。我也喜欢书,当时的三年生们也留下不少空子,让我能够将那里打造成如我所愿的地方。 因此,我选 择了文艺社作为我的巢穴。现在,文艺社对我来说,成为了一个舒适的地方。我不想接受『他』的破坏。我连忙摇摇头。 但是,仿佛无视我这一举动一般,响起明亮的声音。野野部转向我,向我问道 「呃,美和、同学?如果方便,等会儿能带我参观一下文艺社么?我好想社长亲自做向导!不行么?」 难道,他没有察觉到么? 我最开始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现在的我和过去的判若两人。现在的我不断在脑内杀死过去的我,最终得以存在。如果他没有察觉到,我就有必要维持现在的我。不论怎样,也没有直接拒绝请求的选项吧。 就算他察觉到了,我也没有很好的应对策略。 我强作笑容。我捏紧拳头,大声喊出来 「乐意之至!好咧,入社意愿者到手!你绝对会喜欢的,好好期待吧!」 「社长,不要强制邀请啊」 「光是有空调这一点,夏天的魅力就能增加五成。我有信心让你加入哦!」 我说得掷地有声,众人伴着苦笑为我声援。就算在这个时候,我脑内依旧在思考别的事情。我反复在充满绝望的状况中探讨仅存的希望。但是,我完全得不出答案。嘴自行地不断动起来。我就像机器一般,散播开朗的声音。 我说着话,开心地笑着,像小丑一样介绍社团的魅力。 这段时间里,我的脚被异样的感觉所吞噬。 就好像踩着人一般,生动的错觉让我苦不堪言。 * * * 「文艺社的活动在周二和周五。『享受写作』是我们社团的宗旨,所以不喜欢的话也可以不参加,不会强求。隔月发行的小册子也是自由参加。只不过,因为文化祭的准备是强制性的,可能很多事情需要帮忙。想不想参加合刊制作?」 我一边走,一边说。声音明快到不自然,仿佛人工合成的一样。 他微微颔首。他的眼睛,果然与爬虫类很像。即便现在,我仍旧讨厌他的眼睛。我停下来,将手搭在门上。将内心的想法没有丝毫保留地放出话来 「耍嘴皮子也没啥用。实际感受一下吧」 「文艺社我不是很了解,所以很期待哦。谢谢你,美和同学」 他开心的说道。他的声音中既没有恶意也没有敌意。我一边保持警惕,一边偷看他的脸。他果然没有察觉吧。不过,我还不能因此放心。 「——————……怎么了,野野部同学」 我用冰冷的声音问道。然后,门猛然打开。 「热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社长,救命啊,社长————————!」 社员们用聒噪的哀鸣迎接了我们。 像小狗一样泪汪汪的眼睛,一齐向我投来。 窗户虽然开着,但没有风。人数众多的房间内,形成了桑拿状态。大家都耷拉在桌子或地板上。就连深山也难受地俯下脸。唯独茧墨一滴汗也不流,坐在那里。小田桐趴在他前面的桌子上。虽然觉得碍事,但茧墨一语不发的翻着书。可能是因为两人头上都被水浇过,现在正穿着运动服。 茧墨突然抬起脸。他的眼睛看到我和野野部。 嘴唇勾勒出平滑的弧线。 「………………嗯,原来如此」 听到呢喃的同时,我冒起鸡皮疙瘩。 我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感到明确的恐惧。他如同在告诉我,他已经察觉到了我和野野部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感。我一直忍耐的感情爆发了。回过神来,我已经大叫起来 「什么叫原来如此啊!」 窗户玻璃应声震颤。活动室鸦雀无声。 要求开空调的社员们,哑口无言的向我看来。糟了。我刚才将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东西喊了出来。我对此感到害怕,可还是瞪着茧墨。 他合上书,用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我。 「什么也没有。还是说,你有什么事情让我知道了不好么?反正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事情呢」 我察觉到,他在对我说别太自我意识过剩。 他的视线再次放回到书本上。小田桐抬起脸。他用困惑的目光看着我。我背过脸去,拿起空调的遥控器。按下开关后,带着微微气味的冷西吸入鼻腔。这段时间里,我拼命的调整自我。 「抱歉,我有点打瞌睡。在教室里流了鼻血,脑袋有点乱。不过,也不能吼不社员呢。好了,今天有人来参观学习,打起精神来吧!」 我发出明亮的声音,双手相互拍打。此时如果不能把气氛调整过,后面将会非常尴尬。不过社员们坦率的回答了哦。 「参观学习,真是好久没有过了呢。成员会增加么?」 「社长,身体不舒服么?还是休息一下吧?」 「喷鼻血了,究竟想象到了什么?」 「成员会不会增加,要看这位野野部同学的意思。我的身体没问题!情绪有点暴躁,对不住咯。胡思乱想的家伙,等会每人去把图书馆的小册子补充一下」 响起吵闹的惨叫和笑声。我在心中感谢这些坦率的社员们。 唯独小田桐依旧歪着脑袋。他战战兢兢的举起手。 「那个,总感觉社长在勉强自己,还是回去……」 「今天是品评会,社外人士赶快离开!」 被我一指,小田桐慌了神。他在茧墨和我只见交互看了看,露出困惑的表情。 「咦?咦咦?不,我准备等日斗回去的时候,去趟书店的」 「再见了,小田桐。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还是尽早撤退吧」 「是你让我买书作今天早上的赔礼的吧?我、我知道了啊。我走还不行么!」 他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连忙冲出活动室。茧墨轻轻挥手,将他送别。我叹了口气,再次敦促社员们。 我双手轻轻拍打。 野野部露出浅笑,望着社员们。 * * * 我移动桌子,摆成一个圆后,取出事先已经配发的作品。 我将做过批示的错字漏字指出来,对内容开始进行自由讨论。 听取提交作品的社员的意见,最终截稿日期之前对修课题作分别的设定。社员的数量与刚开门的时候相比减少了一些。不感兴趣的人毫不客气的回家了。剩下的人也空了大半。不过,积极参加的人在这时候表现得十分开心。讲评会顺利进行。然而,气氛突然绷紧。 「……有劳了」 深山轻轻的行了一礼。祥和的气氛明显地带上刺。 深山提交的,是短篇恋爱小说。虽然文笔很拙劣,但故事很坚实。作品不算差。但是,至此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女生们,纷纷开口 「深山同学,我觉得这个很无聊。总觉得,是不是和每次的一样?」 「…………」 「因为每次净是些相似的故事。会让人以为是抄袭的哦」 这项指摘的并不正确。但是,深山没有反驳。她一声不吭的垂着头。 以前不是这样的,对深山提出的意见大多都是很真挚的。但是,不论对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不论疑问或是指摘,她都用无言来回绝掉。她这个样子,惹来了社员们的不满。现在对她的评价,基本上从作品的评论上脱轨了。 我叹了口气。我今天也和平时一样,等待着社员们宣泄完,最后再做个收尾。虽然让气氛变得糟糕觉得很对不住,但发泄的对象也是需要的吧。 而且,我自己也很烦躁。如果会让别人感到不愉快,那就自己消失好了。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我无法理解 。我感觉就像在注视着在面前爬行的青蛙,好想毫不留情的将她肚子踩烂。 这股涌上胸口的冲动,我还记得。我霍然张大双眼。 噶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昂! 如同回答我一般,响起激烈的声音。我连忙向那边看去。 野野部倒在了前面的桌子上。汗水从背上流下来。 气氛再次变得寂静。紧张被打破,野野部露出不自然的笑容,说道 「抱歉,太催眠了」 我感到心脏仿佛被捏住。我拼命的按住胸口,调整呼吸。 响起窃笑的声音。茧墨日斗愉快地轻声笑起来。 复印的纸张翩翩飘落。 野野部的脚尖,在白色之上践踏下去。 * * * 之后,讲评会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 迎来社团活动结束的时刻。我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我连动嘴都觉得累。精神疲劳让我身体无法动弹。社员们纷纷回家。或许是照顾我的感受,他们没有向我道别。而这个时候,茧墨日斗的身影还留在这里。今天的人消失得比平时都快。然而平时总是第一个离开的人却留了下来。 深山仿佛犹豫着什么,将书包抱在胸前,站了起来。她缓缓地走近野野部,似乎有话想对他说。她很少与人进行交流。野野部抬起脸,看到她。但是,他故意将视线偏开。深山一瞬间露出深受伤害的表情。然而,她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脸。 她用令人惊讶的敏捷动作,离开了活动室。 回过神来,这里只剩下我和野野部两个人。虽然搞砸了,但我还是觉得,反正我也走投无路了。夕阳洒在野野部的脸上。眼镜发红,绽放出阴森的光辉,感觉像被充血的巨大眼球盯上一般。 涂抹上浓重红色嘴唇,吐出话语 「可以打扰一下么,美和同学。我有话想说」 我发病一般产生想要回家的愿望。但是,野野部迅速的站起来,抓住我的手。钝痛蔓延开。他的意志传达过来,单纯得令我惊讶。我咽了口唾液。 我只能下定决心。我需要妥善应对。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逃避现状,我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我转向野野部点点头。从他喉咙里,漏出痉挛的声音。 几秒钟后,我发觉那个毛骨悚然的声音,是笑声。 * * * 时光流逝,活动室被黑暗所吞噬。 凝滞的夜色在窗帘外面展开,蒸腾的酷热空气包裹全身。 空调已经关掉了。灯也已经熄灭了。从外面看,活动室应该空无一人吧。侧腹渗出讨厌的汗水。我感觉沉默的重量,仿佛要将我的背压弯。 ——————嘎 突然响起尖锐的声响。一直保持沉默的野野部,踢到了桌子。他仰对着天花板,依旧一语不发。 ——————嘎 ——————嘎 「…………说几句话怎么样」 「………………说什么好呢」 历经漫长沉默的活动室里,响起声音。直至夕暮的那份平静,从野野部的声音中消失。我的声音,如临死之际般虚弱。野野部忽然猛地踢起桌子。 桌子咯吱作响,倒在地上。 「我说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粗暴的说道。异样感和恐惧爬过我的背脊。曾经施以恫吓与暴力的,是我。然而,现在我沦落为弱者。 野野部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用刺人的眼神瞪着我。 「这算什么?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 「…………有什么,问题么?」 「什么问题?全都有问题啊。你竟然是文艺社社长,搞什么?这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诶?怎么一副好像普通学生的表情?少开玩笑了啊,行不?」 ——————嘎、嘎、嘎 野野部不停地踢着我的椅子。我小幅度的移动起来。即便我拼命的施加体重,椅子还是轻易的滑动。我全身肌肉绷紧,感觉变得比石头还硬。 ——————嘎、嘎、嘎、嘎、嘎 「你还记得对我做过些什么么?你没忘吧?纪念都留下来了啊」 他指的,是脖子还有额头上的伤痕吧。脖子是我撞倒他的时候,偶然被碎玻璃划开的。额头是用椅子殴打他的时候弄破的。两个地方血流得都很夸张,野野部抵死挣扎,我觉得非常有趣。 但是,他没死成。不仅没死,现在还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你转学之后,一定听说过什么吧?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吧?」 「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听说」 「喂,没搞错吧!没你这样的吧!没你这样的吧!怎么回事啊,你这算怎么回事啊!」 野野部胡乱地抓挠头发,捂住脸。犹如将要宣泄激情一般,他吸了口气。我让汗透的手掌反复开合。怎么样才能顺利的把事情撇开呢。我没有回答。 「知道么,在你转校之后,对我的霸凌没有结束。只不过,你走了之后,内容变了啊。只有你这样,太狡猾了吧。内容也只有暴力。你消失之后,被打的次数减少了,但是勒索的要求大幅增加了啊」 他将我的过去搬出来。感觉就好像让我去听死者的回忆一般。 转校前那段糟糕透顶的日子在我脑中闪过。在充斥着浓浊不满的班级中,我设定了某项规则。发散的霸凌对象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让现象恶化到了极限。 我当初计划通过创造全班公认的沙包以牟取环境的安定。结果成功了,我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班级的中心人物,也得到排解平日忧愤的玩具。 沙包的名字,叫做野野部。很多人一看到他就想揍上去。 但是,这种情况出乎意料的让精神压力积蓄起来。排解忧愤本身便会造成精神压力的事例,应该屡见不鲜。这个行为与我理想的人生大相径庭。 班级的环境虽然得到了改善,状况却一如既往的恶劣。但是,加速的霸凌无法阻止。如果我没有率先采取行动的话,憎恨的方向甚至可能离散。在对野野部施暴的那段日子里,我疲惫不堪。我感觉一切都失败了。 野野部像贝壳一样保持沉默,不见他有自己努力解决事态的意愿。 何况,我已经精疲力竭。而在这个时候,妈妈决定再婚。 我按照自己的方便,扭曲了所在高中的现状,向妈妈表示想要一个富裕的继父。随继父一起搬家,我转学的要求立刻被接受了。 于是,我杀死了过去的我。用理想的我之手,将卑劣的我虐杀掉。 这与单纯的改换印象不同。我在想象中不断杀死自己,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我自身将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当做不同的人来认识。结果,我消灭了过去的我,选择了生活在理想中的道路。 这是一种暗示。同时,也是一种祈祷。 我,已经死了。 所以,不要再来找我。 「你消失之后,我被迫在百货公司里抢包,结果被保安发现了啊。我没弄到钱,从二楼掉到了一楼」 我不禁咋舌。勒索的人实在太蠢了。野野部在暴力面前是顺从的。但是连续索要能力所不及的东西,当然会让他走投无路。 而这个结果,就让野野部跳楼了。 「我当然没有死成。只是脚骨折了。然而,听到情况的百货公司一方,将情况理解成了霸凌之后强行要求抢包而造成自杀未遂。上面的人把事情问的一清二楚啊。警察向学校通报之后,还受到了媒体大举报道。因为我活下来了,所以要平息事端吧?你不知道么?」 我摇摇头。我脑海中浮现 出野野部在掉下去时露出扭曲笑容的身影。 他通过跳楼,从一切之中得到解放。然后现在,他俯视着我。 「后面事情就简单了。迄今为止的事情简直愚蠢透顶。涉及的人或多或少受了处分。还有的家伙被退学了。学校可真厉害啊,之前明明视若无睹,事情一摆在表面,立刻就将发臭的东西全部舍弃,摆出一张清爽的面孔。在我骨折的时候,经过交谈之后,我也决定了转校。我一度转到了其他高中,然后现在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转到了这里……然后,你就在这儿了?」 他突然喷笑出来。他的脸上,浮现出阴森的恍惚之色。语气突然带上了发粘的热量。他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我啊,想要改变。这一次,我一定要改变。我要在新的地方,做一个崭新的自己。过去的我,去死好了。结果我这个样子,没想到正在和你做同样的事。就和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团糟的你一样啊」 灌注热量的声音,就好像热恋着我一般。但是,这应该是愤怒突破临界的产物吧。在他的头脑中,满溢而出的应该是憎恶与怨恨。我抬起上半身,试图稍稍移动。但是,他的手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感觉到超越恐惧的明确危险。他的皮肤,异样的热。 「放开我……住手啊……住手啊!」 我连同椅子,向背后倒下。他松开手。我难看的摔在地上,连忙起身。我们相互面对。野野部抽搐的脸上,流露出奇异的从容。 他露出笑容,正观察着我。 「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你想说什么!」 我的声音空洞的回响着。野野部挠着脑袋。他吐出混着笑意的声音 「你呀,在隐瞒吧?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掩盖起来,装作另一个人,对吧?」 才不是另一个人。我就是我。不过,别人会这么说也无可奈何。我杀掉了过去的我。然后,我赌上我的一切饰演现在的我。 但是,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也有得到幸福的权利。 「————…………这种事,被拆穿的话,就结束了,对吧?」 我感到一股脑袋仿佛遭受重击的冲击。汗水从全身喷涌而出。 铁锈的味道渗入鼻腔。滚热的血黏黏地碰到嘴唇。腥臭在舌头上弥漫。我不该表现出软弱。明明知道,身体的反应却背叛了我。 「这、这种事情,有谁会相信!」 失败了。舌头空转,滑稽的话破口而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咬紧嘴唇。野野部吃惊似的摇摇头。我憎恨他的这种坏笑。 我回忆起杀死自己时的记忆。我也想让他一同消失。 「你觉得将一切都舍弃掉就行了,对吧?不过啊,那帮家伙可是非常恨你的哦?要是知道突然一声不吭就消失的你,在这种地方独自过着平静自在的生活,一定会非常生气呢」 一股寒流从背脊冲下来。我隐藏自己的行踪,离开了之前的学校。我十分小心的将过去的自己在那个地方埋葬掉。而这么做的结果,自然会招来憎恨吧。 「写封信吧。然后,将你是怎样的人,细致入微的告诉这个学校的家伙们吧。张贴在学校的公告板上怎么样?如果引用网上的报导,我可是能够写出可信性相当高的故事哦。就这么办吧。两种方法配合起来,很完美吧?」 我察觉到了某个事实。在想要保护什么的情况下,人会变得无力。想要放纵负面情感诉诸暴力,只有在失去什么的时候才能做到。 我束手无策。损害无法避免。本应消除的过去,要将我吞噬。 「我该怎么做?怎么做你才肯停手?」 我用颤抖的声音呢喃。我想知道条件。只要能够回避最糟糕的状况,小小牺牲我不在乎。鼻血顺着下巴滴下去。野野部深思熟虑般望着天花板。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发出唱歌一般的声音。下一刻,冲击在腹部放射开。 胃在抽动,呕吐物自然而然的从我喉咙里撒出来。这是似曾相识的情景。黄色的污物腾起飞沫,掉在地板上。野野部的脚从我肚子上抽回去。 下一刻,他抓起我的头发,将我拍在地板上。眼前天旋地转。锐利的痛觉炙烤我的头。恶臭让我险些又吐出去。鞋子在我脑袋上落了下来,践踏我的头发。 「我说停手你就停手了?我让你停你就停了?你没有啊!所以,我为什么要停手!真让人恼火!太让人恼火了!」 我的头发被用力抓起,脸被拉了上来。呕吐物从脸上滑落。张开的眼睛,微微抽动。野野部盯着我的脸,笑起来。 他粲然的脸上,挂满异样的兴奋。 「不过,让我不对任何人说也没问题哦?只要我们今后反过来就可以了哦?我啊,现在都梦想有这一天啊。你踢着我的肚子,然后大笑。在我的想象中,我多少次将你杀掉,多少次将你搞得乱七八糟,你知道么?知道么?今后啊,你要……」 突然,他改变了语调。他眼中浮出泪水,露出堪称温柔的表情。我突然察觉到,我曾经对他造成的伤不断化脓,变成了扭曲的伤痕。那份忧愤,一定只有将我弄坏才能排解吧。 粗壮的手指抚摸我的脸。我回忆起将这些指头折成锐角的记忆。 「——————…………我做了个梦」 伴着火热的吐息,他说出扭曲的话。 下一刻,我的脸被打了。仿佛将火药塞进嘴里的冲击放射开来。 大量的鼻血滴在地面上。肩膀被抓起来,摁在地上。沉重的身体压了上来。我的肚子被挤压,我感觉到了股间的隆起。我强行扭动身体,从野野部身体下面逃离。肩膀虽然被抓住,但我将他挥开。响起布被撕开的声音。 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混乱。我感觉脑袋和身体的回路被切断了。我打算冷静下来,但脚没办法顺利的动起来。身体机能变得乱七八糟。刚才耳朵内响起撕裂的声音,多半是我自己的惨叫。我逼近眼前的窗户旁边。某种东西在上面摇摇欲坠,然后倾斜。 我觉得能够抓住,于是抓了起来。我转身将那个向野野部的头挥了下去。 哐啷!!!!!!! 响起尖锐的声音。瓷器的碎片和腐臭的水落了下来。那是已经被人们遗忘,不知是谁带进来的花瓶。枯萎的花的残骸,随着瓷器落在地上。血从野野部的脑袋上洒下来。他的肩口被染成鲜红。血淋淋的颜色灼刺我的眼睛。 我们彼此相望。脱节的时间渐渐流失。 野野部的脸渐渐开始痉挛。 在他打算开口之前,我的胸口被抓起来。视线天旋地转,疼痛爆炸了。我的脑袋被一次又一次磕向桌角。剧痛放射开,脑浆激烈的摇晃。头骨中,仿佛伸进了一只手。我想到,我要死了。脑浆迸裂而死。 惨叫从喉咙里漏出来。我胡乱的挥动双腿。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一门心思挥动的脚,陷进了野野部的肚子。他向后退了一步。我撞向他的身体。我骑在他倒下的身体上,趁他还没来得及抵抗,抓住他的脖子。我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的将野野部的头砸向地面。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不知从何时起,抵抗消失了。我觉得奇怪,停了下来。 我将手中的脑袋扔到地上。脑袋发出钝响,野野部一动不动。血从他的脑袋流出来,然后凝固。此时,我终于察觉到。 野野部,死了。 他,是我杀死的。 * * * 粘稠的汗,从额头上滑落。手脚好重,感觉麻痹了一般。 脑袋痛得可怕。但是,这没关系。我没功夫去在意身体的异常。 我靠在墙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像受了重伤一样,全身都在搏动。我一边忍受这种恶心的感觉,一边看我身旁的野野部。他再也没有动过。在活动室里,只有我和尸体。与想象中的尸体不同,现实中的尸体非常生动。 我移开视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连哀叹、恐惧的功夫都没有。我猛地站起来。我将手伸进书包,取出体操服,用力去擦地上的血。我必须销毁证据。我将野野部的脑袋翻过来,朝着天花板,擦掉黏在地上的血和头发。虽然渗进去的部分留了下来,但这种程度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发现。我用颤抖的手将花瓶的碎片也回收好。将呕吐物和水擦掉,将肮脏的体操服强行收进书包。 此时,我已经逃不了了。我重新面对尸体。 这该怎么办。我想不到藏尸的地方。拖着移动又太危险。我擦掉粘稠的汗水。不论擦多少次,额头还是湿的。刚刚止住的鼻血流了出来。不能再留下血迹了。我抓起鼻子向上仰。 走廊的窗户,一瞬间进入视野。在那里,我察觉到『某种东西』。 我战战兢兢的放回视线,窗户细细的敞开着。 在那里,有人。 看上去很老实的面孔,像幽灵一样正向这边偷看。 「——————噫」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我认识这张在月光之下映照出来的脸。 是深山静香。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确实的看到了我,但她的脸上面无表情。就算大叫,她也没有表现出害怕,只是无言的缩回脖子。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我连忙向她身后追去。 「等、等一下,深山!」 我夺门而出。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无人的走廊上,月光发白发浊。我的脚在颤抖,我原地蹲了下去。就算追上去也无济于事。就算追上去,我还是束手无策。就算威胁她闭嘴也毫无意义。像对野野部那样将她杀掉是不可能的。 泪水顺着脸滑落下去。最后我明白了。这一刻,一切都结束了。我的人生,在这一刻,已经作践得残破不堪。 「…………呜…………啊…………」 我漏出不堪的声音。我咬紧嘴唇,泪水流下来。粘稠的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流下来。眼前变得模糊。火热的液滴一次次的打在脚上。泪水无法停止。除了绝望之外,我无能为力。我对一切,都已束手无策。 我渴望有人来救我。但是,这是在太不现实了。 ————踏 此时,我听到声音。 冰冷的脚步,打在走廊上。有人向我走来。然而不知为何,我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脚步声极具规律的不断延续。一旦被发现,一切都将结束,然后我仍旧茫然的等待着。 因为我觉得,就连脚步声也是因为我的渴求而出现的。 白色的身影从走廊上走来。深蓝色的纸伞在黑暗中依旧鲜艳夺目。 「嗨————……今晚夜色不错呢」 狐狸面具,泛着白光。 茧墨日斗正站在那里。 * * * 狐狸在黑暗之中。月光照亮的情景,感觉奇异地缺乏现实的味道。 狐狸面具正露出扭曲的笑容。戴着面具的他,目光冷冽。 茧墨旋转纸伞,俯视我。深蓝色咕噜咕噜地画着圆。他什么也没说。此时,我察觉到情况不对劲。我刚才杀了人。浑身是血。然而,他甚至没有困惑,神情冷静。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连这个问题也没问。 而且,为什么茧墨会在这里。 「茧、茧墨,为什、么」 「社长,你究竟想怎么做?」 「………………咦?」 他突然毫无逻辑地开口问道。我不禁失语。茧墨在我前面弯下腰,一边旋转纸伞,一边淡然的说下去 「你从一开始就很不自然。扮演一个被所有人爱的人,很单纯,但也是个困难的课题。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你做的很好。就算从旁观察,你的伪装也接近完美。虽然没有杀掉真正的自己呢」 「………………」 狐狸面具移动了。他将面具戴在脸上。茧墨如同无所不知一般,继续说道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呢。你逃避过自己。在知道你过去的人全都活着的情况下不断逃避。就是这么回事吧?从一开始,不就明摆着会迎来破灭么。社长,于是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已经结束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白色的手指抚摸我的脸。他的手指被染红。狐狸小心翼翼的抚去野野部溅到我脸上的血。冰冷的手指描过我的嘴唇,我闻到了铁锈的味道,非常浓郁。 他的眼睛愉快的弯起来。同时,也冷彻无比。 实在太矛盾了。 我产生一种仿佛时间停止的错觉。喉咙火辣辣的,非常干渴。他和我一样,不过是一介学生,而且还是我的学弟。但是,这样的认识已经崩溃。 茧墨身上散发出致命的诡异感觉。感觉他的出现,仿佛让空气都为之混乱。虽然很荒唐,但我感觉走廊仿佛化作了异世界。 杀了人的非日常,又被新的日常所涂抹覆盖。在黑暗中旋转的纸伞,就是如此缺乏现实感。伫立在这里的他,不像人类,而像狐狸。如今我明白了,从以前便萦绕不去的恐惧,是正确的。奇异的确信塞满胸口。 茧墨日斗,不是人类。既然被他断定,那我一定完了。 「哪里…………可喜可贺啊」 语言自然而然的从唇间漏出。狐狸缓缓倾首。 「————怎么了?」 我抬起脸。挥开柔软地压住我嘴唇的手指。激情填满胸口。直到刚才还充满绝望的断念之情消失不见。隔着这面墙的另一头,还留有人的尸体。从现状看,一切都完了。然而,我并不承认这个事实。 我怎么可能去承认它。我迄今为止都做得很好。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是不同的存在。我在想象中一次次的杀死自己,变成了如今的自己。 不过是在现实中杀人而已,我岂能患得患失。 呼、呼、呼 从咬紧的牙齿间,漏出凌乱的气息。可怕的不满喷涌而上。我对命运,对神,对不存在的绝对存在爆发出不满。我知道自作自受和因果报应这些词。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诅咒,必须去怨恨。 我不想被非人的存在判决一切。带着狐狸面具的存在正在冷笑。 他露出神一般的傲慢表情。 「这种事我岂会认同!我爱着现在的我!对我来说,『现在』比一切都重要!然而,为什么『过去』要来捣乱!我本来杀掉的人,竟然会跟我作对,这是错误的,是不可理喻的!」 这是在强词夺理。我即便舍弃了过去,野野部还是会感受到漫长的痛苦。但是,与失去现状的恐惧比起来,这根本不值一提。别人的痛苦是属于别人的。我的痛苦只有我自己能够体会。就算是自作自受,我也不会认同。 「我想要活在一如既往的日常中!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好似惨叫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凝重的沉默压迫身体。忽然,夏日的暑气回到皮肤上。我感到一阵沉重的眩晕。我为什么会毫无意义的大叫起来呢。既然有大叫的功夫,应该藏起尸体。我如此心想,打算起身,但我无法顺利做到。 眼前天旋地转。脑袋非常痛。此时,狐狸正在冷笑。 ————他,为什么在冷笑呢? 被我宣泄着不讲理的愤怒,他看上去似乎很愉快。涂成红色的嘴唇,勾勒出锐利的弧线。狐狸俯视着我,说 「原来如此 。社长,这可是个无比丑陋、肤浅、不堪入目,而又任性的愿望哦。如我所料。于是,我很佩服。好吧。许愿是人的自由。我对此不予置喙。连问的必要都没有呢」 如同配合着他的声音一般,眼前开始摇晃。我感觉走廊渐渐变软崩溃。大量的汗,如决堤一般流到脸上。粘稠的触感好恶心。汗水进到眼睛里,不知眼睛是不是被伤到,世界渗出红色。我吐出粗暴的气息,向前方伸出手。 我突然开始沮丧。怨恨和愤怒消失掉。我就像小孩子一样,陷入无力的颓丧之中。我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被抽出来。不论是谁都好,如果神真的存在,希望能够立刻给我救赎。 我的手伸向半空。狐狸俯视着我的手。 她含着笑,用不开心的声音呢喃 「————这个愿望,我来实现吧」 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与此同时,我醒了过来。 * * * 我看到伸向天花板的手。 这只手,固定成求救一般的形态。 我从床上弹起来,茫然的环顾四周。朝阳洒落在印花衬衫上。继父挑选的充满少女情怀的家具映入眼中。熊熊布偶落在桃色的地毯上。我连忙摸摸脸。粘稠的汗水挥之不去。房间里,充满着空调的冷风。我从床上跳下去,脚撞到了书柜。我喜欢的几本书掉了下来。此刻,我停了下来。 「——————梦?」 我呆呆的嘟嚷着。没有任何人告诉我答案。 野野部的威胁。脑袋的剧痛。尸体柔软的触感。夏天的酷热。血的味道。静香那张幽灵一般的脸。凝重的沉默。绝望与愤怒。然后——白色的狐狸的身影。冰冷的,手。 一切都历历在目。房间里,没有表现昨天那场噩梦的痕迹。笑意缓缓涌上来。噩梦的余韵消解了,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向我迎面扑来。 那是一场梦。那一切都不是现实。 「什么啊,是梦啊!竟然是梦!啊哈哈哈哈哈!」 我张开双臂,向身后的床上倒下去。我一边笑,一遍左右打滚。实在太可笑了。眼泪要流出来了。我对原原本本的现实感到喜悦,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我猛地站起来。我还想继续笑下去,但必须为上学做准备。我哼着歌,转向桌子。 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梦给了我很多教训。为了应对野野部现身的情况,我必须练就熟练地应对方法。我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拿起书包。 对,我能更好的应对。而不是杀、了、他。 「————————咦?」 我停了下来。体操服的袖子从书包里露了出来。 那个,染成了鲜红色。 寒气窜遍全身。在明亮的房间里,那个正彰显着自己的扭曲。我伸出颤抖的手。为什么,我一直都没察觉到呢。就像要去触碰滚烫的东西,我的手指颤抖起来。我按捺住颤抖,抓住拉链,一口气横着拉开。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被血和水打湿的体操服飞了出来。恶臭扑鼻。 伴着硬质的声音,花瓶的碎片掉了下来。黑色的头发满满的粘着在布上。我感到尖锐的头痛。头仿佛被勒紧一般疼痛。我跪下去,粗暴的将手伸进去。 手抓住了某个湿润的东西。我将又黏又滑的那个拉了出来。 沾满血的衣服出来了。这是我昨天穿过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扭曲的笑容从我嘴里流泻而出。我抱紧衣服,大笑起来。但是,我立刻站起身来。我从书包里取出体操服,将瓷器再次小心抱好,和衣服一起塞进了床下。妈妈不会打扫。应该不会被发现。书包被血和谁弄脏了。我将无法使用的课本取出来,同样塞了进去。 我迅速做好准备,离开房间。走到一楼之后,妈妈正在布置餐桌。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吃着面包片。除此之外,没有准备其他早饭。 她大概连脸都没洗吧。继父不在的时候,这个人什么也不会做。 「怎么了啊,这么慌张。你不吃早饭么?再想吃别跟我说哦。麻烦死了,自己做吧。反正你什么也不做」 她对烦躁不加掩饰,脸歪起来。没有化妆的脸上,细纹非常多。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对她露出笑容。 「早上好,妈妈。早餐我就不用了,不过,我昨天几点回来的?」 妈妈伸了个懒腰。她吃着面包片,擦掉黏在嘴唇上的橘皮果酱。她可能没有听到。几十秒钟后,妈妈啧了一声,说出答案 「我哪儿知道。你爸昨天又没回来,我很早就睡了。话说,我在卧室里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你晚上别转来转去啊。要是惹你爸不高兴可怎么办?真是蠢死了,听明白了么?」 她对我似乎并不关系。我道了声谢,转身离开。我粗暴的飞出家门,背后传来好像怪声的抱怨,但这无关紧要。我全速冲向学校。 错不了。昨天的噩梦,是现实。但是,我没有见过狐狸之后的记忆。脑袋疼痛难忍。我以要将腿折断的势头一路猛冲。 我必须向茧墨日斗,向那只狐狸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关键的是,我必须确认野野部的尸体怎么样了。 * * * 到学校,我拉开活动室的门。 狐狸正坐在那里。 外面传来蝉鸣。他在空荡荡的活动室里正读着书。早晨的活动室,还留有些微的清凉。从窗户射入的耀眼阳光中,他一声不吭地翻着书。 狐狸面具,正在头上笑着。他自己露出索然的眼神。 我无视他,穿过活动室。走近昨晚花瓶所在的地方,那里确实染有血迹。但是,没有尸体。我在活动室中寻找。查看讲桌下面,连文件柜也打开了,但哪里也找不到。我冲向茧墨。 「尸体在哪儿!」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鸣回应了我叫喊一般的提问。他一语不发。连看也没看我一眼。烦躁与恐惧涌了上来。在即将超过极限的瞬间,他回答了 「————谁知道呢」 一瞬间,我没有认识到他的声音。我感到异样感继而袭来。他说不知道。昨天的事不是梦。这一定错不了。但是,究竟哪边才是现实呢? 我想大叫,但沉下声音。我故作冷静,向他询问 「茧、茧墨,昨天,你在晚上见过我的吧?还记得么?」 「为什么这么问?」 「废话少说,回答我!」 我不行了。近似尖叫的声音冲口而出。茧墨依旧对着书的方向。 他翻起下一页,淡然回答 「要论事实,我和你见过哦。但是,你认识到这一点又能怎样?社长,你想怎么样?」 ————啪 书合上了。他仅将眼睛向我转来。他的视线非常冰冷,让我哑口无言。但是,我不能害怕。我拼命的打开嘴唇。 「那、那么,我之后怎样了?回过神来,我在家里……野野部……野野部的尸体怎样了?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状况的异常侵染全身。我的确杀了野野部。但是尸体找不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家中了。 难道说,是眼前的狐狸替我藏起来了么。我回忆起昨晚朦胧的记忆。 我记得,他这样说过。 ——————这个愿望,我来实现吧。 「既然在家中醒来,那你一定回家了吧。这是日常。不是挺好么,社长。 你的日常似乎正如你所求,正确地发挥着的机能————恭喜你」 他淡然的说道。虽然他对在我道贺,但他的语气很干。我不知为何,感到微弱的寒意。脑袋碾压般的疼痛。汗水从额头上激烈的涌出来,我擦了擦脸。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没有言及最重要的事情。 「尸体。野野部的尸体,在哪里」 「我一开始就应该说过哦,社长。对他,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对他?」 茧墨微微颔首。我被推落深深的混乱。他说,他对尸体什么也没做。但是,尸体消失了。难道说,尸体自己走掉了么。头痛越来越剧烈。我忍耐着欲裂的头痛,将疑问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是我做的?」 那为什么当我回过神来,会在家里呢。 他的嘴弯成笑的形状。 他无言的站起来。他从我身旁走过。我想叫住他,转过身去。此时,我们四目相接。就像昨晚的野野部和我一样,我们相对而立。 「你许愿,想要过上一如既往的日常。于是,就变成了如你所愿的样子」 茧墨低声细语。他摘下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发出窃笑的声音。 他愉快地继续说道 「————你就为这件事,开心个够吧」 他以流畅的动作转过身去。他背对着我,离开了活动室。我不知为何,没能追上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活动室里,被蝉鸣塞满。温热的风送入身体里。某处的窗户似乎正敞开着。我一边感觉汗水爬过背脊,一边站起身来。 远方传来铃声。我茫然的思考起来。 我有杀人的记忆。但是,这间活动室里没有尸体。只残留着血迹。 ——————这究竟,是日常么。 * * * 过了一会儿我走进教室。班主任老师还没来。我连忙扫视已经落座的同学们。我犟着扭动脖子,向野野部的座位看去。他果然没有来。 以防万一,我问了问阿幸,野野部转校过来是事实。他拜托我带他参观文艺社的事情也不是做梦。昨天的事情果然发生过。应该这么去想。我对询问邀请结果的阿幸摇摇头,随口撒了个谎 「他似乎不太感兴趣。他回去的时候说,果然还是算了」 「是么,真遗憾啊。还是再给他推荐一些好地方吧……话说,野野部同学好慢啊」 阿幸担心的说道。野野部的空座位很显眼。好几名学生视线投向那边。但是,他不会再来了。 因为,我杀了他。如此想到的瞬间,门打开了。 班主任老师的脸绷得特别紧,走了过来。他站在讲台上,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呃,今天要告诉大家一个沉痛的消息」 老师开场白如此说道。野野部的尸体被找到了么?我身体绷紧。脑袋嗡嗡作响。感觉心脏立刻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 老师吸了口气。然后,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昨天刚刚成为我们班级一员的野野部同学,在自家公寓的阳台扶手上摔下去……昨晚很晚才发现他已死亡。似乎是场不幸的事故」 从自家公寓的扶手,摔下去了? 怎么回事。野野部应该死在了活动室才对。我脑子很乱。头痛愈演愈烈。老师继续吐出无关紧要的戏言。 非常遗憾,但大家要坚强起来。根据野野部家人的意愿,葬礼仅在家人间进行。 我抓紧头发,要紧牙根,忍住头痛。简直莫名其妙。突然,我想起狐狸的话。 你的日常似乎正如你所求,正确地发挥着的机能————恭喜你。 这是哪门子的日常。 「美和、美和,你没事吧?」 我听到阿幸的声音。我抬起脸,全班的实现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发生了什么。他们发觉是我杀了野野部么。我不由想要惨叫。但此刻,传来了温柔的声音。有人如同安慰我一般,抚摸我的脑袋。 「昨天和野野部同学说话最多的就是美和了呢。美和的心情我明白,我明白哦」 阿幸的声音中透着泪水。她不断颔首。此时我察觉到。 我在哭。但是,这并不是为野野部哀悼的眼泪。 只是因为无法忍受剧烈的头痛而流出的泪水。我擦了擦脸。 我说我没事,摇摇头。但是,大家依旧向我投来慰藉的眼神。 看着我的眼神————————就如同在看着温柔的人一般。 * * * 究竟怎么回事,我完全搞不懂。我的脑袋一定是错乱了。 一到午休,我便在中央广场发呆。我仰望蓝天,叹了口气。 这所学校的广场,以环绕校舍的形式设置着。这里还有小卖部,午休会聚集很多学生。我坐在长椅上,简单的吃晚饭。起身的时候,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小田桐坐在连接校舍的台阶上,正吃着炒面面包。 「小田桐!」 我摆出一张幸福的笑容向他喊去。他连忙将面包咽下去,向我看来。 「社长?」 「你叫我社长很奇怪啊。茧墨没和你一起么?」 他应该是茧墨唯一的朋友。狐狸是何许人也,他应该知道吧。 没有察觉到我试探的视线,小田桐喝了口宝特瓶装的麦茶。他向旁边移了一步,似乎是给我让位置。不过,我依旧站着,等待他的回答。 「呃,我想日斗大概在图书室。那家伙有时会不吃午饭。我还跟他说过,这样对身体不好呢」 「嗯,是这样啊。只有你一个人么,没想到呢。你们关系那么好,还以为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呢。话说,茧墨跟普通人很不一样呢,还戴着狐狸面具。你知道,那个面具是怎么回事么?」 我试着用轻松地语调去问。他为什么戴着狐狸面具,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只是,我无法很顺利的组织语言去询问狐狸的异质。 小田桐歪着脑袋。之后,回答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也有很多时候不会见日斗哦。他只有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过来……不过他对文艺社很热衷吧?」 「是啊,社团来得挺多的呢……话说,你不也一起来过么」 我刚刚回答,他就摇摇头。不知为何,用感慨的口气说道 「不,只有茧墨邀请我的时候,我才会去文艺社……我知道小册子的制作,他每次都有参加哦。他果然很热衷文艺社呢。那家伙,明明经常翘课……有时一星期都看不到人影呢。不过这方面也倒让我觉得很轻松。不过我觉得,课最好还是来上呢」 这全是我发自内心的觉得没用的信息,令我意外。小田桐看上去是个喜欢和别人在一起的人。从他口中听到轻松这个词本身便让我觉得很稀奇。 「轻松么……难道说,你对人际交往感到很疲惫么?」 「咦?没有那种事,怎么说呢,你想,和人说话的时候,果然得要最低限度的照顾对方的感受,对吧?或许该说,日斗不需要这种照顾……这并不是在说他坏话哦!所以,感觉陪着他很轻松」 小田桐仿佛让自己接受这这件,点点头。但是,我完全搞不明白。 谈话的走向,实在偏离太远了,得到的尽是些无用的信息。我对自己提出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感到后悔。 当我想要回到原来的话题时,他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感觉,日斗不像人类……倒像狐狸」 我不由僵住了。我想起昨晚看到的身影。狐狸站在眼前。就连那时的恐惧也再次重现,我深深地咽下一口起。 「 后记 开始玩呼啦圈了。您好,我是绫里惠史。 我现在过着趁写原稿的空余摇呼啦圈的生活,大家还好么? 执笔期间鲜少活动,突然想到点子,试着购入了呼啦圈。无法长时间运动的我,也能玩呼啦圈。瞬间就取回了童心。腰的感觉似乎还可以,现在的目标是维持十分钟。以后目标会更远。 于是,再次对本次将『chocte days』第二卷拿在手里您表示诚挚的感谢。这个系列是用fbonline上连载过的短篇整合而成的。全都是在本篇中不会写到的故事,希望您能够看得开心。顺带一提,《b.ad. chocte days(2)》具有暖房效果,据说是怀炉最适合的替代品。终归只是传闻,鄙人将全力逃避责任。 于是,这次的后记弄到了五页。 弄 到 了 五 页 ! 一听到后记有五页,我便想匍匐遁走,不过这次有话可说,所以没关系。首先讲讲各短篇的时间轴以及其他事情吧(因为有剧透,请在读完本篇之后看)。 ■《白雪不识「比基尼」》 第三卷,事件1与事件2之间的故事。这则短篇之后,连接到第三卷事件3的幸仁拜访。然后,白雪がビキニです。she wears the bikie翻译)。(译注:此处结构特殊,故直接般原文) 这篇虽然是对于白雪对小田桐的感情做补充之用,不过本着让白雪穿上比基尼的坚定意志而创作的想法,完全是有的。非常抱歉。 总之,kona老师的插画真是太棒了。泳装万岁。 ■《向泰迪熊许下的心愿》 第四卷结束后,连接第五卷的故事。小田桐写给白雪的信,最初出自这个故事。第五卷信息量很大,这则短篇成为了对于第四卷那件事之后的雄介做出补充的形式。姑且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能够一起读,我身为作者会非常开心,真不好意思。另外,由于第四卷中小田桐陷入了精神上的垂死状态,白雪前去相救了,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应该写写白雪那边的背景故事。 把小田桐,雄介,幸仁他们三个凑到一起之后,小田桐揍雄介,雄介揍幸仁,幸仁藏在小田桐背后,小田桐(以下无限循环)的构图就完成了,于是故事吵吵闹闹忍俊不禁。通称,三笨蛋。 ■《七海与雄介危险的一天》 第五卷最终部分,在来小田桐集啊之前,其实发生了这样事情。这则短篇的最后一个镜头,与第五卷最后重合起来。 因为我觉得不管用这两个人的谁做第一人称都很危险,所以写成了视角转移的形式。也有动作场面。雄介和七海在本篇中没有特别组合到一起,所以也是超欢乐。 ■《我与异类的他和她和狐狸》 是以文艺社社长为第一人称写的,不过是日斗的故事。原则上就是写日斗、小田桐、静香的学生时代。是平静的学生时代,狐狸在背后所操纵的,不为小田桐所知的事件。写的是与现在的性格有所不同的小田桐,以及他曾经度过了怎么样的学生时代,如果这些能够让您感兴趣将是我的荣幸。 故事本身相当沉重。诅咒别人终是害人害己。 就这么多。不论哪一篇能让您感兴趣,我都非常开心。 然后,这里做一项宣传。 由榊原宗宗老师创作的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化将在十月十八日(为该册出版年份)的《altima ace》上开始连载。《少年ace》的读者,如果已经读过了《b.a.d.事件簿》第一卷事件1,这次《b.a.d. chocte days(1)》的第一话又在部分改编的基础上进行了漫画化。在下拜见了name(漫画大纲),榊原宗宗老师的分格以及效果,还有故事的表现手法都非常棒,成品应该会非常有趣。绫里在十八日之前将翘首以盼。请务必看一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不懈努力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给大家添麻烦了,非常抱歉。向你们全力地线上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慕名信我也拜读了。这些是忙碌于执笔中的精神食粮。绫里写信慢得恐怖,会对执笔造成阻碍,所以非常抱歉,不能够给大家回信。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超珍惜的拜读了。再次献上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是第七卷。是狗与骸骨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十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久违的画了静香!! 这次是不同的一面。 画得超开心(心) 去年的《b.a.d.事件簿》漫画化之后大概有一年了!! 终于连载了!恭喜恭喜!!! 四格还有本篇,榊原老师的漫画 超期待拜读! 希望《b.a.d.事件簿》越搞越大~ kona(兴高采烈状) 开始玩呼啦圈了。您好,我是绫里惠史。 我现在过着趁写原稿的空余摇呼啦圈的生活,大家还好么? 执笔期间鲜少活动,突然想到点子,试着购入了呼啦圈。无法长时间运动的我,也能玩呼啦圈。瞬间就取回了童心。腰的感觉似乎还可以,现在的目标是维持十分钟。以后目标会更远。 于是,再次对本次将『choc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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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多。不论哪一篇能让您感兴趣,我都非常开心。 然后,这里做一项宣传。 由榊原宗宗老师创作的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化将在十月十八日(为该册出版年份)的《altima ace》上开始连载。《少年ace》的读者,如果已经读过了《b.a.d.事件簿》第一卷事件1,这次《b.a.d. chocte days(1)》的第一话又在部分改编的基础上进行了漫画化。在下拜见了name(漫画大纲),榊原宗宗老师的分格以及效果,还有故事的表现手法都非常棒,成品应该会非常有趣。绫里在十八日之前将翘首以盼。请务必看一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不懈努力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给大家添麻烦了,非常抱歉。向你们全力地线上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慕名信我也拜读了。这些是忙碌于执笔中的精神食粮。绫里写信慢得恐怖,会对执笔造成阻碍,所以非常抱歉,不能够给大家回信。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超珍惜的拜读了。再次献上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是第七卷。是狗与骸骨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十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久违的画了静香!! 这次是不同的一面。 画得超开心(心) 去年的《b.a.d.事件簿》漫画化之后大概有一年了!! 终于连载了!恭喜恭喜!!! 四格还有本篇,榊原老师的漫画 超期待拜读! 希望《b.a.d.事件簿》越搞越大~ kona(兴高采烈状) 开始玩呼啦圈了。您好,我是绫里惠史。 我现在过着趁写原稿的空余摇呼啦圈的生活,大家还好么? 执笔期间鲜少活动,突然想到点子,试着购入了呼啦圈。无法长时间运动的我,也能玩呼啦圈。瞬间就取回了童心。腰的感觉似乎还可以,现在的目标是维持十分钟。以后目标会更远。 于是,再次对本次将『chocte days』第二卷拿在手里您表示诚挚的感谢。这个系列是用fbonline上连载过的短篇整合而成的。全都是在本篇中不会写到的故事,希望您能够看得开心。顺带一提,《b.ad. chocte days(2)》具有暖房效果,据说是怀炉最适合的替代品。终归只是传闻,鄙人将全力逃避责任。 于是,这次的后记弄到了五页。 弄 到 了 五 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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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慕名信我也拜读了。这些是忙碌于执笔中的精神食粮。绫里写信慢得恐怖,会对执笔造成阻碍,所以非常抱歉,不能够给大家回信。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超珍惜的拜读了。再次献上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是第七卷。是狗与骸骨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十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久违的画了静香!! 这次是不同的一面。 画得超开心(心) 去年的《b.a.d.事件簿》漫画化之后大概有一年了!! 终于连载了!恭喜恭喜!!! 四格还有本篇,榊原老师的漫画 超期待拜读! 希望《b.a.d.事件簿》越搞越大~ kona(兴高采烈状) 开始玩呼啦圈了。您好,我是绫里惠史。 我现在过着趁写原稿的空余摇呼啦圈的生活,大家还好么? 执笔期间鲜少活动,突然想到点子,试着购入了呼啦圈。无法长时间运动的我,也能玩呼啦圈。瞬间就取回了童心。腰的感觉似乎还可以,现在的目标是维持十分钟。以后目标会更远。 于是,再次对本次将『chocte days』第二卷拿在手里您表示诚挚的感谢。这个系列是用fbonline上连载过的短篇整合而成的。全都是在本篇中不会写到的故事,希望您能够看得开心。顺带一提,《b.ad. chocte days(2)》具有暖房效果,据说是怀炉最适合的替代品。终归只是传闻,鄙人将全力逃避责任。 于是,这次的后记弄到了五页。 弄 到 了 五 页 ! 一听到后记有五页,我便想匍匐遁走,不过这次有话可说,所以没关系。首先讲讲各短篇的时间轴以及其他事情吧(因为有剧透,请在读完本篇之后看)。 ■《白雪不识「比基尼」》 第三卷,事件1与事件2之间的故事。这则短篇之后,连接到第三卷事件3的幸仁拜访。然后,白雪がビキニです。she wears the bikie翻译)。(译注:此处结构特殊,故直接般原文) 这篇虽然是对于白雪对小田桐的感情做补充之用,不过本着让白雪穿上比基尼的坚定意志而创作的想法,完全是有的。非常抱歉。 总之,kona老师的插画真是太棒了。泳装万岁。 ■《向泰迪熊许下的心愿》 第四卷结束后,连接第五卷的故事。小田桐写给白雪的信,最初出自这个故事。第五卷信息量很大,这则短篇成为了对于第四卷那件事之后的雄介做出补充的形式。姑且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能够一起读,我身为作者会非常开心,真不好意思。另外,由于第四卷中小田桐陷入了精神上的垂死状态,白雪前去相救了,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应该写写白雪那边的背景故事。 把小田桐,雄介,幸仁他们三个凑到一起之后,小田桐揍雄介,雄介揍幸仁,幸仁藏在小田桐背后,小田桐(以下无限循环)的构图就完成了,于是故事吵吵闹闹忍俊不禁。通称,三笨蛋。 ■《七海与雄介危险的一天》 第五卷最终部分,在来小田桐集啊之前,其实发生了这样事情。这则短篇的最后一个镜头,与第五卷最后重合起来。 因为我觉得不管用这两个人的谁做第一人称都很危险,所以写成了视角转移的形式。也有动作场面。雄介和七海在本篇中没有特别组合到一起,所以也是超欢乐。 ■《我与异类的他和她和狐狸》 是以文艺社社长为第一人称写的,不过是日斗的故事。原则上就是写日斗、小田桐、静香的学生时代。是平静的学生时代,狐狸在背后所操纵的,不为小田桐所知的事件。写的是与现在的性格有所不同的小田桐,以及他曾经度过了怎么样的学生时代,如果这些能够让您感兴趣将是我的荣幸。 故事本身相当沉重。诅咒别人终是害人害己。 就这么多。不论哪一篇能让您感兴趣,我都非常开心。 然后,这里做一项宣传。 由榊原宗宗老师创作的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化将在十月十八日(为该册出版年份)的《altima ace》上开始连载。《少年ace》的读者,如果已经读过了《b.a.d.事件簿》第一卷事件1,这次《b.a.d. chocte days(1)》的第一话又在部分改编的基础上进行了漫画化。在下拜见了name(漫画大纲),榊原宗宗老师的分格以及效果,还有故事的表现手法都非常棒,成品应该会非常有趣。绫里在十八日之前将翘首以盼。请务必看一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不懈努力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给大家添麻烦了,非常抱歉。向你们全力地线上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慕名信我也拜读了。这些是忙碌于执笔中的精神食粮。绫里写信慢得恐怖,会对执笔造成阻碍,所以非常抱歉,不能够给大家回信。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超珍惜的拜读了。再次献上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是第七卷。是狗与骸骨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十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久违的画了静香!! 这次是不同的一面。 画得超开心(心) 去年的《b.a.d.事件簿》漫画化之后大概有一年了!! 终于连载了!恭喜恭喜!!! 四格还有本篇,榊原老师的漫画 超期待拜读! 希望《b.a.d.事件簿》越搞越大~ kona(兴高采烈状) 开始玩呼啦圈了。您好,我是绫里惠史。 我现在过着趁写原稿的空余摇呼啦圈的生活,大家还好么? 执笔期间鲜少活动,突然想到点子,试着购入了呼啦圈。无法长时间运动的我,也能玩呼啦圈。瞬间就取回了童心。腰的感觉似乎还可以,现在的目标是维持十分钟。以后目标会更远。 于是,再次对本次将『chocte days』第二卷拿在手里您表示诚挚的感谢。这个系列是用fbonline上连载过的短篇整合而成的。全都是在本篇中不会写到的故事,希望您能够看得开心。顺带一提,《b.ad. chocte days(2)》具有暖房效果,据说是怀炉最适合的替代品。终归只是传闻,鄙人将全力逃避责任。 于是,这次的后记弄到了五页。 弄 到 了 五 页 ! 一听到后记有五页,我便想匍匐遁走,不过这次有话可说,所以没关系。首先讲讲各短篇的时间轴以及其他事情吧(因为有剧透,请在读完本篇之后看)。 ■《白雪不识「比基尼」》 第三卷,事件1与事件2之间的故事。这则短篇之后,连接到第三卷事件3的幸仁拜访。然后,白雪がビキニです。she wears the bikie翻译)。(译注:此处结构特殊,故直接般原文) 这篇虽然是对于白雪对小田桐的感情做补充之用,不过本着让白雪穿上比基尼的坚定意志而创作的想法,完全是有的。非常抱歉。 总之,kona老师的插画真是太棒了。泳装万岁。 ■《向泰迪熊许下的心愿》 第四卷结束后,连接第五卷的故事。小田桐写给白雪的信,最初出自这个故事。第五卷信息量很大,这则短篇成为了对于第四卷那件事之后的雄介做出补充的形式。姑且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能够一起读,我身为作者会非常开心,真不好意思。另外,由于第四卷中小田桐陷入了精神上的垂死状态,白雪前去相救了,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应该写写白雪那边的背景故事。 把小田桐,雄介,幸仁他们三个凑到一起之后,小田桐揍雄介,雄介揍幸仁,幸仁藏在小田桐背后,小田桐(以下无限循环)的构图就完成了,于是故事吵吵闹闹忍俊不禁。通称,三笨蛋。 ■《七海与雄介危险的一天》 第五卷最终部分,在来小田桐集啊之前,其实发生了这样事情。这则短篇的最后一个镜头,与第五卷最后重合起来。 因为我觉得不管用这两个人的谁做第一人称都很危险,所以写成了视角转移的形式。也有动作场面。雄介和七海在本篇中没有特别组合到一起,所以也是超欢乐。 ■《我与异类的他和她和狐狸》 是以文艺社社长为第一人称写的,不过是日斗的故事。原则上就是写日斗、小田桐、静香的学生时代。是平静的学生时代,狐狸在背后所操纵的,不为小田桐所知的事件。写的是与现在的性格有所不同的小田桐,以及他曾经度过了怎么样的学生时代,如果这些能够让您感兴趣将是我的荣幸。 故事本身相当沉重。诅咒别人终是害人害己。 就这么多。不论哪一篇能让您感兴趣,我都非常开心。 然后,这里做一项宣传。 由榊原宗宗老师创作的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化将在十月十八日(为该册出版年份)的《altima ace》上开始连载。《少年ace》的读者,如果已经读过了《b.a.d.事件簿》第一卷事件1,这次《b.a.d. chocte days(1)》的第一话又在部分改编的基础上进行了漫画化。在下拜见了name(漫画大纲),榊原宗宗老师的分格以及效果,还有故事的表现手法都非常棒,成品应该会非常有趣。绫里在十八日之前将翘首以盼。请务必看一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不懈努力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给大家添麻烦了,非常抱歉。向你们全力地线上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慕名信我也拜读了。这些是忙碌于执笔中的精神食粮。绫里写信慢得恐怖,会对执笔造成阻碍,所以非常抱歉,不能够给大家回信。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超珍惜的拜读了。再次献上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是第七卷。是狗与骸骨的故事。 二〇一一年十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久违的画了静香!! 这次是不同的一面。 画得超开心(心) 去年的《b.a.d.事件簿》漫画化之后大概有一年了!! 终于连载了!恭喜恭喜!!! 四格还有本篇,榊原老师的漫画 超期待拜读! 希望《b.a.d.事件簿》越搞越大~ kona(兴高采烈状) 开始玩呼啦圈了。您好,我是绫里惠史。 我现在过着趁写原稿的空余摇呼啦圈的生活,大家还好么? 执笔期间鲜少活动,突然想到点子,试着购入了呼啦圈。无法长时间运动的我,也能玩呼啦圈。瞬间就取回了童心。腰的感觉似乎还可以,现在的目标是维持十分钟。以后目标会更远。 于是,再次对本次将『chocte days』第二卷拿在手里您表示诚挚的感谢。这个系列是用fbonline上连载过的短篇整合而成的。全都是在本篇中不会写到的故事,希望您能够看得开心。顺带一提,《b.ad. chocte days(2)》具有暖房效果,据说是怀炉最适合的替代品。终归只是传闻,鄙人将全力逃避责任。 于是,这次的后记弄到了五页。 弄 到 了 五 页 ! 一听到后记有五页,我便想匍匐遁走,不过这次有话可说,所以没关系。首先讲讲各短篇的时间轴以及其他事情吧(因为有剧透,请在读完本篇之后看)。 ■《白雪不识「比基尼」》 第三卷,事件1与事件2之间的故事。这则短篇之后,连接到第三卷事件3的幸仁拜访。然后,白雪がビキニです。she wears the bikie翻译)。(译注:此处结构特殊,故直接般原文) 这篇虽然是对于白雪对小田桐的感情做补充之用,不过本着让白雪穿上比基尼的坚定意志而创作的想法,完全是有的。非常抱歉。 总之,kona老师的插画真是太棒了。泳装万岁。 ■《向泰迪熊许下的心愿》 第四卷结束后,连接第五卷的故事。小田桐写给白雪的信,最初出自这个故事。第五卷信息量很大,这则短篇成为了对于第四卷那件事之后的雄介做出补充的形式。姑且没什么问题,但若是能够一起读,我身为作者会非常开心,真不好意思。另外,由于第四卷中小田桐陷入了精神上的垂死状态,白雪前去相救了,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应该写写白雪那边的背景故事。 把小田桐,雄介,幸仁他们三个凑到一起之后,小田桐揍雄介,雄介揍幸仁,幸仁藏在小田桐背后,小田桐(以下无限循环)的构图就完成了,于是故事吵吵闹闹忍俊不禁。通称,三笨蛋。 ■《七海与雄介危险的一天》 第五卷最终部分,在来小田桐集啊之前,其实发生了这样事情。这则短篇的最后一个镜头,与第五卷最后重合起来。 因为我觉得不管用这两个人的谁做第一人称都很危险,所以写成了视角转移的形式。也有动作场面。雄介和七海在本篇中没有特别组合到一起,所以也是超欢乐。 ■《我与异类的他和她和狐狸》 是以文艺社社长为第一人称写的,不过是日斗的故事。原则上就是写日斗、小田桐、静香的学生时代。是平静的学生时代,狐狸在背后所操纵的,不为小田桐所知的事件。写的是与现在的性格有所不同的小田桐,以及他曾经度过了怎么样的学生时代,如果这些能够让您感兴趣将是我的荣幸。 故事本身相当沉重。诅咒别人终是害人害己。 就这么多。不论哪一篇能让您感兴趣,我都非常开心。 然后,这里做一项宣传。 由榊原宗宗老师创作的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化将在十月十八日(为该册出版年份)的《altima ace》上开始连载。《少年ace》的读者,如果已经读过了《b.a.d.事件簿》第一卷事件1,这次《b.a.d. chocte days(1)》的第一话又在部分改编的基础上进行了漫画化。在下拜见了name(漫画大纲),榊原宗宗老师的分格以及效果,还有故事的表现手法都非常棒,成品应该会非常有趣。绫里在十八日之前将翘首以盼。请务必看一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不懈努力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给大家添麻烦了,非常抱歉。向你们全力地线上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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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话另一头响起很嘈杂的声音。我从被窝伸出手,看了看时间。 4点15分。比预定的起床时间早了3个小时。从手机里传来嵯峨雄介明亮的声音。没有比这个更叫人头疼的事情了。我压下怒火,接着说道。 「雄介,拜托看看时间啊。你以为现在几点?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因为上次来玩的时候,我摆弄了一下小田桐先生的手机呢。嗯?话说,现在几点?之前,脑中被用球棒砸烂了,不太——』 「凌、晨、四、点、十、五、分、啊」 我打断雄介的声音,告诉道。而后,沉默了下来。 几秒钟后,响起轻快的笑声。 『啊~,怪不得这么困呢,哎呀,吓我一跳,吓我一跳,哈、哈、哈』 「别再给我打过来啦啊啊啊啊啊阿!」 我尖叫之后挂断电话,期盼着对雄介的鼓膜造成了伤害。 我起身一看,发现离天亮还很早。环视昏暗的房间,叹了口气。 吸入充满尘埃味道的空气,让我身体一颤。虽然才刚到十月,屋内却非常的冷。我再次钻进被窝,将脸浅浅的埋进枕头里。此时不补充睡眠可就暴殄天物了。这本来就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事件的我,为了摆脱疲劳而申请的休假。 不过,我没法顺利的睡着。一闭上眼睛,各种各样的情境便在眼皮下面飘过。 在丽泉女子学园遇到的三名少女。披着斗篷的神宫悠里。仍未醒来的日斗。 他们的身影缓缓地溶化在黑暗中消失。眼皮之下,突然染成红色。 这是异界的情景么,还是在现实中肉眼目睹过的血的颜色呢,我无法判别。 ————爸爸? 雨香叫起来。一阵钝痛窜过肚子。我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肚子在放假的时候裂开可一点也不幽默。茧墨应该不会来救我吧。 我抚摸肚子,让意识从过去的记忆中移开。 我使出古典的手法,开始数羊。 我想象牧场,羊只在上面奔跑。软绵绵的身体从我眼前穿过。 一只、两只,羊只有条不紊的跑过去。直到300只的时候,羊失控了。 ————喵嗷 我听到了猫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弹了起来。 在记忆中,美丽的黑猫叫着。我环顾了下四周,小声嘀咕 「悠里?」 可是没有回答。不知不觉间,天完全亮了。 白光充满房间,飞舞在空中的尘埃十分晃眼。 看了看表,六点已经过了。我胡乱地挠了挠睡眠不足的脑袋,然后起床。 我站在床边向下看去,路上一只白猫突然闯入我的视线。 安下心来的同时,好似悲伤的感情充满胸口。 她不可能还在这里。 她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摇摇头,隔着玻璃观察猫的样子。在这附近,有一段时间发生过小动物会失踪的事件。不过最近,流浪猫的身影又回来了。 猫晒着太阳,安然地舔着自己的肚子。 突然,路上出现一个人影。七海手提着垃圾袋走了过去。 下一秒,猫发出怪声。 叽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只猫浑身的毛倒竖了起来,调转身体,以可怕的速度逃走了。 「………………怎么了,奇怪」 我好奇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于是驱策视线。不过,路上只有七海。 她微微倾首,重新将垃圾袋拿稳。在此之前,茶色的猫飞了出来,毛激烈地倒竖起来,向七海发出威吓。 此时,手机响起了邮件的收件铃声。 我打开手机,确认屏幕。 标题:话说 正文:最近有没有收到幸仁的邮件? 我从来电记录里迅速选择了雄介的号码。 在几声提示音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喂?』 「…………那是哪门子的『说起来』啊」 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很低沉。 雄介打诨似的笑起来,然后说 『哎呀,就是那家伙啊。我想说,那家伙似乎记住了颜文字的使用方法,发邮件很可怕来着。小田桐先生发一下试试吧!我能够分担这种烦躁的对象,就只有小田桐先生了!』 「我,现在,已经对你烦躁不堪了」 『不过,我觉得忘掉这种事,会有好事的哦?』 我无言的挂断电话。向窗外看去,已然不见茶色猫咪的身影。 只有七海一个人,单手拿着扫帚,像仁王一样站在那里。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十分畅快。 「小田桐在么?」 敲门声响起来。 我离开窗口,走向玄关。我打开门,发现绫站在门口。 看到她的样子,我不由哑口无言。 「早上好,小田桐。这……什么啊,这副表情。好恶心」 「…………你怎么这个打扮?」 被我一问,绫微微倾首。短短的马尾辫左右摇摆。 「咦?怎么了?哪里奇怪么?我很明白在我溶化的时候缺失了常识,但这是非常普通的服装吧?」 「运动服不算吧」 「是么?」 绫穿着红豆色的运动服。虽然不可思议的合身,但我见过她曾经的样子,所以这份反差令我 很伤脑筋。浓妆艳抹,穿着女式西装的她究竟上哪儿去了呢。她曾经用满是鲜血的嘴唇笑起来的样子,完全无法和现在的样子也重叠在一起。 绫挥动着橡皮筋效果十足的袖口,不满地噘起嘴。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个活动很方便啊。虽然不过是七海买来给我的」 「难道说,这是七海的兴趣?」 「不,我自己选的哦。因为我希望活动方便」 她意外的坦率。不知是不是不满我的反应,绫的眼睛不悦地眯起来。 她将手里的东西重新抱好。我看去过,几件衬衫映入眼中。 「啊,真是的,我的衣服怎么都好啦,别管那个了,说正事!我马上要去洗衣服了,有什么要洗的么?有的话就一起洗吧……喂,这表情怎么回事啊。总感觉好恶心!」 「……没你这样说的吧」 坦白说,好久没有人对我表达过善意,怀疑是圈套。来我屋子的人,大多只有想让我陪着买东西,让我请客,或者留宿的。 我仍旧板着脸,问 「你是让我来洗么?」 「喂,哪有人到别人的屋子来,突然说这种话的啊!」 只会说这话的人,我还真认识。 我目光落在绫的手边,问 「和这些衬衫一起洗么?」 「嗯,七海让我先能够熟练的洗衣服,我要多多练习呢。所以尽管把要洗的衣服交给我吧,我会很感激的。没有要洗的么?」 「既然这样,真的可以劳烦你么?对不住了呢」 我将今天预定要洗的一件衬衫交给了绫。绫点点头,将它搭在手上。 「那个,不好意思,稍微会有点缩水,没问题么?我不怎么有信心」 「那件衬衫的话不要紧。有劳了」 我说完,绫直率的点点头,转过身去,哼着歌离开了。 与她聊过之后,我伸了个懒腰。早饭之后,我也要洗衣服了吧。 * * * 我用昨天剩下的东西当做早餐随便的对付了一下,开动洗衣机。 因为没有阳台,洗衣机放在了本来就很窄的浴室旁边。 进行洗涤工作的期间,我准备煮上中午吃的咖喱。我要做几个人的分量,将余下的保存起来。米饭也事先多煮一些。 我将洗好的衣物挂在安装在外墙上的晾衣杆上。接着煮好咖喱之后,正好要到午饭时间了。我盛上刚煮好的米饭,浇上咖喱,配上福神泡菜。然后在房间中央摆上矮脚桌,摆上盘子。这时,手机响了。 我怀着一股不祥的预感拿起手机。 「喂」 「『啊,小田桐先生。邮件发了么?』」 「等等。我怎么听到声音从玄关过来的」 手机和玄关,两边同时传来声音。 门没上锁简直是场灾难。不等我制止,门开了。 门外露出了雄介笑容满面的身影。 「午安,是咖喱么!呀嚯!」 「丑话说在前头,这里没有给你吃的饭,胡萝卜也是、白薯也是、洋葱也是、面糊也是、翅尖也是,统统没你的份」 「……啊,好像是鸡肉咖喱呢」 要是牛肉就太棒了呢。 雄介如唱歌般说着,走了进来。他把棒球包随手扔在地板上,从碗柜中取出盘子,不经我的允许便添了一大盘咖喱。可能是找不到勺子,于是一只手上拿着筷子走了回来。 「我知道对你这家伙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但我还是有句话要说」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压住蹙起的眉心。 「至少给我好好洗手漱口啊」 「咦,说这个么!说这个没问题么?」 不管说什么你还是要吃咖喱么,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让雄介乖乖的洗完手漱完口。两人准备一起吃咖喱。虽然雄介抱怨辣度不够,但我揍他之后,他还是乖乖的动起筷子,熟练地用面糊拌上米饭,用筷子吃着咖喱。 「多谢款待」 雄介很有礼貌的双手合十。盘中只剩翅尖的骨头。 忽然,雄介伸出手。他拿走了我的手机,擅自弄起来。我甚至来不及抱怨,他便将弄完的手机向我递过来。 「给,好了!」 屏幕上显示着发送完毕。我叹了口气。 「幸仁么?」 「我不是说过么,那家伙很可怕啊!上次我发了邮件,结果他回的文章里净是颜文字,烦死我了啊」 「那个幸仁,我不觉得会发送那么烦人的东西」 雄介的话,不能轻信。我打开雄介发送的邮件。看了标题和正文之后,不由蹙起眉头。 标题:话说 正文:还好吧? 「……我说你,难道是『话说』中毒了?」 「并没有那种事呢,只是随便敲的」 「不要随便捏造别人的邮件」 已经发送了,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我们就这样等待回信。没过多久,手机响起来来件提示。我打开画面,雄介从旁看过来。 标题:久违。 正文:久违,小田桐先生。我和白雪大人都很好。小田桐先生还好么? 「………………很普通哦?」 「………………奇怪啊」 雄介纳闷了,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他飞快地输入邮件,一语不发的将发送完毕的邮件给我看。 标题:其实 正文:刚才从小田桐先生发的邮件是我写的哦。 「………………呼」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我们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幸仁的回信。 几秒钟后,手机震动起来。但确认邮件后的雄介全身僵硬了起来。 他沉默着把屏幕递给我看。 标题:唉~(@[emailprotected];) 正文:真是的,为什么会从小田桐先生那里发过来啊~(>_<)一定又给小田桐先生添麻烦了吧?(^_^;)就因为这样才交不到朋友哦(>_<)! 「你说谁交不到朋友!」 「实际上,你没有朋友……对吧?」 「『没有』和『不需要』可是有差别的吧!那个臭小鬼!我只是因only而lonly,哪有道理被他这样说!」 雄介怒吼起来,再次输入邮件。没过多久便输入完毕,发送出去。 标题:我说你小子 正文:给小田桐先生和我的邮件,差别是不是太大了? 幸仁究竟会如何回复呢。 沉默不知不觉的降临。不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雄介连忙的打开邮件。他的脸在抽搐。我再次从旁凑近雄介,注视屏幕。 标题:!(^^)! 正文:因为是你哦?(^.^)? 雄介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背上棒球包,走了出去。 他微微的转向我,低声呢喃。 「小田桐先生…………我去去就回」 「你该不会要去京都吧!」 我下意识的叫喊起来,但雄介没有停下,摇摇晃晃的离开的房间。 我完全无所适从。就在此时,楼梯响起好似尖叫的声音。 「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了,你这海蟑螂!!!!!!!!」 「为什么总是挡在我前面出现啊,你这幼女!」 激烈的语言交流要开始了。七海这时能出现真是帮大忙了。在与人的语言交流之中,雄介的脑袋也能冷却下来吧。我站起来,将盘子拿到水槽。 总之,洗完碗 之后,睡个午觉吧。 * * * 洗完碗后,我再次铺好被窝,躺下来,闭上眼睛。 雄介和七海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屋内充斥着静寂。 终于可以能够有放假的样子,舒舒服服的了。虽然屋内有几分寒意,不过盖上被子之后十分暖和。 我深深地呼了口气,阖上眼。就这样,我暂时打了个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是意识变得模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手机响起来件提醒。我将手伸出被窝,咂舌之后抓起手机,确认收到的邮件。 标题:不知为什么要去百货公司! 正文:我能来吃晚饭么? 「京都上哪儿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叫喊起来,但没有回音。我叹了口气,输入回信。 我想拒绝,但反思了一下,删除掉原来的内容,重新输入。 标题:关于晚饭 正文:拿伴手礼过来的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哦。百货公司的地下食品卖场中有卖茶泡海苔。店名等下发给你,给我买过来。 发完邮件,我从被窝里出来。我取出事先集中在一起的便条,上面有写卖茶泡海苔的店名。之前七海给过我一盒,味道不错,而且拿着方便,所以就想让雄介去买过来。 我发送了店名,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他或许不愿意给我带伴手礼。不过这样正好,可以让我度过一个安宁的假日了。 窗外透进来的光十分刺眼,我背过脸去。,开始努力去睡着。 但从窗户那边传来刺眼的光。我将脸压在枕头上,深深地呼了口气。 大概过了超过半个小时,意识慢慢沉寂。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查看屏幕。 标题:百货公司now! 正文:即将潜入。 看来他只是没有回信,还是去了百货公司。 我放弃午睡,站了起来。我已经发过邮件了,如果雄介带伴手礼来的话,我就必须准备晚饭了。一个人吃简简单单了事就行了,但来者是客,不能太失礼数。我打开冰箱确认,存货有炒牛蒡丝,以及煮柠檬薯。 正当我烦恼着鸡肉当主菜有没有问题的时候。 手机响了。 标题:百货店now! 正文:任务失败。 「发生什么了!!!!!!!!!!!!!!!!!」 这次我大叫起来,不过自然是没有回应。我觉得应该打一通电话,但我并不清楚状况。我先且回信询问怎么回事,关上冰箱。 不知道雄介会不会来,我打算去买东西。 就在决定这么做的瞬间,窗户响了。 ————哐 「小田桐,在么?」 是绫的声音。我向窗下望去。穿着运动服的绫向我招手。刚才的声音似乎是小石子砸到窗户发出来的。 她每跳一下,短马尾辫和胸部就会摇晃起来。 她似乎想表达什么。 「绫,怎么了?有什么事?」 「小田桐,我现在准备去买东西。如果有什么要买的话,可以顺便给你带哦。方便的话,扔张字条什么的下来……喂、你那表情好恶心」 「………………哪儿有」 就算她突然想帮我忙,我还是对好意不太适应。 我从木讷的状态挣脱出来,找到写便条用的纸,写上几种必要的食材和成品菜。成品菜是雄介不来的时候用作晚饭的,他来的话就换成早餐。 将纸币和便条用圆珠笔写好夹起来,丢了下去。绫捡起来,打开后向上看着我。 「真守规矩呢,买过来再付就好了嘛」 「算是吧,有劳了!」 「知道了知道了。找零会好好还给你的哦」 绫轻轻地挥了挥手,朝自行车停车场走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开口询问 「话说,刚才的衬衫怎么样了?」 向下看去,衣服已经晒干了。交给她的衬衫也应该晒够了吧。 绫像触电似的身体一震,愣在了原地。 她以僵硬的动作转过头来。 「啊、哈、哈哈。嗯。算是吧,等会儿会给你带过去的,好么,别在意!」 她艰难地传达过来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我只能感受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等,绫,你」 「我走了,等会儿再说!再见小田桐!」 绫开朗地道别,跑了出去。她骑上看上去很高档的自行车,飞快地离开公寓。我叹了口气,开始收晒好的东西。我将毛巾一类的叠好,架好熨烫台。接上熨斗的电源,等待加热。 这时,来件提示声响起。我查看雄介发来的邮件。 标题:无 正文:麦当劳now! 「为什么是这种发展!」 雄介的行为完全找不到逻辑性。我疲惫不堪的注视手机。 我苦恼着要不要关机,此时,手机震动起来。 又来了一封邮件。我打开一看,发件人令我瞪大双眼。 标题:无 正文:巧克力now! 「你不要像察言观色一样也发邮件过来啊!」 茧墨发邮件相当稀罕。想必是耐不住寂寞吧。 我一气之下关掉手机,然而又再次打开。无视茧墨可能会对今后造成影响。 我只回了句『真不错呢』,合上手机。不过,马上便来了一封邮件。 标题:无 正文:马铃薯now! 我只剩下叹息了。 雄介的邮件中附了照片。在马铃薯的对面,一只小手做着胜利手势。那个穿粉色对襟毛衣的女生我见过。 恐怕是雄介在百货公司的附近遇到了学校的学妹,然后将其捕获了吧。 我输入回信,发送后,朝被窝将手机一扔。 标题:re: 标题:别再发了。 我叹了口气,拿起熨斗,准备将白衬衫的褶皱烫平。我小心翼翼的将熨斗放上去,将褶皱悉数搞定。这种半调子的时间睡也不是。窗外开始染上夕色。好像熟透的柿子的红色映入眼中。秋天的白日去得很快,天色马上就会暗下来吧。 一日时光飞快地奔向结束。但是,我没有感受到一丁点放松。 我究竟图什么才休假的啊。 ————叩叩 「小田桐,在么?」 沉浸在感伤之际,响起敲门声。我起身开门,只见绫站在那里。 她左手提着超市的塑料袋,将找零和收据还有圆珠笔递了出来。 「给。我觉得是对上了,不过还是确认一下吧。成品菜我请了。把那部分除开计算哦。就是炸牛肉薯饼」 「…………我说,绫」 「虽然托我买的只有两种,不过我买了三种呢。你是男人嘛,食量很大吧。要是吃不完,我觉得留作早饭也还是很好吃哦」 「…………喂、绫」 绫逃避我的视线,缄口不言。我将目光移向她的右手。 「————那是,什么?」 她右手上搭着几条被切碎的白布。 原型不复存在,连布料的量也少了一些。 我慢慢的将视线移向绫。她的依旧回避着我的眼睛,表情很僵硬。 「发生了………………很多情况哦」 「究竟怎么样才能酿成这种大惨剧?」 我不由叫起来,绫双手在前面合十,低下头,大声说道 「对不 起!真的,对不起!这份歉意,我总有一天会偿还的!」 「总有一天是……喂,啊」 「我、我告辞了,小田桐!东西就放这里了!晚安!」 绫全速逃走了。我,茫然地面对着留下的袋子和布条。 衬衫为什么会被裁成方形呢。就算收缩或者打结,或许形态上还能够当做洁具使用。我分析这个惨状的始末,深深叹了口气。 看了看塑料袋之后,发现里面却是装进了三份炸牛肉薯饼。 我将袋子拿到厨房,将食材收进冰箱。我准备做味增汤,取出茄子。顺便,我决定再作一份茄盒。之后再配上卷心菜丝,丰盛的晚饭就大功告成了。 我淡然的做好菜,将煮好的饭盛进碗里,然后搬上餐桌。 或许有些早,我还是准备吃晚饭。 只让我享用一顿安静的晚餐吧。正当如此思考之时,手机震动起来。 我不禁咂舌,查看屏幕。是茧墨发来的邮件。 标题:紧急事态 正文:巧克力吃完了,能不能拿一点过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假日啊! 我咬紧筷子,输入回信,以自己都觉得粗暴的动作发送出去。 标题:re:紧急事态 正文:冰箱里面有吧?请自便。 我叹了口气,重新挑战炸牛肉薯饼。在我淋上酱料的瞬间,回信来了。 我不想去理会,但这么做今后会很麻烦。我勉为其难的打开邮件。 下一刻,我倒抽一口凉气。 标题:(1 1) 正文:(。_ 。) 这实在太可怕了。 我一语不发地删掉了邮件,当做没有看到。 感觉,我终于理解了雄介的感受。我静下躁动的心,强行将意识集中到晚饭中,一边将炸牛肉薯饼分成两半,一边打开电视。 新闻女主播淡然的读着新闻。 在街头挥舞菜刀的女子被逮捕。逮捕当时,女子浑身是血,供述了杀害姘夫一事。但是,尸体仍未被发现。女子不断重复莫名其妙的发言,警方将展开慎重调查。 真是件危险的事。我让大脑不去接收信息,将听到的新闻迅速忘掉,关掉电视。我专心用餐。至少在今天,我想脱离凄惨的信息。吃完饭,我站起来。 在下一刻,门猛然打开。 「小田桐先生————,有饭吃么——————?」 「滚回去!!!!!!!!!!!!!!!!!!」 我放声高喊,霎时间抓起手机,向雄介扔过去。 雄介低下身子,以野兽般的速度将其躲开。化作投掷武器的手机飞出门外。 「喂,海蟑螂。你就不能不要给别人填麻烦么,呀啊!」 砸到了七海额头。 我和雄介相视着彼抽搐的表情。七海,额头被手机砸到。她沉下脸,肩膀颤抖起来。几秒钟后,她缓缓抬起脸。 灿烂的笑容,浮现在她这张脸上。 * * * 我正坐着挨了多久的骂,已经不记得了。 七海平时很和善,但发起火了很可怕。我的脚坐麻了,头晕目眩。承受着犹如海啸的说教,意识开始朦胧。但这次完全是我不对,我无话可说。 我趴在被窝上颤抖着,倒在我身后的雄介站了起来。 「……那么,我告辞了……真对不起……」 「…………啊,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我听到雄介离开的声音。七海已经回房间了。 在这重拾宁静的屋里,我站起身。已经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至少早点睡吧。 这算哪门子的假日啊,完全是灾难日。 我换上睡衣,刷完牙,洗完脸。在正准备钻进被窝的时候,注意到了手机。我想起茧墨之前的邮件。虽然在假期里不想奉陪她,但我无可奈何。明天还是去帮茧墨吧。 由于吸取了邮件的教训,我给茧墨打电话。呼叫提示音响了很久。 『————来了,喂,什么啊,是小田桐君啊』 我感觉飘来一股甘甜的味道。浓厚的巧克力味道向我袭来。不过,这是错觉。我下意识摇了摇头,这时响起湿润的声音。 茧墨舔舐被巧克力弄脏的手指,接着说 『感觉好久不见了呢』 「才不是好久不见哦,小茧。还不足一天哦」 看来不回她邮件的事,她没有往心里去。我放心的同时,发出木讷的声音。茧墨咀嚼着巧克力,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 『太在意鸡毛蒜皮的琐事,可是心灵变老的证据哦。于是,久违的假日过得开心么?』 此刻,我的脑血管嗡嗡作响,差点断掉。 还问我开不开心,根本就不可能开心。 耳边响起巧克力被咬碎的声音。我叹了口气,做出回答 「一点也不开心啊,小茧。连你也给我发邮件,实在是吵闹的一天。本来想休息,可完全没有休息啊」 我为向她打电话感到后悔,回应道。而后,响起了含着笑声的声音。 就好像对他人的不幸感到有趣一般,茧墨细语 『有什么不好的,充实是最好的哦』 「这也是托你的福。话说,今天一天,小茧过得怎样?」 『嗯?我么?』 传来充满厌恶的低语。而后,不知为何沉默下来。 我有些吃惊,这个反应出乎意料。茧墨的话,我觉得一定会说很无聊。几秒钟的沉默最后,她吐露对今天一天的感想 『————————累死了啊』 只是自己去拿巧克力而已,怎么会累成这样。 我用手指按住蹙起的眉心。做好被她讨厌的觉悟,开始说教。 「我说啊,小茧。我知道你很无聊,不过还是稍微活动一下比较好哦。机会难得,所以给你讲清楚,你这样只摄取糖分又不活动,总有一天会得生活习惯病的」 ——————哔。 提示音想起,电话被挂断。 我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发,关掉了手机。 我站在今天一天终究都没睡成午觉的被窝上。环视狭窄的房间,伸手够到荧光灯的发黄的线,用力拉下去。 ————————喀啦 我打了个哈欠,熄掉灯。 之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通勤的假日 side:m 我讨厌鱼,讨厌鱼全身滑不溜秋,讨厌腥臭味。 最讨厌那浑浊的眼睛双,会让我联想到自己。 所以,我极力的小心避开,不去看鱼。 然而现在,我眼前摆着一只巨大的鱼。 餐桌中央,横着一具鱼的尸骸。它在积起薄薄一层血的托盘上,散发出腥臭味。鱼的肚子鼓得圆圆的,让人感觉身体的重量全都集中在了里面。泛着黄光的身体内侧,全是快要腐败的肉和内脏吧。 胶质的眼球,无表情的盯着我。胃液涌上喉咙。 我强行咽下酸性的液体,放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我,取而代之传来了电视机开关打开的声音。从与厨房相通的客厅里,响起爆炸般的笑声。烦人的喜剧演员刺痛我的鼓膜。俗不可耐的综艺节目足以让我烦躁的感情爆发出来。 「我在问这是怎么回事啊,回答我啊!」 我叫喊着踢起桌子。鱼从托盘中弹了起来,掉下了餐桌。躺在客厅里的女人对声音有了反应,转过头来。挂着头皮屑,缠成复杂形状的头发下面,眯眯眼向上看着我。堆满脂肪的肚子以及刻满皱纹的脖子,令人联想到趴在岸边的海象。 女人露出似乎是笑容的表情,动起厚厚的嘴唇。 「………………午饭」 女人呵呵地吐出笑容,依旧摆着崩溃的笑容,大声啜起鼻涕。 此刻,愤怒与不悦令我丧失理智。我望着女人臃肿的肚子,视线又移向鱼的尸骸。我目光从两边移开,攥紧拳头。空气中漂浮着腥臭的味道。女人讲得莫名其妙,我生气是无可避免的。 我挤出丹田的力量叫喊起来,猛地踹起餐桌。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餐桌激烈地摇晃起来。放在鱼旁边的东西滑了下去,然后 ————我瞪大双眼。 「…………这是?」 我茫然地嘟嚷起来。充满压迫感的寂静回应我脱线的声音。 回过神来,我正站在一个陌生的玄关内。是与我直到刚才身处的厨房,既相似又不相似的地方。眼前,一条过道延伸下去。向脚下一看,只见宽敞的玄关中摆着一双女性的鞋子。那是一双带着好几条黑色缎带的,充满恶趣味的鞋子。一看到它,背脊便不知名的爬上一股寒气。 我摇摇头,将手放在门上。但是,门打不开。 嘎嚓嘎嚓,嘎嚓嘎嚓。 刺耳的声音,空洞的回响起来。 我呆呆地重新转向过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我就像喝多酒的时候一样,感到恶心还伴着头痛。在笔直延伸的过道另一头,我看到一扇门。光线朝黑暗的过道中漏出来。 我缓缓走去,走过过道,抓起门柄。 我咽下口唾液,打开门。 下一刻,巧克力的香甜味道向我袭来。 眼前的景象,令我哑口无言。 被光线灼烧的眼中,映出了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美丽身影。 * * * ————咔嘣 碎片四撒,巧克力在齿间粉身碎骨。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向我投来倦怠的目光。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 少女眨了眨眼。鲜红的舌头舔舐嘴唇的轮廓。这份若无其事的举止,显得异常美艳。 我缓缓向屋内移动。少女的全身进入视线。他穿着黑色的哥特萝莉装。华美到荒唐地步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样子,美得叫人恐惧。无论手脚的形状,还是端正的五官全都完美无缺。 「…………我,难道在做梦么?」 这样的人类,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看来我是在做梦。 我望着少女,不安的感情涌现出来。这种感觉,就像看到停在电线上的巨大乌鸦时一般。 被她不属于人类,却拥有知性的眼睛盯着,我变得不安。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咔嘣 少女突然呢喃起来。我不假思索地后退一步。那声音柔滑而美丽,却一味的煽动着我内心的不安。她鲜红的嘴唇弯起来,露出讨厌的笑容。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你所看到的景象是梦还是现实,做梦的你自己并不明白。虽然这间屋子对我来说,是货真价实的现实就是了。对你来说是不是现实,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呢」 ————咔嘣 少女口若悬河的说道。莫名其妙的话向我推挤而来。 这丫头可能脑袋有问题。正当我如此心想的时候。 「好没礼貌,在怀疑别人发疯之前,先怀疑自己是否正常如何?在我看来,你才是处于接近疯狂的状态,不过无所谓了。闹够的话,就赶快回去吧」 少女嗖地伸出手指。涂成黑色的指甲,笔直地向我指来。 被她读心了。我感觉被她指向心脏,耸了耸脖子。 不过,我突然察觉到了不对。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少女所指的,是我刚才走过的过道。黑暗的过道,一直连接到玄关。 我想从灼烧胃袋的恐惧中逃离,蹴地而起。我不曾回头看身后的少女,冲到了玄关,就像撞上去一般,手放在门上。 我不能呆在这种毛骨悚然的地方。无缘由的焦躁,冲击全身。 我用因汗水而变滑抓住门柄,按下去。 ————嘎嚓 门打不开。我几次转动门柄,试着向前推,但还是没有动静。我猛地向门上揍上去,拳头好痛。转过身去,远远看到少女的身影。她悠然的倾斜着茶杯。 此刻,我感觉仿佛遭到电击一般。 我被这位少女关起来了。 「见、见鬼!门打不开啊!」 我朝着少女吼叫,但少女没有回答。少女以优雅的可恨的动作,一直喝着茶。愤怒在我脑袋里沸腾,这种事实在太荒唐了。我为什么非得被那种小鬼鄙视不可。我最讨厌被人瞧不起。 「说点什么啊,喂!是你搞的鬼吧!快放我出去啊!」 我大步流星地回到屋内,站在少女面前。我举起攥紧的拳头,少女的眼睛微微张开。那双焕发出宝石般光泽的眼睛,将我映了出来。 此刻,我无法挥下拳头。 ————嘎啦 她将蔓草模样的茶杯放在碟子上,忽然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我不知不觉间松下了绷紧的弦。她向茶几伸出手,拈起什么。 ————咔嘣 一只小青蛙消失在她口中。我不由身体一紧。这位少女难道是魔女么? 在我产生如此想法的下一刻,伴着甜美的香气,我察觉到青蛙的真面目。 是巧克力。 茶几上,放着好几只巧克力的盒子。少女伸出手指,一次又一次将青蛙扔进嘴里。吃完一盒,她又优雅的喝口茶。 ————嘎啦 茶杯搁在碟子上。看到茶杯里的东西,我惊呆了。 茶杯里的可可奶茶摇晃着。原来如此,她是甜食党啊。 「你似乎误会了呢,这是热可可哦」 又被读心了。我再次后退,尽可能地与少女拉开距离,冲向窗户。只能从窗户跳到隔壁的房间去了。确认没有上锁之后,我奋力向一侧拉起。 ————嘎嘡 ————打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魔法、 锁孔被堵上了么。若非如此,便无法解释这个情况。 少女对我不加理会,吃着巧克力。我从她背后迂回过去,避开她,扑向过道上的另一扇门,猛地拉开 。 ————噶嚓 里面,东西堆得像山一样。衣服、杂物、用途不明的破烂,甚至没有下脚的地方。我关上门。 接着我冲进了厨房,但那里不可能存在出口。 我冲出昏暗的过道,依次打开并立在过道上的门。 噶嚓、噶嚓、噶嚓 厕所、盥洗间、浴室、另一个房间、被东西塞满的储藏室。 没有任何一扇门通向外面。我,被完全关在了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抽起滚落在脚下的陶瓷制人偶,朝窗户扔去。那个东西,砸到了从堆积如山的东西的空隙中透出的蓝天。但是,玻璃毫发无损。人偶没有坏掉,从衣服堆成的山上滚下来,掉在原来的地方。 妆化得像小丑一样的眼睛,仰视着我。 搞不明白。这种事情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 我再次捏紧拳头,返回客厅。这种不现实的状况,只能想到是那位少女在搞鬼。我满腹的愤怒沸腾起来。侧腹很痛,这让我加快速度。 「喂!你……你……」 但我一看到少女,愤怒便再次平息。 我不能迁怒于她。不能期待她会做出符合人类行为的反应。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我的性格,让我一旦成为愤怒的俘虏便无法停下来。换做平时,就算向对方宣泄也无法感到满足。 这位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疑问,开始单手摆弄手机,编写邮件。可能是发送完毕了,动作停下来。确认回信之后,她感到无聊一般哼了一声,将手机放在沙发上。那仿佛口红凝结一般的红色机身,泛着薄薄的血色。 看到这一幕,我察觉到。 既然逃不了,求救就行了。 「拿过来!」 我大叫起来,从少女手中夺过手机。我的手指触碰到白皙的手,然后离开。此刻,畏惧在全身驱驰。我想也没想就去碰了不知真身的东西。不知会发生什么。 可是,少女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不知为何,注视着沙发下面,咬着巧克力。 我将视线从少女身上挪开,输入记忆中的号码。 我将手机贴到耳边。呼叫提示音漫长的响着。不过,这个声音让我感到头痛。犹如咬着铝箔般的异样感支配我的大脑。 ————奇怪? ————我究竟在给谁打电话?? 想到这里的瞬间,电话接通了。 ————卟呲 叽、叽叽……咖……鱼……开什……笑……啊哈哈……哈哈哈……笨蛋笨蛋…………出来了出……吃唔唔唔路唔啦啊挨挨挨以以以噜唔哦呃呃呃………………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笨蛋笨蛋,部唔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大啊按按按按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卟呲 回过神来,我已经按下了电源键。电话被挂断了。 粗野而令人不悦的声音在耳边被切断。 手机从因汗水而变滑的手中掉落。咕,发出沉闷的声音,向沙发下滚过去。腥臭突然充斥鼻腔。我当场跪了下来,按住肚子,向颤抖的喉咙送进唾液。 搞不懂。心脏好痛苦,呼吸变得困难。 「为、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喂!」 我每次叫喊,唾液就会飞洒在木质地板上。我猛然抬起脸。 此时,我将本应再度喊出的话咽了下去。 少女没有看我,她撑着脸,咬着巧克力。 鱼形的巧克力消失在她口中。 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咔嘣 响起好似小动物啃咬树果的声音。 「啊……呜…………」 我想说什么,耷拉着肩膀。一看到少女,我便觉得自己的愤怒毫无意义。我飞快地离开她身边,走了出去。我触碰放在墙边的电话。我缓缓拿起受话器,试图再次拨打电话。呼叫提示音一直响着。插入不知几次噪音后,突然放出了尖锐的声音。 「『你什么也没说啊……我觉得这个答案啊,有点笑不出来啊……好了,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呢……结果在广告之』」 我扔掉受话器,耳边播放的广告的轻快音乐离我远去。我连忙将受话器放回电话上之后,沉默袭向我的耳朵。我感觉好想吐,捂住嘴巴。 我感觉嘴里粘糊糊的。唾液中,有一股铁锈的味道。 我想喝水。只要含上一口冷水,应该就能舒服一些。 我拖着脚,走了起来。不知为何,侧腹很痛。在我的皮肤下面,一定全是快要腐败的肉和内脏。 我背对少女,向厨房走去。干净的水槽很干。我把嘴贴向水龙头,大口喝下温水。喝道肚子胀起来之后,我抬起脸。 那里,有一只鱼。 水槽旁边,摆着一只快要腐烂的鱼。 鱼横在托盘上。托盘上积着薄薄的一层血,顶头贴着柔软的塑料。鱼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胶质的眼球积蓄着浓稠的黑暗。这就像,镜子里映出的,我那毫无生气的眼球似的。我感觉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这里会放着鱼。 那位少女准备料理,但是忘掉了么。就算我这么告诉自己,但还是无法认同。从刚才开始一直咬着巧克力的少女,怎么也想象不出会将快要腐败的鱼送进嘴里。 既然如此,究竟是怎么回事? 腥臭肆虐在我的鼻腔。我想远离水槽,准备逃走。 就在此时,我转过身来的瞬间,冰箱进入我的视野。我发觉有个煞白的背影站在那里。赘肉从腹部垂下的巨体,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内衣,这个样子,让人联想到包着保鲜膜的猪肉。 只见一语不发伫立着的那个身影,扭曲而膨大。我一步一步,与那个拉开距离。在那个转过身来之前,我必须逃跑。不能被那个发现。 那个以手扶冰箱的状态伫立在那里。腥臭的臭味里混着汗味。那个突然有了反应。煞白而巨大的脸缓缓向我转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那个即将看到我之前,我惨叫着飞奔出去。 我一边叫喊一边逃进客厅。感觉脑袋要变得奇怪了。恐惧勒着我的头骨,迸发剧烈的头痛。我在少女面前跪了下去,粗暴的喘着气。 我没办法回头。 如果那个追上来,我无所适从。 那个是什么?是鱼么?我准备大叫,抬起脸。 ————咔嘣 我把话咽了下去。 少女独自静静地咬着巧克力。 和煦的光线下,少女不断的吃着巧克力。看上去,仿佛就算过一百年依旧如此。她从盒子里拿起一粒巧克力。熔成鱼形消失在她的唇间。 她无聊的抓起丝带,顺滑的蓝色布料在少女跟前滑落。丝带在空掉的盒子上盘卷落下。 静谧的情景,在我眼中美得不正常。 我无法形容,对这幅情景看入了迷。少女突然叹了口气,翘起腿。她俯视着我,撑着脸说 「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把巧克力拿过来?」 「………………什么?」 「冰箱里有储备的。全都是让小田桐君搬来的哦。本以为分量准备的相当充足,然而消耗的速度出人意料呢」 少女叹了口气,变换姿势。她躺在沙发上,挥动包裹在长筒袜里的腿。我茫然的重复着她的话。 拿巧克力过来?冰箱里有储备。 我完 全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帮她的忙不可。 而且,我可不想去开冰箱。我再也不想靠近厨房了。 少女纤细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用百无聊赖的口气呢喃 「哎,对你来说不行么。真麻烦啊。没办法了」 少女伸出手,捡起掉在沙发下面的手机,飞快地编写邮件。几秒钟后,响起了电子音。她凝视着屏幕,耸耸肩。 「搞什么搞什么,心胸如此狭窄。感觉最近有些蹬鼻子上脸哦」 少女噘嘴嘀咕之后,编写回信。发送后,她站起来,踩着跳舞一般的脚步走向厨房。 不能去。去了会有危险。那个在那里。 但是,我没能阻止她。我脑中浮现起少女被膨胀得好像气球一样的那个吃掉的情景。比冰箱更巨大的脑袋,将咬住她娇小的身体。然后,像石磨一样的牙齿相会互咬合。想象异常鲜明,直逼眼前。 就在我即将发出惨叫的瞬间。 「为什么一副这种表情?你就算留在屋子里也只会令我不快,虽然没有实际损害就是了呢。还有,希望你能像家具一样安静。能不能闭嘴不要说话?虽然不知道从刚才开始你就在鬼叫什么,但眼中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有意义哦」 给我消停一点。你的声音比砸烂的铜管更让人不快。 少女以轻快的动作在沙发上坐下。白皙的手打开巧克力的盒子。红色的丝带被解开,点缀着她的手指。她不再打算看我一眼。 我呆呆的杵着。少女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我向她问道 「你……在冰箱前面,没遇到么?」 「遇到?你说我究竟会遇到谁?」 「瞧,就是那个……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没注意到那个么?」 她没有注意到那个背影吧。不过,我不认为那么巨大的身体她会看不到。随后,少女轻蔑地对我眯细眼睛。 「你在说什么?」 感到她和我的语言之间存在致命性的龃龉。 觉得事情在某种前提下很混乱。 但是,我仍未明白其实质。我在脑袋里,追寻异样感的实质。我将可能成为线索的影像,从记忆中抽离。 她没有察觉到冰箱前的那个。不久之前,她编写过邮件。 我抬起脸。这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事实。 或许用邮件可以联系。 「那个,把手机,再借我一下」 我从沙发上拿起手机。从记忆中拼命搜寻邮箱地址。但是,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想象不出任何文字。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被流放到大海中一般。我感到困惑,将手机放回原来的位置。少女对我这一连串的动作就连看也不看。但我看着她的手,察觉到了另一个事实。 她,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你能联系到外面么?可以从这个屋里出去么?」 「这是当然的哦。这里是我的屋子。从物理层面没有被关起来,不可能无法离开。有时创造『牢笼』的,是人的意识。因为你认为不能从这里离开,所以你才无法走出这里,不对么?」 少女露出讨厌的笑容。她眨了眨眼。看着我。 好似嘲笑的表情,令我背脊发寒。换做平时我一定会吼过去,但我果然无法顺利组织语言。我的嘴好几次打开合上,终于吐出声音…… 「能不能,帮我和外面联系一下?只要能离开这间屋子就可以了!你只要把门打开……」 「不要,好麻烦」 少女没有一丝犹豫,随口拒绝了我的请求。 少女拈起巧克力。一个制作精巧的家落入她的齿间,发出嘎哩嘎哩的响声,屋顶被削去。 这个样子果然非常不祥。美丽的侧脸,联想不到是人类之物。 不过,在几次的言语交流中,我察觉到。 似乎能够和她进行交流。 「你,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话该我问你。在询问别人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吧」 我吐出一直怀揣的疑问。而后,少女如此回应。 我想说出名字张开嘴,但在下一刻,侧腹痛了起来。 「——————」 我无法忍受疼痛,按住侧腹。掌心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于此同时,剧痛飞驰。手掌碰到的某种东西,粘粘的,湿湿的,温热地搏动着。 就好像拥有柔软外皮的生物,咬破我的肚子一般。 好想确认,但又不想确认。我不想去看。 我轻轻地撒开发抖的手,小心不让视线转向侧腹,注视手掌。 手掌染成鲜红。血从皮肤上生生滴落。 红色的液滴连成线,顺着手腕纷纷流下。从手指与手指之间,映入少女斜着茶杯的身影。满是鲜血的手掌和黑色的身影所形成的反差,鲜明得让我好想吐。 「怎、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低语着,少女没有回应。 我战战兢兢的放下视线,破开的肚子映入眼中。大量的血从腹部滴下来,把牛仔裤弄得又温又湿。有飞出来的肠子正搭在上面。我每一次呼吸,内脏就会上下运动。腹部的疼痛令我颤抖起来。 在下一刻,就像开了洞的袋子崩解掉一半,内脏从伤口洒落。 从腹腔中响起声音,内脏飞出来,重重地掉在地板上,散开。满是脂肪和血的内容物倾泻一空。这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情景。我无法忍受肚子变空的厌恶感,向半空中伸出手。满是鲜血的手抓到空洞的虚无。 在那个方向,黑色的少女正斜着茶杯。 ————嘎啦 伴随着硬质的声音,她将茶杯放了回去。 少女和我视线相接,对无言惨叫的我笑起来。 她用弯成新月状的嘴,编织话语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肚子被切开了一样哦?」 少女吃惊似的耸耸肩,她没有看地板。 下一刻,疼痛如幻觉般消失了。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轻轻触摸腹部后,传来干燥的布的触感。 我视线维持在前方伸出脚,在木质地板上寻找。然而,我只看到一面坚硬的地板。 洒落的内脏,并不存在。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少女的视线再次从我身上移开。她躺在沙发上,无聊地望着天花板。寂静敲打我的耳朵。房间像原先一样,重拾沉默。 「得救了、么……?」 我呆呆地低语起来。不过,少女没有回应。 回过神来,只见她合上眼睛,已经躺下了。 我动起本应直到刚才还沾满鲜血的手掌。 少女没有看我的脚下。 她似乎没有看到内脏。 我一去思考真相,脑袋边剧痛起来。还有几个其他令我在意的事情。 我察觉到事情在彼此的前提下很混乱。 对,少女没有在厨房遇到那个,就连快要腐败的鱼似乎也没察觉到。她甚至说,她能够与屋外取得联系,能够随意出入。 难道说,我和她眼中的东西不一样么? 她说过,这里是她的屋子。 既然如此,难道不正常的,是我么? 「我、我说,那个,你…………」 我战战兢兢向睡下的少女说道。她像睡美人一样闭着眼睛。 但是下一刻,澄澈的声音忽然从她双唇间流出。 「————————什么事?」 「可以让我问几个问题么?这屋子是,怎么回事 。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少睁开原本阖上的眼睛,以若无其事的眼神从我身上扫过。 她不耐烦地摇摇头,抬起脸,用手撑着脸,弯起嘴唇。 「提问不会让我生气哦。不过,麻烦依旧是麻烦。首先,你能蹲下来么?抬头看你很累哦」 「蹲下……?」 少女竖起食指,直勾勾地朝地板一指。 她似乎是让我坐在地板上。 但我讨厌被俯视。为什么我非得听从少女的命令不可。 我将抱怨咽了下去,环视四周。少女面前的沙发进入视线。我战战兢兢地在皮制的沙发上坐了下去。少女打了个哈欠,重新坐起来。 虽然还是我的视线更高,但少女什么也没说。 她似乎原本就没和我对上视线。 「这个屋子是我的屋子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自己不知道么?至于你眼中映出的东西,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并不知道」 少女挥了挥拿在手上的巧克力。制作精巧的家被削去一半,显示出凄惨的样子。她舔舐损坏的外壁,轻声说道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叭咕 阳台崩落,被她的舌头卷进去。 少女舔舐红唇,继续着莫名其妙的话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就参考这句话,应用一下看看吧。既然我的现实中,混入了只有你能看到的情景……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没有闲情和她猜谜。但是,我对少女奇妙的话,没有觉得生气。答不上来的我耸耸肩,她咬起巧克力。 在她口中,家粉身碎骨,完全消失了。 「想不到就没关系了。不过,在早晨到来之前,可要小心哦」 虽然听到了瞧不起人的声音,我的心却莫名的平静。只要一看到她,涌上胸口的愤怒便会马上消失。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我感到非常舒服。 没有必要被感情支使。这件事让我莫名地感到安心。 我已经受够了。粗暴的声音也好,快要腐败的鱼也好,煞白的背影也好,侧腹的剧痛也好,我不想再问,不想再看,不想再想。 少女的确是不祥的存在,但并不危险。他只是在这屋里,一直吃着巧克力。 少女美丽,宁静。 仿佛并非人类一般,令人害怕,完美无缺。 ————要是我也能遇到这样的少女就好了。 这样一来,我也不必一直忍受愤怒了吧。 我呆呆的想着,对她的话感到纳闷。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充满屋子的巧克力味道,突然变浓。胸口被甜腻的味道充满。感觉肺要烂掉了。但是,这比鱼的腥臭味要强好几倍。 点点残留的侧腹的疼痛也消失了。 对着一直沉默的我,少女不耐烦地开口 「你呀,不能放弃思考哦。逃避怠惰,沉溺于麻痹状态的快感之中是你的自由,不过选错了可怎么办?虽然你露出一张好像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那是错觉。你只是因为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所以才对眼前未知的存在感觉到了可能性。这样的坚信,对我而言只能是添麻烦。就是因为这样,你才……」 少女淡然地吐出恶语。不过他叹了口气,突然噤口。 「说了也是白费力气。反正,你马上就会理解的吧」 少女的话让我萌生一抹不安。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拿起手机。确认画面之后,微微倾首。 「真是的,真冷淡阿,小田桐君。究竟怎么回事,邮件也不回。变成连寻乐之心都无法理解的大人的话,我可会寂寞的哦」 ————啪 少女合上手机。我挥去不安,反刍着她的话。 这是第二次从少女口中出现人名了。 「小甜桶君?」 「小田桐君就是小田桐君。是我的助手哦。他在的话非常方便,不过不懂通融呢」 非常方便,竟然用这种词来形容人,感觉好怪。 不过,这种是无所谓了。相比之下,少女的话让我在意起来。 她的助手是怎样的人呢。 其实没有去在意的必要。还有大量的事情更应该去思考。 这间屋子,是怎么回事。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必须回去么? 想到这里的瞬间,涌上一阵呕吐感。内脏在肚子内侧蠕动着。感觉变成了放在托盘上的鱼。胶质的眼球泌出泪水,从脸上滑落。 「欸…………啊…………呜」 好难过。但是难过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不过,我对一切都难过得不得了。 无力的味道渐渐变淡。甜腻的味道消失,腥臭味充满鼻腔。好可怕。相比这间屋子,我开始害怕别的某种东西。 我激烈地摇摇头,切换意识,向少女搭话。 我尽可能让意识避开某种东西。 「说到助手……要做什么呢?需要助手的工作,想不到很多呢……哈哈」 连我自己都觉得的尴尬,发出笑声。少女向我投来木讷的眼神。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优雅地伸出手,拈起一块巧克力。 ————咔嘣 「我在这间屋子干灵能侦探。委托人一般是通过我的朋友或认识的人介绍而来,或者偶然造访这里的人呢。他们身上必然存在着被卷入委托的理由。这个世上,不存在完全无辜的人」 她的手指突然松开,咬掉一半的家掉了下去。 ————扑通 坏掉的家掉入了变温的热可可中。它没有沉入总量减少过的液体,可以看到屋顶的顶端。少女用勺子戳起那个,细语到 「被怨恨的人身上,有被怨恨的理由。被牵连的人身上,有被牵连的缘……无论本人如何主张呢」 不知为何,背上窜过一阵薄薄的寒气。我将寒气挥掉,反刍少女讲述的话。灵能侦探,这个职业相当可疑。恐怕只是随便听取委托人的故事,然后出售水晶之类高价商品的职业吧。少女华美的衣服,也是为了谋得委托人认同的舞台装束,这么想就能够接受了。 少女的样子会让人联想到非人生物。可按理说,真正扯上灵能的工作,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时尚的超能力者之流,我觉得都是骗人的。 刚才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向我控诉着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是,我对此毫不理会。我试想着在她身旁,自己以来访的委托人为对象流畅交谈的样子。 ————感觉还不赖。 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健谈。而且连我自己也明白,我是个沸点很低的人。不过,只要在她身旁,感觉这不成问题。巧克力的浓厚味道我可以忍受。我紧紧的合十双掌,依赖着这份想象。 对呀,不想回去的话,不回去就好了。 既然无法从这间屋子里开,不出去就可以了。 「助手的话。只需要一位么?」 「————嗯?突然间怎么了?」 少女用勺子舀起湿哒哒的家。小小的嘴张开。鲜红的舌头接住滴下的液珠。我扣紧双掌,继续说道 「是叫小田桐对吧?那个不通情理对吧?再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方便吧。我,那个。是灵能侦探么?我对这个还是有点兴趣的呢」 「………………原来如此,来这一出么」 少女用冰冷的细语回应我颤抖的声音。只是听到这个声音,我便确信自己会遭到拒绝。不过,少女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迅速将家咬碎,咽了下去 。然后又打开盒子,在指尖上放上另一块巧克力。 一直肥大的鱼在白皙的手指间回转。 「我本以为你总会察觉到的,所以就放着你没管哦。不自然的东西,很快便会回归自然的形式。正因如此,你当初在这个屋里才会不安,才会不停叫喊。但是,如果你一直依赖着你的梦就无济于事了。你对我突然怀有好意的理由,只是逃避。对我来说,这只能是添麻烦」 突然,她讲出毫无关联的话,不是拒绝,也不是愤怒,而是用唱歌一般的语气,说出我无法理解的话。我听着听着,心情开始变差。我无法理解少女的话。本应如此才对,可我感觉她戳中某种致命性的东西。 少女露出野兽般的笑容。 她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 「————你来这个屋子后,好像碰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碰到。回想一下吧。好像有什么改变,却什么也没改变」 ————咔嘣 鱼粉身碎骨。小小的脑袋碎掉,消失在了少女的嘴中。 我内心否认了她的话。我无法忍受这种莫名的不祥话语,堵住耳朵。 但与此同时,影像在我脑中以猛烈的速度展开。 我抽起滚落在脚下的陶瓷制人偶,朝窗户扔去。那个东西,砸到了从堆积如山的东西的空隙中透出的蓝天。但是,玻璃毫发无损。人偶没有坏掉,从衣服堆成的山上滚下来,掉在原来的地方。 无论我扔过与否,人偶的位置没有改变过。 「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咦……完全搞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才对。若非如此,你又为何动摇?」 她头一次将视线与我重合。凛冽的瞳眸中所浮现的光,令我呼吸为之一窒。 她的眼睛十分澄澈。 而且,有着无边无际的冷酷。 「我使用手机的时候,你突然靠过来。然后,你做出要抢的动作之后,突然站定不动了。尽管大体预想得到,但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我的确抓起了手机,然后把手机弄掉了。 我想叫喊但发不出声音。记忆在我脑中回溯。以迅猛的速度倒带的光景,静止下来,又动起来。 我抓起手机的时候,少女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不知为何,注视着沙发下面,咬着巧克力。 那个时候,她为什么盯着沙发下面呢。 我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奇妙声音,手机不小心掉了下去。 手机发出咚的一声钝音,掉到了沙发下面。 少女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冰冷的回荡,令我倒抽一口凉气。 ————你,好像有什么改变,却什么也没改变。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致命的预兆让我全身颤抖。侧腹开始慢慢疼起来。就好像,刀子正在一点点的陷进去一般。 「啊……好、好、痛……」 我忍不住放声大叫。少女望着痛苦的我,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红唇微张。我回忆起最初感受到的强烈印象。 「你在说什么?」 少女很美。 但很不祥。 「肚子上插着那种东西,会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下一刻,剧痛在侧腹迅速蔓延。至今从未有过的刺痛贯穿全身。 我无力维持呼吸,视线落在侧腹。 一把菜刀陷在肉里,衬衫被红色所侵蚀。 刀柄的方向,伸着一只出乎意料的巨大的手。那只让人联想到馒头的煞白手掌,握着刀柄。近似笑容的褶皱在极粗的手指上浮现。 住手、求你了、求你快住手啊、喂、喂、快住手、喂。 我想叫喊,但出来的只有混乱的气息和大量的唾液,发不出声音。 就连那个时候,我也没叫出来,更何况是现在。 白手的方向,巨大的女人呲牙咧嘴地微笑着。 下一刻,手横着一拉。 菜刀的刀刃发出声音,将我的肚子横向切开。 「呀、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从喉咙里流出来。火热的血潮漫到脚上。发出湿润的声音,内脏掉在地板上散开。我抱着肚子呻吟着。可怕的剧痛蔓延全身。但即便如此,我仍没有死。 血如泉涌,肚子被撕开,内脏掉落,但我依旧艰难的活着。 「啊、啊、啊」 我拖着内脏,想要逃跑。视线摇晃起来,白色的壁纸开始发黄,随后发出声音,开始上卷,变成了因湿气而扭曲的模样。在地板上,从餐桌上掉下的鱼望着天花板,血从它的肚子里滴下来。 继我之后,鱼的肚皮会被菜刀撕开,腐烂的内容物会露出来吧。 「   阿—  、   阿—   、   阿—   」 我在地上拼命爬行。肠子在脚下发出声音,被压烂,里面的东西流了出来。在地板上散成一滩的那些,粘着其他东西的脏器,弄脏我的肚子。 我全身冒出鸡皮疙瘩,一边滴着唾液,一边前进,剧痛灼烧着脑浆。但与此同时,自己异常的冷静。冷静的我观察着自己,痛的发狂的自己流着口水到处乱爬。但是,疼痛和恐惧在不知名的脑髓中同样不断冒出。 好痛、好痛、好痛。在充满暴力的痛觉中,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 你什么也没说啊……你什么也没说啊……我觉得这个答案啊,有点笑不出来啊……好了,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呢……结果在广告之后揭晓! 声音从电视里冒出来。在期待答案的掌声之后,一直播放着广告的轻快音乐。 女性的声音开始歌唱洗衣粉的效果。然后,和湿软的脚步声重叠在了一起。脚步声缓缓向我逼近。 我拼命地向前逃走。但是,脚步声穷追不舍。 我转过身去,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只穿着内衣的肥满女人手里拿着菜刀,站在那里。从下垂的乳房滴下的,无疑是我的血。 「鱼为什么不行啊。开什么玩笑啊,喂」 女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不过,声音的语气突然变了。 发疯似的笑声响彻这一带。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笨蛋、笨蛋。出来了出来了。肠子要出来了………………好可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视线之中,映出扭曲得十分奇特的女人身影。 拿着菜刀的肉块,露出扭曲的笑容摇晃着。 看着如噩梦一般的情景,我恍然大悟。 这,是现实。这才是现实。 正是最糟糕最该死的现实。 ————现实是梦,梦是现实。 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话语传入耳朵。并且,与巧克力碎掉的声音重合起来。 冰冷的声音,与综艺节目的爆笑声重叠之后,开始播放。 ————现实是梦,梦才是现实……很有意思的话呢。既然我的现实中,混入了只有你能看到的情景, ……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 少女的现实对我来说是一场梦,少女的现实中混入了我的梦,这才是真相。 「    阿—        、        阿—    、    」 我张着嘴,喘着气。柔软的内脏贴着肚子,我没动一下就会发出湿响。 我差不多应该死了。但不知为 何,我没有死。 疼痛还是老样子,在脑中迸发着火花,不断灼烧神经。 电视里,响起了观众们的掌声。 转过头去,女人松弛的肉映入眼中。 我的血,在满目疮痍的地板上扩散开。我抬头看着被铁锈味熏染的肮脏而逼仄的房间,回想起来。我离家出走,突然住进了偶然认识的女人家里,勾勒出这几个月的回忆。 那是一段犹如沉入无底沼泽一般,无可救药的日子。 肥满的女人特别丑陋,从相遇当初言行就很诡异。在她那里发现可疑的药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跟着这个女人可以遮风避雨。女人好像很有钱,我的生活费也是女人出。家里有固话,但没有手机,发不了邮件有些不方便。但是,只要能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忍下来,不愁生活问题。 而且柔软的肉,只是排解性欲的话绰绰有余。 不过,我渐渐变得无法忍受她的丑陋。 在我变得粗暴的同时,她也的神智也渐渐坏掉。 我虽然感觉到了危险,但我离不开已经习惯的不悦的生活。 结果就是这样。 就是这最差劲,最糟糕的结局。 我在地上爬着,不断逃走。可是,无论经过多久也没能靠近门。感觉方向好像很宽敞一样。每动一下,疼痛就会加剧。但我无法停下。女人会从身后追上来。 我又转过头去,只见她的样子膨胀得就像皮肤色的气球一样。头快要贴到天花板。条状的赘肉被拉长,从皮肤上散发出汗与污垢的味道。巨大的眼睛眨起来,睫毛动起来发出响声。 不能被她抓到。一旦被她抓到,一定会被她吃掉。就像做成晚饭的鱼一样,被放在托盘上,被她从头开始整个吃掉。就算被石磨一般的牙齿咬碎,咀嚼,送进喉咙下面,依旧死不成,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因为,迄今所经受的疼痛都没能让我死掉。我会被滚烫的胃酸溶化,表皮崩落,变得只剩下骨头,可我还是能感受疼痛,在她的肚子里持续不断的饱受煎熬。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所以我爬呀、爬呀、爬呀,不得不为了逃跑而爬行。 「                啊—       、        」 唾液洒落。咸湿的体液和血液在地板上扩散开。屋子无限膨胀,地板如沙丘般崩解。一定是女人肥大的肉体,塞满了整个房间来压迫我,让房子崩溃掉。我颤抖着伸出手。明知白费力气,依旧不断逃跑。 我在地狱中不断彷徨。 指尖突然。 触碰到了包在长筒袜之中的脚。 「————于是,你在做什么?」 地狱般的房间里,站着一个美丽的身影。 完美的造型,伫立在扭曲的空间内。少女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我。 从黑色的哥特萝莉装,飘散出甜美的香气。巧克力的味道驱赶了铁锈的味道。少女与在那个屋子里时,看起来别无二致的美。 但是,有一点不同。 少女,撑着一把红色的纸伞。 「哼、还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呢,结果不是挺有意思么。我有些兴趣了哦」 少女脸上露出讨厌的微笑,细语着。红色的池水,漫过了她黑色的脚尖。 「区区一个人的肚子被撕开,是不够形成水池的呢。而且在这样情况下,你依旧活着。真是的,你已经沉溺在这种奇异的状况中了不是么」 荧光灯的灯光,在少女的脚尖上跃动。她从红色的血池中抽出脚。 黑色的脚,没有染上分毫。血没有打湿少女的脚,静静地晃动着。 「你所沉溺的这幅情景,是被扭曲的现实。就算还原现实,也与梦境并无二致哦。内脏暴露出来还能活着的人类……这种东西作为杂耍还真是稀罕而单纯。你也够了,别再叫了怎么样?」 少女用低沉的声音细语道。她眼中一瞬间浮现的愉悦之光,转瞬而逝。 我呆呆的听着她的发言。 这个情景,是被扭曲的现实, 就算还原现实,也与梦境并无二致。 「————梦?这是、梦?」 她是说,这份剧烈的疼痛,女人的穷追不舍,都是梦么。 「啊、是这样啊。到被菜刀撕开肚子的地方为止应该是真的吧。你免于即死,想要逃跑也是真的吧。可是,人类是能够拖着内脏生存下去的物种么?你一直逃避的,并不是那边的肉块哦」 少女扬起脸。她的眼中,映出了我身后的女人。我回头看去,女人的动作停下了。她的身影继续膨大,化作侵蚀房间的肉瘤。手中那把小小的菜刀,看上去非常滑稽。 女人没有动。不知为何,没有朝我追来。 少女凛然的声音敲入我的耳朵。我转过身去,红色的纸伞在我面前旋转着。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转着。 「————你想逃避的,是自己的死啊。你在很久以前你就被追到,从那以后就不断的逃跑。不过,你还是放弃吧」 ————咔嘣 巧克力碎掉的声音敲入我的耳朵。她将甜腻的糖果咬断,细语道。 「这份痛楚,这份痛苦,都毫无意义哦」 在下一刻,痛楚缓和了。铁锈味也渐渐缓和,不过,仍淡淡的残留下了一点。虽然肚子的疼痛还在持续,但只觉痛感变钝。 回过神来,我趴在房间中央。 白色的墙壁映入眼中。少女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 她从皮质的沙发上站起来,一如既往地咬着巧克力。 她的身影开始摇晃。视线薄薄地暗下来。我终于理解到。 ————啊,俺已经死了。 ————那份苦厄,那份痛楚,毫无意义。 我伸出沾满鲜血的手。但是,那只手够不到少女。泪水打湿的视野中,少女默然地站着。 她的身影很美。 却很不祥。 我感觉,她仿佛不是人类。这份印象一定不会错。 她对我来说,是死神。是她的话,让我察觉到了自己的死。 不论温柔的梦境,还是地狱般的痛苦,我都已无法依靠。 「……………………………………不、要」 声音不由自主地漏出来。我抱着肚子流下眼泪。那位少女果然什么也不说。 她没有握住我拼命的伸出手。 「不要…………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啊…………好可怕阿」 我拼命的乞求着。而后,少女开口了 「…………我的委托人中,没有完全的被害者。你被杀的理由,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全都是自作自受哦。你的死,应该自己承担」 那是,无比冰冷的话语。但同时我也明白。 少女说的一点不错。杀死我的,终究是我自己。我没能好好的活下去,都怪我这个混账不争气。 我,我究竟怎么了。 愤怒支配我的胸腔。这份感情让我好难受。 直到将死之际,我并不想怨恨自己。 在视线的一头,红色的嘴唇张开。 少女朝着被痛苦与恐惧折磨的我,细语道 「不过,你没有必要背负这份责任。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视界的之中,红色的纸伞旋转着。我呆呆地向上看着少女的脸。 这张脸还是那么美。思考变得朦胧,疼痛和恐惧突然消散。 感觉我的感情,被吸入了少女澄澈的瞳眸中。 「————所以,睡吧。任何感觉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是死神。靠着她的话语,我从梦境中剥离,从痛苦中得到救赎。然后,被无法逃避的死亡击落。 我应该怨恨她吧。但是,我依然无法涌上怒气。 少女从视线中消失。即便如此,我眼皮下面依旧勾勒出她的那个身影。 黑色的样子,造型完美的手脚,美丽的面容。 ——————啊,什么啊。 作为临死之际的景色,不是够赚了么。 「噢?你,为什么————……」 少女的声音渐渐消失。视野染成黑色,我的存在消失了。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痛苦。不过,唯独一件事我在最后察觉到。 这是我唯一的眷恋。不过,我已经无法去实现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拼命,将最后的话语投向黑暗。 那个,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句话回响着,响彻四野。 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啪 茧墨,静静的收起了纸伞。客厅里,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甜腻的巧克力气味中,混入了铁锈的味道。茧墨对令人不快的气味不加理会,坐到了沙发上。打了哈欠,拈起一颗巧克力。 ————咔嘣 一只鱼消失在她嘴里。 她无聊地吃着巧克力。不过,她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她打开门,朝着玄关,走进被黑暗笼罩的过道。 ————啤 突然响起湿润的声音。 红色渗进黑色的长筒袜。 茧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俯视玄关。在那里,倒着一个黑影。 肚子被切开的男人,死在了玄关。 茧墨将巧克力咬碎,冷静的观察他的样子。 从出血量来考虑,这个男人早就应该在来到事务所之前就死了。但是,他似乎没有死透,到达了这个屋子。强烈的感情超越了人的极限,驱动动弹不得的肉体,这种事并不稀奇。不过,他似乎在到达这里的时间点上,肚子破掉,完全用尽了气力。 ————叭库 茧墨将巧克力咬碎。甘甜的碎片,落在男人的尸体上。 茧墨眯起眼睛,微微细语 「————我可没有忘记上锁哦。在这深夜里,可是会有委托人来访的呢」 造访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的委托人,是透过茧墨的朋友或是认识的人介绍而来,或者像被引导一般,来到这个房间的人。这个男人,不折不扣是事务所的委托人。 茧墨无言地俯视着他。察觉到自身之死的男人,已经一动不动。 他的愿望是什么呢。他是想逃离死亡么,还是想让恐惧结束掉呢。问题的答案,已无人知晓。而且茧墨,不曾对男人的委托内容感兴趣。 死者不过是死者。他生前的愿望,在死亡的时间点上便失去意义。 她用冰冷的眼神,凝视着已经一动不动的身影。 不过,她突然细语 「————你究竟,为什么在笑?」 虽然脱口而出,但茧墨并未期待回答。 茧墨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过身去,就这么走进了房间里。 用手机适当的联络完后,她拈起一块巧克力。 受到濒死重伤的男人造访这间屋子,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从电话中得到的情报得知,女人住在这幢高层公寓附近,已经遭到逮捕。世间所寻求的是简单易懂的梗概。茧墨家和警察交涉之后,男人当做了在女人家旁边气绝身亡来处理。 ————咔嘣 巧克力粉身碎骨。 在下一刻,手机响了。 茧墨懒洋洋的伸出手。 将手机放在耳边,按下通话键 「————来了,喂,什么啊,是小田桐君啊」 茧墨向通话口的另一头细语道。她舔舐甜润的手指,接着说道 「感觉好久不见了呢……………………太在意鸡毛蒜皮的琐事,可是心灵变老的证据哦。于是,久违的假日过得开心么?」 茧墨又咬碎另一块巧克力,问道。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作出回答。 茧墨的嘴愉快地弯起来,开心的如此细语 「有什么不好的,充实是最好的哦………………嗯?我么?」 茧墨微微倾首。装饰头发的蕾丝发带好像很沉重似的摇摆着。 几秒钟的沉默最后,她吐露对今天一天的感想。 「——————累死了啊」 电话对面的声音增大了。茧墨将手机从耳旁拿开,不去听对方的声音。就这样,她二话不说直接关掉的电源。 电话挂断了。 茧墨伸了伸懒腰之后,将手机扔到沙发上。 她站起来,开始提早做起就寝的准备。换好衣服,穿着睡衣拿起帽子。帽子上的毛绒秀上,两头狮子正在雄吼。 她在沙发上准备毛巾,站起来。 玄关的门依旧敞开着。尸体仍旧倒在那里。不用多久,茧墨家的人应该就会来处理。不过,茧墨不打算等下去。她的手指放在点灯的开关上。 ————喀 茧墨打了个哈欠,熄掉灯。 之后,什么也看不到了。 cooking of hell 在我身旁,有人正在哭泣。 泪珠打在我的脸上,碎开。伴着柔和的触感,温热的雨珠顺着皮肤滑落。 我睁开朦胧的眼睛。有人正抱着我,流着泪水。抚摸我头发的指尖,是属于女性之物。她如同悲叹着无法挽回的什么东西,不断哭泣。 嘴里渗出铁的味道。我将温热的液体咽下去,摇摇头。 朦胧的视线中,映出由黑与白构成的身影。 我靠着这份感觉,想起了她是谁。 「…………白雪、小姐…………」 我叫出她的名字,轻轻执起她雪白的手。 白雪哭泣着,扣住我的手。她就像小孩子一样,不住的点头。 环顾四周,感觉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狭窄的屋内,挤满了认识的人。仔细一看,这里是我的屋子。在不太洁净的地哀叹着的人们的身影,看上去仿佛是现代艺术的雕刻。 绫呆呆地瘫坐着。幸仁在墙角抱着膝盖,哭泣着。在他身边,雄介死了一样倒在地上。七海紧紧咬住嘴唇,坐着。 然后在他们的中心,茧墨优雅的站着。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咬着巧克力。 白雪更用力的抱紧我的脑袋。他的嘴唇不停地动着。 她用无声的声音向我道歉。我轻轻摇摇头。是我的错。我应该发过誓不会让她哭泣才对。然而,怎么又让她哭了呢。 我用朦胧的视线再次环视屋内。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将屋子染成金色。尘埃化作无数耀眼的光点在半空中飞舞。我毫无意义的追寻着光线,与即将远去的意识搏斗。 白雪的眼睛,流出了更多的泪水。我伸出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心想。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呢。 * * * 醒来之后,我在一个很狭窄的地方。 我躺在四面被墙壁堵住的空间内。就好像被关进箱子里一样。全身关节感到疼痛,我蹙起眉头。我一点点起身,矮得出乎意料的天花板磕到了头。在我因疼痛苦不堪言之时,右边的墙壁突然动了起来。 刺眼的光线射进来。此时我察觉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我房间的壁橱。白雪打开槅扇,露出担心的表情。 「早、早上好,白雪小姐」 「…………」 打过招呼后,她无言的点点头,就这么后退一步。 我敞开槅扇,逃出了壁橱。我伸展身体,转向她。 「再次问候一下,早上好。睡得好么?身体怎么样?」 『是、昨天得到了放松的休息。身体没有问题。感谢挂怀』 重新问候之后,她如此回答。不过,她脸上的疲劳之色很浓。或许她睡得并不好。毕竟操纵乌鸦的鸦越家的事件,就发生在昨天。 「……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请赶快和我说吧。我换好衣服就来」 我拿着换的衣服走向浴室。在邻接的盥洗台快速整理好仪容。换好衣服后,刷完牙,剃了胡子。不知白雪在做什么,但能够听到细小的动静。 鸦越的事件结束后,我们回到了公寓。 因为错过了回水无濑家的时机,白雪也在我家留到了天亮。 从鸦声长鸣的山上回家后,我们在下属茧墨家的医院里接受了治疗。白雪的伤已经痊愈,我的手掌被再次缝合。我回想起医生看到再次受伤的我时的吃惊样子。在那之后,茧墨回到了事务所,与鸦越的人取得了联系。 如果有水无濑的人正好在场的事情被人知道了,事情将会复杂化。由于要迎接使者,我和白雪被赶出了事务所。就这样,白雪移步我的屋子,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找间旅店住下比较合理吧。不过,昨天十分疲惫,不容对周身之事多及细想。 我回想起为了乌鸦的主人而存在的鸟笼。那里,已经没有乌鸦了。 所有人都已死绝。杀死众人女性,今后会怎样活下去呢。 ————还是说,会死么。 ——————啪啦 我如拍打一般将水泼到脸上。水珠从头发垂下。对着边缘开裂的镜子,像狗一样甩甩头。茧墨的话在我脑中回响。 ————不论是继续等下去还是了断生命,都由她自己做主,不是你能置喙的事情哦。 确实是这样吧。毫无意义的杀人也好,等待着无法回来的人也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过,就没有什么话应该对以泪洗面的她说的么。 可能白雪也想过了相同的事情吧。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粗暴的擦干脸。将叠好的睡衣拿在手中,离开浴室。 在摆开的矮脚桌前,白雪转过身来。她背挺得很直,仰视着我。 矮脚桌上,有一只从柜子里取出的玻璃杯。杯中的麦茶摇晃着。她想将冰箱里保存的东西拿给我喝吧。 「阿……非常感谢。那个……」 「…………」 我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想问她睡得好不好。 但是这个之前问过。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 我拿起玻璃杯,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深深地呼了口气。 今天她要回水无濑家了。我们暂时不会再见到了吧。 这短短数日的记忆,在脑海中飘过。白雪的告白,我的拒绝,鸦越家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她在扇子上说的话。我越想越难以启齿。我明白一般的情况下,我应该款待她。但是,我不得要领。 乌鸦的主人的事,不应该去谈吧。但是,我又该说其他什么呢。 就连如何和她交谈我都弄不明白了。 白雪打开扇子。将所想之事汇成文字。 『突然造访,十分抱歉。还请您有朝一日光临水无濑家』 白雪摇了摇头,合上扇子。她知道。这是办不到的。我断然不是受到欢迎的身份。白雪打开扇子,重新编织出新的话语。 『期待再会之日』 「嗯,还会再见面吧。希望那个时候,和事件无关」 白雪微微点头。我和她再度沉默。我开口的同时,她拿起了扇子,彼此停下了动作。 此时,从远处传来声音。 ——————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嗒嘎、嘎嗒嘎嗒嘎嗒 这是有人在楼梯上奔跑所发出的响声。而且还有个声音和它重合在一起。 那是尖锐,响亮的声音,是七海的声音。她大声叫喊 『一大早就出来给人添麻烦,让人不爽总归有个限度吧!就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么,你这海蟑螂!还有那旁边的赠品!』 「…………雄介?」 被七海唤作海蟑螂的人,除了雄介没有别人。七海非常讨厌雄介。她一大早就遇到老找我的雄介,一定很不开心吧。但是,有一点我无法理解。 ————赠品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我只是被这个赠品拜托带路的啊!我可没错啊!明白么,你这幼女!do you uand? yeah?』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总之,海蟑螂和赠品给我立刻滚出去!这里是人住的地方,不是海产市场!』 『已经不把我当人看了么!真受够了你这幼女。赠品也别哭了,说点什么啊』 『赠品先生别哭的那么惨啊。你找小田桐先生有什么事么?』 最后是绫的声音。她温柔的向赠品搭话。不过,赠品究竟是什么?沉默转瞬间弥漫开。这是,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我 才 不 是、赠 品…………库嘶…………』 这个声音 ,我记得。 「————幸仁?」 「………………!」 白雪有了反应,站起身来。她连忙走向玄关,穿上拖鞋走了出来。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来。白雪似乎冲到了楼梯上。从敞开的门中,传来幸仁幼犬般开心的声音。然后,雄介和绫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白雪大人!」 「平,目标自己过来了」 「啊,太太,早上好」 看来绫的误会似乎还没有解开。幸仁应该是来接白雪的吧。我也站起来,走向玄关。但是,此时我不由停下脚步。 「………………………………太、太?」 背脊窜上一阵惨烈的恶寒。 我呆呆地杵在了门前。不知为何,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的勇气。说起来,白雪和七海是头一次见面。我想起茧墨很久以前曾说过的话。 让族长和七海君打打照面吧。相性太差会演变成怪兽大战呢 我觉得这种事很荒唐。不论七海还是白雪,都是和善的人。 但不知为何,我无法压抑这种不好的预感。 楼梯里再次响起幸仁的哭声。 听起来就好像,暴风雨的前兆一般。 * * * 「太太是怎么回事,小田桐先生?是瞒着七海,其实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么?说啊?」 七海微笑着,歪着脑袋。从两手交叉在胸前的她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她让我在榻榻米上正坐。在屋子的一角,幸仁将头埋在坐垫里瑟瑟发抖。雄介望着天,念着好像佛经一样的东西。 管自在披萨,行深搬若菠萝蜜多吃。找奸污什么,后面什么来着? 话说,这真的是对的么。我准备开口的瞬间,矮脚桌弹了起来。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小田桐先生?」 飘在空中的玻璃杯几秒钟后落了下来。 在下一刻,绫从其还身边窜了出来。她一个空翻,漂亮的接住了玻璃杯,顺势向后一滚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她一脸得意的将玻璃房放回矮脚桌。 「…………真、真厉害啊」 「哼哼哼哼、是吧,最近学会的」 只闻乒的,玻璃杯发出裂开的声音。七海将玻璃杯在桌上一拍,漾出微笑。不知为何,就连在我身旁的白雪也是正坐。她摆着一副困惑的表情 但是,她的眼中充满强烈的光芒。 「那个,七海,那是我朋友,那个」 该怎么说明好呢。当我犹豫遣词的瞬间,响起尖锐的声音。 ——————啪 白雪猛地打开扇子。 『未及开口多有得罪,我是水无濑白雪』 白雪说不了话。她在扇子上编织语言。七海眉毛瞬间一跳。但她并不吃惊,点点头,流畅地说道 「太客气了。我是七濑七海,这栋公寓房东的孙女」 七海优雅的鞠了一躬。她一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白雪和七海互瞪着。白雪翻起手。同时,七海也张开嘴, 「而且,小田桐先生是我将来的老公」 『而且,小田桐先生是我将来的夫婿』 真希望她们能让我说上一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雪的告白,我拒绝了。七海的好意,只是一时的憧憬吧。明明是这样,但两人正认真地相互瞪视。两人身上散发出的迫力绝非寻常。白雪的态度也不像她。 「白、白雪小姐。我应该拒绝你了。还有,七海还是孩子所以」 『钦慕你是我的自由。而且,将她当做孩子对待很失礼吧』 白雪翻起扇子。她在扇子上奋笔疾书,目光不离七海。没什么当不当做孩子,七海就是个小孩子。不过,七海深深颔首,撩起碰到脖子的双马尾。 「这个想法挺不错的呢。我的心情也好着呢。挺有意思的嘛……而且,看来你是认真的呢」 七海的声音变得低沉。白雪露出浅浅的笑容,翻起扇子。 她将毫不犹豫回答,高举在额头上。 『————是,当然』 「————啊,很好」 七海笑容加深。龙与虎的身影毫不夸张的出现在两人背后。 此时,幸仁从坐垫中拿出脸。他茫然的望着白雪。 好像确认一般,小声嘀咕着 「…………小田桐先生、将来、老公…………」 遮遮掩掩的好像读起扇子上的文字。在下一刻,他的眼睛流下泪水。 ————呜哇 「唉、你怎么哭成这样?」 「…………」 雄介吃惊的问道。幸仁没有回答,把脸埋在了坐垫下面。雄介的视线分别向白雪、我、幸仁身上扫过,拍起手来。 「阿—阿—阿—、是这样、阿—、原来如此」 雄介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抓起幸仁的后领。两人向房间一角转移。能够听到模糊的说话声。幸仁拼命的诉说什么什么,雄介似乎在回答他。 「阿—、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心里明白,不过亲眼目睹之后果然还是很受打击呢。嗯,没办法呢。听说初恋是无法实现的呢。而且你,差不多被当成弟弟的样子…………所以别哭了啊,好了啦」 雄介突然搂住幸仁的脖子,幸仁胡乱挣扎。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我好奇得不得了。我想靠近他们,打算起身。但是,耳朵突然被抓住。视线与不知不觉移动到我左边的绫对上。白皙的手指非常柔软。 绫轻轻地动着我的耳朵,说道 「小田桐,我啊,现在才察觉到」 「…………究竟是什么啊。偏偏这个时候」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对吧!」 就算她两眼放光地对我说道,我也只会感到伤脑筋。不知为何,她双手扣在一起,万分期待。 互瞪的两人没有让步的意思。我依旧一声不吭,忍受着充斥周围的压迫感。 突然间,紧张的气氛舒缓下来。七海露出柔和的微笑。 「听说小田桐先生拒绝了,既然如此,七海也用不着闹呢。姑且有很多事情想请教一下」 七海的视线转向我。圆圆的眼睛凶光一闪。我不由感到背脊发寒。白雪的眉毛微微抽动。她合上扇子,猛地转过身来。 ————啪 『要说单相思,你看上也一样。有言在先,我永远不会让着你的』 「…………谁说过要你让了?」 七海低声嘀咕。她只睁开一只眼睛。稚嫩的脸上,浮现出静谧的愤怒。白雪合上扇子,然后打开。以优美的动作低下了头,继续写道 『失敬,撤回前言。有言在先,我是不会输的』 「不是挺好么?爱怎么说是你的自由吧」 七海漾出平静的微笑开口说道。白雪也露出相同的微笑。绫困惑的看着两人。可能是冷静下来了,她轻轻地揉起我的耳朵。 「小田桐,小田桐,是不是该阻止她们?你想,修罗场的最后出场的基本上是菜刀吧。然后叹息着『要是老爷去阻止就好了』就是这样的哦」 「我觉得你的知识偏过头了…………不过还是阻止她们比较好呢」 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我已经无法承受了。 但是,说什么好呢。我不由向雄介看去。雄介似乎察觉到了我寻求建议的视线,勒着幸仁的脖子,动起嘴型 『这里应该说,请不要为了我而争吵』 这家伙去 死好了。 「呃……两位,请冷静一点。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小田桐先生请闭嘴」 『多说无益。还请沉默』 两人以近似条反射的速度回答。我一声不吭的瘫坐在绫的身旁。想要抱住膝盖蹲墙角的冲动向我袭来。我愁苦地思考着该如何是好,但得不到答案。 这时,手机响了。互瞪的两人没有动。我连忙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手机,贴到耳边。 与此同时,我看到精疲力竭的幸仁,从雄介手中逃了出来。 「喂、我是小田桐」 『迟到可不好啊,小田桐君。你觉得现在几点了?』 你不看表么?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去检查一下眼睛和大脑哦。 比平时更加不悦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呆呆地望着通话口。那无精打采的声音,就如从来自异世界一般。她的存在,与这里相隔遥远。 说起来,昨天已经用电话联系过,送走白雪之后我会正点去事务所。 「非常抱歉,现在不是时候。今天能让我请假么?」 『已经迟到了,还想要请假,你真高贵啊,小田桐君?沉溺于怠惰只会使人堕落哦。虽然我不介意就是了』 我请求之后,茧墨不开心地作出回应。她咬碎巧克力,接着说道 『——————现在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可无聊着呢。如果有什么乐子可就得救了呢。 茧墨甜腻地细语道。我头疼起来,按住额头。我感觉白雪正看着这边。还是赶快挂断电话比较好吧。我驱策大脑,思考如何解释。 直接说就行了吧。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情。 「现在,白雪和七海正释放出危险的气场。我不能放下她们。这种状况没办法来上班了」 『什么?族长和七海君,相见了么?那不是怪兽大战么!』 茧墨不知为何,声音激动起来。她似乎猛地弹了起来,甚至听到了沙发咯吱作响的声音。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 我感觉,我说不定犯下了可怕的失误。 「听我说,小茧!你不用过来!请不要过来!」 『非常遗憾,你的请求我无法接受哦,小田桐君。七海君是那样的性格,族长也是顽固不化的类型。她们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不想看看么?』 「化学反应什么的,说得两人就像药品一样!喂,小茧、小茧?」 通话被无情的挂断了。我呆呆的将电话从耳边拿开。 回过神来,雄介坐在我的右侧。幸仁被他抱在腋下。 他似乎没能成功逃过一劫。或许是挣扎累了,再次变得精疲力尽。 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 「与其说是药品,猛药更贴切呢」 「以前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一般的药品知识都找不回来了呢。感冒的时候,感冒药退烧药还有头痛药,该吃哪一种呢?全部么?」 雄介和绫在我左右讲道。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用感冒药一种就够了。拿不定主意的话,最好去看看医生。话说回来……怎么怎么办才好?」 我深知恶果是我自己种下的。可是,究竟怎么做才好。 七海和白雪所释放的漆黑气场愈发增强。即使如此,她们还是面带笑容地交谈着。 「哼哼、白雪小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小田桐先生认识的呢。我经常和小田桐先生说话,但没有听过你的名字呢」 『那是五月份的事情。我当时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打算舍弃了人生。那时,是小田桐先生拯救了我』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最初的思考方式本身让七海看不惯呢」 『是呀,现在想来,我也觉得当时的我非常愚蠢』 气氛越来越沉重,开始动真格了的。果然轮不到我们出场的样子。 幸仁在雄介的胳膊下突然醒了过来。他扫视周围,激烈的挣扎起来。这次,他终于从雄介的手中挣脱出来,躲到了我身后。雄介呆呆的说道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不会被当做男人看待哦?」 「………………呜呜呜」 「够了,雄介。不要弄哭幸仁。幸仁也快别哭了」 「虽然哭的原因也有小田桐先生一份呢」 「……呜呜呜、我、我没事…………呜呜」 幸仁激烈的摇着头,擦掉眼睛。我又做了什么啊。 不过,我猜不到为何会弄哭幸仁。我从绫揉着耳朵的手指中逃掉,站了起来。在玻璃杯中倒上茶,回到矮脚桌旁。试着将杯子放在白雪和七海面前。 「听好了。七海是问这件事你想怎样。七海虽然对你的家族不感兴趣,但被你这种觉悟不够的人打乱未来的规划,七海可谨谢不敏」 『对我来说,家族是无可替代的。我无法只沉溺于自我的恋情。然而,伤害这份自豪的你也一样』 「七海才不管什么自豪。只是,你不打算放弃对吧?这不是半吊子么。请不要炫耀自己肩上的重量了」 「………………!」 七海叉起手,白雪咬紧嘴唇。 他们同时抓起玻璃杯。七海一饮而尽,白雪十分小心地,一点一点送入口中。看来,她们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我再次尝试说服她们。 「好么……两位,话先说到这里,择日再……」 『「够了,闭嘴」』 文字与声音的怒喝同时迎面扑来,这种经历还从未有过。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抱起膝盖。或许是在可怜我,绫也模仿起我的动作。可能是觉得好玩,雄介也加入进来。排到在最后的幸仁,似乎真的很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绫喃喃私语 「…………到了肚子要饿的时间了呢」 「这里不是说肚子饿了么?」 「虽然不觉得饿……但身体的感觉最近相对比较模糊哦」 「顺便一提,我饿了」 「我发自内心的觉得,你饿不饿根本无所谓」 我将雄介的诉请一脚踢开,叹了口气。但在下一瞬间,响起了脱线的声音。 ————咕 所有人都四下张望。在这个情况下,实在悠闲过头了吧。 不过,在找到犯人之前,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咕 「小田桐先生的肚子叫了呢」 「…………说的没错呢」 看来悠闲的人,是我自己。说起来,今天早上没有吃早饭。昨晚也是,虽然给白雪准备了晚餐,但自己没有食欲,也就什么也没吃。胃里几乎空了。 一旦意识到,肚子便痛起来。七海向我转过脸来。 她的视线停在了我打着绷带的手上。她微微倾首,向我问道 「小田桐先生,手受伤了么?需要做点什么么?」 「啊、不、没关系。不过是缝了两针,不用在意」 「既然缝了针,那已经伤得很重了啊。七海来做吧。小田桐先生不在的时候,七海和小绫已经帮过很多忙了。如今不必介意啦」 七海平静地微笑起来。在我身边,绫自豪地挺起胸膛。 她像小孩子一样得意的笑起来。七海和绫的确帮过我很多。我必须再次好好答谢她们。看到开心的她,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 「………………嗯?唔、唔唔、唔、别动歪脑筋哦」 我抚摸绫的脑袋。短短的马尾辫欢快地摇摆起来。 白雪的脸厉害地抽搐起来。下一刻,以飞快的速度奋笔疾书。 『我没有愤怒,没有愤怒,哪怕一丁 点的愤怒都没有,就算在我不在的时候,被别的女性照顾,我也真的完全不会介意』 ————噼 笔墨挥洒,然后停止。 下一刻,扇子猛然合上。 ————啪 再次打开时,文字消失了。 『………………什么也没有』 露出恶鬼一般的样子对我这么说,实在让我不敢置信。 绫抬头看着白雪的脸。她正深思着什么。 过了一会,绫满面欢笑的投下了炸弹。 「那个,关于我帮小田桐先生这件事,夫人……不对,白雪小姐,会在意的吧?那个,既然如此,今天就由白雪小姐来做饭吧……白雪小姐,莫非是,那个白雪小姐?」 绫睁大眼睛,向我看过来。我重重地点点头。 白雪和绫在狐狸的住处见过一次。一瞬间的相遇似乎没有给彼此留下记忆。尤其是绫的身体融化过一次,自我意识崩溃了。身体和精神重塑之后,产生了记忆缺失。对于被当做狐狸的祭品的女性的名字,似乎如今想了起来。 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知所措地摆起手。 白雪还没有察觉到。其他的事情正令她动摇。 『…………让我,做料理么?』 写下文字的笔尖,细微地颤抖着。 七海耸耸肩,叉起手。她吃惊说道 「原来如此,不会做饭。这倒不算稀奇。不过看上去洗过衣服和打扫好像也没有做过呢……被我猜中了?」 『…………!』 白雪的脸露骨地僵硬起来。七海摇摇头,叹了口气。 「虽然多方面的原因就是了,对什么也不会做的新娘,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 白雪的肩膀颤抖起来。绫高速变换表情。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踩到地雷的事实,连忙插嘴补充 「没、没什么啦,我也不会做料理……不如说,应为没做过啦!」 「顺便一说,其实我会做咖喱!」 「你瞧,就算想试着去作,至今也没什么机会,虽然我想试试做饭,但燃气和菜刀又不能用,所以……诶,奇怪,我脱线了?」 绫闭嘴之后,沉默弥漫开来。拥有黑暗火锅之名的前科,雄介的话也完全没被理会。白雪闭上眼睛。但在下一刻,睁开了。 她以带着决意的眼神,振笔直书。 『我做。不过是做饭而已,我也能行』 「阿、阿、生气了呢」 雄介不负责任的说道。白雪的脸愈发红起来,手中的扇子咯吱作响。幸仁站起身来,他挥舞双臂,似乎想表达什么。 绫战战兢兢地抬起手。她困惑地张开嘴 「那个,既然如此,我也想一起做,可以吗?」 这绝非现在应该说出的话。 「我说你啊,这时候就别来添乱了吧!白雪小姐,不用在意雄介的话。就算不会做饭,也没必要懊恼吧。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白雪泫然欲泣地看着我,我不由噤若寒蝉。但是让她去碰厨具,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在大叫,这种事应该避免。 但是,白雪的眼中闪耀着充满决心的光芒。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 变成这样的白雪,一步也不会退让。 「我说,白雪小姐,禁止勉强哦」 『绝没有勉强!』 听到我的话,白雪叫喊似的作出回答。就在下一瞬间。 「————事情我听说了哦!」 门猛然打开。出现一个红黑色的身影。 我战战兢兢地朝朝玄关看去。不祥的黑影,背后撑着红色的纸伞,站在那里。脖子上系着巨大丝带的少女,露出柴郡猫一般的笑容。 我抱起脑袋。颤抖的声音从口中漏出。 「偏、偏偏在这最糟糕的时候」 「希望你说我出现的正是时候哦,小田桐君。事情我全都听说了。不过没有看到族长写的话呢。不过大致和想象中的一样吧」 茧墨,开心地笑起来。红色突然从她身后消失。 ————啪 她收起纸伞,走进屋内。就算丧失了红色,楚楚可怜的装扮还是非常浓艳。 七海像戒备的小猫一样,两根马尾倒竖起来。 「竟然连茧墨小姐也来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在家乖乖过你的糖尿病生活不就好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辛辣呢,七海君。有什么不好的。我正无聊着呢。我承认是在享受七海君和族长的愉快的哦。我的出现,只是为了寻求娱乐。偶尔捉弄一下别人不也挺不错么」 茧墨露出了柴郡猫一样的讨厌笑容。薄薄的舌头,舔舐鲜红的嘴唇。 「摆弄得好,无聊也能变成娱乐哦」 茧墨带着自说自话的味道,吐出不祥的话语。她像踩着跳舞一样的步子,向前走去。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茧墨偶尔会对白雪表现出戏弄的言行,对七海也很感兴趣。而且,她现在正被无聊所困。 她究竟打算说什么。 「小茧,你…………」 『突然出现,打算说什么』 白雪露出极其冰冷的视线,将扇子对向她。 茧墨笑得很深。她在屋子中央驻足。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好方法,能够改善你们这停滞的状态」 ————啪 红色的纸伞在她身后绽开。白雪蹙起眉头。她飞快地振笔直书 『这样的发言,能够相信么?』 「不需要相信。只有疯子才会相信我呢。我很期待。做与不做已经纠缠不清。这样的状况,我觉得需要第三者的介入呢」 红色咕噜咕噜的旋转着。七海和白雪保持着警惕的表情,沉默下来。 现状确实停滞了。茧墨笑起来,发出清澈的声音 「族长想要挑战做饭。不过,一直盯着她做也不太好吧。一个人做很寂寞。不过,两个人一起做的话,族长是不会满意的。既然如此,解决的方法,就只有一个哦,那就是」 茧墨流利的讲述。罗列出好似欺诈师的话语之后,茧墨合上纸伞。 她用红色的伞尖,向我一指。 然后,扔出了效果卓绝的炸弹。 「————料理对决!」 * * * 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我抱头苦恼的时候,事情向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进行着。 『虽然无意奉陪,但既然是胜负较量,岂能退缩』 「虽然是对决,但经验上差距实在太大了!而且,七海没心思被你玩唱这种闹剧。既然要比,那就比好了。我就彻彻底底的当个观众好了」 「那个、虽然不太明白,只要做饭就行了么?我要来!」 不知是缓和下来了还是绷紧了。气氛依旧莫名其妙,事态更加复杂。感觉已经脱离了当初的目的。到头来,这么做意义何在呢。不过,见风使舵的雄介已经遵照茧墨的指示跑去买食材了。 关于食材费我出这件事,我发自内心想要抗议。 茧墨对我冰冷的视线不以为然,转着纸伞。荧光灯的拉绳碰到纸伞,不断的弹起来。对着悠闲吃着巧克力的身影,我低声悄悄说道 「小茧……我恨你。这想搞哪门子的综艺节目阿」 「只是单纯的想见识见识可怕的东西。比起息事宁人的做料理,更有可能诞生有趣的东西不是么」 茧墨愉快的说道。看来以前吃了『神』的苦头,没让她长记性。凭着好奇心推动事物,要是创造 出奇怪的东西可怎么办。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白雪和绫友好的相互系上围裙。 围裙是七海借的。在白雪的胸前,卡通化的猫正威吓着。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不管结果变成怎么样,我都不管了哦」 我叹着气如此说道,可是我不想让两人受伤。我是能去帮忙了。不过,无论完成品是怎样的东西,我都必须做好吃的觉悟。 如果剩下,会伤她们两个的心吧。特别是白雪,一定会受伤的。 不论发生什么,我的都不想让她哭泣。我强迫自己下定决心。 茧墨看到我,笑了起来。她挥动巧克力,用戏弄的口气说道 「哈哈、不是挺好么,小田桐君。用不着愁眉苦脸啦。虽然这不是愉快犯应该说的台词就是了。一想到能够吃到族长亲手做的料理,你也不是胸口小鹿乱撞么?」 虽然非常对不住白雪,但我其实完全没那种想象。 此时,玄关的门打开了。两手提着塑料袋的雄介走进来。 「我回来了!重死了啊,见鬼!」 「总算回来了。能帮忙拿到这边来么?」 「收到!」 雄介兴高采烈地把食材拿了过来。我看着里面,皱起眉头。 鸡肉、鸡肉、鸡肉、除了鸡肉还是鸡肉。 「…………喂、雄介。我是说让你买咖喱的材料吧」 「哎呀,我想吃炸鸡啦」 「…………没人征求你的意愿」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吃炸鸡啦」 雄介傻笑起来。我迅速将他的脑袋抱在腋下,倾尽全力勒住。 「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好紧!小田桐先生好紧!真的好痛啊!」 「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这、样、阿阿阿阿阿阿!」 被勒得无法呼吸。雄介拼命挣扎。 这时,绫突然把脸探了过来。白雪也在她旁边。 两人盯着装了大量鸡肉的袋子。绫伸出手,拿起一盒。 「炸鸡,很好吃呢」 『那么,就做这个』 「瞧,就是这样!就像这样!」 「小田桐君,冷静一点。就算是雄介这样也会死掉的哦」 茧墨纸伞的伞尖敲了敲我的肩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开雄介。雄介砸在地板上发出声音,像软体动物一样蠕动到屋子的一角。 我重新转向白雪和绫。清了清嗓子之后,提醒道 「两位。炸东西的难度很高,还是放弃比较安全」 「诶,有什么不好嘛。机会难得,我想挑战一下难度哦?不是常说,先苦后甜么」 『我不会逃避的。无须担心』 绫悠然的说道,白雪等着我。我说的话起了反效果。现在的白雪非常固执。绫什么也没考虑。我按着额头叹了口气,转向身后。 七海无聊的坐着,手肘撑在矮脚桌上,正咬着不知何时从柜子里拿出的煎饼。她迅速的伸出脚,踩在了雄介的背上。 「七海,七海怎么看?」 「七海不知道哦。只要小田桐先生加把劲不就好了?要是能让小绫学会怎么炸东西,七海就轻松了呢。不过失火的话,七海可是会生气哦」 咔嘣、咔嘣、咔嘣、咔嘣 七海淡然的说道,咬碎煎饼。看来她也在生气。我只好做好觉悟了。炸东西的时候,如果感觉有危险,就换我来好了。 「也对呢。只是腌制入味和裹上淀粉的话,的确很轻松。可以哦」 「嗯,我知道了。那么,要全力以赴咯」 『…………在此之前,能容我提个问题么?』 白雪将扇子对向我。她的脸不知为何红起来。 白雪合上扇子,在上面写上细小的文字。 『…………炸鸡,是什么?』 她似乎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 「那个,是将鸡肉腌制入味,油炸的菜色。姑且试做一下吧?」 比起口头说明,观察实际操作会更好吧。我将鸡肉从封装中取出,将多余的部分塞进冰箱,取出调味料。洗完手,我为了不弄脏绷带,一只手上套上了塑料手套。将菜刀和砧板准备好。 「好了,两位请把手洗干净」 「是!」 「……」 绫充满活力地作出回答,白雪也坦率的点点头。倒下的雄介像蛞蝓一样在榻榻米上爬行,从七海的脚下逃脱。他蓦地复活,不知为何摆起体育坐,嘟哝起来 「与其说是料理对决,不如说是小田桐老师的料理教室呢」 「对决的话,还是期待有朝一日练就了手艺之后吧」 茧墨痛快地再次说出及其不祥的话。 我只觉发寒,剥下封装的塑料膜。 * * * 将鸡腿肉放在砧板上。 白雪手持菜刀,站在前面。 由于切肉用的菜刀和砧板只有一个,绫在旁边看着。短短的马尾辫充满活力的摇摆着。白雪的眉毛,向中间挤到了极限。或许她连鸡肉都没见过。感觉她对无法下刀感到不安。 「那个,先把多余的皮和脂肪切下来,然后厚度均匀地切成大块吧」 「…………」 白雪一脸紧张地点点头。我看到手中握着的菜刀,她握柄的姿势看上去相当危险。就在我准备教她握刀的方法,伸出手的瞬间。 ————咻、叭 突然,菜刀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回旋的菜刀刀柄,犹如被受到吸附一般收入白雪掌中。就这样,白雪高举菜刀,刺了出去。 ————噶、兵 菜刀贯穿了鸡肉。刀刃漂亮的插进砧板,震动着。 如同对敌人刺上致命一击一般漂亮。 「…………!」 白雪露出得意的表情,将菜刀拔出一点点,拖到跟前。她想就这样将肉切开。不过,做的并不顺利。白雪有些纳闷了。她将鸡肉向菜刀移动。 如果对象是活着的,说不定会被这样切掉。 总觉得,我的心瞬间碎掉了。 「啊、小田桐先生快哭出来了」 「简直弱爆了啊,小田桐君。这种程度应该还在预料范围之内吧?」 「那个人,究竟在怎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 「呜呜……白雪大人……漂亮的一击……可是……呜呜……」 从背后传来吵闹的声音。奚落声和咬煎饼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还混杂着弄碎板状巧克力的声音。我擦了擦眼睛,绝对没哭。 只是,有点受打击。 「白、白雪小姐?错了。菜刀不是这样用的。首先,要这样拿……」 我就像母亲教授孩子一样,手把手的教她拿刀的方法。白雪的肩膀一瞬间颤抖了一下。不过,她认真的握住菜刀。 「首先先把皮在砧板上固定好,然后就这样首先竖着切成两半。对,这样压下去,扯开,用整个刀刃把皮去掉……就是这样。然后以相同的压力将另一半……」 鸡肉被切成大致相同的大小。切好之后,我悄悄松开手。虽然顺序颠倒了,不过多余的脂肪和筋,我来弄掉就好了吧。看起来不会再有危险。 「可以稍微借我一下么。其实,像这样处理之后会更好吃……白、白雪小姐……唉……」 白雪按住我的手,变得通红。 我也不禁缄口。我明白。血液飞快地冲到脸上。我不由自主地背过脸去。我断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我们两个避开脸,害羞起来的时候。 「哇啊,这是恋爱 漫画吧,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背后响起恐怖的惨叫声。我转身一看,七海正笑着坐在雄介身后。 雄介不知为何好像世界末日一般苦闷着。 七海扣着十指,笑着说道 「小田桐先生?能不能稍微考虑下我们这些等待的人的心情呢?」 「是、是!非常抱歉!那么接下来,绫!」 我感觉汗水从背脊流下。被喊到的绫跳了起来,开心地走了过来。她从白雪手中接过刀,卷起衣袖。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看之后感觉明白了,我要试试!」 她握住菜刀,小心翼翼的移动刀刃。她一时停下来,说着没问题,点点头。鸡肉被对半分开。她的动作很小心,笨拙却很稳定。 既然如此,改刀交给她也没问题吧。正当我如此心想的瞬间。 「哼、哼哼哼哼、哼」 绫哼起歌,将切成一半的鸡肉拿在手中。重新摆在砧板上之后,准备切成合适的大小。我瞠目结舌。按着鸡肉的指头,在菜刀的正下方。 「绫、危险快停!」 「哼哼、哼、哼」 ——————兹啪 绫毫不犹豫的拉动菜刀,猛地切向手指。 白色的手指滚到了鸡肉一旁。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幸仁的惨叫重叠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幸仁看去。他发出声嘶力竭地惨叫,抱住雄介。雄介则一把抓住幸仁的脸,强行将他拉开。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啊,快闪开呀,你这家伙!」 我又让视线移回绫身上。现在没空去管幸仁。绫难道不痛么。 「绫、绫!没事吧,绫!」 「唉、怎么了?」 绫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切着鸡肉。手指甚至没有流血。我寻求解释,转向身后。 视线和七海对上。她吞下酱油煎饼,轻轻的挥挥手。 「这是常有的事。做细致的事情时,小绫的手指就会换掉」 「奇怪,取下来了?抱歉,之前手指窗户夹到,所以七海说很危险,给我换掉。还说这样比受伤好多了」 绫若无其事地抓起手指,直接接到了手上。 我强行平息下悸动。凄惨的现场,我见过很多。不过熟人用菜刀切手指情景,还是对心脏不好。 「别、别这样啊。总之别这样了,求你了」 「哎呀,对不住了呢。喂,小田桐你怎么含着泪?好恶心!」 不带这么说的吧。我很想说,就算是我也会受伤的。 把改刀的事宜交代清楚后,鸡肉的准备做好了。我准备好大腕,将鸡肉放进去。只要遵守调味量的分量和内容,应该就能平安无事。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重新转向两人。 「下面是调味。把日本酒、酱油、甜酒、姜末、盐、胡椒下进去。这些要分别控制分量」 ————叮咚! 就像看准时机一般,门铃响了。 说不定,我被诅咒了。我家很少来客人,为什么偏偏现在来呢。我交代两人要等我之后,急忙来到玄关。开门之后,出现的是配送业者。 「那个,小田桐先生,对吧。你的货到了」 「…………货?」 我猜不出发货的人。而且,盒子似乎异常的重。我开始担心会不会是炸弹还是什么。看到配送单后,我眉头锁得更深了。 「————水无濑雅?」 「……………………」 此时,有人拉扯我的衣袖。我向下看去,幸仁正站在那里。 他指着盒子,打开扇子。 『我想,这应该是雅大人的礼物』 「————礼物?」 完全摸不到头绪。我的身份不应该会受水无濑家欢迎。 然而,为什么会送我礼物呢。幸仁微微点头,接着写道 『抱歉没有提早说明,我原本是来接白雪小姐的』 「这我知道。我想应该会是这样」 怯懦的幸仁会专程拜托雄介带路,想必一定有不得不来的原因。幸仁再次点头。她的表情突然飘过一层阴影。 『其实,白雪大人出走之后,雅大人急坏了……』 「…………急坏了?」 『竟然去找山下的男人,白雪大人要是被做这样的事还有那样的事可怎么办啊,呀!』 他淡然地,面无表情的刻上字句。经过几秒钟的沉默,我开口道 「………………不,没说这种话吧,大概」 『意译就是,就是这种感觉』 幸仁轻轻点头。之后,摆出严肃的表情继续写道 『于是,雅大人让我尽快去接白雪大人,把我踢出了水无濑家。雅大人,是很反对小田桐先生和白雪大人相见的。可是对于至今的事情,雅大人在觉得生气的另一面,还说要表达感谢』 我想起水无濑家的事件。我们用灭火器妨碍了水无濑家的战斗。想必在那时,招惹到水无濑家相当的厌恶吧。而且在那之后,白雪也因为我的关系被捉住,受了伤。正因为我被憎恨着,所以不应该受到感谢。 『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定会被白峰大人击败吧。白雪大人会死……也无法得知白峰大人的真意。虽然雅大人说不出口,但认同了这一点。正因如此,作为与白雪大人相识一场,送上礼物』 听到幸仁这么说,我望着盒子。白雪因为我而受伤的事,水无濑家应该难以原谅吧。但是,既然能够这么看待我,我也能够得到些许的救赎。我签完字后,接过了盒子。我将盒子搬到玄关中,和幸仁一并将它打开。 从中,取出了三只灭火器。 没有信。 我们陷入更深的沉默。之后,我们面面相觑。 「不…………果然还是被完全讨厌了吧?」 『虽然只能这么认为了,但我,想要相信』 无可奈何,我将灭火器搬进屋里。在水无濑家用过的东西也还有残余。橱柜下面的储物格被灭火器占据。我强行将新的塞了进去。 我插着手,望着突然增加的新成员。 红色锃锃地很像谎言。我关上槅扇,旋踝离去。 * * * 「久等了,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刚一回到白雪和绫身边,那里便化为一片惨状。 鸡肉沉入谜样液体之中。 黑黢黢的液体反射荧光灯的光线,发出光亮。水面上不知为何鼓着泡。漆黑的液体中,甚至难以想象加入了什么。我不由僵住了。 我抱起脑袋,开始想逃避现实。不过,我强行抬起头,看到两位凶手。白雪茫然自失,绫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几秒钟后,她用沉痛的表情小声说道 「发生了…………很多事情」 「到底怎样才能酿成这种惨绝人寰的惨剧?」 我不由指过去,尖叫起来。鸡肉旁边,摆着林林总总的调味料。底料似乎是酱油。但是,为什么还有醋和砂糖和麻油啊。就连清洁水垢用的小苏打都有。 难道说,里面加了么。 「小田桐不在的时候,本来想学着做一下……结果把醋和甜酒搞错了」 「这是搞不错的吧?」 「因为我没看标签就放进去了……然后,把盐和那个白色的什么也……」 「小苏打么!而且你把盐和砂糖也搞错了吧!还放了 什么?」 「…………对、对不起。嗯,还放其他了很多东西,吧?……不过加入生姜做底料,我觉得应该没错」 绫红着脸说到。我迅速洗完手,抓起筷子在液体中探索。没去皮的生姜块整个捞了出来。我将它轻轻地放在砧板上,捂住脸。 「……姜末的末字……上哪儿去了……」 「好像,完全忘掉了。嘿嘿」 绫敷衍地笑起来。我避开视线。白雪歪着脑袋。看来她连做错了事都没有明白过来。七海为什么不来阻止她们呢。 我朝矮脚桌看过去。见状,我哑口无言。 「嗯,虽然不太明白,不是角度的问题么?哎呀,其实我对这种事一窍不通呢。打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 「如果这样能够修好的话,七海是不会阻止的,可要是弄坏了,后果明白的吧」 「原本就气数已尽了吧?在我看来,只是个老古董哦」 茧墨和七海,还有雄介三人盯着电视。 从七海那里接手的二手电视的画面变成了雪花。雄介在后面摸索着。似乎拍掉了灰尘,正在摆弄配线。 不知是不是放弃了,雄介抬起脸,夸张地打了喷嚏,说到 「小田桐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变成雪花点了,这、哇啊,好绝望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唯独这种时候,你们三个才这么步调一致啊」 「我知道你很混乱。先冷静。还有,鼻涕弄一下」 茧墨用冷静地声音对我说道。我遵照指示弄掉鼻涕,擦了擦眼睛。重新面对大碗,救出鸡肉。鸡肉散发出令我赶到为时已晚的异味。我小心的捣了捣,鸡肉变成了米黄色。只好扔掉了吧。虽然很浪费,但我无可奈何。 可是,就在此时。 『请问,莫非我有什么弄错了么?』 「…………唔」 白雪战战兢兢地向我问道,眼中浮出泪花,好像感到羞耻一般,脸颊染上红晕。她轻轻垂下脸。仿佛马上就会消失一般,虚无缥缈的身影。 『真是非常抱歉。对成为食材的鸡也是,不知该如何赔罪才是。它们,不可能为了被扔掉而牺牲的。我,究竟给你舔了多大的麻烦啊』 写字的速度渐渐变慢,最后停下。我呼吸为之一窒。视线在眼前释放出异味的肌肉和白雪的脸上往复。白雪挥掉泪水,露出悲伤的微笑。 『果然,我不配成为你的妻子么?』 那仿佛,是对自己感到羞耻的笑容。 我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肩膀。我想要否定,却说不出口。我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厌恶。没有整理好思绪便慌慌张张便大叫起来。 「白雪小姐!没有那种事,那个、虽然我不能娶你,但那是因为我肚子的问题,你本人完全没有任何不足」 白雪是坚强而温柔的人。就算有办不到的事情或者不擅长的事,也瑕不掩瑜。 白雪的脸比刚才更红了。她慌慌张张地摆起手,微微别开脸。但是,她的目光停在了鸡肉上。看到她再次绷紧的表情,我不由叫喊起来 「没关系的!把这个炸掉也没问题的,我会吃掉的!」 我很想告诫自己,这完全是自掘坟墓。 白雪不停地眨起眼睛,露出安心的微笑。 『真的么』 「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明知如此,我还是大叫出来。我发过誓不会让白雪哭泣。炸鸡的话,我一个人全部吃掉就行了吧,不能制造其他的牺牲者。 我下定决心之后,雄介嘀咕着什么。 管自在披萨,行深搬若菠萝蜜多吃。找渐悟晕姐—— 「拜托你别念经了!」 我大叫起来,可雄介双手合十,向我一拜。我朝他脑袋上揍下去之后,重新转向白雪和绫。对眼睛睁得圆圆的白雪,还有轻轻拍着手的绫说 「把油准备好,我要开始炸了」 唯独这一点,坚决不能让她们来做。 * * * 裹上淀粉,鸡肉准备完毕。 开火,等待油温。 在客厅里,七海和茧墨正聊着什么。茧墨似乎心情不错,七海却很不高兴。她鼓着脸,定时地踢着雄介。 「七海君,在你看来,族长和小田桐君怎么样?我对小田桐君能够顶住冠以炸鸡之名的未知物体,很感兴趣呢」 「实话实说,七海虽然很不高兴,但七海不介意。总而言之,小田桐先生一样会听七海的话。只要将这一点继续发扬下去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呢……对酸酸甜甜的互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令人佩服哦」 听着两人对话,确认油温。要点是在油温超过一百八十度的时候下锅炸,捞出一次,炸二次。我夹起裹满淀粉的鸡肉。 单从外观来看很正常。 「小田桐、小田桐,这个油温没问题么?」 绫蹦蹦跳跳地靠过来。她在平底锅前弯下身子,将脸凑到油跟前。我连忙抓起她的后领,将她拉开。 「喂、别这样!很危险啊!」 「唔,我只看外观不是很明白呢。这个油温,会不会太低了?」 下一刻,绫将手指向油里伸过去。滋啦滋啦地腾起气泡,白色皮肤的表面猛地炸起来。 我眯着眼,注视着这一幕。绫抽出手指,露出美妙的表情。 「啊、嗯、好不错呢……那个,小田桐?怎么不说话了?」 ————我已无话可说。 我松了口气之后,拭去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我望着半空,深深叹了口气。 我转向身后沉默的人,大声喊过去。 「……小茧,我感觉参悟到了什么」 「放心好了,那不过是错觉哦」 茧墨冷静地吐槽。我转过身去。茧墨像松鼠一样咬着巧克力。我们视线相接。我静静询问 「…………是错觉么」 「…………是错觉」 茧墨重重地点点头。我转向油锅,开始炸鸡。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放入鸡肉之后,油发出悦耳的声音。炸过一次后,捞出放进方盘里。由于余热还在加热鸡肉,绫毫无防备地伸出手来,但是弹开了。里面还是半生不熟的。 虽然外观看上去还不错,但吃起来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啊,没问题吧。不会吃坏肚子的啦」 不知为何,年少不知父母心这句话在我脑中浮现。 我避开绫的手,炸完第一次。回过神来,雄介站在了绫的身边。他面露难色,戳着炸鸡。一副很警惕,却充满兴趣的样子。 我打了下他的脑袋,正准备开始炸第二次的时候。 「怎么办好呢。又想要,又害怕。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一个我笑纳了」 「啊、笨蛋、快住手!」 雄介一副悠然的语气,拈起炸鸡,来不及阻止便扔进嘴里。 雄介嚼了两三下,脸色瞬间大变。 「………………咕、咕咕咕咕咕咕」 雄介眼看着脸色发青。他鼓着半边脸,看了看我。仔细一看,他的嘴角正微微抽搐。我不由哑口无言。 雄介含泪的眼神,这或许是头一次见到。 「…………?」 白雪倾首。她应该是看到雄介的样子,感到不安了吧。她的脸再次阴沉下来。 不知雄介是不是放弃吞下去,张开嘴。我霎时将其强行塞了进去。 「唔咕、咕、唔噶噶噶」 「哈、哈、哈,不可以偷吃哦,雄介……… ………抱歉,给我忍住」 我以最小的声音说道。雄介苦闷了一会儿,突然停止了动作。 看来是咽下去了,或者,是断气了。 「怎、怎么了雄介?睡着了么?这样啊这样啊,真拿你没辙呢」 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干。我背起雄介,让他躺在客厅里。就这样,伪装成乍看上去就像睡着一样。茧墨和七海的眼神很冰冷,但我无可奈何。幸仁似乎很不安,戳着雄介的背。我若无其事地回去炸鸡。 绫在平底锅前,食指啪啦啪啦地炸起来。 「哼、哼哼哼、哼,啊、小田桐。油的温度好像没冷哦?」 「…………啊、谢谢」 ————果然,我无言以对。 按照预定,进行第二次油炸。我听着油跳动的声音,拭去额角流下的汗水。回想起雄介死亡的样子,那威力,或许超乎了我的想象。 到头来,我有生还的可能么。 亲手完成生物兵器的加工,不知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我用颤抖的手捞起炸鸡。沥完油后,将啪啦啪啦炸着的东西盛进盘中。 乍看之下似乎很好吃。不过雄介已经证明过了它的威力。 「完成了呢,哇,看上去挺很好吃的嘛!」 绫开心的蹦了起来。我迅速向七海使了个眼神。七海叹了口气,但还是点点头。她跑向绫的身边,开口说 「小绫,那个不能吃」 「咦、为什么,七海?难得那么那么努力做出来的……」 「最初说的是料理对决,对吧?除了评审员之外,谁都不能吃。这次的评审员是男性集团呢」 「咦、是么、总感觉…………好遗憾」 七海理解了我的意图,帮我说了假话。 于是,我做好了孤身赴死的准备。之后,只用下定高洁的决心就够了。 我将危险物搬到矮脚桌上,气势逼人地坐了下去。秋日的光线,将屋子染成了金色。 我俯视盘中的东西。洒满阳光的炸鸡,神圣得叫人荒唐。从现在起,我必须将这些全部吃下去。只要想一想,胃袋便发出惨叫。第一位牺牲者,正惨死在我的身后。 不能继续牵连其他人。 只不过,凡事都存有例外。我转向茧墨。 她煞有介事地用黑色蕾丝手帕擦着眼角。 「小茧」 「怎么了,小田桐君?」 我向她搭话,她随即叠起手帕。我们的视线纠缠在了一起。 我用自己都觉得灿烂的笑容,向她问道 「在火苗上毫不留情的浇上汽油的,是你对吧?」 「硬要说的话,希望你称之为有效利用火苗,制造焰火」 然后,我被卷入爆炸之中。 我按住额头。我应该冷静下来。茧墨如愉快犯一般煽风点火。但是,根本的原因出在我身上。不可以对茧墨撒气。说过要吃掉的也是我。我怎么能期待她的帮助。我屏气慑息,张开嘴 「别废话了,给我吃一口」 心声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呵呵、连敬语都不用了呢,小田桐君。但我拒绝。我吃巧克力以外的食物可是会死掉的呢。难得你说得那么斩钉截铁,拿出男子气概吧」 花为樱木,人为武士。抛开迷惘,高洁地香消玉殒吧。 我才不是什么武士。茧墨加油一般拍着手。我将卡在喉咙的话咽了下去。就算继续求她,她也不可能帮我。回过神来,白雪也正看着我。 我下定决心,抓起筷子。此刻,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惊讶的抬起脸。在那里,是我始料未及的人物。 「…………幸仁?」 「……」 他一声不吭,坚强的点点头。他的眼中,充满强烈的决意。 平时爱哭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他摆出凛然的表情,铿地竖起大拇指。 「…………啊、啊啊」 我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幸仁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将充满忧郁的视线,转向白雪,就好像看到耀眼的东西,眯起眼睛。接着,他迅速的夹起炸鸡。 「…………幸仁」 我万分感动,快要哭出来。我们用空着的手,彼此握紧。 仅仅是有人作伴,就能让人如此坚强么。 我用筷子刺进炸鸡。我们两人相互凝视,同时放入口中。 咬到的瞬间,脆皮噶嚓裂开,肉汁流了出来。 炸鸡是汁液,很好的保留下来。 又甜又酸发苦发涩渗透着生腥和辣味还有一点香。 能够认识到的味道到此为止。难以置信的刺激在口中爆开。演下去的瞬间,意识一口气飞向远方。但是,我强行支撑住。我用摇晃的视野,看到在对面伏倒的幸仁。 我将从喉咙逆流而上的液滴完全咽下去。我打算起身,可脚下一滑。 脑袋撞到了干燥的榻榻米。我听到,远处某人的惨叫。 就这样,我的意识陷如黑暗之中。 * * * 又一滴泪水打在我脸上。 回忆在此时停下。 白雪紧紧地抱着我,流着泪。温热的触感再次从我皮肤上滑落。 口腔内渗着铁的味道。嘴巴里面在倒下的时候弄破了。我咽下唾液,视线再一次扫过四周。看到幸仁正在墙脚哭泣,我放下心来。看来他活过来了。雄介还是死了一样倒在地上。连绫也瘫坐在地上。 七海的不好型似乎到达了顶点,紧咬着嘴唇坐着。 然后在他们中心,茧墨优雅地站立着。 她还是一如既往,咬着巧克力。 「嗯,相当强的威力呢。这个实验还挺有趣的呢?」 她甜腻地细语着。但是,我对她事不关己的言辞,就连怒意也无法提起。 所谓人生,是如斯多难,空虚的东西。 我用疲惫的脑袋,思考着莫名其妙的事情。 松下一口气,感觉灵魂快从身体脱离似的。窗户吹来凉爽的风。可能是七海帮忙打开的吧。我一次又一次地摇头。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白雪正在哭泣。我应该发过誓,不会让她哭泣才对。 我再次伸出手指,擦掉她的泪水,讲到 「白雪小姐……非常抱歉」 该道歉的,是我。不是她。 白雪不住的摇着头。她无声地不断向我道歉。我也摇了摇头,抚摸她的脸,强行直起身体。我目光转向了盘子。此时,我哑口无言。 不知为何,炸鸡一块也没剩下。凶恶的毒物消失了。 「为什么…………是谁」 我下意识呆呆地呢喃起来。是幸仁或者雄介吃掉的么。或许还是该叫去救护车。此时,坐着的绫向我转过来。她露出虚弱的笑容。 就像幸仁一样,铿地竖起了大拇指。 「我、我负起责任了,呕」 「怎、绫、你笨蛋么,要不要紧?」 我连忙向她靠近。白雪也已经惊讶,向绫靠过去。她的背不住地颤抖着。不过,绫还是装作没事地笑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舌头和内脏都调整过了。不过不知道怎么变才好就是了。会不会造成一点消化不良呢」 绫自嘲地笑起来。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特别痛苦。 白雪松了口气。我攥紧拳头。 「抱歉…………都怪我不中用」 「不,没事的没事的。大概我也有错」 绫胡乱地挥起手。白雪取出扇子。她摆着一张阴沉的脸,振笔直书。 『不、都怪我一无所 知就参加了调味。非常抱歉』 「呃、没那种事啦,没那种事。唔、唔、不这样说的话,白雪小姐会过意不去的吧。那么,就当是我们两个错吧?怎么样?」 绫开朗的笑起来,伸出手。白雪露出稍稍惊讶的表情之后,握住了那只手。 绫像小孩子一样,把手上下挥动。白雪嘴边,笑容徐徐恢复。 看到这一幕,我感觉两人能够成为朋友。看着相互幻想的两个人,我也开心起来。绫并非人类,完全没有和同龄的朋友。身为一族之长,身兼重任的白雪也是一样吧。她们如果能够成为朋友,那将是不幸中的万幸。 ————咔嘣 清脆的响声响遍屋内。茧墨咬断巧克力,轻声说道 「————真不错呢」 ————轮不到你说。 我不由头痛万分。茧墨露出猫咪一般的笑容。想要揍上去的冲动驱使着我,但我已经习以为常。我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突然,雄介醒了。他茫然的四下张望。 他似乎没有掌握情况。他挠乱金发,确认似的低语 「……………………我被小田桐先生杀掉了」 「我谁也没杀,别说这种让人听到不好的话」 雄介没有反驳,跪立着行走,靠近正在哭泣的幸仁,摇了摇幸仁的肩膀。幸仁抬起脸,察觉到是雄介后,擦掉眼泪。我松了口气。 看来所有人都平安无视。七海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如同总结这场骚动一般轻轻说道 「完全就是场闹剧呢。不过,我想小绫也明白拿做菜来玩会是什么下场了。算了,先不管这个了……」 她软弱地俯下脸。是哪里不舒服么,我开始担心。 她用不同以往的微小声音嘟嚷起来 「………肚子饿了呢」 话说回来,从午饭的话题开始一直在脱线,直到现在。 可能因为炸鸡的量很少,奇迹般的没有引起腹痛。取而代之,胃里空荡荡的。感觉一旦意识到,肚子又会叫起来。七海他们吃过的煎饼也已经消耗一空。所有人都不禁彼此相望。 雄介打了个哈欠。他一边按着肚子,一边问我 「小田桐先生,还有没用完的鸡肉吧?」 的确还有剩。不过不经过烹调是不能吃的。 「…………现在做么?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吃了」 我已经精疲力竭。七海也轻轻摇头。虽然雄介自称能做咖喱,但家里没有面糊。 我们之中,再没有其他会做料理的成员了。 就在我放弃,打算站起来的瞬间,一个小个身影动了起来。 幸仁擦了擦脸,飞快地走了出来。他从冷藏室里取出了鸡肉,还从蔬菜室里取出大葱,想我来看。他似乎在我能不能用。 沉默了几秒钟后,我慌慌张张地点点头 「啊、啊啊、可以用哦」 「……………………!」 幸仁小幅点头,干净利索的开始做菜。 他迅速将白雪的围裙穿在了身上。将鸡肉去皮去筋之后,切成大块。切好的鸡肉上裹上薄薄一层淀粉。平底锅中倒入油,将油温热。将大葱和鸡肉煸香,适当加入似乎是自制的甜味增酱。伴随着悦耳的声音,散发出美味的香气。 幸仁取出盘子,将做好的料理小心盛上。 ——————哐咚 「……那个,这是,味增炒鸡肉」 雄介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连茧墨也佩服一般瞪大双眼。 绫和七海僵住了。白雪似乎也并不知情,不停地眨着眼。 试想一下,幸仁会做料理这件事,或许并不值得惊讶。他在水无濑家身份低微,帮过厨房也不奇怪。而且他还从水无濑家出走过,也可能是在那段时间里学到的。 托他的福,我们的午饭有了着落。不过,绫和雄介垂着脸。 他们沉重地嘟嚷着 「这,怎么说才好呢……」 「…………好强烈的败北感」 总之,就是这样。 * * * 结束之后再看今天,过得十分匆忙,但也是尤为疲惫的一天。 红得快要融化的太阳下,白雪对我打开扇子。 她露出沉稳的微笑。她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红。 『我会考虑向雅学习料理』 白雪如此写道。幸仁站在她的身旁。在他手中,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围裙。这件画着猫的图案的围裙,是七海送给白雪的伴手礼。 小小东西,不算什么啊。能稍微精进一点么? 她摇着两根马尾,如此说道。 『今日之事多有教训。最重要的是,这拓宽了我狭隘的世界。我也希望能够让你为我感到开心。幸仁也是,我是不会输的』 她微笑着,观察幸仁的表情。幸仁脸红起来,点点头。 两人挥挥手,离去了。我也用力对他们挥手。 约定再会之事,我们相互道别。 她若能找到新的乐趣,那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总算回去了呢。真是闹得不可开交啊」 七海摇着两根马尾,叹了口气。 她手插在腰上,向我转过身来。在她身旁,绫不知嘟嚷着什么。她依旧穿着围裙,反复嘀嘀咕咕着什么。 「果然啊,总感觉不行呢。得更加努力,嗯」 「哈、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天。不过,虽然很多地方不尽人意,还是让小绫鼓起干劲了,对七海而言也算赚到了,就算这样算了。那么小田桐先生,明天见」 「再见,小田桐!今天多谢了!」 两人挥舞小手,走向楼梯。最后七海向我转过身来。 卷卷的双马尾勾勒平滑和的弧线。 「下次有客人要来的时候,请事先告诉我哦」 她的笑容,总感觉非常可怕。 我在夕阳下仰望天空。秋日的天空像成熟的果实一般燃烧着。 虽然很疲惫,但有股不可思议的成就感。不过,茧墨一定会说这是错觉。 骚乱奇迹般的结束了,这甚是让我萌生出感激之情。今天一天,莫名其妙的事态一个接一个堆叠起来。但愿至少最后,对于白雪和绫,这能够成为一段不错的经历。随后还有善后工作要处理,但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 我从怀里取出香烟,点上火,深深的吸上一口。 劳累之后的香烟,十分美味。 「吸烟对身体有害哦,小田桐君。气味也很难闻,不推荐吸烟呢」 「那么一点根本不够啊,小田桐先生。晚饭要在外面吃吗,好想吃肉」 从身后传来声音。此时我察觉到。 说起来,这两个人还没走啊。 吵闹还远远没有从我屋子离去。 我不顾茧墨的指示,深深地吸了口香烟。我将缩短到极限的香烟烟蒂,塞进了便携烟缸,小心翼翼的把火熄灭,转过身去。 「————小茧,雄介」 然后,我露出爽朗的笑容通告道 「————请回吧」 凉风送来黑夜。 这已是深秋发生的事了。 离别的钟塔 不行了。到极限了。我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我已经,不可能了。 破碎掉。崩坏掉。腐败掉。 全部偏离掉。心在咯吱作响。一切都变得不正常。 我,已经无法无视自己的矛盾。 而且,这一点,在很久以前,早就是无可争辩的了。 所有的东西,从最开始就错了。我的决断本身,原本就乱七八糟。而这就是结果。何其难看,何其愚蠢的结束方式啊。 明明是我自己决定,付诸行动的,却连顺利结束它都办不到。 如今,我什么也做不到。那里也去不了。一切都为时已晚。 就算喊着■■■■苦苦哀求,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现在,谁都还没有察觉到吧。可是,马上一切都会变成徒劳。 因为现在,依旧在一点一点的变得不正常。 我明白的。是我的错。然后,也是那个人自己不好。我们都有错,大家的都很残忍,然而,还是要赖那个人太糟糕了。既然如此,我,对,唯独我应该没那么糟糕。我并没糟糕到必须永无止境地责备自己。我没有做不对的事。一定是、没错、我————。 我、我、真的——————————。 然而,这种是毫无意义。我、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很肮脏。 我、很丑陋。 * * * 「完成啦————、太好了————!」 雄介前辈发出奇怪的声音,振臂做出高呼胜利的动作。金色的头发轻柔地飘起来,落在肩上。我连忙拿起手机。尽管很匆忙,我还是小心谨慎,一点点靠近前辈的桌旁。 几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上,用扑克牌搭成了一座金字塔。 是使用54张的大作。 「学、前辈!请让一下!我要拍照,我要拍照啦!」 「好咧!完成了、完成了。哎呀,真漫长啊。这该怎么处理呢!给幸仁发封邮件吧!那边的小不点,拍得好的话也给我发一张」 「是,学、前辈。话说,能把邮箱告诉我么,哇!」 教室的门突然发出声音,应声打开。走廊上的窗户似乎开着。秋日的凉风吹进教室里,扑克牌随风起舞。伴随着几近悲伤地轻微声音,散落在桌子上。我们停下了动作。我依旧摆着手机,向门看去。 「怎么了……两位?」 八千草学姐手里拿着罐装果汁,不解地歪着脑袋。 * * * 进入九月,迎来了第二学期,雄介前辈也回来上学了。 就如同跟他消失时一样,前辈出现得很突然。此后,前辈时不时心血来潮就会来上学,大部分时间则不来上课,如此往复着。虽然负责学生指导的体育老师盯上过这样的前辈,然而最近,也没有再当回事了。 老师似乎觉得,前辈只要定期来上课就够了,于是放弃了。前辈已经确定要留级了。老师们想必是打算从来年开始更郑重地对他进行指导吧。可是,我也不认为前辈来年就会认认真真的来上学。 前辈活在自由中。仿佛在前辈眼里,学校根本没有价值。 然而,前辈每次来学校都会陪我玩。 现在已经到了十月底,时值深秋。前辈猛地灌下了碳酸饮料。我一边想着这样冷不冷,一边喝起热柠檬汁。八千草学姐双手握着红茶的宝特瓶。我也拉起粉色对襟毛衣的下摆,包住温热的罐子。 我们叨扰了八千草学姐的活动室。这间活动室位于特别教室所集中的第二校舍的三楼一端。备品只有桌椅和老旧的黑斑。八千草学姐参加的读书部,似乎多次在这间活动室里开办过近代文学的评论会。兼社的人也很多,由于除了评论会之外是自由参加的,所以活动室经常空着。 现在,扑克仍旧在木纹地板上撒得到处都是。 八千草学姐拿起一张,歪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仿佛是天使的光环。 「看来做了回坏事呢……不过我记得在我去办公室之前,两位好像在玩抽王八吧?什么时候搭起金字塔了?」 「唔、唔唔,老实说,其中经过我也不太懂」 「该说顺起自然呢,还是造化的安排呢,嘿」 前辈站起来,做了一下空气击球。就好像脑子里已经没有扑克牌的事情了。这个还是老样子,状态切换的超快呢。前辈从书包里拿出百奇。咬着一根,将剩下的向我扔来。 「拿去,想吃的话就吃吧」 「哇、哇哇、非常感谢」 我慌慌张张的将其接住,向内探去。我拈起一根折断了的饼干棒,咬在嘴里,然后找出一根尽可能长的,递给了八千草学姐。八千草学姐笑着接了过去。 真是久违的快乐时光啊。现在,学校几乎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自那次事件以来,我的容身之处就消失了。 * * * 冒牌的七大不可思议事件。自从凛子她们骗了我的那起事件之后,我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凛子她们躲着我。我和她们之间拉开了不自然的距离。或许是对我感到烦躁,她们总是在奇怪的紧张感的笼罩之下。同班的同学们,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变化。然而看到担惊受怕的凛子她们,我小心不要随便踩到地雷,打算不再与她们更深地产生瓜葛。拜其所赐,状况安定得不可思议。 我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然而,也不会被欺负或者招惹。 失去凛子她们这个容身之处的现在,我被如何对待都无能为力。因为凛子的话,我似乎成为了班上的笑柄。然而,可能是因为她们心情不好而且一声不吭,我成为了班上不能去在意的存在。我知道这一点是多么的幸运。因为,学校有时候会变成极为可怕的地方。 凛子她们害怕雄介前辈。确定留级的前辈,来年应该会和我们变成同一学年吧。如果没有他,我的待遇应该又会发生变化。 前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可凛子她们并不明白。 不了解前辈的话,一定会认为前辈是只怪物吧。 凛子她们有时会向我投来不悦的眼神,然后叹气。那张侧脸,交杂着烦躁。唯独八重会向我投来寂寞的眼神。这样就足够了 然而,这样不可能逃出寂寞的煎熬,不可能逃出悲伤的拷问。 我期待着偶尔能和前辈们在一起玩,度过每一天。 所以,被同学年的同学搭话的时候,我会感到非常吃惊。 这是我和前辈们在活动室里度过的那一天,三天之后的事情。 * * * 「那个,是立花阿梓,对吧?二班的」 「是、是的。找我什么事?」 我连忙停下脚步。人来人往的楼廊上,洒落着被切成窗户形状的光线。在我面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是一个相貌很刚毅的女生。她叉着手,瞪着我。从涂过唇彩的漂亮双唇间,零落出叹息般的声音。 「七大不可思议,你很了解?听说你调查过,怎么,是感兴趣么?」 「诶?不、那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并没有调查」 七大不可思议的第六号,理科室里会笑的骸骨。那是前辈感兴趣,曾经调查过的怪谈。我想了解前辈,我也一样调查了骸骨。虽然顺便将七大不可思议全都调查过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没有再接触七大不可思议了。 女生可能对我的回答不满意,眯起眼睛。我感受到了讨厌的目光,窜起鸡皮疙瘩。女生就像要将我藏起来一般,把我拉到了走廊的一角。她用低沉的声音悄悄说道 「这种事怎么都好啦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既然以前调查过,现在重新调查也是手到擒来吧?帮我下吧」 「帮你……突然的对我这么说,我也很难办啊」 「怎么?你不是在一年级的教室里闹过乱子么。是叫雄介来着?就是和那个奇怪的前辈闹的吧。明明有这么强的行动力,这次就不行了?为什么?」 女生的指甲,陷进了我的胳膊里。钝痛飞速蔓延。我连忙向周围看了一圈。可是,不可能有人来帮我。女生用险恶的声音接着说道 「听好咯?你去查就对了。我可是很伤脑筋的。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进展。除你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看上去很了解的人了,拜托了」 她不停的摇晃着我。她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说出这番话,然而流露出莫名的焦躁。 就好像,被什么追逼着。 「好痛,好痛啊,别这样!」 我好不容易抽出手,向后退开一步,扶正滑落的眼镜,注视着她。 她的脸颊泛着薄薄的红潮,但脸整体上没有血色。她现在,正紧紧地咬着嘴唇。圆圆的眼睛左右摇摆。她用力地抱住自己,低声说道 「你是做……还是不做?」 「……我该调查什么呢?」 我不由自主地如此问道。女生露出吃惊的表情。 她的视线一时从我身上移开。用力咬住嘴唇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关于第七号不可思议……『钟塔其实有秘密入口,连接着异世界』。调查它是不是真的。三天之后我会来问的」 第七号不可思议。女孩说出来的内容,和我以前调查过的东西一致。 这所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众说纷纭。或许由于七大不可思议的渗透率本身就很低,各种各样的传闻混杂其中。然而,在二年级流传的第七号不可思议,这个故事似乎是主流。 她用力的瞪着我。又像在害怕,又像在找碴,用暧昧不清的语气放出话来 「听懂了么?拜托了哦!」 她快速地摆了摆手,就这样跑着离去了。只有前端烫过的头发随风飘起。我连忙向远去的背影叫喊 「等一下!」 声音太大了。其他人被吓到,停下脚步。我连忙鞠了一躬之后,他们面面相觑,继续走起来。女生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就像看着可恨的东西一般,瞪着叫住她的我。 就好像自己话一讲完,恨不得马上离开一般。 「为什么要调查钟塔?」 我问出来之后,不悦的神情从她脸上飘过。 下一刻,她如同甩开一切似的叫起来 「————跟你无关!」 她准备再次冲出去,但停了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 她将那个东西朝我扔来。我连忙接住砸在胸口的坚硬触感。 我低下头,向留在手中的那个看去。 铁质的钥匙,反射着冰冷的光。 就好像,在警告什么一般。 * * * 「…………钟塔、么」 听到响声,围绕着学校外围的树木摇摆起来。我注视着眼前的钟塔。 放学后,我来到了钟塔。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老实。钟塔周围没有人影。在常青树的绿色之间,红色的地砖一直铺设延伸到塔下。气派的黑色指针装点在白色的表盘上,指着用罗马数字写下的七和十,沉默着。听说这个钟塔是学校建设之际,从国外迁筑过来的。现在已经没有运作了。 钟塔沉默地的影子落在运动场的一头。 「之前也进来过……那个时候,门应该是开着的」 我不仅确认,嘀咕起来。虽然钟塔当初上了锁,但时钟停止之后,备用钥匙流传到了学生中间。由于一部分学生频繁使用这里,所以后来,锁应该是一直开着的。我也到这里来探索过。 我绕到了钟塔后面。在砖瓦之间,安装着一扇铁门。我伸出手,抓住门柄。然而门打不开。不论是推还是拉,都纹丝不动。 我抚摸着粗糙的金属表面,吞了口唾液。 「…………打不开?」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注视着手中的钥匙。 我吸了口气,视线转向铁门。突然,有人从身后向我搭腔 「怎么,打不开么?要把这个直接弄坏么?」 「不,我有钥匙,没问题的……前辈?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我以左脚为支点,像圆规一样划出一道弧。只见转过去的方向上,站着一位熟悉的人。 前辈的金发不知怎的粘着大量的树叶。前辈背上棒球包,看着我,无聊似的打了个哈欠,就像狮子一样大大地张开嘴。 「学、前辈,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唔——哈,小不点,我说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我刚才在那里」 前辈身处手,朝树上一指。从伸出的树枝上,几片叶子翩翩落下。接着我看了看前辈的头发。上面粘着相同的叶子。 「我在睡午觉,结果小不点出现了,于是我就下来了,话说这是什么?新的午睡圣地?」 前辈挠挠头,抖落叶子。他攥紧拳头,砸向钟塔的门。 我眨了眨眼。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不由自主地要哭出来。 真正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即便深知这一点,我还是不愿与七大不可思议扯上关系。然而,我还是来到了钟塔。如果不去调查,那女生会生气的吧。最关键的是,那个人最后露出的表情让我很在意。 她的脸上,布满了恐惧之色。和我在夜晚的校舍注视镜子里的自己时,表情很像。看到她独自受苦,我不忍抛下不管。 对任何人都派不上用上,也不曾派上过用场。或许正是因为被人这么说过,我才会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下定决定,然而还是担心得不得了。然而,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但前辈来了。 「……前辈,这个」 「诶、这是什么钥匙?真方便啊,借我一下」 「————————啊」 ————噶嚓,吱 前辈转动钥匙后,门轻松打开,满是尘埃的空气扑了出来。 我不由的僵住了。前辈吹着口哨,走了进去。 「学、前辈!等等、前辈!请不要随便打开啊,说不定会有危险啊!等等啊!」 「嘿、是这个样子啊。在这里睡午觉似乎很舒服呢,不过、嗯?上了锁也就表示,有人捷足先登了?真没意思啊,还以为捡到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好地方呢」 前辈哼着,踢飞空罐,罐底残留的橙汁在地上染上一滩小小的湿印。地上掉着几根香烟。除了楼梯空无一物的玄关中,到处散落着垃圾。这应该是平时没上锁的原因吧。我觉得不可思议。 究竟为什么,今天上了锁呢? 前辈走上楼梯。我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嗯?小不点,感觉你刚才笑了?」 「才没有笑!前辈,麻烦等我一下!」 二楼和一楼一样,还是什么也没有。平时不怎么有学生来到这里。 以前听八千草学姐说过钟塔的内部构造。迁筑之前,二楼似乎是作为提供给钟塔的技术管理者的房间所使用的。里面的家具已经撤去了吧。三楼的话,没有梯子是上不去的。那里是振子所在的房间。四楼应该是机械室。爬上梯子的前辈推了推头上的门。此时,他发出不满的声音。 「奇怪。喂、小家伙,这个打不开哦?有什么陷阱么?」 「那里从几年前就被封锁了!似乎 有人撞到过头!」 我朝头上的前辈叫喊。由于有人从梯子上掉下来过,所以用不同于玄关的钥匙锁住了。玄关的钥匙判断为管理者的疏忽,所以没有被换掉。因此,现在能够通行的空间只有一楼和二楼。 灰尘从头上抖落。前辈一边推着门,一边抱怨 「怎么搞的啊,就算想用球棒砸开,可是这门是水平的,这是成心惹我讨厌么?」 「如果不是水平的话,人要怎么进去啊。前辈,很危险啊,要掉下来了,要掉下来了!」 在梯子上,前辈的身体摇摇欲坠。我尖叫起来。 在我张开双手准备冲上去的瞬间,结果被绊倒了。在卷起尘埃倒在地上的我眼前,前辈四平八稳地着地了。沉默降临。前辈蹲下来,对我说 「那个,小不点。朝掉下来的人跑过去,搞不好会丧命的哦」 「刚才是前辈的错!那么危险啊!」 我就像上发条的人偶一般弹了起来。我拽起前辈的胸口,用力摇晃。前辈一脸嫌麻烦的表情,不做抵抗任我摇晃。 「哎,好好好。小不点,你可真像小田桐先生呢」 我撒开双手,喘着粗气。只见从胸口到裙子边缘,染成了一片白色。我拍掉灰尘,扫视四周。我靠近墙壁,确认窗户。 一楼和二楼有窗户,但没有达到足以让人穿过。最关键的是,窗户的位置离天花板很近,手够不到。窗户的玻璃似乎也是固定死的。没有类似出口的地方。 「果然不存在什么秘密出口呢」 「咦?什么?小不点,你在找那种虚幻的东西么?」 前辈对我问道。秘密出口,应该属于浪漫而不是奇幻。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眯起眼睛。二楼果然什么也没有。似乎丧失兴趣的前辈,又开始哼起歌,走下一楼。我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进行了相同的确认,果然还是找不到大门之外的出口。 ————吱 前辈握住敞开的门。挡在门后的墙壁上,果然也什么都没有。前辈接着,向门的背侧窥视。 「————哼」 ————吱 似乎什么也没有,前辈将门推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单手抓着门,停在了那里。他那突然变得面无表情的侧脸,被红光照亮。 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外在风景,,开始染上夕阳的颜色。 「在做什么呢?前辈?」 「没做什么,什么也没做。没什么事的话就走吧」 前辈嘎啦嘎啦地弄响脖子,走了出去。我也连忙跟上他的背影。 转过身去,钟塔里果然什么也没有。秘密出口,是不是在三楼上面呢。然而从外面看,完全不认为会有那种东西。 何况还是与异世界相连,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除此之外的世界,应该不存在才对。 我离开了钟塔。伸出手,准备关上门。指尖触到了冰冷的把手。 此刻,仅仅一瞬间,不可思议的声音掠过我的耳朵。 ————————呵呵 「刚才,你笑了么,前辈?」 「没有哦」 前辈这么对我回答。我连忙摇摇头,挥去仿佛听到的声音。 那恐怕是幻听吧。钟塔里没有任何人。 小小的那个声音,是属于女孩子的。 * * * 「也就是说,钟塔里并没有什么秘密出口。七大不可思议只是单纯的谣传」 「骗人!这不可能!」 响起哀嚎一般的声音。窗户玻璃应声震动起来。我不由呼吸为之一窒。 穿行在走廊上的人,停下了动作。位于事件的中心,女生喘着粗气。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传进耳朵。这个由许许多多的人交汇而成的声音,我无法听清楚。 「怎么?看什么看!很烦啊!」 女生突然抓起我的手,将我拉走。我被带向第二校舍。第二校舍的活动楼没有人影。我的背被拍到了墙上。面对粗暴的动作,我不由屏息。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七大不可思议不过是谣传。 她的样子,就一口咬定『那是真的』一般。 「你开什么玩笑?好好给我调查啊!既然没有,为什么!」 女孩子屏住呼吸。她的嘴紧紧地抿在一起。满布尘埃的活动楼的楼廊上,洒满了明亮的光。我注视着她的脸,重复着她的话 「————为、什么?」 「都说和你无关了吧!」 她突然将我甩开,后退一步。就好像受到责备一般,眼睛左右飘忽不定。她叹了口气,粗暴地挠乱了留海。 「总而言之,再去调查一次。敢偷懒的话,下次可不会放过你哦」 「发生什么了?在钟塔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吧?」 我向离去的背影说道。她仿佛被冻住一般驻足。远方,传来铃声。然而,无论她还是我,都一动不动。令人生厌的沉默紧紧缠住身体。或许我踩到地雷了。虽然我能微微的感觉到触及了不能触及的东西,我还是重复着 「在钟塔里,发生过什么?」 那个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她猛地转过身来。攥得紧紧的拳头提了起来。 「吵死了啊!」 伴随着怒吼声,她的手向我挥下。我死死地闭上眼睛。然而,不论等多久,疼痛仍没有来。我提心吊胆的睁开眼睛。 只见女生整个人都僵住了,纤细的手,被某人的手抓住。 ————啊,又被救了。 「雄介、前辈?」 「很遗憾,不是哦」 低语的同时,传来低沉的声音。 一位熟悉的人出现在我眼前。然而,这副表情是我前所未见的。 我看到了冰冷的侧脸。整齐的刘海下面,锐利的眼神正燃烧着。 冒牌的七大不可思议的事件之后,纵然我们无法在一起,也将彼此认作朋友。然而,从那以后,我一直没能和她说上话。 「——————八重?」 「不要牵连这个人啊。我啊,知道有关你的传言呢」 八重紧紧握住女生的手,淡然地说道。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几个月里,我和八重就连照面都没好好打过。 网球部的八重,手指长而有力。女生的手颤抖着。她放下手,瞪着八重。八重依旧面无表情,回敬女生的凶恶的眼神。一股恶寒窜上我的背脊。 这样的八重,我从未见过。感觉好古怪。 「干什么、和你没关系吧!突然出现是要干嘛?」 「既然如此,和那个人也没关系吧。你啊,是四班的新岛对吧?传闻中你们在钟塔里干的那些勾当,难道是真的?而且,你害怕钟塔不敢去的对吧。所以,你就让别人去?啊梓被孤立了,所以你就变本加厉?」 八重淡然地发出冷静的声音。这个口气不像是八重,简直判若两人。我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歪起脑袋,重复刚才听到的话。 ————在钟塔里干的那些勾当。 「你……你到底算老几?局外人少插嘴」 「传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看来你还想更加出名呢。哼」 「——————」 那个被叫做新岛的人,立刻退了下去。她仓惶地扫视着四周,但是没有人在。她回瞪八重,眼神中甚至凝聚了杀意。 「给我记住!」 扔下尤为明显的败走台词,新岛离开了。我茫然的原地瘫坐下去。我仰视这八重的身影。她的侧脸,果然非常僵硬。我在脑内无法进行整理。 八重一声不吭地转过头来,下一刻,拽起了我的胸口。 就这样,我被提到了半空中。我无法顺利呼吸,拼命挣扎起来。 在眼前,是八重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愤怒。 ————为什么。 「八、重……好难受……」 「你怎么总是这样没头没脑!为什么啊梓就不能正常一点?为什么你总是被牵扯进去……为什么……」 八重突然语塞。力量从她的手中消失。我瘫坐在走廊上。喉咙好痛。我每咳一声,眼泪就会渗出来。疼痛慢慢被恐惧所替换。 八重俯视着我,发出冰冷的声音 「————不要和钟塔扯上关系,明白了吧」 八重缓缓离去。她从我身边,越走越远。 纤细的背影,没有回头。她不曾停下脚步,走掉了。 然而,在离去之际,她的脸…… 就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扭曲着。 * * * 八重说,不要和钟塔扯上关系。这个回答很单纯。 钟塔里,隐藏着我所不能触及的东西。 究竟发生过什么呢。而现在,究竟正在发生着什么呢。 八重她,和钟塔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呢。 我叹了口气,歪起椅子,用椅子的两只脚立在地上维持平衡。我眯起眼睛,注视着天花板的荧光灯。哗啦,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在我身旁,八千草学姐正在读书。是夏目漱石的《心》,记得应该是下次评论会的课题。 ————嘎嘡 发出声响,我让椅子回位,不由自主地漏出呻吟,同时趴到桌上。这件我喜欢的毛衣,软软的好温暖。如果可以,我真想就这样睡去。 然而,我忍受不了一直袖手旁观。 「于是,立花同学准备怎么做?」 八千草学姐关上书,突然向我问道。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八千草学姐说过了。我给出含糊不清回答 「我知道不能去做。我知道其实应该放着别管。知道应该就这样老老实实地,不能牵扯进去……」 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正在扩大。因为我没头没脑的冲进去,所以八重才会生气吧。我一直都在犯迷糊,不去看气氛。 在此之上,就算牵扯其中,也只能让别人生气,让别人困扰。 ————对,明明是知道的。 「是,我明白的……不过,我还是很在意。正在发生的,究竟是什么呢」 就这样一声不吭,当一个不和任何人发生瓜葛的存在就可以了。我应该这么做。 每当这样去想,胸口就如同针扎一般的刺痛。我应该移开视线,抛开这种想法吧。然而,我感觉有什么是错误的。 无视一度注视过的事物,这样没问题么。 八重那个时候,为什么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呢。 八千草学姐轻轻地叹了口气。凉爽的声音,和翻书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立花同学关心别人,而且不服输呢」 「————咦?」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脸。八千草学姐露出无奈的微笑。 「哎,这就是你。所以我觉得,你忍不下去了就会冲出去呢」 因为你对不知道的事情不甘于一直一无所知下去。 说完,学姐的视线落在了书上,平静地追逐着文字。 我不知不觉的站了起来,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八千草学姐的样子。学姐没有抬头。在注视着她翻书的身影的这段时间里,我决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说的没错。就算这么忍耐下去,我还是会按捺不住。 新岛同学很害怕。八重变得泫然欲泣。 就算让我乖乖的不要插手,我还是无法对这些事情不加理会。 「学姐……我、稍稍出去一下」 「好的,一路走好。路上小心」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学姐的声音飞奔出教室。我冲下活动楼,朝第一校舍而去。胸口的躁动让我无法支撑,然而一旦跑起来,我突然觉得莫名的轻松。 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因如此,我才没办法选择沉默下。 * * * 有关钟塔传闻其一。来自二班的女生 「钟塔?那不是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么?呃,我听说过。就是那个吧?喏,就是和四班的人有关的那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呢。现在的四班好像很糟糕哦。不过以前就很糟糕就是了。如果是真的,老师应该会讲的吧?那个……」 有关钟塔传闻其二。来自三班的男生 「钟塔呢……在女生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吧?四班的那个,话说,你不知道?难以置信呢……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啊。是这样么,二班很平静么。四班有霸凌现象。从六月份开始,一直都有。情况似乎在逐渐加剧……」 有关钟塔传闻其三。来自四班的女生 「咦……钟塔?最好还是别说这个哦。你,不是被新岛搭腔的那个人么?啊、是这样啊。现在谈论这个稍稍有些不妙。搞不会你会被杀掉的哦。你问发生过什么呢……其实……」 ————被关进钟塔的人,消失了哟。 天气开始变糟。愁苦的云压在头上。 马上就要下雨了吧。 我站在钟塔前面。在我手中,是之前交给我的钥匙。 风中摇晃的树木,看起来就像怪物一样。我吞了口唾液,向钟塔内进发。心脏跳个不停,听到的传闻在脑中卷起漩涡。 新岛同学和她的朋友们,似乎将一个女生关进了钟塔。 之后,她们若无其事的回家了。然而,第二天早上去接那个女生的时候,女生消失了。没有掌握霸凌事件的学校,怀疑女生的消失是不是离家出来。然而在二年级之中,已经形成了传闻。 被关进去的人,穿过了秘密出口,去了异世界。 唯独被孤立的我,不曾知道这个传闻。 听到出乎意料的故事,我混乱了。我回想起新岛同学害怕的表情。她很困扰。她不想再去钟塔。然而,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纠葛,无法无视里面的情况。 所以,她才来拜托我的吧。她将被封锁的钟塔的钥匙交给了我,然后逃走了。 被害者与加害者的关系为之一变。受怕的人,变成让人害怕的人。我感觉,脚下好像湿哒哒地融化掉一般。我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呢。想一想就觉得发寒。获知便是恐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就不会感到害怕。 然而,已经得知内情的现在,或许能够发现新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重新走遍了一楼和二楼。我爬上梯子,试着推了推门。果然打不开。窗户也一样。狭窄的空间内没有电灯。在这里过夜,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钟塔里,感觉就像一间地下墓室。 我抖擞着身体,将涌上的恐惧按捺下去。 我查过了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出任何疑点。完全找不出女生消失过的痕迹。我放弃之后,向玄关走了过去。此时,我不由驻足。寒气窜过全身。 眼前,是一扇敞开的门。前辈杵在那里的身影,与门重叠在一起。 前辈那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我将手搭在门上,按捺住讨厌的胡思乱想。拉起向内侧敞开的门。 我没有出去,在门内关上门。 ————吱 伴随着倾轧的声音,钟塔里愈发黑暗。我注视着关上的门,尖叫起来 「——————噫 !」 门上,沾着血。 锈红色竖着拉出长长的条线。 就好像全然不顾指甲被剥开,拼命在门上抓挠一般。鲜活的红色,感觉正在发出悲痛的叫声。一想象那份痛楚,背上便窜起鸡皮疙瘩。 可是,我突然发觉一个奇怪的现象。门上沾染的血迹,有两种。 发黑的陈旧痕迹上,被画上了崭新的红色。 「这……到底是……?」 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能够确定的是,被关进去的人的确在这里待过。 她究竟消失去了哪里呢。 我伸出颤抖的手。女生被关进钟塔,消失了。所有大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实,也不能去向他们传达。只要看到这个血迹,他们一定会相信吧。那个人现在,或许手指受了伤。 此刻,门打开了 ————哐 门撞到了手,我尖叫起来。手背传来好像烫伤一样火辣辣的痛感。 散发着雨的气息的空气流了进来。我注视门打开的方向。 背托着灰色的天空,有人站在那里。 湿哒哒的乌黑头发,披在纤细的肩膀上。杏仁状的眼瞪着我。美丽的波浪卷点缀的脸庞,非常华丽。 会什么今天老是遇见认识的人呢。 「凛、子?为什么你在这里?」 「果然在这儿呢。我说阿梓,你还要调查七大不可思议么?你,没听到传闻吧?要是听到了,啊梓你果然不会察言观色呢」 凛子如此一口气讲完。语气很冷静,声音里却渗透着焦躁。 她非常生气。我向后退了一步。阿舞和纪子从凛子的背后走了出来。阿舞一脸不耐烦,纪子伤脑筋地看着我。 那里,没有八重的身影。 「咦、为什么凛子会知道?八重讲的么?」 「八重?和八重没关系啊。她最近很阴沉,很难相处呢。这种事无所谓了吧。阿梓,你啊,为什么又想给我们天啊麻烦?怎么,成心的么?」 「…………添麻烦?给凛子你们?」 莫名其妙。话题实在太突然了。 我连话都没办法和凛子她们说,然而,为什么会给她们添麻烦呢。 凛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撩开贴在脸上的头发,接着说道 「阿梓啊,你在到处打听过关于七大不可思议的事情吧?有人向我抱怨了啊。你离开教室没多久,就有人问我认不认识立花。那个新岛脸色都变了啊。为什么,为什么非得缠上我不可?你闹够了没有啊」 语调没有变,可声音变得越来越激烈。我倒吸一口凉气。八重告诫过我。然而,我绝对没有给她们添麻烦的意思。 「对不起,我根本没想过她会找凛子你们,我、」 「适可而止啊。为什么不长记性。你在小看我么?」 凛子瞪着我。我该怎么道歉才好,我该怎么说才肯原谅我。我思考着这些问题,就在此刻。 「不要这样啊。凛子,你最近很可怕啊。刚才也是,随便应付一下不就可以了么。你发火会被新岛缠上,闹出乱子的。会不会有些反应过度了?」 响起轻快的声音。阿舞摆弄着卷起的发梢,满不在乎的说道。 凛子以可怕的势头转过身去。被她一瞪,阿舞轻轻地耸耸肩。 「阿舞……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这不麻烦?」 「没什么,实话实说,这有些麻烦又不算麻烦。凛子一遇到阿梓的事情就太拼命了,很让人受不了。是不是有些恶心?怎么?你不觉得丢人么?」 「别、别这样啊,阿舞」 纪子拉住阿舞的手。然而,阿舞那副令人讨厌的笑容毫不动摇。凛子的肩膀颤抖起来。 我张开双眼。如今我才察觉到笼罩在四个人身上的诡异紧张感的真相。 凛子她们的平衡崩溃了。凛子一直以来都是担当着可靠的领队角色。本应是这样才对,可是阿舞毫不掩饰反抗的态度。恐怕原因在于那天晚上的争执吧。 前辈和我把大家叫出来的那天晚上,她们两个相互追究彼此的责任,对吼起来。 班上的同学们和凛子她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所以她们无可奈何,虽然她们或许很烦躁,但依旧总是待在一起。而这种事的结果,就是这样。 阿舞的烦躁冲着凛子,凛子的烦躁着冲着我。 「这一切都是阿梓的错吧!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嚣张了?觉得丢人的不只是我吧!阿舞,你也一样吧!」 「所以说,我不觉得丢人啊。再说,气氛这么僵,基本都是凛子的错。刚才我也说不想来,可硬拉着我来」 「既然如此,别来不就好了!」 凛子怒吼起来。她捏紧拳头,向我转过身来。她的眼睛,有力地控诉着。 ————都是你的错。 「所以说,你干什么摆出一张和自己不相干的表情!」 「唉、啊」 肩膀被她狠狠地推了一下,我失去平衡,跌坐在地。尘埃四起,钥匙从我手中飞了出去,飞向凛子脚下。凛子瞬间僵住了。她用张大的眼睛,扫视黑暗的钟塔内部。困惑的神情从她脸上闪过,缓缓消失。 朱红的嘴唇,无声的动起来。 因为,是你不好呢。 下一刻,凛子的手抓住门。她推着阿舞和纪子的背,迅速的将门关上。 咔砰,绝望的声音响了起来。 眼前的门上,是扩散的血迹。我连忙站了起来。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视线变得摇摆不停。我向大门冲过去,用手掌拍打表面。 手掌碰到粗糙的金属表面的瞬间,电击般的恐惧狂涌而上。 嗙、嗙、嗙、嗙嗙嗙嗙 「凛子、凛子。打开!把门打开啊!」 门外传来模糊的声音。阿舞和凛子正在争吵。激烈的交流之后,只听到有人准备冲出去的声音,以及打算阻止的声音,随后沉静下来。 最后,响起轻快的声音。 我才不管! 脚步声从门前远去。 于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 * * 被关进钟塔里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穿过秘密出口,到异世界去了。 寒气窜上全身。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必须先冷静下来。 到了明天,八千草学姐应该会察觉到吧。我调查钟塔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所以,只要在这里过上一夜,明天应该就能出去 ————只要在在这里、过夜? 我扫视黑暗的室内。从小小的窗户,勉强地洒下灰色的光,屋内现在还能看到东西。然而,这里马上就会变成一片漆黑吧。 雨的影子一条有一条地映在了地板上。今天一定连星星都不会出来。 「…………怎、么会…………骗人……的吧……」 我从门旁离开,瘫坐在地板上。事到如今,我才对碰到的血迹开始害怕。我连忙向自己的手看去。血已经干了。所以不会把手弄脏才对。 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可我的手一片全红。 就像摸到了刚刚涂过油漆一样,染上鲜艳的红色。 「————咦?」 一眨眼,红色消失了,只留下灰尘弄白的手。 我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迅速将翻起手掌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黏上。一定是受到了气氛的渲染,我才看到了幻觉吧。一定是这样。然而,寒气没有从身上离去。 我会像不久之前感受到的印象。 这地方,就像一间地下墓室 。 我抱住自己的肩膀,将脸埋进胳膊中。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必须躲起来的感觉。心脏激烈的拍打胸口。每一次吸气,呼吸的声音都非常刺耳。 这时,华美的乐曲传入了耳朵。是帕赫贝尔的卡农。 汗水从全身喷出来。我连忙扫视四周。这是我察觉到,口袋正在震动。我急忙取里面的东西。 是手机在响。 对了。我带着手机啊。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了,我实在太笨了。我连忙确认屏幕,此时,我突然蹙起眉头。 显示出来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战战兢兢地手机贴近耳朵。 ——————哔 按下了通话键。卡农的音乐被切断,电话与某处接通了。 「喂、喂?」 我怀着紧张,吐出只言片语。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突然响起明快的声音。 『嗯?奇怪,这难道是打通了么。还好么小不点?』 「学、前辈?是雄介前辈吗!」 恐惧顿时被吹到九霄云外。我非常惊讶,站了起来。 手机的另一头,是前辈。仅仅如此,我便感到非常安心,力量从全身抽了出来。泪水擅自从眼角零落。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不成样子的声音。 「前辈、前辈!!!!!」 『咦、怎么了?小不点哭了?难道我擅自保存了你地址,惹你生气了?果然不能对女生做这种事么?』 「不是的、不是的、没有那种事!因为前辈、前辈」 我没法好好地解释状况。我拼命地反复呼吸。我想拜托前辈,让他过来救我。 『啊、小不点,你现在人在哪里?有件事我忘跟你说了』 「是这样的,前辈,我现在……」 这是,响起了诡异的噪音。正准备告诉前辈我在中塔的时候,声音受到了干扰。 ————嗞、嗞嗞、嗞嗞、嗞—— 『然后、嗞嗞、啊,小不点、嗞、兹你啊』 「学、前辈,好奇怪!感觉好奇怪!前辈!」 我拼命叫喊。和通话口另一侧的前辈,好不容易连上了,然而,噪音愈发剧烈。此时,混杂着曾经听到过的某个声音。 ————嗞、嗞、嗞嗞、呵呵、呵呵呵呵、兹、兹兹 ————是女孩的、笑声。 「前辈、前辈——!」 噪音变得越来越剧烈。电话另一头,就好像在暴风雨中一般。但在短短的一瞬间,噪音消除了。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要再靠近钟塔了哦』 ——————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呆住了,沉默的手机从手中滑落。雨声传进耳朵里。这个声音,就好像那个噪音的延续。我就连捡起手机,重新拨回去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我抱注腿,背顶在墙壁上。雨声,冰冷的包围我全身。 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呵呵 雨声中,混杂着笑声。 「是、是谁!有人在么!」 我叫喊起来。然而,自然没有回答。 我害怕得不得了。心脏在哀嚎。我能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气息。我感觉墙壁开始发红摇晃,急忙站了起来。 匪夷所思。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恐慌,然而,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我向门冲去,要把门柄弄烂一般又推又拉,用手拍打金属门。血迹已经无法让我害怕了。被关进这里的现实,要比血迹可怕好几倍。 我吸入冰冷的空气,大声叫喊出来。 「救救我,放我出去,有人么,放我出去!救救我!」 还是没有回音。我再一次朝门上用力敲下去,指甲抓挠表面。 ————咯、咯 响起锈掉的声音。我从门上放开手。 指尖血肉模糊,黏在了门上。 红色拉出柔滑的线丝。滴下的血,在门上新成了新的痕迹。我茫然地望着这副情景。我的手指血肉模糊,黏在了门上。我的指头、血肉模糊,黏在了、门上。 几秒钟后,我终于惨叫起来。 「噫、噫噫」 我从门旁离开。眨了眨眼之后,手变得完好如初,没有任何伤痕。既然如此,那刚才的情景又是怎么回事。我脑袋要裂开一般痛起来,当即蹲了下去。我恨不得立刻逃出去,可门却打不开。指尖变得血肉模糊,是我抓挠打门引起的。对了,因为我是被她们关了进来,所以我才拼命的想要出去。 ————于是、呢?奇怪? 脑子里一片混乱。发粘的泪水滑过脸颊。视线开始模糊,不知为何开始染红。门上的血红在增强,开始覆盖墙壁。血的颜色充斥视野,变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就在这一刻 ————咔嚓、嚓、吱 响起倾轧的声音,门忽然的打开了。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强烈的雨声塞满耳朵。冰冷的水的气味混着尘埃味道涌入钟塔内。 门外,下着雨。而雨中,站着全身湿透的她。 我哗啦哗啦地流着泪水,叫出她的名字。 「…………八、重?」 「我应该说过让你不要扯上关系的吧,阿梓」 八重的声音很冰冷,然而,透漏着说不出的关怀。 八重向昏暗的塔内走进一步。然而,她的脸颦蹙起来,停下脚步。她扬起下颌,轻慢地对我说 「出来啊,我可不想进这种地方」 「唔、嗯。谢、谢谢」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脚使不上力气。就好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我连忙走了出去。 冰冷雨水包裹全身。雨线,仿佛溶化在夜色中,看不清。 然而,八重让雨水侵袭全身,迅速关上门。 她的侧脸,拒绝我开口。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我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最先脱口而出的,却是无关痛痒的问题 「八重,为什么有钥匙?」 「我逼问凛子,然后她说扔掉了。我找了好久,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是这样啊……你帮我去找了啊」 「没什么。如果阿梓有什么三长两短,伤脑筋的可是我们」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冰冷的声音敲打着耳朵。浸透内衣的水,弄湿皮肤,滑落下去。 我们无言相视。然后,我们同时开口 「八重」 「阿梓啊————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八重是认真的。幽暗的眼睛看着我。与此同时,笑声在耳畔播放起来。 女孩,天真地笑着。 「我听到了,在钟塔里,我听到了女孩子的笑声」 「这样啊………………仅此而已、么」 ————————仅此而已? 我蹙起眉头。八重看上去微微的笑起来。 她摇摇头,水珠从透湿的头发上飞出来。她一语不发,仰望天空。 那澄澈,而莫名疲惫的眼睛里,映出天空。雨水纷纷从脸上留下来。 「———八重,你哭了?」 「——————我没哭哦」 我不由自主地问出来,同时得到了回答,我接着说 「骗人的哦。因为,你的表情那么的悲伤」 「才没什么悲伤呢,况且……」 八重沉下视线。她狠狠地朝我瞪过来 。 她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害怕,用奇妙的口吻对我问道 「悲伤的,不是阿梓么?」 ————悲伤的,是我?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雨变大了。雨水越来越冰冷。我不明白八重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孤苦伶仃的日子突然在我脑中回放起来。 我确实很悲伤,非常寂寞。然而,为什么突然……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八重的视线从我身上避开,低声说 「…………不要再接近钟塔了」 于此同时,奋力地飞奔出去。雨水在她脚边溅起。我迟了片刻,也了跑起来。我向她的肩膀伸出手。奋力伸出的手,碰到了八重纤细的肩膀。 「八重!」 突然,八重挥开了我的手,她的指尖将要划过我的脸。我打算躲开她的手,打湿的鞋底滑了一下。就这样,我向前栽倒下去。八重没有停下。他就这样,消失在了雨中。泥水进到嘴里。我望着她的背影,声嘶力竭大大叫起来。 唯独这句话。我觉得,唯独这句话,我必须传达给她。 「谢谢!真的谢谢你救了我!」 八重的背影一瞬间动摇了。然而,她没有回头。 八重就这么跑掉了。我一个人被留下。 钟塔依旧保持着沉默,在雨中被淋湿。 * * * ————她对我说了,谢谢。 既然如此,我应该还没问题吧? 不,果然还是不行。到极限了。撑不下去了。我很丑陋。我很肮脏。 一句感谢,岂能改变得了这个事实。我实在太会为自己着想了。 我不行了,撑不下去了。说真的,我必须去了。 然而,我在这里。我还在这里。一直都带着依恋。 ————她对我说了谢谢。她愿意对我说谢谢。 既然如此,我想去相信自己没有问题,然而我还是无法相信。因为。 其他解脱的方法,不可能存在。 可是,好难过啊,好痛苦啊。 ——————救救我啊。 邮件收件的提示音把我唤醒。 我伸出手,摸索床旁边的手机。打了哈欠之后,戴上了眼镜。看到液晶屏幕,我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心脏像闹钟一样拍打着。 是八重发来的,邮件。 我连忙打开邮件。然而,内容是空白的,什么也没写。 我关闭邮件,抱起脑袋。从昨天起,我发了邮件,也打了电话。然而,完全没有被理会。本以为好不容易收到了邮件,却什么也没写。 「八重……为什么要哭呢」 八重说她没有哭。然而那时,她确确实实的正在哭泣。 我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换上制服,拿起毛衣。钟塔大门上有血迹,我必须赶快去学校才行。 然而,这件事是否要告诉大人,我很犹豫。那个地方很诡异。就算跟人说,我也不认为会有任何改观。反倒会让人怀疑我隐藏着某种重大的事情。 现在,我想去找八重。我发自内心的想和她说话。 因为八重她,是我的朋友。 因为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唯独她愿意对我朋友相称。 ————喂、喂,那件事听说了么。 ————四班的新岛。好像没有回来? ————不会吧,难道本人也消失了?这是什么,诅咒么? ————这不是闹着玩的呢。第二个人了么。今天会不会有全校集会呢? 像飞虫一样嗡嗡的噪音充斥耳朵。 在楼梯口二年级的鞋柜前,似乎是网球部的一群人正在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走过。我下意识停在了原地。汗水从背上滑落。我,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新岛同学,消失了。那种事,我想去认为它是假的。我感到周围的动作,微妙的放慢下来。就像在水中泅泳一般,人们缓缓从我身旁穿过。泡沫般的话语,纷纷从我耳旁掠过。 ————新岛同学,去哪里了呢?异世界么? ————钟塔和某处连接连着吧。 ————说起来,知道新的传闻么?我从班上的人那里听说的。 ————那个,听说过!是班上的,有些阴沉的人说的。 ————喂,别再说了。很那个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声音带着胆怯,又有些愉快。小小的笑声传进耳朵。 一个人消失了。这个事实也混杂在无聊的日常中。那不过是让人一笑的谈资吧。谈论伴着笑声,如歌声般接着说出来。 ————据说能听见,从钟塔传来的呼唤声。 此时,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在走廊中央,停下脚步。 笑着的人们瞪大眼睛呆立不动。我向背后看去,慌慌张张让到一边。我怀着安心,喊出对方的名字。就这样被她抓着肩膀,转过身去。 「新岛同——————!」 然而,眼前却是别人。 凛子瞪着我。那双眼睛又红又肿。 就像一宿没睡似的。平时那白皙细腻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 「————过来一下」 那个声音,冻结了。 我被凛子抓着手,就算隔着毛衣,还是传来阵阵钝痛。 最近,我老是这样被人拉着走。看到神态异常的凛子,穿行在走廊上的同学们纷纷让开路。凛子大步流星的走着,她紧紧抿着嘴唇,不断向前。 「凛子、凛子、好痛啊,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她穿着室内鞋,来到校庭。今天的天空蔚蓝而晴朗。凛子笔直走到校庭的一头。红砖建成的塔映入眼中。淋过雨的钟塔湿淋淋的。我感觉身体要颤抖起来。然而,钥匙应该在八重手里,我不会被关进去。我想知道,凛子为什么比昨天更生气。 是对我从中逃出来这件事感到厌恶吧。就算是这样,还是很奇怪。 我的肩膀被压到了红砖上。我屏住呼吸,水渗进衣服。 凛子吐出低沉的声音 「是阿梓干的对吧?你们,究竟干了什么?」 「我们,干了什么?我们,是指谁?」 我不由自主地反问。我找不到头绪,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下一刻,凛子的膝盖埋入了我的服部。沉重的痛感在胃里炸开。我差点当即瘫坐下去。然而,由于肩膀依旧被抓着,我连坐下去都办不到,眼中自然而然的浮出泪水。 变得模糊的视线中,是凛子不变的锐利视线。 「少装蒜。就是阿梓和那个前辈吧。你和嵯峨雄介一起,做了什么」 「你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膝盖再一次陷进腹部。胃部遭到强烈的挤压,里面的东西差点流出来。鼻腔内塞满又酸又苦的味道。我拼命想要逃走。然而,凛子的手指死死的陷进我的肩膀。 她一定不会放我走。 「疼……好疼啊……凛子,你让我说什么……」 「让四班的新岛消失的,是你们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前襟被抓住。凛子应该没有那么多力气,但我的脚悬了起来。脖子被勒住了。我拼命思考。眼前,是凛子的脸。她非常愤怒。 她的脸颊染得通红,然而整体上没有血色。 我,张大双眼。 ————凛子不知为何,正在害怕。 「………………不是、我」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 见啊!」 「…………不是、我们、做的,所以、放心、吧……」 我拼命的挤出话来。我终于意识到,勒住脖子的手指在颤抖着。她现在为什么在生气,为什么气成这样,此刻我终于明白了。 凛子,是在害怕。她对再次出现的怪异传闻产生了恐慌。 第六号七大不可思议,会笑的骸骨。自目睹那个之后,凛子就一直故作平静,内心其实非常害怕吧。所以,她不允许我和七大不可思议扯上关系。然后,新岛同学消失了。听到或许真有其事的怪异传闻,凛子就联想到是我们造成的吧。 想到这里,她一定再也忍不下去了吧。 我伸出手。触碰凛子泫然欲泣的脸颊,尽可能温柔的对她说 「没事了……没事了,所以……不用害怕,也没关系哦」 不用害怕也没关系的。和我跟前辈没关系。我们什么也没做。 怪异不会将凛子吞噬掉吧。 「——————!」 凛子奋力屏息。下一可,她的脸扭曲成憎恨的样子。 我张大眼睛,如触电般察觉到。 ————啊、搞砸了。 同时,凛子的拳头陷入了我的腹部。 冲击一次又一次侵袭我的腹部。我发出惨叫,蹲了下去。我连忙抱住毫无防备的头。手指被她的鞋子踩踏。泥土落在头发上,鞋底擦破了我的皮。 我被一次又一次的踢打,脸被埋进泥里。全身化作疼痛与火辣的块。 「不过是个阿梓、不过是个阿梓、不过是个阿梓、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啊!」 我听到尖叫一般的声音。冲击在背上炸开。伴着讨厌的声音,脊骨咯吱作响。 凛子逐渐施加上全身的重量。我撕心裂肺的发出惨叫。这样下去,骨头说不定会断掉。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 「住手!够了,住手啊!」 我听到了交杂着哭声的悲鸣。 凛子就像触电了一般颤抖起来,放下脚。我战战兢兢的抬起脸。我将沾满泥土,滑落的眼睛扶到原来的位置。渗着泪水的视线中,有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正在哭泣。 我一直,总是被她拯救。 「………………八重?」 「够了…………住手啊…………够了啊」 八重擦着眼睛,她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然后,狠狠向凛子瞪过去。 仿佛被眼神所压迫,凛子向后退了一步。她困惑的视线彷徨起来。然而,她突然浮现笑容。就好像鄙视一切一般,叉起手。 「怎么,八重?事到如今,你又来这样么?」 「…………什么?」 「八重啊,你明明和阿梓关系最好了,可你还是选了我们,一直都对阿梓不理不睬呢。原来如此,如今又想充阿梓的朋友。真是好兴趣啊。我和阿舞一吵完架,你又要和阿梓玩重归于好么。变得可真快呢。就那么讨厌孤单么?」 凛子发出甜腻的声音。这句话仿佛把心挖掉一大块,八重紧紧地咬住嘴唇。 没有那种事。八重只是看不过去,过来帮我罢了。 我想要申辩。然而,泥土堵住了我的嘴巴,无法顺利说出口。在我拼命咳嗽的时候,八重深深俯下脸。凛子继续说道 「而且八重。你不管对我还是对阿梓都摆出一副讪脸,里外讨好,这算什么?到头来,你究竟站哪边?事到如今,这样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你说的都对,确实是这样」 八重斩钉截铁的回应道。她的声音,比凛子还要冰冷。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树木响起沙沙的声音。八重的头发随风飞舞,抬起脸。 八重,露出平静的微笑。 「够了。我就是既肮脏又丑陋。所以……我会走的」 ————这是,要去哪儿。她在,说什么呢。 「八重,不要,不要啊。八重、八重救过我……」 我浑然不知地控诉着。我挣扎着想要起身。贴在身上的泥土掉下来。石子嵌进膝盖里好痛。我手扶着钟塔,强行拉起身体。 「所以、所以、你一点也不肮脏,一点也不丑陋啊」 虽然我还是不明不白,但我倾诉着。我感觉,只有这句话我不说不行,重复着。我千辛万苦地站了起来,转向八重,向前迈出一步。 此刻,一脚奋力的踢进了我的肚子。 「————————啊、嘎!」 我当即趴下。肚子非常痛。眼泪和唾液擅自流了出来。我一时倒在地上,抬起脸。凛子伫立在那里。那张脸上,确实浮现过后悔之色。然而,八重看到凛子的时候,后悔便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凛子耸耸肩,笑起来。八重缓缓动起嘴唇。 异样的笑,填满她的嘴。 八重蹴地而起,将凛子温柔的抱住。下一刻,她向手臂注入力量。八重开始拖动凛子。她凭借着可怕的力量,将抵抗的她强行带走。 「什、什么!八重!你要干什么!」 凛子发出混乱的声音。八重依旧浅浅的笑着。八重放开一只手,抓起身后的门柄。我张大眼睛。我拼命地想要站起来,但手脚就不是不听使唤。我在泥水中向前爬去。脚擦在地上好痛,但我哪顾得了那种事。 伸出的手指,指甲已经裂开。 「八重!凛子!」 「什、什么!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一起走吧,凛子。」 响起凛子混乱的尖叫。八重浅浅的笑着。我凭着一股蛮劲动起脚,踢飞泥土。我总算成功站了起来,朝两人冲了过去。 两人就快要进入钟塔了。 「不可以!!!!!!!!!!!!」 有股讨厌的预感。我必须阻止她们,绝对不能让她们去。 八重,安宁的微笑着。她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后背在钟塔里,一瞬间,染成了一片赤红。 「——————咦?」 ———————吱、哐啷 门,伴随着倾轧声关上了。 我朝门上撞过去,拧动门柄。门没有从内侧上锁,轻轻松松便打开了。 我一边叫喊两人的名字,跌跌撞撞的冲了进去。 「八重!凛子!」 然而,此时我呼吸不由为之一窒。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环视四周。 里面,空荡荡的。钟塔里,谁也不在。 两个人,消失不见了。 * * * 「——————哈——————哈、哈——————」 我用力踏起楼梯。这次,粘在身上的土散落下来。 身后会留下泥印吧。然而,这种事根本不关紧要。 我的脑中,烧灼成一片空白。上课铃已经响过了。在第一校舍的楼梯上空无一人。 「——————哈——————哈、哈——————」 我冲进三年级的走廊。我侧眼扫过开始进行早班会的教室,不断奔跑。在二班门前停下之后,我把手搭在门上,奋力拉开。 无数的视线向我刺来。教室里一片沉默。 老师对我投来困惑的声音,然而,我听不清老师在说什么。八千草学姐担心似的站了起来。然而,我现在不能去拜托她。 我大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就像是发自内心的祈祷一般。 「雄介前辈!在不在!」 没有回答。然而,教室最前排的座位,突然动了。 趴在桌子上的某人抬起脸。凶恶的金发随风飞舞。 今天很少有的一大早就来学校的那个人,侧眼看到我。他以轻快的动作举起手。 「在————————!」 前辈站起来,走到我跟前。 老师叫喊着什么。同时,我们跑了起来,直接冲出了校舍。 前辈没有问我缘由。 我在来到钟塔之前,也什么都没说。 「————原来如此呢。果然是真货啊」 这下可糟了啊,小不点。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的信号异常呢。 学姐听了我的话之后,如此说道。他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红砖塔。 在他背后,自然而然地背着棒球包。前辈眯起眼睛,挠动额发。 我,拼命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 ————原来如此呢。果然是真货啊。 「真货,是指什么!」 「就是那个。就和之前给你看过的那个,会笑的骸骨是一样的。世间流传的怪异大多数都是错觉或者可疑的谎言。不过,真货是存在的。真货遍布各处,悄然存在。这里啊,有种讨厌的感觉哦。啊、真货就是这种感觉呢,果然没错啊」 前辈不悦地哼了一声,向钟塔内部窥探。满布尘埃的塔内,染上微微的昏暗。里面空无一人。将八重和凛子吞没之后,钟塔陷入沉默。 「墙壁一瞬间染红了、么…………原来如此呢」 前辈摸着下巴。他左右转动脖子,看着我。 然后,若无其事的向我问道 「于是,小不点想怎么做?」 「—————————咦?」 我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想怎么做,当然一开始就决定了。我连忙继续说道 「当、当然是想把消失的两个人救回来啊」 「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是这样啊」 前辈的语气似乎很无所谓。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说话方式呢。 我不明白。有两个人消失了。必须去救她们。 发生了可怕的事,人消失了。所以,要救人。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才对。然而,前辈再次倾首。 「……………………认真的么?」 前辈露出严肃的表情,向我问道。 不知为何,我无法顺利的回答他。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前辈一时凝视着我。然而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真拿你没办法啊,到小田桐先生、啊、不对……」 前辈此时眯起眼睛。几秒钟的空白之后,他吸了口气。 就好像将非常重要的话说出来一般 「到茧墨小姐那里吧」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然而。 前辈的表情,非常认真。 * * * 这个屋子里,有着巧克力的味道。 充斥着甜腻味道的屋子,被空调完美的控制着,完全没有现实的感觉。我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在钟塔里时的寒气。我身体颤抖起来,看着坐在眼前的人。 皮质沙发上,坐着一位女孩。 穿着哥特萝莉装的身影,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美。 那个,就连呼吸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她就是『茧墨小姐』。名字似乎是茧墨阿座化。 我被前辈带过来,造访了陌生的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 「————原来如此,事情大致上我已经掌握了哦。真是件麻烦的事啊」 「在七大不可思议中,人会消失……实在想象不出,这种事竟然真的会发生」 听完我的说明之后,两人细语道。茧墨小姐身旁,站着一位身着西装的男性。和他好久不见了。在上次的事件,他也帮过我。 他就是小田桐先生。我们冲出学校,造访这座高层公寓之后,是他来迎接我们的。为什么小田桐先生会在这里呢,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 只不过,是前辈带我来的。就好像上次事件重现一般的状况。 听前辈的口气,茧墨小姐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应该怎么去做。她弯起红唇,高举陶瓷茶杯,唱歌似的说道 「七大不可思议,为什么要用这种可爱的统称,让人难以理解呢,小田桐君。这是单纯的怪异哦。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就是不可能存在」 她像干杯一样挥动茶杯。她倾斜茶杯,啜了口热可可,吐出一口甜腻的气息之后,无精打采地撑着脸。 「————她们,消失在异界了」 ————异界,究竟是哪里呢? 「……八重、凛子、新岛同学去了哪里?」 「所以说,是异界哦。不同于这里的另一个地方。有别于现实的存在,你们所不知道的空间。好了,说给你听听吧。据说,钟塔里有人消失,这是第五次了」 ——————第五次? 茧墨小姐轻轻挥着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手。在她胸前,带着银制链条的怀表反射着光辉。小田桐先生蹙起眉头。他似乎也不理解这是何意。 遭到霸凌的人,新岛同学。加上八重和凛子,总共应该是第三次。 「虽然是推测呢。不过,应该会正好吻合。如若不然,境界线被破坏的缘由便无法解释了。问题是被再现出来的。因为是再现,所以存在着最初的事例哦」 「小茧,坦白说,我无法理解。能不能再说简单点」 小田桐先生投降似的举起双手。看到那双手,我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手上,伤痕累累。有烧伤还有缝合过的痕迹,各种各样的伤一层盖过一层。小田桐先生看到我,嘴角露出笑容,将手背到身后。我连忙俯下视线。 小田桐先生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呢。在烦恼着的我的面前,茧墨小姐继续讲述 「门上残留着两种血迹。梯子上面的门,因为有学生坠落而被封锁了。虽然七大不可思议众说纷纭,但去了『钟塔』的『女生』『消失在』『异世界』这件事是共通的。……将这些情况综合起来考虑,结果就很明显了哦」 茧墨小姐以揶揄的动作挥了手指。小田桐先生想了几秒钟,耸了耸肩。我也完全没法理解。茧墨小姐摇摇头之后,嘴唇缓缓地弯起来。 「第七号七大不可思议,也和第六号的骸骨一样,在溯源之后是确有其事的。在过去,一定也和现在一样,有学生被关进去吧。那扇门上的陈旧血迹证明了这一点。她恐怕死掉了吧」 「————死掉了?」 「————怎么会」 我和小田桐先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茧墨小姐从桌上拿起一块巧克力。那是做成了数字的形状。红色的舌头在罗马数字2上小心翼翼地舔舐。 「恐怕是头部受到猛击后死亡的。若非如此,钟塔将不会与异界相连。那个地方,原本就是境界线薄弱的地方。偶然有人充满怨念的死在了那里。『祭品』留在了异界与现世的夹缝中,那是给予痛苦,杀害一般的东西哦。其结果,境界线被破坏了。在过去的事件中,被关进去的对象也像这次一样被异界吞噬了吧。于是,那个便成为了七大不可思议的雏形」 ————咔嘣 巧克力应声粉碎。茧墨小姐将四撒的碎片逐一放在舌头上。最后的碎片即将消失。茧墨小姐再次弯起嘴唇。 「事件过后,钟塔一时间无人问津吧。少女的消失先且不提,有人头部遭到猛打是血淋淋的事实。在此期间,境界线得到修复,恢复了安定。但是,事件以传闻的形式被稀释。变质的事实,不过是为了品味日常的调味料。钟塔再次有人出入……讽刺的是,与过去相同的状况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 樱花的花瓣,如骤雨般飘舞零落。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将流泻的白色轻柔地弹开。她无意义的伸出手,拈起一片花瓣,又马上放开。 盛开的樱花下,伫立着黑色蕾丝的少女。 她的身影,如非人之物般美丽。不祥的黑色倩影,映衬在白樱之下。 这是一幅如画般美不胜收的景色。一切都缺乏现实的味道。 她用猫咪一般的眼睛看向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弯起来。 她露出美得沉鱼落雁的丑恶微笑。 那一天,映入眼中的情景,如今依旧烙印在眼皮之下。 和她相遇的最后,我有了一些体会。 纵然时光流转,她还是那么不祥而美丽。 就算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都难逃破灭,唯独茧墨阿座化不会改变。 纵然我失去一切,唯独她会留下来吧。 我确信,这一点让我安心,胜过一切。 同时,也是最令我愁苦的事实。 * * * 我感觉做了个漫长的噩梦。是一个喉咙好像被勒住,喘不过气来的梦。 现实的剧痛,将我从梦中割离。尖锐的火热撕裂手掌,陷入肉里。 不堪忍受的疼痛让我发出惨叫,弹了起来。我仿佛从海底急速上浮一般,睁开眼睛。与此同时,我的脸被某种东西盖住了。黑色而柔软的人类毛发,堵住视野。 如死鱼一般浑浊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眨着。 如同暧昧噩梦的延续,消瘦的女人紧盯着我。 我对这张如死者般煞白的脸毫无印象。女人干涸而扭曲的嘴唇颤抖起来。 意外的高,而怪异的稚嫩声音,从唇缝中流出。 「……………………什么啊。没死么」 女人缓缓起身。响起湿润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我手掌中拔出来。 不顾我的惨叫,女人走了出去。黑而厚的裙子轻轻摇摆。她手上握着血淋淋的橛子和锤子。我呼吸为之一窒,将脸从女人身上背过去。 伴随着门所发出的倾轧声,气息消失了。我将化作滚烫之块的手拉到跟前。 手掌的中心,开了一个浅浅的洞。 似乎是被那个女人凿开的。 我四下张望。然而,一动起脑子,钝痛便蔓延开,视线不稳定的摇晃起来。我压抑着头痛和呕吐感,做起了深呼吸。等到平静下来,我重新确认周围。 昏暗的室内,摆着一排柜子,褪色的旧书收纳其中。头上是透明的玻璃灯罩,装点成书的形状。盖满灰尘的老鹰标本与我四目相接。 我产生一种类似即将被捕食的兔子的恐惧。单纯而明确的不安,刺着我的胸口。 这里,究竟是哪里。不止如此。 ———————我,到底是谁。 饱受不安折磨的心脏,激烈地吐出血。伤口配合着心脏的鼓动正在搏动。 冷汗渗出来。无论如何在脑内探索,还是找不出记忆。我完全没有办法确认自我。虽然混乱不堪,我还是想要站起来。至少,我必须确认现状。 下一刻,肚子剧烈的痛起来,我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向肚子看去。 西装下面的衬衫,全是血。肚子破开了。 我注视着原因不明的伤,杵在原地。 之前所无法比拟的不祥预感开始翻涌。我无法直视伤口,让视线逃开。我动起颤抖的脚,强行站起来,向敞开的门走去。 确认女人不在,我来到走廊上。右边是尽头。 我站到左边,关上门。在被堵上的视线打开的同时,我发出惨叫。 墙边,是一具男性尸体。 「……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我的提问。靠在走廊墙壁上的男人,一动不动。 西装染成锈红色。他全身被打上了无数的橛子。 两根橛子贯穿眼窝,周围的肉被扯了下去。从嘴里伸出的舌头,被定在下颌上。在开裂的额骨中,橛子艰难的固定着。 肚子和喉咙上也刺着橛子。从全身长出橛子的样子,超越了人的理解范畴,令人联想到异形。好像是某种仪式的要素。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具尸体,是刚才那个女人弄出来的么。 我感觉脖子被冰冷的手掐住。像小孩子一样,在恐惧的侵袭下无力支撑。我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但是,我飞奔出走廊,又遇到了新的尸体。 直线延伸的长长走廊上,许多具尸体被钉成十字。 尸体,全都被橛子刺穿。 而且,一部分尸体能够确认到缺损。最跟前的尸体,头部被切断了。 脖子扭曲的断面上,插着大量的橛子。橛子仿佛将狭小的伤口填满一般,不留空隙的紧密相连。腐臭灼烧胸口。尸体的皮肤腐烂脱落,几根橛子发生倾斜。 我又跑了起来,但立刻摔倒下去。我的膝盖在咯吱作响。我忍不住当即吐了出来。呕吐物撒了一地,我粗暴地擦了擦嘴。 这个地方,太扭曲了。必须赶快逃走。 我为了站起来,将手伸向墙壁,但手抓了个空。 墙壁突然断绝了,前面是楼梯。 我茫然的望着向头上延伸的楼梯。如果朝二楼走,会离出口越来越远吧。虽然我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冲上了楼梯。 我最想离开的是尸体。除此之外,我没有余力去思考。 我向二楼冲上去。老旧的木地板咯吱作响,发出危险的声音。我把手放在门上,将其推开。我无视途中的槅扇,在宽阔的通道中奔跑。我害怕止步。 逃到最后,我来到了最深处。我将手放在双扇平开的槅扇上。忽然,我感觉到里面有人。类似激昂的不可思议的冲动翻涌起来。我猛地打开槅扇。 艳丽的红色灼烧我的眼睛。 染成黑色的榻榻米上,站着一位少女。 她全然不顾这里是房间内,撑着红色的纸伞。充斥着昏暗的世界里,那点点红色是唯一的点缀。我感觉到仿佛从暧昧的噩梦中苏醒一般的舒服。她缓缓转过身来。好似蜘蛛网的蕾丝边摇曳着。黑色哥特萝莉装,仿佛是舞台表演的服装。 美得令人恐惧的脸,看着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蠕动着。 「哎呀,真慢啊。还以为你死掉了呢」 甜腻的声音响起来。她如同面对亲昵之人,耸耸肩。 随后,少女露出绝美的微笑。 * * * ——————咔嘣 响起硬质的声音。少女背对着我,咬碎巧克力。 刚才的微笑就像假的一样,她没有转身。我循着冰冷的视线看去过。墙边摆放着什么。认清被昏暗包裹的轮廓,我倒抽一口凉气。 「……………………………………什」 和一楼一样,墙边摆放着凄惨的尸体。 少女一边咬着巧克力,一边欣赏着尸体。 所有的尸体上都打着橛子。 缺少手臂,缺少头部,缺少腹部,缺少左半张脸。伤口上向就刺出的骨头一样,排着橛子。回过神来,榻榻米因血潮而变色。按常理来说,应该散发出血腥和腐臭,但我的鼻子已经麻痹。或许由于我一直傻站着承受冲击,身体的感觉已经远去。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的理解无法跟上眼前的惨状。我呆呆地呢喃起来。 少女再次转过身来。从红色纸伞下面,仿佛感到意外的眼睛映出我的样子。 她将柔软的松露巧克力推进嘴唇里。唱歌一般细语道 「恐惧也好,憎 恨也好,厌恶也好,欢喜也好。望着尸体,人所产生的感情是多种多样的哦。然而,这话从你嘴里听到,令我意外呢。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应该也知道吧?不然,我在一楼对你说出那番话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哦」 少女的话让我蹙起眉头。她的口气,就好像我们认识似的。我不记得听她说过什么。记忆果然没有恢复。 「抱歉,我想不起来。你究竟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究竟……不,不对。不对……在此之前」 脑袋剧痛无比,混乱愈发严重。感觉肚子上不快的疼痛也在增强。 温热的血滑过皮肤的触感,令恐惧沸腾。我将心中的不安倾泻出来 「我是谁……………………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在尸横累累的异样场所,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扔进了夜晚的大海。没有一缕光明,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浑然不知。少女听到我的话点点头。她咕噜咕噜地转着红色的纸伞。 「原来如此,变成这样了啊。这是出乎意料的事态呢。不过,我并不为此困扰哦。对你来说似乎也能成为消遣。不过,这种事态不会让你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愉快呢……反正与我无关」 ——————咔嘣 少女咬碎另一块巧克力。一颗樱花型的巧克力破碎掉,柔软的包芯流出来。尸体摆在面前,少女进食着糖果。我察觉到她的异常性,浑身发寒。 少女对我非难的眼神不屑一顾,突然细语 「姑且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她再次向我看来。如宝石般透亮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发出甜腻的声音 「——————我的名字,是茧墨阿座化哦」 下一刻,眼前漫樱飞舞。雪白奢华的花之海洋驱散黑暗。 充满现实感觉的幻觉逼近眼前。灌入春风,我快要会想起什么。然而,幻觉立刻消散了,再次回到了空气浑浊的黑暗房间。 茧墨,不在意我的惊愕。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淡然地接着说道 「这样,你是谁我就回答了呢。至于这里是哪里,我是谁……你就自己去想吧。这些只对你是必要的信息。我先保密吧」 还是这样比较愉快呢。 ——————咔嘣 响起硬质的声音。茧墨就像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微笑起来。 她似乎不会再透露任何东西。她转着红色的纸伞,走了出去。一边散发出甜腻的味道,一边从我身旁穿过。 ——————啪 茧墨收起伞。被丝带束缚的纤细背影,渐渐被吞没于黑暗中。 我连忙追上去。就算他告诉了我名字,我还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茧墨有意识地对我隐瞒信息。她望着尸体笑着的样子,非常丑恶。 但是,在这犹如暧昧噩梦般的状况下,她对我而言,是唯一确实的存在。 「等等,等等我」 我呼喊着,茧墨没有回头。她始终贯彻着傲慢的态度。 我拼命地寻找言语。我跟在她身后,依赖地叫起名字 「麻烦等一下,那个…………阿座化小姐!」 不知为何,我不想叫她『茧墨』。 她停下脚,转过身来,露出意外的表情 「还真是新鲜的称呼呢。不过无所谓。总归没有叫我茧墨,这样就够了。因为茧墨,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字呢」 她露出平静的微笑,继续前进。她虽然没有回头,但她似乎明白我跟在她的身后。我还是不明不白,跟着她走去。 刚下楼梯,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就像钟声一样,响起空洞的金属声。 铿————————————,铿————————————! 我浮想起煞白的手握着橛子,挥下锤子的样子。 走过摆满尸体的通道,空洞的声音越来越近。感觉耳膜快要被震破了。 接近声音很危险。我无法应付从腹底喷涌而上的恐惧,向茧墨问道 「阿座化小姐,这究竟是去哪儿?」 茧墨没有回答。但她就如同取代回答,停下脚步。她纤细的手指伸向前方。 涂成黑色指甲反射着哑光。 「————————你去看看」 在她的催促下,我直视摆在墙边的尸体。 两名男性死了。一个人穿着质朴的西装。另一个人,能够看出穿的是衬衫和西裤,但血染得太夸张,连颜色都无法分辨。 浑身是血的尸体,没有右手。就像排列在牙床上的牙齿一样,伤口上刺着橛子。我突然察觉到了。伤口的形状很奇特,不认为是利器切开的。 就像,是被咬出来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吃了人呢。 「就算是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看清楚伤口的差异。一方被某种东西吃过。而另一边不是被吃的。是非常正经的尸体哦」 茧墨甜腻地细语,挥动手指。她在空中描摹尸体的轮廓。 实际上,她没有接触尸体。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好想吐。我没有余力去思考她指出的差异。就像爱抚尸体一般挥动手指的茧墨,十分丑恶。 「正经的尸体,怎么可能。你的话,我听不明白。请别那样笑了。真是低级的兴趣」 我控制不住向她反驳。与此同时,我察觉到。 我断然无法认同她嘲笑他人死亡的态度。这种反驳,已经在我内心深处根深蒂固。茧墨轻轻地张开眼,愉快的说道 「原来如此,相当有意思呢。我想暂时性的丧失记忆之后,留下的东西会是什么,结果是这样么。真是不错的选择。你大可感谢你自己的本性」 茧墨的手像蝴蝶一样挥动。白皙的手指翩翩舞动。 我感觉被她戏弄了。虽然变得不高兴,但茧墨的话让我看到了一线曙光。她称我的记忆丧失是『暂时性的』。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我觉得,她的断定,足以让我相信。 「我的记忆,会复原吧?」 我提心吊胆的问道。少女浑身散发出超越人类认知的气场,很难和她对等的说话。 茧墨轻松地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医生。不知道哦。从白纸开始重新谱写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痛苦的记忆会全部消失。对你来说,这或许是一种幸福哦?」 她冰冷的眼神,投向我的肚子。伤口隐隐作痛。 好似猫咪的眼睛眨起来。她一时观察着我的肚子,忽然移开视线。 「也罢。终归都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哦」 她将视线放回到尸体上。仿佛将我的话统统忘掉,再次露出微笑。 在我责难之前,她走了起来。我无言地跟在她的身后。 我的意识,再次集中到橛子的声音上。 我们就像牵着线一般,循着声音前进。 如葬礼的钟声,空洞的声音响个不停。 * * * 铿————————————,铿————————————! 在近处,橛子的声音在响。我们来到了里头的一个小房间。 那是一间远离主要房间的通道上的,堆满冬用棉被的小房间。铺有地板的地面上,散乱着干透的尸体。尸体上插着无数橛子。 沿着脊骨被打入橛子的样子,如同异形的野兽。虽然看得出枯瘦的尸体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但脸上的容貌已经无法辨认。腐烂、崩溃的嘴里,被橛子不留缝隙地塞满。眼睛和脸上同样插着橛子。 就像干枯的青蛙标本上,刺进无数根针一样。 在老人的尸体旁边,坐着刚才那个女人。 她对我们不屑一顾,在老人的手指上打进橛子。十根手指,已经有八根被凿烂。根部和关节被打上橛子的手指,就像甲壳虫的脚一样扭曲。 被橛子贯穿、凿烂的指头,和地板融为一体。 「你好呀,老人家。你在这种地方呢」 不知在想什么,茧墨对老人的尸体说起话来。她的话自然不会得到回答。 女人对擅闯者头也不回,继续打着橛子。茧墨不懂客气的接着说道 「哎呀哎呀,尸体没有被咬过的痕迹。逃出来固然是好,然而是心脏麻痹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呢。一切都是枉然,真难看。死倒是无所谓。真希望别给我添麻烦呢」 听到这番话,我察觉到。老人的身体没有缺损。老人似乎离开了那些被吃过人,一个人逃了出去,但在最后力尽人亡。隐藏起来的房间,与我醒来的房间很像。 ————我也是抛弃了别人,逃出来的么? 「尸体固然值得欣赏,但此次的事件太麻烦了。娱乐与辛苦不相匹配……都让我想对死者抱怨两句了呢」 无视我想提问题的视线,茧墨接着说下去。就像玩笑已经开完一般,她耸耸肩。红色的嘴唇弯起来,接起不祥的语言 「真受不了,平时都托那只狐狸的福,陷入麻烦而又古怪的事态中去了」 ——————狐狸。 这一瞬间,我感受到头部仿佛遭受重击的冲击,产生出生理上的厌恶。我当即跪了下去,按住肚子。油汗渗出来,胃液从颤抖的喉咙下面涌上来。 不明正源的恐惧,灼烧我的背脊。我不住的咳嗽,甩甩头。 我在害怕某种东西。感受就好像听到鬼故事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狐狸,究竟是什么。 「阿座化小姐,狐狸,狐狸是什么?」 「……………………」 「请告诉我,阿座化小姐」 茧墨没有回答。她的视线依旧固定在老人和女人身上。 女人执着地挥下锤子,在老人的小指上钉上橛子。 铿————————————,铿————————————! 「抱怨就到此打住吧。我真正想谈的,其实是你」 茧墨对女人说道。女人继续打着橛子,看样子没有去听茧墨的话。我突然察觉到,在这个屋里,只有茧墨和我,还有这个女人。 其他人,都死了。是谁杀的人,是谁吃的尸体。 腐烂的尸体大概在以前就被吃过吧。我没有记忆,我不觉得在这里度过了很长时间。茧墨也是一样。既然如此,杀人的,不就是这个女人了么。 是她杀人了人,把人吃掉,打上橛子的么? 「你最初打上橛子的对象,在哪里?」 茧墨说出我无法理解的问题。女人仿佛背后遭受冲击一般,有了反应。 她把橛子留在老人的指头上,缓缓的站了起来。她单手提着一个看似很重的篮子。哐啷,篮子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里面,装着无数的橛子。女人似乎感觉不到重,轻而易举的举起篮子。 她抽出一根橛子,转向我们。死鱼一般浑浊的眼睛,捕捉到了我们。仔细看她黑色的衣服便能发现,上面沾满了血。我眼前浮现女人咬住尸体,消磨时间,吮吸腐肉的身影。汗水顺着背脊流下。然而,茧墨一动不动。 我知道。就算没有记忆,我也可以怀着确信断言。 她会对他人的死发出冷笑。同样,也会对自己的死露出微笑。 也就是说,纵然察觉危险,她依旧既不会躲,也不会逃。 这样下去,茧墨不是会死么。想到这里的瞬间,某种东西灼烧我的脑袋。 我绝对不想看到她的尸体。茧墨阿座化会死,想一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应该正是我待在她身旁的原因。 我向颤抖的脚注入力量。我猛地踢起地面,朝她娇小的身体抱上去。 我不由分说的将她横着抱起来,冲了出去。蕾丝在怀中摩擦,我被甜腻点心的味道所围绕。我在做什么?我一边奔跑,一边质问自己。头痛和腹痛越来越剧烈。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茧墨,只见她理所当然一般浅浅地笑着。 伴着激烈的脚步声,女人从身后追上来。响起联想不到属于人类之物的怪声。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认为女人明白自己在叫喊什么。 我每次踢起地板,血便从腹中流出,膝盖发颤。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奔跑。 拐过几个拐角,穿进了满是尸体的通道。噗啦一下,脚底有什么东西被踩烂,力量从膝盖被抽出。我当即摔倒下去。我似乎踩到了人的腐肉。 我想要站起来,但脚使不上力。疼痛与恐惧在全身绽开。 在我的身体下面,茧墨就像晒太阳的猫咪一般眯着眼。女人的脚步声从背后逼近。 下一刻,茧墨的膝盖没入我的肚子。 「——————噶哈」 「——————滚」 茧墨低声说道。我按着肚子倒向一旁。堵住的气息,伴着唾液吐了出来。眼前因剧痛染成红色。在湿润的视线中,茧墨堂堂而立。 她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对着女人。 ——————啪 茧墨撑开红色的纸伞。在黑暗中绽放的红色,缓缓旋转。 ——————咕噜咕噜 空间扭曲摇晃。空气像糖一样粘性增加,渐渐扭转。 奇异的感觉包围全身。下一刻,好似饿狗的咆哮震撼大屋。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停下,迅速向两边张望。煞白的脸上瞬间飘过明确的恐惧。 篮子从细腕中滑落。无数的橛子撒在一旁。就好像发生地震一般,地板震动起来。但是,橛子没有动。现实的地面维持着静止。 实现变成两重。虚幻的情景像薄纸一般,重合在现实的情景上。 有『什么』从黑暗深处出现了。巨大的『什么』蠕动着。 这次,幻影的地面,因肉堆而产生激烈的震荡。 看到突然出现的异形,我歪起脑袋。相比最原始的恐惧,单纯的疑问要更胜一筹。 其实我应该逃跑。虽然明白这一点,然而我身为人类,萌生强烈的疑惑。 ——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起异样的咆哮。『什么』柔软的嘴唇颤抖起来,向天花板喷洒唾沫。 不知何时,走廊上出现了复数的人影。恐慌状态的男男女女在走廊上奔跑。 『什么』张开厚厚的手掌,抓住逃跑男人的腹部。就好像吃掉人形的垃圾一般,将头咬掉。石磨一般的牙齿相互咬合,头发出难听的声音,被磨断。 『什么』吞下了男人的头。咕噜,喉咙生生地动起来。 『什么』接着抓住怯立的男人的手臂。伴着惨叫,男人被吊了起来。 手臂被轻易地拧断,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留下手臂,男人掉了下去。 凄惨的情景超越了理解的范畴。我茫然地杵在原地。 茧墨取出点心。仿佛将人被吃掉的情 形当做开胃菜,咬着巧克力。 「噫、噫、噫、噫、噫、噫、噫」 女人发疯似的摇着头,向后退去。像小孩子一样害怕的样子,令人痛心。 我突然察觉到。如果她还能算作女孩的范畴,岂不是非常年轻。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女人抱起脑袋,蹲了下去。血幕延伸至腹部,『什么』向女人冲去。我呼吸为之一窒。我无法对女人见死不救。但,我的身体动不起来。 我背过脸去,攥紧颤抖的手。但是,『什么』直接穿过了女人。 我松了口气。茧墨咬碎巧克力,低声说道 「那终究不过是幻觉。就算放任不管,也不会增加新的死者」 而且,也无法阻止。那个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什么』咬下倒下的老婆婆的左脸。厚厚的舌头润湿嘴唇,舔下脑袋。一个人尖叫起来,逃上楼梯。人们就好像被拖拽住一般蜂拥而至,消失在二楼。 『什么』上下运动巨大的眼皮,睫毛打在一起,爬上楼梯。 我祈祷『什么』钻不过去。但是,『什么』就像在嘲笑我一般,扭曲身体,开始上楼。过于硕大的臀部左右摇晃,被吸进了墙壁的缝隙间。 『什么』将丑恶的身体像蛞蝓一样挤进去,朝上方而去。 ——————啪 茧墨合上纸伞。如同舞台谢幕一般,幻影消失了。 我呆呆的杵在原地。脑中恍若一面白纸。我无法做出任何思考。惨剧的冲击,让我陷入虚脱状态。但是,理解徐徐跟上。 刚才,我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拼命的从喉咙挤出声音。 「…………刚才的,怎么回事?」 「是单纯的过去的影像哦。我将刻在这里的记忆再现出来了。悲惨的记忆不容易消失。人如此凄惨的死亡,何况还是残留着尸体的地方,就更是如此了」 茧墨淡然的讲述出不可思议的事象。她说,幻影是过去的影像。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刚才的惨剧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情么。 我倒抽一口凉气,观察排列在走廊上的尸体。被打入橛子的尸体,一部分被吃掉了。理解了他们的死因,我哑口无言。恐惧和混乱从腹部深处翻腾起来。 茧墨的话,我只能认为是性质恶劣的谎言。我不想将它认作现实。但是,我无法否定她说的话。我开始相信凄惨的幻影,是现实发生的事。 那只怪物,恐怕是实际存在过。 那个把人吃掉,创造尸体。但是,留下了最根本的疑问。 「……那个,是什么?」 那个,很像人类。 「如你所见。那个并非人类。不过,那是非常接近人类的怪物哦。将脱离世间之理的丑恶————创造出来的东西。明明是不可能存在的呢」 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突然,蹲下的女人抬起脸。 她发疯似的左右张望,将脚下的橛子胡乱地集中起来。她站起来,跑了出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背对着困惑我,茧墨也走了起来。 她十分平静,悠然的走向了女人消失的走廊。 在那里,展开着一片虚无的黑暗。 我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 * * 走廊中间的地方,一面墙打开着。 穿过的时候没有察觉到,那里似乎有一扇门。我向门内窥视,只见近乎消失的灯光不稳定的闪烁着。连通地下的台阶如幻影般浮现,消失。 我吞了口唾液。茧墨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去。沉闷的空气包围全身。 从台阶下面响起空洞的声音。如钟声一般,声音回响着,叠成好几重。 铿————————————,铿————————————! 被石壁围绕的房间没有敷设地板。女人的膝盖跪在裸土上,发疯似的敲打橛子。地面上排列着无数的橛子。明灭的灯光下,不祥的景象摇晃起来。 橛子的间隙中,横着巨大的骨头。 腐败的肉和内脏腐烂脱落,只剩下橛子。填满骨头缝隙的无数橛子,看上去就像墓碑。女人专心致志的在剩下的骨盆上打入橛子。 变色的骨头渐渐开裂,缺损。注视着疯狂的一幕,茧墨细语 「原来如此,果然死了么。这个地方只有骨头了哦」 我用眼睛描摹骨头的形状。我确认到手指的骨头,盯着头骨的眼窝。 不是被肉,而是被橛子铺满的骨头,很像人骨。但是,和其它尸体相比,那个腐败的速度太快了。虽然也存在着环境的差异,但肉完全腐化脱落,还是很不正常。 「阿座化小姐……这、究竟是」 「看了不就明白了?这是非人之物。是不折不扣的怪物」 茧墨淡然的回答。她将纸伞的前端指向扭曲的尸体。 我反刍着刚才目睹的幻影。那个形似人,但与人存在着明确的差异。怪物这个词,我理解了。但是,异样感挥之不去。 怪物正因为不存在于现实,所以才是怪物。本来,人是不会被怪物吃掉的。 「你的疑问切中核心。人外之活物,本不会如此明确的显露身形。此乃世界之理。然而,藉由人类的肚子被生下来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仿佛读取了别人的思考一般,茧墨浅浅的笑起来。我内心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人会生出怪物,此话怎样。 「人的兴趣多种多样。虽然牵涉到异能,但无能力,或者力量微弱的家系,倾向大多还算过得去,然而也有将与『神』的交际奉为至上,渴望产出人外存在的一群人……在这其中,非常遗憾,这个家系很接近真货哦」 「————————接近真货?」 有真货和冒牌货之分么。我几乎无法理解茧墨的话。 她轻轻地耸耸肩,不高兴地继续说道 「或许替换成性质极端恶劣,才更正确吧。他们的确拥有潜质。但是,既然无法驾驭,生产活不长的异形是否具备价值,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意见了。在我看来,不过是会对肉体造成过大负担的儿戏罢了」 茧墨摇摇头。我望着巨大的人骨,反刍她的话。 ——————活不长的异形。 「以前,这个家族对处理生下的异形的尸体很困扰,通过茧墨家,进行非法……哎,解释起来好麻烦。他们向茧墨家要求介绍过尸体处理业者哦。就是这份机缘,才有了这次的骚乱。整个家族留下女人,化作了尸体——确认到这件事的远房亲戚,于是向茧墨家发出了委托。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就是很麻烦」 茧墨叹了口气,拿出巧克力。 发红而坚硬的一粒巧克力,被她推进柔软的唇间。 「存在于这个地方的大量橛子,是用来固定异形的尸体的。以前储存的尸体,连移动的力量都没有,长期不断的痉挛。这个家的异形,死了尚且在蠢动。为了多少控制住这个现象,所以才决定打进橛子吧。换种说法,就是为了镇压」 我望着尸体。残留下来的骨头,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但是,女人好像害怕什么一般,继续钉着橛子。骨头完全碎掉,仿佛将要回归尘土。 「这次怪物失控的结果,就是吃人。以人的躯体,岂能逃得过怪物。但是,你活了下来。是怪物在咬下这里的住人之前,自然死亡了吧」 女人没有理会茧墨的断定。听到怪物自然死亡了,我稍稍松了口气。我想到怪物要是到了外面所酿成的惨剧,背脊发颤。 茧墨侧目看了我一眼,浅浅的笑起来。 「关于这一 点,不用担心哦。就是办不到才会立刻死去。真正的鬼被生下的事例并不多。鬼的诞生,需要母体怀有超越常识的感情,需要更加扭曲的事态」 还有比这更加扭曲的事态么。我按着作痛的肚子,擦掉油汗,盯着被打入橛子的尸体。但此时,我萌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女人对人的尸体,也如此执着的打入橛子呢。 「阿座化小姐。人的尸体上也打上了橛子,这是……」 「应该是因为在不断打入橛子的期间里,经受过强迫观念的煎熬吧。被『要在尸体上打上橛子』这个行为附体,甚至将毫无关系的其他人当做了实施对象……但是,情况看样子不仅如此。你原本就恐惧着『这个屋里的人们会动起来』的可能性,所以才开始在人的尸体上打入橛子的吧?」 茧墨向女人问道。女人还是有呼无应。 茧墨对着隔着衣服也能看出脊骨的消瘦身体,接着说道 「我说过,怪物在吃掉这个大屋的住人之前就自然死亡了呢……但是,这可能也不对……也有怪物硬是把你留下,然后自然死亡的可能性」 铿————————————,铿————————————! 如同在拒绝回答一般,女人打着橛子。但是,茧墨无情地放出话 「————那『孩子』,是你的孩子么?」 女人的手突然停下。锤子掉在地面上。 纤细的后背颤抖起来。女人抱着头,身体在地面上扭曲。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啦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似饿狗的咆哮响彻大屋。女人一边流泪,一边向虚无的空中放出怒吼。 茧墨丧失兴趣一般背过脸,旋踝离去。 「怪物,已经死了。幸存者只有母体一人。她没有继承旧习的意志。这样一来,委托的确认工作就结束了呢……回去吧」 她头也不回。我虽然想对她冷淡的背影出言反驳,但我还是追了上去。 女人继续狂吼。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凝重的沉默灌入耳朵。 铿————————————,铿————————————! 随后,空洞的打橛子声,开始回响。 就好像敲响吊钟一般。 * * * 从地下室离开之后,我们回到走廊上。 黑色的背影没有转过来。我对毫不犹豫步向前的她开口问道 「阿座化小姐,你去哪里?」 「那还用说。是去外面啊。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和义务了呢」 茧墨淡然的回答。她对这个地方似乎完全丧失了兴趣。 橛子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昏暗的走廊上,只有她的声音回荡着。 「原本来到这个大屋的理由,就是因为茧墨家发来的委托。然而另一点,我想到这件事也有狐狸的参与」 狐狸的参与。听到这句话,肚子里面立刻翻腾起来。我用力按住伤口。 茧墨没有察觉我的变化,接着说下去 「不论多么有潜质,会生出吃掉大量的人的怪物,还是因为力量不足吧。狐狸恐怕已经与死在里面的老人接触过了。成为母体的女性就是这件事的被害者吧……她的肚子,恐怕是受到过人心的摆弄」 听到肚子被摆弄的瞬间,现实与想象中的疼痛重合在了一起。 我产生一股伤口裂开的错觉。我一瞬间停下脚步,但茧墨没有回头。 「拜其所赐,各个方面都变得慎重了哦。狐狸出逃之际,以愿望做交易,收买了好几个茧墨家的人呢。就连这种事也被旧话重提了。家里担心我的声音此起彼伏。结果,麻烦事越来越多。受不了,真够烦人的呢」 茧墨轻轻地松松肩,合上嘴。凝重的沉默弥漫开。话的意思不明不白,但我内心萌生一股讨厌的预感。我咬紧嘴唇,按捺住灼烧胸口的冲动。不安再一次被唤醒。 失去的记忆没有回来。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我遗失的究竟是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途径尸横累累的通道。在茧墨展现出来的幻影中,怪物将人们咬得七零八落。摆放在这里的遗体,是女人回收之后,打上橛子的吧。有什么东西灼烧我的大脑。 我停下脚步,凝视身旁相邻的两具尸体。 一边被吃过,一边没有被吃。 一边腐烂了,一边没有腐烂。 一边很异常,另一边是正经的尸体。茧墨曾经讲过,但不应该是这样。怪物,将人们咬得七零八落。没有被吃掉的,才不正常。 心脏激烈的拍打。我按住发抖的脚。我感觉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事实。 两种尸体,死因不同。 既然如此,有一方是被什么人杀掉了么? 我回想起手掌被钉入橛子的疼痛。我似乎从什么那里逃了出来,倒在了小屋里。我向背后的黑暗转过身去,感觉女人如今追了过来。 虽然焦躁,我还是调整好呼吸。我必须将事实传达给茧墨。 这里,还不安全。 「阿座化小姐,赶紧逃出去吧。杀人者还在这里。请看这些具尸体。他们没有被吃。是被别的人杀死的。动作快一点,这里很危险」 听到我的声音,茧墨转过身来。她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红色的嘴唇打开。她缓缓倾首。 「哎呀,还没注意到么?」 看来,茧墨似乎已经洞察了危险。连自己的死都能冷笑以对的她,似乎从不懂得焦虑。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打算再一次催促她逃走。 但是,茧墨还是歪着脑袋,静静地接着说道。 「他们,不都是被你杀的么?」 我感觉橛子打入了额心。 伴随着剧痛与冲击,我想起一切。我深陷世界裂开的错觉中。乘着从裂缝中灌入的暴风,樱花的花瓣漫天飞舞。记忆中的景象,重叠在眼前。 在樱花的海洋中,我凝视着茧墨阿座化。 她年仅十二岁的稚嫩美貌上,绽放出充满魅惑的笑容。 * * * 樱花的花瓣,如骤雨般飘舞零落。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将流泻的白色轻柔地弹开。她无意义的伸出手,拈起一片花瓣,又马上放开。 盛开的樱花下,伫立着黑色蕾丝的少女。 她的身影,如非人之物般美丽。不祥的黑色倩影,映衬在白樱之下。 这是一幅如画般美不胜收的景色。一切都缺乏现实的味道。 她用猫咪一般的眼睛看向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弯起来。 她露出美得沉鱼落雁的丑恶微笑。 ——————那一位就是你的主人哦。 有人对我细语。那一天,映入眼中的情景,如今依旧烙印在眼皮之下。 和她相遇的最后,我有了一些体会。 纵然时光流转,她还是那么不祥而美丽。 就算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都难逃破灭,唯独茧墨阿座化不会改变。 纵然我失去一切,唯独她会留下来吧。 我确信,这一点让我安心,胜过一切。同时,也是最令我愁苦的事实。 她嗤笑人的死亡,享受残酷的事态。我应该无时无刻保护的人,不是人。 茧墨家的神。茧墨阿座化。她,让我感到恐惧。 怀着超越任何人的恋慕,我让恐惧一味的延续下去。 * * * 「…………我、阿座化大人,我、您」 我呓语般呢喃着。黑暗的走廊 中,茧墨阿座化依旧维持着倾首的姿势。 她没有责备,没有冷笑,正看着我。我从她冰冷的眼睛里背过脸去,向后退了一步。脑袋开始钝痛。我注视着没被吃过的尸体,然后让视线移开。 现在的话,我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排除了狐狸的干预,被选拔出来的不会背叛的族人们。包括我在内,作为茧墨阿座化的护卫同行的最后,所有人都被我杀死了。 我隐瞒自己的背叛,为了杀死茧墨阿座化,与她同赴委托。 至此为止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眼睛闪过。 取回的记忆,令我产生强烈的呕吐感。 无法成为阿座化的女人没有价值。这是束缚茧墨一族的一个诅咒。 茧墨阿座化,比任何人都要尊贵,是至高无上的女人,是憧憬与畏惧的对象。 茧墨家的人,一心向往着茧墨阿座化。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父亲为了让我被选为茧墨阿座化的护卫之一,竭尽全力。 他对我灌输了各种各样的格斗技术,有时还论及杀人。这份执着与恋慕无异。为了让儿子被茧墨阿座化一见倾心,留下子孙,他赌上了性命。 以前,他发疯似的重复的那句话,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茧墨家有神。但是,神虽然是神,可还是人。至高无上的女人。 既然如此,除神之外的人都是不需要的。除她之外,都是丑女。与畜生无异。 父亲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比我更年轻。由于考虑到也有年龄相仿的必要,我平安无事的被选拔成为了护卫。然后,我与神相遇了。 茧墨家盲信的对象。当今世上,令族人最向往,最恐惧的异能者。 茧墨阿座化,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美丽,更加柔和,更加妖艳。 而且,更加欠缺人性。 ——————咔嘣 在我眼前,茧墨好整以暇的咬着巧克力。就算杀人者站在眼前,她依旧不为所动。伫立在尸横累累的走廊上的少女,无法让人联想到她是人类。 与她相对,让我再次痛彻的感受到。 父亲的感情,终归是无法实现的。 ——保护神,与神交流,这就是你的人生。切莫忘记。 向我灌输的愿望,如果我不能将茧墨阿座化视作能够奢求的存在便无法完成。 她在肉体上,仅仅是一名少女。但是,我彻彻底底的领悟到。 她的冷笑让我厌烦。我无法理解她的喜好,比藉由异能引发的事象更令我胆寒。人和怪物,终究是不可能结合的。 所以我————要选择逃避自己所恋慕的女人这条路。 「姑且先问问好了。你向狐狸许了什么愿望?」 茧墨阿座化甜腻地细语。听到狐狸,我感觉汗水从全身喷出来。不祥的少年面影在脑海中浮现。他对我来说,是一切的元凶,是救世主。 他出走茧墨家之际,把许多人牵连进去。以茧墨阿座化为中心的家族,一直怀抱着扭曲。好几个人吐露愿望,被狐狸利用。 听信狐狸的甜言蜜语,背叛茧墨家的人,被茧墨家悉数肃清。 狐狸,有意图的将晚发芽的种子除掉。 「解放………………我向他许愿,得到解放」 我应该没有回答她的必要。但是,当我回过神来,我已脱口而出。 我被保护茧墨阿座化,待在茧墨阿座化身边的义务缠身。但是,我再也无法忍受了。只要茧墨阿座化不死,我的向往和恐惧都不会消失。 「我想从你这个绝对的君主身边逃走。我想夹着尾巴,像丧家犬一样,远离你」 我不想将护卫的地位让给任何人。但是,缠住我自己脖子的锁,实在太过沉重。这是矛盾。从这份纠葛中得到解放,也是我的愿望。 我想忘记茧墨阿座化。 将至高无上的十二岁女人,我的冷酷的神忘掉。 「我以忘却有关茧墨阿座化的一切记忆作为条件,答应将您杀死」 这是连我自己都笑不出来的愚蠢行为。漫无止境的扭曲。 为了忘记心爱的女人而将她杀死,孕育出无比强烈的矛盾。 我环顾扭曲的大屋。杀死护卫们的时候,我遭到了反击,腹部被割开了。 而且,我头部遭到殴打,逃了出去。在门旁看到过的男性尸体,在我眼前重新浮现。 他应该是追着我,用尽了气力吧。之后,女人在他的遗体上打进了橛子。我明白了我一时丧失记忆的理由。但是,比起头部遭受的打击,精神方面的冲击感觉才是更主要的原因。杀掉一名护卫之后,我凝视着茧墨。 是吃惊,是害怕,是哭泣,是愤怒,是失望,是什么都好。 我期待过她会做出符合人类的反应。但是,她笑了。 她注视着脖子上的动脉被割开,倒在地上的随从,只是微笑着。 这一刻,我输了。 名为茧墨阿座化的存在,完全脱离了我的理解范畴。 ————————啪 「…………原来如此,好一个平凡的回答呢」 茧墨阿座化咬碎另一块巧克力,弯起红唇。 她露出讨厌的笑容,轻轻地耸耸肩。 「既然想逃跑,你就应该背对着我,逃走才对。我不会束缚任何人,我也没这个意愿。你拥有和我毫无瓜葛的生活下去的权利」 「这种事我知道!对您来说,对您来说终究是不会明白的。即便如此仍旧痴迷着神的感受,您根本就不屑一顾!」 听到她的话,我惨叫起来。激情灼烧胸口,颤抖的手指自然而然的动起来。我从西装的胸口取出刀。将刀鞘拔出扔掉之后,刀刃上全是血。 「如果您肯对弱者施以慈悲,我就不会是这样了……!」 樱花在眼前飞舞飘散。染成豪奢之色的天空下,红色的纸伞旋转着。 美丽的身影,忽然被另一个身影重合起来。樱花的花瓣消失了。鲜烈的蓝天下,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站在那里。不祥的野兽在冷笑。他张开嘴,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呀,■■君。你是妹妹的护卫呢』 狐狸叫出我的名字。可是,她却……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么!」 她一次都没有用我的名字称呼过我。 茧墨阿座化,平静的微笑着。 她的眼睛,宛如充满慈爱一般,比冰还要冷冽。 「……你这么说,的确没错。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但是,你也一次都没有对我报上过姓名,不是么?」 听到这句话,我愕然了。没有报上姓名。自从得到茧墨千花介绍以来,我从未向她报上过自己的姓名。对神报上自己的姓名是傲岸不逊,不能原谅的行为。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神。将人和神作区分的是你。时至今日,你所怀的不满,就连一次也不曾对我诉说过。是你将自己认定为弱者。将自己定为不受神眷顾,便不能出现在神视野中的存在,没错吧」 她淡然的继续说下去。她的话,毫无怜悯。 茧墨阿座化没有持起我的手。追寻依靠的言语,被她毫不犹豫的挡了回来。 「既然称自己是弱者,如今你便该从我身边逃走。从茧墨阿座化这个怪物身边逃跑呢。人拥有逃离怪物的权利。你连逃跑都放弃掉,寻求了狐狸的帮助。你想逃跑,却依靠了另一只怪物,被吃掉。结果,你」 如宝石般透亮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 她,并没有笑。 只是静静地,弱弱的注视着我。 「— ———你连弱者的权利,不都没有利用么」 我将自己的软弱,都归咎在了别人身上。 我握紧刀。只要刺进她的胸口,一切都会结束。 只要杀了她,我就能从一切中解放出来。就连罪恶感,我也能通过狐狸的帮助忘掉吧。但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身体动弹不得。脚完全无法离开地面。 将她当做怪物蔑视,与她诀别,这终归是不可能的。 依靠狐狸,杀害他人的我,已经连名字都报不上来了。 正如她所说,我连弱者的身份都放弃了。 「…………呜、啊、啊啊」 我全身颤抖起来。即便此时此刻,茧墨阿座化,还是美得令人绝望。 唯独这一点,即便我快要崩溃,也不曾改变。 对她的杀意,迅速化归无形。到头来,我究竟想做什么呢。 我真正渴望的是什么呢。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暧昧的,漠然的噩梦中,我回想起再次开始的日子。 樱花的海洋中,年幼的少女抬头望着我。 穿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身影,远比我想象的更加美丽。 她弯起红色的嘴唇,微笑起来。妖艳的笑容,令我神魂颠倒。 据说曾经,初代茧墨阿座化被侍奉自己的男人杀死了。历代茧墨阿座化都是被杀死的。她的确在招惹死亡,浑身散发着不祥。 我期盼,又不忍留在她的身边。所以,我萌生过想杀掉她的念头。我渴望成为她心目中特别的存在,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接受了狐狸的诱惑。这份欲望,从何而来呢。这份好似着魔,苦涩而丑恶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呢。 我忽然察觉到。我的绝望与愿望的源头,是…… 啊,什么啊,我,只是——————。 想让她记住我的名字么。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哀嚎着逃了出去,跌跌撞撞的从神的身边,从曾经爱过的人身边远离。周围因泪水而溶解。我好几次摔倒,但我要离开她。 我将我的恋情,我的杀意抛下,茕茕逃去。 舍弃一切逃走之后,我看到了遥远的光。我逃出黑暗,扑入光中。 曾几何时的蓝天灼烧我的眼睛。我狂吼的声音塞满自己的耳朵。远离了大屋之后,我依旧不停地奔跑。被光线所吞没的视野中,一瞬间飘过熟悉的狐狸面具。 「条件没有达成呢。天平没有平衡。愿望破灭了哦」 低沉的声音掠过我的耳朵。狐狸确实地展露出野兽的笑容。 「——————我就把代价收下吧」 他的身影,忽然不见了。我一边叫喊,一边奔跑。脚很轻。 我感觉能够一直奔跑下去。我下定决心,就这样不断地逃跑下去。 一瞬间,我感觉有些奇怪。为什么,脚感受不到疲劳呢。 还有,我究竟在逃避什么呢。就连这件事也渐渐变得模糊。 痛觉从全身消失。许多个声音从肚子流出。血从喉咙涌上来。果然很奇怪。但是,我懒得去想究竟哪里奇怪。因为,我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这也无可奈何。 天空蔚蓝而澄净,非常舒适。与她相遇的日子,漫天飞舞着樱花。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觉得好舒服。非常非常的舒服。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我奔跑。朝着远方奔跑。 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朝着远方,逃走。 然后,我。就这样,我。 逃离所有的一切,变得自由。 * * * 茧墨阿座化,独自一人离开了昏暗的大屋。 她向澄碧的天空投去不悦的眼神。她轻轻地耸耸肩,从发白的太阳移开视线。转过身去,大屋沉浸在浓重的阴影中。 在她看来的麻烦事,已经全部解决了。 护卫强行随同的委托,虽然劳师动众,但有所收获。 护卫中混入了叛徒。既然有了这个先例,今后处理委托便可以拒绝随从随行了吧。这样的情况,令她开心。 尸体也让自己一饱眼福。除此之外,她没有特别的感想。 茧墨,从小型挎包中取出巧克力。已经融化的巧克力表面,像肉一样。 她咬下甜美的点心。远处响起狂吼的声音。但是,她没有抬起脸。 茧墨只是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少有的开动思考。 能够面对黑暗,还能一直保护自己的人,终究会存在么。 心怀愤怒,对世道不公而哭泣,即便如此还要反抗的人,终究会存在么。 但是,不论存在还是不存在,这都跟她没有关系。 「——————受不了,真没意思呢」 ——————咔嘣 她细语着,撑开红色的纸伞。 就这样,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屋。 狐狸的行踪,也犹未可知。 后记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大家过得怎么样呢。绫里现在快变阿米巴原虫了。如果不完成蜕变,感觉是无法在夏天活下来的。或者是,我会变成布丁。 再次为您能将《b.a.d. chocte days》拿在手中表示感谢。顺便一说,将本作放在旁边,对苦夏疗效很好,所以酷热的夏天请来上一册。绫里的身体虽然要死了,但唯独食欲满满的。唯独胃像不同的生物一样精神满满。 《b.a.d. chocte days》集合了在fbonline连载过的短篇。从连载之时算起,大概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故事分别在不同的时间轴上,于是这里对内容作出一点点补充。还没有读的各位,请向正文go home。试读的各位,请赶快做一下记录。赶不上我可不管咯!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假日》 在第五卷后。然后,是《b.a.d. chocte days(2)》收录的《七海与雄介的危险一天》之后的故事。这里献上相互关联,却截然不同的故事。日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不亲眼目睹是不会知道的。顺带一提,小田桐的周围因为种种原因,人会聚集起来,平日里,七海和绫会平凡光顾他的屋子。 ■《cooking of hell》 想尝试一次的料理对决,另外,是料理教室失败篇的故事。真是非常抱歉。 这次是七海和白雪遭遇的剧情。女性阵营发生化学反应后,男性阵营南辕北辙的猛冲,男性阵营无一幸免的成为被害者。浅显易懂的关系图。 另外,虽然作品中没有刻意写到,但白雪舌头的事,七海和绫并不知情。白雪本人也是对答不留情面的性格,所以没想过让对方知道。这三个人的故事,我想还会写的,不过在文章推进的关系上,还不明确。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离别的钟塔》 在第六卷之后,然后是《cooking of hell》之后的故事。 阿梓和雄介两人的故事告一段落。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成为了与雄介篇相关的故事,所以若是和第七、八卷合并来读就太好了。另外,虽然本篇没有写,但立花梓其实和名叫立花琴子的女性是远房亲戚。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 《b.a.d. chocte days》系列(1)、(2)卷新写了日斗的故事,不过这次变成了茧墨阿座化和凄惨事件的故事。是回归原点。与本篇的事件接近,然而我留心把感觉写得有些不同,能让您得到快乐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么多,甜美与苦涩交融了起来,如果能得到您的喜欢,将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是毫无脉络的惯例的宣传环节。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终于发售了。《altima ace》上的本篇漫画在七月二十六日,《四格 nano ace》上的四格漫画在八月四日发售。藉由榊原老师,体会到了本篇造成的囊中羞涩的压力之后,再被四格漫画治愈,真是非常不错的布局。全都买下吧!总之绫里会先捧场的。 另外,七月发售的《惊悚文集1 “赤”》之中收录了以前在fbonline刊载的《猫手之子》。八月发售的《惊悚文集2 “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大家过得怎么样呢。绫里现在快变阿米巴原虫了。如果不完成蜕变,感觉是无法在夏天活下来的。或者是,我会变成布丁。 再次为您能将《b.a.d. chocte days》拿在手中表示感谢。顺便一说,将本作放在旁边,对苦夏疗效很好,所以酷热的夏天请来上一册。绫里的身体虽然要死了,但唯独食欲满满的。唯独胃像不同的生物一样精神满满。 《b.a.d. chocte days》集合了在fbonline连载过的短篇。从连载之时算起,大概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故事分别在不同的时间轴上,于是这里对内容作出一点点补充。还没有读的各位,请向正文go home。试读的各位,请赶快做一下记录。赶不上我可不管咯!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假日》 在第五卷后。然后,是《b.a.d. chocte days(2)》收录的《七海与雄介的危险一天》之后的故事。这里献上相互关联,却截然不同的故事。日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不亲眼目睹是不会知道的。顺带一提,小田桐的周围因为种种原因,人会聚集起来,平日里,七海和绫会平凡光顾他的屋子。 ■《cooking of hell》 想尝试一次的料理对决,另外,是料理教室失败篇的故事。真是非常抱歉。 这次是七海和白雪遭遇的剧情。女性阵营发生化学反应后,男性阵营南辕北辙的猛冲,男性阵营无一幸免的成为被害者。浅显易懂的关系图。 另外,虽然作品中没有刻意写到,但白雪舌头的事,七海和绫并不知情。白雪本人也是对答不留情面的性格,所以没想过让对方知道。这三个人的故事,我想还会写的,不过在文章推进的关系上,还不明确。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离别的钟塔》 在第六卷之后,然后是《cooking of hell》之后的故事。 阿梓和雄介两人的故事告一段落。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成为了与雄介篇相关的故事,所以若是和第七、八卷合并来读就太好了。另外,虽然本篇没有写,但立花梓其实和名叫立花琴子的女性是远房亲戚。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 《b.a.d. chocte days》系列(1)、(2)卷新写了日斗的故事,不过这次变成了茧墨阿座化和凄惨事件的故事。是回归原点。与本篇的事件接近,然而我留心把感觉写得有些不同,能让您得到快乐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么多,甜美与苦涩交融了起来,如果能得到您的喜欢,将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是毫无脉络的惯例的宣传环节。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终于发售了。《altima ace》上的本篇漫画在七月二十六日,《四格 nano ace》上的四格漫画在八月四日发售。藉由榊原老师,体会到了本篇造成的囊中羞涩的压力之后,再被四格漫画治愈,真是非常不错的布局。全都买下吧!总之绫里会先捧场的。 另外,七月发售的《惊悚文集1 “赤”》之中收录了以前在fbonline刊载的《猫手之子》。八月发售的《惊悚文集2 “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大家过得怎么样呢。绫里现在快变阿米巴原虫了。如果不完成蜕变,感觉是无法在夏天活下来的。或者是,我会变成布丁。 再次为您能将《b.a.d. chocte days》拿在手中表示感谢。顺便一说,将本作放在旁边,对苦夏疗效很好,所以酷热的夏天请来上一册。绫里的身体虽然要死了,但唯独食欲满满的。唯独胃像不同的生物一样精神满满。 《b.a.d. chocte days》集合了在fbonline连载过的短篇。从连载之时算起,大概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故事分别在不同的时间轴上,于是这里对内容作出一点点补充。还没有读的各位,请向正文go home。试读的各位,请赶快做一下记录。赶不上我可不管咯!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假日》 在第五卷后。然后,是《b.a.d. chocte days(2)》收录的《七海与雄介的危险一天》之后的故事。这里献上相互关联,却截然不同的故事。日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不亲眼目睹是不会知道的。顺带一提,小田桐的周围因为种种原因,人会聚集起来,平日里,七海和绫会平凡光顾他的屋子。 ■《cooking of hell》 想尝试一次的料理对决,另外,是料理教室失败篇的故事。真是非常抱歉。 这次是七海和白雪遭遇的剧情。女性阵营发生化学反应后,男性阵营南辕北辙的猛冲,男性阵营无一幸免的成为被害者。浅显易懂的关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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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终于发售了。《altima ace》上的本篇漫画在七月二十六日,《四格 nano ace》上的四格漫画在八月四日发售。藉由榊原老师,体会到了本篇造成的囊中羞涩的压力之后,再被四格漫画治愈,真是非常不错的布局。全都买下吧!总之绫里会先捧场的。 另外,七月发售的《惊悚文集1 “赤”》之中收录了以前在fbonline刊载的《猫手之子》。八月发售的《惊悚文集2 “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大家过得怎么样呢。绫里现在快变阿米巴原虫了。如果不完成蜕变,感觉是无法在夏天活下来的。或者是,我会变成布丁。 再次为您能将《b.a.d. chocte days》拿在手中表示感谢。顺便一说,将本作放在旁边,对苦夏疗效很好,所以酷热的夏天请来上一册。绫里的身体虽然要死了,但唯独食欲满满的。唯独胃像不同的生物一样精神满满。 《b.a.d. chocte days》集合了在fbonline连载过的短篇。从连载之时算起,大概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故事分别在不同的时间轴上,于是这里对内容作出一点点补充。还没有读的各位,请向正文go home。试读的各位,请赶快做一下记录。赶不上我可不管咯!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假日》 在第五卷后。然后,是《b.a.d. chocte days(2)》收录的《七海与雄介的危险一天》之后的故事。这里献上相互关联,却截然不同的故事。日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不亲眼目睹是不会知道的。顺带一提,小田桐的周围因为种种原因,人会聚集起来,平日里,七海和绫会平凡光顾他的屋子。 ■《cooking of hell》 想尝试一次的料理对决,另外,是料理教室失败篇的故事。真是非常抱歉。 这次是七海和白雪遭遇的剧情。女性阵营发生化学反应后,男性阵营南辕北辙的猛冲,男性阵营无一幸免的成为被害者。浅显易懂的关系图。 另外,虽然作品中没有刻意写到,但白雪舌头的事,七海和绫并不知情。白雪本人也是对答不留情面的性格,所以没想过让对方知道。这三个人的故事,我想还会写的,不过在文章推进的关系上,还不明确。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离别的钟塔》 在第六卷之后,然后是《cooking of hell》之后的故事。 阿梓和雄介两人的故事告一段落。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成为了与雄介篇相关的故事,所以若是和第七、八卷合并来读就太好了。另外,虽然本篇没有写,但立花梓其实和名叫立花琴子的女性是远房亲戚。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 《b.a.d. chocte days》系列(1)、(2)卷新写了日斗的故事,不过这次变成了茧墨阿座化和凄惨事件的故事。是回归原点。与本篇的事件接近,然而我留心把感觉写得有些不同,能让您得到快乐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么多,甜美与苦涩交融了起来,如果能得到您的喜欢,将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是毫无脉络的惯例的宣传环节。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终于发售了。《altima ace》上的本篇漫画在七月二十六日,《四格 nano ace》上的四格漫画在八月四日发售。藉由榊原老师,体会到了本篇造成的囊中羞涩的压力之后,再被四格漫画治愈,真是非常不错的布局。全都买下吧!总之绫里会先捧场的。 另外,七月发售的《惊悚文集1 “赤”》之中收录了以前在fbonline刊载的《猫手之子》。八月发售的《惊悚文集2 “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大家过得怎么样呢。绫里现在快变阿米巴原虫了。如果不完成蜕变,感觉是无法在夏天活下来的。或者是,我会变成布丁。 再次为您能将《b.a.d. chocte days》拿在手中表示感谢。顺便一说,将本作放在旁边,对苦夏疗效很好,所以酷热的夏天请来上一册。绫里的身体虽然要死了,但唯独食欲满满的。唯独胃像不同的生物一样精神满满。 《b.a.d. chocte days》集合了在fbonline连载过的短篇。从连载之时算起,大概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故事分别在不同的时间轴上,于是这里对内容作出一点点补充。还没有读的各位,请向正文go home。试读的各位,请赶快做一下记录。赶不上我可不管咯!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假日》 在第五卷后。然后,是《b.a.d. chocte days(2)》收录的《七海与雄介的危险一天》之后的故事。这里献上相互关联,却截然不同的故事。日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不亲眼目睹是不会知道的。顺带一提,小田桐的周围因为种种原因,人会聚集起来,平日里,七海和绫会平凡光顾他的屋子。 ■《cooking of hell》 想尝试一次的料理对决,另外,是料理教室失败篇的故事。真是非常抱歉。 这次是七海和白雪遭遇的剧情。女性阵营发生化学反应后,男性阵营南辕北辙的猛冲,男性阵营无一幸免的成为被害者。浅显易懂的关系图。 另外,虽然作品中没有刻意写到,但白雪舌头的事,七海和绫并不知情。白雪本人也是对答不留情面的性格,所以没想过让对方知道。这三个人的故事,我想还会写的,不过在文章推进的关系上,还不明确。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离别的钟塔》 在第六卷之后,然后是《cooking of hell》之后的故事。 阿梓和雄介两人的故事告一段落。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成为了与雄介篇相关的故事,所以若是和第七、八卷合并来读就太好了。另外,虽然本篇没有写,但立花梓其实和名叫立花琴子的女性是远房亲戚。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 《b.a.d. chocte days》系列(1)、(2)卷新写了日斗的故事,不过这次变成了茧墨阿座化和凄惨事件的故事。是回归原点。与本篇的事件接近,然而我留心把感觉写得有些不同,能让您得到快乐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么多,甜美与苦涩交融了起来,如果能得到您的喜欢,将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是毫无脉络的惯例的宣传环节。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终于发售了。《altima ace》上的本篇漫画在七月二十六日,《四格 nano ace》上的四格漫画在八月四日发售。藉由榊原老师,体会到了本篇造成的囊中羞涩的压力之后,再被四格漫画治愈,真是非常不错的布局。全都买下吧!总之绫里会先捧场的。 另外,七月发售的《惊悚文集1 “赤”》之中收录了以前在fbonline刊载的《猫手之子》。八月发售的《惊悚文集2 “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大家过得怎么样呢。绫里现在快变阿米巴原虫了。如果不完成蜕变,感觉是无法在夏天活下来的。或者是,我会变成布丁。 再次为您能将《b.a.d. chocte days》拿在手中表示感谢。顺便一说,将本作放在旁边,对苦夏疗效很好,所以酷热的夏天请来上一册。绫里的身体虽然要死了,但唯独食欲满满的。唯独胃像不同的生物一样精神满满。 《b.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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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大家过得怎么样呢。绫里现在快变阿米巴原虫了。如果不完成蜕变,感觉是无法在夏天活下来的。或者是,我会变成布丁。 再次为您能将《b.a.d. chocte days》拿在手中表示感谢。顺便一说,将本作放在旁边,对苦夏疗效很好,所以酷热的夏天请来上一册。绫里的身体虽然要死了,但唯独食欲满满的。唯独胃像不同的生物一样精神满满。 《b.a.d. chocte days》集合了在fbonline连载过的短篇。从连载之时算起,大概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故事分别在不同的时间轴上,于是这里对内容作出一点点补充。还没有读的各位,请向正文go home。试读的各位,请赶快做一下记录。赶不上我可不管咯!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假日》 在第五卷后。然后,是《b.a.d. chocte days(2)》收录的《七海与雄介的危险一天》之后的故事。这里献上相互关联,却截然不同的故事。日常的背后发生了什么,不亲眼目睹是不会知道的。顺带一提,小田桐的周围因为种种原因,人会聚集起来,平日里,七海和绫会平凡光顾他的屋子。 ■《cooking of hell》 想尝试一次的料理对决,另外,是料理教室失败篇的故事。真是非常抱歉。 这次是七海和白雪遭遇的剧情。女性阵营发生化学反应后,男性阵营南辕北辙的猛冲,男性阵营无一幸免的成为被害者。浅显易懂的关系图。 另外,虽然作品中没有刻意写到,但白雪舌头的事,七海和绫并不知情。白雪本人也是对答不留情面的性格,所以没想过让对方知道。这三个人的故事,我想还会写的,不过在文章推进的关系上,还不明确。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离别的钟塔》 在第六卷之后,然后是《cooking of hell》之后的故事。 阿梓和雄介两人的故事告一段落。虽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成为了与雄介篇相关的故事,所以若是和第七、八卷合并来读就太好了。另外,虽然本篇没有写,但立花梓其实和名叫立花琴子的女性是远房亲戚。 ■《她所不为我理解的不合理》 《b.a.d. chocte days》系列(1)、(2)卷新写了日斗的故事,不过这次变成了茧墨阿座化和凄惨事件的故事。是回归原点。与本篇的事件接近,然而我留心把感觉写得有些不同,能让您得到快乐就再好不过了。 就这么多,甜美与苦涩交融了起来,如果能得到您的喜欢,将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是毫无脉络的惯例的宣传环节。 『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终于发售了。《altima ace》上的本篇漫画在七月二十六日,《四格 nano ace》上的四格漫画在八月四日发售。藉由榊原老师,体会到了本篇造成的囊中羞涩的压力之后,再被四格漫画治愈,真是非常不错的布局。全都买下吧!总之绫里会先捧场的。 另外,七月发售的《惊悚文集1 “赤”》之中收录了以前在fbonline刊载的《猫手之子》。八月发售的《惊悚文集2 “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好热啊。后记执笔中的现在,即将告别梅雨,进入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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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事件簿』本篇的漫画终于发售了。《altima ace》上的本篇漫画在七月二十六日,《四格 nano ace》上的四格漫画在八月四日发售。藉由榊原老师,体会到了本篇造成的囊中羞涩的压力之后,再被四格漫画治愈,真是非常不错的布局。全都买下吧!总之绫里会先捧场的。 另外,七月发售的《惊悚文集1 “赤”》之中收录了以前在fbonline刊载的《猫手之子》。八月发售的《惊悚文集2 “黑”》中收录了我新写的一篇,所以还请一并买下。 接下来,是惯例的道谢环节。 责编仪部先生。画师kona先生。封面设计师。漫画化的榊原宗宗老师。负责dramacd的各位声优,相关业者。参与出版、宣传的多方业者。承蒙大家热心照顾了。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我最珍视的家人,特别是姐姐。一直以来非常感谢。 然后,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感激不尽。 愿有幸能够再次相见吧。 接下来是第九卷。是骷髅与狗,以及人偶与人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七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大家好 我是kona! 《b.a.d. chocte days》系列也3卷了呢! 由于几乎同时发售的《b.a.d.》的漫画版和四格版单行本发售,感觉像过节呢! 恭喜!! 为表纪念献上四格版小茧! 下次第九卷再会吧~ kona 事件i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宅之预备军 录入:zbszsr 修图:肥猫 写在这里的是我的忏悔与后悔的证据。 这件事现在才说也已经太晚,甚至说出这件事本身根本不具备任何意义。 在我不长不短的人生里,仔细一想,我总是任性而为地过日子。 因为我总是装作视而不见,所以有人死了。我一直不愿正视这个事实,要说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这样做,我想,是因为我想继续苟且偷生吧。 我必须要这样做,我只能这样做。 要是不那样忽视,我就无法继续活下去啊。 这样辩解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毕竟我只是想要个免死金牌而已。 有人因我而死。这个事实囊法抹灭,不管用什么理由加以粉饰我都逃避不了。不,更简洁明确地说吧。 我杀了人。 这个事实无法消失,也无法被原掠。我再也承受不了这个压力,所以,这是属于我的——贪生怕死、总是逃避着的我—— 为了坚定决心而写下的遗书。 *  *  * 我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醒来。 转头不看雪白的天花板并坐起身,在地板上躺久的缘故,全身酸痛。室温很低,觉得好冷。脑袋瓜有一种大哭过后的茫然感觉。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呢?这里又是哪里?一想到这些,头就剧烈地疼痛起来。 许多影像如跑马灯闪过眼前。某人的身影在空中摇晃。 我想起她张开双手笑嘻嘻的样子。悲惨的吊死尸已经分辨不出生前的模样。 勉强地吞下翻腾上涌的胃酸,摸着疼痛的肚腹,试图缓和呼吸的速度。 突然发觉墙角摆着一张轻便的床架。上头有个毛巾包裹着的物体。 边边露出一些凌乱的金发,那团物体像死了般一动也不动。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这时,枕边的闹钟响了。一只瘦弱的手自毛毯中伸出来抓住闹钟,接着毫不犹豫地扔出去。闹钟掠过我的脸颊旁,用力撞上墙壁摔个粉碎。 同时,那人从毛毯里跳起来,迅速地坐起身。 「吵死人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咦?小田桐先生你在这儿啊?」 「………………雄介。」 嵯峨雄介甩着头发出喀喀的声响,双手交叠。他皱着眉开始碎碎念着什么。 「从梦里醒来却好像还在作梦一样。不过一醒来就看见小田桐先生,可见刚才作的是恶梦。怎么会这样,喔?」 他还是用半开玩笑似的口吻说话,跟之前一模一样。 他的态度让我产生近乎害怕的混乱感觉,我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旋花上吊自杀,那个幼小、天真的她已经死了。 雄介盯着旋花晃动的尸体好一会儿之后,突然说他要回家。 他甚至不想放下旋花的尸体,执着的样子不太对劲。我有点不安,决定陪他回去他的公寓。 茧墨还留在本家做后续处理,回到雄介家之后,他便躺上床静静地熟睡。我担心他的状况,于是留在他家过夜。我有些不太记得雄介在回家路上是何表情,隐约记得他似乎没有哭泣。 甚至觉得他彷佛露出了无声的笑容。然而,现在的他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就好像把发生的一切都遗忘了一样。 「算了。早安。为什么小田桐先生会在我家啊?」 「雄介……你不记得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发问,难道说他的大脑自动消除了有关旋花自杀的记忆? 雄介歪着头,身体也倾斜到几乎要跌倒的角度,突然又停下动作,轻轻地点头。 「…………………………………………啊——嗯嗯。算了,没事。」 他伸了伸懒腰后从床上跳下来,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宽敞的客厅里摆着床架与冰箱,他选家具的品味很独特。地上还丢着许多杂物,包括一些小孩的玩具。 看到左边的墙壁,我停下来,缓缓地将视线自左边的墙面上移至别处。雄介打开冰箱,拿出瓶装可乐与麦茶,将麦茶递给我。 「喝吧。」 「…………为什么要喝这个?」 「早餐啊。」 「…………居然拿饮料当正餐?」 「碳酸饮料喝下去肚子会饱呀,啊、不过麦茶不会呢。不好意思啊!」 雄介盘腿坐着,打开饮料瓶盖。我将麦茶放在一旁,静静观察起雄介。他很快地喝掉整瓶可乐,行为举止看似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并未因旋花的死而有所改变。我不知道这算是好、遗是不好。他喝完可乐之后,抬头看着天花板,淡淡地开口说: 「…………………………………………其实之前我都有吃早餐喔。」 「……嗄?」 「早餐。很像样的早餐。有煎蛋、烤面包配奶油。蠢蛋似的。」 他低垂着头说。我回想起这一个月的点点滴滴。雄介照顾旋花度过每一天,但是旋花已经走了,于昨天上吊身亡。 ——————昨天上吊身亡? 下一秒我不禁感到错愕,胸口有些不顺,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开始意外为什么之前我能那么平静地看待这件事。 心跳加速,肚子隐隐作痛。昨天跟今天有着极大断层,我想起死状凄惨的吊死尸。沉重的尸体如吊起的鱼乾般在半空中摇晃着。 那就是旋花。她的微笑已经消失,那具尸体就是旋花。 我尚未体认到这个单纯而绝对的事实。 所谓的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头彷佛被人重重敲了一记。 雄介仍然低着头,不愿意看我。他继续说着。 「你想看看吗?我家的厨房?那边还有一个冰箱喔。还有小烤箱。」 「那个……」 他突然挥手,有个东西飞过我的脸颊旁。 喀————————————! 空饮料瓶撞到墙壁后弹在地上。 空气骤然凝重起来,雄介倏地拾起头。 脸上是熟悉的开朗笑容。 「我骗你的啦。」 不懂。雄介不管一脸错愕的我,伸了伸懒腰。他站起来踢飞教科书,捡起蜡笔,接着用力捏碎红色的蜡笔。 红色的碎片掉在地上,他捏碎了找到的每一根蜡笔。 他手上沾染许多色彩,鼻腔飘来油脂的味道,地上越来越多彩色碎片。 接着他捡起色铅笔,将前端压在地板,用力折断色铅笔,地板上留下彩色的线条。他又拿起绒毛玩具,撕布声响起,玩偶兔的头被撕碎,塞在里头的棉絮如雪花般飘落在残留于地上的色彩。 我愣愣地看着他。雄介默默从那些杂物中挑出其他东西一一破坏,就这样静静地破坏所有旋花遗留下的物品。 「……………………雄、介?」 我茫然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抬起头困惑地歪着头。 「怎么了,小田桐先生?你的表情跟不小心吃到胡椒的鸽子一样耶。」 他露出开朗的笑容。 这时我才发现一件事,现在我终于知道。 ————————啊、不妙。 从发现旋花自杀的那一刻起。 嵯蛾雄介已经彻底坏掉了。 *  *  * 雄介随意地乱哼着歌,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似乎已经破坏完所有旋花的东西,开始收起某样物品。 ——————喀啷。 他从杂物堆里捡起好几根球棒,灵巧地用手抱着。 红色的可爱金鱼  醒来的话  就请你吃东西喔。 他开始唱出不一样的歌,流畅的歌声响起,他走到床边并跪下。 雄介伸手到床底下摸索着,拿出许多球棒。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啷啷。 红色的金鱼  吐出一个泡泡  睡着香甜的午觉  然后自美梦中醒来。 金属碰撞声与歌声一起出现,雄介又从床底下拉出一只装球棒用的袋子。四只袋子排在地上后,他开始将球棒塞进袋子里。尽管超过袋子原本能装下的数量,雄介还是硬塞进去后拉起拉链。 叽——————————! 刺耳的声音响起,雄介满意地点点头。 他拿起球棒袋站了起来,接着笑容可掬地对我说: 「那么,小田桐先生,我先走——」 「雄介,你要去哪里?」 我打断他的话,雄介僵硬地闭上嘴,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辉。 我忍不住屏住呼吸后再吐出一口气。喉咙出奇干渴,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你想去杀谁,雄介?」 气氛凝重,雄介歪着头不发一语。还以为他会否认,其实我很希望他能否认。如果他否认了,表示事情遗有转圜余地。 「…………………………………………啊——杀狐狸跟舞姬啊?」 可是,雄介却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根本无意隐瞒。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他家并没有开暖气,室内温度并不高,可是皮肤却因紧张而渗出薄汗。 「雄介,复仇也——」 「要是你胡扯些复仇也不能让死了的人复活之类的鬼话我会瞬间杀掉你知道吗?」 霎时间有些不能理解他说了什么。他如此斩钉截铁地宣告之后就不再说话,脸上的笑容平静地让人吃惊。 「……………………这种事情我老早就知道了。」 维介静静地开口。我突然觉得头很晕。我想阻止他。可是他的笑容比任何言语都坚决地拒绝我的干涉。 他是认真的。雄介早已拥有杀人的经验,该下手的时候绝不会迟疑。 「等一等!等一等,雄介!拜托,等一下好吗?」 「别闹了~小田桐先生。我已经很有经验,杀过不少人。真要说连我老爸也是我杀的,现在我要去杀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你不要再管我了好吗?希望你可以随意地从脑中把我的资料删掉就算了,就这样。」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啊?而且,这次的状况跟之前不同!」 一回神我也跟着大吼起来。但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还无法理出头绪的我拚命抓住雄介的左手,皮手套摩擦着他身上的衬衫,到底有哪里不同?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次跟之前的状况有哪里不一样。 只知道,一定有一处很致命的差异。 我紧咬下唇,雄介用冷酷得吓人的眼神望着我。 「………………喔——————喔?你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我吞了一口口水,要是回答得不好,他手上的球棒很可能会朝我的头打下来。我颤抖地开口,努力挤出像样的句子。 「在你的家人还没有自杀,而你也没有利用恐惧逼死父亲之前,你是个跟现在很不一样的人。」 雄介皱着眉,我还是继续说。 我知道。朝子和小秋还活着时,雄介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 「你只是故意装成疯疯癫癫的模样,好像很情绪化,因为要是不这样做你便无法活下去。装作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真实的你根本不是这样。然后你遇见了旋花。我相信在未来你一定还能遇见让你珍惜的人事物。」 雄介静静地听着我连珠炮似的发言,我再抓着他的右手。许多话语涌到胸口,我大声吼出纠结在心中的话。 「所以,这次已经是第二次。第二次你为了复仇而杀人。第二次。某人消失,你就亲手埋葬另一人。这么做行不通。住手吧,雄介。不要再杀人了。」 我终于找到想说的话。旋花的笑容在脑海里浮现后随即消失。雄介与旋花就像是感情很好的兄妹,然而,旋花却已经消失在这世上。 失去重要的人,被复仇之心驱使而杀人。 这一连串行动造就现在的嵯峨雄介,让他受了致命的伤。 若这次又重复相同的行动,他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杀人只会让你再度崩坏,不要那样。」 我不认为他的心可以再受一次伤。 我的手颤抖着,眼泪流至脸颊。我没有权利哭泣,可是我止不住眼泪。抓着雄介的手开始颤抖,我稍作喘息后继续说下去: 「求求你,不要去。我不会说你的复仇毫无意义。只是,就算复仇也没用。」 旋花并不希望你这样做,不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幸福的日子戛然而终。自言自语地问完后,我才发现一件事,胸口像是被利针刺伤般疼痛,但是在我尚未确认疼痛来源时,雄介开口了: 「…………算了。」 「——————什么意思?」 下一秒,身体感觉剧烈疼痛。我小心翼翼地低头确认。 雄介伸手揍了我的侧腹一拳,他巧妙地避开了雨香的位置。我痛得当场跪下,口水流到下巴后滴在地上。黏稠的泪水重新滑落脸颊。 「呜……咕呕……」 「真罗嗦。刚才就叫你闭嘴了不是吗?」 雄介鄙视地看着我,彷佛我是只小小的害虫。他胡乱地抓着浏海,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但结果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我发狂似的抓住他的脚踝。雄介停下脚步,我们之间的沉默令人害怕。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后,左右转动着头发出喀喀的声音,肩膀无力地放松。 双手跟着垂下。 咚沙、咚沙、咚沙。 球棒袋子从他手上滑落,他蹲下来拿起其中一个袋子。 熟练地拉开拉链后抓出一棍球棒,缓缓地回头。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所以我刚才就叫你闭嘴了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大吼过后,球棒往我身上打来。我迅速放开抓住他的一只手,挡在头上自卫。 手臂跟着麻痹,疼痛烧灼着视线,硬是举起手挡住第二次攻击,皮手套下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湿透。我一把抓住球棒,顺势了站起来。 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气,转身面对雄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别、别闹了……雄介……这几下就要我放弃,太天真了……」 「也是呢,小田桐先生就是在这种时候会把人烦死的家伙呢。」 我都忘了这件事。唉呀~真伤脑筋。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好伤脑筋的。 喀啦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喀啦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他流畅地说着将袋子踢倒,里头的球棒滚了出来。他踢起其中一根球棒,撞到天花板后朝我的头掉落下来。 我往后退一步闪避,雄介从我手中将球棒抽开,接着拿起掉在地上的另一根球棒。我抱着剧烈疼痛的手,看着他大喊: 「住手,雄介!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我才不想这么做好 吗!吵死了————!」 球棒画出弧形朝我挥来,我迅速缩了缩身体,球棒前端擦过肚子,冷汗直流。为了拉开距离,我往后跳跃,却不小心踩到某个东西。 杂志的纸张被我踩歪,我也跟着往旁边一倒。 无法维持平衡的状态下我依然奋力举起双手保护身体。球棒嗡一声挥过来击中手臂,骨头发出喀喀的声音,传来热辣的疼痛。我没空昏倒,因为另一根球棒从后往前挥舞,用力击中我的腹部。原本想哀号,却变成了剧烈的呕吐。 鼻子与喉咙被呕吐所刺激,恶心的味道充斥口中。我颤抖地举起手。 不是为了捣住嘴巴,而是想按着肚皮。 ——————爸爸? 「不可以…………雨香,乖。不要出来。」 我拚命说服雨香,不让她跑出来,尽量安抚因担心而哭泣的孩子。 将胃酸和着口水一起吐出,雄介已经陷入疯狂状态,才会打我的肚子。我牢牢地瞪着他。 「不要打我的肚子……你也会死喔……既然你也不想,为什么不住手?」 「还不打算放弃啊。你从刚才就开始胡言乱语呢。蠢毙了。你真的以为你这样牺牲、被我殴打,然后袒护我并阻止我,我就会哭着跟你说:『我改变主意了。』吗?如果你真这样想,我建议你赶快换一颗脑袋比较好喔?」 雄介好毒。我抬头看着他,看清他那张被浏海遮住的脸孔时受到冲击。 「……………………雄、介?」 原来他哭了。大颗的泪水不停流下。 在我还没开口说话之前,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吼: 「吵死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啊!别以为我不懂!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啊!为什么啦!为什么我、我没办法……她……」 他咬着牙举起球棒,我赶紧伸出手护住头部并闭上眼睛。 哐——————————啷! 球棒被扔在地上,哐啷一声砸在墙角。 雄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像耍赖的小孩般踩着地板。 「我已经……已经不能再替她做些什么了!没有意义……所以……」 「所以你要杀死日斗跟舞姬?就算你杀死他们,也不算是替旋花——」 「你还说!」 雄介抬起左脚踩上我的脸,被踩在脚底下的脸一阵痉挛。 我抓住他的脚踝,使劲拉开,拚命地挤出声音: 「所以你……你还想做什么?杀死他们到头来会受伤害的人还是你。」 「我才不在乎!虽然我无能为力而她也已经死了,或许一切早已结束……可是、可是……难道真的就这样算了吗?我除了杀杀杀、除了杀人以外,我还能怎样?而且,其实我连你都……」 他突然不说了。像开关切换了一样沉默。 雄介静静地挪开他的脚,让我再次站起来。我拖着颤抖的双腿前进,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此刻再说什么都毫无意义。旋花的死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隐约有这种感觉,同时重复着空虚的言语。 「我懂你的愤怒与伤心。可是,不要去复仇,求求你。」 雄介的表情倏地消失,他微微地歪着头。 泪水自僵硬的脸颊滑落,接着他将头歪至另一侧,短暂地出现困惑的表情,随后又突然笑了起来。 如骷髅般龇牙咧嘴的悲壮笑容。 「……………………算了。死吧。」 轻轻松松地说完,他高举起手。 球棒势如破竹地挥下。 风声咻咻响起,我眼前一黑。 *  *  * ——————叽、叽…… 听见绳索摩擦的声音,苍白的身体飘浮在半空中。 灰色的头发轻轻飘起,在空中摇曳着的尸体好像被钓起后的死鱼。瘦骨嶙峋的身体不像是人类。我看着那具尸体深深叹息。 被绳索绞断的脖子让人觉得恶心,还有掉出来的眼球也很诡异。膨胀的脸看起来像是快烂掉的水果。可是,这具令人作呕的尸体的的确确是我们所认识的人。 这事实如此悲哀而令人作呕。 我坐在地上,茫然地眺望着这具吊死尸。 ——————叽、叽…… 那就是她。只能强迫自己接受。她的遗书里写着她最喜欢雄介。她为了掌握自己的幸福而向狐狸许愿。可惜她的愿望无法实现,那封信成了遗书。我哀叹着她的死,打从心底同情并难过。 人的死去让人难过。人的死去让人哀伤。人的死去让人痛苦。 可是结果。 结果…… 就在这个时候我张开了眼睛。 房间里没有人,我孤单地躺在被破坏的物品堆中。 雄介已经消失,他已经从那扇敞开的大门离开。 头痛欲裂。好像只要动一动身体就会很想吐,似乎有颗炸弹在头盖骨内侧爆炸一样。动了动抽筋过的喉咙,小心地呼吸着。 闭上双眼等待疼痛消退,同时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雄介没有杀我,只是离开了。 「……………………雄、介。」 他走了。雄介宣称要杀死日斗与唐缲舞姬。但是我并不认为他能够轻易地杀死这两个人。日斗还关在茧墨家的监牢里,而唐缲舞姬家的确切地址连我都不知道。可是,问题并不在于雄介有没有办法报仇。 问题是他已经下定决心。 他舍弃了所有离开,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又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我不敢想像。 「……………………!」 我趴在地上,手一用力骨头便喀喀作响,胃也翻腾不已。不过,我已经吐不出胃酸,用鼻子吐气后,我挣扎着站起来。 首先得联络茧墨,也想过先报警,但是这么一来就必须先交代旋花的死因。有执行上的困难。再说,雄介的复仇对象并不在警察的保护范围之内。日斗与舞姬都不算正式存在这个社会上的人物。 正常人的社会里不存在超能力者。 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雄介。 下一秒我的双腿虚软无力,膝盖跪在地上,忍不住发出哀号。 试着甩甩头时不经意看见左边的墙壁。我倒吸一口冷气,迅速别过头。但最后我还是慢慢地转头,第一次面对至今不敢直视的墙面。 白色的墙面上绘着大大的花朵。 左边的墙壁画着一整片涂鸦。 是旋花跟雄介一起画的吧。蜡笔乾爽的线条画满整面穑。 许多花朵绽放着巨大的花瓣,充满朴拙美感的画。 盛开的朴拙花朵充满魄力,在阳光的照射下有如庄严的壁画。那是两人共同生活过的证明,所以一直不敢直视它,我咬紧牙关逼自己看着墙上的画。 墙上画的全都是同一种花。 有粉红色、水蓝色与蓝色的花,它的名字是—— 「——————旋、花。」 头好像又被人打了一拳那样的疼痛,我用力握紧拳头,刻意忽略难忍的疼痛,用手槌着地板。眼泪涌出、骨头喀喀作响。但是我还是不停地槌打着。 这个时候我、愚钝的我终于明白。 我根本一点也不懂雄介心里有多难过。 *  *  * 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机被砸碎了。 我不该贪图对方一打来就知道是谁的便利性,把电话都输进手机。这下好了,我根本不记得茧墨的电话号码是几 号。比起事务所,我家离雄介家比较近,为了能联络上茧墨,也为了治疗身上的伤,决定先回家一趟再说。 离开雄介家之后开始步行,衬衫被呕吐物弄脏,脸也肿了,即使举手也没有计程车敢停下载我。我只好拖着受伤的双腿快步赶到地铁站。 灰色乌云笼罩整个城镇,刚才还是晴天,但现在的天色看来彷佛随时会下雪。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脸上的伤。我硬撑着走下地铁的楼梯。 一上车,所有乘客都刻意地远离我,倒映在车门玻璃上的脸肿得好吓人。看起来好凄惨,这是第二次以如此狼狈的模样搭上电车。 我记得那一天蝉像是疯了般呜叫。 从那个遥远的夏日到现在我丝毫没有长进。 从雄介家那站搭了四站就到了我家附近的车站。一到站牌就刚好搭到公车,下了公车后从公园穿过去,沿着堤防走着。 跌跌撞撞地走下公寓前方的坡道,途中停下脚步。 有个悠闲的身影伫立在阴沉的乌云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绫胡乱哼着歌,手拿着扫把扫地。流浪猫又跑来乱翻垃圾,她脚边有个破掉的垃圾袋。扫到一定的垃圾量时,她抬起头。衣服胸口有只怒吼的狮子,短马尾在脑后上下摇晃着。 「嗯,扫的真不错,不愧是我!这么冷的天气,让人想吃里头放很多马铃薯的奶油炖菜呢!咦?小田桐……………………不,只是很像的人。你是哪位啊?」 绫夸张地皱起眉,看样子我的模样凄惨到已经不像我自己了。也可能是她认人的方式根本就和普通人不同。 我举起手,用自己都觉得虚弱的声音说: 「…………很可惜,正是我本人。」 「咦?小田桐?不会吧?你左边的脸都变色了耶,整个人轻飘飘似的。你……受伤了?啊,我这问题好像很多余。」 我走过皱着脸的绫,现在没空跟她闲聊,头开始热起来,越来越不清楚。要是一放松,很可能会当场倒下。 蹒跚地前进,伸出手按着嘴巴好压抑住想吐的感觉。这种无力的感觉让胃部翻腾得更厉害了。 肚子里的孩子担心地喊叫着,我并不想回应。离开雄介家之后某个疑间便占据整个大脑。我想起墙上的画,不停地问自己。 为什么我会认为能替其他人的伤痛做些什么呢? 「——小田桐,你……是不是很痛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禁抬起头看,看见绫正认真地望着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身体的确是很痛没错,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绫没有察觉到我的困惑,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接着流畅地说道: 「嗯——痛的话就不好了。痛的话就不好了喔。你在这边等一下。七海!七海!」 「喂、等等!我马上就走了。」 绫扔下扫把冲了出去。我赶紧掉头就走,必须在七海出现之前冲回家才行,不能让她担心。 就在我抓住满是铁锈的楼梯扶手时。 ——————碰!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远方传来用力关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规律的跑步声。 充满气势的声音让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害怕地转头看后面。 ——————躂! 脚步声霎时停止。 有个像鬼一样的人站在那里。 「你————在搞什么鬼啊!小田桐先生!!」 「七、七海?」 浑身充满魄力的七海像尊门神般昂然站立着,我好像看见她那两根轻盈的马尾飘在半空中,让我忍不住屏住呼吸。她的眼睛仔细地扫过我全身上下。 接着,她的脸一皱,朝我后膝猛踹一脚。 「咕啊!」 「小绫,帮我拿着。」 膝盖又被踢了一脚,我差点昏过去。七海抓着我的领子像递包裹般递给绫,绫精神抖擞地拎着我前进。 「了解!七海。嘿唷嘿唷,小田桐,我们出发。」 「绫,放开我!不要拉我,我自己会走。」 我甩开绫的手慌张地站起来,七海冷酷的视线再次射了过来。 我害怕地看着七海,然而她却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小田桐先生,千万别想逃跑。不想让人担心就不要顶个肿肿的脸回家!」 她的魄力让我无言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她身边的绫一脸得意。 我茫然地看着这两尊门神似的人,很不可思议地心里竟涌现出安心的感觉。 昨天之前的日子已经不会再回来,旋花已死,而雄介也誓言要复仇。 不过,这两个人还是没变,跟以前一样。 这让我好开心,同时也有些难过。 「咦?小田桐……你怎么了?」 雄介还有机会加入这样的生活当中吗? 崩坏的生活能否再次回到从前? 「你怎么哭了?」 我没办法回应绫的询问。 我没办法将雄介的愤怒与哀伤好好地说给绫听。 *  *  * 「被打得好惨。还发烧了耶,哇,好多黑青。」 七海看到我的手,表情凝重。整只手几乎都是瘀青,连带地让身体开始发烧。七海替我贴上贴布并包上绷带,确认了好几次骨头的状况。 「幸好没有骨折。不知道你是怎么被打的,不过没骨折算是不聿中的大幸。但骨头也可能裂开,之后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我茫然地摸着手臂,不敢相信我竟然没骨折。看来盛怒中的雄介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也许还有机会阻止他复仇。 我紧握双拳,七海关上医药箱后叹了口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不是我爱探听八卦喔,可是看你的伤,觉得好像发生了不得不问的大事情。又遇到什么麻烦吗?」 「这…………」 我沉默不语。七海也认识雄介,是不是该告诉她呢?但是想了一想,决定含糊带过去。不能让年幼的她知道太详细。 「七海,如果……我是说如果喔,有个对自己的朋友来说很重要的人死了。」 「……请继续说。」 「而那个朋友想要报仇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 忍不住对七海吐苦水。肚子里的孩子也担心地不停蠢动。七海皱起眉头,没有追问细节的她开始思考。过了几秒,她开口说: 「七海对没有兴趣的东西就是没有兴趣。所以,这种问题你不应该拿来问我。我绝对不会为了谁而想要报仇。我最讨厌那种会去报仇的人了……不过……」 七海突然瞪了我一眼,锐利的眼神让人害怕。 过了几秒,她冷哼一声后再次露出笑容,轻轻摇头。 「这只是我的想法啦。小田桐先生,你人这么好,就是这种会替朋友想这么多的善良让我觉得很有利用价值。我相信对你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只有一个。」 她的话让我茫然地点头,七海轻耸着肩膀。 接着伸出小小手,摸了摸我的头。 「有点讨厌你这一点,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我恳,你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个朋友吧?」 「嗯…………没错。」 我点点头,七海便站起来将医药箱放回架子上。一旁的绫正与黏在手上的胶带搏斗,七海没有转头看我,她继续说: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受伤。还有,请快点把下个月的房租拿给我喔。」 我点点 头后站起来。同时可爱的手机铃声响了。七海的手机躺在小桌子的角落,此刻正震动着。她走过去拿起手机,确认来电的号码后疑惑地歪着头。 「奇怪,是谁啊……喂喂!」 她似乎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但七海还是接了起来。她的样子一瞬间起了变化,我彷佛又看见漂浮在空中的两根马尾。 「……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你知道七海的手机号码?是不是偷看了小田桐先生的手机再偷偷记下来的?我会告你喔,臭宅女!」 娇小的身体充满强烈的怒气,我皱起眉,思忖着电话另一头究竟是谁。 「喂……为什么你可以命令我把手机转给别人!让人火大的女人,你……回报……嗯……好吧。可是你不可以再打这支电话了喔。我会把你的电话设成拒接,知道了吗?」 七海咂舌后拿开靠在耳朵旁的手机,接着大步朝我走来。 她将手机往我面前一推,叹息后告诉我是谁打来的电话。 「是茧墨小姐打来的,小田桐先生,你应该看好自己的手机。」 我赶紧接下手机站了起来,朝七海点点头之后离开了房间。走到外头后才接起电话,慵懒的声音自话筒传出。 『小田桐君,原来你在家?』 「小茧!」 忍不住大叫一声。无力地靠在门上,幸好茧墨主动打电话找我,这样我就可以请她通知本家,让他们加强茧墨日斗的戒护工作。 『我联络不上你和雄介君才打七海的电话。最后猜想你可能回家了,没想到真的被我蒙对。不过,这么做似乎惹恼了七海君。』 啪。我听见巧克力被咬碎的声音。我知道她为何打七海的手机。同时,雄介拒绝茧墨的联络也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小茧,我正好有急事要找你。雄介他——」 『你的手机怎么了?是不是被雄介君打的时候弄坏了?』 再次听到巧克力被咬碎的声音。 我倒吸一口冷气,脑中不断重播她所说的话,同时感到疑问。 ——————她怎么知道我被打了? 「是啊。雄介说要杀死日斗与舞姬。」 『果然如此。不过,那不重要。』 不懂她为何这么说。有几秒的时间我只是傻傻地看着天空发愣。 期间还是陆续听见茧墨啃咬巧克力的声音。她一边吃着甜食,一边说: 『怎么了,小田桐君?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件事吗?』 「…………哪里不重要了?」 我的声音低沉到连自己都有些吃惊。手因紧握着手机而开始疼痛。 茧墨阿座化不会因两人的遭遇而感到难过,这点我很清楚。可是她也看过雄介与旋花的笑容,所以我不能原谅她这么说。 「为什么说不重要!小茧,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干么突然生气?小田桐君,雄介君会那样做完全可以预测。我反而觉得你的警觉心不足,竟然傻傻的让自己被狂扁一顿。』 茧墨轻松地说着,她冷静地接受了我的愤怒。 平淡的话语钻进我耳里,茧墨维持一贯的平静口吻说道: 『嵯峨雄介曾经逼死自己的父亲,心中的旧伤痕仍未痊愈,遇到这次的状况当然会采取同样的行动。但是他会怎么做与我毫无关系。』 轻柔的声音飘进耳朵,她肯定地说道。 『就算那两个人被杀,我也不觉得困扰啊。』 我的大脑冷静地听着她的话。她说的没错。 茧墨日斗对茧墨家而雷有百害而无一益。唐缲舞姬的存在也只是引发新案件的火种。对茧墨而言,若这两人藉由第三者的手被收拾掉,反而是可喜可贺的事。 她并不刻意煽动雄介去杀人,但是也不担心或者想阻止他。我的大脑可以理解茧墨这么说的理由,却不能认同她,我的心强烈地抗拒。 我咬紧牙关,烦躁地说: 「小茧,如果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揍你。」 『喔?幸好你现在不在我旁边。放心吧。日斗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杀死。舞姬也一定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只要他们本人不想被杀死,雄介的复仇就不可能轻易地成功。』 她说的也有道理,我压抑着心中的焦虑,我想,雄介的复仇之路并不会如此顺利。还有时间把他找回来。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茧墨没有说因为日斗在本家的地下监牢所以很安全? 上次人偶的攻击带给本家一定的打击,然而,现在本家应该聚集了不少人,雄介很难突破茧墨家的戒护进去监牢,为什么茧墨不那样说呢? 『小田桐君,先别说这个了,有件事要先告诉你。本来以为你已经碰上那个人,但看样子还没有,我放心了。』 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的口吻。但是,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事? 我屏住呼吸,谓整好姿势准备。接着她轻轻地丢出一颗震撼弹。 『狐狸逃出监牢了,他现在人在外头。』 在这种时候,这毋宁是最坏的消息。 *  *  * 狐狸逃出监牢,正在外面遛达。 而嵯峨雄介正想杀死狐狸。 太糟糕了。我粗鲁地抓着头发,肚子里的孩子因我的情绪波动而跟着哭了。 我想起住在地下监牢时的狐狸。他说他并不想离开监牢。可是,狐狸是野兽,它会欺骗人类。我明知道他的本性却还相信他,真是无可救药的蠢蛋。 『发现旋花君的尸体后,狐狸便趁乱逃了出去。旋花君突破了异界的陷阱找到了狐狸。而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钥匙已落入狐狸手中。』 那把钥匙其实是狐狸交给我的东西,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如果我当初没有收下钥匙,旋花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好像有人用力扼住我的喉咙般难受,但我刻意忽视不停涌出的罪恶感。这种自以为是的痛苦应该稍后独自体会。现在我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听取狐狸的消息上。 『茧墨家的人已经展开搜索,不过找到狐狸的机率微乎其微。本家的人不太想找,但是若我命令,那些人也会努力搜寻。只不过,狐狸若有准备,被找到的时候很可能会使用咒术抵抗,我们派去的人很可能会被打败。』 茧墨的声音也有着几分焦虑,我再次咬紧牙关。 茧墨家的人原本就不太想抓回狐狸,只要狐狸不对茧墨阿座化构成威胁,他们就不想干涉狐狸的行动。除了对超能力者的畏惧,盲目的崇拜也让他们对囚禁狐狸一事显得意兴阑珊。狐狸和以前一样,再次逃出茧墨家。 彷佛一切又回到原点。可是这次却牵扯到雄介。 「雄介还不知道这件事……虽然他们正面冲突的机率很低,可是我们也不能放着日斗不管,小茧,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有就好了。你和狐狸的孽缘很深,也许他会跑去找你。如果他去找你的时候,你能够想办法对付他,那我就省事多了。』 狐狸的游戏总是很丑恶,而我并不想再陪他玩那些无聊的游戏。 茧墨叹口气。她用那慵懒的声音继续说: 『你又还不知道狐狸是否还想跟我们玩游戏。』 我皱起眉,茧墨说狐狸不见得想玩游戏。那他又为何要逃?狐狸没有逃跑的动机。我觉得很混乱,茧墨叹息。 『他们在叫我了,我先挂电话了。稍后联络,小田桐君。』 「……好,稍后联络。」 挂上电话,我茫然地看着天空。灰色的云朵后方露出些许光芒。 我从胸 前口袋拿出香烟,叼了一根后点燃。吸进一口烟,喉咙感到刺痛。手臂的伤还是烧灼般疼痛。 朝空中吐出一口烟,我绞尽脑汁地思考。 狐狸究竟去了哪里?他逃走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回想狐狸说过的话,他说从今以后他将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我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他,但是他实在不像是说谎。 他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仿制品。那个骄傲而盲目地相信自己很特别的狐狸,就算是说谎也不可能说出那样卑微的话。 然而,他真的逃出监牢了,难道旋花的死也影响了他? 因为狐狸实现了旋花许下的愿望,让旋花崩溃并自杀身亡。每次他替人实现愿望,就会有人哭泣,或者崩溃。我拚命地压抑住即将爆发的怒火,要是太激动,肚子又会裂开。 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的谈话,他露出如狐狸面具的表情看着盛怒中的我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田桐。 ——————我就知道你会因此而责备我。 我屏住呼吸抬起头,某个念头如剧毒般在我脑中萌芽。 旋花的死正是狐狸逃跑的契机。他会去哪里呢? 这里有一个会痛骂他并责备他的人。 有一个会朝着他怒吼:「都是你的错!」的人。 我将香烟按熄在携带式烟灰缸。小心地不使用到手臂的力量而站起来,走在走廊并踏上生锈的楼梯,最后停在我家门前。低头看着脚边时心脏霎时停止跳动,尽管受到冲击,还是冷静地伸出手。 门缝夹着一张白色的图画纸。 上头用红色的蜡笔写了一些字。不祥的颜色十分醒目。 似曾相识的信。狐狸还是喜欢搞这些戏剧性的小动作。 我抽出信纸,迅速浏览内容。背面用笔写着地址,表面则写着又像开玩笑、又像歌词的文字。 『想来这里的话就一个人来。不想来就永远见不到我。』 这行字跟静香把我叫出来时写的内容很像,肚子里的孩子唉唉叫着闹脾气。 我摸了摸肚子,皮手套竟沾上血迹,我一边安抚着雨香,一边调整呼吸。 我将信捏成一团塞进胸前口袋,试图不让手继续颤抖。 我猜不透狐狸的用意,他想杀我还是利用我?不过,不论他想法如何,结果还是一样。既然狐狸逃了,就得有人站出来将他关回牢里。 而这就是我的使命。我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狐狸而崩溃发疯。我要赶在狐狸遇见雄介,在他们其中一人被另一人杀死之前搞定这件事。 其他人会向狐狸许愿,而我并没有愿望,这让我不会受到他的诱惑。他身边已经没有白色的小孩,只要出动雨香便胜券在握。 制服他之后该怎么办?再把他关进牢里? 将他关进那个地下监牢就没事了吗?万一他又逃出来还能抓到他吗? 我只想到一个方法能够永远囚禁狐狸。 但是,我并不想那样做。若是那样做,我也完蛋了。我猜。 仍然得不出结论的我打开门锁走进房间,接着脱去衣服擦拭肚子上的血。换好衣服后再次离开家里,关上门之前我回头看了看屋内。 我想起前阵子发生的事情,旋花还在的时候引起的骚动。突然很怀念和雄介与幸仁在一起的那天。我关门上锁,迈开脚步。 和过去一样,为了再次与狐狸作战而离开。 *  *  * 狐狸信中所给的地址位于一般的住宅区内。 付了车钱走下计程车,听见车子驶离的声音,同时眺望着眼前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公寓。不算特别老旧的房子,不过乳白色的外墙已经有些脏污,从外面没看见晾在阳台的衣服。隔壁的停车场空空如也。另一边是电器行,但是铁卷门已经拉下。 只有这个角落空荡荡。就好像这一区只有这里开了一个洞一样突兀。 总觉得看过这里。过去也曾经看过类似的场景,只有这里彷佛与日常生活脱节了一样。被附近的居民所孤立与忽视,不自然地冷落在一穷。 我无视于背上窜过的一阵寒意,按熄香烟后继续前进。 我朝着信中所写的二〇四号房前进。 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着,我走在狭窄的通道上,握住二〇四号房的门把,冰冷的温度隔着皮手套传递过来,我做好心理准备打开房门。 ——————喀嚓。 壅塞在屋内的腐臭扑鼻而来。 腐烂的肉与浓浓血腥味包覆着全身,彷佛我正在看的是某种生物的胃部。我看着前方黏腻沉愈的黑暗,门外与门内有着截然不同的空气。 背脊涌上惊悚的寒意,抗拒着不愿意走进去。但是,习惯了灵异事件的大脑却很自然地放弃抵抗。我别无选择。说服完自己,发觉方才的恐惧与抵抗已经稍稍平息。 我将再次与狐狸面对面,已经不能再犹豫。 我穿着鞋子走进玄关,冷风自敞开的大门吹入。忍不住回头看着外头那灰扑扑的天色与略为陈旧的玄关地板,像黑白照片般毫无色彩的光景中只有一个鲜艳的物体。 两只并排着的皮鞋之间有一双粉红色的儿童运动鞋。 ——————碰! 下一秒,门用力关上,冬天的日光被隔绝在外,黑暗笼罩着我。 我看向这条如食道般的走廊,压抑重新涌现的恐惧。 然后,慢慢地迈开步伐。 *  *  * 短短的走廊通到厨房,墙角放着瓦斯炉与碗橱。 厨房中央有张木制餐桌,一般厨房该有的东西都有。虽然瓦斯炉上没有煮东西,却能感觉到有人生活在这屋子的迹象。还看见装甜面包的空塑胶袋和烂掉的香蕉皮。但是,没看见狐狸,我穿过厨房,抓着门把,一鼓作气地打开门。 浓浓的血与肉的腥味如固体般朝我撞击而来。 我忘了闭气,被这腥味呛得连咳好几次,接着继续在这间让入联想到胃部的屋子里前进。 地上染着铁锈般的红色,屋内倒卧着两个人。 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腐烂的尸体,脸的轮廓因腐烂而肿胀,看似夸张了丑恶感觉的人类仿制品。脱离了身体的肉块被弃置在地上。 我不再多看,他们只是尸体,不需要害怕。 我抬起头后不禁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房间中央随意地摆了张椅子。 而狐狸就坐在这张放在尸体附近的椅子上。 他优雅地交叠着双腿,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的一抹阳光照亮他的脸庞,满头白发有如之前他戴在头上的狐狸面具般散发出柔和光芒。 他那空洞的眼神望着我,开启了干燥的嘴唇。 「喔——————原来是你啊。」 我朝他的脸揍下去。 咔当——————! 椅子倒下,狐狸跟着摔落地面,狼狈地倒在地上。我的手剧烈地疼痛着,但是我依然伸手抓住狐狸的衣领。他不满地看着我。 「这两具尸体是怎么回事?你又做了什么?回答我!日斗!」 「尸体—————— …………喔,原来如此。你是说那个啊?想不到会是因为那个被揍。」 狐狸叹息并站起身,他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的血迹。 「很可惜,小田桐。他们并不是我害死的。不过,我不能完全撇清关系就是了。只是直接的死因并非是我,你打错人了。」 他的话让人皱眉,地上有两具尸体。若狐狸没有下手,他们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狐狸会在这里 ?我正想问他又将话吞了回去。 细节稍后再问即可,这里是狐狸所指定的地点,必须早点离开这里以策安全。 「我们先去外面吧,日斗。一起回茧墨家。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逃跑,但是雄介正在找你。这里对你来说也很危险,所以先离开比较好。」 「雄介啊,我知道。他想杀我对吗?毕竟只要将责任推到我头上,不去多想对他而言比较轻松。人总是想要探求所有事情发生的原因,遇到凄惨的事件时更是如此。」 为了逃避难以承受的激烈情绪,与其杀死自己,选择杀死别人比较容易。 狐狸随口答道。我茫然地看着他,脸不自觉僵硬起来。 我想起旋花上吊时的样子,苍白而丑陋的尸体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本来就没错。小田桐,我只负责实现愿望啊。」 狐狸平静地回答,脸上挂着微笑。强烈的怒意在我心中燃烧。抓着狐狸衣领的手更加用力。他不怕脖子即将被勒住,继续说: 「我当时阻止过她,可是她还是想要拿回记忆,尽管知道自己的过去可能很悲惨还是不肯放弃。真愚蠢。人一旦被定型了就很难成为另外的东西。」 若是抱持着『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一定可以克服。我是特别的。』之类的想法,那就大错特错。 日斗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忍不住松开手。 无法成为特别存在的男人、这个无法成为茧墨阿座化的少年继续说。 「难道是我将那条绳索套在她脖子上?还是说我推她上去?是我勒死她的吗?别闹了。」 与狐狸面具极为相似、毫无破绽的表情如今变了,面无表情的他出现了厌恶的情绪。但是嘴角依然带着笑容,只有眼睛犀利地瞪视着我。 「你说啊——————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都说了,这一切让我感到厌烦。 气氛顿时凝重而沉默。他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但是这些话不该自他口中说出,毕竟他曾经玩弄过那些心中充满愿望的人们。 我想,他早知道旋花会因为得回失去的记忆而死,怎会与他无关? 「你明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还敢说不关你的事?」 「难道你要我无视拚命伸过来要我帮忙的手?就算我不予理会,对方还是会继续要求啊。你要我基于善意而拒绝她几次呢?为什么你竟对我有所期待,认为我会为了对方而努力拒绝?针对她的许愿,我并未要求任何条件。也就是没有要求对等的物品。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小田桐。」 狐狸眼中的厌恶消失了。他弯起嘴角,嘲讽般地笑着。 跟那张狐狸面具一样的表情。 「她不许愿就不会死。」 「就算是这样,你也得负点责任!」 孩子气的怒吼台词贯穿耳膜,寻找不到发泄出口的情绪在我心中狂奔。 责备他的同时我发现,在这件事上不需要争谁是谁非。旋花是自杀的,而狐狸预知了她会寻死却还是帮她实现了愿望,就是这么回事。 责备狐狸,把错全推到他身上又如何?旋花也不能死而复生。 没有意义。但是雄介已经决定复仇,而我也还是充满怒气。 没有人能够像个没事人般在一旁静静地哀伤。 「……我……」 「我就知道你还是会责备我。算了,随便你。以前的我的确是个爱玩游戏的坏人,而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消失。即使这次我能推翻罪名,也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小田桐,干脆杀死我吧。」 他故意露出雪白的喉咙,我只要伸出手就能轻易掐住他的喉咙。 勒死他竟然简单得让人头昏,他语气轻浮地挑衅: 「你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杀死我。杀了我,然后说自己并不是伪善者,这样就好。」 「……真的这么想死请自便。难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逃出来就只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 我推开他,他坐在地上,没事人般用手梳着头发,让我联想到野兽整理毛发的动作。他轻轻耸了耸肩膀。 「拜托,我没有娘到这种程度。不过,我离开地下监牢的理由并不重要。现在有其他问题值得注意,小田桐。」 还有什么问题?狐狸见到我惊讶的表情,忍不住讪笑。 这样的笑容和他之前的笑很不一样,他张开双臂,抬头挺胸。 「一—————我们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这时可爱的来电铃声响起,原来是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机。 我跟七海借了手机,液晶萤幕显示出茧墨的名字。还无暇思考狐狸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前便接起电话。 「喂?」 『小田桐君吗?你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斜眼瞄了狐狸一眼,决定告知茧墨已经找到狐狸的事。 「小茧,我找到狐狸了。但是他刚才说了很奇怪的话。」 『……那……听不……到……小田桐……我…………』 声音突然听不清楚,充满杂讯,茧墨的声音匆高匆低,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听到几个单字。 『……舞……姬……之后…………到事务所……就可以…………知道……』 「小茧,喂!小茧!」 ——————嘟——嘟—— 电话切断了。我重拨了一次却打不通。 「可恶!怎么搞的!」 「打也没用,小田桐。电话不通。你能接到那通电话简直是奇迹。」 狐狸淡然地说道。我再次观察起这间房子。有一束光照在尸体的手上,融解剥落的皮肤真是惨不忍睹。原来如此。我一开始也注意到了。 屋子内外有着明确的分界,走进大门之后我等于跨越了那条界线。 「……这是你干的吗?把我关进来有什么企图?」 「我已经说过,你搞错了,小田桐。离开茧墨家之后我去了你家,放下那封信之后我才来这里等你。我也没想到我竟然会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像是努力要想起什么似的皱着一张脸。但是,他随即摇摇头,用手指着我,以满不在乎的口气询问道。 「小田桐,你还记得那些我安排的游戏吗?」 *  *  * 狐狸曾经对我们设下十分丑恶的游戏。 利用白色的小孩还有死而复生的死人而安排的游戏。尚未完全复活的死者为了获取生命而必须想办法完成狐狸所给予的条件。他准备许多舞台,企图让我们参与游戏。而我们只参与了其中一个。 那次见到发生在晴宏与他家人身上的悲剧后,我们直接去找狐狸而被卷入游戏当中。 想起那把染血的面包刀,围绕在和平的餐桌旁的尸体彷佛又重现眼前。晴宏的泪水让人难过。我摇摇头,将意识拉回现实。 「我落入异界之后,准备好的舞台就这么被丢下不管。也不知道那些安排好的棋子们后来如何了。而这里也是被弃置的舞台之一。」 我看着地上的尸体,从衣服仅存的残骸可以看出其中一个是女人,另一个是男人。从血迹判断,他们从脖子到肚子被人剖开了。我抚摸着开始闷痛的肚腹。 想不到我现在竟然被卷入了狐狸所安排的游戏中。 「所以说,这两具尸体果然是你的杰作。为什么门打不开?你给了他们什么条件,引起什么样的事件?日斗!回答我!」 「——————我不知道。」 「…… ……你说什么?」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我蹙起眉头。但是狐狸表情不变。 他依然冷冷地看着那两具尸体。 「这间公寓是某个信徒送给我的。我记得还没使用过这房子,但是我似乎拿来当成某个游戏的舞台。我的记忆有一部分不太清楚,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好像踩中了自己所设下的陷阱,实在很可笑。」 狐狸怎么可能踩中自己设下的陷阱,绝对是谎言。 「胡扯。我怎么没听说连你都丧失了记亿。」 「你的确不知道,毕竟我还没跟任何人提过。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原本的记忆好像混入了其他根本不存在的记忆。或许是在异界待太久的后遗症,我甚至定期会出现幻听现象。」 他所谓的幻听是何种内容?狐狸看着满脸疑问的我开口说: 「我彷佛听见自己的肉被咀嚼的声音。猫的声音。童谣笼中鸟(注1)。女人的笑声。等等。」 「………………嗄?」 我再次发出困惑的声音。日斗也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膀。 「异界不是寂静无声吗?然而我在那里的时候却听见各种声音。有时候好像又听见在异界时听过的声音。而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幻听出现时,眼前总会闪过一名红衣女子的幻影。 注1 日本童谣之一,玩游戏时所唱,当鬼的孩子蹲在中央,周围由其他小孩围成圆圈并眼着歌声转圈,歌曲唱完时当鬼的孩子猜站在他背后的人是谁,猜对才能换人当鬼。 ——————我不知道她是谁。 听到狐狸的低语时,我忽然头痛欲裂,同时也想起了那个陌生的女子。 红色的世界里,红衣女子浅笑吟吟。她穿着如花魁般华丽的衣服,转着靠在肩上的黑色洋伞。丰腴的体态有着震撼的美,令人炫目。然而,我却本能地觉得害怕。 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吃人的怪物,不可以被她的美貌所迷惑。 下一秒,脑海里的影像消失,我歪着头,刚才体会到的恐惧也已消失。现在居然想不起来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我不再多想,集中精神聆听日斗说的话。 「话扯远了。小田桐,我现在的记忆掺杂了一些不存在的片段。比方说我竟拥有小田桐勤与深山静香结了婚后共同生活的记忆。」 我感到十分讶异。这样和平的记忆跟现实差距颇大,根本难以想像。 静香和我的孩子在我肚子里啼哭,看见有些疑惑的我,狐狸颇愉快似的笑了。 「连我也觉得这样的记忆愚蠢透了,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哪里愚蠢?你闭嘴!」 「本来就很愚蠢。难道你真的爱静香?」 我抡起拳头,随即又极力忍耐后放下拳头。就算殴打狐狸也无助于目前的情况,我刻意忽视心中的躁动与愤怒。 为何狐狸的记忆会如此错乱,原因是个谜团。目前也没空追究下去,我们要处理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吗?」 「想离开是有条件的。我利用实现人类的愿望而影响人体或者空间。这一次我设下的限制就是无法离开这间房子。我也不清楚详细的规则,但是那扇门很可能已经成为异界。若我们可以达成设定的条件,或许就能离开。」 狐狸的脸突然痛苦地扭曲,他瞪着自己的手掌,表情痛苦。 不懂为什么他忽然变脸,他似乎有所感触般喃喃说道: 「没错,人化为泡沫,女人的子宫放在男人的肚子里。死去的孩子成了鬼。这很可能就是『利用穿梭异界的力量,影响人类意念,进而达成改变人体的结果』。透过极小的窗,让细胞进行转换。东西或者空间都一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只不过是仿制品,这个与茧墨阿座化完全不同的超能力,简直就……」 「喂!日斗,你没事吧?」 我赶紧询问道,但是日斗没有回应我,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就这样抓下几根白发,继续以疯狂的口吻说。 「…………好像有人从异界将这样的力量传递给我一样。」 狐狸的肩膀簌簌地颤抖着,我不太懂他那样说的意思。他的超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力量吗?难道他认为有人从异界帮助他? 日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肩膀无力地垂下,双手放在地上。 「…………无所谓了。小田桐,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说完他便不再说话。削瘦的侧脸坚决地拒绝进一步沟通。 我放弃继续对话,观察起这间房子,注意到窗帘后方的窗户,总觉得光线从窗帘缝里照进来打在尸体上这件事让我有些不舒服。微微拉开窗帘后,伸手拉着窗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轻易地拉开窗户,清爽的风吹散了充斥在屋内的腐臭味。 天空依旧像是灰色的大海,太阳躲了起来,家家户户冷冷地褪去色彩。 我往阳台踏出一步,抓着冰冷的扶手,想看看是否能从阳台爬下去。 才这样一想,下一秒立刻晕眩起来,像是要坠落深渊的感觉令我赶紧松开手。 扶手与外头之间也是条分界线。就算不怕骨折从这里往下跳也没有用,刚才那种晕眩感会让我着地失败,摔个粉身碎骨。即使大声喊叫,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放弃从阳台逃脱的念头,但是既然窗户能打开就一定有某种意义存在。我继续观察这狭窄的阳台。只要踩着冷气的窄外机,越过扶手,似乎能从这里爬到隔壁房间的阳台。我踩上故障的室外机,坐在扶手,再伸手抓住隔壁的阳台扶手。 一个不小心,皮手套很可能会滑动,我伸长腿踩上隔壁房间的扶手。小心翼翼地移动,刚才的晕眩感似乎不再出现,手臂传来的疼痛却让我飘出眼泪。 「啊、成功了!」 总算成功地让身体移到隔壁房间的扶手上,我从扶手往阳台一跃,成功着地。 我一边祈祷,一边伸手拉开窗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我看见屋内的地板,是生锈般的红色。我打开的彷佛是一具棺材,一阵腐臭味随着开敢的窗户飘了出来。 「……………………这?」 霎时以为回到了刚才的房间。因为隔壁的房间跟那里实在太过雷同。 黯淡的日光照射下能看见散布屋内的血迹。两具尸体横躺在稍远的黑暗处。 喉咙被深深砍开的两具尸体背对背地坐着,头颅以诡异的角度颓倒。腐烂的肌肉下露出骨头坚硬的线条。毫无疑问,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我别过头去,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在身旁剧烈地飘着。 窗帘被吹得膨起来,一个娇小的女孩从后方走了出来,黑发的小女孩抬起头,眼神空洞。 「………………………………啊、有人。」 她小声地呢喃。漆黑的眼眸看不见惊讶或者恐惧的情绪,表情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穿着灰色洋装的她年纪很小,表情却冷酷得让人印象深刻。 她歪着小巧的头颅看着我,疑惑地询问道: 「大哥哥,你是谁?」 「我……呃,我叫小田桐勤。被关在隔壁的房间……那你是谁?」 「我是亚实。甘野亚实。大哥哥你——」 她突然不说话,刺探的眼神上下观察着我。 然后,她突然摇摇头。 「……不,不对。」 她没告诉我哪里不对。她屈膝抱着大腿,将脸埋进去。 她脚边有面包与零食的空袋,我想起 隔壁房间那个似乎有人使用的厨房,那边的垃圾应该也是这个女孩吃完后留下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三个想离开这里,可是没有成功。」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影子。我再次看着那两具尸体。 狐狸究竟安排了什么样的游戏?这个房间一样有两具尸体与一个活人。 总共三个人,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疑点。 没有证据能证明眼前的女孩是人类。 有晴宏这个前例,让我怀疑这个生还的女孩也是狐狸所制作出来的妖怪。 我的表情不自觉地僵硬,但是没必要因此而改变对这个女孩的态度。 晴宏有感情,这个少女就算是妖怪,也可能拥有感情。 「狐狸有没有跟你提出什么条件?跟小田桐勤或者茧墨阿座化有关的条件?」 我紧张地询问。狐狸开给晴宏的条件就与我有关。 他因此而企图逼我杀死茧墨阿座化或者自杀。但是,女孩听了却摇摇头。 「……条件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已经无所谓了。」 女孩再次抱着大腿,开始摇晃起娇小的身躯,随意哼着歌。 我不知所措地到处看着,看向阳台时我发现一件事。 这个房边的左边还有另一个房间。 「…………」 我扔下不再说话的女孩,走到阳台。踩上室内机试着抓住隔壁房间的阳台扶手,再次移动过去。跳到隔壁的阳台时,手臂的疼痛让手指轻微抽筋。 再移动几次,我的手大概就不能动了。我轻柔地按摩着手腕,拉开通往室内的窗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再一次闻到腐臭味。窗帘如船帆般飘起来,往左右分开。 房间中央有两具尸体。 我已经不感到惊讶,我踩着铁锈般的红色地板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里的尸体摆成睡觉般的姿势。膨胀的手交叠在胸口。两具尸体中间放着几把大柴刀,好像有人把本来睡在爸妈中间的孩子换成刀子一样。 其中有几把刀染着血迹,这些并排着的刀比尸体还诡异。 这些用过的刀与尸体是否有关?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慑的我却还能冷静地这么想,突然对自己的冷酷感到些许厌恶。我迅速地穿过这间房间。 我打开门走到厨房,格局跟第一间房间一样。同样空无一人,离开厨房经过短短的走廊便来到玄关,玄关的地上有三双鞋子。 好像看过这些鞋子。大人的鞋子中间放着一双小孩的运动鞋,跟第一间房间一样的童鞋。 记忆中的粉红色与昏暗中出现的粉红运动鞋轮廓合而为一。 ——————叽! 背后的走廊传来不明声响,我慌忙地转头,诧异地张大双眼。 全身雪白的女孩伫立茌昏暗光线中,清澈的眼神看着我。 两个马尾轻轻摆荡着。跟刚才不一样的女孩,看起来年纪稍大一些。 「你是……」 「我叫白坂弓。大哥哥,那双鞋是主给我的喔。」 她指着几乎簇新的运动鞋,主,指的是狐狸吧。狐狸究竟有什么企图?我厌恶地将视线自运动鞋移开。女孩突然歪着头说: 「——————你觉得如何?」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好像故障的收音机一样倏地发出声音。 「大哥哥觉得如何?活着的人和其他东西。那些人跟我们。大家都认为活着的人比较重要,其他一概不需要。这么说来,我们算是毫无价值吗?死掉的那些人也都没有价值吗?我们是不是不该存在?大哥哥你觉得如何?」 女孩闭上嘴巴。我不懂她想问什么,可是我觉得这时最好不要随便发问。女孩不安地抬头望着我。我不经意地回想起很多人。 不是人类就没有生存价值吗?我认识不少无法变成人类的妖怪。 「我觉得……你们还是有存在的价值。」 「……………………」 「所有的人事物都有存在的价值。」 我很肯定地回答。女孩眨了眨眼睛,眼神依然清澈,嘴唇微微开启,原本毫无生气的脸突然出现了温和的笑容。 「……………………谢谢你。」 接着,她跑走了。她跑进位于走廊半途的房间之后关上门。 我过去抓住门把却转不开,也没人回应我。走廊只剩下我一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几分钟,我决定回到客厅。一打开通往客厅的门,红色地板上,窗帘再次被风吹起。窗外的空气出奇的冰冷,肺部有些难受。我走到阳台,再次攀爬起扶手。 回到第二个房间,刚才的女孩却已经消失。跟第三个房间的女孩一样消失了。 我走进去寻找女孩的踪影,这里的大门一样打不开。而走廊上也有一个上了锁的房间,女孩是否也走进了这个房间呢? 不同的房间却产生相同的变化。 好像两间房间重叠在一块的感觉。 我放弃找入,决定回去第一个房间。手又更痛了。下次攀爬时,我很可能因为疼痛而不小心手滑。体认到之后移动的危险,我打开了窗户。 「——————欢迎回来。」 狐狸还坐在地上。房间整体的光线依然黯淡,却还是能看见尸体的肚子。 我别过头走到客厅。为了确认而继续走到玄关,玄关还是没变。我叹口气回到房间,却在打开门的瞬间停下脚步。 好像变魔术般,房间竟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纤细的女孩蜷着身体坐在狐狸旁边。 长长的黑发在地上形成小漩涡。双腿放松地摆在地上,是个陌生的女孩。她看着狐狸,两人静静地坐着,像是一张照片。 陌生的女孩歪着小巧的头颅,以高亢的声音说道。 「…………你是主?」 「…………没错,我就是主。」 狐狸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女孩的脸上出现温柔的笑容。 表情如圣母般柔和的她伸手到地上,瘦弱的手往空中一伸。 她拿出了一把柴刀。 我立刻冲出去抱住狐狸往旁边一滚,女孩手起刀落,从我的脚上擦了过去。裤子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鲜血。女孩微笑地注视着狐狸。 「你就是主。是不是我们将主怎么样了,我们就能够怎么样呢?」 奇怪的问题从女孩口中说出,狐狸困惑地皱起眉头。 我拚命拉着狐狸的手,但是他却不动如山。过几秒,狐狸微微张大眼睛。 「啊…………我想起来了。原来如此。」 我所遇见的第三个女孩温柔地微笑。 冬日的黯淡日光照射在她背上,她再次举起柴刀。 「——————主啊,请回答我。」 「——很可惜,就算杀了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朵,狐狸满不在乎地抬头望着女孩。 他摇摇头,接着淡淡地对女孩说: 「就算杀了我,你们也无法成为其他东西。」 ——————哐啷。 柴刀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她沉默地站着,我放开狐狸的手。 女孩双眼无神地望着我,我看着她冷淡的表情问道: 「你到底是……」 「仁科椿。我是仁科椿。没错,我——」 她的脸倏地扭曲,接着流下透明的泪珠。脬子竟开始蠢动。 事件ii 仔细回想,似乎没有什磨快乐的回忆。 我的人生以某个事件为界彻底地完蛋了。 平凡地度过的那十几年无声无息地分崩离析。 其实很早以前就出现崩坏的预兆,我明知如此却还装作毫无所知。我所谓平稳的生活其实建筑于砂雕城堡的脆弱基础上。 我是如此卑鄙而愚蠢。现在才后悔当初的逃避已经太迟。 没有人会原谅我,也没有人会肯定我的行为。 有人因为我的逃避而死了,等于是我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我好恨某人,但是我更恨我自己。 可是我再次别过头不愿意面对自己所产生的怒意憎恨。 我不可能害自己,我原谅了自己。 可是这么做还是改变不了我的人生早已完蛋的事实。 我已经不可能取回正常的人生。 我的人生将不再有喜悦,也无法和正常人一样得到幸福。 所以,我不在乎了。 即使眼前有一份平凡的幸福,我还是不能接爱。 我很绝望、也已经看开了。所以我决定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即使是这么糟糕的我。 还是找到了容身之处。 *  *  * ——————叽、叽…… 白色的肢体飘浮在黑暗中。 白色的尸体飘浮在漆黑中。 我再次看着她。尸体很难看。那痛苦的表情与生前的笑脸差异过大。 完全不同的女孩姿态象征着崩坏的日常生活,我向尸体伸出手。 ——————叽、叽…… 尸体应该是冰冷的,但是我的手却没有感觉。为什么没有办法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开始不安,好像没搞懂某个很重要的事情。 人的死是很难过的事,让人感到寂寞。不论如何渴望,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绝对的事实。 所以我以为我能了解他心里的哀伤,我应该能懂的啊。 可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我…. ……小田……桐……君……小……田…… 远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是不是想叫醒我?我终于发现,眼前的尸体只是我的梦境,女孩现在已经没有吊在半空了。 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我慢慢地张开眼睛,强烈的光烧灼着视网膜,刺激让眼睛不由自主地流泪。 头疼欲裂,手臂像被一把火烧着。一对漆黑而濡湿的眼睛望着我。 背上是柔软的布的触感。 有个人影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一对漆黑而湿润的眼睛望着我。我好像躺在某人的膝上,头饰上的蝴蝶结摇晃着,她冷冷地低语。 「唷、你终于醒了,小田桐君。」 看见那张如人偶般精致的脸庞,我安心了,全身放松下来。 即使在混沌不明的状况下,只有她的存在最真实。我轻轻地叫出她的名字。 「……………………原来你在啊,小茧。」 一说完,马上觉得哪里不太对,不禁张大双眼。 这里是哪里? 「不过,或许一直睡着会比较轻松。」 ——————啪! 茧墨咬碎了巧克力,甜甜地说道。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手好像比之前痛,想把手从背后放到前面时突然发现,原来我的双手都被人反绑在背后了。 我抬起头巡视周围,地面有草皮,大理石喷泉上缠绕着鲜艳的绿色藤蔓。到处放着残破的雕像。 眼前的光景净是由白与绿两种颜色所组成,庭院中央放着桌椅。 蜘蛛网造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爱困的眼神看着我,她那甜得快滴出蜜的嗓音喃喃地说道: 「咦?你还活着啊,小田桐先生,我好惊讶。」 呼吸为之一窒,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穿着一袭非常紧绷而精美的纯白洋装。柔顺光亮的白色发丝如头纱般披散在背上。让人联想到新娘的打扮。我愣愣地念出她的名字。 「…………唐缲舞姬。」 「久久津,继续闹下去很危险喔。为什么下冷静下来?你的手快裂开了,难道你喜欢弄痛自己?」 舞姬不理会我,迳自对着久久津说话。她隔壁的椅子上有个男人正不停挣扎。 穿着西装的男人被绑在椅子上,手腕流着血。 「可是,公主殿下,我不能一直被绑着啊!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久久津像狗儿般龇牙咧嘴,不停挣扎。 舞姬并不想放开他,她摇摇头,一口气喝完红茶。 我头脑还是有些混沌,有一种作完梦醒来又好像还在梦里的感觉。 为什么舞姬跟久久津会在这里,我正想联络他们,却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会突然出现。 虽然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被带到了他们两人面前。 我再次观察四周,打造成夏天的庭院似曾相识。 这里是菱神昭的工作室的前院,前几天我们才来过这里。 突然有人从后面踹了我一脚,我像只毛毛虫般在地上蠕动,努力坐起来。一回头,正好对上茧墨不悦的脸。黑色的裙摆在草地上散开,像一朵玫瑰。 她身上是一件附领结的高级衬衫。纤细的腰肢绑着蝴蝶结。像是被埋在花朵中央的茧墨微微弯起嘴角。 「你也差不多该闪开了吧,小田桐君。之前是菱神昭擅自把你放在我腿上,我把你移开他又硬把你放回来,我只好先放着不管。既然你醒了,可以自己移动,那我也可以轻松些了。」 真毒,不过这就是她的风格。正觉得她很奇怪,居然让我躺在她大腿上。不过,这不重要,我皱眉是因为她提到了菱神的名字。 「小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这个嘛,直接问他比较快。」 ——————啪! 茧墨咬下一块巧克力,我随着她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工作室的大门打开了。 「真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菱神昭满脸温和的笑容。 他穿着西装外套配牛仔裤,黑白混杂的头发梳理整齐,胡子也全都剃干净。现在的他看上去跟死去的『菱神昭』一模一样。 之前他在不知道自己才是人偶的状况下,逼使自己的仿造目标,真正的『菱神昭』自杀。尽管他对此懊悔不已,却还是决定从此代替『菱神昭』活下去。应该是这样,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家都到齐了啊,太棒了!不过,这话似乎有些多余,原本就是我硬把你们找来的啊。但是你们能来还是让我感到很开心,欢迎大家远道而来。」 菱神爽朗地笑着,他张开双手,我讶异地张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右手抓着一把手枪,左手白手肘以下全都不见了。 菱神的左手有三分之一被切断。 外套的袖子折起,像鲜血的红色液体自袖子处渗出。 我们跟他才分开两天而已。 这短短两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好了,这次我找亲爱的各位过来不是为了别的,首先想让大家一起进行我的确认作业。我想等到之前见证了『菱神昭』之死的各位到齐后再开始。」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应该跟我在一起的日斗怎么不见了?难道菱神没有把他一起抓来?他现在怎么样了呢?不过,我没空替他烦恼。 全身雪白的女 孩从工作室里走出来,那是依照菱神昭死去的表妹所打造出的人偶。 短发的人偶捧着一个放有刀子的银盆,盆子里有线锯、雕刻刀和切肉的刀子,它们反射着夏日的光线而闪闪发亮。菱神拿起刀,嘴角微扬,一派绅士地说道: 「真抱歉,我希望你们能乖乖让我肢解。」 *  *  * 我吞下一口唾液。背上窜过惊人的寒气。菱神的笑容依然如此温和。 我正感到混乱时,背后的茧墨站起身,毫无畏惧地朗声说道: 「我拒绝。原本就不打算赴约,希望你能早点放我们回去。」 「很可惜,办不到。我开始对自己感到迷惑,尽管牺牲了一只左手却依然得不到解答。我必须迅速地确认清楚,就算你们不愿意也得帮忙。」 菱神的手指滑过刀刃,指腹被切开,流出鲜血。 茧墨眯起眼睛,看着菱神的左手,接着露出讨厌的笑容颇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的希望是确认人类的身体。我不知道肢解后你能得到什么样的领悟,但是我能理解,毕竟你就算砍下自己的肢体也得不到解答,因为你只是具人偶。」 「没错。我砍开左手时很小心地不让体液流出,一点点地割下,然而内部只有金属零件。唯一深刻感受到的只有我和人类是不一样的这件事。想看看吗?」 他脱下外套,卷起衬衫的袖子,露出齿轮与金属零件。伤口上有着模拟人血放入的假血与机油。除了这些就不再流出更多的体液。 「唉,为什么这样做。你要自残也就算了,大可以尽情地伤害自己的身体。可是我看不惯你丢着伤口不处理。看见暴露在外的伤口时,我的职业病就会发作,坐立难安呢。看了让人好难过。」 舞姬的感叹还真奇怪。问题好像不在伤口有没有被处理好吧?我出神地看着他的手。 除了内部,菱神几乎与一般人类无异,这么说来…… 「菱神先生……你应该有痛觉吧?」 「当然有。现在伤口还很痛,但是不严重。相反地,我还满爱这种痛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切断自己的手有什么好笑? 或许是察觉到我眼神中的惊愕,菱神点了点头,口气平静地说: 「——————那天之后,我的理智就完全崩溃了。」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矛盾,竟然这么肯定地宣称自己疯了。那是因为你能明确地分辨正常与疯狂的缘故。这是多么理智的疯子啊。」 茧墨无奈地耸耸肩膀,但是菱神并不理会她,依然继续说着。 「人类是什么、人偶又是什么。我一度能分清楚,之后却开始迷惑起来。我就是我,菱神州。就算杀了自己,这一点也不会变,理应如此啊。可是,你看看这个!」 他忽然抬起手臂,一颗齿轮从伤口掉了幽来,落在草皮上。 他口沫横飞地大吼,脸上第一次出现疯狂的神情。 「这根本不一样啊!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还说我跟本尊一模一样?」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虽然他是『菱神昭』,但毕竟只是仿制品。他是人偶的事实并未改变。然而,茧墨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 「不一样就不一样,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嗄?」 突如其来的发言让菱神圆睁双眼,愣愣地看着茧墨。 他还没回应之前,茧墨又继续说。 「基本上,你的思考与行动都和真人菱神无异。当然可以和他一样活下去。内容物不一样只是小问题。还是说,你以为露出内脏的人类还有办法活下去?就连我也不知道我肚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因为你没事切断自己的手,才会看见这些根本不需要去注意的小细节,不是吗? 菱神开始犹豫,他的眼神明显的游移不定,按着额头闭上眼睛。过几秒,又恢复成之前那种疯狂的神情。 「……我看到那个了。因为看到所以才知道哪里不一样。因此我把你们、也就是与『菱神昭』之死相关的人都找来。」 菱神避开茧墨的眼神,茧墨讽刺似的弯起嘴唇。 「即使内心产生动摇,还是不想听我说啊?好自我的人。」 ——————啪! 她咬断了一个剑形的巧克力。 菱神重新拿稳刀子,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把你们全杀了,然后慢慢肢解是最快的方法,但是我觉得那样做有些没礼貌。而且,我对人类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很感兴趣,很想知道每个人会有什么样不同的反应。如何?要不要一起玩个游戏?」 「你想伤害我家的公主!?你敢我就咬死你!」 久久津低低地说,他跟以前一样,完全不懂得先担心自己的安危。 游戏这个辞汇让人想到狐狸。心中有的是针对不公不义的游戏而产生的怒意,却不觉得害怕。 眼前的状况太过滑稽,菱神陶醉似的说: 「你们自己选出一个人,指定一个身体部位,然后由我切下该部位。接着,我也会将我身上的同一个部位切下来。」 「…………你也切除同样的部位?」 菱神听了点点头。他真的疯了,竟然想同时切下别人与自己的身体。 菱神笑嘻嘻地补充游戏的规则。 「我想要将我们切下的部位放在一起观察。我现在只剩下一只手和一双腿,所以可能要麻烦你们不要重复指定这几个部位。若我的右手也被切下,剩下的切除工作将交给人偶来执行。你们可以共同分担受伤的部位,然而,我却只有一个人。能够以最低限度的伤害来杀死我的话,就算你们赢了……之后就随便你们处置。」 这规则未免太没人性。我看着大家,久久津脸色苍白,舞姬还是一样爱困的眼神,茧墨事不关己似的照样吃着巧克力。 菱神的身体是人偶,比起人类,受到致命伤的机率低很多。若想从这出闹剧中脱身,得有心理准备,我们可能会受到很严重的伤害。但是,我不想让自己或者任何一个人受伤。 我气得直咬牙,而菱神将手枪交给女人偶。 「我没绑起这两位小姐,若是她们想逃跑,就扣下扳机。我若是倒下了,就照我吩咐过的做。」 「——————遵命。」 怒意几乎让大脑沸腾起来,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手臂扭折,传来剧痛。 我看着表情平静的菱神大吼: 「不要闹了!你跟我们都会受伤,这样的游戏有什么好玩!」 「有什么关系,请务必让我们参如。」 甜腻的嗓音响起,我慌张地转头。 舞姬面带微笑,十指交握,歪着小巧的头颅。 「你是我做出来的人,因为某个有我们牵扯在其中的事件而发疯,难免对我们存有恨意。」 纤细的手指端起陶瓷杯,舞姬喝了口红茶,朝菱神伸出手掌,见到舞姬要求回覆般的动作,菱神笑了。他将刀刃对准舞姬。 「没错。其实……就只是这么回事。我只是想把你们牵扯进纠缠在我身上的心结。我的确恨着你们……尤其是你,唐缲舞姬。」 第一次从菱神的语气中听出憎恨的情绪,舞姬认同似的点点头。 她亮出雪白的喉咙,挺起胸膛,丝毫不畏惧菱神的憎恨,光明正大地回应。 「好。既然你对我存有恨意,我也该直接收下这份恨意,这是我的原则。原来我才是你最恨的人,对其他被牵连的人感到很抱歉。」 舞姬就是那个撒下了憎恨的种 子、设计让菱神杀死『菱神昭』的幕后黑手。可是菱神并不知道是舞姬一手安排上次的事件,即使如此他还是恨着以人偶师的角色参与事件的舞姬。 舞姬并不后侮当初的作为导致今日的局面,她并不畏惧死亡。 「好……那么就让我们遵照游戏规则,以抽签来决定顺序吧。」 我会遵守规则,你可以尽情地切走我的身体部位喔。 她的笑容里找不出恐惧或者困惑,坚决的表情十分美丽。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连久久津都处于震惊状态。另一个声音打破了众人尴尬的沉默。 「没有必要抽签啊。」 茧墨突然发言。她撑开纸伞,绿与白的光景混入不祥的血红。 她将纸伞靠在肩上转动着,脸上挂着猫儿似的笑容。 「我只选择一个部位,希望其他人不要对我的选择有意见。」 她会说出什么选择呢?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但是我来不及阻止她。 茧墨坦然地发出宣言。 「——————我要选择小田桐君的肚子。」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让人激赏的好点子。 同时,我深深地觉得,最该死的人应该是茧墨。 *  *  * 刀刃没入我的肚皮,一只灰色的手从伤口中伸出来。 微胖的手指抓住刀子后用力一推,菱神的脸布满惊愕与恐惧。 「……那……是什么东西?」 肚子由刀伤处垂直裂开,里头的孩子如羽化后的蝉一样探出头来。 雨香张大了嘴,从嘴到下巴的部分突然变大。 ——————要吃饭饭了? ——————咔滋。 天真无邪地发问过后,雨香吃掉了菱神的右手。 螺丝与弹簧纷纷掉在草皮上,菱神脸色苍白地往后一倒。 雨香把右手吃进嘴里,没多久又吐了出来。大概金属太难吃了,雨香不太高兴地从肚子爬出来。她伸展着四肢。 她的身体已经成长到约七岁孩童般的大小。 雨香持续成长中。 哇哇……哇哇哇…… 她闹脾气地哭个不停,我手被绑住,只好用下巴代替手摸摸她的头安抚。她身上有乳臭味和血腥味。雨香很高兴地抓住我的衬衫。 「不要再乱咬人了,乖喔……」 爸爸……好……好! 她很有精神地回答我,雨香真是率直的好孩子。没有必要害怕她。 不知道为什么久久津会很害怕似的瞪着雨香。 雨香蜷起沾满鲜血的身体,像是被我抱着一样的姿势,她的身体好温暖。 她身上的温度来自于我的血,察觉到这点的同时,我的意识便戛然而止。 *  *  * 疼痛让我无法熟睡,还没开始作梦就醒来了。 肚子已经被合上,恢复原本的模样。眼前的茧墨正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你终于醒了,小…桐君。肚子已经合上,辛苦你了。」 她毫不愧疚地笑着。我也懒得抱怨了,转过头不想看她。 尽管久久津被绑住了,还是能灵活地使用刀子,他身边的舞姬坐在草皮上处理菱神的伤口。枪掉在一旁,我转头看着四周。 刚才的女人偶不见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若是倒下了,就照我吩咐过的做。 我想起菱神说过的话,正想发问的时候,久久津割断了身上的绳索。 「呼,终于断了。很抱歉,让先生久等了。」 久久津冲到我身边,拿起手上的刀子替我割断绑住双手的绳索,血液开始流通。 伸出手一看,被绳索捆任的部位已留下瘀青。我叹口气后向久久津道谢。 「谢谢。要是小茧也会帮忙割断绳子就好了。」 「您没事就太好了,那个……先生,有件事情想请问您。」 「嗯,什么事?久久津,其实我也有事情想问你。」 久久津忽然弯下腰,认真地问。 「——————我可以吃掉这个男人吗?」 久久津眼睛闪闪发亮,他看着菱神低吼着。他的牙齿应该咬不动菱神坚硬的身体,但是却可能咬下他的皮肤,让他的体液流乾。 「不可以,久久津住手!」 我赶紧摇头,但是久久津仍持续低吼,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狗儿。我想再劝阻他一次,这时有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好了,久久津。我也一起拜托你,请你住手。」 我讶异地看着舞姬,她的眼神仿佛随时要进入睡眠状态,让人猜不透她正在想什么。 主人的命令让久久津噤声,但是他第一次反驳了舞姬所下的命令。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吃了他!我不能接受,这个男人企图伤害公主殿下,独一无二的公主殿下……我不能原谅他,不能让他活下去。」 久久津努力地说服,但是舞姬并不接受。 「既然伤害了别人,自己当然也会受到伤害。他怨恨我,而我被怨恨着。如果他想杀我就杀吧。即使是属于我的你也不准违背这个原则。」 舞姬将纤细的手指交叉握在胸前,如舞台剧演员般宣布。 「——————我是个傲慢的人,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守住我的原则。」 久久津如被主人斥责的狗儿般垂下头,我忍不住握紧拳头。 她说她会接受菱神对她的恨意,那是最傲慢的话,即使她遵守自己的原则,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复活,还有一个人因为她害死的人而彻底崩溃。 嵯峨雄介打从心底恨着唐缲舞姬。 「我知道还有一个人非常恨你。」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舞姬看着我,慢慢地歪着头。 「真让人难过,没想到不知不觉又出现了一个怨恨我的人。我的心比我想像的脆弱呢……你说的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恨我?」 「他的名字是嵯峨雄介。他曾经真心地对旋花好……他恨你是理所当然,原因相信你自己很清楚。」 强烈的怒意在胸口燃烧,我想起旋花和雄介的笑容。若是舞姬没有千方百计地想得到狐狸,他们两人的幸福生活就不会被破坏。舞姬因个人的私欲而利用旋花,导致旋花牺牲了性命。 「你利用了自己的妹妹——旋花,害死了她,怎么可能不被怨恨?」 我狠狠地瞪着舞姬,努力地忍耐,不把涌到嘴边的许多恶毒言语说出口。 舞姬微微张开双眼,她头一歪。 「……………………她死了?」 她那不知情的语气让我心脏彷佛漏跳了一拍。 我现在才想到,或许舞姬真的不知道旋花已经死亡。我开始觉得脑袋一片混乱。舞姬看着茧墨。 茧墨慵懒地点点头。她转了转红色纸伞后说: 「这么说来,好像还没说明事情发生的经过。虽然你说那并不关你的事,可是你毕竟还是知道袭击茧墨家的行动终告失败。最后你妹妹死了,上吊自杀。」 「……………………上吊自杀?」 舞姬喃喃地说道。接着就不再多说什么。茧墨转头看我并补充: 「我先说明一下来到这工作室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我必须和唐缲舞姬谈谈茧墨家的袭击事件。但是又不想被卷入雄介君的复仇行动中,考虑到可能发生的状况,我决定将谈话地点改在事务所,远离唐缲与茧墨家。然而,菱神昭却率领人偶攻击了事务所。人偶拿起斧头敲昏了久久津君。之后如你所见,大家都被带来到这里 。」 我终于明白事务所那么乱的原因。但是茧墨的话我只听进去一点点。 我瞪着舞姬,一个从未想过的事实在我内心翻腾着。 舞姬利用了旋花,却没有想到旋花会因此而丢掉性命。的确有可能。毕竟旋花非但没有按照计划带走狐狸,反而上吊自杀了。 那么,还能将旋花的死归咎到她身上吗? 我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舞姬的回应,过了一会儿她才慎重地开口说道: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跟那次的袭击无关,是妹妹擅自利用人偶偷袭了茧墨家。对此我感到很遗憾,但是,如此而已。」 舞姬语气冰冷地断言。她踢了踢地面,像在跳舞般的动作。如新娘头纱的白色长发反射着夏日的光芒。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我说。 「对茧墨家或者对旋花的死,我都不需负任何的责任,因为我并不知情啊。我并不需要为此辩驳或者道歉。」 说到底,她还是主张她跟旋花的死无关? 厚颜无耻的发言让我眼前像有团火熊熊燃烧,一回神我已经冲出去,想朝她脸上打下去,但是我的手却被人挡下。久久津在我眼前低吼。 他露出如狗儿般的利牙。 「就算是先生也不能伤害公主殿下!」 「让开!久久津!竟然说自己不用负责!可恶!」 我大吼。不能原谅舞姬脸上的笑容,她根本不知道旋花有多痛苦。甚至宣称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舞姬的确没有预料到旋花的死,可是她利用了旋花也是事实,是唐缲家让旋花背负着一段悲惨的过去,怎么说都不可能完全跟她无关。 「是你让旋花去找狐狸,她才会死的!为什么要利用那个孩子?而且说到底,要不是你把她卖给别人,她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上吊自杀?」 舞姬皱起眉头,她并不知道旋花自杀的经过。 也许我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绪,可是,我没有空详细说明。我继续喊着。 「旋花等于是被你害死的!」 我的怒吼消失在空中。过了一会儿,舞姬才开口说: 「人偶的喜悦就是被人所爱,最后被破坏。对人偶而言,最悲惨的是不被重视。被主人忽略而蒙尘,最后腐朽是最不能原谅的行为。」 「那又怎样?旋花不是人偶,她不是人偶!」 旋花是人类,虽然被教育成不能违抗命令的孩子,但的的确确是活生生的人类。 舞姬并不惧怕我的怒吼,她抬起那对爱困的眼睛看着我。 「唐缲家是活人偶与人偶师的子孙,每一代都只有一个人能遗传到超能力,除了人偶师以外,其他的孩子全被当成活人偶对待,活人偶被卖掉之后,即使因特殊状况而再次回到唐缲家,也还是会再被卖出去。或者提供人偶师使用。绝对的差别待遇,没有例外。」 玩弄人偶,让人发疯,这就是唐缲蒙的规则。连我也不得不遵守这样的规则。 舞姬深吸一口气,被衣物紧裹住的胸脯膨胀起来。 唐缲舞姬,这个拥有超能力的人偶师大言不惭地说着。 「我根本没必要道歉,也决不道歉。卖掉那个孩子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若她想恨我也无所谓,我还是要傲慢地活下去。另一方面,恨我的人想杀我也无所谓,我不会逃走。想要指责我的人就尽管恨我吧。」 舞姬闭上眼睛,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仰起头。随即又睁开眼睛,继续朗声说道: 「我已经决定。这就是我自己订下的原则,我的决定,谁也不能影响我。」 她的眼神已经没有爱困的样子,神情充满坚定的意志。 她歪着小巧的头颅,露出壮烈而绝美的笑容问道: 「那个人偶、也就是我的妹妹坏了,那又如何?」 我的嘴张合了几次,心中依旧千头万绪,却无法化为适当的语言说出口。 不管舞姬抱持怎样的信念,她利用了旋花的事实依旧不会改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够反驳她那根深柢固的决心,可是我还是努力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你只是希望能够自己决定出一个规则,一个不属于家族规定的规则。」 她接受了自己和妹妹拥有差异地位的规则,同时也决定若妹妹怨恨这个规则而决定杀死她,她也不会反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只想这么说。 「你们家的规则是错的,你有没有想过?」 应该要从根本着手,改变荒谬的规则。我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舞姬默默地交叉双手,用类似忏悔的姿势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既然要订出属于自己的原则,何不干脆舍弃奇怪的家族规定,放旋花自由呢?」 「……………………你恨我吗?」 舞姬轻声询问。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无力斥责她。找不到人可以让我发泄情绪,自从旋花无缘无故死掉之后,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为她的死叹息。 旋花死了。而我们并不知道她为何想自杀。 即使如此,雄介依然恨着舞姬。 「不管你有多难过,我跟那件事情没有关系,不过呢……有件事让我很讶异,我真是容易受到冲击的人呀。我记得那个人曾经来过我家,跟旋花一起……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啊.」 舞姬忽然按着胸口。 她还是坚持与她无关,微微一笑。 「竟然有人爱着那个孩子。」 真是太好了。她呢喃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柔。 我握紧拳头用力揍了地面。 *  *  * 「——————聊完了没?我也反对杀死菱神喔。」 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沉默,不知何时茧墨已经走到大门前。 红色纸伞靠在肩上,她转头后轻轻扬起一只手。 「人偶只听菱神的命令,而他似乎早已打算和我们同归于尽。所谓的游戏只不过是藉口,杀了菱神我们就出不去了。」 听茧墨这么说我才想起来,这个门锁由密码控制,只有人偶或菱神自己才知道密码。回想菱神提出的游戏内容,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也许他就是希望我们因为身体的一部分被切除却又无法离开而感到绝望。好邪恶的计划,他的心已经病入膏肓了。 「也可能是自暴自弃下的结果,他不愿意一个人孤单地死去才想出这个计谋。」 茧墨像是听见我的心声般喃喃地说道。舞姬则举起手回应着茧墨。 她如唱歌般宣布: 「我已经尽力替菱神止住体液的流失,他应该不会坏了。」 「辛苦你了。有件事情想问问他的制作者,也就是你。」 「……什么问题?」 舞姬静静地歪着头,她的样子跟刚才对话时判若两人。 她又开始用爱困的眼神看人。 「他的转变实在突兀,而且剧烈。你知不知道他突然改变的原因?」 「这个嘛,我猜是发生了一件关键性的事情造成他的转变。」 舞姬的手划过嘴唇,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回答。 「那件事情让人与人偶的差异彻底击溃他的心……我好像能够猜到是什么事。」 她点点头,低头望着茭神。失去了双手的他倒卧在草皮上。 像具尸体。茧墨也看着菱神,赞同似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真可怜。」 ——————为什么会看见呢? 茧墨低低地说。但是我跟久久津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两位,我们不太懂……」 ——————啪。 茧墨阖上纸伞,红色自眼前消失。她用纸伞前端指着我。 「小田桐君、久久津君,你们两个去一趟工作室。」 工作室里有什么?我与久久津面面相觑。 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然后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你们去把『菱神昭』的尸体搬过来。」 *  *  * 打开工作室的门,迎面而来的是微亮的黑暗。 调低亮度后的间接照明打在放在屋内装饰的雕像上。 这些雕像与女人偶一样,都是以死去的菱神光为范本做出来的。这条以女孩雕像装饰的走廊让我联想到外国的墓园。橄榄色的地毯映入眼帘,久久津不安地说: 「像我这样的狗畜生不该随意地猜测,但是……为什么公主殿下她们想要看菱神的尸体呢?」 「——————我也不知道。」 茧墨最后还是没说理由,我们还是乖乖闭嘴,帮忙搬尸体就好。 久久津走在前方,我们一路在走廊前进。随着灯光的角度,雕像的表情似乎也有变化。雕像的脸看起来既痛苦又诡异,我不禁加快脚步,因而撞上久久津。 他不知何故突然停下脚步,我看了前面,跟着张大双眼。 「先生……那个是什么?」 他注视着一个幽灵。一个惨白的女孩站在我们面前。 半透明的布重叠制成的衣服摇曳着,一半的身体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有些梦幻。 我突然发现,之前菱神就是将手枪递给这个短头发的女人偶。 人偶缓缓抬起头,藏在背后的手也跟着移动到前方。 还搞不清楚状况前就已经吓到哑口无言。 因为她手上拿着一把斧头。 接着,她迅速跑了起来,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她彷佛静静地朝我们冲了过来,同时举起手申的斧头。久久津抓着我的手大步往后退。 「先生,危险!」 ——————咚! 斧头砍在我脚边,不知地板是不是很坚硬,这一砍居然没砍破地板。人偶再次挥起斧头。久久津拉着我跑,我跌跌撞撞地跟着跑起来。 人偶失去了目标,拿着斧头迷惘地站着,我们迅速往人偶身旁钻过去,人偶大幅转身,久久津趁机跑上去咬住毫无防备的人偶喉咙,他抓起人偶往墙上一撞,接着整个人用力撞上人偶,人偶就这样抓着斧头往后一倒。 ——————叽、叽叽、叽。 「这人偶好重又好硬!可恶!」 久久津松开嘴大喊,人偶还是紧抓着斧头不放,久久津的脚用力踩上斧头,本想再扑上去咬人偶的喉咙,却又停下来。他警觉地抬起头看。 他的直觉很准。走廊尽头,熟悉的房间门打开了。 第二个人偶从会客室走出来。 我回想着关于上次事件的记忆,『菱神昭』应该有五具人偶。之前的事件中已经坏了两具,也就是说还剩下三具人偶。 绑着头发的人偶双手拿着菜刀,刀刃闪耀着恐怖的光。 「糟透了……这八成也是菱神的安排。」 我抱怨着。从常理判断,在游戏中受伤的我们一定会进屋子找药疗伤,看穿了这一点的菱神已经命令人偶,杀死每一个走进工作室的人。 我想这就是菱神当时交代人偶的『指示』,拜托……要恶搞也要有品一点。 新出现的人偶慢慢地走着,久久津用手松开领带。 「要把它打到解体不能动要花不少时间,而它的握力很强,不会轻易放下武器。要同时对付两个人偶,攻击不如逃跑来的好。狗畜生受伤就算了,要是先生受伤问题就严重了。您要不要先回去?」 「别说这种话。你受伤对我而言也是很严重的问题。」 我回答完,咬了咬手套,重新戴好。虽然手腕还有一些麻痹的感觉,却能活动自如。久久津瞪着第二个人偶笑了笑。 「先生您还是没变,一样这么好……准备跑罗,先生,动作要快!」 久久津的脚从斧头移开,拔腿就跑。拿着菜刀的人偶也跟着跑起来。 我们和它错身而过,它手上的菜刀发出咻咻的声响掠过我们眼前。 身子一蹲,从刀子下方躲过去,头发被削去几根掉在肩膀上。 接着我们超过了人偶,人偶用一个很夸张的角度转头,换作一般人类,大概身体会因此扭断。它的自发甩成圆弧状,拿着菜刀往前刺。 它转换姿势与攻击的反应时间非常之短,久久津赶紧抓住我的手往旁边拉。 喀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我们从敞开的门直接摔进会客室中。 上次的事件时我们曾经到过会客室。房间中央有张桌子,旁边放着豪华的沙发。我们避开家具往窗边跑去,久久津拉着深红色的窗帘。 「可恶!竟然拉不下来!」 厚实的窗帘无法拆下,壁炉上的架子也没有东西可以让我们用来躲藏,一回头,那两个人偶已经追到会客室。 它们谨慎地一左一右绕着桌子往我们走过来,在它们开始奔跑时,我们迅速从桌子上跳过去。背后的人偶拿起斧头砍在桌上。 ——————咔! 千钧一发之际,我们刚好闪过人偶的攻击并落在地上。被斧头砍到的桌子跟着斧头一起被人偶高高举起。 「啊!」 人偶朝久久津砍下去,他迅速地倒在沙发与沙发之间的空隙。斧头连同桌子被卡在沙发两端,动弹不得。这时我赶紧过去拉着久久津的肩膀,将他拉出来。 「对不起,麻烦您了,先生!」 「快住手!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对人偶大叫,没空回久久津话。这时,拿着菜刀的人偶停下脚步。 它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因为主人命令我们。」 我的推测得到证实,明显的恶意让人起鸡皮纥瘩。人偶又往前踏出一步。 接着拿着斧头的人偶跑到拿菜刀的人偶前方,我们狼狈地往外逃,卡着桌子的斧头挥舞着,巨大的武器掠过我们背后。 ——————叩! 好像有东西撞在门上,回头一看,那张桌子卡在门框上。 人偶被桌子挡住,只能站在会客室看着我们。我们庆幸这偶然的结果,继续奔跑。 这样一来人偶就暂时无法干扰我们,我们终于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工作问。 这时我们又遭遇了很残酷的现实。 「……………………糟糕……」 工作间的入口是一道附有密码锁的门。 最后一个人偶背对着我们站在门前。 我忘了往工作间的通道也有一扇门,我们慌张地停住脚步。 守住门口的人偶并没有回头,它只是专注地盯着门看。 她的头发上有一片白色花瓣。 仔细一看,她全身布满花瓣。 地毯上也有掉落的花瓣,贝壳似的外型发出淡淡的光。 人偶脚边有一些失去花瓣的玫瑰,花茎上包着薄薄的纸与缎带。原来这些白玫瑰的花瓣是从一整束玫瑰扯下的。 我皱着眉头,看着这个人偶。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就好像有人拿着这束花朝她身上猛打一阵才把花瓣都打下来。 「门打不开……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久久津无视于一动也不动的人偶,伸手槌打工作 间的门。听了他的话,我跟着点点头。 菱神的尸体就在工作间里。也可能已经被它们移动到其他地方,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仔细搜寻整个工作室。我转头看看背后,好像远远地看见菜刀闪出的光芒。 「我们最好快逃……其中一个人偶追上来了。」 拿着斧头的人偶似乎从会客室的门钻出来了。 我们最好趁另一个人偶也追过来之前离开,我与久久津对看了一眼之后开始奔跑。 最后我又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工作间门前的那个人偶一动也不动。 彷佛正在等待门打开一样。 *  *  * 冲到前院,眼睛被夏天的光闪到张不开. 我们跪在草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回头看通往前院的门,看样子人偶并没有追过来。我放心地往前院一看,眼前的光景让我哑口无言。 庭院的椅子上坐着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桌上还放着点心。 菱神跟刚才一样躺在地上,这两个人却悠闲地喝起下午茶。 「咦?你们怎么了,好像没把尸体一起带回来?」 「是啊。你们不是去拿东西的吗?竟然忘了,这个失误未免太夸张。」 茧墨吃着带来的巧克力,舞姬则吃着菱神为游戏所准备的饼干。两人的姿态极其优雅,我却有一种脑血管断掉的感觉。 受不了这两个人把我们的辛苦讲得这么微不足道。 「我说小茧,要我们把尸体运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工作间的门根本打不开啊!你要我怎么开门?」 「喔?果然如此,工作间被封锁起来了。真是麻烦。」 听了我的抱怨,茧墨慵懒地用手托着脸颊,看来她早就猜到工作间的门被锁上。舞姬歪着头,面带微笑地按着胸口。 「可是你们不把尸体带来真令人伤脑筋呢,我觉得很不安。」 「不安你还笑得出来……他们将尸体移至别处的可能性很低,就算找遍整个工作室也找不到尸体的。小田桐君,那些女人偶怎么样呢?」 茧墨突然转换话题,我将人偶的样子一一说明,茧墨听了我们在工作室内的攻防战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对身上有花瓣的人偶特别有兴趣。 「——————花瓣。而且是花束上的花瓣……」 茧墨很难得地引用了我的揣测,她轻咬下唇,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接着她从盒子里取出一颗玫瑰形状的巧克力。 「小田桐君,再来要请你找花。人偶对掉在脚边的花视而不见,也许是因为那束花已经不像原来的模样。我猜屋子里还有一个地方放着花,应该比可能已不存在的尸体还好找。你找出那束花之后,将花束交给门前的人偶。」 「——————嗄?」 搞不懂,为什么要把找到的花束交给人偶?看着疑惑地皱眉的我,茧墨微微一笑。 「我猜它很可能想要丢花却没有丢成。」 好诡异的结论。茧墨咬碎巧克力玫瑰后就不愿意多说了。 若茧墨不肯说明,问再多也没用,我叹口气,看向舞姬。本想开口叫人,却又慌张地以咳嗽带过去。 因为舞姬正抚摸着靠在她腿上的久久津的头。 像是抚摸着爱犬般充满爱的动作。久久津开心地闭上眼睛。 「久久津呀久久津,你没受伤吧?」 「是,我没受伤,公主殿下。感谢您这么关心我这个狗畜生。」 「没受伤就好,千万不要太逞强。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你喔。属于我的你,不可以丢下我先死。」 她的声音甜得出蜜,久久津露出一个由衷感到幸福的笑容。 就这样,他越来越依赖主人。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火大起来,我握紧拳头刻意别过头,往前看的我出声叫着背后的久久津。 「该出发了,久久津……一起去找花吧。」 他慌忙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们再次站在工作室的门前面。 我伸手拉开两片门扉,这时久久津对我说: 「先生,我有一个请求,请您让我走在前面。」 我慌忙转头看他,屋里的人偶依然在里头看守着。 让他走在前面,一定会成为人偶第一个攻击的目标。 「你在胡说什么?久久津,我不可能让你站在前面当诱饵。」 「您说的没错,先生,我自愿当诱饵。请让我惶恐地再次强调,我跑得比先生快多了。没有必要造成我们两人同时被人偶追赶的局面啊。」 久久津坚决地反驳了我的话,他毫不迟疑地继续说: 「虽然不知道花放在哪里,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花并不在会客室。我负责将人偶引到会客室,这样先生就能趁机搜寻其他房间。即使狗畜生受伤了也没有关系。先生要赶紧找到花,完成公主殿下与茧墨水姐的要求。」 我揪住他的衣领,久久津双手乱挥,像在抗议的人。但是我不管,这次绝对不准他这样,我的心充满类似愤怒的情绪。 我以前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久久津,你觉得我像是那种看见你受伤还满不在乎的人吗?」 从喉咙发出了如在地板爬行般低沉的声音,久久津看着我的脸,屏住气息。 他慌张地摇头。 「不像。非常对不起,先生,您绝对不是那种人。」 「给我搞清楚!舞姬不是也叫你别受伤了吗?我也一样,不希望你受伤啊!你应该多少替我们……至少该替舞姬好好爱惜自己。」 听了我的质问,久久津表情一变。他以坚定的声音回应: 「您说的没错。公主殿下是这世界上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主人。先生是我的恩人,人又这么好。」 「我根本没有替你做什么,但是,正因为如此,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受伤。你应该对自己的生存价值更有信心一点,因为有人这么关心你。」 我将他往前一推之后松开手,瞪着他的眼睛并继续说: 「你是人。而你竟然要逼我将你当成狗?」 久久津瞪大双眼,茫然地看着我又突然笑了出来。 他脸上浮现自然的笑容。 「……我知道了,先生。我真的知道了。那么,我要改变说法。」 久久津像个小孩般端正了姿势,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 「我们两人一起在这房子里持续逃跑有点困难,先生,您相信我吗?」 久久津顺畅地弯下腰行礼,姿态优美得让人惊讶。 「我会帮您完成公主殿下所托付的事情。所以,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由其中一人引开人偶们……您觉得如何?」 「……会客室太小,很难同时牵制住两个人偶。一直逃也不是办法,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另外一束花。」 「那么这样如何呢?先生,如果情况危急,我就逃出会客室,到时先生再来救我。拜托您了。」 他骗人。就算情况再危急,他也不会开口求救。 我不能赞成。可是,就在我还来不及开口反对时,久久津又继续说了。 「我相信先生一定很快就会来救我。所以,请先生不要辜负了我的决心。」 久久津的表情好认真,从他脸上我发现丁至今从未见过的神情。他应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吧。但是就我看来,他对我的态度已经从一条狗变成一个人。 「好,就这样办。我会尽快赶去会客室跟你会合,一定。」 我说完便伸出手,久久津迟疑了一下,跟着伸出手和我交握。 手指有些僵硬,有些痛 ,但不是大问题。久久津像是被火烫到般突然松开手。 他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我并不是在对他下命令。 而狗是不会依照自己的意志跟人握手的。 我们重新面对工作室的门,久久津吸了一口气后打开门。 「那我先走了。先生,请隔一段时间后再进来。」 他朝我笑了笑,随即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 我焦急地等待时间过去,过了几十秒后才伸手抓住门把。 接着打开了门。 *  *  * 走廊上没看见人偶,只有那些雕像还在。 眼前的光景如此安静,远方传来东西崩坏的声音。 我打开离我最近的一扇门,里头是卧室,但是简单的床架却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房间只放了几样基本家具,看起来像医院的病房。本来并不是当成卧室使用,有个角落盖着一块布,从缝隙中可以看见梳妆台跟衣柜。 我穿过狭小的卧室,打开可通往隔壁房间的门,一走进去忍不住惊呆了。 隔壁的房间像完全不同的世界,是个明亮的房间。乡村风的家具全都是粉蜡笔般柔和的颜色,而且还有精致的动物摆饰。书桌上有只猫,而角落则放着老鼠,栩栩如生的摆饰应该出自菱神的手。 高级地毯上铺着几张报纸,油画的颜料与松节油的瓶子随意地扔在地上,调色盘上的画笔早已凝固。 我看到放在房间中央的画板,不禁停下脚步观看。 画纸涂成全黑。 色彩层层堆叠,混合成深邃的黑色。 在这间明亮的房间中,那张全黑的画彷佛是能吸入所有物品的窗口,我霎时发现到一件事。 这里是自杀的菱神光的房间。使用者死亡后,房间按照生前的模样保存了下来。 我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献给死者的花束,结果没有找到。也许菱神光生前就不喜欢用花来装饰房间。 隔壁的卧室可能是察觉到菱神光的异常后,菱神昭拿来当成临时卧窒使用的房间。但是菱神光还是死了。那张遗留下来的黑色图画让人感觉到无比空虚与悲伤。 我没有空沉溺在无意义的感伤,为了甩开负面的情绪,我走出这房间。 黑色的画消失在关闭的门后,再也看不见。 我往下一个房间前进,打开所有能找到的房门查看。 陆续找到整面都是书柜的书房与放着钢琴的琴房。但是依然没有找到花。越来越接近会客室了,我焦急地打开了放置着系统橱柜的厨房。 厨房的墙壁与地板都是市松纹路,黑色调的设计非常有未来感。我靠近之前人偶坐过的椅子上,忽然有种预感。 生前的『菱神昭』让人偶负责所有家事,而这里是只有人偶会使用的空间,菱神昭应该会为了人偶替这个无机质的空间添上些许装饰。 我看向之前并未注意到的窗户,讶异地张大双眼。 嵌在墙面上的窗户下有着装饰用的棚架,上头放着一个黑色花瓶。 纤细的瓶子里插着一朵盛开的红色玫瑰。 花瓣前端有些枯萎,但不影响整体,我抽出这朵玫瑰。 正想离开时,又停下脚步。我猜餐桌那边应该还有东西该拿,因为『菱神昭』会有很多客人来家里吃饭,而他又喜欢古典风的装饰。依这间房子的豪华程度来判断,应该会有那个东西才对。 我寻找厨房的柜子,找到那个放在角落的东西,带着它往会客室走去。来到会客室门前听见吵杂的声音,我赶紧跑到门前。 「——————没事吧?久久津!」 我一边大叫,一边打开门。眼前的场景与上次非常类似。 墙边放着裂开的桌子,斧头卡在壁炉上,人偶正试图拔出斧头。而被追至墙角的久久津脸上流着血。 另一个人偶面无表情地举高手中的刀,地上有红色的血迹。 视线跟着染红,我放下玫瑰冲到久久津身边,伸手抓住人偶的肩膀,人偶拚命反抗试图挣脱。 久久津趁机朝它侧腹猛踢一脚,人偶应声倒在地上。 「先生!谢谢您!您真的来救我了!」 「有话待会儿再说,快跑!」 趁人偶尚未站起来之前,我们往门口冲去。捡起刚才放地上的玫瑰后双手保护好花,冲出门外,接着拿出从厨房带来的烛台卡住门把。 将门把卡在两个放置蜡烛的部分中间,让里头的人偶无法转开。确实卡住之后,我们再次奔跑。门板颇厚实,想用斧头劈开也得花费不少时间。 「脸上的伤还好吗?抱歉我来晚了。」 「没事的,看起来很严重,其实伤口不深。」 我拿出手帕递给久久津,他一边跑着,一边将手帕按在伤口上。 那个人偶依然站在工作间的门前,果然还是没有回头看我们。 我从它身边绕过去,将红色玫瑰递给它。 好像是献花给女朋友般的姿势,我们陷入沉默。 它一动也不动,正觉得这样做似乎毫无意义时,它伸出了纤细的手。 收下那朵红色玫瑰后,将花抱在胸前。 接着,它在触挂面板上输入密码。 喀啦喀啦的声音响起,工作间的门开了,它走进去。 我与久久津对看了一眼,也跟着人偶走了进去。 *  *  * 走在短短的走廊上,接着打开了金属制的门。 工作间内部充满沙尘。 曾经燃烧着的暖炉已经熄灭,白色的沙子如夜晚的沙漠般冰冷。 沙堆里可以看见被破坏的雕像。野兽的脸孔与人类的手脚随意地在沙地上伸展。角落放着作业台与装满工具与材料的纸箱。 我不想看着这些过往菱神的创作遗留下的物品,我直直地看着倒在工作间中央处的那个东西。 白色的沙之海有一部分被染黑,尸体就躺在黑色的色块上。 起初还没有发现那个东西是人。 『菱神昭』应该是举枪自尽的啊。 然而,他的遗体却被人俐落地沿着背脊剖开。 背上的肌肉像纸箱的盖子往两旁翻开。 背骨与肋骨、内脏一目了然。有些内脏从背骨的间隙拉出,沾上不少沙子。大腿也如熟透的水果般往左右两边剥开。 切得漂亮的横切面让人感觉到某种秩序。 理智地剖开的人体看起来像是一件讽刺人类存在的作品。 人偶走到尸体前,它并不畏惧死状凄惨的尸体。 它将玫瑰花放在尸体前,祈祷般交握双手。 我猜想,应该是它的主人命令它献花给尸体。 只是在它还没献花之前发生了某些状况。 将尸体剖开的人可能是菱神。我想像着菱神抢去人偶手中的花束,拿着花束殴打人偶的样子。在人偶尚未将花束拿去供奉给死者之前,菱神就封闭了工作间的门。 那之后菱神不知因为什么样的动机而切断了自己的手,接着命令另外两个人偶攻击我们。只有这个人偶丢在工作间门口,却未取消献花的命令。 我看着这个交握着双手的人偶,尽管做出祈祷的动作,双眼却没有闭上。 玻璃眼珠里有一颗真人的眼珠在其中摇晃着。 它是之前坐在前院的人偶。 菱神对这个人偶特别有感情,所以才没让它参与攻击入侵者的行动。 看着这凄惨而静谧的光景,我不发一语。我认识生前的『菱神昭』,但是这次 受到的冲击却不是难过,而是觉得彷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我不想看到被解剖过的尸体。 好像被强迫看到人类体内最丑陋的部分。 我呆立原地许久,人偶也停止祈祷,回到走廊。 再待下去很可能会被人偶关在这里,于是我甩甩头,慌张地背起尸体。 这具尸体死后的僵硬已经消失,身体早就开始腐烂,血液与腐烂后流出的液体沾到背上。 难以想像的恶臭与触感让人作呕。但是我只能尽力忍耐,久久津赶紧跑过来帮忙抬起尸体的双腿。 我们两人搬着这具沉甸甸的尸体往外走。会客室的门渐渐被斧头砍破,我与久久津对看了一眼,一边注意着不让尸体掉下来,一边快步跑着。 碰—————————!! 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们迅速地跑在最后的通路上。 假装没看见半路掉下来的内脏。 *  *  * 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冲到前院,我忍不住跪了下来。 尸体重重地压在我身上,用力深呼吸几口之后,卸下背上的尸体。 尸体就这样脸朝下趴在草皮上。夏日的光照在尸体已经剖开的背上。 还在喝下午茶的两人眯起眼睛,茧墨轻轻地鼓掌。 「——————做的不错喔。虽说计划就是要运出尸体,不过,能顺利开启工作间的门真是太好了。」 两人站起来走到尸体旁。 茧墨将纸伞靠在肩上,低头看着尸体,如黑玫瑰般的豪华裙摆摇晃着。 「解体的手法真干净俐落,这个就是人偶菱神崩溃的理由。」 舞姬蹲在草皮上,很享受般地摸着尸体的骨头与内脏。 我皱起眉头。的确,疯了的人才会拿刀剖开尸体。可是我不太懂为什么是因为被解体的尸体而崩溃。 「之前离开这里时,菱神曾经说过要封锁这间工作室。但是在封锁之前,他跑去看了这具尸体。看到尸体时,他突然很想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身为人偶的自己与身为人类的『菱神昭』,唯一而绝对的差异是什么。」 人偶与人类最大的差异就是内容物。人类体内是内脏,而人偶体内则是金属。 为了确认,他切开了尸体的背。 「他发现人类的身体内部竟如此柔软而丑恶。他看着与自己一摸一样的人的内脏,精神开始错乱。原本他就没有完全接受『菱神昭』已死的事实,而透过切开自己的手进一步确认了自己与本尊的差异……相差过大的事实让人偶菱神彻底崩溃。」 也许是对人偶与人类之间所存在的差异感到绝望,因此,他设计让我们参与他的游戏。 我终于了解游戏的真正用意。茧墨之前也说过,人类的内脏从外表看不见。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要将自己的肉体与除了『菱神昭』以外的人类做比较。让这些与『菱神昭』之死相关的人参与游戏,面对切除自己的身体的结果,扩散对死亡的恐惧。 「愚蠢至极。他根本不需要解剖人类的身体。」 茧墨轻耸肩膀,我同意她的话。但是,就算明白人偶菱神崩溃的原因,我们还是打不开大门。 「小茧,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我们得知『菱神昭』的尸体就是菱神崩溃的原因,还是没办法逃出这里啊。」 「这点你不用担心,接下来就交给我处理。」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解答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跪在草皮上的舞姬抬头看着我。 她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被妖怪咬下手之后,菱神感到很混乱。失去手又昏过去的菱神很容易被操弄…………没错,也就是说,任何事情都可以是巧妙的辩解喔。」 舞姬舔了舔嘴唇后站起来,她拿起装有红茶的茶壶。 ——————哗啦啦。 她毫不迟疑地将茶壶里的红茶往菱神的脸倒下去。 「呜…………呜呜…………」 舞姬扯了扯菱神的脸,他终于醒了过来。发现眼前的人是舞姬之后讶异地倒吸一口气。动了动肩膀,想要施力推开舞姬,试了两、三次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双手。 「好痛、好痛!我的手好痛啊!发生什么事了?游戏进行到哪里?啊!」 「别管什么游戏了。来,请看看这边。」 舞姬无视于菱神的咆哮,她抓住『菱神昭』的尸体上下摇晃。菱神的脸为之僵硬,似乎忘了手臂的伤痛而停止哀号。他全身颤抖,蜷着身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菱神如野兽般低吼,努力转过头,眼神却钉在尸体身上。他既困惑又憔悴,我看着他颤抖的背影,正想跟他说话时—— 舞姬便温柔地开口说道: 「你可以放心罗,不必再烦恼了。我可以把你改造得跟他一模一样。」 「…………什么?」 菱神茫然地抬起头,舞姬伸手摸着他的下巴。 她脸上浮现出圣母般的慈祥笑容,这个拥有超能力的人偶师以坚定的语气宣称。 「我会利用尸体的骨头与其他可利用的部位重新打造你的身体,让你可以更接近人类,到时你的肚子被刀子划开就会死。这么一来,你就不必再为了你与人类之间的差异而苦恼。我可以让你无止尽地接近真实的人类,说到做到。」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还有,完全仿造人类的内脏根本不可能做到。但是舞姬却继续鼓吹菱神答应,菱神如中邪般紧盯着舞姬。 「我是唐缲舞姬,拥有超能力的人偶师,我能保证,你的身体将和『菱神昭』一样。如何呢?」 菱神嘴巴开开,原本就处于混乱状态的大脑又吸收一堆超乎想像的情报,陷入了虚脱状态。茧墨悄悄靠近舞姬后方,小声地询问。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巧妙的辩解。你真的能打造出一样的身体?」 「我会使用一部分属于菱神昭的骨头与肌肉。要完全一样不太可能,但是在他会伤害自己的范围内,我可以尽量模拟。只要把出血量调多一些,就很难仔细地确认身体内部的状况。换句话说,只要有八成像就够了。只要他认为自己像人类就保证没问题。只要他相信自己已经和人类一样就可以。」 舞姬慢慢地转头,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 「他刚才手被咬断时疼痛异常,气势受阻。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克服痛觉,继续切下自己的身体。只要他能够更加肯定自己的存在,相信就不会再发生这么荒谬的自残行为。」 舞姬斩钉截铁地说完,再次转头看向菱神。菱神正出神地看着手腕被切断的地方。 接着,他以哀求的眼神看着舞姬,茫然地询问道: 「我、真的可以变得跟他一样?我……可以变成菱神……昭?」 「当然。你原本就是依照菱神昭的样子而做出来的人偶,很容易就能让你变得跟他一模一样。只可惜,这里没有足够的工具。」 她做作地叹息。菱神的脸闪过一丝不安。现在的他如无助的孩子般依赖着舞姬,处于混乱状态的菱神依靠着唯一能为他指示方向的指针。 「——————你会替我开门吧?」 听了舞姬甜美的声音,菱神点点头。在舞姬的搀扶下,菱神摇晃地站起身,像是被线操控的人偶般走向大门,但是,他踌躇地停在密码锁旁。 舞姬走到他背后说: 「没有手可以输入密码就请人偶代劳吧。但是,人偶们因你的命令而等着攻击每一个进去的人。请你进去屋子里命令它们『 到前院集合』。这么做就能解除你之前给它们的攻击命令。」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嗯,很乖。没问题的。我很开心你能这么做。」 舞姬抚摸着菱神的头,像是要让他安心。依然错乱的菱神眯起眼睛。 久久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一脸懊恼。我觉得有些疑问,因为光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久久津的反应如同被抢走主人的狗。 但是他的眼神似乎不像只狗会有的。 「小田桐君,发什么呆?看来我们可以安全脱身了,可喜可贺。」 茧墨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一回头,她正转动着手中的纸伞。 她慵懒地盯着我看,我将浮现在脑中的疑问拿来问她。 「可是……让菱神被改造真的没问题吗?」 我看着菱神消失在屋内的背影呢喃道。舞姬的承诺只不过是用来逃离这里的说词。 茧墨轻轻耸肩,平静地说: 「谁知道……但是想被改造总比被自杀的愿望附身还要来的健康一些,只要他能把自己当做『菱神昭』而活,他就不会再做出疯狂的行为。能够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是很幸福的事……而且,这样我们也不麻烦。」 茧墨的话让我陷入沉思。两个『菱神昭』都因人类与人偶的差异而苦恼。即使只是取巧的诡辩,若舞姬执行完她承诺过的手术后,人偶菱神能够重新找回自我就好了。 他将变成唯一的菱神,得回安稳的日子。 过了几秒,我听见命令人偶集合的声音,菱神跟着其中一个人偶回到前院。 不可思议的是,他脸上那苦恼的表情已经消失。 *  *  * 女人偶输入了大门的密码,紧闭着的大门缓缓地开启。 冬天的风强力地吹进门内,我愣愣地望着门外被切成四方形的天空。 天空漆黑一片,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晚上。 在那个四季都是夏天的庭院里,时间彷佛静止一般。突然看见外头的冬夜,让人有些困惑。冰冷的空气麻痹了肺部,细细的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 地面堆积一层白雪,远远的看见像是被洒了一层白砂糖的树木。 外面的景色如此黑暗却耀眼。 好神奇的光景。 「咦?下雪了啊?没想到外头竟然这么冷。」 发出惊呼的舞姬率先走了出去。我与久久津紧跟在后。 绕着整个工作室的栅栏门依旧敞开着,车子停靠在深灰色的墙边。应该是菱神家的车,平常应该停在其他地方,毕竟这一区的地面柔软,并不适合停放车辆。 舞姬擦了擦车窗窥视车内。我也跟着凑过去看。前座放着舞姬的提篮与茧墨的手机。舞姬对背后的久久津说: 「久久津,那个东西应该掉在前院,你去拿来好吗?」 「您是说……那个东西吗?」 「就是这个。呵呵,你知道是什么吗?」 舞姬恶作剧般笑了笑,用手比出手枪的样子。久久津点点头之后,转头走回屋内。 现在才想起我与久久津联手演出窜逃剧码时,其实可以带着这把枪当武器。然而那是一把小口径的枪,很难让人偶停止动作,幸好最后没在人偶身上留下丑陋的伤口。 虽然我属于被攻击的一方,但是不必杀死人偶就能脱逃让我感到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久久津就回来了。他用手枪柄打破车窗。 ——————眶!呕!哐啷!呕啷! 久久津开了车锁后打开车门,从前座拿出提篮与手机。连同掉在后座、我跟七海借来的手机也全都拿回来了。 舞姬收下提篮,篮子里放着许多不知用途的工具。 「好了,我去帮菱神止痛。准备一埸正式的手术需要不少时间,必须先搬运尸体。利用房子里的冷冻库可以暂时保存需要的部位。之后只要放到冷藏室……久久津来帮忙吧。」 「是的,公主殿下。请尽管吩咐。」 久久津深深一鞠躬,留下我与茧墨面面相觑。 我原本就是为了保护舞姬而急着赶到茧墨身边,但是现在舞姬人在这里,最好先带她回事务所一趟。然后我可以回她家帮她拿菱神的手术所需要的工具。最后的步骤就是找出日斗与雄介。 「小茧,我找到狐狸了。接着要找雄介。」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在我开口说话时,手机正好响了。铃声让我回想起接到旋花自杀时的那通电话,忍不住吓了一跳。茧墨完全不受影响,立刻接起电话。将手机靠在耳朵旁,茧墨露出惊讶的表情。 「喂……是你啊。没想到你会打电话来。」 是谁打来的电话,我看着茧墨,她微微一笑。 「好,我让他听。」 她将手机拿离开耳朵,然后对着我说出了意想不到的名字。 「雄介君打来的,好像有话想对你说。」 我立刻抢过手机放在耳朵边。 「雄介,喂!你现在在哪里,雄介?」 『………………』 我拚命地说话,雄介却没有回答。电话那头只有凝重的沉默。然而,我还是继续喊着他的名字。 好不容易才和他通上电话,绝对不能让他轻易地挂上电话。 「雄介,听得到吗?快回来吧,雄介,你……」 『…………请你救救他。』 低沉的说话声传入耳里,我茫然地思索着他说的话。 他说,请你救救他。不是请救我,而是请救他? ——————这个他又是谁? 『……我循着旋花的记忆来到了人口贩子的家。你问问舞姬就知道这是哪里……要不然就问茧墨小姐,她可能知道。』 他以空虚的声音说着,但是,他不是想找舞姬报仇吗?让我联络舞姬不是会妨碍他的复仇计划?现在的他怎么会没想到这当中的影响? 可见他现在脑子有多混乱,我握紧手机继续问: 「雄介……发生了什么事?」 『那里有小孩……可是只有我没办法……请你救救他……』 他的声音混着哭声,他痛苦万分地诉说着。 『…………我实在帮不上忙……』 电话就这么断掉了。我放下手机开始奔跑。冲进工作室,远离了外面冬天的寒冷。舞姬与菱神在夏天的前院,但是没看见久久津。我对着坐在椅子上的舞姬说: 「舞姬小姐!人口贩子的家在哪里?就是你把妹妹卖给他的那个人口贩子!」 「…………咦?」 舞姬转过身并歪着头,她已经包扎好菱神的手。 那个绷带也是为了安抚菱神的小道具吧。菱神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舞姬悠闲地回问: 「我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吗?我有些不懂。」 「我一定要去那里。刚才接到一通电话,有人要我救那边的一个人。是他的要求,所以我一定要去那里!」 我不知道雄介遇到了什么事,但是彻底崩溃了的雄介竟然那样地拜托我,所以我一定要帮他,不能够背叛他的期望。 「因为某人的请求而去救一个不认识的人?您的行为模式好难以理解,我觉得非常地不可思议……到底是谁请您救人呢?」 舞姬爱困似的眼神望着我,似乎不太愿意告诉我人口贩子的家在哪里。我握紧拳头,再次压抑住即将爆发的情绪。 然后,我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嵯峨雄介。」 舞 事件iii 那个事件之后,我遇到了很多疯子。 活在这个世界既辛苦又难熬。 其证据就是,世界上总是发生许多扭曲的事件,让这些疯子崩溃得更撒底。我刻意接近这些人,一次次地感到绝望。 我也跟他们一样,我杀了人却还苟活于世上。从遇到狐狸那时起,又或者在更久以前,在人生这绦珞上,我就已经走偏了。 我也跟他们一样,总有一天会比现在疯得更彻底。 这样的我不可能拥有正常的生活。我甚至不能对生活抱持任何希望。我一直苟延残喘地活着,一天天过着不正常的日子。 然而,当我发现的时候,我竟然有了一个去处。 活在这个世界既辛苦又难熬。 连生存这件事都不能尽如人意。 然而,这世上还是有人拼命地想活下去。有个很温柔又很笨拙的人。 在我不停地与疯子们接触时,不知不觉我竟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这全新的生活还称不上安稳,但是却很快乐。 杀过人的我原本已经不可能再和谁有瓜葛,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有人陪伴是多么开心的事。我再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这就是我所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 *  *  * 从菱神的工作室开几个小时的车,来到人口贩子位于深山的家。 封闭的方式让人联想到鸦越家。上山的私有道路虽然没有设下关卡,但是一般人并不会走到这条路上。从事贩卖人口这种特殊的职业,因此刻意住在与社会隔绝之处。 这么一来进出也不容易被人撞见,是个非常适合谈生意的地方。 这个想法让我感到恶心,下车后,点起一根烟。 抬头看着清澈的夜空,云雪已经散去,天上繁星点点。幸好路上没有积雪,冷静下来后,将烟按熄在携带式烟灰缸。我瞪着眼前这栋建筑物。 全黑的扁平型建筑,中央部分是入口,左右各延伸出一个l型的部分,各自独立的构造。只有中央部分亮着灯,从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入口。木造的大厅,楼梯与柱子的都设计成圆弧造形。 这样的设计很温暖,能够消除人的压力,而这样的造型给我一种印象。 这里好像幼稚园或托儿所,为了小孩子所打造的建筑物。 对照『人口贩子』这样的辞汇,将房子设计成幼稚园实在令人心惊。 「买卖的商谈时间往往很长,你对这栋建筑物的印象没错。实际上这里就是暂时托儿的地方。真正来自附身妖怪家族的孩子们,有些从外表根本分不清是人类还是野兽。除了这些生来就具有某种附加价值的孩子,其他的孩子都需要某种程度上的调整。 茧墨甜甜地说。希望她不要随便读取别人的内心。我不理她,转头看向后方。 舞姬正关上车门,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茧墨刚才说的话,她手上拿着提篮,疑惑地歪着头。 「咦?你也知道这里吗?真令人意外呢。茧墨家除了你全都没有超能力。当然,茧墨日斗先生是例外。你们应该没有卖掉其他无用之人吧?」 「没有。狐狸的超能力太过特殊,拿来卖掉恐将造成危险。我也是听别人说才知道这里。」 ——————啪! 茧墨咬下一块巧克力,精美地编造出的巧克力铁链就此粉碎在她口中。 「贩卖的人当中也有老人,但是现在主要贩卖的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孩子。像旋花君这种单纯只是出生在超能家族的小孩价值不高,必须要赋予某些附加价值才能高价售出。比方说把她教养成会听从命令的个性之类的……过程可不轻松,不但麻烦而且没赚头。」 「——————小茧。」 我出声提醒她别再说下去,她看了我一眼之后轻轻耸肩。 随后再度吃起巧克力,吃完那条巧克力铁链之后,她如唱歌般流畅地说着: 「对了,雄介君要你救的人到底是谁?又该怎么救呢?还有,为什么连我也得来这里不可?小田桐君,请你说明一下。」 「如果你想回去,大可以请茧墨家的人来接你回去。只不过,他们要派车到这里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好意思,我希望小茧也能够帮忙。」 很明显,茧墨心情非常不好。但是,我发誓这次一定要拖她下水。 在菱神的工作室时,舞姬主动提议带我们来人口贩子的家。也许会跟雄介正面冲突,所以我试图阻止过她,但是她很坚持。舞姬向菱神借了车钥匙,让久久津负责开车,最后我只好一女协,将拒绝同行的茧墨也硬塞进车子里一起出发。 『其实我也会开车。在久久津来我家之前,我都是自己开车。就算你丢下我不管,我也有办法去人口贩子那里。我会想尽办法跟过去,我的毅力超乎想像喔。』 舞姬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什么让她这么有兴趣。 茧墨用她那对猫儿似的眼睛望着我,随即不经意地笑了。 「算了。我对他的话颇有兴趣,就当作来这里杀时间吧。」 「…………请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极力想要避免她将这状况当成娱乐。听了我的回应,茧墨很讶异。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我还没开口问她为什么露出讶异的表情之前突然听到别人的声音。 「听到人口贩子这个名词只有不好的预感,但是并不会害怕。」 一回头,刚从车子走下来的久久津正看着这楝建筑物。他的脚因为解剖了『菱神昭』的尸体而沾上脏污。舞姬看了看大家,面带微笑。 「大家都到齐了,进去吧。一直站在外面太冷了。」 她甩动一头白发迈步向前,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但是她果然很积极。 我们往入口前进,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听起来很不祥,我们在树木声的伴奏下走进大门。 ——————你来啦? 这时,好像有一个声音从我的耳朵旁飘了过去。 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  *  * 建筑物里充满寂静,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入口大厅里的楼梯有些地方积满灰尘。宽广的空间内有两扇材质厚实的门。左右两边有通路,连接着能通往房屋两端、造型简单的门。久久津四处张望,警戒地低吟: 「好、好奇怪。会不会太安静了?公主殿下,请您跟着我。」 「没问题,久久津。你真的很神经质呢,这一点让我很意外……不过,没问题。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害怕。」 舞姬温柔地微笑着,我看着这扇厚实的门。 门上有不少装饰,里头很可能是专门用来商谈用的私密空间。人口贩子会在哪个房间呢?我有话想当面问他,就在我这样想并往前走的时候—— 「小田桐君……难道你从刚才就是认真的吗?」 茧墨讶异地问道。我转头看着她,顿时哑口无言。 茧墨用一种看着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突然感到无以名状的恐惧,有点不懂为何茧墨要那样看我,我也跟着盯着她看,接着我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茧墨背后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着的。 这时,我终于察觉到我没注意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实。 「————————啊!」 雄介是从人口贩子的家打电话给我的。他得到旋花的记忆后,追溯着她悲惨的记忆而探访过去的原点。其动机可说是简单明了。 停车场没看见雄介的车,而人口贩子的家又是如此安静。 我怎么会愚蠢到以为人口贩子还活着呢? 终于知道为什么茧墨会那样看找,因为我遗漏了一个最致命的事实。 ——————原来如此啊。 现在想要阻止雄介报仇,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我终于想到了,非常抱歉。」 我背对茧墨走了出去。走到从墙壁延伸出的柱子后方,茧墨看不见的地方时停下脚步。我伸手打了墙壁一下,却感觉不到疼痛。无法逃避的事实占据我的大脑。 雄介联络我的时候,已经杀了人。 我到目前为止还在作着美梦,还因为他打电话请我帮忙而窃喜不已。 我闭上眼睛,抚摸疼痛的肚腹。我的确为了雄介还愿意相信某人而感到开心。但是,这不代表什么。我现在没有空烦恼这无聊的事情。 雄介要我来救某人。 而我必须来救出某人的事实依旧没有改变。 我打了额头一拳后张开双眼,看着拳头。皮手套上竟沾着血,但是我并没有受伤。我屏气凝神,不安地转头看旁边。 柱子后面的墙壁竟染上浅浅的红色。 某人的红色手印轻轻地擦过墙面。 「……………………雄、介?」 我茫然地低头,地上有着一些不甚醒目的血迹。我沿着血迹跑着,差点撞上房子左边那扇厚实的门。我用力拉开它。 ——————喀啷。 里头的房间挂着许多如蜘蛛网般层层缠绕的铁链。 「……………………嗄?」 眼前的光景已经超过我所能理解的范围。 灯泡也破了,房间里黑漆漆。走廊上的灯光照在铁链上,让铁链如深海鱼般散发诡异气息。铁链末端钉入墙壁、地板与天花板。沙发被铁链贯穿,填充在里头的羽毛四处飘散,沾上红色血迹。我抬头看着地上那块黏稠血渍的来源。 铁链的中心吊着一名老人。 他看起来像是盘据在蜘蛛网中央的蜘蛛,也像是某种宗教画。 老人的手脚卷上铁链,支撑着身体。手腕上的肉被绞烂,露出里头的关节。 破损的衣物空洞可以看见发黑的皮肤。致命伤应该在头部,头盖骨凹陷,像石榴的内容物清晰可见。一看就知道老人早已死亡。 头部的伤八成是雄介打的,他杀了人口贩子。 有一点我不明白。这间房间被铁链层层包围,根本走不进去,也碰不到老人的尸体。铁锈味反覆涌现,让我忍不住咳嗽。我喃喃地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 *  *  * 一白一黑的两人观察着房间内的情景。两个互相对照又极为相似的人看着空中的尸体。 茧墨微微笑着,舞姬按着嘴角,以甜得能滴出蜜汁的声音说道: 「哎呀……好像已经死了。嗯,他的死相还真壮观……呵呵。」 她露出很突兀的笑,裙摆飘飘然飞舞,她转头看着我。 不知为何,她很开心似的说: 「我真佩服他。所谓的复仇是让自己彻底崩溃的一项工作。即使下定决心也不容易付诸实行。但是,他却能杀人杀得如此漂亮。我觉得很意外。」 舞姬用手展示尸体,她的话让我听了很不舒服。 复仇并不容易。但是,这并不是一件做了就值得称赞的好事。 「舞姬小姐,这是……」 「我很惊讶,但是也能够理解……原来如此,他是认真的喔。」 她打断了我的话语,语气转为低沉。她认真地思索着。 正想问她为何突然那样说,她便露出了一个开朗的微笑。 「呵呵,但是,这个铁链又是怎么回事呢?真是搞不懂。」 「我也不懂……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两扇门通往同一个房间。光线黯淡有些看不清,但是可以看到里头分成书房与会客室,从中央划分成两边的格局。而老人就吊在位于中央的界线上。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我皱着眉头揣测着,茧墨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看样子他失败了。」 ——————啪! 茧墨咬了口巧克力后喃喃地说道。 「……你说……失败?」 「嗯,失败。我曾经跟你说过,他从众多超能力者的孩子中筛选出少数几个来交易。大部分的商品都是卖给客人赏玩用,他拒收那些拥有危险超能力的孩子。但是,若孩子承受过重的压力时,本身拥有的超能力很可能突然爆发出来。我猜他可能是踩到某颗地雷了。」 这间挂满铁链的房间绝对不是普通人做出来的,然而,超能力者往往能超越人类的界线。 茧墨的意思是这问铁链房是老人买来的小孩做出来的,我吃惊地张大双眼。 「也就是说老人是被当成商品的小孩杀死的?」 「小田桐君,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致命伤在头部,若我要使用铁链杀人,可能会利用绞杀的方式,或者让铁链贯穿过胸部而死。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致命的外伤。所以,他的死应该就是雄介君造成的没错。只不过,他的死还有其他重要因素。」 期待破灭的同时我察觉到,那个重要因素就是我必须找到的人。让房间充满铁链的孩子现在人在哪里? 「那个孩子应该就是雄介要我救的人,得快点找到他才行!」 「……我不确定你的猜测正不正确喔。」 华丽的裙摆转了一圈,茧墨离开房间。舞姬拉着久久津走到茧墨刚才的位置。他苦着一张脸望着老人的尸体。茧墨走过我身边时停了下来。 她看着入口,脸上浮现出讨厌的笑容。 「即使救不了他,你也还是会奋力挣扎看看吧?」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入口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我推开茧墨往大厅跑过去。 茧墨伸出手,白皙的手指指着大门。 「这是…………」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在想什么。但是,需要人帮助的人不能堵住来帮忙的人的路啊。这种行为很不应该,就算被切断手也不奇怪。没错,希望他能够学会这一点。」 那扇有两片门扉的大门被封起来了。许多环状物牢牢锁住两个门把。 有铁制品也有布制品,如人的脊椎骨般环环相扣。仔细看了之后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扣在一起的环状物竟然是项圈和手铐。 原本拿来锁住生物的道具,现在牢牢地锁住大门。 *  *  * 「好了,来找那个孩子吧。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小孩。来到这里时大门敞开着,也许都已经逃出去也不一定。而既然现在大门被锁住,那么锁住这扇门的小孩一定还在这栋建筑物里……不知道他这么做是想要找我们帮忙,还是有其他目的。」 茧墨呢喃着不祥的话语。久久津发狂似的拉着门把。 舞姬的反应没有特别激动,她坐在楼梯上,慵懒地说着: 「雄介先生的愿望和我没有关系。我对那孩子也没兴趣。我就是这样无情的人,只不过,我希望至少能给我一张舒服的椅子坐。」 「那你可以去找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若找到的话我也可以一起休息。」 舞姬不像刚才般兴趣盎然,她们擅自决定好休息的方针,久久津不再拉扯门把,他朝我低头行礼。他也决定跟随舞姬,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没办法。 不过原本雄介就只有找我帮忙,我一个人去找那 个孩子才是上策。 「小茧,我出发罗。如果你在找椅子的时候碰巧看见那孩子,请告诉我。」 跟茧墨说完话,我开始走了出去。我往右边的通路前进,打开造型简单的门。 ——————喀嚓。 走廊上没有开灯。我打开开关后,关上背后的房门,走入寂静之中。 木造的走廊上有一左一右两扇门,感觉不出有人存在。 我拉开了右边那扇门。 ——————喀嚓。 原来是一间寝室。狭长型的房间摆着四张双层床,从尺寸可以看出是小孩用的床。里头没人。为了确认,我走回走廊,打开对面那扇门。 左边的房间也一样是寝室。相同的格局,但是床单一间用的是红色,另一间用的是蓝色。 可能一间是男孩房,一间是女孩房。我回到那个可能是男孩房的寝室。 蓝色的床单上放着玩偶。墙壁和地上有小孩的涂鸦。 涂鸦充满蜡笔画出的朴拙线条,一条黑色的小狗伸着舌头,红色的花海填满整个地板。 房间两端是长方形的窗户,以小孩的房间来说算是很朴素的布置,但是依然很温馨。我环顾着这房间,突然有个东西吸引了我。第一层的床上,枕头边的墙上涂着白色油漆。 油漆角落露出黑色的文字。白色油漆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而涂上去的。 油漆刚好只涂到床的上面,乍看之下好像只是乱涂上去好遮去底下的涂鸦。但是我觉得有些不寻常,于是便走过去搬开床垫。 ——————嚓。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充满哀号的文字如蚂蚁般密集。 我的心脏彷佛被人捅了一刀,立刻放回床垫,看着四周。 这时才突然发现这房间异常之处,彷佛瞬间看穿了错觉画的机关一样,重新得到了新的观点。我再次看着那幅小狗的画。黑色的小狗并不是吐着舌头。 它口中咬着一只人手,黑色的小狗正在吃人。 涂鸦正好画在可以看见窗外的位置。某个预感的驱使之下,我走到窗边,贴在冰冷的玻璃往外看,笼罩在黑夜下的一排树木前有个东西。 ——————是一间狗屋,但是里头没有小狗。 突然觉得想吐,于是我离开窗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看着地上的涂鸦。 红色的花朵间长出白色的手,而这个涂鸦对着另外一扇窗。 我再次走到另一扇窗户旁,和刚才一样贴在玻璃定睛凝望外面。 地上有被挖掘过的痕迹,附近开着许多花。 红色的花随风摇曳,厚实的花瓣颜色融进夜色中,看起来有些朦胧。 我拍了拍玻璃,离开窗边。再次冲出房间,跑进对面的房间里。这间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涂鸦。两个房间除了床单颜色以外还有其他不一样的地方。这里没有玩偶也没有蜡笔,我不禁怀疑起之前的判断。 这两间房间真的是用小孩的性别来分类的吗? 小孩是商品。相信人口贩子不会轻易地杀死商品。 就算要杀也是有目的地杀,房间的窗户应该是故意让孩子观看用的窗户。 无法处理的孩子或者企图逃跑的孩子就会被活埋或者吃掉。 蓝色床单的房间有窗户,而红色床单的房间则没有窗户。 我想人口贩子是以孩子的心是否已死来分房间的。对他的教养没有反应的小孩就不需要刻意让他看见残忍的画面。我想起旋花抱着骷髅头时的笑容,她可爱的表情与这异样的房间合而为一。我早已看惯了残酷的事件,然而旋花那熟悉的笑脸却深深刺痛着我的心。 「呕……呜……」 胃酸冲到喉咙,肚子里的孩子开始啼哭。我尽量让自己赶快冷静下来。 我吐出口中的胃酸,自动跳过浮现在脑海里的涂鸦。那个孩子并不在这里,不需要继续待在寝室看这些东西。 我必须持续搜寻,直到找到雄介说的那个孩子为止。我离开寝室,继续在走廊前进。我找到普通的浴室与洗脸台。干燥的厨房似乎也没有异常之处,这让我感到放心,可是依然没有看见任何小孩。 他到底在哪里?我决定先回到大厅再说。 我从走廊经过寝室,然后慌张地停下脚步。 蓝色床单的房间好像有人。 我戒慎胜恐惧地打开房门走进去,真的有人在里头。 熟悉的黑白身影并排在眼前。 茧墨与舞姬如双胞胎姊妹般并肩坐在床上。 看样子,她们决定拿这里的床充当椅子坐。我愣愣地看着两人。 茧墨吃着巧克力,而舞姬则摸着一旁久久津的头。 看着柔软地崩解的巧克力,我感到很不合理的厌恶。 「小茧……可不可以不要在这种地方吃巧克力?」 「怎么了呢,小田桐君?才想说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想到还说出这么乱来的话。你说不要在这种地方吃,那你说说看,我还能在哪里吃呢?」 我走到她面前提议,没想到她却冷静地反驳。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墙上的涂鸦。又或者已经注意到只是并不在意。我知道她的习性,却忍不住迁怒似的对她说: 「除了这里,你想在哪里吃都没关系……你没看见墙上的涂鸦吗?」 「我看见了,小田桐君。我只是不懂你想说什么,这间寝室应该是这个家里最和平的地方了喔。」 「……………………嗄?」 她的回答让人摸不着头绪。茧墨清澈的眼神看着我。 她咬着巧克力,包裹在中心的洋酒沾湿了她的嘴唇。 「你大概还没有走过左边那条通道吧?」 冷淡的低语冲入耳中,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们,察觉到久久津有些不对劲。 他全身微微地颤抖着,头靠在舞姬腿上,舞姬正慢慢地抚摸着他。 「没事的,久久津。没事喔。你已经是我的东西,不需要再害怕。没事的,不会有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振作点,好吗?」 她如唱歌般流畅地说着,但是久久津依然没有拾起头。他固执地将脸埋在舞姬腿上。 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才能让久久津怕成这样。 久久津有着被茧墨千花教育成自己是狗的悲惨过往。 左边的通路一定有什么会让他想起过去的东西,肚子好像又痛了起来。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什么悲惨的景况。我好想逃出这里,茧墨看着受到冲击的我说: 「大门已经被封锁了喔,你已经没有退路,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说的没错,我打从心底感谢大门已经被封锁这件事。 因为我必须完成雄介托付我完成的事情,不能逃避。 我朝茧墨点点头,放弃跟久久津说话。现在跟他说话很可能会让他更混乱,我默默地离开寝室。回到走廊,经过空无一人的大厅。 我抱着疼痛的肚子往左边的通路前进。 然后,做好心理准备后拉开那扇造型简单的房门。 *  *  * 打开灯之后,并没有看见预期中的木造走廊。 眼前只有一条用水泥打造出的坚硬而狭窄的通路. 天花板很低,给人压迫感。彷佛是刻意要给人压力而设计出的通路。 连温度也低了几度,但是额头却还是渗出汗水。我想起天国与地狱这样的形容,立刻就想沿着来时路冲回去。然而,我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走着。 通路旁隔着相同距离就有一扇铁门,我皱 着眉看着敞开的铁门。 门上的锁被扯坏,让我想起那些打入墙壁的铁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谨慎地看着房间内的状况。 我看到毫无遮蔽的便器与床。床架附着固定四肢的金属零件,放着硬硬的床垫,上头没有枕头。一条不明用途的铁链自天花板垂下,轻轻摇晃着。 这房间简直像牢房。还搞不太清楚状况的我对此并没有多激烈的反应。只觉得好像看到了拍片用的场景,毕竟眼前的光景和现实差距过大。 一股酸臭味刺激着鼻腔,但是房内冰冷的空气又少了一些真正称得上恶臭的腥味。 小孩也不在这里。我关上门,走到隔壁的房间。 打开下一个房间的门之后,我就明白那条铁链的作用。 垂到地板的锁练前端附着一个项圈。 锁住大门的项圈似乎是从刚才的房间拿过去的。 铁链可以调整长度,若调至最短,被绑住的人连坐都没办法坐好。这铁链的用途好丑恶。我咬着下唇,往下一个房间走去。 装着铁门的房间配置完全相同。除了前两个房间以外,其他房间的铁链与项圈都被扯下。 看完所有的房间后,我往距离这些房间略远的地方前进,打开另一扇比较大的门。 ——————咿呀。 四个巨大的铁笼堆放在昏暗的房间里。怎么看,这种尺寸的铁笼都不像是拿来关动物用的。我蹲下来看着铁笼,伸手摸着靠地板的部分时,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 那是根黑色的长头发,我闭上眼睛,扔掉这根头发。 这根头发的出现完全在我预想范围之内,我已经做好心理辈备,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受到影响,肚子虽然隐隐作痛,状况却还算稳定。 确认过所有的笼子都是空的之后,再次回到走廊。打开对面的另一扇大大的门。 里头是仓库。铁架全都被破坏,把人口贩子吊起来的铁链应该是从牢房与这里拿走的东西。长度不够的铁链就连在一起使用。 小孩也不在这里。 离开仓库之后,我继续前进。最里面的一扇门有着鲜艳的色彩。 青铜色的门上有着宗教风的装饰,看着有点眼熟。尽管经过简化,但是这扇门的设计让我想到罗丹的地狱之门。竟然选择地狱门来模仿,这品味未免太恶劣。 ——————来者啊,快将一切希望舍弃。(注2) 我想起那句有名的诗句,愚蠢到让我忍不住叹息。我打开门,看了里头之后哑口无言了。 天花板上一盏豪华的水晶灯正闪闪发光,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沙发是高级的皮沙发。这个房间以西式家具装潢,留声机上还放着唱片。这里的豪华装潢与牢房简直天差地别,令人难以置信。我再次联想到天堂与地狱这个形容。 我观察着这个房间,视线停留在左边的墙上。 墙上没有挂画,而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柜。 里头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工具从一看就知道用途的东西,到一些很难想像要用在人身上的东西都有。刀子和线锯之类的让人根本不愿意去想用途。这时,我才发觉背上早已流满冷汗。 注2出自但丁的《神曲》。描述地狱之门上所刻着的诗文中的句子。 这里是让人买了人之后尽情享受的地方。有很多人想要在商品到手之后就能立刻使用,而这间房间就是为了这目的而准备的。我觉得肚子好像快裂开了,耳边听到孩子的叫声。 ——爸爸?痛不痛? 「……………………你在吗?」 我摸着肚皮对着空中发问。但是没听到孩子回应,不知道他躲在哪里。我现在更明白雄介要我救人的理由了。 他一直不出现也正常,待在这台环境之下很难再相信人。 「……如果你在这里,可以出来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保证。」 我的声音无力地回响。我穿过房间,打开另一扇门。里头有一张附纱帐的公主床,充满恶趣的寝室里也放着许多工具。我踢走地上的灯,打开下一扇门。 这是一间宽敞的浴室,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有着过分奢华装饰的陶瓷浴缸。 地板以马赛克瓷砖拼出复杂的图案,不过只有一半的房间铺着瓷砖。 浴室另外二分之一的空间是玻璃围成的房间。 看着这诡异的配置,我停下脚步。 「…………………………这是?」 玻璃屋内是白色的地板,光滑的地面中心有个排水孔,四周却没有排水沟。 和用外头的操作面板就可以打开天花板的莲蓬头冲水。 为什么要把房间弄成这个样子?一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用力按着嘴角。 觉得有点想笑、又很想呕吐,不得不嘲笑起自己。 我很自然就想到了这个房间最糟糕的用途。 这里是冲洗鲜血与肉屑的地方,浴室里还留有些许污渍。 我知道线锯和其他凶恶的刀刃是拿来做什么的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呕、呜呕……」 这次真的吐了。胃里的东西喷在瓷砖上。 泪水模糊了视线,怎么可以设置这种没人性的房间。我好想大吼,可是却没有发泄的对象。我站起来走出去,很想把有关这里的记忆从大脑消除,也想朝着人口贩子的尸体吐口水。 我回到最初的豪华房间,本想直接离开却注意到有扇门隐藏在角落。立钟旁边的墙壁挂了很厚的窗帘,窗帘角落露出来的并不是窗户,而是一扇铁门。真想戳瞎自己的眼睛,再也不想看这些东西了。 怀着不该发现暗门的心情走近铁门,僵硬地拉开它。 看着这间房子里最后一个房间,有一种梦见可怕恶梦的感觉。 房间很小,四周都是水泥墙,角落有一个布袋。 里头充满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败的气味。由商品的消耗方式来看,要虚理残留物有一定程度的困难,这就是为了迅速处理掉尸体而设计出的房间。 我看见的是被带到这豪华房间后的孩子们唯一的出路。 看着这可能连结着庭院的房间,我无言地望着天花板。 ——————这是一条垃圾滑道。 我紧咬下唇,用一种类似祈祷的心情。 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好好地哭一场。 *  *  * 我靠着大厅的墙壁坐下,抬头看着天花板。 香烟烧出的烟冉冉上升,口中的烟越来越短,烟灰掉在腿上。 结果还是没找到雄介说的小孩,而且我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找了。 头脑麻痹,无法正常地思考。眼睛流出眼泪,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脑袋很自然地拒绝思考刚才看见的东西。 肚子出血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再想下去我一定会死。但是,会死并不构成我逃避的理由,我只是不愿意再去想那个无法理解的恶梦般的场景。 我知道这个家很诡异,同时对人性也再度绝望起来。 「……………………雄介。」 我不停想着他之前在电话里说的话,但是不想移动身体。这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喀哒。 抬起头,眼前伫立一个黑色的身影。 纤细的腰上绑着蝴蝶结,黑玫瑰似的裙摆延伸出光滑的双足。打扮得像要参加葬礼的她定定地看着我。 红色纸伞在她背后绽放着。 「………………………………小茧?」 「干么露出快死 掉的眼神,小田桐君?」 听到她冰冷的声音,体内一触即发的紧张瞬间和缓下来。 喉咙发出笑声,我再次面对内心满溢着的激动情绪。 「哈哈……我现在的确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我还以为已经看惯这类的事情,结果根本就没有……这里、这里实在太糟糕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我又哭了。茧墨冷冷看着我,沿着她的视线看丢,我赶紧捡起从嘴里掉出去的烟,按熄在携带式烟灰缸。茧墨点点头之后弯起红溢滥的嘴唇。 「你说的没错。告诉你一件事,或许能减轻你的精神负担。这个家的房间数量是设定成在某个家族不幸被肃清时,能够容纳所有孩子的数量喔。当然,在现代来说,发生整个家族被杀死的机率几乎等于零。但是,人口贩子为了不负自己的名声,还准备了临时可以使用的房间。实际上平时这些房间的入住率差不多只有一半。 她的话让我忍不住握紧拳头。只要有孩子被买卖,数量再少也还是在造孽。这种地方根本不该存在。 「什么名声……贩卖小孩还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舞姬……那家伙竟然把旋花卖到这种地方!」 「那是她自己所认可的处理方式。你是否改变心意,想杀掉舞姬?人口贩子已经死了,他的客户名单应该也用暗号处理过,你再生气也只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该再为了不需要出现的情绪而烦恼。」 茧墨悠闲地转着红色纸伞,我抓了抓头发,无力感烧灼着胸口。 找不到发泄出口的怒意在心中盘旋,茧墨走近我,伸出白皙的手。 ——————叩。 她手一张开,一颗金色的东西掉在地上。 「吃吧!吃这个是比抽烟健全的娱乐,能够多少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 茧墨淡然地说。我捡起那个东西,撕开包装,原来是颗巧克力。 「小茧……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这样说有点那个,可是她对我这么好,让我觉得不太对。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茧墨轻耸肩膀,她走到入口的楼梯坐下。 「我们看过金鱼屋的案例。而这里比金鱼屋更商业化,是个能够依照人的欲望来处理人类的地方。人类在此没有尊严,商品的权利完全被剥夺。你还真没耐性,竟然不想再动了,这样让我很困扰。这样是打不开门的喔。」 红色的纸伞不停转动,她的裙子在阶梯上轻柔地散开。 茧墨背对我继续说着。 「小田桐君,能不能振作点?是你硬把我找来这里,而最让人火大的一点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只有你才能够解决。身为烂好人的你若是不能醒悟而主动出击就没有意义。所以,不要再替我添麻烦了,好吗?」 我疑惑地将巧克力塞进嘴里,甜甜的巧克力奶油在舌尖融化。 我思考着她所说的话,说出话中的疑点。 「小茧,难道你知道了些什么?你知道那个小孩在哪里吗?」 「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一点要你自己去体会才有意义。虽然我直接跟你讲比较快,可是反而会错过解决这件事的时机。不过呢,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 茧墨说了一些让我听不太懂的话后转头看我。 她脸上浮现讨厌的笑容,手轻轻扬起。 「超能力者的超能力起源多半来自其肉体或灵魂。依附着肉体的超能力有卓越的体能、变成野兽或者其他东西等等……而依附在灵魂的超能力则有灵魂脱离身体、产生怪声音等,各个种类都有。代代相传的超能力透过肉体遗传,而那种突发性产生的超能力则透过灵魂。尽管不能简单地替它们分类,比如说舞姬的超能力就同时经由肉体与灵魂而产生。至于与异界有关的我与日斗则又是完全的例外。」 她语音清朗地说明,但是,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看见我一脸疑惑的表情,茧墨笑了。她指着我的肚子说: 「从广义的意义上来说,小田桐君,你也算是超能力者喔。你肚子里的孩子能透过人血读取记忆。真方便,可不是随便就能看见的东西呢。」 说完,茧墨转过头,再度背对我。只听见巧克力被咬断的声音。 下一秒我就想到了,大厅的墙壁上留下的血印。 「对了……我可以利用人口贩子的血读取他的记忆。」 「方法是对了,只不过小田桐君,我想纠正一点。」 茧墨淡淡地说道,原本要站起身的我立刻停下来。 她转动着纸伞并再次回头看我,继续说。 「墙上的血迹并不属于人口贩子。地上的羽毛上也喷了不少血,所以人口贩子被杀是在沙发被铁链贯穿之后。人口贩子被铁链吊起来之后才被打死,不可能将手印留在大厅……而雄介君的武器是球棒。」 我思索着茧墨所说的内容。想起人口贩子吊在昏暗的房间里的样子。 是雄介拿球棒重击他头部的吧。我不禁咬着下唇,茧墨继续说道: 「用球棒杀人的话,对方喷出来的血根本无法沾上手掌。」 我张大双眼,看着墙上的血手印。茧墨嫣然一笑。 「——————那么,那又是谁的血呢?」 雄介的手不会沾到人口贩子的血,但是墙壁上却留着一个血手印。 从大小来看不像是小孩子的手,难道是雄介的手受伤流血而留下的手印? 我站起身并冲了出去。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摸着少量的血效果可能不够好,我脱下皮手套扔在地上,但是手上没有能够挖开的伤,于是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墙上的血迹。 肚子里的孩子同时发出声音。 ——————哒! 她在肚子里蠢动着,我有一种要被推落地狱的感觉。 视线开始摇晃,与别人的视线重叠在一起。 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 *  *  * ——————咿呀。 一打开门就看见人体浮在半空。 我的目标,也就是那个老头被铁链绑住手脚,呈十字吊在空中。房间被四条铁链封住。地上满是羽毛,每走一步,就轻飘飘地飞起来。 这样的场景恍如在梦境之中。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跑来想杀人,却发现那个人已经被绑好放在那里,很难笑的笑话是吧。觉得好像收到了惊喜的迎接礼,好愚蠢,真讨厌。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因为这老头任性妄为,所以神才惩罚他。这样浪漫的想法让我觉得恶心,我可能已经快完蛋了才会这样想。 不过,可惜。如果真有神存在,那这个世界就有救了。 我决定先扭这老头叫起来。我拿起铁链狠狠鞭了他几下。疼痛让他发出很难听的叫声,我不知道他被吊在那儿多久了,但是看起来满虚弱的。 这个时候我才很突兀地发现到一件很可惜的事。 这是不是代表,其实我根本不需要跑来杀他? 「……是谁……快……救我……救我……」 他的喉咙像笛子般发出类似咻咻的说话声,脸上沾满了口水与眼泪,非常狼狈。 你居然说出了目前为止那些可怜的孩子不停跟你呐喊的话……我竟然想这么多,真麻烦。我静静地抓住他的头,头盖骨像要裂开般咔咔作响。 干脆拿这老头的头盖骨来做耐久性测试算了。不过,我决定和他聊一下。其实我的脑袋也还处于混乱状态,而听听当事人的说法也很重要。 「喂、老头,你好——你好吗?也许你以为救兵来了,但是很可惜,来的人是我喔——不好意思 ,可以聊一下吗?呃……好像问你为什么会被吊起来也没啥用耶,反正我都会杀死你。哈哈哈!咦?我自己就聊完了耶。」 老头惊讶地张大双眼猛摇头。很可惜,他的嘴巴被我按住,听不清楚他想说什么。我努力地想还有什么想问,还没问出口又作罢。 问什么都没有意义,骂他也一样。而且我根本没把这家伙当人看。旋花真厉害,居然能在他手下存活下来,哎呀糟糕。 【冻结:我短暂地恢复了意识。】 【眼前的影像如关掉电视般突然中断,我短暂恢复意识。雄介本身的意识似乎也很模糊。又或者突然受到什么冲击而截断了与我之间的联系。也可能是习惯读取记忆之后,防卫本能被启动了。这时,影像突然出现。】 一回过神来,发现老头的脸被打爆了,鼻梁断了,眼睛流血。 咦?谁打的啊?嗯?我的运动鞋上喷满口水跟血,好脏喔。 鞋带之间还掉了一颗牙。有点想叫他赔我一双新鞋,不过本人宽宏大量,决定原谅他。 我看着球棒的把手部分,也许是反手拿着球棒打他的关系,这里还满干净的,也没沾到血,太好了。忽然想起一个很基本的问题,决定还是问问他。 我抓着老头的头发,抬高他那张瘦瘪瘪的睑。 「喂,你记得旋花吗?等等——你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嗯——」 满是皱纹的脸像阿米巴原虫般抽动着,想不到这老头还怕死耶。这没人性的家伙竟然还知道恐惧是什么,生命果然很神秘。我忍着笑意继续说: 「就是舞姬家的小孩啊。好像姓唐缲吧?唐缲家的孩子,你知道吧?你一定知道。你买了她之后,又把她卖给别人。啊?知不知道?」 「啊…………啊啊、啊…………」 算了,就算他回答不了也没关系。 我看起来像是在等他回答,但其实并不是。不管我问了他什么问题,结论还是一样。 我只是在犹豫该不该直接打死他,因为就这样把他扔着不管,他会受比较多的苦。又或者打碎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再打爆一、两个内脏。不管他说什么,都阻止不了我即将杀死他的事实。 不过,我还是等着他回答。针对我打发时间的等待,这老头一边发抖一边回答: 「买家……很差劲……」 「……………………嗄?」 糟糕。这老头痴呆了。就算头脑很混乱,这样的回答也太差了。 差劲,很差劲。一切都已经太迟,超越了差劲的程度。老实说。我根本不想冷静地思考嘛。甚至也尽量不去回想那个孩子的事情。 一直反覆想着改变不了的事情,已经快要把我搞死。老是在生气也太累了,我不想要面对那种激烈的情绪,而且,死老头你在胡说什么啊? 「它的卖价……太低了……」 【冻结:凝重的沉默。】 【几秒后,传来肉被殴打的声音。我很想用手遮住脸,但是我在这里只是意识而没有形体。我感叹着雄介所采取的行动,却觉得他会发飘也很正常。我感到自己渐渐认同他复仇的动机,赶紧踩下煞车。只有我不应该认同他的复仇计划。至少我应该否定。】 一回过神来,那老头已经死了。我知道他是我打死的。 他的头盖骨如西瓜般四分五裂,脑浆喷洒在地上,染红了地上的羽毛。 被打成这样,相信他的骷髅头应该笑不出来。我对此多少感到放心。 老头已经死透了。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死了,我忍不住歪着头。 我失手了。我应该好好地折磨他,结果呢?现在的我既没有痛快的感觉,也没有成就感。 虽然从一开始就不抱什么期待,却没有想到报完仇竟然如此空虚。 「…………唉——打都打了——」 我鄙视地看着尸体,即使是自己恨之入骨的对象,一旦死了也只是个物品而已。就在我伸手要摸他的手时—— 手传来一阵热烫烫的感觉,铁链穿过两根手指之间,夹下一些肉来,鲜血跟着喷出。 「——————嗄?」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铁链像蛇一般钻动,陆续刺入墙面。我慌张地逃出房间。 房间里立刻布满铁链,几乎无路可走。我看了看受伤的手,大拇指与食指中间的肉被夹下来,快握不住球棒。 「啊、啊——还好不太严重。但是好痛…………那是什么鬼东西啊~」 看来不能再进去那个房间了,尸体四周绕满铁链。 铁链似乎想警告我不能再碰那具尸体,我甩甩头之后发现了一个人。 有个女孩子站在那儿瞪着我。她穿着囚衣似的白色衣服。 她有一对漂亮的金色眼睛,瞳孔异常地小。那对眼睛像极了蛇的眼睛,好吓人。 「呃……请问你是谁?」 「……………………」 女孩眯起眼睛,看起来有点不爽。我注意到一件事。 这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小孩。那些插进墙壁里的铁链八成是她的杰作,与超能相关的状况与眼前不像人的小孩都导向这样的结论。 「为什么?」 「什么意思?」 她气得脸鼓鼓地,用力踩着地板。我觉得我猜的没错。 她全身颤抖,大声吼着: 「为什么杀了他?不可以!不可以啦!我啊,好不容易才绑住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他耶!我想要让他受苦再受苦,为什么随便杀死他!」 这女孩说语的语气跟旋花有点像,可是内容却很凌乱。我不知该说什么。喉咙卡住,呼吸不过来。我讨厌就这样窒息而死,所以拚命地挤出一句话。 「啊……是喔?呃……我也觉得很不应该。对不起,我……」 我有点不知所措,该说什么好呢?总之,就先道歉吧。 「如果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那……我也不是故意的……伤脑筋啊……」 道歉也没办法让那老头死而复生,旋花也一样。那两个人也是,无法复活。 再想下去就不妙了,我把脑袋里所想的东西整理成一团然后全部扔开。 「…………啊…………嗯,算了。」 说话太麻烦了,我干脆直接伸出手。她一定是人口贩子买来的孩子。 既然我年纪比她大,就该负责把她带出去。反正老头也死了,大门也没锁。 「我们出去吧。我为了杀死老头的事跟你说对不起,好吗?」 女孩不肯牵我的手。啊,我的手好像都是血,而且被打死的尸体还在那房间里。 我失败了。我大概没有办法让这孩子牵我的手。 「听我说,我已经杀了他。我杀他是因为我讨厌他,所以我算是你的朋友,知道吗?我真的不是危险人物喔,跟着我很安全啦。知道吗?」 「…………可是我出不去啊。」 女孩忽然轻轻地呢喃道,蛇一般的眼睛湿润起来。 泪水自白皙而圆润的脸颊滑落。她擦了擦脸,告诉我: 「我出不去。我没办法出去喔。我试了好几次,就是出不去。一定是那家伙害我不能出去的。我都已经把他吊起来了,却还是出不去。为什么、为什么呢?」 她生气地踏着地板,生气的小孩子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她说的话很混乱又随便,像是不懂得怎么把话说清楚一样。 但是,我还是发现了。 如果我没发现就好了啊。 「啊……………………你……啊……………………我知道 了。」 【冻结:像是在犹豫着什么而陷入沉默。】 【影像终止。世界回到一片黑暗,我也恢复意识。沉默的时间持续着,不论等多久都听不到声音。总觉得这样的沉默彷佛被悲伤所包围着。】 我放下满是鲜血的手,而女孩则继续哭泣。 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没有勇气说出口。 说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说出刚才发现的事实会有什么影响?我怎么也想不到。而且,我由衷地觉得什么都不想做。 我的负荷已经超载,彻底超载,无法再承接新的负担。 我原本不就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人吗? 「……………………唉、这一切都蠢透了啊。」 为什么我只是来杀人,却得碰上这种事呢? 为什么世界上老是发生这种鸟事呢? 我站了很久之后才回头,女孩还在哭。 我想了想,用我所缺乏的脑浆努力地想,然后说出回答: 「我会替你找一个能够帮你的人。我有个朋友兴趣就是帮助别人,算是他的坏习惯吧……他的本性很烂,不过人很温柔、是个烂好人……嗯,虽然他是个满糟糕的人啦……不过他很适合来帮你喔。」 脑海里浮现熟悉的一张脸孔。我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啦。 我跑来把人杀了,还想找他帮忙实在太没用。好像有人说过,不应该找一个被自己狠狠扁过的人帮忙。不过,我真的帮不了这个孩子。 如果是他一定有办法帮这个孩子。因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而且他自己还没发现自己有多么无可救药。明知道根本救不了对方,却硬要救,愚蠢的好人。所以,他一定有办法。只有他才能帮得上忙。 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我帮不上忙。对不起。 所以我放弃了,并决定把这件事全部丢给他处理。 「那个人一定可以告诉你。」 我没办法告诉你,但是他可以。 我用手扶着墙壁叹息,摇摇头之后,看着这个大厅。 几秒后,我迈步向前。扔下这个等待救援的女孩,离开了人口贩子的家。 那个人一定可以救出那个女孩。 ——————而旦我觉得他一定会哭死。 *  *  * 影像到此结束。舌尖残留着的血腥味渐渐消失。 眼前的血手印依然存在。而茧墨不知是否回到先前的寝室了,不见人影。 我看见的记忆刚好是和人口贩子的死与孩子有关的部分。不确定是无意识地选择了情绪较激动的记忆来看,或者是我想看的记忆,还是单纯只是雨香比较有兴趣的部分。也许是综合以上因素所筛选出来的吧。总之,我终于看见了雄介提到的那个孩子。 现在也了解雄介的想法。还包括他抱怨我抓住他领口企图阻止他报仇的感想。但是,我现在最在意的是雄介对那个女孩的态度。 为什么雄介不带着女孩离开呢? ——————如果我没发现就好了啊。 ——————由衷地觉得什么都不想做。 ——————那个人一定可以告诉你。 我反覆思量着他说那几句话的用意。我捡起扔在地上的皮手套,正想戴上时又不小心松手。因为我突然懂了雄介的意思。我茫然地看着女孩曾经站着的地方。大厅柱子旁现在空荡荡。 ——————我被雄介陷害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么雄介这次给我的是个超级烫手的山芋。但是我不能视而不见。 我握紧皮手套,下定决心后戴上去。深吸一口气之后,朝空中呼唤: 「小朋友,可以出来见我吗?」 没有回应。大厅依旧寂静无声。女孩可能对我存有戒心。 雄介杀了人口贩子,而我什么也没做,她不可能信任我。真后侮,刚才不该抽烟的。人口贩子的客人都是大人,抽烟的动作会让女孩把我跟那些大人划上等号。 我不再出声呼唤,走下入口的楼梯,抓着大门的门把。 再等下去也没有反应,那我就试着背叛她看看。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我前后摇晃着大门,绑在上头的手铐和项圈发出巨大声响。女孩尽管对人存有戒心,却还是封锁了大门。可见她正期待着我们能够救她出去,所以我只要假装想扔下她逃出去,她一定会有反应。我用力踹着大门,大声喊着: 「可恶!为什么打不开?」 才刚说完,一根铁链便贯穿了我的左手。 血滴溅在我脸上,前端削尖的铁链连手套一起贯穿掌心。 我当场被固定住,远远地听见尸体掉在地上的声音。 ——————哗啷…………碰! 两个房间的门被撞开,铁链如蟒蛇般从房里钻出,一群金属色的铁链在大厅地上爬行,好夸张的反应。它们扔下人口贩子尸体转而攻击我。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刺耳的声音响起,铁链的每个圈圈如蛇鳞般闪闪发光,有个人尖声叫道: 「骗子、骗子、骗子、他是骗子!他说你会帮我,可是他说谎!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我不原谅你们!绝对不原谅你们!」 从铁链之中看见女孩的身影,金色的蛇眼映出我的模样。 铁链将她的身体层层围住,站立在铁链中央的她生气地瞪着我。 「冷静一点,我……」 「骗子!骗子!骗子!」 我试图跟她说话,却换来一阵悲痛的怒吼。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去。 她说话的语气的确跟旋花很像,我伸出还没被铁链穿过的手。 没问题的——————用这只手。 我忍着剧痛继续伸长手。铁链陆续卷上我的手、脚、脖子。 肉被铁链绞紧,骨头被挤压,我还是奋勇地前进。人口贩子的死相闪过我脑海,但是我决定不去想它。被贯穿的手掌伤口更加扩大,我咬牙忍住惨叫的冲动,继续前进。 我只能这么做。若只是将我们发现到的事实转告给她根本没有意义。必须要让她安心,让她知道已经没事了。我一定要取得她的信任。 我趁倒地之前往前冲,右手拚命地往前伸。 然后连同女孩与绕在她周围的铁链一起抱住。 「……………………咦?」 ——————锵啷啷。 铁链掉在地上,女孩睁大双眼。我用因疼痛而显得有些嘶哑的嗓音向她诉说: 「没事了。我不会逃跑……我是来救你的。」 铁链掉在地上,我的左手恢复自由后,连同贯穿在左手掌心的铁链一起拉过来。 接着用双手抱紧她,继续说话安抚她的情绪。 「没事了、没事了。不用再害怕罗。我来救你了。我是来救你的喔。」 「……真的吗?你真的是来救我的?」 「嗯,真的……真的。雄介……他、他没有骗你。」 我不停点头并咬紧牙关。抱着她的同时,我确定我的猜测没有错。泪水夺眶而出,雄介没说错,我真的哭了。 我的双手能感觉到缠绕着女孩的铁链。 可是却感觉不到女孩的身体。 「你已经没事了……不需要感到痛苦、也不需要感到难过。」 听了我的话,女孩点点头。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我不想破坏她的笑容,可是我还是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说。 「所以,我们出去吧…………你能替我带路吗?」 她被这个家束缚住了,再这样下去她没办法离开。 为了带她走,我必须戳破她的恶梦才行。 「…………嗄?什么?要我带你去哪里啊?」 女孩有些困惑,但是,她似乎猜到我说的是哪里了,脸上瞬间闪过恐惧的神情。 那就是雄介说不出口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想说。但是,如果没有人告诉她,那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我觉得自己好残忍。 但我就是不能让她继续被困在这栋房子里。 「——————…………你已经死了。」 我告诉了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女孩愣愣地望着我。 我想起茧墨给我的提示,她之前就暗示过我要找的小孩早已死去。 人口贩子八成看出了蛇眼的价值,而女孩的灵魂已经拥有移动物体的超能力。她死了之后,新的超能力随之觉醒,藉此杀死了人口贩子。 抱持着恨意的灵魂以人人都能看见的型态留在这个世界。 她甚至遗忘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女孩环顾四周,脸上变化出许多表情。本想哭出来又忍住,看似生气却又不是,最后出现的是疲惫的笑容。 「…………………………………………嗯…………好像是喔……」 下一秒,铁链卷起漩涡,我被金属色的狂流吞噬。 一回过神来,我人在卷成球状的铁链圈中心,左手掌的铁链已被拔出。手上鲜血汩汩流着,我就这样被运送至房子更里头的地方。从铁链圈的缝隙里彷佛看见那扇像地狱之门的门。门自动开启,铁链在地毯上滚动,砸烂了桌子后滚到暗门内的房间。 接着我被扔在坚硬的地板,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哀号。 眼前就是那个像垃圾滑道的小房间,腐败的气味刺激着鼻腔。 这房子里唯一一只布袋正散发出浓烈的臭味。 我惶恐地碰了碰布袋。里头的东西已经开始腐败,因此摸起来有些热热的。 打开布袋口,伸手进去查看,碰到了一络头发,稍一用力便与底下的皮肤分离。 一对金色的眼睛正从里头看着我,但是那只是我的错觉。因为女孩的眼睛早已在袋中腐烂。可是女孩还在这里,她的身影与尸体重叠,正定定地望着我。 「…………啊、原来如此…………你在这里啊?」 如果硬要拉出尸体,她的身体会被扯烂。 于是我连同布袋一起抱着她。 「……………………你一定很害怕吧?」 没有回应。但是…… 我能感觉到她静静地点了点头。 *  *  * 锁住大门的项圈已经松开,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点点星光在夜空中闪耀,清爽的空气让我觉得头顶上的光景格外清澈。冷冽的空气刺痛脸颊,但是每次呼吸,腐臭味便如雪崩般冲进喉咙。 我抱着装有尸体的布袋,对它说: 「你看,已经走到外面罗……你可以离开那房子……这样就没事了。」 我摇晃着布袋哄着她说,然而,我匆然发现。 布袋里头只剩下女孩的尸体。 她是何时消失的呢?或许在离开房子的那一瞬间,又或者更早以前。 我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她终于可以不必再受苦,应该吧。 「这样啊……晚安……终于……终于不必再……」 我尽可能轻柔地说着,然后,我也终于撑不住了。 ——————咚。 布袋从手中滑落,我没有力气再抱下去。当场跪在地上。 丹田用力吼叫,我想吼出我内心的愤怒与哀伤,还有对坏人坏事所产生的烦躁。 「这算什么救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用这种方式救人。不管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告诉早已死去的人她已经死掉的事又能怎样?还是改变不了她没有办法活着离开这问屋子的事实。 如果这也算救人,未免太荒谬。我好怨恨雄介。 这的确是背负着旋花的死的雄介所办不到的事情,可是他宣称只有我龙够完成这任务实在太过分了。我哭得像个孩子,我知道肚子又渐渐裂开,可是我还是继续怒吼。 这时,背后传来说话声。 「…………先生…………那个…………你怎么了?」 一回头,久久津正站在我背后茫然地看着我,舞姬与茧墨则站在他背后。他们听见了一些声音所以走过来查看。久久津看着我脚边的布袋,扭了扭鼻子问道: 「难道您在找的孩子已经死了?」 我没有回答,于是久久津慌张地低下头行礼。 「先生您一个人找到的是吗…………非常抱歉,我没有帮上忙。」 久久津难过地垂下眼睛,我摇了摇头。 我不想责备他。只是话仍脱口而出。 「已经太迟了……你看,她……把大门锁起来的就是她的灵魂……但是她消失了……可是……为什么不能活着……活着……」 跟他抱怨也没用,我明知道这点却还是对着他抱怨。 我抓着浏海,说出内心深处最想说的话。 「她没有活着离开这个房子,我根本救不了她啊。」 我哭着说。久久津不发一语,神色严肃。 他紧咬下唇,然后再次犹豫地说: 「世界上有很多回天乏术的事……先生。请您来救这个死去的女孩的人叫雄介,是吗?这就是他拜托您做的。我认为他说的没错。即使死了,只要还是能离开这房子,对那女孩而言便是获得救赎了啊……」 听了久久津的话,我不禁紧握拳头。我不需要他随口的安慰。 为什么他能够那么肯定这就是女孩的救赎呢? 「什么救赎?这种方式根本不能算是救赎!」 「为什么不算!您已经让一个活在恶梦里的人离开那场恶梦了,不是吗?」 他朝我大吼,巨大的声响几乎麻痹我的耳膜,我诧异地抬起头。 久久津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他深呼吸,似乎准备再次对我大吼。但是他却以冷静的口气说: 「她已经获得救赎了…………………………对她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救赎。」 他的眼神好认真,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舞姬。 因为舞姬将他自过去的恶梦中解救出来。 我反覆思索着久久津的话。 他说对一个长久处于恶梦之中的人来说,能从恶梦中离开就是一种救赎。 而雄介也认为这就算是救了那个女孩。我不经意地想到,会不会雄介也有机会从他的恶梦之中醒来?他一直被他爱的人的死亡所束缚。 ——————还有,现在的久久津…… 「…………久久津,你现在……」 他刚才的确说了人。在那些影射着他本身经历的发言之中,他用的是处于恶梦之中的「人」这样的形容。 就在我想说出这个发现时—— 「好动人的一幅图画,我个人觉得非常美丽呢。」 事不关己的语气。不知何时舞姬已经走到我们身旁。 微风吹动她的白发,她脸上依旧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在取笑我们?」 「怎么可能,我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呢。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经常不小心说出真心话的人喔。我是真心诚意地觉得你们很棒。而且 ……」 舞姬温柔地微笑,接着伸手进提篮中。我眉头一皱。 她一向没有带什么私人物品,为什么还拿着提篮? 我的疑问很快获得解答,她的手自提篮抽出。 「请容我破坏一下气氛,尽早进入行动阶段。久久津、小田桐先生,请不要乱动。」 舞姬凛然地挺着胸。 接着,将手上的枪对准我们。 *  *  * 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场景实在太过诡异,我呆呆地望着枪口发愣。 舞姬微笑着,将菱神的手枪对牢了我们。 「……公主殿下,为什么?」 「久久津,不要动……对了,小田桐先生看起来人很好,所以,对付你们似乎应该这么做比较正确。」 说完,舞姬将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久久津全身颤抖,慌张地说: 「请、请您住手!公主殿下,请放下枪。拜托您,要开枪的话请对我开枪吧!」 「不,久久津。我不想开枪打你。不想要我死,就交出车钥匙。然后,把小田桐先生的手机拿给我。」 「咦?怎么这样?他身上的手机有一支是我的喔。」 无奈的声音响起,茧墨站在门口转着纸伞。 久久津从我的西装里拿走手机,七海借我的手机已经出现裂痕。久久津想走到舞姬身旁,但是舞姬笑着摇头说: 「不要靠近我,久久津。把手机扔过来。小田桐先生也不能轻举妄动。」 她捡起地上的两支手机与车钥匙,就连捡东西时,枪也依然抵在她头上。 我跟久久津都不敢乱动,茧墨则无奈地耸耸肩膀。 「若对象不是这两个人,你就没有办法拿自己当人质要胁了吧。」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这结果真是令人感觉愉快又愚蠢呢。不过,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舞姬甜美地说着。久久津狼狈地高声疾呼。 「公主殿下……就算您没有拿枪要胁,只要一声令下,久久津都会听从啊……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公主殿下……」 百思不解的久久津突兀地发问,不过,针对这一点我也颇感困惑。 久久津对舞姬的命令一向使命必达,不需要用要胁的方式。舞姬笑着回答说: 「我知道。但是,这次例外。久久津,你必须留下,不可以跟着我。呵呵,我之前也说过,我会开车。久久津没来我家时,我都是自己开车的喔。是不是很意外?我很厉害吧?」 舞姬开玩笑似的说,接着又流畅地继续说: 「久久津,即使没有我,你还是要活下去。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失去重要的人之后还是可以活。请你给菱神一双暂时能使用的手。仓库里应该能找得到合用的东西。我离开的时候,他的心境已经转变不少,相信他应该不会再自杀了。」 舞姬朗声说道。我背上冷汗直流,她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好像在交代遗言? 「我还是没能生下孩子。这是唯一的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在胡说什么啊?」 久久津的脸色苍白,舞姬眯了一下眼睛。 她温柔地笑着,但是随即表情一凛,重新挺起胸膛。 「既然有人恨我,我就有义务回应对方。当我看见人口贩子的尸体时就明白了他的觉悟。所以我决定回应他。我的骄傲不允许我逃走并躲藏。我就算死也要贯彻我的原则……………………各位,再见了。」 舞姬灵活地弯下腰。 她手上的枪压在胸口,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唐缲舞姬,要出发去赴死了。」 她冲了出去,关上大门,迅速开走车子。 就这样消失在我们面前。 事件iv 比方说,我现在还在想一件事。 我经常很认真的思索,没有我的世界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要是没有我,现实生活会产生什么变化呢? 对那个被我杀死的女人而言,什么变化也没有吧。 不论我现在活着或死亡,她也老早就已经死了。 她的幸福从一开始就已经破灭。 遇到我就是她不幸的开始。 我不会骄傲地说:就是我夺走她的幸福。 不管我在不在,她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也就是说,我的存在不具有任何意义。 我没有牵起她的手,所以即使我不在她身边也不舍有什么影响。我放弃救地而保护了自己。撒手不管的我根本漫有必要活在这个世界。 我对她见死不救,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 可是,我再次痴得和某人在一起是很快乐的事情。 这次我决定和别人一起生活。 可是我又再次失去了她。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崩溃了呢?大家终究会离我而去。 每个人都离开了,留下我孤单一个人。 然而,我很清楚是哪里出问题、是谁造成造一切。 可是,我依然为了生存而奢力挣扎着。 我一直是这么挣扎着存活下永的。 *  *  * 在铁链消失的那个房间里,奇迹似的找到了电话。 被打破的桌子破洞中有一具复古造型的电话。 我们打电话给茧墨家,请他们派人来接我们。想到不用徒步走下山,不免松了一口气。 打完电话后,我们决定到外头等车子来。刚才所发生的事对久久津来说是最糟糕的状况,他害怕地不停念念有词。我看着手掌的伤,已经绑上领带止血,血液却还是汩汩地流着。 血如沙漏般一滴滴掉在地上。 我数着血滴的数量,一边回想舞姬的话。 ——————唐缲舞姬,要出发去赴死了。 为什么她急着求死?怒火中烧,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根本搞不清楚,这行为等于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原则而加重加害者的罪孽。 久久津坚持要到外头等,这让茧墨不是很高兴。她坐在比较温暖的入口附近吃着巧克力。她看了看我们,颇无奈似的耸了耸肩膀。 「慌乱也无济于事了。你们应该很清楚唐缲舞姬所坚持的原则,为何会对她的行为感到惊讶呢?冷静点等人来接我们吧。」 她似乎察觉到舞姬会那样做。可是对我跟久久津而言,的确是出乎意料的事。 久久津像被人弹到脸一样倏地抬起头,他眼神阴沉地瞪着茧墨。 「您的语气好像早就知道公主殿下会那样做,为何不阻止公主殿下呢?茧墨阿座化小姐,请您回答我!」 久久津低沉的声音让我背脊一凉。现在的位很可能会冲上前咬死茧墨。 我往前踏出一步准备随时阻挡他的攻击。但是,茧墨依然毫无畏惧地说道: 「你这样说让我好惊讶。你认为只要我开口,她就会听我的?你应该很了解自己的主人,要死要活都是她个人的选择,我不想干涉。」 茧墨坦然地接受了久久津的愤恨。久久津沉默了几秒,口中又开始念念有词。 危机总算解除,我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气温很低,我却不停地流汗。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影响吧,总觉得要是一松懈随时可能昏倒。然而,现在的我没空躺下休息。 在来接我们的人到达之前,有些事得先想好。 人口贩子家有两具尸体。而小女孩的尸体还放在我脚边。 尸体不会自动消失,我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小茧,可不可以带这孩子的尸体一起走?至于人口贩子的尸体……如果他有亲人的话,麻烦你联络他们来处理。」 若联络人口贩子的亲人,肯定会造成不小的骚动。而目前还想不到要怎么处理雄介的事。 但是,我们不能隐瞒人口贩子的死讯。茧墨歪着头。 「我没听说他有亲人。还有,我不能带走那孩子的尸体,小田桐君。你家好像也没有庭院可以埋。要是拿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一定会出事。」 茧墨不太想接受我的请求。可是我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这个房子的后院里埋着很多小孩的尸体,如果我也把女孩埋在那里未免太可怜。 「可是我不能丢下她,我已经答应她要把她带走。」 「我很想叫你把她埋在这里,可惜你不接受。但是我又不希望你因为乱埋小孩尸体被警察抓走,连累到我。这样吧,旋花君的尸体也还在茧墨家,我们可以将这孩子带回去,跟旋花君的尸体一起烧了。你只要将骨灰带走就可以……至于人口贩子的尸体,就留在这里吧。」 我很感谢她的提议,不过我还是皱起了眉,我不太能接受她那样处理人口贩子的尸体。茧墨脸上挂着讨厌的笑容,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栋黑色的建筑物。 「从事贩卖人口的生意让人口贩子得罪不少人,同时握有不少人的把柄。相信来住的客人中一定有不少人死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买卖,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人口贩子死亡的消息,他们才不管凶手是谁,一定会蜂拥而上把尸体连同这个房子一起解体。最后剩下的八成只有这块地。像是一群来搬运方糖的蚂蚁一样可怕。」 掉在地上的零食碎屑会吸引想吃的生物聚集过来,接着只要把地上的屑屑交给它们处理就可以。 茧墨吃着包裹着糖衣的巧克力,像方糖般的四方形巧克力碎裂。 红色的舌头舔取柔软的内馅,软软的一团深咖啡色就这样消失在她口中。 我深深叹息。决定了尸体如何处理之后,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不过,心情还是有些郁闷。 感觉更加疲劳,我努力动脑思考以消除睡意。 舞姬拿了我的手机并宣称要去送死。 她知道雄介打电话告诉我有关人口贩子的家的事情。 而茧墨借我的手机上有雄介的通话记录。 我猜舞姬可能会试着打电话给雄介,只希望雄介不要接电话。 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边等人来接我们,一边祈祷。 我知道这么做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同时等着茧墨家的人。 *  *  * 总觉得似乎过了一段趋近于永远的漫长时间,不过,那只是我的错觉。 茧墨家派来的车天亮前就到了,黑色的轿车停在入口附近。 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驾驶座走下车,他朝茧墨行礼之后和茧墨说话。 他没有看我跟久久津一眼,但是我并不在乎。应该趁现在将尸体搬上车,我抱起布袋走向后座车门。 我一边走一边瞄了茧墨一眼,发觉她无故地皱眉,接着就听到她不耐烦地说: 「等一等。所以你们就这样听从了他的希望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乖呢?要笨也该有个限度。」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讶异地打开了车门,将孩子的尸体放进后座,不过却没有足够的空间,布袋不稳地摇晃着。 原来已经有人坐在后座,我正想开口请那人坐过去一点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嗨,小田桐。还以为你被杀死了,原来没事啊,真是太好了。」 眼前的狐狸露出浅笑,脸上的瘀肿尚未消失。 伤势比分开时好一些,但是左边的脸还包着绷带。我无言以对,而久久津打开另一边的车门,默默地坐了进去。他对狐狸的存在 并未表现出什么反应。 这时彷佛身上的咒语跟着解除,找总算回过神来,用力关上车门。 我看向茧墨,无言地责备她为何狐狸会出现在车子里。 茧墨摇摇头,像是叫我不要再多问。 *  *  * 「非常抱歉,我们带走日斗少爷时,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我们把他带到茧墨小姐身边。当然,我们已经确认清楚,少爷并没有加害小姐的意思。」 司机握着方向盘解释着,前座的茧墨一声不吭。 狐狸配合似的朝我们亮了亮双手,他手上的银色环状物闪闪发光。 他那双瘦干的手腕被铐上手铐,但是不知为何,他似乎心情不错。 该不会是上次打他下手太重,把他的脑子打坏了吧?日斗愉快地问我: 「你们都在人口贩子家,想必是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吧,小田桐?几个人全都露出参加葬礼的臭脸,发生什么事呢?要不要讲给我听听?」 看来,他是对我们的表情感到开心。之前吵着要死,现在似乎冷静不少。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已经很疲惫的头更加不舒服。拗不过他一再的要求,我简单地跟他说明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在菱神工作室被提议的游戏。与雄介通电话的内容。人口贩子家的两具尸体。 还有舞姬为了自己的原则而主动赴死。 「原来如此,这个叫唐缲舞姬的女人还真奇怪啊……她的原则说穿了只是终极的自我满足,我无法理解。如果每次有人怨恨自己都要一一对应,未免太累了点。」 或许是我的说明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久久津瞪着他看,他也不在意。对我而言,狐狸是更难以理解的对象,完全不想跟他说话。 茧墨也继续无视于狐狸的存在。然后我身旁的久久津又开始咬牙切齿,发幽喀喀的声响。 在司机的要求下,最后布袋被搬到后车厢里。尽管觉得放在后面有些可怜,但其实她已经没有感觉。他们说了我才发现,我身上的衣服沾到了尸臭,让车子里的空气如身处棺材内部般混浊。为了通风而打开车窗,冷冷的空气自车外涌入。 久久津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侧脸看上去充满焦虑。 这样的场面很像当初接到菱神工作室那边的联络,一起前往茧墨家时的状况。 只是,现在和当时有着关键性的差别。 现在的我们没有目的地,我们并不知道舞姬去了哪里。 车子暂时往茧墨家前进,下山之后,久久津很可能因为太过担心而跳车。我不停地在脑中思索着舞姬可能的去处。 如果雄介要跟舞姬碰面的话会选择哪里?可惜,没有一个地方有确切的可能。 日斗斜眼瞄我,他慵懒地开口说道: 「小田桐,你是笨蛋吗?」 「……………………嗄?」 狐狸莫名地抛出一句很没礼貌的话,他脸上笑意更浓,耸了耸肩膀。 「有件很无关紧要的事情想问问你。雄介他……那女孩叫旋花对吗?你是否跟谁提过那个女孩是藉由我的力量而取回记忆?」 预料之外的问题。印象中,我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甚至还没有时间跟茧墨报告遇到狐狸的事情。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为什么这么问?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果然。这样的话,我认为你应该可以猜到才对。」 狐狸吃吃地笑着。他故意说得很模棱两可,藉以取笑我。听了让人更烦躁。 我怎么想也想不到,难道我遗漏了什么? 「你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 「回答我!日斗!」 狐狸弯起嘴角,依然沉默。他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匆然有双手从旁边伸过去。 久久津轻轻勒住狐狸的脖子,冷冷地说道: 「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请快点说出来,不肯说的话我就咬死你。」 久久津咬着牙发出喀喀的声响,等着咬断狐狸的喉管。 我必须要阻止他。我摆出随时动手的姿态后,日斗以叹息似的口吻说道: 「要杀我?我正求之不得呢。可是,我并不想这样被杀死。算了……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很简单。」 狐狸干脆地屈服了,他投降似的举起双手并开始说: 「雄介得到旋花的记忆之后才找上人口贩子的家。现在他的报仇对象只剩下我跟唐缲舞姬。既然他找不到我,唯一可能的去处就只剩下唐缲舞姬的家了。」 「…………啊!」 我吃惊地张大双眼。的确是很简单的判断。只要雄介还想报仇,他就一定会去找舞姬。他自己大概也察觉到不该叫我联络舞姬,可是他已经没耐心躲在其他地方静待下手的时机。 「我不太确定他人会不会躲在舞姬家中,感觉上他躲在舞姬家附近的机率比较高。舞姬若能找到雄介,一定会请雄介到她家……如果是我就会那么做。」 狐狸又露出那种很讨厌的笑容,嘴角弯起,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他淡淡地说出惊人的话语: 「令人意外的是,被人杀死其实是一项重劳动。很难安静地被人杀死。如果真的想被杀的话,把想杀死自己的人找到自己的地方来才是上策,这样才不会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我背上窜起一阵寒气,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何之前狐狸会选择躲在无人的公寓里。一般人不愿意靠近的地点,不但适合躲藏,也很适合当做杀人现场。 他的认真度令人恐惧。我别过头不去看他,转而向司机说: 「你听到我们刚才说的了,请你载我们去唐缲舞姬家。」 「很抱歉…………我不能擅自做决定。」 司机一脸困惑地看着茧墨,但是茧墨没有反应。 她还是看着前方,挺直腰杆一动也不动。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小田桐君。我对舞姬君的生死没有兴趣。」 她冷冷地说道。接着如歌唱般流畅地说: 「我没有理由牵扯进她的愿望里。那是她的原则,并不是我的。结果如何将由她本人承担…………而她也准备好了要承担一切啊。」 茧墨稍稍偏过头,斜眼看着我。 清澄的眼睛里射出冷淡的光芒。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拜托我?」 锐利的眼神让人窒息,好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难过。但是我还是开口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舞姬家这个可能,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如果你现在把我赶下车,会让我浪费很多时间在交通上,拜托,帮个忙!」 「…………就这样?」 茧墨再次看向前方,我倏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 「你!竟敢做出这么大不敬的动作——」 司机看见我满是鲜血的手,倏地住口,不再斥责。手掌一用力,被领带包扎过的伤口又开始疼痛并流血。红色的血流到茧墨的洋装上,从衣领流到纤细的颈项。 黏稠的红色细线慢慢流至雪白的肌肤上。 「你不答应我就不放手,求求你!」 「小田桐君,你的威胁好弱喔。就算你流血也没意义啊,还是你认为你亲手挖开自己的伤口对别人有什么价值?真蠢。」 「…………我相信你也不希望身上染到我的血吧。我并不想拿你的安全来威胁你。所以,只能不停拜托。请你答应,小茧!」 伤口流出的血从茧墨肩上流到手臂,黑色的衣物瞬间染红。 流到衣 领的血滑进锁骨,但是茧墨依旧面不改色。 陆续失血的缘故,我的手掌开始麻痹,茧墨又斜眼瞄了我一眼。 接着她不经意地弯起嘴角。 「——————往唐缲家前进吧。」 颇具张力的声音响起,我惊讶地张大双眼,尽管这就是我的目的,此刻却有些不敢置信。 我由衷地感谢茧墨肯因此改变心意,声音颤抖地喊了她一声。 「……………………小茧。」 下一秒掌心的伤口就被她用手狠狠戳了一下,我忍不住哀号。 赶紧抽回手,茧墨甩开沾在手指上的鲜血后,淡淡地说: 「请不要误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小田桐君,在你开始愚蠢的行动之前,建议你先看看你旁边。」 听到她毒辣的发言后,我转头看着旁边,跳过翘着腿的狐狸,看向车窗旁的位置。 久久津龇牙咧嘴,眼神近乎疯狂。 他瞪着茧墨,如狂犬般低吼,茧墨平静地呢喃道: 「要是我说不,他很可能发狂,然后把我们几个都咬死……你也不能幸免。」 我很想大叫说:「怎么可能!」久久津才不会那样做。 但是久久津并没有否认,他进入沉思状态,念念有词。 「久久津…………你没事吧?」 喊他也没有反应。他突然身体往前,抬起脚。 ——————哒!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久久津狠踹前方的驾驶座椅,司机反射性地踩下煞车后转过头。 司机颇慌张地张大双眼,刚才激动得踹椅子,此刻久久津却像没事人般端坐着。 他咬着牙齿说: 「请让我来开……我可以开车载大家去唐缲家。」 狐狸喝采似的拍起手,茧墨则无奈地摇头。 司机颤抖地看着茧墨的反应,见茧墨没有反对,便赶紧离开驾驶座。 久久津坐进驾驶座,握紧方向盘,他看起来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 他的改变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舞姬为了赴死而失踪,雄介则企图杀死舞姬。 如果舞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久久津会怎么对付雄介呢? 下一秒,车子开始狂飙。久久津以惊人的时速在昏暗的山路中疾驶。我的身体因高速而紧紧贴进座椅。司机发出惨叫声,狐狸脸上还是那个讨厌的微笑。 茧墨从小包包里拿出手帕。 默默地擦去脖子上的血。 沾在洋装上的鲜血已然干涸、变黑,再也看不浦。 *  *  * 进入一般道路之后,久久津的车速依然没有变慢,他无视于限速继续开快车。 我们不停地蛇行前进,陆续超过其他车辆。半路被警察盯上,一路狂追,但最后成功地甩掉了警察。就在晕车的司机快要呕吐之时,车子开进一条很眼熟的路。 我们曾经遥访这个杳无人烟的小城镇,平凡的建筑物群中伫立着一栋四层楼的建筑。类似高塔的造型从上而下有一排灯,里头好像有人。 是舞姬或是雄介吧。我轻抚着司机的背,一边看着这栋建筑物。 叽叽叽叽叽叽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车子靠近高塔四周的栅栏时倏地停下。 久久津立刻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没事吗?」 「等等,久久津!我也一起去!」 我赶紧跟在他后面跑过去,狐狸不知在想什么,依然留在车上。 茧墨也没下车,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她那无聊的眼神对上。 她默默地别过头,我也回过头看向前方,在黑暗中继续奔跑。 我们打开门,穿过小小的前院,走到玄关灯附近拉开大门。 穿着鞋跑过玄关又打开下一道门,墙边排着两排人偶。 舞姬家并没有走廊,整个房子规划成好几个圆形的房间。 现在这间是之前舞姬与茧墨谈话时使用的房间。中央放着两张椅子,巨大的人偶倒在椅子上,湿润的眼球里映出我与久久津的身彩。 人偶的表情充满不安而扭曲,我转身前往下一个房间。 在一楼绕了几圈,没看见舞姬,也没看见久久津或雄介。停下休息时发觉上方传来一些声音。 我冲到楼梯爬上二楼。但是我没追上那人,脚步声似乎正往四楼前进。我也跟了过去,手上鲜血直流,滴在阶梯上。 『喂,旋花。怎么了?想睡觉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嗯,没事。雄介,我没事啦。旋花不要紧,已经习惯了,嘿嘿。』 耳边彷佛听见那段令人怀念的对话。我像是被子弹打中般停下脚步,我曾经跟雄介一起走在这座楼梯上,今非昔比。我继续跑着,不想再感伤下去。到达最高的楼层,从开在地上的入口探出头来。 ——————咻! 远远地看见球棒划着圆弧挥舞着,而久久津则往后跳了一大步。 四楼是一座小剧场。没有隔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角站着一排负责表演的人偶。木制的舞台上布幕已然拉开。 布幕前站着一个人,我颤抖地喊出他的名字。 「——————雄介!」 他双手各拿一根球棒站着,身上满是血迹,眼神空洞而混浊。 舞姬不在这里,她不在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久久津刻意与雄介保持距离,他如狗儿般压低身子,他问雄介: 「你把公主殿下…………我温柔的主人带去哪里了?」 「嗄……………………啊——…………公主、殿下?」 雄介毫无魄力地低语,他歪着头,尚未定焦的眼眸游移着。 他眯起眼睛看着久久津,接着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不住地点头。 「啊…………是你啊?看人偶剧时的…………原来如此,这样啊。」 我皱着眉头。一度以为透过之前窥见雄介的记忆而掌握了他的精神状态。但是他似乎又产生了其他变化。他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雄介现在的精神状态似乎更不稳定了。 久久津不耐烦地跑上前去企图抓住雄介。 雄介用很像醉汉的动作往后跳,再度拉开彼此的距离。久久津低吼着。 「你……要是敢伤害公主殿下,找不会轻易饶了你!快说!公主殿下人在哪里?」 「对了,你就是那个自称是狗的人吧?你发疯的模式让我觉得很反感耶。然后……那个什么公主殿下…………啊、喔喔。」 雄介故意做了几口深呼吸,而久久津焦急地再次冲上前。 雄介往后跳并躺下,久久津的手在他上方扑了个空。 雄介盯着天花板,放松了全身的力量。 他一副毫不在乎的口吻说: 「……………………………………………………………………………………………………抱歉了。」 大家都不开口,气氛凝重。我比久久津还快猜到雄介那样说所代表的意义。 接着,我往前奔驰。过了一会儿,久久津开始全身发抖。 「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久久津弯曲四肢,如野兽般跳跃。干钧一发之际我滑到他们面前。 我抱起雄介,一起滚到一旁。扑空的久久津四肢着地。 他缓缓站起身。 燃烧着憎恨的眼睛看着我。 「先生!为什么要妨碍我!」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是我不能见死不救!」 这样下去雄介会被久久津杀死,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因疲劳与失血而开始晕眩,本来希望雄介能够自己逃跑,可是现在的他全身放松,像个人偶般一动也不动。接着,他又不知为何伸出手。 他拉掉了绑在我手上的领带。 ——————沙。 领带松开后掉在地上,露出被铁链贯穿的伤口。 「跟我的一样。也就是说,你已经去过那里了?谢谢——」 他挥了挥受伤的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之间也受了伤。 雄介突然跳了起来,他拿起球棒,往两旁不停挥舞。 ——————呼呼呼。 久久津被球棒逼得往后退。雄介转动脖子,筋骨喀喀作响。 「我不能再连累你了,他似乎非要杀死我不可,那就来吧……真是麻烦。这里是我跟旋花看人偶剧的地方,让人有点介意……我们都努力了那么久,还是失败了,果然……」 雄介的眼神彷佛注视着远方。我刚才爬楼梯上来时也回想起当时的事。 一路背着旋花的雄介恐怕更有感触。这间屋子里有我们的一些回忆。 「快逃吧,雄介!我负责挡住久久津!」 就在我大叫的同时,久久津发狂地跑起来,雄介也握紧了球棒朝久久津挥过去。久久津大幅度地往旁边一跳躲开攻击,他甸甸在地上后又立刻跳起。雄介跟着往后退一步。 我站起来想阻止他们,但是雄介却一脸冰冷地说: 「够了,不要再帮我。而且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听到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想起在雄介家时的状况。 当我跟他说我懂他的愤怒与伤心时,雄介不解地歪着头。或许我真的不懂他的心情吧。我还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脑海里浮现吊死尸在半空中摇晃的场景,有如在梦境一样。变形的尸体让人作呕。 难道我连最基本的事情都没有搞懂吗? 但是——————我究竟弄错了什么? ————————爸爸? 对自己所产生的疑虑让孩子哭了。她的哭声让我回过神来,现在不是烦恼这个的时候。 雄介一边挥着球棒,一边逃往舞台。久久津以自己独特的跑法在后头追着,传来颇有节奏感的跑步声。他用双腿同时跳着移动。 在菱神的工作室并肩作战时,他似乎配合我而改变了跑步的方式。尽管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当时是我拖慢了他的速度。 他的移动万式就跟野兽没两样。 「雄介、久久津,住手!」 就算我大声喝止,他们两人也不会罢手。光在一旁喊叫没用,我得积极介入才行。 我追上他们,同时久久津用手指弹出声音。 ——————啪! ——————锵锵。 墙边的人偶突然一起抬起头,以整齐划一的动作走了出来。 『『『欢迎光临!』』』 人偶高声喊着。它们踩着跳舞般的步伐开始动作。 士兵们开始行进,老人挥着手中的杯子,而小孩则没来由地哭了起来。 贵妇编着扇子,女侍则开始打扫,老婆婆们一起唱着歌。 随兴的动作让我大吃一惊。人偶们竟开始演戏。 人偶们被设定了能演出预定的几出剧的动作,而能够决定要演哪出剧的人正是久久津。不知道他下了什么指令给人偶,现在它们各自演着不同的戏。 人偶们挡住我的去路,让我无法前进,它们口中还陆续念着杂乱的台词。 『您好。想喝杯茶吗?』『客人,您是不是觉得无聊?』『坏人来到镇上』『说教、说教。』『什么?只为了那些钱就把父亲给……』 『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东西!』 很多都是没听过的台词,也有一些曾经听过。 彷佛又看见当时欣赏过的戏剧场景,但是头脑太混乱,那些场景与其他影像交错,让我觉得人更晕了。 一回过神来,雄介与久久津已经跑到舞台上,我躲开在舞台下到处乱跑的人偶,朝他们跑去。久久津如野兽般低鸣,而雄介拿着球棒继续攻击。 我想穿过人偶之间,它们却故意跑来撞我。明知道他们不会理我,我依然试图劝说他们。 「你们两个快住手!不要互相残杀!」 『反正,这只是个无聊的故事。有关狗儿与骸骨的故事: 远处的人偶振振有词地宣布着。久久津看准时机控近与雄介的距离。 雄介挥出右手的球棒,但是手上的血让他手滑,球棒顺势飞出去。 他圆睁双眼,久久津趁他吓一跳而动作放慢的那一瞬间咬上他的右手。 「——————啊!痛死了!」 雄介大叫一声并举高左手的球棒,久久津立刻松口并转头。球棒就这样打在自己右手,让雄介痛得皱起脸。 久久津露出悲壮的笑容,露齿一笑,下一步打算咬上雄介的喉咙。 但是紧接着雄介张大了嘴,咬上了逐渐逼近自己的久久津的脸。 「呜……你!」 久久津反射性地缩了一下头,失去平衡,雄介拿起球棒揍了他的肚子。 所幸雄介并未用足力气,久久津赶紧往后跳,雄介也摇摇晃晃地退避,拉开与久久津之间的距离。两人再度面对面僵持不下,我踢飞挡在面前的人偶,拚命想办法。终于灵机一动,于是我对着他们大喊: 「久久津!你不管舞姬小姐了吗?她或许需要治疗也不一定啊!」 雄介并没有承认他杀死了舞姬。所以舞姬很有可能还活着。 久久津表情一僵,他单脚往上抬,从舞台跳下。 ——————咚! 人偶们同时摔在地上,像是原本操纵着它们的线忽然断裂了一般。 一切安静得几乎让耳朵发疼,我听见久久津冷冰冰的声音。 「……………………公主殿下在哪里?还活着?」 雄介沉默不语。我暗自恳求他赶快回答,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如果雄介说他已经杀死舞姬,久久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露出哀求的眼神看着雄介,我想要相信他。把希望寄托在舞姬微乎其微的生还机率上。 雄介别过头不看久久津,他轻声说道: 「……………………在屋子后面的仓库。」 久久津的脸扭曲变形,倏地出现憎恨与杀意又随即消失。 他转身就跑。看也不看我们便往楼梯冲下去。 远远地听见开门声,久久津已经冲出了舞姬家。 在倒成一片的人偶堆中,我与雄介终于面对面。 他别过头不肯看我,我溧吸一口气,再问他一次: 「…………雄介……你杀了唐缲舞姬?」 他不肯回答。凝重的沉默包围着我们。 *  *  * 「你把唐缲舞姬怎么了?她没事吧?」 「……………………」 「回答我!雄介…………回答我!」 雄介依旧不肯回答,他转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从舞台上一跃而下。他左手拿着球棒不停挥着,无视于方才掉在地上的另一根球棒,准备离开。 我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肩膀,让他停下脚步。 「等一等,雄介,快回答我!」 「…………别碰我,你很烦耶。」 他低低地回答 后甩开我继续向前走,迅速消失在楼梯处。 他究竟有没有杀死唐缲舞姬?这一点很难下判断。但是一旦久久津发现答案,很可能再度折返。我追上前去,再次叫住他。 「雄介!回答我!还有,你要去哪里?」 雄介停下来,突然回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又重新有了情绪。 他露出那个像骷髅的笑容。 「我先问你…………小田桐先生,你打算怎么做?」 「…………嗄?」 「我已经杀死了那个人口贩子,如果我又杀了舞姬,你会说什么呢?还想对我说教吗?无聊。」 有一种肚子被人狠狠揍一拳的感觉,我忍不住张大眼睛。脑海中浮现了人口贩子被殴死的模样和舞姬抬头挺胸的身影,雄介嘲笑似的对不知所措的我说: 「问出我下个目的地又如何?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死掉的人无法复活。被杀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他杀了人的事实不会消失。 「——————即使如此,你还想让我回来吗?」 我无法跟他说,发生了这些都无所谓,你还是能过回之前的生活。 雄介忽然停止讪笑,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我的呼吸为之一窒。他开始复仇计划之前就已经杀过人。但是,这一次不可能假装没事继续过日子。又有人被他杀死,很难跟他说什么都没改变。 我想起舞姬。她选择被恨她的人所杀,死了也不会有怨言。 问题是,那久久津呢?他打从心底仰慕着舞姬。 深爱的人被杀死会让人心存怨恨。 我的肚子好像又裂开了。真的不知该对雄介说什么,脑袋一片混乱。 我想生气,想对他说些大道理却办不到。不管我说什么都只是肤浅的话语。尚未厘清头绪的状态下,只能说出最先出现在脑海的话。 「…………所以,你到底要去哪里?」 雄介皱着眉。我紧盯着他不放,疑问跟着怒意一起朝他释放。 「我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所以你之后到底要去哪里呢?」 他口口声声说已经回不去,但是就算杀了人日子也还是要过。只要还活着就一定有去处。一直拿什么都太迟了这个理由说嘴,结果还不是在逃避? 「不要再报仇了。也不要逃避那些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就算你无法补偿,但是……逃避也解决不了啊!我会想办法阻止久久津杀你,所以……请你别再杀人,快回来吧!」 我必须竭力阻止如骨牌般没完没了的复仇行为。 这个想法或许单纯得让人想吐,可是我还是想叫雄介回来。 总比他一直拘泥在无可挽回这四个字上,然后不断地伤害别人来的好。 「所以,请你回来!回来吧,雄介!重新开始……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想办法。而且,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很害怕死亡,不是吗?」 以前我们一起去找狐狸时,他曾经大吼着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我跟雄介很像。不管现实生活有多糟糕,我们都下会了断自己的生命。 「继续逃避下去又能怎样?最后还是得鼓起勇气面对啊!」 雄介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你根本不懂。」 「…………嗄?」 接着他抬起头,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我哑口无言。 他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啦!」 他揪住我的衣领,用受伤的右手将我扔出去。 我赶紧以防御姿势保护摔在人偶上的自己,但是摔倒时的冲力还是让我全身疼痛,无法呼吸。要不是已经站在楼梯较低的地方,这样摔下来大概会摔死。我边咳嗽边吐出一些胃酸。 雄介也走下楼梯,右手无力地摇晃,还在哭泣的他低头看我。 他举起左手的球棒,笔直地扔下。 哐——————————! 球棒掉在地上,弹了起来,发出惊人的声响。 我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雄介跪在地上看着我,不停哭着。彷佛重现了往日情景,我想起上次到雄介家的情况。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他和我都没有受伤。他哭着指责我。 「你不可能懂我的心情…………你懂什么啊!」 他重复说我根本不懂。我知道他有确切的根据那样说。因为我似乎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雄介粗鲁地擦去脸上的眼泪。 「……………………你……………………你……………………你这个人……」 维介有些迟疑,直觉告诉我,他还是别说出口比较好。 要是不赶快阻止他,听了他的话之后,我的肚子很可能会再裂开一次。 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阻止雄介,我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开口。雄介深吸一口气。 接着他说出了从来没对我说的真心话。 「看见旋花的尸体时,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还敢说你懂!」 那就是我在梦里重复询问自己的矛盾点。 我恍惚地看着朋友的尸体,尽管为了她的死而伤心,却异常冷静地观察着尸体的奇怪之处。即使触碰到尸体也没有特殊的感觉,没有真实感。 我思考了她自杀所代表的意义并体会到。 人的死去令人难过。人的死去令人哀伤。人的死去令人痛苦。 然而结果。 结果…… 我竟觉得旋花的死与我无关。 「——————————……………………啊、原来如此。」 我真的完全不懂雄介有多悲伤。 看见旋花的尸体时,我很感叹,因为她竟然选择上吊自杀。 在为了她的死而惊讶与伤心之前,我最先涌现的情绪是害怕她的死影响了我的生活。 我并不想与她的死扯上任何关系。我没有余力管,三个女孩和人口贩子家的女孩也一样。而且,我已经见惯了尸体,受到的冲击并不大。 稍后立刻被卷入一连串的骚动中,让旋花自杀这件事被模糊了焦点。 我也觉得很难过、很没天理,对逼死旋花的人感到愤怒。 可是,对我而言,比起安稳的生活被破坏,短短一个月内偶尔碰面的女孩之死算是微不足道的多。 我由衷地伤心,觉得很空虚。真心的,并不是哗百。可是。 这才是我的真心话:死就死了,无法改变。我真的这样想。 「你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冷漠!明明是个烂好人,爱乱帮人,明明看到别人有凄惨的遭遇都忍不住要哭,如果你不是那种人,抱着事不阑己的态度,又怎么会替别人的死伤心感叹?可是,我并不想大吵大闹责备你的冷漠!可是、可是……」 雄介突然伸出手,被泪水沾湿的左手轻轻扼着我的脖子。 他瞪着我,用尽丹田的力气大吼: 「别说你什么都懂!你完全没有资格跑来对我说教!」 尽管还能呼吸,喉咙却感觉到压迫,要是他用身体的力量压下来,找的脖子一定会断掉。可是我不想抵抗,雄介还没说完,我必须静静聆听。 「而且、而且……你……都怪你把狐狸带回来……旋花才会……」 为什么会这样?幸福的日子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 雄介所说的,以前我也曾经这样想过。就算我装作不关我事的模样,我毕竟也间接造成旋花的死。雄介 的脸激动地扭曲。 他继续说着他离开家之前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杀杀杀!除了杀人、除了杀人以外,我还能怎样?而且,其实我连你都……』 「其实,我连你都想杀!」 吼叫声几乎震破我的耳膜,可是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即使有人说要杀我,我的肚子也不会因此而裂开。因为我早就感觉到他想说什么。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真的太糟糕了。 我深吸一口气,动到喉咙时,掐在动脉上的手也跟着颤抖。 做完深呼吸,稍微平静后,我抬头看着他,将想到的话告诉他。 「……………………谢谢。」 「………………………嗄、嗄?」 雄介的表情扭曲,他张大双眼,无言以对。我还有些话很想对他说。 可是,现在真的没办法好好表达。我一边回想着之前在雄介家的情景,一边继续说: 「我知道你打算杀我……可是,当时你却没有动手,只是转身离开。」 嵯峨雄介因旋花的死而崩溃。 失去旋花的痛让他执着于复仇计划。为了逃避难以承受的激烈情绪,与其杀死自己,选择杀死别人比较容易。他坚持要杀死舞姬他们。他也恨我。只不过我没有自觉,还粗神经的企图说服他。他并没有杀我,甚至没有打断我的骨头就放过我。 我只能说,这就是属于雄介的善良。 「你、没问题的。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 雄介没回应,我想继续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卡着东西。 我咳嗽几声,吐出累积在口中的鲜血,既然他不说话,那就换我说。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可是,你不是。虽然你很想杀死我,可是你终究还是忍住了。所以……怎么说呢……你还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并没有……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感到放心。同时想起在雄介家,他一一破坏掉所有旋花留下的物品时的模样。 尽管被旋花的死逼至绝境,面临发狂边缘,他依然忍住了杀死我的冲动,这表示他还有机会变回原本的雄介。 「就算你现在还想杀我,我能够理解。可是,大家都在,回来吧。」 我闭上眼睛,脑海出现许多熟悉的面孔。雄介忍住了杀我的冲动。 所以,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和平的日子对他一定具有特别的意义。 「如果你来,七海虽然会发发小脾气,可是一定会做好料给你吃。而绫一向好客,幸仁也已经把你当成朋友了。还有你曾絰救过的更纱与蝶尾。白雪小姐可能也会骂你,不过她一定会帮你……还有你的学妹,还有小茧,大家一定会……」 我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我不管。就算是胡言乱语我也要继续说。 雄介比他自己想像的还要善良,所以—————— 「所以,你回来吧。然后从头开始。你真的错了。」 你不该展开复仇计划。 气氛凝重而寂静。雄介依然不说话。他放开我的脖子并站起来。 他默默地离开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一路走下楼梯。 原本想追上去,却又放弃。紧张的气氛解除,身体有些僵硬。 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撑着跟他周旋那么久,讲那么多话。现在的我却连站也站不起来。 很想就这样躺着睡下去,意识渐渐模糊。 这时又听见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我张开眼睛,等着那人。 对了,我刚才太专注跟雄介说话,忘了久久津很可能会去而复返。 他要是折回来,大概会冲过来杀死我。 一想到这里,就看见一张很像狐狸面具的脸盯着我瞧。 「嗨……………………小田桐。」 「…………搞什么啊,原来是日斗。」 真想不到。他终于下车了。来这里找我想干么呢? 狐狸弯起嘴角,觉得好玩似的伸长脖子看着楼梯的方向。 「我在楼下都听到了,开始和结束都跟我猜想的差不了太多。雄介又走了。你再次被抓包自说自话的感觉如何?我倒是听得很开心。」 他愉快地笑着。我叹息。就知道狐狸没那么好心帮我。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变态。然而,他又耸耸肩,像是有什么不满。 「不过,你的反应和我期待的不太一样,真可惜。」 狐狸伸出手指,尖锐的指甲刮过我的脸颊,沾到我脸上的泪水。 「你竟然没有挝胸顿足地懊悔,只是觉得很难过?」 「………………………………是啊。」 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懊悔,如狐狸所说,我只觉得难过。 我没有为了旋花的死而哭泣,还有雄介决定复仇都让我很难过。 我直到现在才为了旋花上吊后所发生的事情而流泪。 像孩子般,只因为打从心底感到难过而哭。 日斗不满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又匆然眯起眼睛。 他坐在地上,唱歌般流畅地说道: 「雄介——他是个充满矛盾的人。明明已经疯掉,却比任何人还希望恢复正常。明明嘴上说着世界上没有救赎这回事,却又比谁都渴望擭得救赎。小田桐你知道吗?他一直在你和妹君身边出没,或许是因为即使疯了,他还是想要和与自己有某种关联的人在一起。你错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回想起过往的日子,雄介总是吵着说自从他爸爸死了之后就没有好玩的事情,然后擅自跑来和我们一起解决各种事件。这时我才发现他经常跑来事务所原来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狐狸嘴角含笑,嘲笑似的继续说下去: 「这真是滑稽又愚蠢的行为,已经崩溃过的他竟想过回正常的生活。」 ——————你有注意到吗? 我无法反驳他,即使我因此后悔而大哭大闹也无济于事。 所有想跟雄介说的话已经都说完,接下来只能祈祷他会回来。 过了几秒,狐狸又耸耸肩膀,他笑着站起来。 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朝我伸出手。 「……………………你会怎么做?」 他问我。我的回答只有一个。我要把雄介追回来。我想藉由他伸出的手站起来,我拉着他的手沉默了几秒,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想站起来,可是脚不听使唤。原本不愿意让他帮我,可是现在也只能依靠他。 「…………我站不起来,可以拉我起来吗?」 他皱着眉歪着头,像在等待般不发一语,过一会儿才用力将我拉起来。 他的手铐链子摇晃了几下,我不稳地站起来。他不太高兴地说: 「小田桐……在这种状况下。你竟没有什么愿望要借助超能力来实现?」 我看着自己的手。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踩进狐狸设下的陷阱。 要是我心里有什么愿望需要他的超能力实现,或许在握住他的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实现了。 别闹了。我根本不想利用狐狸的超能力。 「我只希望你拉我一把,就这样…………这次我会向你道谢,谢谢你。」 这时狐狸的表情就像是刚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奇怪的反应。我不理会全身僵直的他,迳自走到一楼。他在我背后喊: 「……………………只想要我拉你一把,是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一般而言,人无法实现他人的愿望。 但是,人们可以亲手帮助他人,这就已经 足够。 *  *  * 我忍着头晕的不适蹒跚地走到一楼,用颤抖的双腿继续走到外头。 冰冷的空气包围全身,停在外头的车开着灯,灯光划破四周的黑暗。 走过前院便听见司机的声音,他拿着手机不知在说着什么,看起来似乎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什么事呢?视线一阵游移过后,忍不住张大双眼。 我看见久久津坐在后座,手里抱着一个浑身雪白的女人。 纯白的洋装的下半身满是鲜血,嘴唇苍白毫无血色。 唐缲舞姬全身血淋淋,紧闭着双眼,看上去像是具美丽的人偶,也像一具尸体。 久久津发现我的到来,于是拾起头看我。失去光彩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久久津。」 我正想走过去时,司机迅速钻入车里。打完电话的他关上车门,快速开走车子。亮晃晃的车灯逐渐远离,再也看不见久久津。 杵在原地的我愣愣地站着,回想刚才的情景。 久久津的眼神是失去所有的人才会有的。 ——————唐缲舞姬真的死了? 我好像做了一场恶梦,在梦里被无法醒来的黑暗吞噬殆尽。 先别愚蠢地幻想了,现在该先找出雄介,另外也不能丢着久久津不管,他失去了最爱的人。尽管有很多事等着我做,可是头脑已经因疲劳与失血而逐渐模糊。 我想走,又忽然停下来。因为我发现,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像个被家人丢弃的孩子,旁徨无助地伫立着。 「——————小田桐君。」 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清澈的声音传入耳朵,一回头,看见一个撑着红色纸伞的人。 原来天已经快亮了。黑喑退去,天空底部渲染上橘色。 茧墨的纸伞在这微亮的天色中显得更加耀眼,她那对清澄的眼眸定定地望住我。 她绝不想管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悲剧,我很清楚这一点,并对此感到安心。 茧墨阿座化像个绝对正确的指针,绝对不会改变。 不论其他事物如何改变,只有她,依然会在我身边。 「小茧…………唐缲舞姬是不是死了?」 我好像明知故问。舞姬那浑身是血的惨状还烙印在我眼底。 她不可能还活着,但是我还是想听茧墨亲口说出事实。 茧墨微弯起嘴角,接着,摇了摇头。 「——————不,她还没有死。」 这个回答让人错愕。雄介竟没有杀死舞姬。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在我的注视之下,茧墨轻轻地笑了。 「她受了重伤,差点死掉。我不知道雄介君是怎么想的,总之他没有给舞姬君最后一击……反正还得等下一台车来才能走。跟我来吧。」 茧墨转身就走,华丽裙摆飘飘地转动。 就这样,她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我只好一如往常慌慌张张地跟上去。 *  *  * 宽敞的仓库地板上堆积着等待处分的人偶。 可能是之前被拿去攻击茧墨家的关系,仓库正好少了一半的库存。 这间盖在舞姬家后方的仓库堆满了故障的人偶与表演用的衣裳。 失去了手或脚的人偶间有一件破损的洋装。专门拿来放衣服的角落有一些血迹,破旧的蕾丝与外套都喷到了鲜血。 「舞姬君当时就躺在这里。双腿确确实实地被打断,也止了血。从样子看来,她失去了一双小腿,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茧墨淡然地叙述着凄惨的事实,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对。 她还活着,却失去了腮。真是非常残酷的事。 见到我的表情,茧墨微微耸肩,她冷淡地继续说道: 「但是,狗儿大概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主人身上,它一定会咬死那个伤害主人的人。」 我想起刚才久久津那晦暗的眼神。我曾经见过几次那样的眼神。 内心崩坏的人就会有的眼神。久久津绝对不会原谅雄介。 「本来我打算陪他们一起去医院,之后就回去事务所。可是我不想待在发疯的狗旁边,所以打消同行的念头。如果真是只狗还可以替它戴上嘴套,问题在于他是个人,本质比狗差多了。」 茧墨无奈地抱怨。一边听她说话,我一边拚命地思索着。 我真的能够阻止久久津吗?雄介又跑去哪里了呢? 他是不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用力闭上眼睛再张开,然后我发现一样东西。 有一本笔记本插在那堆衣服的缝隙中,我赶紧伸出手。 试图避开沾到鲜血的地方,小心地抽出笔记本。本子的封面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是旋花的笔记本。是雄介刻意留下的物品。 不知道能不能在笔记本里找到雄介会去哪儿的线索。 我一页页地翻过去,翻到一半时看到不知道是谁写下的文字。内容和我的人生有些类似。我讶异地阅读着。 没多久,我停下翻阅的手。眼前彷佛看见血红一片,心脏也冻结起来。 手忍不住捏紧笔记本,整个人因强烈的愤怒与焦躁而颤抖不已。 「…………这混蛋…………雄介…………」 为什么他会得出那样的结论?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咬牙切齿。现在想骂也没得骂。但是我还是发出内心的怒吼。 「我不是叫你回来了吗!」 黑暗中,没有人回应我。 茧墨不停地转动她的红色纸伞。 我已经说了很多很多,现在己无话可说。 从一开始我所说的话就不具有重大的意义。 我只是替自己回顾了这毫无用处的无聊人生罢了。 不管说什么,结论依然只有一个。 所有人离开的理由都是因为我。 我。 算了,是法再继鳍下去了。 为了客观地审视自我,我选择了不太一样的写法。不过那样写还真是恶心透顶啊。 原来如此,我是个很差劲的人,我终于彻底了解这一点。这是我最后一次写文章了。 打从遇见狐狸,决定报仇开始、不,或许更早以前,我就已经偏离了做人的轨道。我的漠视害死了朝子阿姨。尽管对父亲摆出反抗的态度,可是却为了保护自己而没有带她逃出家里。她等于是被我杀死的。 我杀了她,小秋也死了。剩下我孤单一人。这样的我竟妄想再和谁一起生活,所以才得到这样的结局。 我不能够享受活着的乐趣,我不该让旋花和我住在一起。我保护不了旋花,所以她才离开我。 旋花的死让我再次体会到。 朝子阿姨死后我找爸爸报仇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的手段。 这次也一样,不想要痛苦难过,也不想死所以要报仇。 我不敢自杀,我只能把愤怒发泄到别人身上。 说穿了,我一直活得很自私,没办法对别人好。 该结束这一切了,不该挣扎下去。我只会破坏,今后也一样会破坏掉其他人事物。 结果,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对她们见死不救。我无法保护好旋花。然后利用报仇来逃避。 刚才和舞姬谈过我才明白,其实她也有她的考量。我还是无法原谅她,从来没有这打算。不过,却也很难继续恨她。 所以,该结束了。就让一切到此结束。 接下来该怎么做? 看了曾经和旋花共同欣赏过的舞台。然后。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小田桐先生。这是和你见面后所写下的东西。刚才很抱歉。虽然我很想杀掉你,可是因为你我才能有少许快乐的回忆并有机会认识旋花。谢谢。承蒙你照顾了。 不要再在意我说过的话,有件事忘了说。这些文章都是我写的。本来我想写遗书,没想到写了这么一大堆废话。写完自己读了一遍,重新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才想到。你说我很善良,其实我不是。我已经承受不了朝子阿姨或者旋花的死。现在我在意的不是我还能不能回去这种事情,而是这一切似乎都是我的错所造成。对不起,其实我的头脑还很混乱。总之,我觉得好累。 谢谢再见请保重。替我跟大家问好。 对我而言。 所谓幸福究竟是什么? b.a.d.事件簿8:茧墨从不献花给骷髅 完 后记 春天到了,这是第八集。 谢谢大家购买『b.a.d.』第八集。 我在书店站着看喔!我想通知不买书的各位,购买本书的人明天的饭会更加美味喔!请将第八集放在餐桌上。 只要每天吃到好吃的饭就会觉得很幸福,绫里就是这种人。今天也很有精神地吃着白米饭。如果可以的话,也要给我肉吃喔。但是鱼的话我只收生鱼片。 不废话。『b.a.d.』正式进入第八集,加上两本外传,总共十本作品。 曾经以为写不到第十集,但是一转眼这个目标似乎也离我不远了呢。这都要感谢各位诚心地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第十集上市时来庆祝一下吧?嗯。 我奶奶说过,值得庆祝的事情应该多多益善。请大家不要拿石头扔我喔。累积到十本等于完成一座高塔,感觉真赞。 写出这十本书的期间,肩膀酸痛与血液循环不良是两个亦敌亦友的存在,即使与之激战也久攻不克。所以,为了让身体暖和一点,我的呼拉圈又再次复活。 我只要一想到就拿起来摇一摇。我最近很爱一边用ipod听着一两首歌,然后一边摇呼拉圈。这时要是不小心选到太悲壮的歌,就会产生好像在执行什么神圣仪式的错觉。感觉绫里好像是地球的中心还是什么伟大的东西。(就是我在自转的意思啦。) 可喜可贺的是我竟然持续摇了十分钟。我觉得这样一定可以改善我的血液循环。通常截稿日就是绫里全身死透的日子。尽管身体已经死亡,但是心还活着。从今以后,我想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最需要的就是运动跟肌力! 但是呢,由于天气渐渐变热,我的呼拉圈又躺在地上休眠了,它的人生还真短暂。 我每天就过着做着少少运动,一边写稿的日子。写了十本书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但是也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懂。每天都觉得写作真的是非常深奥。 持续写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有机会继续创作让我觉得开心又幸福啊。哪怕是只为了能再多写一本,我今后都会一样全力以赴。 希望大家也一样继续不吝给我支持。 今后请大家继续指教,拜托、拜托。 接下来依照惯例,进入感谢时间。这次页数十分充裕,就让我好好地感谢大家吧!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这次也承蒙您照顾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谢谢您百忙之中替我画了这么棒的插图。设计师,感谢您每次都帮我设计出美轮美奂的封面。负责将本系列画成漫画的栉原宗勺老师,我一直期待着拜读您所画的漫画,谢谢您! 还要谢谢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姊姊。 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再来也是按照惯例进行宣传的时间。fbonline上公布了『b.a.d.』的宣传影片。影片做的非常棒! 绫里仔细盯着画面,不停地重播再重播。旁边的人看了可能以为我怪怪的。还没看过的人请赶快到fbonline看喔! 『b.a.d.』的漫画连载刊登在altimaa杂志。 内容是将『b.a.d.』小说的故事,以狐狸为中心重新编写而成,由栉原宗々老师精心绘制。漫画将本书的文章完美地漫画化,身为原作者与漫画读者,绫里请大家务必欣赏,真的很有趣喔!连载在fbonline的四格漫画也要请大家多多支持! 接下来是第九集。而第九集出版之前会先出版chocte days第三集,请各位对『b.a.d.』系列与短篇故事给予同样的支持。 狗儿发怒、骷髅消失。 下一集是寻找出路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四月 绫里惠史 春天到了,这是第八集。 谢谢大家购买『b.a.d.』第八集。 我在书店站着看喔!我想通知不买书的各位,购买本书的人明天的饭会更加美味喔!请将第八集放在餐桌上。 只要每天吃到好吃的饭就会觉得很幸福,绫里就是这种人。今天也很有精神地吃着白米饭。如果可以的话,也要给我肉吃喔。但是鱼的话我只收生鱼片。 不废话。『b.a.d.』正式进入第八集,加上两本外传,总共十本作品。 曾经以为写不到第十集,但是一转眼这个目标似乎也离我不远了呢。这都要感谢各位诚心地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第十集上市时来庆祝一下吧?嗯。 我奶奶说过,值得庆祝的事情应该多多益善。请大家不要拿石头扔我喔。累积到十本等于完成一座高塔,感觉真赞。 写出这十本书的期间,肩膀酸痛与血液循环不良是两个亦敌亦友的存在,即使与之激战也久攻不克。所以,为了让身体暖和一点,我的呼拉圈又再次复活。 我只要一想到就拿起来摇一摇。我最近很爱一边用ipod听着一两首歌,然后一边摇呼拉圈。这时要是不小心选到太悲壮的歌,就会产生好像在执行什么神圣仪式的错觉。感觉绫里好像是地球的中心还是什么伟大的东西。(就是我在自转的意思啦。) 可喜可贺的是我竟然持续摇了十分钟。我觉得这样一定可以改善我的血液循环。通常截稿日就是绫里全身死透的日子。尽管身体已经死亡,但是心还活着。从今以后,我想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最需要的就是运动跟肌力! 但是呢,由于天气渐渐变热,我的呼拉圈又躺在地上休眠了,它的人生还真短暂。 我每天就过着做着少少运动,一边写稿的日子。写了十本书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但是也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懂。每天都觉得写作真的是非常深奥。 持续写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有机会继续创作让我觉得开心又幸福啊。哪怕是只为了能再多写一本,我今后都会一样全力以赴。 希望大家也一样继续不吝给我支持。 今后请大家继续指教,拜托、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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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呢,由于天气渐渐变热,我的呼拉圈又躺在地上休眠了,它的人生还真短暂。 我每天就过着做着少少运动,一边写稿的日子。写了十本书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但是也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懂。每天都觉得写作真的是非常深奥。 持续写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有机会继续创作让我觉得开心又幸福啊。哪怕是只为了能再多写一本,我今后都会一样全力以赴。 希望大家也一样继续不吝给我支持。 今后请大家继续指教,拜托、拜托。 接下来依照惯例,进入感谢时间。这次页数十分充裕,就让我好好地感谢大家吧!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这次也承蒙您照顾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谢谢您百忙之中替我画了这么棒的插图。设计师,感谢您每次都帮我设计出美轮美奂的封面。负责将本系列画成漫画的栉原宗勺老师,我一直期待着拜读您所画的漫画,谢谢您! 还要谢谢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姊姊。 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再来也是按照惯例进行宣传的时间。fbonline上公布了『b.a.d.』的宣传影片。影片做的非常棒! 绫里仔细盯着画面,不停地重播再重播。旁边的人看了可能以为我怪怪的。还没看过的人请赶快到fbonline看喔! 『b.a.d.』的漫画连载刊登在altimaa杂志。 内容是将『b.a.d.』小说的故事,以狐狸为中心重新编写而成,由栉原宗々老师精心绘制。漫画将本书的文章完美地漫画化,身为原作者与漫画读者,绫里请大家务必欣赏,真的很有趣喔!连载在fbonline的四格漫画也要请大家多多支持! 接下来是第九集。而第九集出版之前会先出版chocte days第三集,请各位对『b.a.d.』系列与短篇故事给予同样的支持。 狗儿发怒、骷髅消失。 下一集是寻找出路的故事。 二〇一二年四月 绫里惠史 春天到了,这是第八集。 谢谢大家购买『b.a.d.』第八集。 我在书店站着看喔!我想通知不买书的各位,购买本书的人明天的饭会更加美味喔!请将第八集放在餐桌上。 只要每天吃到好吃的饭就会觉得很幸福,绫里就是这种人。今天也很有精神地吃着白米饭。如果可以的话,也要给我肉吃喔。但是鱼的话我只收生鱼片。 不废话。『b.a.d.』正式进入第八集,加上两本外传,总共十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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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边的墙壁上画著牵牛花,那是旋花与雄介所留下的幸福回忆。 不需要深究何谓幸福的定义,我认为对雄介而言,他也曾经拥有过觉得活著真好的美好日子。当他醒来的时候,我一定要这么告诉他。 久久津和舞姬应该还在房子里,时间似乎在我醒来之前静止不动。 我放心地吐出一口气,甜美的疲劳包围全身,但是又觉得好想吐。 ——————根本不可能。 这一瞬间我自甜美的梦境中醒来,掀开棉被想站起来。 但是床架却发出刺耳的声音,不知为何,我整个人被固定在床上。 「怎么会这样……谁绑住我啊!混蛋!」 每次挣扎全身就感到剧烈疼痛,还以为骨头被我弄碎了。 但是我不理会疼痛,继续挣扎著想站起来。这时头上传来冷静的说话声。 「冷静点。你想弄坏床架吗?」 香甜气味充斥鼻腔,我忍不住张大双眼。 站在枕边的茧墨歪著头看我。她头上的黑百合发饰轻轻晃动,穿著一身像是丧服,设计华丽的洋装。肌肤在精致的黑色蕾丝衬托下更显白皙。 ——————喀! 她咬下一片巧克力,碎片就这样掉在我脸上。 「小茧,那个事件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绑住我?快松开绳子好吗?再怎样也不该把我绑起来啊……可恶,绳子解不开!」 「你的问题未免太多了点。别再挣扎了。因为你这样所以我才把你绑起来。」 茧墨佣懒地回答。我重新观察著茧墨,忍不住诧异地张大双眼。 在舞姬家时,站在夕阳下的她穿著的衣服和现在这套完全不同。视线的角落还有一扇窗户。一轮皎洁明月挂在窗外漆黑的夜空,苍白月光映照在白色墙壁上。 距离记忆中的光景已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你找我一起到医院关心舞姬的伤势,然后在舞姬动手术的期间因为失血与疲劳过度而昏倒。意识不清醒的你却在医院大吵大闹,护士逼不得已只好将你捆绑起来。你一直挣扎著要起来是想去哪里?」 茧墨弯起嘴角,像是嘲讽我般微笑著。我讶异地张大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终于想起来在舞姬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舞姬失去了双脚,久久津因此萌生杀意。 雄介则留下犹如遗书的讯息后消失。 我不知道雄介会去哪里,就算我想找他也毫无头绪。 「本来我已经回家,替舞姬开刀的医生打电话给我,我才再度来到医院。你醒来的正是时候。看样子你大概也无性命之虞,太好了。」 我看著自己的左手,被锁链贯穿的手掌包裹著厚厚的绷带。身上的伤都已经治疗完毕,手上打著点滴。不过,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一个人决心赴死,一个人受了伤,还有一个因愤怒而发狂的人。 只有我安安稳稳地沉睡至此时此刻。 「小茧,舞姬的手术结果如何?久久津现在在哪里?」 「舞姬的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脚的伤势太严重无法接回,已经切除,但目前还不能进去探望,久久津君则在加护病房外面守候著。这栋大楼没有其他住院的患者,可能会让舞姬在加护病房待久一点,稍后再换到单人病房。」 我用力咬著嘴唇,想起舞姬将枪口抵在胸口,优雅朝我行礼的模样。 ——————唐缲舞姬,要出发去赴死了。 为了维护自己的原则,她决定被杀死。但是,久久津的怒火难以平息,他打算杀了雄介。事情演变至最糟糕的地步。我该怎么办? 在我思考的同时,无力感烧灼著胃部,然后我得到了结论。 我在这件事上完全束手妩策。 面对重要的人被伤害而产生的愤怒,我这个第三者无从置喙。 对此我早已有所领悟。此刻脑海里浮现旋花上吊自杀时的身影。 在半空中摇曳著的尸体令人作呕,为了掩饰心中的厌恶感,我不断地重复著。 人的死去让人难过。人的死去让人哀伤。人的死去让人痛苦。 我用事不关己的态度来理解旋花的死亡。 我误以为能了解雄介的悲伤与痛苦。 但其实我根本从未了解过,一丁点也没有。 「如果我能由衷地伤心哭泣的话……」 如果我能打从心底为了旋花的死而悲伤的话。 「那么是否就能够阻止雄介,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空虚的呢喃回响著,即陡真的将疑问说出口,但其实我自己也明白,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茧墨吃著松露巧克力,她张开口,甘甜的气味自她口中飘散过来。 「——————你设定的前提本身听起来就十分傲慢吶,小田桐君。」 她说得没错。但是我还是止不住脑中的幻想。我不知道失去旋花有多痛苦,不是当事人的我很难阻止雄介。 她的死去让人难过。她的死去让人哀伤。她的死去让人痛苦。 想起雄介离开家之后,因为旋花之死而引发的一连串事件,我忍不住流下泪水。 但是,我至今依然无法由衷哀悼旋花的死。 她的死带来各式各样的悲剧,光是要让自己单纯地接受旋花的死,就已经花去太多时间。她的死被其他悲剧所掩盖,让我无法单纯地将焦点放在她的离去。 旋花的死犹如花瓣般被埋藏起来。 我也永远无法理解雄介心中的伤痛。 「请停下无谓的幻想。讨论假设的话题于事无补。你不能否定 自己的人格。就算你能够回到过去,刻意让自己感到悲伤,那也依然不算是打从心底为了旋花的死而哭泣啊。」 ——————喀! 茧墨说话的语气不带有温度,她态度淡然地继续吃著巧克力。 我看著天花板,心中反刍著她所说的话。泪水自然溢出,让视线一片模糊。但是这些眼泪并非为了别人而流,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我唯一能承认的事实。 「不论是叹息或懊悔,都是身为人类的你的一部分。」 有时候即使回到过去,人仍然无法改变曾经存在过的轨迹。 茧墨说得没错,我根本无法自我逃避。 后悔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剩下的就只有该如何选择的问题。 我该放下这一切,还是该继续茫然挣扎? 我再次动手,试图挣脱身上的约束带。茧墨看著我跟约束带搏斗,一边吃完手上的巧克力。她默默地按下护士铃。 接著她头也不回地交代前来的护士。 「他醒了,请帮他松绑。」 「可是,点滴还没打完……」 「别担心,他不会再无意识地暴冲了。我不想被他一直吵著要松绑,很麻烦。若松绑之后他要昏倒或是弄伤自己,就让他自己负责。你就随他去吧。」 茧墨耸了耸肩。护士替我松开约束带,我带著点滴走到走廊上。可能医院帮我输过血,稍稍改善了原本严重的贫血。昏暗的走廊空无一人。 这栋大楼专门收容与超能力者有关的病患,是专属于茧墨家的特别医疗大楼。由同一批护士与医生轮流照顾这栋大楼与隔壁的一般医疗大楼里的病患。 目前住在这里的病患只有我们。 我在护士陪同下迈开脚步,必须要先见久久津一面才行。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久久津时,他的侧脸。 他露出那种失去所有的人才有的黯淡眼神。 我帮助了他想杀害的人。 所以我必须积极了解状况,就算不理不睬,复仇的连锁也必定持续著。 我必须亲自确认久久津的愤怒与憎恨。 *  *  * 久久津坐在加护病房的房门前。 椅子可能是从等候室搬过来的,因为走廊上没有放椅子。他脸上毫无血色,看见他僵硬冰冷的侧脸,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寒。 他形容憔悴,只有一对眼睛发出精光。瞪著黑暗的那对眼睛不像人类的眼睛,更接近野兽的双眼。 他手掌上有一个深深的咬痕,被咬破的伤口流著鲜血,从地上的血迹研刿,手掌受伤已有一段时间。这时我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他不治疗手掌的伤? 「…………久久津,你没事吧?」 我出声和他说话,但是他没有回应,像是痉挛般眨著布满血丝的眼睛。 伤口流出的血滴到地板上,红色鲜血反射著微弱的光,在地上略微晃动。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替他包扎伤口吗?」 「不、那个……包扎……」 护士身体僵硬,迅速地摇了摇头。她用带著恐惧的眼神望著久久津。难道在我昏倒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么害怕? 久久津倏地抬起头,脖子的骨头发出喀喀的声响。 「……………………先生?」 空虚的眼睛里第一次映照出我的身影,他一脸疑惑地歪著头。 久久津像是巡梭著脑中的记忆般眯起双眼,过了一秒,他缓缓地点头。 「……………………对了,您还活著。」 什么意思?他以为我死了吗? 他环顾四周,忽然间双唇抽动,整张脸丑陋地扭曲著。 过了几秒,我才察觉到久久津的表情是在笑。 「公主殿下已经脱离险境。就算我待在这里等也帮不上忙。就算我继续守在这里,却再也不是公主殿下的忠狗。我只是只没用的笨狗……对不对,先生?」 久久津站起来,快步奔跑出去,他的皮鞋在地上敲打出纷沓的脚步声。但是,奔跑中的他倏地停下脚步。 他发出如狗儿低鸣般的低沉声音。 「……………………请跟我来一下。」 「等等,久久津。我可以跟你谈,但能不能先包扎一下你手上的伤?」 我不能随便跟著他走,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他手上的伤必须治疗才行,看著他那残留著齿痕的左手,我突然想到。 他左手的可怕伤口,会不会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 「……………………久久津!」 他忽然转过身,以左脚为中心,右脚画出锐利的圆弧。逼得我往后退一步,好闪躲他转身的动作。接著,久久津又往前踏一大步,我赶紧再往后退。 一部分是义肢的右手凌厉地划破空气,手掌直接覆盖住护士的脸,我惊魂未定地看著护士发出简短的惊叫,接著听到护士的头盖骨发出被挤压的声响,惊叫瞬时转为呻吟。 「久、久久津!住手!」 「……我要再请求您一次。先生,请跟我来一下。」 「好,我跟你去。但是你先放开她。」 我慌忙点头答应,久久津不发一语,将护士往旁边一扔。我赶紧上前接住护士,点滴架却因此往旁边一倒,我被牵引著跟著失去平衡。这时久久津趁机冲过来殴打我。 他的拳头朝我的胸口用力猛击,接著他及时拉住快倒在地上的点滴架,努力让点滴架立稳。倒在地上的护士连滚带爬地逃往墙边。 我的身体瞬间失去力气,趴倒在地,但是我尚未完全失去意识。久久津粗鲁地扯下我手上的点滴针。他的视线转向护士,护士忍不住轻声惊叫。 「不准说出去,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要是敢乱说,我就咬死你!记住了吗?」 久久津说完,龇牙咧嘴地瞪著护士,护士不住地点头。久久津不再理会护士,一把扛起我,直接走楼梯下楼。在昏暗的楼梯间,只听见久久津的脚步声。 医院的柜台无人看守。他扛著我穿过月光洒落著的等候室,一路往外面走。 冷冽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清新的缘故,月光显得更皎洁明亮。我迅速地想起来现在是冬天的事实。久久津忽然停下脚步。 他仰望著天空,斜眼看著我。 月光下,他的眼神异样灿烂,嘴角微扬,露出尖锐的犬齿。 接著他走到停车场,那里停了一台很眼熟的车子。他拿钥匙开锁,把我扔在后座,接著坐进驾驶座。看样子他事先从茧墨的司机那里偷了车钥匙。 车子流畅地前进。很不可思议,我并不因久久津的行为而感到惊讶。我茫然地想。 幸好护士没受伤。没有让无辜的人受伤真是太好了。 我只觉得奇怪。为什么久久津没有跑过来咬破我的喉咙? 他真的不想杀我,或者是…… ————或者是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情报? 车子开得飞快,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忍不住闭上双眼。 ——————喀喀。 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刺耳的磨牙声。 *  *  * ——————其实,对我而言。 ——————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雄介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他只是表达出内心的疑问罢了。 我不停回想他留下的讯息。他向我道谢。 他说因为我的缘故,他才能够认识旋花 ,拥有短暂的快乐回忆。 谢谢再见请保重。替我跟大家问好。 道什么谢?到头来,他…… 他连幸福是什么都还一无所知。 接著,某种冷冷的东西从我头上淋下来。头发整个淋湿,全身因冰冷而麻痹。我张开双眼,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偶脸孔。湿润的眼球倒映出我的身影。周围有无数个人偶,空洞的眼睛闪烁著黯淡的光芒。 小孩、大人、小矮人、巨人。这些人类的仿制品静静地看著我。 我觉得我彷佛被囚禁在视线的牢笼之中。房间并不明亮,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光。好不容易才看清周围的样貌。映在人偶眼球里的我坐在一张椅子里。 我想站起来却失败了,原来我已被绳索牢牢固定在椅背上。 巨大的人偶前还放著一张空的椅子。 突然有人来到我身边。 ——————咻!喀啷! 空的宝特瓶凌空飞过,消失在昏暗的房间里。里头装的水似乎都倒在我头上。有一个人忽然迈开脚步,他走到我面前,随即坐在刚才看见的椅子上。 久久津眼神空洞地望著我,他交叉双手手指,盯著我看。 他的嘴角依然扭曲地扬起,散发出同样的诡异气息。 我环顾四周,这里有好多人偶,两张椅子也很眼熟,是唐缲家的某个房间。我应该被带到舞姬家来了。这时忽然回想起狐狸的呢喃。 令人意外的是,被人杀死其实是一项重劳动。很难安静地被人杀死。如果真的想被杀的话,把想杀死自己的人找来自己的地方才是上策,这样才不会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若想杀死某人,狐狸的理论也同样适用。 「哎呀,难道先生您……怀疑我想杀死您?」 久久津突然这么低声问道,他说话的态度一直很平稳。 「您误会了。先生一直很照顾我,我只记得这件事情。我的确想过要杀死先生,想过很多次。因为想了太多次,才会误以为您真的死了。当我重新回想时,就知道您依然还活著。」 ……………………对了,您还活著。 我终于知道当时久久津为何说出这么谜的一句话。原来在他的想像中,他已经将我杀死。背上窜起一股寒意,若相信他所说的,那么他应该不打算杀死我。 久久津用力闭上双眼,他摇摇头之后继续说: 「——————只不过,您可能还是会死,」 如果您真的死了,会让人很遗憾。非常遗憾。 久久津张开眼睛,那对空洞的眼神依旧毫无光采。 右手的义肢伸出手指,神经质地敲打著左手的指甲。 「现在没有任何我能做的事情。所以,我必须好好地收拾残局……如何?这样的想法很积极吧?我真是个既消极又积极的家伙吶。愚蠢的狗儿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事情了。我是只没用的狗……不过先生,我得赶快完成剩下的工作。」 久久津如被附身般喃喃低语,接著抬起头望著我,脸上挂著浅浅的微笑。 他歪著头,说话的语气甚至可以用轻快形容。 「——————那个小鬼究竟逃到哪里去了?」 *  *  * 我不知道雄介去了哪里,他留下遗言般的讯息就消失了。 我才想问雄介去哪里了。若是他真的死掉,终此一生我都会活在后悔当中。 这就是自我欺骗下的结果。我只是想阻止雄介死去,让自己的精神获得安定。我知道这样的行为很伪善。但是主要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 我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死去。这才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知道…………雄介可能想自杀,不知道他跑去哪里。」 「……是吗?如果他真的去死,那就太好了。可是,我还是想拢到他,亲自咬碎他的骸骨。」 我一回答之后,久久津毫不迟疑地这么回应。他的眼睛出现接近疯狂的光芒。 他咬牙切齿,发出喀喀的声响。 「先生,我再问您一次…………那个小鬼到底在哪里?」 看样子,久久津依然认为我知道雄介的去处。但是,我真的毫无头绪。要是我知道雄介在哪里,早就离开医院去找他。我真的不知道。 一心求死的雄介究竟去了哪里?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最后会去哪里? 「——————啊……」 这一瞬间,我想起白色的雪。 彷佛眼前出现了整片雪景,刺眼而纯净的白光烧灼双眼。 所有景物覆盖上沉重的深白色,让人直接联想到悲惨的死亡记忆。 松树树枝上吊挂著两具吊死尸,迎风摆荡。尸体头部如腐烂果实般肿胀。 尸体僵硬冰冷,长长吐出的舌头颜色苍白,让人无法直视这丑陋的尸体。 她还活著的时候,脸上总是挂著开朗的笑容。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存在曾经是某人的救赎。 好像有人在我耳畔轻声诉说。你能了解他的绝望吗?那份憎恨就是从这里开始。 ——————我怎么可能了解?过去的我回答。 雄介在那个被白雪封闭的地方失去了继母与继妹。 那里就是他唯一可能会去的地方。 白色的庭院是雄介崩坏的原点,而现在这个季节,那个地方已再次覆盖著白雪。 那里的景物将和那两人死去时一模一样。 像是要吸引人过去上吊似的,不变的场景。 「咦?先生,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线索?」 我慌张地收回脸上的表情,但是久久津像是确认到什么讯息般,笑容更深。 他的笑容诡异到让我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接著他忽然转换表情。 「先生,我想问您一件事。」 他的眼神忽然又有了情绪变化,他哀怜地看著我的左手。 「——————您还能顺利地使用左手手指吗?」 他这么一问之下,我开始试著动一动左手,接著,我讶异地瞪大双眼。 「………………这、咦?」 我耗了很大工夫才能弯曲手指,但是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整只手完全使不上力。左手治疗之后一直包著,所以还没有注意到它的异状,我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左手。 左手产生了轻微的麻痹症状。 ————结果竟变成这样。 要说我发现左手麻痹没有受到打击,那是骗人的。但是,我可以理解。因为我让左手受过太多严重的伤,一定会留下后遗症。我在脑中不停地说服自己。 面对手无法正常使用的现实,我只能选择接受。 「一只手。」 「…………什么意思?」 「我认为失去一只手非常合理。」 久久津不住地点头。他摸了摸下巴后继续说道: 「先生您包庇那个小鬼的代价,就是失去一只手。我认为这很合理。但是,您的左手似乎只是变得比较难以控制,既然如此,让您留下它也无妨。我现在也只想问您一些问题,只不过先生并不愿意老实地回答我。」 久久津叹息著,他举起一只手,墙角的人偶立刻站了起来。舞姬似乎将屋里人偶们的指挥权交给了久久津。人偶们在黑暗中缓缓起舞。 「我来说个老故事吧。」 低沉的嗓音响起。两只人偶的手在我眼前交错。 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细部的手可说是栩栩如生,久久津继续说道。 「——————是一个『狗儿的故事』。」 *  *  * 苍白的身体翻转著,一楼的人偶与舞台用的人偶不同,很多都没有穿衣服。 褪色的手脚看起来像是生病的植物,两只手掌辽在我眼前。 那些手指张开后又并拢,有如肉做的窗帘般遮去我的视线。 坐在另一头的久久津语气平淡地述说: 「——————『第一幕。狗儿是如何昏倒,而它又是如何被人收留。』」 那是之前演戏时的台词。他为什么又要演戏?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我的问题很快得到解答,久久津开始说出和剧本不一样的台词。 「被鬼咬下右手的狗儿,咬死了以前的主人……不,该说是活著的厨余,接著展开逃亡生活。它开著抢来的车子横冲直撞,最后来到一个有许多废弃仓库的地方。它的伤口化脓而发热,渐渐腐烂。躲在仓库里的狗儿深深害怕著死亡。」 人偶的手掌从我眼前移开,久久津坐在椅子上伸出义肢。 没有上色的手指动作流畅自然,被雨香吃掉的手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杀掉长久以来束缚自己的女人后,得到的痛快感觉很快就消失。剩下的只有手阳的疼痛与饥饿。很怕自己的伤口感染,也害怕被茧墨家的人抓到。充满痛苦与害怕。」 『唉,好空虚、好难过、好痛苦。愿望落空,一切都没有改变。早知如此我就不该逃出来,但是,那里根本是地狱啊。为了维护尊严,我不得不逃。我想获得自由,而我也真的得到自由。可是结果却是挨饿。乾渴竟如此痛苦。』 我想起戏剧的台词。忽然有个东西在人偶脚边跑著,很像是之前负责演出的那只玩具狗。但是它的身体已经没有黏贴毛皮,金属制的骨架发出沉稳的光芒。 「有时,狗儿会到隔壁的镇上霓食,过著躲躲藏藏的日子。手上的伤口渐渐恶化,狗儿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于是它脚步蹒跚地走出仓库。它走了很久很久,至少它自己是这么认为。」 人偶们的身体倾斜著,玩具狗倒在人偶脚边。 它嘴巴一张一合,嘴里只有锐利的牙齿,没有舌头。 「狗儿漫无目的地走在气氛悠闲的镇上,发现一栋感觉熟悉的房子。」 我想起舞姬家的外观,脑海里浮现出如塔般的剪影。超能力者的家通常是生人勿近。尽管舞姬家的规模与茧墨家不同,散发出来的气息却颇为类似。 「狗儿偷偷潜入那栋房子里,躲藏在仓库的暗处。它身上的衣服满是污垢汗水,也沾满了泥巴。狗儿闻著自己身上的腐臭气味,心想……『至少该赐给我一个好主人吧?』 久久津又说了戏里的台词。金属制的玩具狗跑来靠著我的腿撒娇。 它那冰冷的身体靠著我,彷佛我是它的主人。 「——那个时候,有个人过来跟狗儿说话。」 墙角有什么东西开始动了。穿著新娘衣裳的人偶从裸体人偶之间走了出来。 雪白的头纱随著她的步伐而摇晃,她看著狗儿,歪著头开口说道: 「『你在害怕什么呢?这里明明没有什么会让你害怕的东西,你这么害怕让我觉得很奇怪。』」 久久津抬头仰望著天花板,闭上双眼像是在回忆著什么。 经过一段祈祷般的沉默之后,他再度开口。 清朗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颇具张力的重低音冲击我的耳朵。 他像是被附身般流畅地诉说著。 「『你受伤了吧?』」 「『你是不是感到很痛苦、很难过、很辛苦、很痛?』」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想活下去?』」 「『为什么你感到绝望,却不想死?我觉得很奇怪。』」 「『你为什么要哭泣呢?你真的觉得这么辛苦,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让你难过?』」 「『你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连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情绪都搞不清楚?你只是觉得很没天理?你只是觉得这一切好可怕,可是却无计可施。』」 「『既然如此,我想建议你了结自己的性命。你不想?无论如何绝对不想死?你说你是狗……可是我觉得你看起来是人类啊。你说你逃跑了之后依然很不幸。』」 「『没有人爱你,你只是一只丑陋而没用的笨狗。可能一直到死都没有人需要你,也不曾被人温柔地对待过。因为自己是一只没人爱的狗畜生,所以生活过得好辛苦。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可是,一看到你……』」 女孩蹲下来,朝狗儿伸出手。久久津突然不再说话。 他用一种要将心中收藏著的宝物拿出来的姿态小声地说: 「『——————我就很喜欢你喔。』」 我自行脑补了一段画面。一个美丽的少女正对著倒在地上的可怜鬼露出微笑。 我相信,少女的笑颜一定很美,媲美照进黑暗中的灿烂光芒。 一个至今从来没被人爱过的男人,突然听到少女直接的告白。我认为少女只是根据她对这男人的印象而说出喜欢的字眼。她想让这男人知道,他不是个讨人厌的人,她会喜欢他。仅是如此而已。 但是我看著久久津的表情,领悟了一件事。 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安慰,就只是那么一句话。 就足够让人类从可怕的黑暗之中找到自己生存的价值。 就是这个人生中首次接收到的微笑,他感到目前为止经历过的一切苦难都有了价值。 「……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要为了这个人而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好好保护她。可是,我失败了。我这个笨狗,竟然连这点约定都做不到。」 久久津倏地站起身,他再次居高临下地望著我。 同时,我的脚传来剧痛。我忍下哀号的冲动,低头看著双脚。那只金属制玩具狗张开嘴,锐利的牙齿咬著我的脚踝,我身上的病人服迅速染上血迹。 「———————呜!」 「一楼的人偶主要负责警卫工作,您最好不要乱动。它们配备著专门咬人用的牙齿。先生,快告诉我,您一定知道吧?」 无数只手自久久津背后伸过来,苍白的手臂抓著我的身髅。 它们像是要拥抱我般固定住我的头与手,冰冷僵硬的身体一个接一个靠在我身上。 被人偶们抱紧之后,我完全动弹不得。脚边的玩具狗也依然不肯松口。 久久津低头看我,很认真地说: 「我只想报仇。我不恨您,只想拜托您。这是笨狗最后一次打扰您。所以,请原谅我的无礼。所以,请先生务必回答我。」 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抬头看著久久津,他的脸上挂著沉稳的微笑。 久久津淡然地开口说道: 「——————那个小鬼跑到哪里去了?」 他想杀了雄介。我不能回答他。 而且,他的话让我产生一些疑问,就像是不小心吞了一根针一样的奇怪感受。 ——————这是笨狗最后一次打扰您。 「我不能告诉你雄介的去处。先别谈雄介了,久久津,你……」 ————————喀。 随著一阵冲击,手臂传来剧痛,视线有一瞬间成了整片红色。 我的手臂从肩膀处被人拉到脱臼,转头一看,正好与某个娇小的人偶四目交接。她有著大人的外型,尺寸却与幼童无异。表情是恒常不变的笑容。 她像是孩子跟爸妈撒娇似的用力扯著我的手臂,肌肉因外力而伸展至极限,带来剧烈疼痛。可是我不能因此而沉默,我不能忽略刚才听见的话语。 「难道你 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久久津没有回答我。但是,他脸上那沉稳的笑容早巳给出肯定的答覆。 强烈的愤怒烧灼著我的五脏六腑,无法理解的答覆让我的大脑无法顺利解读。 为什么这些家伙动不动就说要去死? 「等等,先等一下。那太奇怪了吧?真的非常奇怪。为什么你一定要死?我完全不能理解。搞不懂!」 「我没有好好保护公主殿下,也就是我的主人。我连看门狗都当不好,主人不需要这么没用的笨狗。所以,一切都结束了。我的角色应该在报完仇之后自我了断。」 他的语气是那样肯定而绝望。我猜那也是基于千花对他的教育而来的想法。他依旧被局限在狗儿教育的枷锁中。但是,他现在的主人是舞姬。 舞姬绝不希望久久津死。 杀人。被杀。死。超现实的欲望不断出现,让人作呕。 人的生命绝非那么轻易就能放弃的东西。 「我还有话想说。你听好了,久久津,舞姬绝不希望你死——」 ——————喀。 话还没说完,左手臂也被拉扯至脱臼。 我忍住哀号的冲动,人偶们接著温柔地抓住我的右手腕。 空洞的眼神不带任何情感,久久津也一样,不会有任何迟疑。 我忍耐著疼痛,重新思考眼前的混乱。久久津除了怨恨雄介伤害舞姬,还抱持著错误的愚忠观念。长久以来被当成狗对待的咒语束缚著久久津,导致现在的他一心求死。我的背冷汗直流。我想起雄介被逼至绝境时的表情。 该如何说服久久津放弃他的决定?他想成为人类却无法如愿。 狗与人类之间存在的那面墙难以摧毁。照理说应该那样。可是,我忽然察觉到其中吊诡之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抬起头,看著久久津的背后。 穿著新娘装的人偶对著玩具狗绽放出灿烂笑容。这时,我受到类似被人拉著脸颊的冲击。人偶的笑容与舞姬的笑容彷佛重叠了,我寻找过往的记忆片段。 我想起久久津看著舞姬与菱神在一起时的眼神。 久久津咬牙切齿看著他们两人,一脸不甘心的表情。他的眼神让我产生些许疑问。光从当时状况研判,他的反应像是主人被抢走的狗。 但是,若只是如此,他的眼神里所散发出的嫉妒似乎远超过狗对主人的感情。 他和舞姬在一起时,看起来总是很幸福。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人口贩子家会自称为人的缘故。 对一个长久处于恶梦之中的人来说,能从恶梦中离开就是一种救赎。 他已经获得救赎了……………………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救赎。 他说舞姬将他从恶梦中拯救出来。所以他才如此敬佩这个主人。 ————————我就很喜欢你喔。 如果,这句话与美丽的笑容拯救了久久津。 如果,当久久津被舞姬自黑暗中拯救出来时,他的心同时也被俘虏。 那么,久久津的真心一定是—— 「如何,先生?请您赶快说吧。」 玩具狗的牙深深咬进小腿,牙齿前端似乎已经咬到骨头。人偶依然不肯松开我的手。 身体到处疼痛。这时,我缓缓地开口说道: 「久久津,你……」 「先生,我没有空和您闲聊。我真的不想伤害您。」 「其实你……很喜欢舞姬吧?」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我们都不发一语。久久津张大双眼,如孩子般率直地表现出自己的讶异。 「——————你说什么?」 「你以一个人类的身分深深爱著舞姬,对不对?」 狗儿爱上了人类。对拯救了自己的人一见钟情。所以,他才想待在女孩身边。但是,除了狗与饲主的关系以外,久久津不知道还能和其他人维持什么样的关系。 正因如此,最后他选择了继续当狗。 两人之间的扭曲关系,事实上却是建立于深厚的感情上。 久久津往后退了一步,我看著他的脸渐渐发红。 他伸手遮住嘴巴,屏住呼吸。过了几秒,他才以颤抖的声音说: 「您、您胡说什么,先生?那、那是不可能的事啊。不可能。竟然说我、我爱上主人?怎么、怎么可能,我不可能对主人有那么大不敬的想法。」 久久津全身颤抖著,他握紧双拳,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他的脸严重扭曲,像是肚子被人刺了一刀般痛苦。 「……………………怎么可能。」 看到他的表情,我懂了。 对久久津而言,那是绝对不能承认的感情。 对久久津而言,他对舞姬的爱恋等于是一个被封印过的箱子。 爱一个人,那是人类才会有的感情。他怕如果他承认了自己的真心,将破坏他们两人的关系。 主仆关系一旦瓦解,久久津就失去了与舞姬之间的系绊,这个无法成为人类的男人将被无情地拋弃。于是,他只能刻意封印起自己身为人类所萌生的情感。 「别再说自己是狗。久久津,你果然还是人类啊!」 他很想把自己当人类看待,却无法做到这点。但是这里有个很矛盾的地方。 狗基本上不可能知道自己是狗。可是久久津却不断地强调这一点,主张自己是狗的身分。 久久津曾经深感绝望,他曾说遇到舞姬让他得到救赎。 尽管舞姬个性傲慢,可是她对久久津说,她打从一开始就将他当成人类看待。只是久久津选择以狗的身分留在她身边。 他主动放弃了正常的主仆关系。 结果他…… 「你明明深爱著舞姬,却故意忽视自己的心意……不停强调自己无法变成人类。你只是害怕会因此而离开舞姬……简单的说,你只是拿狗的身分来逃避而已。」 你是自愿变成狗的。 久久津沉默不语。他张大著嘴巴牢牢盯著我看。 我抬起头,像是要吠叫般衷心倾诉。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得死?你是人,不是狗。因为无法保护主人而寻死实在愚蠢。你只是很害怕被主人拋弃或赶走,不是吗?复仇不是义务,是你身为人类而下的决定。」 久久津往后退了一步,他摇摇头。 张开的嘴巴吐出虚弱无力的话语: 「…………………………………………闭嘴。」 「我希望你放弃报仇计画。更有甚者,我希望你放弃那种杀死某人之后自杀的念头。你不是狗,绝对没有义务为了替主人复仇而死。」 这是久久津个人的愿望。舞姬已经失去双脚,尽管她并不因此而怨恨谁,可是久久津的怒火却不能轻易消散。 可是,我依然想阻止久久津报仇。我不想再有人因此而死。 还有,我认为久久津应该以人类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他说狗儿只能替主人报仇之后去死,只有让他变回人类才能阻止他自杀的念头。 「你绝对可以因为爱的人受到伤害而生气,可是……」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我不是叫你别说了吗!」 久久津举起手,左手像指挥一样高高地挥舞。 我同时感到剧烈疼痛。 喀嚓、喀嚓、喀嚓。 人偶更用力地抓住我,如老虎钳般的纤细手臂紧紧抱住我。 喉咙被人扼住,骨头被挤压后发出怪声。我大喊他的名字。 「久久津! 」 「先生,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听够了。我不再需要你!」 他露齿而笑,但是眼睛里充满泪水。 他慌乱地摇了摇头,像是呓语般喃喃说道: 「我不再需要你了。我决定一个人去找那个小鬼,不再求你帮忙。再见……再见了,先生。谢谢你之前对我的照顾。」 我的喉咙被掐住,无法顺畅呼吸。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久久津正在哭泣。 他流著眼泪,以恳求般的口吻开口: 「我…………我没有资格爱公主殿下啊!」 ——————拜托!这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吧? 我很想大喊,可是声音出不来。全身上下疼痛无比。 我不知道人偶们会先捏断我的喉咙,还是会先捏碎哪里的重要骨头。幸好没有人偶打我的肚子,雨香还没有跑出来。想要活命似乎只剩下呼唤雨香一个办法,可是让她出来的话,久久津可能会被吃掉。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爸、爸?你还好吗? 我还没有开始呼唤雨香,却听见了雨香说话的声音。 我感到十分错愕,站在我面前的久久津则表情僵硬。他藏起右手并往后退一步。 右手被鬼吃掉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鬼……吗?你要呼唤鬼出来?好,我知道了。先生,我要走了。我一定会杀死那个小鬼……只要杀死他,一切就可以结束。这样就好。」 他闭上嘴,深吸一口气。接著快速地对人偶们说了一些话,同时双手比出复杂的手势。下一秒,他拔腿就跑。我听到门打开又关上,以及上锁的声音。 久久津一消失,我的肚腹便如同蝉即将脱壳而出般裂开。 孩子从我的肚子钻出,沾满红色鲜血的裸体降临地面。 接著她的四肢如面包发酵时一样慢慢伸展开来,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飘动。 雨香又长大了。她对我笑了笑之后突然消失。 我看见人偶的头被摘下,好多颗头同时掉落在地。 金属零件散落一地,我还有点搞不太清楚状况。 一回神,只见眼前站著红色的裸体孩子,人偶的手脚同时松开了我的身体。被打坏的人偶残骸倒在地上,约九岁大的孩子踩著其中一个人偶的肚子对我笑著。 「爸爸!」 她清楚地呼唤著我。我全身寒毛竖起,雨香竟然一下子长成这么大的小孩。 至今从未有过的恐惧窜上背脊,好久没有这么害怕过。 她是我的孩子,但是,她并不是人类。 雨香靠著我撒娇,我则用下巴摩挲著她的头,她发出喜悦的声音。 我听著她的声音,心里涌现无法言喻的不安。 *  *  * 「雨香,可以帮我切断这条绳子吗?抓著这里,对了,就是那两个地方,用力拉。」 「好——好——这样吗?」 雨香活力十足地回答,然后替我扯断了绑在身上的绳子。椅背被雨香打坏一部分,留下手指的印痕。 雨香很开心地靠著我的脸颊摩擦著,可惜我无法拥抱她。 我想将脱臼的手推回原来的肩膀位置,可是这不能找雨香帮忙,让她帮忙的话,我的骨头可能会被她不小心捏碎。 那只玩具狗也被雨香打坏了,只剩头部,可是牙齿还卡在我腿上。要很小心才能安全拔出那排歪七扭八的金属牙齿,雨香绝对无法办到。 我甚至站不起来,雨香天真地拉著我的头发。 「爸爸,爸爸,你没事吧?没事吧?还好吗?」 「嗯,没事。谢谢你,雨香……呜!」 我嘴上逞强说没事,其实怎么可能没事?肚子的伤口严重失血中。 现在的状况糟糕极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死。如果让雨香在墙上撞出一个大洞,或许邻居会注意到我们。只怕若邻居发现是这间屋子发生异状,还是一样会置之不理。 我没时间想办法,黑暗之中有东西蠢蠢饮动,我看了那些东西,弯起嘴角笑了。 久久津离开时替门上了锁,即使从外头上锁,也无法阻止屋里的人逃出去。我猜他上锁的目的只是为了延迟外面的人发现尸体的时间。 他最后双手比出复杂的手势,我想那应该是某种暗号。黑暗中,无数个裸体人偶朝我走来。它们张著空洞的双眼低头看著我。 喀当、喀当、喀当、喀当、喀当、喀当、喀当。 远方传来清脆的声响,规律的脚步声让我想起以发条启动的人偶。 楼上出现一些人偶,背脊挺直的人偶挥舞著双手走下楼梯。只有手没有脚的人偶则以爬行的方式下楼。矮人排成一排,巨人则张著嘴巴。 穿著衣服,放在四楼的人偶演员跟在二楼、三楼的人偶后方。 昏暗的场景中,如恶梦般的游行队伍依序行进,雨香倏地转头。 她露出开心的笑容仰望著我。雨香并不害怕这些人偶。 无数的人偶包围著我,它们滴水不漏的列队方式,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人体组成的墙壁。人偶没有自主意识,也没有感情,但是我从这个集团身上感觉到类似恶意的情绪。 其中一个人偶举起手,如指挥般将手指往下一指。 我同时低声说道: 「雨香,吃掉它们。」 「好!」 雨香笑容满面地回答,下一秒,她爆发式地跳跃起来。 红色的子弹冲到天花板,以急速的角度往下俯冲,被撞击到的人偶头部整个脱落。金属零件如雨滴般四处喷散。小小的拳头瞄准飞在半空中的齿轮。 雨香的拳头猛击之下,齿轮顺势嵌进隔壁人偶的额头,人偶跟著倒地。雨香天真地伸出小手,击穿人偶的腹部。 虐杀继续进行中。 人偶一个接一个被破坏,残骸扔在地上。被打断的手或脚四处弹跳。 雨香灵活的跳跃伴随著金属所发出的惨叫声。这些有著人类外型的东西陆续被打坏,我的心多少感到惋惜。不过,这样的感伤很快就消失。人偶的数量出乎意料的多。 地上出现一堆齿轮与发条,几乎淹没我的脚边。但是楼上依然出现更多入偶。很快地,我的眼睛已经跟不上雨香移动的速度。我好像看见无数的红色皮球在空中跳来跳去。雨香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抱著弯起的双腿,整个人旋转了两、三次。 接著变成四肢著地,像猫一样伸了伸懒腰之后,再次开始奔跑。 尽管会花费一些时间,但雨香绝对可以除掉这些人偶。 但是,靠她的力量还是来不及。因为我的出血量真的太夸张了。 「呜…………我还站得起来吗?」 我试试看将全身重心放在左脚,却还是站不起来。失去双手的帮助是无法站立的主因。我一边看著雨香如舞蹈般的攻击,一边努力保持脑袋清醒。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才想到雄介可能的去处。 找到他之后,我还要去找久久津。我希望雄介还活著。我不知道雄介是否还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也不清楚久久津能不能以人类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可是,我还是要行动。 就这么死去就没有意义了。 「可、可恶!」 才刚刚成功站立起来,身体就不听使唤地一软,整个人倒在椅子上。 我拚命地想移动双手的时候。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后破裂,无数的碎片在空中闪耀 。 冷风灌入屋内,黑暗呈带状倾泻进来。 好似黑夜有了自主意识开始移动一样。我诧异地张大双眼,那片柔软的黑暗挥舞翅膀,覆盖住所有人偶。尖锐的鸟嘴叼住眼神空洞的眼珠。 被黑暗包围之后,雨香也跟著停止跳跃攻击,她一脸疑惑地抓著某个东西。 「哼——哼哼——」 她不开心地扯下乌鸦的羽毛,乌鸦变回墨汁,弄脏了她的小手。我大吃一惊:心脏跟著狂跳。慌乱的脑袋自然而然浮现出某人的身影。 可是,她不可能会来。 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尽管我这样对自己说,眼睛还是牢牢地盯著窗外。成群的乌鸦一个接一个打倒人偶,结束攻击任务的乌鸦收起翅膀,停在人偶残骸上。 一个白色的物体出现在窗边。 她身上长长的衣袖摆动著.黑色秀发随风飘动,静静地看著我。 穿著纯白和服的她睁著一双大眼。 彷佛是梦境中的某个场景。 水无濑白雪从窗口跳了进来。 *  *  * 「雨香!不可以吃!绝对不可以吃掉她!」 我拚命叫喊之下,原本要冲向白雪的雨香便停下脚步,不太开心地嘟起嘴。确定雨香不情愿地返回之后,我才移开视线。 白雪用力跳进屋里,脚上的木屐让地上的螺丝及齿轮弹跳起来。 她的大眼睛倒映出我的影子。她睁大双眼朝我跑过来,却没有拿起扇子写字,而是当场蹲下,皱著眉头,伸出纤细的手摸著我脚上那只金属制的玩具狗。 「白雪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默默地查看玩具狗的牙齿形状。 我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境之中,担心是大脑产生错乱,进而看见幻觉。 查看完毕,她小心翼翼地拆下玩具狗的下颚部位。我的痛觉果然有些迟钝,她看了看四周后,用力扯下窗帘,撕下一块替我包扎伤口止血。 接著她用脚踢开堆在地上的螺丝,抿著嘴唇,拿起毛笔在空出来的地板上书写。 ——————『虎』 墨汁如剪影画那样在地板蔓延开来,虎的轮廓渐渐形成,接著是全身的花纹。强壮的猛兽自地上跳到现实世界中,老虎先浮至半空,接著四肢用力踏在地面。 白雪试图扛起我,但是当她碰到我的肩膀时,脸上出现疑惑的表情。 「白雪小姐,我的手脱臼了,啊!」 白雪问也没问就直接帮我把脱臼的手推回原位,强烈疼痛让我忍不住叫喊。第一次实际的感觉到这一切绝非梦境。她紧接著残忍地处理我的左手,然后再次试著要将我扛起来。 我赶紧阻止她。既然知道她不是我的幻觉,那么我想请她帮我一个忙。 「请等一等,白雪小姐,能不能麻烦你用我的血画一只老鹰?」 白雪歪著头,她指了指我的伤口,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我朝她摇摇头并说出我的用意,于是她便皱著眉头答应了我的要求。 ——————『鹰』 一对翅膀自地板如鱼的背鳍般伸展出来后,红色的老鹰拍打著翅膀。 随著翅膀挥舞,老鹰的身体凌空飘浮,往窗外飞去。 人血画成的鸟,外观是鸟,却不是真正的鸟类。 红色的老鹰在夜空中穿梭,飞行的速度远超过真正的老鹰。 白雪再次搀扶起我,她小心地不碰触到伤口,将我放在老虎的背上。 老虎甩著头,大声咆哮。墨汁的香气从腹部下方飘散上来,白雪正想一起骑上老虎时,被雨香抢先坐在我后面。雨香耍赖似的紧紧靠在我背后。 抬头一看,白雪露出困扰的表情,我对著她摇头说: 「白雪小姐,就让雨香和我一起吧,没关系。」 白雪考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头。她让老虎载著我和雨香出发。 老虎开始急速奔驰,瞬间飞跃,一阵风似的从窗口跳到外头的黑夜当中。晚风冷冷地吹著,像是能割开脸颊。骑在老虎身上的我感觉到腹部流淌的鲜血热度。隔壁并排著另一只野兽的身影。 转头一看,发现白雪骑著另一只老虎,她英气十足地直视前方。 两只老虎奔驰在无人的街道上,很有童话风格的场景,一点也不真实。 我的脸颊因流泪而濡湿,白雪则微笑地看著我。 她的笑容烙印在我眼底,彷佛正对我说:「没事了。」 如果我真的在作梦。 也算是作了一个美梦吧。 *  *  * 我们一到医院就看见醒目的红色纸伞。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半夜的玄关通道上。茧墨阿座化露出温和的笑容看著我。 「欢迎回来。这么巧,竟然在我回去之前抵达。」 她似平正打算回家,司机站在她身边拿著行李。 老虎奋力一跃,经过茧墨身边时,白雪手一伸,轻巧地将茧墨拉上虎背。只剩下红色纸伞掉在原先茧墨站立之处。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司机因惊讶而合不拢嘴,另一只老虎敏捷地穿过他身边,驮著同样惊讶的我往前奔驰。 老虎就这样冲过自动门,丝毫不肯减缓速度,直奔二楼。 它随便冲进某间单人房,当场坐下,心满意足似的发出低吼。 「我说族长……………………你的作法还真强硬。」 从老虎背上下来之后,茧墨轻轻叹息,白雪迅速打开扇子。我愣愣地看著两人对话,突然回过神来,才听见窗外传来司机的惊呼。 雨香出其不意地将鼻子凑到我脸上,她看起来很无聊。 「爸爸、爸爸。」 她身上有鲜血与羊水的气味,我抚摸著她的头,意识迅速模糊。 就好像紧绷的绳索突然断裂的感觉。之前雨香钻出肚皮时,我的体力就已经消耗到了极限。越来越黑暗的视线当中,我看见茧墨转过身,朝我伸出白皙的手。 她用那优美的指尖替我抚平伤口。 这就是我昏厥前最后看见的影像。 *  *  * 我看见了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光景。 红色的老鹰在天空翱翔,黑暗的夜空之中,老鹰穿越重重白云,越飞越高。 没多久,朝阳自棱线另一头升起,灰色地面降下白雪。 我茫然地望著眼前景色,身体并不存在。只有双眼烦躁地远眺天上的飞鸟。一个红色的女人在我旁边笑著。她那妖艳的声音对我说: ——————希望自己所处的地方皆和平安稳,希望至少认识的人们能够获得幸福。 ——————你知道吗? ——————想要实现这样的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的笑容消失。我被驱逐出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狭窄空间。 我张开双眼,正好与站在枕边的茧墨四目交接。 她一边吃著巧克力,一边低头看著我。头上戴著秦华的黑百合头饰,如丧服般的洋装衬托出肌肤的白皙。 ——————喀! 甘甜的碎片掉在我脸上,如同每次沉睡后醒来所看见的光景。 我几乎要以为之前经历的一切全是作梦。不过,身体疼痛的地方增加了不少。 低头一看,脚上裹著绷带,手上也插著点滴。肩膀贴著贴布,却没有固定起来。看来我全身上下已经重新治疗过。 感觉好像又回到稍早以前的场景,但又有很多不同之处。我深呼吸之后问茧墨。 「小茧 ,白雪小姐人呢?」 「与其问我,不如先往旁边看一下吧。」 我照著茧墨的建议往旁边看,看到床角时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白雪趴在床上睡著了。她的左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右手则抓著茧墨的手腕。茧墨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消失之后,她突然跑来医院。听绫君跟幸仁君说你好像怪怪的,担心的白雪拜访了茧墨本家,探听到你住院的消息。也不知道绫君和幸仁君是什么时候交换了电子邮件的。」 茧墨不开心地说完,吃了一口巧克力。 她咬碎巧克力狗的头部之后,呼出甜腻的气息,继续说下去。 「族长听说你消失,找遍整个医院。她安慰了饱受惊吓的护士,问出事情的经过。接著找司机确认唐缲家的地址之后,就急忙地出发了。听说水无濑家与唐缲家颇有来往,她哥哥曾经对活人偶很有兴趣……就这样,她将你安全地带回医院。」 ——————托你的福,我现在变成这样。 茧墨皱起眉头,举起左手。白雪的右手依然紧紧抓著她不放。 就连睡梦中白雪也不肯放手。 「她担心你的肚子,要我也一起留下。希望你们不要再随便拖累别人。你是自愿跑去找那只狗的,既然过上一只疯狗,因此丧命也是咎由自取。」 茧墨果然知道我失踪的原因。不过,她好像没有生气。 我的警觉心确实不够,这是事实。但是有一点我不能认同。 「久久津并不是狗,小茧。他是人,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已。」 「你说的对,他的确是人,但他也是狗。人可以自称为任何东西。如果他会咬死人,并且自愿匍匐在地上爬行,那么他的确就是狗没错。人很轻易地就可以不再当人喔。」 ——————就像狐狸与猫一样。 茧墨弯起嘴角,我出神地望著她脸上那讨厌的笑容。 这时,视线一隅飘过一抹红色,淡蓝色天空里混杂著不可能出现的色彩。 一只老鹰自敞开著的窗户飞了进来,我拚命地伸长手臂。 红色的老鹰停在我手上,它拍打著翅膀,卷起一阵带著铁锈气味的风。 茧墨笑吟吟地望著老鹰拍打翅膀的模样。 「原来如此,所以你昏迷时还下停说话,要我把窗户打开。原来是因为它的缘故,族长的超能力一如往常般的优美。」 老鹰伸出头来,我靠过去一口咬掉老厅的头。 老鹰因此崩解,回复成一滩血水,染红了床单。我吞下留在口中的血。 肚子里的雨香动了动嘴巴,同时有某些影像与我的视线重叠。 那就是老鹰所见过的情景,是我的血所得到的经验。 我看见一间被大雪封闭的屋子,敞开的大门,还有扔在一旁的车子。 老鹰飞到雄介的老家上方盘旋,确认那边的状况。我得到足够的情报之后张开双眼。 「——————找到了。」 我正想站起来又再次静止不动,接著小心地拉开白雪的手。 我朝她点头致意,感谢她为了我赶过来。接著拔掉点滴走下床。 脚上传来剧痛,不过应该还能走路。我走到单人病房的架子旁,拿起放在上面的西装与装在袋子里的鞋子。 换上这套满是血污的西装,我快步冲出病房。 从窗外照进来的晨光照亮了昏暗的走廊。 我拖著疼痛的双脚,急忙地走在走廊上。 事件2 我四周有透明的墙壁。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它的存在。 我被关在笼子里。没有办法从坚固的牢笼逃出去。 脖子上戴著项圈,从项圈延伸出的锁链让我无法逃脱。 有个人过来跟我说,我是一只狗。一开始听到这句话时,我感到相当意外。 因为,我的的确确曾经是个人类。 但是,怀疑自己其实是人类的念头很快就破灭。我是一只狗,我只是一只狗。 我必须认同这一点才能够继续生存。所以,我可以接受。 我是狗,一个下等而愚蠢的野兽。没错,我是这么认为的。 就算从牢笼被放出来,我的四周也依然存在著透明的墙壁。 这片透明的墙壁让我无法和人说话。 我也听不见外面的人对我说话,反正他们只是墙壁外的人。 墙壁里的我距离任何柬西都是那么遥远,我感到好孤独。 但是,我并不寂寞,因为所谓的寂寞是人类才会有的感情。 不论觉得多么辛苦或痛苦,我只能继续忽略这些感受。 我并不希望能和别人一样得到幸福,幸福对我而言太过奢侈。 人类绝对不可能想要一个像我这么差劲的家伙。 就这样,一直以来。 我都是这么坚信著。 可是,为什么。 在我第一次感到寂寞的时候。 你要对我露出微笑呢? *  *  * 我在晨光灿烂的医院走廊上快步走著,就在我努力前进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我的领子。 我被往后一拉,视线开始倾斜。下一秒,我的背感觉到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有个人伸出手抱著我,一个用力的拥抱过后,那人又松开了手。 那人拉著我的肩膀让我转身,当我看见对方的脸孔,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白雪小姐?」 ——————啪! 我的脸颊挨了一个巴掌。 其实并不太痛,只是有点讶异。我看见白雪握著拳,身体簌簌地发抖。 她握拳的姿势让我知道,其实她很想一拳将我殴飞。 ——————啪! 白雪甩开扇子,迅速写了一些字之后递给我看。 『你究竟想要去哪里?』 尽管她的用语很有礼貌,可是却有明显的怒意。我吞了一口口水,白雪面带微笑,强烈的怒意却自她全身散发出来。那股怒意其实近似杀意。 我张口嘴巴,但是就在我开口回答之前,她阖上扇子后又打开。 『茧墨小姐已经跟我说了大概的经过。』 『你的点滴呢?有请医生过来替你拔下点滴吗?我猜一定没有。随便轻匆自己的身体是愚蠢的人才会有的行为。』 『我知道你想去哪里,你让老鹰去找雄介先生,现在您要过去找他,对吗?』 『你想去找他也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想去找雄介先生。我也知道,可是、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紧抿著嘴唇,迅速地运笔。 她泪眼汪汪地望著我。 『为什么要独自前往?』 近似悲鸣的提问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没想到白雪会这么问我。她定定地瞪著我,再次提笔书写。 『为什么您不愿意带我一起去呢?』 ——————到底为什么呢? 她的问题让我哑口无言。白雪能够将写出的文字具体化,如果带她一起去找雄介,或许能将雄介手到擒来。可是,我却没有寻求她的协助。 使用强迫的手段抓住雄介真的有意义吗?除了这一点。 「——————我不想。」 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白雪听了之后双眼圆睁,在她还没动笔写字之前,我继续说下去。 「——————无谕如何,我都不想带你一起去找雄介。」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到底在胡说什么啊,但同时,我也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不论带白雪去会有多大的帮助,我都不愿意让她淌这趟浑水。 这是我自私的想法。关于这一点,我将自己的考量放在寻找雄介之上。但是,白雪依然不肯接受。 「这次面对的是复仇的连锁。我知道即使我遭遇意外,你也不会因此而崩溃。我不让你同行并非不信任你。只不过……」 我抓著她的肩头,白雪脸上出现疑问的表情。 我低下头,不愿意看著她的眼睛。同时努力思考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想法。 「雄介因旋花的死而受伤。久久津的心也因舞姬的伤而受到伤害。若有人受伤害,就会有人因此而受到影响。我已经见过不少次这样的情形。白雪小姐,你说你喜欢我,承蒙你不嫌弃,喜欢这样没用的我。所以……」 我的手开始颤抖。她的肩竟是如此纤弱,我以哀求的口吻开口: 「我不想死在你面前。」 我不愿害她因我而留下严重的伤害。 白雪紧盯著我,接著低下头,迅速地动笔。 『难道您打算去送死?』 「并不是这样,绝对不是。可是我没有自信。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不稳定,若受到什么刺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之前雨香依照自己的意愿钻出肚子,她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 或许是我情绪太激动,加快了雨香变化的速度。而且,目前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出雄介还活著。若雄介已经上吊自杀,不知道雨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会冲出来吃人?还是吃掉我这个母体?我脑中浮现茧墨说过的话。 这个孩子本身就不是个很稳定的存在。 她会缩短你的寿命,而且每次利用她的能力都会让她变得更强大。 我不认为完全成长后,她还能保有人类的外型。 长久以来遗忘了对雨香的恐惧,如今这份恐惧又再度复活。雨香,我的孩子并没有错。 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不该如此频繁地使唤一个非人的妖怪。 雨香还是一般孩子的大小。但是,我不知道今后她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还有,尽管这和雨香的成长并无关系,但是我还是不想让01雪同行。我想起舞姬和雄介的笑容。我就算死也不想再见到认识的人受到伤害。 这绝非藉口。光想到白雪可能会受到伤害,我全身就几乎要颤抖起来。 「肚里的孩子可能会吃掉我也不一定,或者害你受伤。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也不想死在你面前。请你留在这里,好吗?」 我拚命地恳求,接著抬起头。 但是下一秒,左脸便挨了一拳。 我就这样被打倒,视线整个翻转过后,跪倒在地。鼻血滴了下来,负伤的脚也很痛。我还处于混乱状态时,就被白雪拉著站了起来。 她狠狠地瞪视著我,用白色的衣袖替我擦去鼻血。她确认我脸上被殴打的地方后,微微点头。其实没有很痛。她稍稍往后退一些才打开了扇子。 ————啪! 『你是笨蛋吗?』 她直截了当地说。肩膀不停发抖的她继续写。 『为什么老是说著为了别人好,其实却只想到自己?你说不想害我受伤,所以不希望我被卷入,可是、可是……为什么你……』 白雪的眼睛迅速充泪,她再次举起拳头。 但是她随即咬著下唇,放下手,然后再次提笔。 『为什么你从来没想过,或许我和你也有同样的心情?』 晶莹的泪珠滑下脸庞,她吸了吸鼻子,粗鲁地擦去眼泪。 『听到你可能会死,我怎么可能放心的留在这里?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永远也不原谅你。绝对不会原谅你。我已经决定要保护你。竟然说你会死?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口……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会吃掉你?』 白雪紧蹙著眉头,露出像是无语和愤怒混杂的表情。 她像是要一吐心底的烦躁般继续写著。 『事到如今为何还要拿这当藉口?我早巳决定,既然爱你,也要爱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你会被吃掉,也是到时候再烦恼就好的事。而且,我也很担心雄介先生啊,毕竟更纱与蝶尾能够重拾笑颜,也得感谢雄介先生的帮忙。』 ——————啪! 她关上扇子之后再度打开。坚定的双眼里有我的影子,我深受冲击,忽然发现一件事。 其实她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坚强许多。白雪那对充满光采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看著我。 『我会不会受伤该由我自己决定。如果我真的受到伤害,那也是我该吞下并忍耐的事情。不容你有所置喙。你只要乖乖的带我一起去就行了。』 ——————啪! 她关上扇子,如怒涛般涌现的语言也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她才面带微笑地打开扇子。 『这样可以吗,小田桐先生?』 她的笑容壮烈而美丽。 我折服于她的气势,终于点头答应。 *  *  * 令人熟悉的房子覆盖著洁白的雪,冰冷的白色持续降临大地。 雄介老家位硷一个住户不多的村庄里,村里甚至有不少空屋。尤其是他老家附近,完全没有其他村民居住。长长的土墙周围,只有一大片荒凉的田野。 土墙被削平,屋瓦上有积雪。天空飘满乌云。 老鹰眼中见到的阳光已经消逝,渐渐失去所有色彩。 灰与白所构筑出的场景眩目而刺眼。 一切都像是往日重现。 我想起骷髅的声音。它们不断地向怨恨的对象发出笑声。 ——————快点发疯,然后去死吧。 我吞下一口口水,然后走下跟茧墨借来的车子。 左手无法控制好方向盘,也没有办法顺利地操作排档杆。一路上开过来有点不顺畅,但是幸好没有发生车祸,总算能放下心中大石。我带著白雪往前走。 围绕在房子四周的土墙外停著一辆车。破旧的道路上残留著轮胎的煞车痕,车子的挡风玻璃上有裂痕,车体也被撞凹。 车子里有一根沾满鲜血的球棒。 雄介果然回到这里了。必须快点行动才行,我赶紧加快脚步。 我们从敞开的大门走进去。 里头空无一人。嵯峨雄太郎的第三任妻子绫音也不在。她为了钱而嫁给雄二郎,雄二郎一死,她自然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乡下地方。 我突然产生一个疑问。这间房子和土地都没有被出售。 甚至没有人管理这间房子。 我硬生生吞下这个疑问,加快步伐,往宽广的日式庭院走去。 荒废的庭院里也没有半个人影。精心铺设在庭院里的青苔已经剥落,小河也已乾涸。树木也长得乱七八糟。走在庭院里的小路,每踏出一步,积雪下的杂草就跟著露出来。或许是从别处飘来的种子,繁殖力旺盛的杂草几乎占据整座庭院。 只有矗立在庭院中央的松树诡异地维持著原貌。 我想起过去曾经见过的吊死尸,两具尸体如果实般并排吊挂在树上。 松树的树枝彷佛还挂著那两具尸体,我用力闭上双眼后再张开。 那里没有出现新的尸体,松树无言地伫立在原地。 雄介没有上吊自杀。 全身突然虚脱无力,膝盖直接跪在雪地上,被咬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西装沾上些许雪花。白雪慌张地将手放在我的肩上,但是我没有拾起头。 冻僵了的双颊流下两行热泪。没发现雄介尸体这件事让我由衷地感到心安。同时,又再度想起旋花死时的模样。 我已经见惯了人类的尸体。看太多了。即使如此。 我也不想再见到认识的人的尸体。我不希望朋友尚未知道何谓幸福之前就这么死去,我衷心希望他还活著。 ——————希望自己所处的地方皆和平安稳,希望至少认识的人们能够获得幸福。 ——————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撑著雪地站了起来,不先确认雄介的生死还是无法完全放心。我环顾整座庭院,雪白的场景充满宁静,彷佛所有一切都已死去。 视线移到屋子时,不禁皱起眉头。 屋子那里有几扇纸门敞开,不知雄介是否在屋内。 总觉得很不对劲,这整座宅邸人烟稀少到不太正常的程度。 榻榻米上没有雪花,也没有被弄湿的地方。看不出有人曾经自庭院走进屋里的迹象。 昏暗的屋子里彷佛空无一人,可是纸门却敞开著。 看起来比较像是屋子里的人全都往外逃跑的摸样。 『雄介先生在哪里呢?这里简直像是鬼屋般空荡荡。』 「是啊……的确没人。不知道他究竟在哪?」 我忽然想起他穿著雨衣的样子,之前他手里拿著乌鸦尸体时的打扮。 我们因此而走向位于庭院一隅的小屋,或许雄介会去那里也不一定。 我继续走著,这时某个奇怪的物体忽然映入眼帘。 远方的石灯笼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匍匐前进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一只狗。 四只脚的野兽在雪地上爬行,但是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不知为何,狗看起来有些模糊。我甚至看不清它的毛色。只知道那是只很肥胖的狗。痴肥臃肿的身影在石灯笼附近徘徊,脖子系著长长的绳子。但是绳子末端延伸到某处,看不清终点在何处。 它忽然跑了起来,跑进纸门另一头。 狗一直朝屋子里面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我忍不住屏住呼吸,觉得刚才好像看见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 全身寒毛竖起,肚子里的孩子很开心的拍手。但是我没有空深究。 为了消除这股寒意,我迈开脚步。 *  *  * 小屋的造型很朴素,却与庭院的风格颇为相衬。 屋瓦上堆积著一层雪,拉门也紧闭著,里头没有开灯。 从外头无法判定屋内是否有人,于是我伸手将门拉开。 乾燥而冰冷的黑暗自屋内透出,习惯了雪白颜色的眼睛霎时被黑暗所包围。 我们两人穿著原来的鞋子与木屐走进去,放置在架上的骨头标本高高在上的看著我们。 乌鸦伸展著翅膀,狗则张著空洞的眼窝。昏暗中排放著的骨骼标本让人联想到墓地。 小屋的内部装潢与宅邸不同,完全是西式风格。铺著木地板的地板冷冰冰,桌子不知被谁踢倒在角落。看向摺叠式的床架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有个人蹲在床架旁的暗处。 心脏倏地狂跳,惊讶的同时感到放心。 喉咙深处迸出颤抖的声音,我祈祷般地呼唤著那人的名字。 「……………………………………雄介?」 他一动也不动,怀里紧抱著一个陌生的布袋,全身僵硬。 我的放心迅速切换为恐惧。难道,雄介已经死了? 就在我这么怀疑时,雄介抬起头,精光灿烂的眼睛对著我看。 下一秒,他敏捷地跳起来,开始奔跑。 他冲到门口,砰的一声用力拉上门,窗户的玻璃因此而震动。雄介呆立原处,接著虚弱地颓倒在地。 他抱著那只布袋,缓慢地开始爬行。 动作宛如一条蛇。 空洞的眼里看不进任何东西,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雄介!是我,你怎么了?」 「…………为…………会…………样…………」 他的回应像是被附身后的人所发出的呓语,跪在地上的白雪将手放在雄介肩膀。 雄介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茫然地不停呢喃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奇怪好诡异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才这样太奇怪了吧别闹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还会想死——」 颇具分量的布袋在他肚子底下动来动去,好像有东西在袋里滚动。 雄介将头靠在墙上后静止不动。他抱著布袋,如胎儿般蜷著身子。 四肢微微颤抖痉挛,像是觉得冷。 「雄介!喂!雄介!你没事吧?」 我回过神来,跟著抓住雄介的肩膀,他那僵硬的身体正在发烧。白雪走到床边,抓起一条毯子,小心地盖在雄介身上。 我确认他手上的伤口,被锁链擦出的伤口歪七扭八,血液已经凝固,甚至有部分伤口开始化脓。但是他紧抓著布袋不放,没办法替他疗伤。 雄介还活著是铁一般的事实,确定不是最糟糕的状况。 但是,他怪怪的。总觉得他这次被逼至另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困境之中。 他彷佛看见了让他非常恐惧的东西。 『怎么办?要不要我写一只老虎出来,直接带走雄介先生?』 白雪问道。我盯著雄介,他仍然发抖著,我不能让他留在这里。我点点头,伸手准备拉开门。白雪再次跪在地上,拿笔写字。 我拉开门,空出一条通路给老虎。外面的风吹入屋内,冰冷的空气刺痛脸颊。 亮眼眩目的光照进屋内,同时响起虚无的声响。 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 这声音像是狗的长啸,比起一般的风声更加浑厚。 听来像是从野兽喉咙里所发出的痛苦悲鸣。 我愣愣地听著这持续不断的不祥声音,接著,门就被人用力关上。 ——————砰! 拉门再次关闭。风吹拂著我的浏海,飘扬的发丝过几秒之后才落下。 雄介张著满是血丝的眼睛看著我,他激动的喷著口水大喊。 「你想被吊死吗?你是不是想变成骷髅啊?」 「……………………嗄?」 「随便打开这扇门你也会被吊死喔难道你很想在大家鼓掌叫好下被凄惨吊死接著变成骷髅开始发出笑声吗我可不要自己上吊跟被别人吊死完全是不同的两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会被吊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咬伤了舌头,流出鲜血。红色液体流至雄介的下巴,我忍不住张大双眼。 白雪停下写字的动作,我也不再拉门,双手举高并挥著手掌让雄介看。 「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开门。你看,我已经放手了。你冷静一些,慢慢呼吸,对了……就是这样,冷静点了没?」 雄介做了几次深呼吸,他离开拉门往回走。抱起落在半路的布袋之后又坐回地板。他伸手胡乱抓了抓头发,口中念念有词。 「…………其实,就算被吊死也没关系。可是,我又觉得那样很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至少该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吊死吧?应该要让我自己决定这种事啊。」 他抱著弯起的双腿,将脸埋在腿上,用泫然欲泣的声音继续说道: 「…………………………最后的最后,至少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我只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他仍然没有放弃自杀。我朝白雪摇了摇头。 就算我们强迫他坐上老虎离开这座庭院,也只会让他更恐慌。不厘清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就硬带他离开会很危险。我想起刚才听见的狗的长啸。 好像有只哀伤的狗在某处疯狂咆哮著。 庭院里见到的那个四只脚的动物又是什么? 「白雪小姐,你觉得刚才传来的怪声音是狗发出来的吗?」 『声音?什么声音呢?』 白雪歪著头,她似乎没听到那野兽的声音。 难道只有我跟雄介听见狗的叫声?这时,雄介突然开口。 「…………我绝对不愿意被那家伙杀死。」 那家伙是指谁?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僵持不下。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雄介继续将脸埋在腿上,我悄悄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雄介有所反应,却仍然没有抬头。我的耳朵靠近门缝倾听,清爽的空气之中,有个声音若有似无地回荡著。 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 奇妙的声音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我离开门边,重新看向白雪。 她正轻拍著雄介的背,我跟她说: 「白雪小姐,我去外面看一下,请你留在这里陪伴雄介。」 『我跟你一起去。』 这时,她忽然停下笔看著不停发抖的雄介。 我和她都明白,让现在的雄介独处非常危险。而且,白雪听不见狗的叫声,只有我才能确认是什么生物发出这样的叫声。 「不要紧。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我会立刻通知你。雄介就麻烦你照顾。」 白雪看著我的眼神好严肃,过了几秒才点头答应。我也用点头回应。 我拉开门,尽量小心不发出声音,拉开足以通过的程度后便钻出门外。 刺骨冷风让身体簌簌发抖,我反手关上拉门。 门阻绝了屋内的黑暗,刺眼的雪白当中只有我一人孤身站立。 我望著眼前无其他色彩的场景,远方的叫声像是在呼唤著我。 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 我紧握右手。 朝声音来源走去。 *  *  * 声音自宅邸内传出,空洞的叫声在屋内回荡,自缝隙穿出。 我看著刚才那只狗消失的纸门,从缝隙中看见那肥胖的身体。 狗像是在搜寻食物般在榻榻米上来回爬行,接著消失在纸门背面。它的脖子上有一条长的出奇的绳子,我的目光追寻著那条绳子。 仔细一看,绳子前端从纸门缝往外延伸。 绳子在雪地上如蛇一般爬行著,却没留下痕迹。 狗在纸门内来回走动,可是纸门上竟没有狗的影子。 我闭上眼睛,更加确定原先的预感正确。 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 狂吠的狗对现实世界并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那是已经死去的狗。 灵异现象孕育出的妖怪。 我的双眼隐约可见野兽的全貌与绳子,白雪看不见,也听不见它的叫声,而雄介却很害怕这只野兽,可以判断这只妖狗并不是人人都无法看见的灵异现象。 尽管影像有些模糊,但我的确能看见它。 可能是因为我知道它是什么。 我想起被朝子打死的那只狗,接著又想到被雄介剖开 肚子的狗。 被孩子吃下的混沌梦境中,我亲眼看见了被残忍杀害的狗。 狗的骸骨依旧放置在雄介的房间。 雄介拿起刀将狗开膛剖肚,由上到下切开胃部,取出被狗咬下的父亲的耳朵。 经过一段时日,被残忍杀害的狗所产生的怨恨化为具体的形体。我盯著那只妖狗继续向前走。 我走近朦胧的影子,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它的真面目。 躂躂躂。它迅速地来回奔走,不知为何如此亢奋。接著,它自纸门间隙现身,短短的四肢发足狂奔,一路往外头的雪地跑去。 野兽的眼睛看著我,下一秒,它的身影竟立刻鲜明起来。 它的眼神与人类的眼睛交会,我看见它张开厚厚的嘴巴。 膨胀后变色的舌头从嘴里伸出,眼球受到挤压而自眼窝弹出。 生前便松弛的脸颊皮肉以更肿胀的模样摇晃著,没有看见被它咬下的那只人类耳朵。 长长的粗绳嵌进它的脖子。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它的唾液四处乱喷,抖动著被打烂的喉咙发出开心的叫声。 我知道。粗绳另一端系在松树上。 雄介的父亲雄二郎被亲生儿子逼疯,在松树上吊自杀。 「………………………………………………………怎么会这样……」 我茫然地呢喃。的确,雄介怎么样也不会想被那个人杀死。 我看见雄二郎的幽灵,它以吊死时的姿态出现了。 *  *  *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雄二郎脸上的肉抽搐著,露出笑容。肿胀成猪肝色的面孔扭曲蠢动。 尸体的脸严重变形,让人不忍卒睹。但是,我竟然能看出它在笑,真诡异。 雄二郎面带喜色地看著我。脸上看不出理性或智慧的影子。现在的雄二郎和生前的他完全不同,失去了人类的意志。与其说是狗,不如说是成了一只蚂蚁。 它堕落成只能依循著本能行动的妖怪。 雄二郎挥动四肢,开心地往前跳。它的模样正如吊死时一模一样。和服的下襬紊乱,脚上沾染著屎尿,喉咙有被手指抓伤的痕迹。指甲缝里满是肉屑。突出眼窝的眼珠因泪水而湿润,我拚命地压抑住想呕吐的冲动。 肚里的孩子发出叫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听到雨香的快乐叫声之后才回过神来,赶紧转身。 然后加快脚步离开现场。雨香这孩子什么都吃,连恶灵也照吃不误。但是我必须避免滥用她的力量,所以我只能逃跑。 「喔喔、喔呵!」 背后传来兴奋的叫声。那条连结至庭院的绳索蠢动著。我没听见脚步声,可是我知道雄二郎正在后头追赶我。受伤的脚跑不快,一直无法加快速度。 我吃力地用发热的伤脚跑著,接著,某个东西抓住我的脚踝。 不像是肌肉的触感,比较像是被针一般的冰冷空气抓住的感觉。全身虚软无力,低头一看,雄二郎的手正抓著我的脚踝。那张松弛的脸正开心地佣望著我。 我答应白雪,有危险时会请她帮忙,必须遵守承诺。可是,真的要让白雪见到这个变形后的男人吗?一想到这儿,就无法大声呼救。 我低头看著那张丑恶的脸孔,开口打算叫出雨香的时候。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怎么搞的?」 一回神,我已经浮在半空,然后掉了下来。 但是,某个东西接住了我,肚子下方有运动中的肌肉与紧实的毛皮。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强而有力的咆哮声冲击著耳膜,空气也为之震动。我诧异地张开双眼。 灰色的老虎载著我,一股清香的墨汁味扑鼻而来。 「……………………白雪小姐?」 尚处于混乱状态的我低声呢喃,环顾四周却没见到白雪的身影。 白雪创造出的老虎背负著我,保护我的安全。 白雪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派遣老虎来找我。我愣愣地抚摸著老虎的背,以墨汁写成的老虎皮毛尽管不是永久的,却如真的老虎般柔软。我第一次感觉到。 没错,我并不孤单。有人陪伴就是这种感觉。 白雪不在这里,可是我能感觉她就在我身旁。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老虎再次对著空中发出怒吼,粗壮的前脚往前一挥,划破周遭空气。雄二郎不怀好意地窃笑著,它的脸因老虎凶猛的一击而稍微晃动。老虎的攻击直接穿过那张丑恶的脸孔。 它不是实体,也没有真实血肉,老虎的攻击伤不了它,它警戒地低吼著。 老虎低下头,缓慢地后退,接著转过身如风一般奔驰起来。地上的雪花溅起,老虎匆忙地朝小屋奔去。 它以人类无法追上的速度将我带离雄二郎身边。 在冷风吹拂下,我转头看著雄二郎。 这个早已死去的男人匍匐在地爬行。 它独自在雪地里如狗儿般怒吼著。 *  *  * 到水屋附近时,老虎减慢了速度,突然停在雪地之中。 它低下头轻声吼叫,像是要叫我下来似的点著头。 我跳下老虎,看见老虎脚边的雪都已染黑。 转头一看,雪地上出现一道像血迹的脚印,老虎的脚底已经完全融化。我摸著它的头,它便像猫咪似的发出咕噜的声音。然后静静闭上眼睛。 它趴在地上,将头枕在前脚,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靠在雪地上的腹部逐渐融解,化为一滩墨汁。 我朝老虎欠身行礼,拖著疼痛的脚走向小屋。 远方传来狗的吼声,被老虎甩开的男人并没有追上来。 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 狗的吼声像是在召唤著我,妖狗依然在庭院逗留。看来雄二郎会固定在生前熟悉的场所徘徊。这也是它没有过来小屋这里的原因。 远方有个黑点蠢动著,连结著绳子的身影看起来颇愉快。像是正悠闲地漫步在自己的领地中的样子,但是,那样的身影却让我觉得十分孤单。 妖狗被松树所束缚,来回踱步。 上吊自杀后被拋弃的男人始终等不到来迎接他的人。 绫音和屋里的人都逃走了。 只有他无法接受众人祭拜,怀著怨恨留在原地。 「………………啊,我想到了。」 发现某个事实之后,我呢喃道。 我再次拖著受伤的脚往小屋走去。 *  *  * 总算平安抵达小屋,我拉开门,白雪听到开门的声音后拾起头。 她向我投来一个混杂著安心与困惑的眼神。 她抚摸著雄介的背,屋内回荡著奇妙的语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下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雄介不停道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雄介又有新变化,他不停说著对不起,像是要将灵魂自口中吐出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其实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是我还是——」 他倏地拾起头,暗沉的眼神映出我的身影,口中也不再说出道歉的话。他紧抿双唇,低头看著布袋。接著粗鲁地摇晃 了两、三次布袋。 布袋里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好像有东西在里头互相碰撞。 「……………………………………………………………………………………啊~啊。」 他低声呢喃,接著松开双手。布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头也不回,捡起掉在背后的球棒。 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拿球棒挥舞了两、三次,脸上出现忽然清醒般的神情。 仿佛刻意利用挥棒的动作切换了什么开关一样。 雄介迈开脚步,白雪观察著他的动向。他走到挡在门口的我面前喃喃开口: 「………………………………让开。」 「不,我不让开。雄介,还认得我吗?」 「………………………………呃,你是谁?」 雄介歪著头,似乎真的不认识我。 他的脸渐渐显现出讶异的神色,张大双眼后茫然地问道: 「………………啊………………咦?你怎么在这里?」 「你留下那样的讯息,我怎么可能不来找你?我很担心你!」 「………………喔,是这样啊…………那个,抱歉。但是我真的打算要说再见了……何况,你根本不用跑来找我啊……」 雄介粗鲁地抓著浏海,转过头不再看我。 他伸手硬将门拉开,冷风自门缝吹入屋内。 狗的叫声乘著冰冻的风传至小屋。 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喔呜呜、喔喔喔喔呜呜—— 「雄介,你要去哪里?」 「哪里?当然……是要去杀掉那个东西啊。」 雄介指著外头,他说话的语气如此轻松,减缓了我的理解速度。 我忍不住重复了他的话。 「杀掉那个东西?」 「我爸。」 雄介抓著球棒指向庭院的方向。狗的吼声像在回应般增强了力道。我茫然地望著庭院,脑海中浮现那丑恶的姿态。雄介绝对打不死那个东西。 「冷静点,雄介。你不可能打死雄二郎。你要如何杀死一个早已经死去的生物?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好吗?」 「不,更早之前,我就应该亲手杀死它才对。」 雄介低声说道。他粗鲁地挥舞著球棒。 他的眼神莫名地混浊,语气里夹杂著后悔的情绪。 「更早更早以前,一开始的时候。我做了错误决定,没有做该做的事,才绕了这么一大圈远路,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他说话的语调很清楚,可是说出来的内容却有些不得要领。 情绪不稳的他只是不停地挥著手中的球棒。 「我一直、一直害怕骷髅所发出的笑声,所以我认为一定要把人的骸骨打碎才行。但是我搞错了。事实上并不需要那样做。」 ——————咻、咻、咻! 球棒的前端几乎要打到我的脸颊,白雪吓了一跳。我对她摇了摇头,暗示她我不会有事。雄介继续说著。 我必须要听清楚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认为他现在说话虽有些错乱,但的确隐藏著他的真心话。 「那时候,朝子阿姨拿球棒打死那只狗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小田桐先生,我之前也告诉过你吧?我说,我那个时候应该要拿球棒打死我爸。因为我没有那样做,才导致后来发生的事。我一直做错了啊。」 我想起曾经听过的那些话,悲痛的哀号再度回荡在耳边。 我是个笨蛋!没有好好保护她们。别闹了!报仇又算什么?就算我爸自杀也已经于事无补!结果,她们两人就是死了!就算我找我爸报了仇也没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头来,之后的事情全部都是代替品。为了代替那个我一直、一直没有打破的头颅,所以我才不断殴打著别的东西…………但是,我又错了。」 那对空洞的眼睛忽然泛著泪光,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开始严重扭曲。 雄介如年幼的孩子般流泪哭泣。 「如果我那时候亲手杀了我爸,一切都有所不同。朝子阿姨和小秋也不会死。啊,不过那样我就不会认识旋花了……但是那样也好,不认识旋花的话,我就不会发现什么也没做的我没有存在意义,以及我还是不要活在这世上比较好的事实。」 他一股脑儿地说著,话语飘浮在空中,随即消失。雄介使劲地抓著浏海。 发丝被用力扯下,发出嚓嚓的声音。他以充满懊悔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如果一切都可以改变,那么旋花也可能不会死。没有人会无辜死去。结果,都是因为我太愚蠢,不然我是否……」 雄介深呼吸之后才说出近乎祈求的话。 「我是否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痛苦的回忆?」 他的发问并非为了得到解答。 雄介摇著头开始往外走,我抓住他的肩膀。 他停下脚步,充血的眼睛仰望著我,他再度开口: 「可是,小田桐先生。我想先说一句。其实,我还有一直——一直——没有想到的事情喔,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我不想知道。我不能说我知道。雄介见我默不作声,嘴角微扬。 「你不知道吧。」 下一秒,他抓住我的右手,他那受伤的右手陷进我的西装。 手掌的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我的衣服。我举起左手想抓住他的手,却瞬间想起左手因受伤而无力的事,为了不引起白雪怀疑,我赶紧放下手。 雄介并没有举起拿在左手的球棒 他只是以恳求般的口吻对我诉说: 「让我走吧。我必须离开。正因为我没有杀死我爸,在一旁冷眼旁观,不断逃避,才害死了她们。都是我的错。」 我的视线熊熊地燃烧著,雄介不停地重复说都是他的错。 他曾经帮狐狸杀人,也杀死了人口贩子,伤害了舞姬,这些都是事实。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朝子、小秋和旋花的死却不同。 为什么过去不曾杀死某人会成为现在的罪过。 「如果我不去,将无法终结这一切。我……早就很久以前……」 雄介迈开脚步,说话的话气有些疲惫,又像是在梦中,他很肯定地说: 「就应该在那棵松树上吊自杀才对。」 听到他无力的声音,我松开了手,不再挡在门前。雄介慢慢地走了出去,我则不发一语,呆立在原地。我的手上有他留下的血迹。我张开口。 我咬住西装袖子,吸取留在上头的血液。咬紧衣袖之后将血连口水一同咽下。铁锈般的气味充斥口腔,肚子里的孩子跟著动了动嘴巴。 白色光景在眼前延展开来,昏暗的墙壁融解,换上白雪茫茫的景致。 我伫立在冰冻的空气中,眼前有一棵壮观的松树。 松树垂吊著两具尸体,面目全非的可怕尸体就这么吊在树枝上。 我用力抓紧手里的绳索,渴望加入她们的行列。但是她们之间已没有空间能容纳得下我。我认真地思考有无可能顺利地将绳索绑上树枝。 两人的脸有著明显痛苦的表情,我看著尸体,心里想。 ——为什么你们不带我一起走? 不过,尽管我重复著相同的疑问,我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就算她们想带我一起走,我也…… 罪恶感折磨著我。可是,突然脑袋又开始混沌。我早已习惯这样的感觉,每当我试著深入思考某些事情时,就会自动切换脑中的某个开关。 我也不必再多想,一切都将划下句点。 只要我将绳圈套上脖子就结束了。再也不会有绝望、痛苦,什么都不会再有。 我呼出白色气息,矮梯放在车里,我打算先到松树这边确认,稍后再将矮梯拿来。这棵树安然无恙让我感到放心。就在我迈开脚步之时。 『喔——呜、喔——呜』 背后传来的叫声让我讶异地张大双眼。 下一秒,松树上的吊死尸消失,这时,我匆然懂了。 啊、尸体其实并不存在。 是雄介根据自己的记忆而丝毫不差地凭空想像出来的影像。 我闭上眼睛,稍微调整呼吸之后再度张开限睛。方才的雪景像是被收纳起来的昼作,眼前又恢复成昏暗的墙面。不知是否因为雄介本身的意识并不清晰,我与他脑中影像的连结也并不稳固。 我很快地取回自己的意识,一回过神来,我发现右手仍然紧紧握著,但是左手不论再怎么用力都动不了。深呼吸过后,我环顾四周。 床边有一条拿来上吊用的绳索,然后我反刍著刚才见过的影像。 过分凄惨的回忆。 那样的光景恐怕早已深深隽刻在雄介内心深处。 凄惨程度足以束缚人的一生。 我松开紧握著的右拳,这才发现白雪一直注视著我。她微微张大双眼,表情僵硬。仍跪在地上的她打开扇子,运笔在扇面写字。 『小田桐先生,你的左手没事吧?你开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左手似乎不太对劲,之前受的伤严重到留下后遗症了吗?』 「啊、呃……你是说左手吗?没什么事,只不过还有点痛,所以我尽量不使用左手而已。」 我故意挥动左手给白雪看,手指还是没办法动弹,但是我尽量掩饰手的异状,不让白雪发现。白雪看了之后露出安心的表情。但是她的表情一凛,倏地站起身。 她又在扇子上写字。 『我们最好快追上雄介先生,必须要阻止他……』 「白雪小姐,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我打断她的话语,开口要求协助。原本炙热的大脑却出奇的冷静。 白雪停下手中的笔,满脸讶异地望著我。我深呼吸之后,再度闭上眼睛。 在雪地里爬行的狗,站在尸体前的孩子背影。脑海浮现出这两个影像后,我张开了双眼。我由衷感谢她和我一起在这里,然后我继续说。 如果没有人陪著我,我一定会感到仿徨无依。 但是因为有她,我才能够求助。 「——————请你帮助我和雄介。」 *  *  * 拖在地上的球棒在雪地留下一道轨迹,雪花化成粉状飞溅起来。 冲出小屋后的雄介笔直地朝雄二郎冲过去。 他奔驰的身影让人联想到肉食性的野兽,他维持著蛇形的前进路线,越过乾涸的小河,跳过铺在庭院的石头,雄二郎在仍有些许积水的池子旁爬行著。污浊的水面无法倒映出雄二郎的样子。 雄二郎歪著头盯著池水。雄介拿起球棒朝它突出的头部挥下,但是球棒却停在半空中。 「喔?喔喔?」 雄二郎抬起头,开心似的弯起嘴角。它的笑容看不出半点理性。 我还是无法叫这个妖怪为雄二郎。那只不过是雄二郎仅存的恶念所形成的妖怪罢了。雄介也发现这一点,所以才停下挥棒的动作。不过,他再次高举起球棒,漫妩目标地随意挥舞。 「呜喔?呜喔?」 雄二郎愉快地四处跳跃,它拿起绳子企图绑住雄介。 雄介往后退了一步,以舞蹈般的步伐躲开雄二郎妖怪的攻击,同时继续挥著手中的球棒。但是他的球棒却只打到雪地,他如孩子般哭著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打不到?」 他闪躲的样子像在跳一支滑稽的舞,我点起一根菸,吸了一口后吐出烟雾,我心里想。 某个少年因某个孩子的死而誓言复仇。 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至今已发生过无数个错误。比方说我将狐狸从异界带回是个错误,以为自己了解雄介的悲伤是个错误。姊姊利用妹妹,将妹妹卖给人口贩子。人偶师一族所坚持的原则也是错误。 回首过往,会发现曾经犯下不少错误。然后。 少年的继母与妹妹上吊自杀,让少年瞬间崩坏。 ——————错误一再重复。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现在的我这么想。和过去一样,站在被雪封闭著的宅邸前的我不停地想。 或许我应该在更早之前。 就不该袖手旁观。 雄介的球棒再次落空,打在雪地上。他的双脚因胡乱挥棒与躲避攻击而疲惫不堪,一个不小心被雄二郎抓个正著。 雄介的脚被绊倒,摔在地上。绳子动了起来,从雄二郎脖子垂下来的绳子像是有生命般缠上雄介的脖子。 看样子,雄二郎打算吊死雄介。 让雄介和被逼自杀的它有一样的下场。 但是,雄介的身体忽然腾空。 他被高高地拋至空中,惊讶地张开双眼,发出惊呼。 「——————啊!」 接著,雄介自空中落下,被老虎接住。老虎发出咆哮声,白雪手拿著毛笔,站在老虎身旁。雄二郎用力扭转著头颅,雄介则像只缺氧的鱼般张嘴说道: 「咦?族长?是你让老虎出来的吧?为什么?」 『你的问题真奇怪,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她用力打开扇子,振笔疾书。雄二郎爬至老虎身边,虽然白雪看不见雄二郎,却隐约感觉到它的接近而蹙起眉头。 她阖上扇子后再度打开,然后迅速地写著。 『听到有人受伤,当然会想要尽力帮忙啊。』 ——————啪! 白雪阖上扇子后,拿起扇子朝下一挥。 接收到指示之后,老虎发足狂奔。雄介发出的哀号逐渐远离。 老虎在石头上奔跑著离开。我将菸蒂弹到雪地上,从庭院一角的树荫走出,我刚才搭乘的老虎站在树丛后方。 它的脚仍未融化,我和白雪跳上虎背。 我们追赶著熊介,就在老虎的脚即将融解之际赶到雄介身边。 雄介被拋在雪地,老虎则趴在他身旁。 他茫然地仰望著天空。 「…………………………啊——」 雄介的上方有一棵松树。他憧憬而依恋地朝松树伸出手。 雄介的举动让我产生强烈的怒意,松树绝对不是应该让人向往的地方。 我再次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说到底,所有的开端都始于这棵松树。 朝子和小秋在此上吊自尽,雄二郎也选择上吊自杀。 旋花也以同样的死法离开了雄介。 结果让雄介也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现在雄二郎颈上的绳子连结在松树上,为了消弭长久以来没亲手了结雄二郎性命的懊悔,雄介试图杀死雄二郎。可惜,雄介无法如愿,因为他不能杀死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雄二郎依旧困在这棵松树旁,雄介也等于是被吊在这棵树上的人之一。 我回想起刚才见过的光景,他一直忘不了朝子和小秋死时的模样。 自从她们死了之后,雄介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这份伤痛,故意过著疯疯颠颠的生活。 他的人生就好像上吊的人一般,完全被过往的惨痛记忆所束缚。 身为死亡象徵的松 树攫住每一个人,包括雄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虎背下来之后,告诉白雪。 「白雪小姐,我想麻烦你帮忙。」 我转头看著白雪,她坚决地朝我点了点头。我也以点头回应。她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我要故意说出来让雄介听见。 雄介站起来,在他尚未转头看向我之前,我深深吸气。 我笔直伸出手,抬头挺胸地指著巍峨的松树。 脸上露出衷心的笑容,同时对白雪说: 「请摧毁这棵松树。」 这棵树不该存在于世界上。 这就是我思考后所得出的结论。 *  *  * 「…………………………………………………………………………什么?」 雄介还来不及说话,白雪的手便优美地开始在衣袖上写字。 洁白的袖子出现漆黑的文字,她的双手迅速地动著,写出大大的文字。 ——————鸦。 无数只乌鸦鼓动翅膀,黑色的羽毛在衣袖狂舞,重叠的羽翼以惊人的速度爆发出来,染黑的衣袖如被强风吹袭般不住飘扬。 数量惊人的乌鸦自白雪的袖子飞出,拍动翅膀的声响此起彼落。 几百、几千只乌鸦覆盖著松树,鸟嘴开始啄起树皮。 乌鸦们的攻击犹如拿著细针削去岩石般缓慢而确实,松树开始损坏。白雪刻意选择乌鸦而不是龙来破坏松树,主要就是为了让雄介清楚看见这一切。乌鸦若咬下满嘴松树树脂,就换另一只乌鸦开始啄食。黑色身影漫天飞舞,木屑纷纷飘落,非常壮观。 我入神地望著乌鸦们的动作。 下一秒,有人殴打了我的脸。 「你在做什么!这家伙——!!」 我倒在雪地上,雄介跨坐在我身上,抓著我的衣领。 我看向白雪,她给了我一个微笑,眼神仿佛示意著要我加油。我也露出微笑看著她。我早就预料到这时候会被雄介扁。在我们眼神交会之际,雄介依然不停吼叫著。 「喂……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雄二郎脖子上的绳子连在松树上,我不知道他是被束缚在这棵树上,或者是被他本身的怨念所束缚。可能两者都有。只要没有松树,就没有能依附的主体,或许能消灭雄二郎。就算无法消灭雄二郎,至少你人也已经在外头,随时可以逃跑。」 我淡然地说出我毁掉松树的企图,但是雄介仍然不肯罢休。 他不停挥拳打我,咬牙切齿地瞪著我。 「问题不在这里,你不也知道吗?我已经决定要在那里上吊啊……」 「可是………………………………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 雄介脸上出现憎恨的神情,他更用力地拉扯衣领。 那对充满愤怒的眼睛抵头看著我,紧紧勒住我的脖子。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 「我说,不需要松树。朝子与小秋已经死在那棵树下,你却说想在那棵松树上吊。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未免太奇怪了吧?」 听了我的话,雄介皱起眉头,减缓了手上的力道。 我大大吐著气,现在我要对他说的话或许只是故意挑衅。这样的话或许超越了猛药的程度,算是一帖毒药。可是我还是想问他。 「如果你想立刻自杀,不管在哪里你都能够自杀,不是吗?」 雄介的脸彷佛出现一道裂痕,他诚实地表现出内心的冲击。 他的反应证明我猜得没错,我继续说著,像是在他的伤口上洒盐。 「想在重要的人死去的地方自杀,这或许是最好的做法。可是,从你的状况研判,你只是被后悔与感伤影响才产生这样的想法,认为自己也该上吊自杀。你也这么说过。问题就是,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事,那样说实在太奇怪了!」 ——————总之,我觉得好累。 我想起他写在笔记本里的话。当时关于自己的死,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审慎思考。现在与当时的情况已经不同。我继续抨击他。 「你真的打从心底想死?基于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感情和决心?我认为你根本不是那样想。」 久久津认为自己是狗,所以必须要死。他的决定和现在的雄介一样。 旋花的死让嵯峨雄介崩溃,只能依靠复仇之心勉强撑著,结果他却想选择自杀。因为无法把其他人当成坏人,只好选择杀了自己。 「………………………你这样根本不算是真心想死。」 因为之前就不想死,所以嵯峨雄介才苟活至今。 朝子和小秋死后,雄介为了不沉溺于悲伤之中,故意装出崩溃的样子过活。 日斗也说过,这个崩溃后的雄介试图过著正常的日子。然而,雄介无法走出旋花死去所带来的伤痛,这样说好像也有些不对。 应该说,他不愿意让自己克服旋花之死所带来的打击。 现在我在意的不是我还能不能回去这种事情,而是,似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所造成。 对不起,其实我的头脑还很混乱。总之,我觉得好累。 我再度回想起他所说的话。重要的人死去,他让身边的人受伤,同时察觉到自己犯下的错误。那个时候,他拿来继续活下去的藉口已经消失。 他觉得好累。尽管他这么说,可是他却没有当场自我了断。 我相信他还有求生的欲望。 「其实你很想活下去,对吗?你无法接受旋花的死,甚至因此而伤害别人。即使你务力想让自己发疯,但其实你并不想那样做。」 雄介不发一语,我的话可能超越了毒药等级,成了一颗伤人的子弹。 沉默的他脸孔扭曲,伸出手扼住我的脖子。喉咙因此疼痛,骨头受到压迫。彷佛昨日重现,我想起在唐缲家发生的事。 我突然很想笑。没想到我们两人又做了一次同样的动作。 我深切地希望雄二郎不要再跑来纠缠。野兽所发出的声音被乌鸦振翅的声音所掩盖,再也听不见。 泪水自空中滴下,雄介紧紧勒住我的脖子。 我想,这一次我的脖子真的会被扭断。我一边想著,在挣扎中试图说话。 「——————………………那样又有什么不对?」 「……………………什么?」 雄介的脸再度扭曲,但是我还是继续说。很不凑巧,我们两个真的很像。我并不觉得为了生存下去而不顾形象地挣扎有什么不对。 如果我们这么辛苦才能活著,那也只能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生存下去。 「想尽办法求生存有什么不对!说到底,你根本就弄错了。我认为你一开始就搞错了。你没有亲手杀死父亲,因此产生罪恶感。可是,最先开始犯错的人不是你,不是你啊!」 雄介脸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他张开颤抖的双唇。 他吸了几口气,以嘶哑的嗓音说道: 「………………………………你说什么?」 我感觉到雄介别过头,不愿意正眼看我。 他还有所隐瞒。然后彷佛回答了我的疑问般,他开始大吼。 「除了我还会是谁的错?你根本不知道是谁吧?我不是说了吗?我还有一直——一直——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生气地吼叫著。然后,终于说出了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话。 他说出了宁可长久装疯卖傻,却不肯面对的事实。 「我连找我爸报仇都办不到!」 豆大的泪珠自他眼中落下,他忽然沉 默下来。 周遭只剩下松树被乌鸦啃食的声音与拍打翅膀的声音。雄介在飘落的雪花与木屑中放声大吼。 「朝子阿姨和小秋还活著的时候,我没有杀了我爸。就连她们被害死之后,我都还下不了手…………连用来逼疯他的耳朵也是偶然间得刭的。得到那只耳朵之前,我什么也没做,连一件事情也没有替她们做啊!」 我茫然地回想。雄二郎确实没有立刻死亡,他是在朝子和小秋死之后一年才自杀。那段期间,雄介仍依附著父亲生活。 「我一直那么恨那个烦人的家伙,只要找到报仇的方法,就应该乾脆地动手。结果,我对他的恨意就只有那样肤浅的程度!我说为了她们而杀死父亲,这句话只不过是狡辩!如果不那么说,我将无法原谅自己。我只为了自己做事,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这种烂人?」 我不敢自杀,我只能把愤怒发泄到别人身上。 说穿了,我一直活得很自私,没办法对别人好。 我想起他写下的文字。他松开了扼在我喉咙上的手,陆续吐露出深埋在心中的真心话。他那沉痛的悲鸣像是拿把刀插进自己的身体般痛楚。 「结果……结果,我一味地沉溺在后悔中,一事无成…………旋花的事也一样。我嘴里说著都是为了她,能为了她做的事情只有复仇,可是却因为我的痛苦,却因为当时我无法自我了断,所以才拿起球棒踏上复仇之路!」 听起来像是忏悔的一席话。我了解。我能体会为什么他会那么执著于复仇。受到同样伤害的他,决定采取过去没有执行过的行动,莫名地执著。 杀杀杀!除了杀人、除了杀人以外,我还能怎样? 我想起他边哭边说过的话。为了报仇而杀人的确很任性。 可是,他错了。他犯了一个非常致命且基本的错误,且一直错到今日。 「…………那也错了,雄介。你的前提完全错误。」 我开口说话。雄介露出激动的神情。 他伸出手,再次掐住我的喉咙,他喷著口水大吼: 「哪里有错?你说啊?我哪里错了?哪里奇怪啊?」 「复仇,不复仇。你没有为了朝子和小秋而跑去杀掉某人。或者有…………重点不在这里。最先犯错的人并不是你。听好了,雄介,这个家……」 我伸出手,用力抓著雄介的头。 把他当孩子般抚摸著头。手指无法动弹的左手只能胡乱地以手掌搓著他的发丝。 我随意地抓了抓他的头发,接著轻轻抚摸他的额头。雄介诧异地张大双眼。 「——————这个家怎么了?」 「这个家竟没有人对你、朝子和小秋伸出援手,实在太奇怪了。」 雄介没有其他家人,也没有朋友。朝子被雄二郎虐待,走上自杀之路。 这样的悲剧其实随处可见,并不特别。也正因如此,并非无法阻止的悲剧。 然而,事情却演变至如今的局面。 为何这个独自活下来的孩子得承担引发一切悲剧的原因? 人会求救,人也会救助他人。 理应如此。可是,直到目前为止,雄介却独自将她们自杀的主因揽在身上。 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那两个自杀身亡的人。 「你应该老老实实的求救。请人拯救你,还有朝子她们。求救才是你应该要做的事,而不是为了她们去杀死某人。」 白雪也在旁边蹲下,温柔地抚摸著雄介的发丝。雄介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这时,松树已经开始倾斜。 「我们会遇到很多无法挽回的事,还有回天乏术的事。你已经受过太多伤害,承担死去的人所留下的伤痛。或许会终生感到遗憾……但是……」 我继续搓著他的头,然后说出心底想对他说出的话。 我看著灰扑扑的天色,轻轻地说出口。 「我们不希望你死。」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想起遥远的从前。 我应该更早以前就这样对他说。 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间宅邸,透过肚里的孩子见到雄介的梦境时,就该这么对他说。 你能明白吗? 这份绝望,还有从这里开始产生的憎恨。 我怎么可能懂?过去的我这么回答。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懂。」 乌鸦如黑色暴风般飞起,天空瞬时被乌鸦所蒙蔽,一瞬间成了黑夜。 松树发出如悲鸣般的声响,地面一阵震动过后,就此颓倒。雪花与木屑漫天飞舞,以后再也不会看到松树下的吊死尸。 乌鸦们渐渐消失,最后只留下夹杂著叹息的吼叫声。 狗在一旁吼叫著,我最后用力地摸了雄介的头。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你。」 白雪抚摸著雄介的背,我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站了起来。将沉默的雄介交给白雪,白雪给雄介一个安抚的拥抱,但雄介依然没有反应。 「……啊……啊……」 雄介的身体颤抖著,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瞪大双眼,像是得知失去的某个东西,又好像发现了什么般的表情。 我持续与雄二郎对峙著,雄二郎的四肢放在一起,坐在地上。它看著我,好像有什么话想说。那对外露的眼球已经消失,两个眼窝成了黑色的小洞。 连结至松树的绳索消失的同时,它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淡。 「你也是,别再一个人留在这里,快消失吧。」 听到我的话,雄二郎歪著头,烦恼了一会儿才跳起来。它面无表情,肥胖的身躯跳跃著,然后朝白雪怀抱里的雄介冲过去。 「喂!」 白雪看不见雄二郎,雄介低下头。他抱著头,低声说了某些话。我反应慢了半拍,伸出乎却已经抓不到雄二郎。 我正想呼唤雨香时。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熟悉的笑声震荡著耳膜,雄二郎的身体颤抖,摔在地上。 它蜷曲著身体,像是很害怕的样子。脖子上的绳子完全消失,身体也渐渐模糊。肥胖的四肢逐渐融解,白色的身体四处喷散,混在雪地里,慢慢消失。 「…………刚才的叫声是?」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刚才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是,不可能再听见那个声音才对。 雄介拾起头,恍惚地呢喃。 「……………………不会吧?为什么……」 雄介站起身,冲了出去。跌跌撞撞地横越庭院。 我看著他离去的背影,紧握右手,想著刚才听见的怪声音。 高亢的女人声音。 好像是从小屋的方向传过来的声音。 *  *  * 小屋的门敞开著,雄介愣愣地站在黑暗的房里。 我们也悄悄地跟了进去,雄介凝视著掉在地上的某个东西。 布袋的开口敞开著,白色的物体从布袋的开口滚出来。 那是人的头骨。小孩的头骨与大人的头骨并排靠在一起。 是朝子和小秋的头骨。应该是他决定自杀之后从家里带走的。也可能是他跑去报仇时就一直放在车上。 没有人打开那只布袋,应该是头骨们自己跑出布袋。当它们发出笑声时,动了下颚,因此滚出了布袋。 它们不应该还能发出笑声。 「……怎么搞的,为什么会这样?」 雄介诧异地低语。自从雄二郎死后,它们就再也不曾发出笑声。 报仇雪恨之后,骷髅就不会再唱歌。 它们唱歌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它们应该不会再发出声音,然而,刚才它们却发出笑声。 我看著乾燥的头骨,想起让旋花逃跑的那间蝴蝶屋。 怀有恨意的无数只蝴蝶群聚在男人的骷髅上,随声音产生反应。这两个头骨应该只对雄二郎有反应,可能是沉睡的野兽再次复苏,才让骷髅再次发出笑声。 若我们依然相信人类的善意与奇迹。 「它们再次发出笑声是为了要保护你。」 「咦?」 「刚才雄二郎想杀死你,而它们救了你。」 我只这么告诉雄介,要说这说法太过牵强也无所谓。我认为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我想起过去曾见过的记忆片段,盛夏时分,朝子脸上那灿烂的笑容。 她生前也总是帮助著雄介。 我宁愿相信,即使成了骷髅,朝子爱护雄介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雄介茫然地看著骷髅,全身颤抖。盯著骷髅看的雄介小声地说: 「……………………………………………………………………别这样。」 他瘫软在地,拚命地伸长手,颤抖的指尖触碰著骷髅。他抱起乾燥的骷髅,一如怀抱著最重要的人一般。泪水滴在头骨上的裂缝。 「别对我那么好。真的,别这样……我什么也没有替你们做啊……你们还对我这么好,会不会太笨了一点……为什么……」 他笨手笨脚地紧抱著两个骷髅,像是对亲人诉说般不断地重复著。 他悔恨地呢喃著,声泪俱下地开口: 「朝子阿姨……………………还有小秋…………………………」 骷髅不再笑,它们绝不回应雄介的话。 但是,雄介已经获得救赎,不再寻死。 「我害了你们,根本没有资格苟活在这世上啊。」 若骷髅们要雄介别步上它们的后尘,那么雄介也不可能追随它们的脚步自杀。 「我…………………………………………………………………………已经………………………………………………………………………………………………!」 雄介发出吼叫,像是要一吐心中怨气般,不停怒吼。 束缚在他身上的绳索己经消失,体内的某个东西也悄悄崩解。 拒绝接受她们两人自杀,让雄介否定自我的某个东西。 用那根能无情地朝别人或自己挥下的球棒。 不知杀死了几人,又伤害了几人。 这样的人还有资格活下去吗? 如果继续活著,是否就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就算旋花也死了,我还想再次展露笑容吗? 雄介不停哭泣著,如野兽般朝空中怒吼。 悲痛的吼声在这茫茫白雪之中渐渐消融。 但是雪中已听不见骷髅的笑声,也听不见狗的吼声了。 事件3 我的周围有透明的墙壁。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墙壁的存在。 我被放在一个玻璃箱子里,和人偶一样被小心翼翼地保管著。 我一直被放在这里,没办法出去。世界对我来说有点不够真实。 被关在玻璃箱子的我持续不断地生产著人偶。 我动动手指,锁上齿轮,给予人偶灵魂的同时,我也深切地了解到一件事。 人偶的手具备所有零件,却什么也不是。 我的手制造出几乎与活人无异的人偶,或许是机械化不断重复的工作折损了我的精神,我的感情很自然地死去。人偶师自己也被开在玻璃箱中,不停创造出新的人偶。 如薄纸般逐渐累积著的每一天,让我有一种无法掌握的奇妙感觉,仿佛身处梦境。 不论我想要游戏人生般地活著,或者我行我素地活著,造种奇妙感受却未曾消失。 我想,只有我的胸膛被贯穿的那一天,我才能够离开这个玻璃箱子。 仔细想想,那个孩子离开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活著的感觉。 想杀就杀,想恨就恨。 与那个孩子所怀有的强烈情绪相遇之前,我定会持续沉溺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我不懂身为人的幸福,也不需要了解。 人类不可能要一个像我这么差劲的人。 长久以来,我一直、一直…… 如此深信不疑。 唉、即使如此。 我却是孤单一人。 你离开之后,我就是如此孤单。 *  *  * 回到医院时又是日落时分。我将车子停到停车场之后转头看著后座。 雄介和白雪坐在后座,雄介眼神空洞,抱著弯起的双腿坐著。 他右手的伤已经先包上绷带,额头贴著退烧贴。 脚边有果冻饮料和运动饮料的空瓶。那是我们从路上经过的便利商店买来的饮料,但是他没有拿起来喝。 雄介失魂落魄,口中念念有词,又开始不太正常,好像被深深依赖著的人给拋弃了一样无助。但是,这样的伤痛得由他自己克服。我撇过头,走出车子。 ——————碰。 冰冷的空气包围著身体,无云的夜空中只有繁星点点。 仔细看才发现车体有擦伤,回程时我的手仍然无法顺利掌控方向盘,幸好安全抵达,我才能放下心中大石。雄介身体虚弱,需要立印接受治疗。 人只要能好好吃一餐饭,躺进温暖的被窝里休息,就会舒服很多。 我想早点让雄介好好休息,想到这里,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我自己也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我甩甩头,走到后座打开车门,朝坐在车里的雄介说: 「雄介,下车吧。你得先接受治疗,到医院让医生检查一下。」 雄介默不作声,我拉了拉他的手,他也没有反应。看样子他还无法一个人走下车。 确认了他额头的温度后,我对白雪说: 「白雪小姐,我去借轮椅,或找人来帮忙。麻烦你在这里陪雄介等一下。」 『好。我跟雄介先生在车上等你。』 请老虎帮忙搬运也是个方法,但是我不想让野兽冲进医院那么多次。我迈开脚步,离开车子,特别医疗大楼的停车场里没有其他车子,我穿过无人的停车场,走上入口前的短斜坡,这时,我停下脚步。 奇异的色彩映入眼帘,少量的血喷在玄关地上。 玄关的灯照耀著鲜艳的红色,红砖造型的地板落著点点血迹。量并不多,不仔细看甚至不会注意到,见了这不祥的血迹,我讶异地张大双眼。 自动门开启后,我走了进去。医院一如往常,人烟稀少。 我不知道有多少医护人员负责治疗舞姬的伤,但是在特别医疗大楼工作的医护人员应该不多。也没有人负责保护茧墨。但是,即使不多,这栋大楼里未免也太过安静。奇妙的紧张感冻结了空气。 我拖著脚急忙走向楼梯。 「小茧,你在吗?」 我冲到和茧墨分手时的那个单人病房,但是里头空无一人。 月光白窗外照进房内,让空空如也的床上出现如波浪的光影。 唯一的光源让房内呈现苍白的色调,霎时以为茧墨已经回家。这次的骚动一定让茧墨感到很无趣,但是她之前坐的椅子却放著奇怪的东西,如唇彩凝固后的红艳色泽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茧墨的手机。舞姬之前从我手上抢走的那支,可能是茧墨后来又拿回来了。脑中出现很大的问号。我像是被吸引了一般拿起它,手机静静地躺在我手中。 我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身前往四楼的加护病房区。 我想应该有人陪在舞姬身边吧?走到走廊半路时,我停下脚步。 久久津曾经坐过的椅子上有一个人,那人微弯著背。 再走近一些,我才认出那个人是谁。他喝著像是罐装果汁的饮料。 应该是从休息室那边买来的东西,他喝完可乐之后转头看我。 「原来是小田桐啊。很久没喝可乐,喝了之后还是觉得碳酸饮料很难喝。」 茧墨日斗面带微笑地望著我。他的脸有一半以上包著绷带。 脸上的伤是我造成的,就医之后被包成这样。唯一没被包扎到的眼睛旁也看得见瘀青。不过,他的伤势如何一点也不重要。我默默地加快脚步。 医院里出了状况,而狐狸出现在这里,意味著只有一种可能。 我用力握紧抓著手机的手,狐狸则举高双手。 「话先说在前头,我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别错怪我,这次我没捣乱喔……』,但是我真的没有亲手安排什么计画,若提到这医院里的人消失这件事,我只能说那是因为有人采取了暴力的行动。」 「你每次都说一些让人摸不著头绪的话,快说,小茧跟其他人在哪里?」 我停下脚步质问,日斗则撇过头。 他咬著空罐的边缘,很无聊似的转过空罐后说道: 「嗯,基本上算是我的错。但是并不会因为我做了某件事,而造成更严重的异常状况。我真的没有直接干预……啊,我只是出来处理掉某些部分罢了。但都是些和妹妹无关的人。你可以去休息室看一看,有些人在那透昏倒了。」 日斗说了一长串让人一头雾水的话,接著竖起食指指著休息室的方向。 他的双手依然戴著长长的手铐,根据过往经验,继续跟他说下去也理不出头绪。我决定先离开。不知为何,他朝我递出手中的空罐。 「……怎么?你想干么?」 「如果你要去休息室的话,可以顺便帮我丢这个吗?我很久没有利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了,学生时代常常买饮料,后来没买了之后,发现其实自动贩卖机是个看似方便其实不便的东西。因为喝完之后的空罐也需要有地方丢才行啊。」 日斗轻耸肩膀,从他脸上表情可以看出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我开始担心,我上次打他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我下意识地接过他手上的空罐。 「麻烦你了,小田桐。我啊,现在只要做一些很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觉得很快乐。我一点也不在乎人生会如何,因为人生只是个愚蠢的东西。」 日斗兀自念念有词,但是我早已快步走向休息室。 回到刚才的走廊,休息室就在那条走廊的中间处。狭窄的空间中央放置著一张桌子,原本有两张椅子,现在只剩下一张。自动贩卖机就放在墙角。 穿著西装的男人如拼图般倒 卧在地上。 他们睁著眼睛,但是人其实已经昏迷。裸露的眼球正微微地痉挛。 他们身上有白色的花瓣,我弯下腰捡起一片花瓣。 捡起来之后才发现那不是花瓣,而是细碎的纸片,上头有蚂蚁大小的文字。 我感到头晕,忍不住松开手。纸片飘飘然掉在地上。定睛一瞧,我的指头染上了墨水,这可能是某种咒术。不知是否被上头的文字所影响,我的视线开始剧烈摇晃,只能努力保持清醒。在等待不舒服的感觉消失的同时再度观察四周。 倒卧在自动贩卖机旁的男人身上有个钱包,里头的零钱散落一地。 我猜日斗就是拿那些零钱买可乐的。 我伸手查看那些昏倒的人的脉搏,他们的心跳有些快速,但还算稳定。 他们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万一这些人醒来后精神陷入错乱,有危险的人会是我。 我还是别随便叫醒他们以策安全。我离开休息室,回到狐狸待著的地方。 「欢迎回来。这罐比较好喝喔。」 他这次喝的是罐装咖啡,刚才可能放在椅子下面。 他两手捧著咖啡,戴著手铐的缘故让他无法单手拿饮料喝。我叹了口气,想著刚才见过的光景。 昏倒的那些人不是医护人员,茧墨的司机也不在那里,全部是陌生面孔。 「怎么回事?假设那些人之前真的在医院里,按照人数来看,我至少也该碰过一个人。他们是不是在我离开之后跟你一起来医院的人?」 「答对了。我脸上的瘀青一直没好,他们怀疑我脸骨骨折,带我到医院重新检查。我随手搞定这些监视我的家伙之后,刚好过上久久津所引发的骚动。脱离那些人的监视其实还满痛快的,只不过后来的骚动让我感到非常不高兴。」 日斗苦著一张脸喝完咖啡。他把空罐放在椅子上,空罐旁有只只有一只翅膀的纸鹤,纸鹤全身写满细细的文字。 「我已经不想再做什么。但是,我的周围却一直吵闹不休。」 那些人身上的纸片应该就是来自于这只纸鹤吧?我用袖子将纸鹤打到地上。 我用鞋子踢开纸鹤,日斗却毫无反应。我再次叹息,却猜不出他说这句话的用意。狐狸的逃脱对我而言是个大问题。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他。 刚才狐狸说久久津引发骚动。 「久久津来医院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田桐,为何从刚才就一直问问题?你可以自己先确认看看。最重要的是亲自查看发生了什么变化。没人阻止你去看,快去吧。」 日斗再次伸出食指,指的方向却与刚才相反。我按照指示,朝走廊尽头的加护病房走去。穿过双开式的门,走进消毒用的房间。 我站在通往加护病房的自动门前方,按下旁边的对讲机却无人回应。 于是我没获得护士的允许便径自走了进去。 加护病房里并排著五张病床,床边放著许多医疗用的机器。这里为了维持人的生命,有著相当齐全的设备。病床与病床之间以窗帘区隔开来。 每张病床上都没有病人,连舞姬也不见人影。 她的双脚应该已被截肢,现在却消失不见。只留下奇怪的东西。 最旁边的那张病床堆满了百合花。 无数朵盛开的百合放在床上。我伸手抚摸著花瓣,花瓣的触感柔软,轻飘飘的,散发甜美的香气。加护病房里应该不能带花进来,然而这些全都是真正的鲜花。 彷佛是躺在上头的舞姬变成了百合一样。我观察著病床。 忍不住诧异,因为有个东西躺在床上的花堆里。 一个小小的人偶看著我。 外型像小孩的人偶将手掌放在胸口。 它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稍微伸了伸懒腰之后站起来。接著动作敏捷地跳下床,先是趴在地上,然后才重新站立起来,一溜烟地冲出去。 一头丰盈的发丝迎风飘逸,穿著纯白洋装的人偶有点像舞姬。 人偶朝走廊跑去,拚命动著小巧的双脚,奋力跑著。 我也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似的跟在它后头。 *  *  * 我跟人偶一起搭乘电梯,它拚命地跳还是按不到按键,于是我只好出手帮忙。我站在人偶前方,让自动门打开后走出去。我们离开医院,穿越了停车场。 人偶毫不迟疑地向前跑,没多久,来到一盏设在角落的电灯下。 有个人坐在围绕在植栽旁的砖块上。 黑暗中,她那头丰盈的白发闪闪生辉,闪亮的发丝犹如戴在新娘头上的头纱。但是,整个人的感觉和我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认识她。可是,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她是谁。 唐缲舞姬摸著头发,茫然地望著天空。 她穿著浴袍造型的病人服,披著一件脏脏的西装外套。和平时那自信满满的模样差异甚大。那个态度傲慢的新娘印象渐渐模糊。 半张著的爱困眼神望著夜空,和从前相同之处只有这个表情与发型。 微微弓起背的坐姿有些梦幻,然而看见她全身之后,我惊吓的说不出话。 她并拢著双腿坐在那里。 雪白的双足自病人服的下襬伸出,两只脚犹如刚刚长成的植物茎部。优美的曲线找不到任何伤痕。水嫩的肌肤看起来光滑透亮。 舞姬察觉到站在一旁瞠目结舌的我,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带有几分疲惫的笑容不太像原本的舞姬会有的神情。 「没想到愿望真的能实现,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听到她这样说,我立刻察觉到这异常现象的真面目。 人鱼公主事件浮现在脑海,某个少女希望拥有一双新的腿,代替在车祸中被辗碎的双腿。为了实现愿望,少女必须付出代价,最后则化为泡沫消失。 她伸出的手在我眼前飞散开来,全身戍了无数泡泡,就这么死了。 舞姬的状况和那名少女相同,她的脚可能是狐狸给她的东西。 人鱼公主事件中,狐狸对少女要求了等值的代价,这次不知道他又向舞姬提出了什么条件。狐狸也可能无条件地奉送双腿给舞姬。过去狐狸曾经为我和茧墨安排了一些游戏,与狐狸实现愿望有关的游戏。他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看我们受苦的模样。 但是,他刚才没有明确指出他使用了自己的超能力,我思考著他所说的内容。 并不会因为我做了某件事,而造成更严重的异常状况。 我已经不想再做什么。但是,我的周围却一直吵闹不休。 他似乎并不期待发生新的事件。可是,即使他并未要求代价,这样的奇迹也还是很诡异。 我不能让他胡作非为,我转身。就在我打算离开时,听见一个清晰的声音。 「请等一等。并不是茧墨日斗主动帮我的!」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这一剎那我倒吸一口冷气。舞姬竟然当场站立了起来。 雪白的双足微微颤抖,刚才的人偶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一直在舞姬的脚边跳来跳去。舞姬弯下腰,摸著人偶小巧的头颅,继续说道: 「久久津他……似乎还没有联络你。所以,我决定趁现在告诉你发生什么事。」 舞姬不再抚摸人偶的头,她彷佛用尽气力般重新坐回花圃旁。 她深呼吸之后用力闭上双眼,然后再度张开。 然后,她告诉我最糟糕的事实。 「茧墨阿座化小姐被抓了,我深感抱歉。」 *  *  * 「久久津,我的 那个孩子,他来见我最后一面。」 舞姬娓娓道来,像是在说故事的口吻。她偶尔伸手抚摸著西装外套下的肩膀,那件骯脏的外套应该是久久津的吧。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冬天的夜晚依然寒冷。 久久津离开时留下外套让主人御寒。 「他不会再来找我。他说他没有保护好主人,没有脸见我。可是,当他告别完毕时,茧墨日斗先生也来到了医院。」 她冷到肩膀发抖,却不打算离开这里。只是静静地继续游说。 人偶睡在她的脚边,她有时伸出手,摸著人偶纯白的发丝。 「不是我故意安排他们两人见面的,当时我人躺在加护病房,那个孩子威胁了茧墨日斗先生。他之前故意甩掉身边的警卫,反而让久久津有了可乘之机。久久津强迫日斗先生让他实现愿望……因此我的脚才突然恢复原状。 伤口的疼痛与失血过多带来的痛苦跟著消失,好像恢复到尚未受伤之前的状态。 舞姬低声说道,伸出手抚摸著自己的脚,纤细的手指滑过细嫩的肌肤。 我又想起人鱼公主的故事,同时涌现讨厌的预感与想吐的感觉。 狐狸没有要求对等的代价,奇迹应该停留在愿望实现的阶段就不会再有下文,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好像遗漏了什么致命的事实。 胸口感觉闷痛,肚子也开始蠢动。肚腹传来剧痛与稚嫩的嗓音。 ——————爸、爸? 我摸著肚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原本以为雨香会破肚而出,但是她喊了我一声便安静下来。孩子的状态比我预期的还要稳定,不需要那么担心。肚皮不必因雨香而再次受伤,我由衷感到安心。 我继续听舞姬说下去。 「我因身体的变化而感到困惑时,久久津就拿了好多花到病房。那是他为了道别买来的花,但是他发现病房不能带花进来,所以先放在车上。他这么告诉我:『狐狸实现了我的愿望,您的身体会和从前一样。但是,我要杀了嵯峨雄介报仇。』 舞姬闭上眼睛后又张开,仍然以平淡的口吻说。 尽管言谈之间颇为了目前的状态惋惜,但是她的声音却毫无温度,只是单纯地陈违事实。 「为了报仇,他攻击了留在医院的司机,还有不需要的医护人员。把他们绑起来,留在大房间。接著他抓了茧墨阿座化小姐,当作和你谈判的筹码。」 我终于知道那些消失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再次确认过上了最糟糕的状况,同时也产生疑问。久久津知道我没死? 我握紧手里的手机,舞姬看著手机,轻轻点头: 「他很肯定你没死。万一你真的死了,那他只要找出雄介先生的尸骨即可。他说,若你还活著,留下那支手机就能派上用场。」 舞姬指著手机。看来我发现手机时所产生的不祥预感就要成真。她微微一笑。 「我好说歹说,他还是一意孤行。看样子,他真的不打算再回到我身边。我好难过。这个事实是最让我感到伤心的事。」 舞姬仰望著天上的月亮,爱困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平静地呢喃道: 「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的久久津竟然不听从我的命令。」 久久津的不服从让舞姬受到不小的打击。 长久以来,久久津都以她的忠犬自居,绝对服从舞姬所给的所有命令。只要舞姬摸摸他的头,就能让他开心。然而,现在久久津却宣称不会再回到舞姬身边。 这个扭曲的主从关系终于破裂,对我而言,这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人本来就不是狗。长期压抑著的情绪,总有一天会冲破临界点。 如果舞姬没有受伤,久久津也不会离开。但是,以狗的身分待在舞姬身边,对久久津而言却是沉重的精神负担。 他以一个人的立场爱著舞姬,那一日他瞪著菱神时的眼神充满嫉妒。 如果他隐藏自己的心意,那么当舞姬步上结婚礼堂的那天,他又会怎么做? 他以那样妒恨的眼神看著菱神,我猜他绝对无法忍受舞姬嫁给别人。 「他认为没有保护好主人的狗就没有生存价值。」 「是这样吗?你是说那个孩子、我的久久津想死。为什么他积极求死?我也知道,他曾经说过他不想死。」 「久久津一直把自己当狗。让主人受伤的狗就该死,这个观念也深植在他腊中。但是,他其实是个人啊。他只是尚未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愿望……实在太悲惨了。」 我看著舞姬的眼睛说道。脑海浮现她对久久津的傲慢态度。 尽管久久津认为舞姬是个好主人,我却不那么认为。 我想起那出『狗的故事』,他赞美著将人当成狗对待的女孩。 可惜到最后他还是脱离不了匍匐在地面的命运。他爱上了人类,收留了狗的女孩却没有让狗恢复人类的身分。这难道不悲惨吗? 「的确很悲惨。我也觉得那样很令人哀伤。」 舞姬露出一贯的疲倦眼神。她的发言让我感到莫名的生气。 身为狗的主人,她不该现在才来说这种话。她继续以平稳的语气游说: 「所以,我从来没有说过他是狗。」 我犹如受到当头棒喝,舞姬面带微笑地看著我。 脸上依旧是那高深莫测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改变。 舞姬和从前一样,她没有理由或者动机说谎。 我感到有些混乱,同时也搜寻著脑中的记忆。然后,我发现一件事。 「……………………咦?」 舞姬对久久津的态度的确很傲慢。她经常对久久津说一些狠毒的话,用爱怜的微笑看著他。但是舞姬的确…… 『我的久久津』『我的你』『我的那个孩子』 一次也没有以『狗』来称呼过久久津。 「可是、可是、你……………………」 舞姬平静地抬头望著我。在我回想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发生在唐缲家的事。久久津让我们观赏『狗的故事』这出戏。接著,舞姬来叫他,久久津便乖乖地守在舞姬身旁。舞姬一边摸著久久津的头,一边说。 你真的很喜欢『狗的故事』呢,久久津。 我喜欢更普通一些的故事喔,久久津。比方说人与人一起、骑士与公主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很单纯的童话故事。大家都听腻了,却是很棒的故事。 我还是搞不懂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但是,如果她当时说的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心话呢? 我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呢。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经常不小心说出真心话的人喔。 为什么久久津必须以狗的身分活下去呢。 「我经当觉得周围有透明的墙壁。」 舞姬温柔地诉说著,她将人偶抱起来放在腿上。人偶再次站了起来,小巧的双脚跃动著,街灯照射下的它孤单地跳著舞。 「总是枯燥的日子里,我遇见了久久津,生活中唯一一个不同的东西。现在的我依然难以表达出当时的感受。他如故事的情节般,突然出现在人偶师神圣不可侵犯的工房里。人偶师是很孤单的工作。我从来未曾因孤单而感到哀伤。但是不知为何,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不能扭转已经决定好的命运呢?」 有点像是眼前那块厚重的玻璃突然被人打碎了一样的感觉吧。 舞姬轻声呢喃。她噗哧一笑,像是想起过往的日子。 「工房里禁止让超能力者以外的人进去。这不是硬性规定,却是不成文的默 契。然而,我却无视于这样的默契,让那个东西进来了。可是,那并不是因为把他当成狗的缘故。」 舞姬摸了摸人偶的头,人偶好像很开心似的更卖力地舞动著。 「我摸他的头,因为当我摸他的头,他总是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只要他觉得开心,那我也乐意继续那样做。可是,我从来不曾把他当成狗,也不曾轻视他喔。」 舞姬抚摸著外套下的肩膀,她以嘴唇轻轻碰了外套,我愣愣地发呆,而舞姬则以梦呓般的口吻继续说: 「我必须和超能力者结婚,生下后代。我希望婚后久久津依然能留在我身边。应该说,我相信那个东西绝对不会离开我身边。」 人偶忽然倒在她腿上,没有再站立起来。 我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人偶,舞姬再度闭上眼睛。 「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一起生活。不论是生病,或是发生什么事,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我都会觉得很幸福。我恳切地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变老。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我竟然是这样一个爱作梦的人。」 她面无表情地游说,没有微笑,也没有哭泣。 舞姬只是淡然地叙迤一件她认为很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闭上眼睛反刍她所说的话。 我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一起生活。不论是生病,或是发生什么事,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我都会觉得很幸福。 我恳切地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变老。 听到她这样说,让我产生一个疑问。她所说的内容很像结婚时的誓言。想和他在一起。她说话的语气里潜藏强烈的感情。 我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了,或者只是我想太多。但是我还是低声地询问道: 「你这样说,让人觉得你好像已经爱上久久津。」 我观察舞姬的反应。她微微张开双眼,不发一语。我想知道她会怎么回应。过了一会兄,舞姬稍稍歪著头,眨了眨眼睛。 歪著头的她大感意外。 「……我,爱久久津?」 舞姬似乎非常疑惑,她按著嘴唇,闭上双眼。我著急地等她回应。 她点了点头,接著像是获得什么结论般轻轻拍手。 然后,舞姬绽放出一个花朵般的灿烂笑容。 「是啊,我想人类应该就是把这样的感情称为『爱』吧。」 我喜欢更普通一些的故事喔,久久津。比方说人与人一起、骑士与公主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很单纯的童话故事。大家都听腻了,却是很棒的故事。 我再次想起她说的这些话。脑里描绘出简单的故事。 那些故事是人与人一起变得很幸福的故事。大家都听腻了,却是很棒的故事。 我用力握紧右手,如果可能传达给那个人,我很想朝他大喊。 不要把自己当狗,也不要拿锁链把自己绑住。 他的愿望,他以为绝封不可能实现而放弃的愿望。 其实早就已经实现了啊。 *  *  * 「舞姬小姐,你能不能和久久津谈谈?」 我缓缓地开口说。不知道现在的久久津是否仍愿意倾听主人说的话。或许无法改变他报仇的决定,至少能够让他从狗变回人类。 听到我的要求,舞姬低垂著头。她伸手抚摸著白皙的双腿。 纤细的手指来回抚摸著水嫩的肌肤。接著,她略带迟疑地开口说道: 「他还肯听我的吗?那个孩子离开了我,就算我说什么也已经不具任何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他对你…………」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双眼却忍不住被她的双腿吸引过去。 还来不及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那隐约感觉到的厌恶与不安已瞬间升高。充斥脑海的厌恶情绪让想说的话霎时消失殆尽,我像只缺氧的鱼般嘴巴一张一合。 黑暗中,那双白皙的脚轮廓彷佛更加鲜明突出。 仿佛定睛观察,就能看见新生双腿上的细细胎毛。顺滑的曲线诡异吓人。我想到栖息在深海之中的生物,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于是我赶紧闭上眼睛。 心中产生混乱与恐惧,某个东西牵引著我。感觉非常不对劲,好像吞了根针在肚子里,我努力想找出原因。这时我想起茧墨曾经说过的话。 只要其中一边的盘子比较重,天秤就会失去平衡。狐狸让向他许愿的人们要求了过重的砝码,两边的盘子始终不曾空过。 狐狸把人变成泡沫,把子宫塞进我的肚腹。另外还修复了立花琴子那双被车子辗碎的脚。可是,这些都不是无中生有的结果。让死者重回人间时,他身边总是跟著那个白色的小女孩。白色的小女孩提供肉块让狐狸做为材料使用。 小女孩吐出一块肉块,但是如今小女孩却已消失。 狐狸曾说过的奇怪语言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没错,人化为泡沫,女人的子宫放在男人的肚子里。死去的孩子成了鬼。 这很可能就是『利用穿梭异界的力量,影响人类的意念,进而达成改变人体的结果。』。透过极小的窗,让细胞进行转换。 这次的事件并没有『利用穿梭异界的力量』。舞姬的双腿在久久津向狐狸许愿之前就已经被切除完毕。为什么还能够无中生有? 人鱼公主的尾巴并不存在,但是女孩却用尾巴换到了一双腿。 我不自觉地产生恐惧。非常不对劲。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电子铃声同时响起,手机震动著。我拿起红色手机放在耳边。 「久久津?是久久津吗?」 『是我。先生,您果然还活著。』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可能早就丧命。你现在在哪里?小茧平安吗?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我打断了他的话,近乎吼叫地连珠炮说下去。但是,久久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话筒另一头只有压倒性的沉默。 「久久津……说话啊,久久津?你还在吗?久久津?」 怪怪的。我皱著眉问道。 「……………………久久津?你怎么了,久久津?」 沙、沙沙、吱吱……呵呵……吱吱…… 忽然间,一个轻柔的杂音穿入耳膜,某人正温柔地笑著。 那人彷佛正嘲笑著我,事到如今还多说什么,未免太乱来了。 ——————…………我懂了。原来已经连结起来了。 我茫然地张大双眼,女人的声音愉悦地低语。 下一秒,世界整个反转。 我对这世界的认知忽然改变。道路,医院,街灯,植物,人体。看起来都成了一束电线般的线。接著,好像有人拉扯线的另一头,所有的线瞬间溃散,断成无数截,被黑暗溶解、吞噬。最后只剩下笔直的地平线,变成平坦的世界,一切都在黑暗中焕然一新。 回过神来,发现我也站立其中。 「…………怎么搞的?」 我环顾四周,已不见舞姬的身影,似乎也跟著线一起被吞噬。 所有的东西都崩解并消失,但还有东西被留下来。 「咦、咦、咦咦!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嗄?」 这才发现雄介竟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一脸茫然地看著四周。 「小、小田桐先生?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怎么会……」 雄介的脸上出现很慌乱的表情。看样子,他已经恢复正常。也很像是被人强迫才恢复正常的模样。大脑隐约产生出这毫无根据的揣测。 我没有回答雄介,只是盯 著自己的手瞧。不知何时,手里的手机也分解了,成了红色的线,绕在我的手腕上。红线的另一端延伸到其他地方。 发著光芒的红色烧灼著眼睛,过没多久,我见到有人沿著红线走了过来。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久久、津?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 还想跟久久津多说几句,但是手机变成的红线却在此时切断。红线掉在地上,如蛇一般在地面爬行,接著又突然停止下来,开始溶化。红色渗入地面,被黑暗侵蚀。有个朦胧的人影却从地面缓缓上升。 那人横躺在我和雄介、久久津三人所站立的位置中央。 一个美女抬起了头。她穿著古代娼妓常穿的那种华丽和服,可是衣衫不整,腰部没有系上带子,下襬撩至大腿根部,整双腿裸露在外。 穿著红色和服的女人几乎与全裸无异,她的胸前抱著某个东西。 一个看似沉重的块状物体放在她仰躺著的身上。 紧贴著女人身体的块状物体,竟是布满脂肪与鲜血的肉块。 仔细一看,肉块的形状与人类相似。就好像是拿肉块代替泥巴所捏出的人偶。难看的肉块上有著形状奇突的双手,但是没有双脚。 它的脚从根部被截断,凄惨的断面汩汩流淌著鲜血。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这个线的世界不知何时已转变为红色的空间。我们好像走进了人体的内脏之中,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异界的墙壁。 女人身上的肉块很像是从异界的墙壁切下来的东西。 她忽然发出叹息。面带微笑地看著我们几人。 『哎呀,演员全都到齐了。每个人都在啊,怎么露出这么没用的表情?你们不必这么惊讶,我不会吃了你们。』 她温和地微笑著,把肉块当孩子般轻抚著背部。手上沾染到肉块上的油脂与鲜血。我入神地望著肉块,它的形状实在奇怪。 看到这类似半成品的形状,忍不住产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这个肉块没有双脚? 『小田桐君,你不是已经想出答案了吗?这一次我让人预支了喔。』 女人亲切地叫唤著我的名字,但是我的背脊却感受到强烈的寒意。 我看著肉块双脚被截断的地方,红色的鲜血不停地流出。 让我联想到舞姬被切去的双腿。 『她没有双腿,所以我就把这孩子的腿送给她。虽然我送她那个东西并没有要求什么条件,可是,若你们不愿意回报这份恩情,那我可就伤脑筋啰。你们看看,这孩子没有脚呢。不觉得它很可怜吗?』 她弯起娇艳的嘴唇,轻拍著人偶的背。但是我并不认为那个肉块会有痛觉。 女人的每次拍打都让肉块更烂了一些,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女人会心疼怀里的肉块。 那个东西怎么看都像是赶时间随便做成的人偶。 然而,女人却强硬地主张自己的权利。 要我们为了人偶失去双腿而付出代价。 「你别乱说,我根本连那个人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 「双脚吗……哈哈,我倒是知道为什么。我许愿让舞姬公主拥有双脚。所以你要我付出代价吗?我的头好像也开始不太正常了。」 「什么?等等、你说什么?」 久久津说的话让雄介听了很傻眼。他张开双眼,身体僵硬。 我不想理会陷入混乱状态的雄介,听完女人的话我总算懂了。舞姬之所以得到一双全新的脚,是因为女人身上这团肉块的牺牲。但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却不是这个女人,而是我们。 女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人好处,因此,她有权利要求代价。 我跟久久津搞懂了,也深切体认到这个事实。 女人娇媚地笑著,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 『挑选的结果,最后选出这三个人。你们这三位,各自与得到双脚的女人有某种关联……所以我想请问你们。』 她舔了舔嘴唇,来回看菩我们三人。 然后光明正大地询问。 『——————谁愿意让我取走双脚呢?』 *  *  * 我愣愣地反刍著她的问题。她问,谁愿意让我取走双脚。 换句话说,她要的代价就是我们的脚。 在我搞懂她的要求之后,头脑的思考便恢复正常。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脑突然灵活起来。但是,或许还是别那么清醒比较好一点。因为现在的我感到如临深渊的恐惧。 这是什么情形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混乱与恐慌压迫著胸口,但是肚子却一点儿也不疼痛。 我低头看著肚子,不知为何,雨香这次竟悄然无声。我有一种肚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小孩的错觉。身体的感觉有点模糊,好像只有精神被人从身体抽取出来一样。 但是,双腿的知觉依然很清楚。我慢慢地了解,搞不好我就快要失去我的腿。 脑里不断跑出警告,千万不要在这么诡异的情形下随便开口。光靠自我牺牲的精神,绝对无法面对失去肉体的惨痛。 我刻意不去看这女人的眼睛。没用的双腿开始发抖,大脑不断替自己寻找藉口。 我绝对不想失去我的脚。自动奉上双腿之后,我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活下去。这样的负担实在太过沉重。我不能再牺牲了。 再说了,为什么要找上我? 久久津爱著舞姬,而且是他找狐狸许愿,让狐狸给舞姬双腿。 还有,追根究柢,夺走舞姬双腿的人是雄介。 只有我是完全的局外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很想大叫,但是又忍了下来。 困惑与温乱几乎要撕裂我的心,忽然感受到一个强烈的感情,对现状所产生的恐惧与厌恶,听到女人的要求之后想逃跑的愿望让胃部沸腾不已。 但是这个强烈的感情并不属于我自己。 「——————雄介?」 「不、我什么也没做喔。」 如此强烈的感情来自于雄介。 他人的感情充斥心中的感觉让我颇为困惑。但是这感情又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冷淡的激情刺入心中,像是被针刺到的疼痛感觉。 久久津正瞪著雄介,眼神不带任何情绪。 如黑暗洞穴般的空洞眼睛映出雄介的身影,雄介被久久津的气势所震慑,忍不住后退一步。两人的感情全部释放的结果,久久津对雄介的恨意急速增加。 造成这结果的元凶愉快地看著他们,双手摸著肉块。 她抚摸著肉块柔软的表面,像是在爱抚男人的动作,红色的嘴唇依旧微微弯起。看著她的表情,我发现她似乎颇乐在其中。 她看著我们,就好像正在观察笼子里的老鼠。 我们没有办法逃出去,这个空间完全在她掌控之下。 我们犹如被抓来实验的动物,面对她丢出来的题目。 我陷入沉思。某个女性失去双腿。然后这里有一个为了报仇而伤害她的少年,一个想杀死少年的男人,还有试图阻止男人杀人的我。 我们之中谁才应该献出自己的双腿? 沉默的紧张充斥四周。久久津紧盯著雄介不放。 他没有被女人的问题所动摇,甚至不感觉苦恼,他只是静静的观察著雄介,彷佛只要雄介给出答覆,他就要冲上前咬死雄介。 雄介很讨厌目前的处境,但脸上的表情除了厌恶,还有另外的情绪。是他夺走了舞姬的双腿。强迫他恢复正常的结果,让他开始感觉到伤害舞姬所带来的内疚。 那我又 该怎么办才好。面对眼前的险境,我该采取什么行动?我努方地整理自己的思绪,有一种掉到水里快淹死的感觉。 我现在超想抽菸。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时间不停流逝。僵局仍然毫无进展。 雄介的恐惧与久久津的烦躁感染了我,这个红色的空间彷佛成了烹煮感情的锅炉。但是,继续沉默下去事情也无法解决。这个女人可能会在这里耗上很长一段时间。 或者是,当她观察够了,就会不顾我们的意愿强行砍断我们的脚。 我们无处可逃。久久津依然定定地看著雄介。 雄介低垂著头,久久津用力咂舌,接著,有人开口了。 「「我————」」 我同时听到两个声音。久久津瞪大眼睛看著雄介。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若是之前的雄介,或许会默默地伸出自己的双腿准鲭牺牲。可是现在的雄介已经恢复正常,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已不愿求死,为什么愿意献出自己的双腿?怎么回事呢? 满怀恐惧的他继续说: 「是我、我毁了唐缲舞姬的脚,所以由我负责。」 我才不要!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要把我的脚交出去?那个女人杀了旋花!还有,到底是谁说要一双新的脚?舞姬那家伙就该让她没有脚才对啊!那是她自做自受! 同时,耳边听到混杂著爆炸声的惨叫,声音直接传入大脑。 久久津张大双眼,雄介似乎听不见惨叫,宛如已经做好什么心理准备般紧闭双眼。惨叫声依然不绝于耳。 我绝对不要牺牲。那女人利用了旋花,所以我才毁掉她的脚。我留下她的性命,她就该感谢我了。可恶,早知如此,应该直接杀掉她就好。再不然,也该由那边那个自称是狗的家伙把自己的脚或者整个人奉献出去才对。小田桐先生也帮我说几句话啊!怎么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就不发挥之前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了呢? 我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但是,我竭力忍耐不要被这声音影响。 我听到的很可能是雄介的真心话吧。或许连他白己都没有察觉,也可能是他本人刻音箱i逃避的丑恶想法不小心传到我的大脑。我瞪著那红色的女人。 她脸上依然保持著微笑,见不到任何恶意,令人害怕。 久久津龇牙咧嘴,脸上有著明显的怒意。随即又像是灵魂出窍般发出深切叹息。他举起手,淡然地宣布。 「我要把双脚送给公主殿下…………没错,我一点都不期待这个小鬼。」 这么一来,公主殿下就会爱我了吧?就算我死了,就算公主有了另一半,她还是不会忘了我,会一直想起我这个人。这不是很棒吗?对一个早已决心要死的人来说,能得到公主殿下的牵挂,我已别无所求。 我听到如醉汉般的发言。这次换雄介诧异地张大双眼。 这个人并不认为自己的真心有什么丢脸的吧。久久津依旧抬头挺胸,他说的话像是醉话,却带著异常的热情。 温柔的嗓音直接传至脑髓,久久津继续说出真心话。 对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来说,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相信公主殿下一定会很开心。能让公主殿下开心,失去一双腿又算什么。公主殿下那么温柔,绝对会因为我失去双腿而同情难过。想到这里就让我喜不自胜啊。啊,我实在太幸福了。死了之后依然能得到公主殿下的赞美。 雄介往后退了一步,他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久久津。 久久津朝雄介冷哼一声,他仍然抬头挺胸。 ——————两人的主张完全不同。 雄介并不愿意,却还是说要负责,只是隐藏不了心中的恐惧。久久津则是开心的说要负责。他的自我陶醉战胜了失去双脚的悲惨下场。 久久津不打算退让,雄介也没有主动放弃的意思。 我们又陷入僵局。尽管已有两名自愿者,情况却和刚才一样。 那女人愉快的笑著,不知何时,她放下了怀里的那块肉。 她嫌麻烦似的放下肉块,趴在地上,不知何时,她的手里多了一把黑色洋伞,不停转动著的洋伞上有著精致而显眼的蕾丝装饰。 红色和服配上黑色洋伞。正好相反。我心想。 只不过,突然想不起来是和什么东西相反。 女入笑容满面地抬头看著我,红色双唇之间露出形状漂亮的牙齿。 一口细牙像美丽的珍珠,见了她的表情,我再次领悟到一件事。 『小田桐君,你不做任何表示吗?』 ——————我们几个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女人看起来很开心,但是我绝对没有被她的笑容疗愈到。 因为她脸上挂著微笑,可是眼神却冷淡无比。她有时抚摸著肉块双腿的伤口,掬起肉块流出的鲜血,甚至故意扯下一块血肉。她的动作让我有被雷劈中之后彻底领悟的感觉。 这个女人外表的确美丽,但也仅限于外表。她的头脑里是一座只有理性与冷酷的沸腾地狱。她跟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我吸气,又吐气。我想,她一定能听见我这有些骯脏的心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开口说话。但是,他们两人的主张完全对立。 拚命坚持说出的漂亮话及扭曲的真心话都是一样的内容。只要我不说出我的打算,这个女人就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我决定不再沉默,往前走了一步。 物理距离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然而,她却允许了我的接近。我走到她身边,低头看著正转动著洋伞的她。她弯起柔软的唇瓣。 『怎么了,小田桐君?你还没有说出你的决定。』 我伸出手,靠近她那丰满的躯体,抓住红色和服的衣襟。 就这样将她拉了起来。她的身体轻如羽毛。如果可以,我想狠狠打她一拳。不过,她的实体并不在这里。我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暂时分心,我的身体突然恢复知觉,全身开始冒出黏腻的汗水。 然后,我大声地对她说: 「————————拿走我的双腿吧。」 这是扭曲的自我满足—— 也是无可救药的伪善。 *  *  * 下一秒,我用力闭上双眼。 说话的同时出现的真心话本人听不见。当我跟女人说拿走我的双腿时,相信我心中的真心话也传入雄介与久久津耳里。 不知道我究竟泄漏了些什么话。我猜一定是没用到让人想呕吐的内容。我现在只能寄托在三分之一的机率,祈祷这个女人不要选我。 我的手开始剧烈发抖,随时都想拔腿就跑。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不小心对他们乱骂乱喊:「留著你们两个自己去搞定吧!」。我伸手擦去流到下巴的汗水。 我咬紧下唇,调整呼吸。所以,我才希望她能选我。 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小田桐先生,你在胡说什么啊!」 「你这句话是对哪一句话说的?我的真心话,还是场面话?」 我一问,雄介惊讶地倒吸一口气,久久津则不发一语。他只用讶异的眼神看著我,然后轻轻耸肩,接著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到底说出了什么真心话。羞愧和混乱让我的脸颊像是要喷出火焰。 另一方面,也希望可以把真心话全盘托出,努力求饶。但最后我还是说了。 只要说出口,就不需要隐瞒。我只能继续说出我的想法。 我尽量试著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没错,不知道你们究竟听到了些什 么,但我还是要说!我现在就想把这个问题丢给你们,自己逃跑。我肚子里有只鬼。现在还要失去双腿,会不会太悲惨了!这件事原本就是你们引起,本来就该由你们两个收拾残局!」 听到我这么说,雄介圆睁双眼。接著又像是放弃了什么般低垂著头。 久久津再次耸肩。他露出温和的表情赞同我的意见。 「我知道了,先生。您说得没错。这件事的确和您没关系。就这样吧。本来您只是来阻止我们的,不该让先生共同面对这样的局面。」 有没有搞错啊,明明是你把狐狸带回来的,想不认帐?德次只会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要掩盖事实也不能做得这么过分。笑死人。你也是个畜生嘛。算了。总之,我会负责,原本也不会让你抢走献出双腿的资格。公主殿下只要称赞我一个人就好。 ——————只要能让公主殿下称赞,我就心满意足。 久久津面带微笑。他果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真心话和场面话存有落差的事实。 雄介看著我,嘴巴一张一合,他说: 「其实,我也觉得该是我们负责。可是,尽管那样想,却没办法说出口。老实说,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忍不住这样想。又好像不只是那样。」 你不是自我牺牲的材料啦。现在不就是最适合你挺身而出替大家牺牲的时候?还啰哩叭嗦什么?竟然大书不惭的说你想逃?垃圾人!伪善者真是没用。 「——————……不只是那样。」 雄介握紧拳头盯著我看。我也朝他点头回应。我听不见我的真心话。但是,就算我的真心话很卑劣也好。 ——————我也觉得不只是那样而已。 「我还想说。我希望由你们负责。我认为我本来就不会被选上。」 我更用力的抓紧女人的衣襟,她并没有抵抗。 她只是兴趣盎然地观察著我们几个。 「所以,臭女人,你就选我吧。」 我盯著女人的双眼说道。她弯起嘴唇,伸出美丽的手。 染上血迹的手指摸著我额上的发丝,像是要替孩子测量体温般摸著我的额头。 『为什么要我选你,小田桐君?你说的话充满矛盾。』 「的确很矛盾。如果我失去双腿,应该会一辈子抱怨,打从心底憎恨这两个人,而且后悔一辈子。其实,我现在就很想打死了解到这一点的自己。我希望这样的自己可以被狂打到吐血,然后凄惨地死去。」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也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莫名其妙。 不要做出那种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这样旁边的人也会受累。 我当然知道。不,其实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吧。 我只能利用一时的激动情绪尽量不说出丑陋的真心话。现在的我就像是喝了太多酒,开始不知所云的状态。不过,我不在乎。要是无法摆脱眼前的状况,那我也只能选择牺牲自己。就像生病了一样,不由自主就是想要这样做。 雄介应该要恢复正常。而久久津还没听到舞姬的亲口告白。 他们两人选有未来,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不能逃避,让他们两人中的谁去牺牲。 我不能够看著他们失去双腿后的伤口,暗自为了自己逃过一劫而感到放心。 「不管怎样,都已经太迟了。我明白自己的真心话是什么。若我明知道自己怎么想,却还眼睁睁看著他们两人失去双腿,那我的确会感到放心。一个会因为别人受苦而松了一口气的人根本不该跟人来往。我绝不允许自己那样做。那我将不能再说要为了谁做什么。别闹了。如果真会有那么一天,那我宁愿被拿走双脚。」 女人突然伸出手,爱怜似的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确很悲哀又凄惨。可是没办法,我别无选择。 这么赤裸裸的问题面前,答案只有零或一。 ——————要献出自己的双腿,或者不要。 ——————要献出自己的腿,或者是别人的腿。 「我不想对自己产生幻灭。不希望连自己都想杀死自己。」 我不去看雄介和久久津的脸。没有余力去注意他们脸上是何种表情了。我只是不停对自己说,之后应该没有机会再靠自己的双腿站立。然后,我继续说服女人: 「……………………所以,你就选我吧。」 我恳求著。声音发抖,听起来很凄惨。 我希望我的请求不会被丑陋的真心话给掩盖过去。 这时,忽然想起一些与我曾有过交集的人。七海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绫会追问我原因,而幸仁八成会哭出来。狐狸则会笑我。白雪一定会替我感到难过,就如同受到伤害的是她自己一样。 我可能不会想再见到白雪。就算我没有失去双腿也一样。因为我不可能在对自己幻灭的状况下和她见面。那会让我比身体的某部分被切断还痛苦。我希望,自己仍是那个让她喜欢的我。 匆然间,我想起茧墨的脸,我猜她会骂我蠢。 就这样。除此之外她不会有任何改变,也还是会继续吃著巧克力。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的确很像是茧墨的作风。这时,我又开口: 「想拿就快一点.老实说,我随时可能会逃跑。」 我再次要求她动手,女人听了笑意加深。她露出如圣母般温和的表情,令人意想不到的表情,让我十分讶异。那对弯成柔和曲线的嘴唇匆然触碰了我的额头。 温柔的轻啄过后,她看著我的眼睛。 原本微笑著的嘴唇接著更往上弯起。 我同时感到一股惊人的恐惧贯穿全身,忍不住张大双眼。 有一种正被人扼住脖子的错觉,回过神来,发觉四周的空间已经冻结。 不知何时,时间戛然停止,雄介僵在原地,维持著朝我伸出手的动作。久久津则张著嘴,身体僵硬。只有女人跟我可以自由活动。 她如野兽般张开血盆大口。 形状美丽的牙齿如黏土般伸展,锐利的犬齿发出光芒,像极了刀刃。 只有她的嗓音依旧甜美,女人粗鲁地说: 「——————我最讨厌你这种大笨蛋。」 下一秒,我受到好似被车子辗过一样的冲击。 视线扭曲、摇晃、翻转。我的精神似乎以极快的速度打入我的体内。 我瞬间又回到寂静的夜晚,远方不知何处传来狗叫声。 温热的风轻抚脸颊,街灯闪烁了几次,我人站在停车场里。 舞姬就坐在我面前,歪著头一脸讶异地看著我。 「小田桐先生,你怎么了?突然流了好多汗,我觉得很奇怪呢。」 听舞姬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流了很多汗。 四周仍是那个没有异常变化的夜晚。但是,这些景物全都是粉饰和平的假象,看了觉得恶心。处在一个和刚才差异过多的世界让我备感痛苦。 我赶紧深呼吸,心脏像是要从嘴巴跳出去般剧烈鼓动。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发生了什么事?刚才的一切难道都是梦境? 我不停问自己,然后看一看自己的身体。我的脚还在,也不觉得疼痛。 同时,我想起了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脑中响起那充满由衷鄙视的话语,她到底选了谁? 我拿起手机放在耳朵旁,方才的通话仍未中断。 尽管脑筋还有些混乱,但是我努力地让自己开口说话。 「……久久津?」 「先生,刚才的那个……不是梦吧?」 我听 到一个很茫然的声音,我们没有说出细节,只是互相确认现况。久久津的声音里听不出痛苦的感觉,有的只是困惑。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说,只剩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而来,像是要回应找的话语。 远方传来的惨叫声出自雄介之口。 *  *  * 「小田桐先生,刚才好像有惨叫声?」 舞姬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开始奔跑。但是,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短短一段路程跑起来却宛如无限那样遥远。我跑过半个停车场,跑到停车场内唯一的一台车子旁,打开后车门确认里面。 一股铁锈般的气味直冲鼻腔,浓浓的血腥味烧灼著肺部。 我呛到咳嗽不止,同时瞪大双眼,为之语塞。 车内到处溅满鲜血。 红色液体如某种生物股蔓延至后座的皮沙发上。好几道黏稠的血液汇集后滴淌在地上。雄介倒在后座不停哀号,他弓起背部,发出凄厉叫声。 他的双腿自大腿根部消失,像是被人拿锐利的刀切了下来。 白雪茫然地抬头看著我。她举起原本按压著伤口的手。 颤抖地拿笔写字。潦草的笔迹映入眼帘,她双眼噙著泪水,以文字向我诉说: 『不知道为什么雄介先生的脚突然、突然变成这样』 我默默地弯下腰确认雄介的双腿。他哭吼著,而我则盯著他双腿被切断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伤口应该只有短暂地大量出血,不可思议的是,伤口的血竟能完美的被止住。伤口可以看见红黑色的肉所形成的断面,以及隆起的骨头。 「好痛!好痛啊!好痛好痛!痛死人啦!好痛!」 尽管血不再流出,可是疼痛却依然存在。雄介哭著喊痛。在奇怪的冲动驱使之下,我拿起手机听著,思绪渐渐模糊。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般,愣愣地听著。 听筒另一头传来低沉的笑声,那个红衣女人在距离这个世界很远的某个远方讪笑著。 『如何?你应该多少安心了一点吧?我提出那个问题绝对不是为了要杀掉你们。让你们那么简单就死掉未免太无趣。双腿的断面裁切的很整齐吧?』 ————咕啾、啪沙、咕啾。 女人说话的同时,我听见旁边有湿湿的水声。 听起来好像有人拿著腿啃食的声音。 『其实我本来是要你们三个人自己选一个人出来,当场切下双腿的喔。是因为我对你们的仁慈,所以才更改了游戏规则,要心怀感恩。虽然娱乐效果稍有不足,不过倒是很有打发时间的功用。所以为了感谢你们,我拿走腿的时候也下了点功夫呢。最棒的人就是你,小田桐君。』 我脑中浮现清晰的影像。衣衫不整的女人裸露著肩膀,一只手拿著雄介的脚,正笑嘻嘻地舔舐著断面的骨头。她以甜美的嗓音说道: 『你真的很滑稽,没想到你竟然那么自恋。那也不错。对你来说,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你既得到了自我满足,脚也还在。三个人之中,你的反应最有趣,我特别给你一些福利。』 你就尽管开心吧,打从心底尽情欢欣鼓舞吧! 她以清朗的声音说,然后拍拍手继续说下去。 『我要对你说声恭喜,这真是太棒了,小田桐君。』 ——————我给了你一个你最想得到的结局。 头脑感到舒服而麻痹,她说的话像是毒药般渗透全身。我立刻就理解话中的意思。很快就懂了。这的确是求之不得的好结局。 那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会失去双腿的心理准备。所以我并不会对自己感到失望。 可是,实际上被切断双腿的人是雄介,等于是我的真心话与场面话都实现了。 她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该对这样的结果威到阔心。 我张开颤抖的嘴,说出内心的话。 「你这邪恶的女人去死吧!」 ——————哔! 我挂上电话。咒语也跟著解除。我听见雄介的呻吟。 不知道是不是体力不支,他不再大声惨叫,改为低声的呻吟。我再次注视著他的脚。 「你还好吗,雄介?听得见我说话吗,雄介?」 我搭著他的肩膀叫著他的名字。对一个失去双腿的人这样问似乎有点乱来。但是,除了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雄介脸色苍白,额头满是黏腻的汗水。我感到有些晕眩,肚子因情绪波动而跟著蠢动起来。 ——————爸爸?很难过吗? 雨香在肚子里喃喃地说。我觉得肚子妤像又快要裂开。尽管我很努力想安抚她,她却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见到眼前的光景,我心中有的是无限的罪恶感和确实的安心感。 我到底做了什么?这就是我所希望的结局吗? 肚子就快要直线裂开,但是就在雨香快破肚而出之前。 一只虚弱的手揪住我的衬衫。 我诧异地瞪大双眼,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只满是鲜血的手。雄介抓著我的手,他露出很可怕的眼神瞪著我,忍耐著剧痛开口: 「你……你的脚…………怎么样了?」 「我的脚……我的脚没事。雄介,那个女人拿走了你的脚。」 我想起刚才听到的雄介的真心话。他并不想失去双腿。 雄介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只会说场面话,然而我却逃过一劫。若雄介想臭骂我一顿,我也能够理解。一想到这里,就听见雄介突然笑出来。 「啊、是喔……原来是我被选上……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疯狂的笑声响起。我抓著他的手,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觉得肚子好像又裂开了一些。雄介笑完之后接著继续说: 「………………………………………………………………………………太好了。」 雄介哭泣著点了点头。我不知所措。这时,我想起他说过的话。 ——————不只是那样而已,不只是……那样而已。 他害怕失去双腿。也并没有完全地原谅舞姬的所作所为。 如果要被迫失去双腿,当然会希望是别人承担这份责任。但是,不只是如此而已。 人类产生了丑恶的念头的同时也会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忍耐著剧烈疼痛,努力地说著。 「是我……打断了舞姬的腿。所……所以,结果是这样……太好了……」 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像是要藉此说服自已。豆大的泪珠自他眼中落下。 他强自忍耐著伤口的剧痛与失去双腿的事实,接著叹息般说道,. 「…………幸好不是愚笨的你受伤。」 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沉重。 「……………………雄介。」 我欲言又止。刻意紧咬著嘴唇,强迫自己冷静。雄介和白雪都在这里,如果让雨香跑出来,可能会害他们受伤。 我拚命地与雨香沟通,让她别跑出来。 ——————嗯、嗯嗯、嗯…………嗯。 她有些闹脾气,但终究还是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做一个深呼吸,深深感谢雨香还愿意听我的话。 我再次看著雄介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是最好还是让医生看一下比较 好。到大房间替医护人员松绑,然后让他们治疗雄介不知需要多久时间。 该不该先冲进停车场隔壁的一般医疗大楼?就在我想著这些问题时,忽然感觉后面有个人。 我慌忙回头,发现舞姬就站在我背后。 她就著月光观察车内的情形。白皙的手在空中游移,接著摸了摸车内的鲜血。摸到那些红色的液体让她彷佛醒了过来,她茫然地开口问道: 「雄介先生,这是……………………」 她看著雄介脚上可怕的伤口断面,接著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舞姬看著刚刚长出的雪白双腿,紧抿嘴唇。 她似乎搞懂了什么让她颇受冲击的事实,表情为之一变。 原本半张著的爱困眼睛霎时张大,她挺直背脊,用从前那充满张力的声音对我说: 「我不知道详细的状况,但是,现在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是的,我就是如此认为。见到雄介先生的伤,我认为他不该去医院,应该先去一个地方。小田桐先生,请陪雄介先生跟我一起来。」 我根本没时间发问,她就这么直接地说完所有要说的话。接著朝驾驶座走去。 她用力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将长发拨至耳后。她转过头来,朝我伸出手。找不加思索地将车钥匙递给她之后,她便毫不迟疑地发动了引擎。 握著方向盘的舞姬表情十分严肃。 接著,她朗声宣布。 「往唐缲家出发。」 事件4 我的周围有透明的墙壁。 从很久以前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能从墙壁里看见外界的模样,尽管被墙壁所阻隔,内心感受到的痛苦依然相同。外界那如同外露的内脏般生气盎然的模样依然没变。墙壁里只有我一人,不过并没有人会靠近这片墙,所以墙壁内外并无太大差异。 我像是在进行某种观察般,静静远眺著墙外的动静。 我观察和我很像的对象,伸出手随意地伤害某样东西。我静静看著外界时而发生的惨剧,事不开己地从旁观察,点头称是。 这片透明之墙永远不会崩坏。就算能够邀靖某人进来这里,墙壁本身也绝对不会消失。 而且,根本不会有人造访这里,我也不能邀靖别人进来。 我提出这样的邀靖,结果就是害死了那个孩子。所以,从今以梭,我仍将孤单一人。 我并不奢望能和其他人一样幸福,幸福对我而言大太奢侈。 人类不可能要一个像我这么差劲的人。 透明之墙非常厚实,让我永远无法离开。 这里离什么都太过遥远,只有无尽的孤独。 幸好墙内适合生存。 水缸里的我只是毫无意义地重复著呼吸的动作。 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十分足够了啊。 长久以来,我一直、一直…… 如此深信不疑。 唉、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要想。 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我的思考。 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  *  *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车子紧急煞车,发出惨叫般的声响之后停了下来。舞姬一鼓作气冲下驾驶座。 定睛一瞧,发现车子再往前一点就撞上围著前院的栅栏。我跟著打开车门。 眼前出现的塔型建筑很像就是唐缲家。舞姬高声呼唤著我。 「快帮我搬运雄介先生,快!往这边走!」 我的左手还是不太灵活,但现在的情势不容我迟疑,我立刻请白雪帮忙。 她在沾上鲜血的袖子上写出,虎』。我和白雪合力将雄介从后座移到老虎背上。白雪一起坐上虎背,抱著雄介。随后老虎便跟在舞姬后头。 我也快步跟上他们,打开大门之后,冲进屋内。 屋里的情况仍维持我离开时的状态。大量的乌鸦融解,变回墨汁。 地板到处是墨渍与人偶的残骸,宛如杀人现场般凄惨。 舞姬见了这一切却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她踢开脚边的人偶残骸,急忙走向二楼。舞姬家没有走廊,而是区分成几个圆形的房间。其中一个房间非常像是手术房。 房间中央放著手术台,旁边的架子里放著各式各样的工具。我们让雄介躺在手术台。舞姬迅速扎起头发,头也不回地对我们下达指示: 「请帮我烧点开水。请到一楼入口,打开左手边的门兢能找到瓦斯炉。那边有烧开水专用的水壶跟容器,水烧好之后请装在容器里拿到这里来。」 我们照著舞姬的指示回到一楼烧开水,然后跟白雪两人将开水搬到手术房。 舞姬趁我们烧水时完成准备工作,她戴上消毒过的手套及口罩,手里拿著剪刀,雄介身边堆满大量零件。 齿轮与螺丝,还有其他堆积如山的不知名零件。零件旁则是手术刀与老虎钳,螺丝起子与扳手等工具。看起来就像是工具箱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了一样。 怎么看都不像是替人动手术用的东西。 舞姬拾起头,看著满脸讶异的我们。 她拿起剪刀,眼神严肃地看著我们。 然后,她气势十足地宣告。 「请两位出去,接下来就交给我。」 *  *  * 我们照舞姬所要求的走回一楼等候。 我们回到最先进入的房间内,打开所有的灯,拿来两把原本面对面排著的椅子。 我跟白雪一起并肩坐下。看了看四周,玻璃的碎片如星星般闪闪发光。窗户被打破的缘故,室内温度有点低。但是我们并不想换地方等候。 凉爽的夜风吹著发烫的头,反而觉得舒服。我深深地叹息。 我觉得好像还没自恶梦中醒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雄介没了双腿的模样。 舞姬究竟想对雄介做什么?我没有细问。但是她那么肯定的说雄介不该去医院,而是该来唐缲家接受治疗。我认为她没有说谎。 如今也只能相信舞姬。我甩甩头,身旁的白雪打开扇子。 『雄介先生的脚为什么不见了?小田桐先生,什么原因造成这次的怪事?』 「………………………………为什么?这……」 白雪的问题让我回想起那个穿红衣的女人,头痛却瞬间恶化。 好像有人拿什么东西压著我的头盖骨一样疼痛,我想到红衣女人的嘲笑。但是我越想要在脑中勾勒出她那诡异的姿态,头痛就越发激烈,记忆似乎更加模糊。 若我说出口,记忆好像会更不清楚,于是我决定不开口说出关于那女人的记忆。 我不能失去这段扭曲的记忆。 我必须要将这红衣女人的事情告诉某人才行。 如果是茧墨阿座化,一定能够猜出这个女人的真实身分。 我摇摇头,喉咙挤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说。」 我刻意不再多想,企图让红色的影像深深印在脑海。 白雪感到困惑,但是依然阖上了扇子。她低眉敛目,过不久再次打开扇子。似乎还想问我其他的问题。她有些犹豫地写著。 『见到上次你开车,还有刚才你搬运雄介先生及拿著热水时的样子之后,我有一个感觉。』 「……………………什么感觉?」 『小田桐先生,你的左手是不是有点不灵活?』 白雪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我感到很讶异。她的大眼睛看著慌张的我。意外的提问让我脑中一片空白,编不出任何理由。但是我还是回答: 「没有啊,怎么会。」 白雪露出难过的表情,她的表情让我发现一件事。 其实她在问我之前早已知道答案,只不过想听我亲口证实罢了。 这时说谎也已经没有意义,我只能默默地点头。白雪紧抿著嘴唇,想继续写字,却又踌躇地停笔。她打开扇子后又阖上,接著将扇子收进腰带,倏地站起身。 「…………白雪小姐果然生气了。」 她伸出纤细的双臂,将我的头拥进她柔软的怀中。 就这样静静地抱著我。 被她的动作吓到的我试图挣脱,但是她依然不肯松手。 有水滴掉在我头上,白雪哭了。我转动脖子,抬头看著她,盈满泪水的眼睛充斥复杂的情绪。痛苦、难过与怒意。 还有无限的哀伤。 「………………………………白雪小姐?」 察觉到我的注视,白雪动了动嘴唇。她无声地诉说。 她不停地、不停地重复著相同的话语。 『这个傻瓜。』 她摸著我的头,一边啜泣,一边用嘴型说: 『你一定很痛苦吧。』 我不禁屏住呼吸,惶恐地望向左手。 双腿可能被夺走所带来的恐惧鲜明地复苏,想起当时那种强烈的厌恶。我不想再牺牲了。我现在终于知道当时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念头。 我 似乎觉得很难过。 我果然很难轻易接受左手无法正常使用的事实。 我一直没有正视自己的心情。 不断的压抑,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了。愚蠢的我明知这一点却还无视自己的心情。白雪的话让我察觉到这一点,同时也深切地想著。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对我这么好? 如果我不忍住可能会当场哭出来吧。我竭力忍耐鼻酸的感觉,然后对白雪说道: 「…………白雪小姐,我……」 但是白雪不肯看我,她一定感到很受伤吧。 伤害她的不是别的原因,正是因为我对她的欺骗。就算我不肯说,左手受伤的事实依然不会改变。既然我们一起行动,就不该隐瞒白雪左手的状况。 「对不起,我没告诉你。」 白雪默默地打了我的头,接著更用力地抱紧我。 她突然仰望著天花板,我也跟著她的动作抬起头。雄介和舞姬所在的方向并未传出什么声音。我们陷入沉默,气氛凝重。白雪静静地放开了我。 她坐回旁边的椅子,朝我伸出纤细的手。 我被她的手吸引,不禁伸出手握住她。白雪再次蠕动嘴唇。 『让我们一起祈祷吧。』 「好……就让我们一起祈祷。」 这也是目前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我和白雪一起闭上双眼。 我们不知道舞姬想对雄介做什么样的处理,只能够相信舞姬。 所以我们要继续诚心地祈祷。 希望雄介能够平安。 不停地祈求。 *  *  * 转呀转、转呀转,风车不停旋转。 没多久,风车就开始崩坏,转动过快的叶片撕裂成碎片。 转呀转、转呀转,风车不停转动。 风车渐渐崩解,风化的叶片再也无法恢复原貌。 疲乏的轴心折断,叶片破损。只要风车仍是玩具就一定会坏掉。 不论是多么美丽的风车,也绝对无法逃脱属于它的命运。失去了唯一能安慰她的东西,女人已一无所有。 接下来的那段悠长的岁月里,她总是形只影单。 只能够过著毫无东西足以慰藉寂寥的日子。 ——————你懂吗?小田桐君? 女人以甜美的嗓音诉说著,风车的残骸掉在她的脚边。 残破的风车宛如蝴蝶的羽翼,但其实那并不是风车。 那其实是碎裂成无数碎片的其他东西。一个不是风车,但也曾经滴溜溜旋转著的某个东西。 我看著其中一片残骸,那是一个损坏之后风化了的纸伞。 她抓起最喜欢的一片残骸说道。 ——————所谓的绝望就是这么回事。 也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概念。 人类的绝望和我的不同。这并不值得去了解。 所以,我闭上眼睛。把那句曾经告诉过某人的话,那个时候应该要告诉某人的话,趁现在把它从心底怒吼出来。 「——————我怎么可能懂啊!」 「——————…………小田桐先生,你该不会睡著了吧?」 听见这个声音,我醒了过来。一张开眼睛,纯白的秀发映入眼帘。 发丝在晨光照射下闪耀著如羊毛般的光泽,她双眼半闭著看我。 舞姬站在我面前,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 阳光照在黑色的墨汁海,无数的玻璃碎片发出金色光芒。转头往旁边看,白雪依然与昨夜一样坐在我身旁。她牵著我的手,面带微笑。她好像已经醒来一段时间。我也太没用了,明明讲好要一起祈祷,结果却自己睡著了。 一旦试著回想我究竟睡了多久,头就开始闷痛起来。 纸伞的影像在脑中匆明匆暗,彷佛被梦境强拉回去的感觉,但是这不可能发生。我用力甩了甩头,将视线集中在舞姬身上。我忍不住瞪大双眼。 不知何时,她换上一袭纯白洋装,纤细的身体裹在高级的布料中,晨光照耀下的她显得纯净美丽。打扮得像个新娘的她抬头挺胸。 「请两位跟我一起来,我有东西要让你们看。」 她挥了挥手,最后将手放在胸前,优雅地行礼。 然后她说: 「想请你们看一看嵯峨雄介先生的新腿。」 *  *  * 雄介躺在手术台上。一半以上的身体盖著床单。静谧的睡姿像是被放置在台子上的尸体。不祥的想像让我停下脚步。 心脏不由自主狂跳,肚子也蠢蠢欲动。但我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硬逼自己往前走。 我渐渐走近手术台,眼神飘向尾端时,不禁愕然。 床单下竟然伸出两只脚。 我立刻冲到手术台旁,慌张地伸手抚摸那双脚。 从大腿一路摸到脚底,抚摸之后往左右转动,也摸了趾甲,感觉它的硬度。甚至用力握紧脚踝时,还能透过皮肤感觉到血液在里头流动。 我如遭受雷殛般转身,白雪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站在白雪背后的舞姬微笑著,我怀抱著不敢置信的心情向舞姬询问。 「这个………………这双脚真的是人偶的腿?」 「整双都是喔。反应,成长与老化速度,几乎都与真人的双脚无异。这是连灵魂都与雄介先生融合过的双腿,再过不久就能长出肌肉。只要他不自己砍断双腿,这双腿就不会脱落。」 她自信满满地说著。我确认了双腿切断处,看不太出来接合过的痕迹。摸了几次之后,我总算能够接受。 失去的双腿重新出现了。 我忽然觉得全身无力,当场跪倒。 「小田桐先生?想不到你的反应如此夸张,我觉得很意外。」 舞姬优雅地歪著头,但是我没有回应她。想像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的眼睛流下豆大的泪珠,额头靠在地上,发出无声的怒吼。 我控制不住奔流而出的感情,但那并不是负面的情绪。 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试图破肚而出,只是疑惑地在肚子里动来动去。 ——————爸、爸、爸? 我坐在地上,伸手抓著舞姬的手,左手不灵活让我觉得烦躁。 我拚命地抓著她的手上下摇晃。 「谢谢、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 我哭著感谢她。舞姬沉默不语,一抬头,见到她露出无奈的微笑。我擦去眼泪,站了起来。我再次看著雄介的双腿,喃喃开口: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雄介这辈子都不能走路了。」 「你的开心也让我感到意外。不过,有人如此赞赏我的工作成果,我还是很高兴的。我其实是个很容易感到开心的人呢………替人接上新腿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应该要道谢的人是我才对喔。」 我诧异地抬起头,舞姬也正看著雄介的双腿。 她稍稍歪著头问。 「如果没有材料,人偶师就做不出人偶。我们不能无中生有。狐狸的超能力也一样。雄介突然失去双腿和我的新腿有关系,对不对?」 她说得没错。因为她获得新腿的代价就是雄介失去双腿。 我用力点头。舞姬伸出手,温柔地抚摸著雄介的腿。 「果然是这样。帮了我一个大忙呢。刚才我也说了,其实接腿的手术算是很简单的手术,但是替自己动手术却相当困难。」 她摸著自己的腿,隔著洋装确认著双腿的曲线。 她再次看著雄介,眯起眼睛表达谢意。 「我 要谢谢你,他帮助了我,这个手术代表我对他的感谢。」 她深深低头行礼,我什么也没做,拿双腿付出代价的人是雄介。 说完,我突然产生一个疑问。舞姬一见到雄介受伤就立刻安排动手术。难道她一点儿都不恨雄介打断了她的脚? 一个人遭受那样的痛苦,甚至失去双腿,真的可以毫不介意吗? 「雄介害你失去双腿。可是………为什么你不恨他?」 「我当然不恨他啊。是我自愿去让他杀死我的,我选择了接受他对我的杀意。为什么要恨他?你这样问让我觉得好奇怪。」 她歪著头,并没有因双腿被打烂的剧痛而心生怨恨的样子。 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不曾改变自己的决心。 但是,有一个人代替舞姬恨著雄介,这种执著引发了新的复仇。 我看著雄介,他还没有醒来。 那天晚上我们在停车场时,我就很想问舞姬。我定定地看著舞姬。 「舞姬小姐,我可以告诉你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吗?」 看见重要的人受伤,人就会产生恨意。 我必须阻止久久津。 「即使那并非你的本意,但久久津的确因你受伤而憎恨雄介。我也听他说了很多。结果,雄介的复仇其实并没有成功。」 他恨你,所以我也只能问你了。 舞姬闭上双眼之后再缓缓张开,一脸认真的她轻轻地点头。 「看样子,我的确有义务听系说明白。我也想知道………但是我想请你稍等一会儿。」 舞姬弹弹手指,一些故障的人偶便陆续从一楼爬了上来。 一楼的人偶应该都被乌鸦咬坏了,这些可能是仓库里剩下的人偶。它们拖著身体,搬来三张椅子。舞姬和白雪,还有我一起坐下。 舞姬点了点头,像是催促我开口,于是我便开始娓娓道来。 将至今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无法保护好主人的狗决定报仇雪恨之后再死。 他是人类。但是他还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无法轻易地恢复人类的身分。但是如果主人愿意开口,相信他一定能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愿望。 报了仇之后的少年察觉到自己的愚昧。 放弃了自杀的他依然为了生存而烦恼不已。他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人。恢复正常生活会让他有罪恶感。而复仇却不能带来新生。 到这里之前的漫长却简短的故事到此结束。舞姬张开双眼。 她花了足够的时间思考,然后又轻轻地点头。 「我懂了。我会找久久津谈一谈。我的决定让那孩子陷入疯狂。所以,我必须阻止他。我的原则与想法都不允许我逃避。」 她淡然地说道。我朝她深深低头行礼。但是,舞姬好像还有话想说。 她的视线移至雄介身上。过了几十秒之后,她才低声呢喃: 「而且………我有东西想要让雄介看一下。」 她没有说要给雄介看什么。 但是她彷佛露出了类似后悔的眼神。 *  *  * 在舞姬的示意之下,我跟白雪再次回到一楼。 舞姬到手术房收拾器材,顺便替雄介治疗右手的伤。 故障的人偶们在一楼捡拾地上的齿轮或螺丝,将沾上墨汁的零件放进箱子里。似乎正从中挑出洗掉墨汁后还能够回收利用的零件。 人偶们沐浴在晨光中默默工作著,安静地进行沉默的劳动。 就在我专心看著它们工作时,手楫忽然响了。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我拿出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手机,慌张地将红色手机放在耳边。打从心底感到厌恶,很怕再听到那个甜腻的声音。 不过,手机另一头传来的却只是和那女人极为相似的声音。 『——————嗨,小田桐君。』 「………小茧?你是小茧吗?」 我踢开椅子站了起来,白雪也赶紧将耳朵靠在手机旁一起听。 我脸色铁青。我还没有跟本家的人说茧墨被久久津抓走的事,现在她等于是独自面对危险。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茧墨似乎感受不到我的著急,照样吃著巧克力。我听见她啃著巧克力的声音。 「小茧,你没事吧?久久津在你身边吗?」 『当然没事,有事的话怎么打电话给你?你的问题也太奇怪了吧。』 她一派轻松地回答。一边说话还一边打呵欠。 我突然觉得全身无力,即使被人掳走,她还是觉得很无聊的样子。 『对了,我要跟你说犯人的要求。首先,不能联络本家。我也觉得不要通知本家比较好,他们只会吵吵闹闹。你们反应也太慢了。他忘记威胁你不能联络本家,而你则是连通知本家都忘了做。真是前所未闻。』 既然要绑架,绑架犯跟受害家属得更注重一下绑架案的古典形式比较好喔? 茧墨早就料到我会忘了通知本家,我的疏忽让她很是傻眼。 我无法反驳什么,接著,她说出了让我很意外的话。 『不过呢,你帮了我大忙喔。光靠久久津君的威胁还是不够。所以我也要请你答应我,千万不要联络本家。因为我就快有很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喀! 我忍不住反问,就听见茧墨咬断巧克为的声音,她轻快地说道: 『你忘了吗?茧墨阿座化命中注定会被杀死。』 我以前听她说过。这次脑海中出现某个影像。 ——————红色的女人喜欢美丽的玩具。 但是,只要是玩具就一定会坏。 女人的脚边堆满了折断的纸伞。 女人说没有可以玩的东西让她感到绝望。 ——————她特别喜欢红色。 『初代的阿座化被服侍她的人杀死,前一任阿座化则死于本族的丑恶男人手中。其他任阿座化也都拥有相似的下场。恐怕,初代阿座化出现之前,那些被发觉有超能力的少女也必须被杀死。』 茧墨低声诉说这个事实。我想起很久以前见过的光景。 我真的亲眼目睹。穿著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尸体浮现脑海,拿著红色纸伞的少女一动也不动,散落在房间内的手脚模样烙印在眼底。 我再次重复著她说过的话。 ——————茧墨阿座化一定会死。 『茧墨阿座化彷佛受到诅咒般逃不过死劫。但是通常命丧于同族的人手中。久久津自己和其他人都已认定他是唐缲家的狗,所以目前我并未感受到危机。我有预感,若是让本家的人卷入这次事件,很可能会自然演变成我很容易被杀死的状况喔。』 「自然演变成你很容易被杀死的状况?什么意思?」 我再次发问,茧墨则轻声叹息。 她迅速咬下已数不清是第几块巧克力。 『比如说,原本要拿枪射击久久津,结果却害我被流弹打中。那些很执著于茧墨阿座化的人很可能会利用绑架事件,趁机软禁我。总之,会有很多种可能,但那不是重点。』 「所以你才要求我不联络本家?」 『没错。我宁愿被狗咬死。虽然那不太可能发生就是了。』 她从容地回答。久久津应该在她身边,但是她并不介意让他听见。 这时,我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到有些含糊的声音,接著是茧墨的笑声。 『看来………他似乎等的有点不耐烦了。 久久津很著急呢。我要告诉你他提出的其他要求。他要你晚上带雄介到运河旁的废弃仓库区。详细的地点………就先省略吧。请利用唐缲家所在的城镇与隔壁城镇的地图仔细寻找。』 茧墨又一边打呵欠一边说话。很明显,她传递久久津的要求时省略了某些细节不说。 再这么下去,久久津很可能会突然切断通话。我思忖著,有一件事一定要问久久津。刚才他和我一样经历了诡异的事情。 他也一定听见了最后雄介的惨叫声。 「小茧,我能不能跟久久津说话?」 『要跟他说话?等一等………………他说不要,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那请你帮我问他,雄介已经失去双腿了,他还坚持要报仇吗?」 『好麻烦。算了………嗯,他不肯回答。不过,听到你的问题,我总算明白了。因为他刚才看起来好像因什么而感到迷惘的样子。原来如此………』 感到迷惘。听到这里,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茧墨继续说下去: 『你说雄介失去双腿,发生了什么事吗?』 「因为久久津向狐狸许愿,舞姬得到了新腿。代价就是我们几个被红衣女人拉进了异样的空间。」 ——————滋滋。 令人不舒服的杂音掠过耳朵,红衣女人的记忆依旧鲜明,可是我却无法好好描述出来。好像有人扼住我的喉咙一样,发不出声音。 「红衣女人………把脚………可恶!到底怎么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所以你才没办法说。』 茧墨低声说道,不知道她究竟搞懂了什么事。但是听到她说话的同时,我的喉咙也获得解脱。我深深吸进一口气再吐出。喉咙发出类似气喘发作时的声音。 「小茧,我………」 『好了,不必多说。那是我的事情。反正就算我叫你别来,你也还是会跑来。虽然等待很无聊,不过我也只能等下去。再见了,小田桐君,晚点见。』 我来不及阻止她,茧墨就用一种好像和我约好要出去玩的语气道别,挂掉电话。 我打过去,却没有人接。放下手,回想刚才的对话。 内心充满对红衣女人的不安。但是,那份不安又渐渐消逝。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认为就算我为这个红衣女人的事烦恼再多也熙济于事。所以我开始想其他的事。 茧墨说久久津曾感到迷惘,是否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 我希望那个不停旋转著的复仇之轮这次能够停止转动。 抬起头,看见白雪一脸担心地看著我,她也听到了一些我和茧墨之间的对话。我把刚才的对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向她说明后,白雪露出很严肃的表情。 现在是早上,还有几个小时才是久久津要求碰面的时间。但是,不知道雄介能否在规定的时间内醒来。久久津根本没有考虑到雄介的伤势,而是要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带雄介去仓库找他。如果到时雄介仍未清醒,我就得一个人出发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小田桐先生,白雪小姐。」 耳边传来爽朗的说话声,舞姬正站在楼梯上。 她面带微笑地继续说: 「嵯峨雄介先生已经醒了。」 *  *  * 雄介愣愣地看著半空,听到脚步声之后,斜眼看著我们。 他的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地开口: 「……………………………………我,好像能感觉到自己的脚。」 他虚弱地说完,动了动双腿。 让左右脚的脚趾交叠后,他皱起眉头,发出深切的叹息。 「我好像听说过会有这样的感觉,没想到没了双腿,感觉还是在耶………真是太奇怪了。」 「不是只有感觉,雄介。舞姬小姐没跟你说吗?你的确有脚。」 雄介听了之后默默地眨眨眼睛,然后闭上双眼。 可能脑袋还有些混乱,他才闭上眼睛回想,但是,下一秒他整个人跳起来,看著自己的脚,他转动脚踝,触摸脚趾,茫然地呢喃: 「咦?这什么啊,超恶的!」 「有什么好恶心?」 雄介讶异地看著我,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白雪默默地摸著雄介的头。舞姬则走到雄介身边。 「有什么地方会痛吗?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不痛。可是,脚被切掉之后那种突然失去双腿的感觉………定期会出现………让我觉得很恶心。」 「是吗?我也一样。我们有一样的感觉喔。」 我想你还会定期想起失去双腿的疼痛,让我们一起忍耐那份痛苦吧。 舞姬的话让雄介表情僵硬,但是舞姬却给了雄介一个很温和的笑容。 雄介看著舞姬的腿,用双眼看著合身洋装下的腿部曲线。 「你………不恨我?」 「不恨。一点也不恨。我也说过,如果有人恨我,我就有义务回应对方。」 舞姬的手在胸前交叉。 她宛如祈祷般闭上眼睛,如唱歌般的声音响起。 「人偶、我的妹妹坏掉了。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所以我至少应该奉献出我的双腿。那也是希望能傲慢地活下去的我该尽的义务。那是我自己立下的誓言。」 发表完这席宣言,她才张开眼睛。她的坚持果然很扭曲。 雄介紧蹙双眉,摇了摇头。舞姬淡淡地继续说道: 「那个被你取名为旋花的孩子已经死了。我听说,你依然想要活下去,可是却认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回归正常生活,对吗?」 她突如其来的发问,雄介并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复杂的表情别过头去。 我回想起旋花上吊自杀时的模样。 她以一种变化甚剧的姿态吊在半空中。我无法理解雄介的哀伤,可是我也认为,当一个人亲眼见到心爱的人以那样凄惨的模样死去,就很难再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不论旁人怎么说,那些劝说的话语都会被隔绝在某道透明的墙壁外,难以传达到当事人的内心深处。 但是舞姬依然继续说著。 「你还记得吗,雄介先生?我曾带你去仓库。」 我想起仓库里的光景。堆积成山的衣裳被鲜血染红,舞姬人不在屋内,却是在那间堆放报废人偶的仓库里被打断双腿,倒在地上。 我现在才感到奇怪,为什么她要选择在仓库被杀死? 「我在仓库里曾经跟你说过,身为人偶师的守则,还有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恨我恨到想杀死我也没关系。所以,我必须要坦然接受你对我的憎恨。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选择仓库做为死去之地?」 舞姬静静地询问,而雄介则沉默地以摇头代替回答。 舞姬闭上双眼,像是在回想过往似的继续说: 「那里就是妹妹最后将报废后的人偶带走的地方………当时的你太过激动,以至于没有机会拿给你看,妹妹留下一个东西在那里。」 看见那个东西之后,我决定死在仓库而不是家里。 「………………………………旋花留下的东西?」 雄介大感意外。舞姬点点头,伸出白皙的手。 她抬头挺胸,平静地告诉一脸疑惑的雄介。 「我带你去看吧。」 *  *  * 我搀扶著雄介走向仓库。他的新脚似乎仍未完全适应身体。 浑身雪白的舞姬领 头走著,白雪因为与旋花不熟,并未答应同行。她说就让我跟雄介一起去就好,她要留在屋子里等。 仓库地上尽是废弃的人偶,数量比之前减少许多。 舞姬当时倒卧的地面上留著乾涸的血迹,她毫不在意地上的血迹,径自从人偶旁的缝隙走过去。我们跟著她走到从未走进去过的仓库里面的墙角。 墙角堆著几个纸箱,舞姬摸著其中一个箱子。 「这里面放的是我们两个小时候很喜欢的东西。我们被当成人类的时光只有小时候而已,长大之后,玩具就被收在这里。 她让纸箱倾斜,我看见里头塞满小孩子的玩具。 有球、人偶、积木,还有一盒蜡笔。 只有那盒蜡笔被打开了,从盒子里掉出几支蜡笔。 「雄介先生来之前,我打开这个箱子………然后发现有几支蜡笔不见了。所以我才发现了旋花留在这里的东西。」 我曾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现那个东西就好了。 舞姬又往前走了几步,我们跟在她后面走,看见了原本被纸箱挡住的墙面。 几支蜡笔掉在墙壁旁的地上,接著我抬起头,忍不住张大双眼。 墙上有一幅涂鸦。 那是一幅很小的画。 画的高度和小孩子坐著时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仓促之下画成的,画的线条有些粗糙而扭曲。画里有好几朵牵牛花,花瓣以蜡笔涂满厚厚一层颜色。 有粉红色、浅蓝色、蓝色的花,花朵旁还有另外的画。 一团歪歪的皮肤色圆形上画了黑色与红色的线条,看起来像是一张脸。 看了那头黄色的长发,我发现o 画里的人应该是雄介。 「………………旋花?」 现实中的雄介喃喃地念著旋花的名字。他跪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 他摸著朴拙的画作,蜡笔的粉剥落,纷纷掉在地上。仓库的墙壁不太适合拿蜡笔作画,但旋花硬是用力画上去。雄介的手指像是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般触碰著,他小心翼翼地摸著画像的嘴巴。 旋花在雄介的笔记本里写著再见。我猜那个时候旋花就已经猜到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回来。所以当她要出发到茧墨家之前,在这里留下这幅画。 像是要将重要的事物割舍在这里一样。 『雄介!雄介!』 旋花的声音不经意地在耳畔响起,想像中的旋花与雄介的背影重叠了。 旋花就坐在那个位置画画,她拿著蜡笔画著。然后笑嘻嘻地看著完成的画。一想像到这里,失去的记忆竟像是洪水般奔流而出。 她曾经精神奕奕地笑著,最喜欢跳沙发。我想起她和雄介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妹般一同玩耍,这时我受到莫大的冲击。 我一直都忘了,这才是原本的她。 不是上吊身亡时的模样,而是她本来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旋花你……」 雄介不再摸墙上的昼。他用力槌打画旁边的墙面,右手的伤口裂开,流出鲜血。 他咬牙切齿地看著旋花留下的画。眼神烦躁,他不停挝墙,然后说: 「……………………………………………………………………………………………………我竟然在笑。」 画里的雄介笑容满面。红色的嘴巴高高弯起。 最后的最后,旋花留下了这幅画。 彷佛想告诉雄介:「我最喜欢你的笑容了。」 「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画?为什么?就算是你死之前所留下的画,又代表什么?依然改变不了你死掉的事实。所以,你画里的我正在笑又算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你画了什么!也不在乎我被画成什么样子!」 雄介生气地说著。但是脸上却出现泫然欲泣的表情。他不停的说他不在乎,即使没有人这样问他,他还是继续说著。 「有没有画根本不重要,我又算什么呢?」 「………………雄介。」 我叫了他的名字。原本如呓语般喃喃自语的雄介便停了下来。 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不管他说再多次也一样。 「………………其实你很清楚她留下这幅画的动机。」 她喜欢雄介的笑容。 所以不希望雄介的脸上从此失去笑容。 雄介默默地拾起拳头,然后又无力地垂下。 他看著眼前的画,过去有关于和旋花生活过的记忆也在他心中渐渐复苏。我再次了解并领悟到我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念头。 雄介还是应该要好好地哭一场才对。 他应该尽情地难过、悲叹、怨恨,然后…… 好好活下去,为了某一天能够再次展露笑颜。 「…………………………………………………………………………我………」 雄介恍惚地开口。 他的呢喃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般,充满困惑的语气。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画里的雄介依然笑容满面。 可是看著画的雄介却泪流不止。 他眼睛瞪得大大,泪水就这样不停地流著。 *  *  * 我们一直在一旁守候,等雄介哭完。 他伫立在那里,眼睛盯著旋花的画不放。接著深深地叹息后甩了甩头。 他吸吸鼻子,拿袖子擦去眼泪。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还是无法原谅你。」 他的声音很低沉,舞姬静静地点头。雄介继续说著,并不期待舞姬的回应。 「我永远无法原谅你对旋花所做的一切,这辈子都不会。我恨你。我好恨你利用了旋花。现在也很想揍死你。」 雄介紧握双拳,他是认真的。听了舞姬的独自之后,他决定不杀舞姬,可是他无法立即放下对舞姬的恨意,他发疯似的猛摇头。 「——————………………………………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雄介笨拙地道谢,让我很惊讶。舞姬稍稍眯起眼睛。 雄介转身,又红又肿的眼睛看著舞姬。 「你给了我一双新的腿,托你的福我才能看到旋花留下的画。我打断了你的脚,你却还愿意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他的发问宛如怒吼,舞姬闭上眼睛之后再度张开。 那对爱困的眼睛望著雄介,她缓缓地开口回答。 「………我不想愧对任何人。」 她的声音清楚有力,双手交握在胸前。 她强调过无数次,她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她以平稳的声音继续说著,但是语气却忽然微弱起来。 「如果有人恨我,他可以来杀我。我认为只要让对方报仇,他就会原谅我做的一切。而接受他人的恨意是希望能傲慢的活下去的我应尽的义务。可是………我现在知道其实我根本不可能被原谅。」 我大感意外。很难相信舞姬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她看著墙上的画,见到盛开的牵牛花之后眯起双眼。 「有些罪过不是我死就能够赎罪的。你知道吗?」 ………………人偶绝对不会自己想要留下画给其他人。 她看著昼的眼神好认真。我没办法赞同她所说的话。她制作的人偶几乎与真人无异。但是,被设定为要忠实服从主人命令的人偶的确不可能依照自己的音宙i而留下画作。旋花无法违背命令。 可是,她却留下了一幅画。尽管她被当成 人偶利用,她却凭著自己的意志而记录了雄介的笑容。舞姬咬著下唇,表情充满悔意。 「我完全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会有如此珍惜的事物。」 也没有想过,我的死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看著自己身边的位置,困惑的视线在空中流转。 经常在她身边服侍的男人已经不在那里。舞姬用力闭上眼睛,手放在胸前。 「我的傲慢伤害了你,我的信念则让久久津陷入疯狂。」 悔恨的声音响起,她再次将视线移至雄介身土。 他们两人四目交接,舞姬缓缓开口。 「我应该要多想一想才对。或许我不杀她,那个孩子就能够以人类的身分继续生活下去。我以为我有给她选择权,其实我只是强迫她接受了我要的选择。」 ——————说穿了,我只是被自己的原则给束缚住了。 她发出叹息似的低语,接著如哀叹般闭上眼睛。 她再次恭敬地行礼。宛如头纱的美丽白发随著行礼的动作缓缓自肩上滑至前方。 「你的脚代表了我的谢罪与感谢………是我的错。」 总是盛气凌人的她头一次坦承自己的过错。她深深地低著头,我看不见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她说: 「你把那个孩子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雄介哑口无言。他伸出一只手覆盖著自己的脸。几道眼泪从下巴滴落。舞姬动也不动,维持弯腰低头的姿势。我看著墙上的画。 我不经意地回想起雄介之前的疑问。 ——————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对旋花而言,所谓的幸福就是和雄介共同生活的日子。 能够和某人一起创造生活中的喜悦,就是最幸福的时光。 而给她幸福的人正是雄介。 连雄介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幸福的定义。 *  *  * 他们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凝重。 是我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雄介、舞姬小姐。请你们听我说。」 时间越来越少,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我告诉雄介和舞姬之前曾经和久久津通过电话的事,他们默默地对看了一眼。 舞姬先开口说话,她慎重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久久津他打给你。小田桐先生,我跟你去。我必须去接他回来。我要去把我的久久津带回来。我不能够失去那个孩子。」 雄介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好,我跟你去………话先说在前头,小田桐先生。就算你阻止我,我还是要去。那家伙恨的人是我………我必须去见他。」 雄介又看了墙上的画一眼,他低下头,轻轻地说: 「………不管有什么理由,我所做的事都不该被原谅。」 我回想刚才和久久津通话的内容。久久津真的会杀死雄介吗? 他已经开始感到迷惘。他现在让茧墨当传声筒,如果他对雄介的憎恨丝毫未曾动摇,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呢? 他当时在唐缲家说话时的语气充满恨意,现在却产生了某种变化。 雄介失去双腿,而舞姬重新得到双腿。这个事实具有重大意义。 他在非刻意的状况之下付出代价,偿还了伤害舞姬的罪过。 但是,这—————— 我故意忽视浮现在脑海中的不祥话语。 确认了他们的意愿之后,我们从仓库回到唐缲家一楼。白雪也已经准备完成。 她学舞姬束起长发,绑成一个长长的黑色马尾。 她看著我露出微笑。看来她打定主意要跟我们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就打开了扇子。 『我不能让茧墨小姐身陷险境。我会和你们分开行动,偷偷地待在你们附近。就算我不现身,也一样能够用超能力帮助你们。这样可以吗?』 「……………………好吧。没问题,那就麻烦你陪我们跑一趟。」 我不能让久久津杀死雄介,这么一来一定会让茧墨遇上危险。就算只放出侦查用的野兽也行,我们需要白雪的力量。我走近她,牵起她的手。我看著她,回想起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叨。 「————————白雪小姐。」 在雪地里奔驰著的老虎,几百只乌鸦.倒塌的松树,从窗户跳进来的雪白身影。全都是如梦似幻的场景。如果没有她的陪伴,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白雪歪著头,我对她诉说内心深处的心声。 「………有你的陪伴真是太好了。」 下一秒,她整张脸变得绯红。 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觉得很讶异。白雪当场蹲了下去,突然抱著自己的大腿,把脸埋进去。背部轻轻颤抖著,我惶恐地问道: 「白、白雪小姐?你怎么了?」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她低著头伸出手。 虽然没有看著扇子,但还是熟练地在上头写字。写完后迅速把扇子朝向我。 『突袭是很卑鄙的行为。』 「对、对不起!突然这么说吓到你了,可是我是真心那样想。」 『好了,不要再说了!很丢脸。』 白雪原本就缩著身子,现在不管我怎么解释,她还是一直缩著身体。舞姬开始准备地图,我们走回椅子那边坐下时,白雪还是不肯抬起头。 她就这样低垂著头,直到脸上的绯红退散为止。 *  *  * 夕阳西沉,四周渐渐被浓密的黑暗所包围。车灯照亮残破的地面。 车里的血迹已经擦拭乾净,铁锈味却挥之不去。冰冷的夜风自敞开的车窗吹拂著脸颊。如原油般沉重的黑色在远方摇曳,原来是宽敞的河川正缓缓流动。 废弃的仓库区沿著运河建造。 规律的流水声自远处传来,同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煞车声。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舞姬开车还是一样横冲直撞,她突然急踩煞车。我们得抓著椅背稳住身体。 冲下驾驶座后舞姬将顺滑的白发夹至耳后。 「平安抵达了,我觉得很幸运。」 哪里平安了?我替晕车的雄介拍拍背部。 舞姬堂堂正正地站在夜晚的仓库区,没有躲藏的意思。我也不想阻止她现身,我相信久久津不至于在舞姬面前杀死茧墨。舞姬的存在应该能阻止久久津加害茧墨。我希望久久津见到舞姬之后能够打消杀死茧墨的念头。 「………我没事了………还以为会死掉,呕!」 雄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们打开车门走出去。白雪则留在车里。 停放在仓库阴暗处的车子隐藏在黑暗中。不走近看绝对无法察觉白雪就在车里。她弯著身子,拿起毛笔在两手的衣袖上写字。 两匹瘦瘦的狼自微微打开的车门走了出来。 它们在我们后方,隔著一定距离跟著我们。我们三人一起往前走著。 废弃仓库区的街灯大多都故障了,原本提供卡车出入的道路路面满是裂痕。这里原本是附近的工厂区拿来储存材料与库存商品的仓库,但是工厂全都撤走,只剩下这些仓库。生锈的建筑物黑影看似蹲踞在此的巨大异形,周围安静无声。 久久津那时逃出这里之后,到了舞姬身边。 那时的他就像是找到乐园般快乐,这里却充满寂寞的气氛。 走了一会儿,我们看见 一道光。 仓库开了一扇门,光就是从里头透出来。 厚实的金属大门往左右开放,乍看之下与一般的仓库无异。 这里就是久久津指定碰面的地方吧,我走近大门,小心地往里头观望。 吸到里头停滞已久的脏空气,忍不住连续咳了几声。仓库内部颇为宽敞。 地上堆放著几个货柜。抬头一看,仓库上方设有空中步道,通往一个楼中楼。扶手附近堆放著铁桶。 从这里看不见那些东西的后方有什么,只要有心躲藏,这里面很多地方都能当成藏身处。 「久久津,你在吗?」 我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音。我走进仓库,雄介跟在我后头。 接著是舞姬,她正要走进来的时候。 ——————哐! 货柜后方跑出一个物体,速度快如子弹。它抓住舞姬的腰,舞姬讶异地张大双眼,还来不及抵抗就被那个东西推出门外。 接著仓库大门迅速从左右关上。 ——————叩咚! 将舞姬推出门外的物体咚地一声倒下。它垂下失去力气的双手,头部自身体脱落,在地上滚动著。我吓了一跳,但是它连一滴血也未流出。 原来是个人偶,我看见它那对空洞的玻璃眼珠。 我咬著下唇,想起那些守护在唐缲家的人偶。它很可能也是负责守卫的人偶,守在唐缲家外头。久久津逃跑的时候顺便带走了它。如果舞姬与久久津同时下令,人偶应该会以舞姬的命令为优先,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连舞姬也来不及对应。 「……………………呜………………呜!」 门外隐约传来舞姬的声音,可是光凭她一个人打不开那扇厚重的大门。 可能需要两个以上的人偶才能关上那扇门,外面很可能还有其他人偶。但是如果人偶接收到的指令是立刻自杀的话,那么舞姬就无法让人偶帮忙开门了。 我擦去流到下巴的汗水,外面的狼可能会将仓库的门被关上的情形通知白雪。如果有白雪帮忙,也许就能够打开大门。但是,那还需要一些时间。我看了看窗户,仓库里的窗户被打破过,现在已经全都被封闭起来,没有其他入口。 我忍不住屏息,这时听见一个愉悦的声音。 「欢迎光临!」 我们慌张地抬起头,看见久久津站在楼中楼那里低头看著我们。 他身旁有一双华丽的皮靴垂在半空前后摇晃著。 她把红色纸伞放在腿上,摇晃著双脚。 我倒吸一口冷气,对上她那无聊的眼神。 茧墨阿座化坐在通道上。 *  *  * 每当茧墨摇晃著双脚,裙子上的褶边跟著轻柔地飘扬起来。 她有时拿起巧克力啃咬著,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的神色。 但是她白皙的脖子却被一把刀子抵住。 如果久久津拿刀刺入她的颈项,接著将她推下来,茧墨就死定了。茧墨却依然觉得眼前的状况十分无聊,也完全不紧张。久久津站在她背后跟我们说: 「辛苦了,先生。麻烦您让那小鬼独自上来这里,与阿座化小姐交换。还要麻烦您别让肚子里的鬼跑出来。」 久久津似乎以为当时在唐缲家是我刻意召唤出肚子里的鬼。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但是却让我感到有点害怕。 我完全猜不出久久津的意图。 我正感到心慌时,站在旁边的雄介开口说话。他露出紧张的表情,正打算往前走。 「………………………………小田桐先生,我………」 「等一等,久久津,我有话想跟你说。」 「那双腿是公主殿下帮你装上的吧?」 我们三个同时开口说话。久久津歪著头,脸上依然保持微笑。 他以凌厉的眼神瞪著雄介,对于雄介能够站立的事并不感到惊讶。 「原来如此。如我所料,你们果然带公主殿下一起来,也让公主殿下修复了失去的双腿………公主殿下真是太仁慈了,是一位如圣母般慈悲的人。」 「久久津,舞姬小姐有话想跟你说,她对你………」 「先生,不要再多嘴了!请你住口。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还是无法原谅那个东西,毕竟他夺去了公主殿下的双腿。」 —————我怎么可能原谅他? 久久津龇牙咧嘴,我慢慢地朝楼梯前进,茧墨却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没有阻止我,一脸无聊似的观赏著这场骚动。 我深吸一口气,用久久津能够听见的音量喊著。 「——————她并不认为你是狗。」 我的声音回荡著,久久津讶异地张大双眼,脸上第一次因疑惑而失去笑容。 但是他还是甩甩头,轻轻地耸肩。 「你别随口胡诌,你凭什么代表公主殿下发言?」 「不相信我的话,你大可从自己去问舞姬小姐。她并不认为你是狗,你的复仇并不是义务,而是你自己的决定。什么杀了人之后要去死,根本就是愚蠢的行为!」 「就算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无所谓!」 他发出怒吼。我停下脚步,近似哀鸣的叫声在仓库内回荡著。 久久津龇牙咧嘴地瞪著我,回声渐渐消失。 「………就算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无所谓,我就是无法原谅那些伤害了公主殿下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我?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 他握著刀子的手正在发抖,我不再多说。久久津的恨意已根深柢固,我无法开口要他不要怨恨雄介。周遭的空气像被冻结般陷入沉默,随即又被一个冷淡的声音所打破。 「你终于发现了吗?会不会太晚了点?」 茧墨舔著巧克力碎片,抬头望著陷入混乱的久久津。 红滥滥的嘴唇漾起讨厌的笑容,她淡然地说道: 「他说得没错。你的冲动并非来自于身为狗的义务,而是来自于你自己的选择。蜒论如何,你都想杀死雄介。这是自然的冲动,没有什么特别。」 ——————只不过,你好像还没有解开误会。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吧。 茧墨的笑容更加深了,久久津彷佛惧怕著茧墨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更用力地将刀子抵在茧墨的脖子上。 然而,茧墨并不因此就放弃,她轻耸肩膀之后继续说下去。 「即使你杀死雄介,舞姬受的伤也不会因此而复元。即使得到新脚,她所受过的痛苦与失去过的东西也不会回来。你的失态如今也不可能补救任何东西。」 久久津的脸严重地扭曲,茧墨的话确实说中了他报仇的动机。 为了逃避难以承受的激烈情绪,与其杀死自己,选择杀死别人比较容易。 「换句话说,你的行为………就只是让自己感到好过而已,不具其他意义。不过,即使如此你还是觉得杀人比较闲心的话,那就请便。」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只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久久津大吼。燃烧似的眼神瞪著茧墨,察觉到危险的我往前踏出一步,这时有个东西从我脚边窜了过去。低头往下看,看见一只灰色的老鼠正吱吱呜叫。 抬头一看,不禁屏息。 久久津没有注意我们,于是我趁机走上阶梯,慢慢地往上走。久久津正看著茧墨,她却百般无聊地开口,。 「不,其实你并不知道吧。你内心深处还以为自己是舞姬的忠仆。复仇只是终极的自我满足。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但是………」 茧墨不停摇晃双脚,接著 突然并拢脚踝。 她用力抬起头,脖子因此被刀刃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但是她并不在意。 头上的黑百合头饰倾斜著,茧墨毫无畏惧地看著久久津。 「请不要把我卷入,我并不想被狗杀死。」 被人类利用让我更不开心,因为你的怨恨跟我没有关系。 茧墨的大眼睛里映出久久津的身影,他的表情严重扭曲,站在楼梯的我趁机往上走。一只老鼠从扶手跑过去。许多老鼠在扶手上排成一列,依序跑著。 其中一只嗅嗅我的手之后,继续往上爬。我也来到了楼中楼的通道。 我缓慢地前进,久久津依然被茧墨的眼睛吸引住,紧盯著茧墨。 我试图再往前走,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先生,请不要再接近了。」 我停下脚步,茧墨弯起嘴角。 她看著我,以无奈的口吻道: 「我说小田桐君,你以为他没发现你偷偷接近?这样他都还没发现,那也太粗心了。你这么光明正大的走过来,大家都能轻易察觉喔。」 ——————喀! 茧墨咬下一块巧克力,在近处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吃的是小狗造型的巧克力。 即使生命受到威胁,茧墨阿座化依然无动于衷。我深吸一口气。 我看著她的侧脸: 「小茧,我有话想先跟你说,我很抱歉,可能让你遇到很危险的状况。」 「说错了,我已经过到危险了。事后才请求谅解并非诚实的行为。」 茧墨再次耸肩,甚至不看我一眼。即使面临危险,她也依然故我。不知为何,我竟因此而松了一口气。我轻松地跟她说: 「抱歉。其实我并没有请你谅解的意思。」 「那你那样说岂不是没有意义?只要自己负责,想做什么就去做就好。」 我朝她点了点头。接著重新转身看著久久津。我先瞄了天花板一眼,然后才看著久久津。 确认了头上的状况,才再度开口: 「久久津,雄介因为舞姬小姐而失去双腿。」 久久津以阴沉的眼神看著我,跟在我后头的雄介听了则大感惊讶。 我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天花板而暗自观察著,我们都在等待最佳时机。 「他并不愿意代替舞姬牺牲,可是当他失去双腿之后,他却说结果变成这样也不错。因为他夺去了舞姬的双腿,所以换他失去双腿也无所谓。」 雄介遭受难以忍受的剧痛,面对失去肢体的事实,他却平静地接受了。 现在,舞姬得到了一双新腿,雄介虽然得到了新腿,也算是得到了足够的惩罚。 「他已经偿还了伤害舞姬的罪过,这么一来——————」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是这件事。先生,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久久津的声音冷的像冰,眼神也冷酷到了极点。 他面无表情地看著我,冷淡地细数我刚才的话语。 「偿还?公主殿下得到新的脚。他忍耐剧痛,接受自己应得的惩罚。那还真是伟大……可是,这些全都是结果论不是吗?」 我吞了口口水,无法反驳他说的话。 久久津说得没错,我想起刚刚刻意匆视的不祥话语。 「世上根本没有奇迹这种东西。」 他在非刻意的状况之下付出代价,偿还了伤害舞姬的罪过。 但是,这———————— 只是凑巧而已。 「就算那家伙遭受了让他生不如死的苦痛,那又怎样?」 你说了一堆其实根本算不上赎罪的行为,就想要我原谅他? 雄介蓄意夺走舞姬的双腿,久久津的意思是雄介现在只不过是被人强迫切下双腿,没资格要求原谅。我不知该说什么。久久津的眼睛深处缓缓燃烧著憎恨之火,我甩甩头。 接著深呼吸之后说: 「——————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他。我也不会再请你原谅他了。」 我握紧右手,直接将站在背后的雄介再往后推。 他往后退一步,同时低声在我耳边呢喃。 「小田桐先生。别再说了,没有用的。如果换成是我,只有杀死对方才能消除我的恨意………不论你怎么说,也改变不了我夺走舞姬双脚的事实。所以………」 「所以呢?你想主动送上门去让人杀死?那样的话,久久津也会受到伤害啊。」 我迅速地回答之后往前踏一步。再前进一点点就能碰到茧墨。 但是,只要久久津手上还拿著刀子,我就很难靠近他。我调整呼吸,继续跟他说话。 「我想请你稍微想像一下,一下下就好。就算失去双腿,人还是一样会感到后悔。报仇也无法得回任何东西,一个也没有。」 久久津还是不愿意开口。我们之间气氛十分凝重,我抬头仰望。 上方有一团固定的黑色正蠢蠢欲动,我彷佛和那圆滚滚的眼睛四目交接了。 雄介还想走上前去,被我伸手阻止。我假装要阻挡雄介,偷偷朝久久津走去。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我所说的话只不过是希望久久津能够忍下那股恨意,好斩断这一连串的复仇连锁。可是,我必须阻止久久津。 不想再继续和他争论下去,因为我已经决定要阻止他复仇。 差不多距离也够了。我深呼吸,说出暗语: 「你要不要原谅雄介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你想怨恨他是你的自由。可是,我要阻止你复仇。还有,虽然我不太想承认,但是,那个人是我的上司。」 请把她还给我。 最后一句话消失在此起彼落的叫声里,黑色的团块自上方落下。那团蠢动的黑色如污浊的水流般包覆住久久津。流动的黑暗爬满他的全身。 我同时往前冲去,用我受了伤的脚狂奔。右手拉住茧墨的手,用力把她往我这边拉,就这样将她拉离了久久津身旁。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久久津惊慌地哀号著,被大量老鼠缠身的他放声大叫。 他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撞在扶手或地上的老鼠便化为大量墨汁喷散出来。 那些都是白雪派来帮忙的老鼠,从通风管等缝隙溜进仓库的老鼠群攻击了久久津。他发了疯似的不停打滚,企图击溃老鼠。全身因而沾上不少墨汁。 我把拉到怀里的茧墨推给雄介,大声喊著。 「快跑。先跑到大门那边!白雪小姐应该已经替我们打开门了。」 「嗄?只有我们先逃吗?小田桐先生呢?」 「我要留在这里,快走!」 这时雄介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是他看了看怀里的茧墨之后,开始往门口跑去。 仓库的门同时发出声音,缓缓地开殷。像是有什么很有力气的某个东西正把门往左右拉开。雄介带著茧璺往黑暗的外头跑去,一个白色的身影与他们擦屑而过,跑进仓库。 久久津击溃大多数的老鼠之后站了起来,那个白色的身影同时抬起头。 那人的白发如头纱般闪闪发亮,舞姬张开双臂,朗声说道: 「久久津,住手!久久津,是我啊!我来接你了,属于你的我。」 「………………公主殿下。」 久久津愣愣地叫著舞姬,彷佛失去力气的他伸手抓住通道旁的扶手。舞姬的视线未曾离开久久津,像是要迎接夫婿般张开双臂。 下一秒,久久津整张脸皱成 一团。见了他的表情,我懂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舞姬冲入仓库的这一瞬间,至今所有争论对他而言都已经不再具有意义。所以,他之前才不让舞姬走进来。 舞姬的脸也稍稍扭曲著,脸上的泪水在光线下闪耀著,久久津茫然地低语: 「………………我头一次看见公主哭泣的样子。」 这时,久久津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但是他随即又展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整个人从扶手往外伸展,努力伸长手臂像是要触摸站在远处的舞姬。 然后,他静静地说: 「是我害公主哭泣的吧?」 接著,他的手一歪,双脚朝地上一蹬,身体就这么浮在半空中。 舞姬发出短短的惊呼,久久津就这样从扶手处往外跳。 就在他的身体快要离开扶手之前,我用肩膀撞上他的身体。 久久津被我一撞,摔回通道。我怒火中烧,而他却像是思绪来不及跟上般愣愣地看著天花板。我低头看著他,发出怒吼。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我的预感每次都会成真? 久久津圆睁双眼,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似的开始挣扎。 他口沫横飞,不知朝我吼著什么。不住挥舞的双手好几次差点打到我的脸。 「放手!快放手!先生!放开我!」 「久久津、久久津、住手!久久津!」 舞姬也拚命叫著,久久津不理会舞姬的叫唤,硬是站了起来。充血的眼睛溢满泪水,他再次抓住扶手,我赶紧拦腰抱住他,把他拉下来。 久久津想尽办法要从这里跳下去,我紧咬著嘴唇,对他而言,让舞姬哭泣真的是那么不可原谅的罪过吗?他死了,舞姬也不会开心。 「我都说了放手!先生,我………」 「你这个有理说不清,满口胡说的畜生!久久津,你给我冷静下来,你喜欢的人就在这里你还这样!」 我看著楼下,门大概还开著,白雪过了一会儿也跟著冲进仓库。她抬头看著我,我看著白雪大喊。 「你就算要死,也不准死在心爱的人面前!」 我抓著久久津的手,久久津手一松,手里的刀子跟著滑落,但是,他接著抓起我的左手,眼神空洞地望著我。一个很不好的预感窜上我的背脊。 不知为何,久久津脸上挂著一个微笑,他以低沉得吓人的声音说道: 「………………先生,你刚才说,因为公主得到一双新的腿,所以要我原谅那个人?」 「我没有那样说!」 这时左手掌传来一阵剧痛,我还来不及厘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抓著肩膀。 一个惊人的力量将我往后拉。久久津也乾脆地松开我的左手,一回头,正好与表情僵硬的雄介四目交接。他将茧墨带走之后又再度折返。 我正想叫他快回去外面的时候—— 「小田桐、先、生?」 我听到他颤抖的声音,他脸上的表情像被冻结了一般。我突然察觉到雄介一直盯著我的左手。我抬起左手,觉得手好像轻的离谱。 「……………………咦?」 大脑似乎无法理解眼睛看见的光景。 左手很明显地少了什么。可是我并不想搞懂究竟少了什么。 左手不太完整。红色的血液冒出来,滴在地上。 左手从无名指开始到拇指根部整个被切断。 我这才想起我忘了戴皮手套。 我看著通道上掉落的肉块,很难想像那些被切下的肉块曾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抬起头,看见久久津站在我面前,他的右手鲜血淋漓。 刀子自义肢伸出,随著金属运转的声响,锐利的刀子开始转动。 它自动摺叠起来收进义肢里。这时我才开始感受到疼痛。 「啊、啊、呜啊………啊!」 「公主殿下人很好,你可以请她做一只新的手给系啊。糟糕,剩下的手指好像很多余,好像应该从手腕开始切断比较好。有那种像我的义肢一样补足某部分用的义肢,不过还是比不上把手整个换掉来得好。」 久久津笑容满面地说。他踩著地上的肉块,被切下的手指头在他的脚底下弹跳著。我亲身体验到失去身体一部分的疼痛与感觉。 全身因疼痛而冒著油腻的汗水,剧痛刺激著胃部。居然莫名的想笑。 —————失去身体的一部分的确太痛苦了。 「你这混蛋………你胡说什么啊!胡说什么啊!」 「久久津、久久津、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听见雄介与舞姬哀伤的叫喊,电击般的预感驱使下,我低头看著通道下方。 白雪手里拿著笔,僵硬地站在原地。她茫然地仰头注视著我。 她的手颓然垂下,脸则如能剧面具般毫无表情。 我立刻就察觉到她正处于盛怒状态,她的身体还没有反应到自己的愤怒。 她一旦理解到那股怒意,一定会对久久津出手,到时久久津也一定会受到重伤。 雄介也冲上前去,可是现在跑去打久久津也没有意义。我的手指也无法恢复原状。但我却说不出阻止他动手的话。因为左手的剧痛,我甚至无法好好呼吸。肚子里咕噜咕噜地蠢蠢欲动,雨香像是代替我哀号般大叫著。 爸爸、爸爸、爸爸!好痛痛好痛痛、爸爸好痛、好痛喔! 她接收到我的强烈情绪,她的吼叫代表了我的痛苦与憎恨。 我说不出原谅这两个字,不可能。我不可能想像对方遭受什么样的痛苦才故意这样伤害我,因为不管他遭遇到什么都比不上我此刻感觉到的疼痛。就在我产生这样的念头时,我第一次搞懂了。 这就是久久津的心情。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他大大地张开双手。 「假设我现在立刻切下自己的头。」 他的义肢再次伸出利刃,雄介见了立刻停下脚步。 久久津面带微笑,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地温和友善。 「————先生就愿意原谅我吗?」 原来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我按住左手,全身剧烈地颤抖。 他所说的话太愚蠢,我很想朝他吐口水,顺便往他脸上狠狠打一拳。可是,不知为何,大脑的某部分却异常冷静,我眯起双眼。 我发现了一件事。一股细微的奇怪感受让我冷静下来。 久久津的微笑里有著难以抹灭的阴影,他已经开始自暴自弃,随时准备了结自己的生命。他砍断我的手指绝非基于冷静判断之下而有的行动。 但是,我绝不会因为这样就原谅他的行为。 我现在很想大声叫他去死。不过我硬是压抑住发自内心的咒骂冲动。 肚子开始蠢动,马上就要裂开。白雪拿起笔豪迈地写著,她的袖子像被强风吹拂般飘动起来。灰色的墨汁卷起好几层漩涡,那如暴风雨来袭的云朵变化让我感到似曾相识。 雄介摆出警戒的姿势,像是随时可以冲向久久津。我看著他的背影开口。 我果然还是能发出声音,我那微弱到吓人的声音震动著空气。 「我不会原谅你………可是………」 久久津的内心潜藏著无法消除的愤怒,他的愤怒让他认为他能够去伤害人,让人尝到痛苦的滋味。我也能因为这一点而对他产生一样强烈的愤怒。 可是,人类绝对无法—— 「——————我不会杀死你。」 白雪的衣袖出现龙的脸孔,它张牙舞爪,脸上的胡须随风 后记 秋天到了。 气温渐渐转凉,今天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绫里是一种只要没睡饱就会停止活动的生物。不好好睡觉,头脑就无法顺利运作。而且我这种生物,只要天气不够凉爽就很难睡得好。你这家伙是蜥蜴之类的东西吗?所以,凉爽的季节一到,我就睡得特别香。 到了冬天,我就准备要冬眠了。妈咪!妈咪!你看,那个人竟然觉得人类可以冬眠耶!嘘——不可以看他。 是的,就这样,第九集也正式出版了。(已经快要没有梗可以写后记,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让我十分困扰。) 感谢购买『b.a.d.』第九集的读者,非常谢谢你们。 我在书店站著看喔!按照惯例,我想通知不买书的各位,将『b.a.d.』第九集放在枕头底下有安眠的神奇效果。虽然每次都会说一些很像骗人的话,但是只要有心,一定会发生奇迹的喔!请务必买回家试试看!(注:以上言论,本人概不负责。) 说到九月有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应该是到东京看游戏展的事吧。 如果你在现场看到一个拖著如僵尸般身体前进的人,一边走一边发出呓语:「真有趣…………真有趣…………」,那人就是我。我没有什么体力,所以看起来很虚弱,会让人怀疑我是否真的玩得很开心。其实我真的觉得很好玩啊。不管是往上看,还是往下看,全都是游戏的世界,筒直是天堂啊!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抓著摇杆,打y ●tation打到快昏倒。能来到这个梦想中的国度,觉得已不虚此生。如果能够让我实现一个愿望,我想要召唤出童年时期的我,让他跟我一起看展。你将来也能够自己来看游戏展喔! 最近因为眼睛疲劳和肩膀酸痛,破关的游戏也越来越少。但是展览会场的热烈气氛,让我想要重回原点。不论是游戏或小说,都是让人感到开心的事物!看著展览,会让人产生这样强烈的念头,同时想紧握双拳大喊:喔喔喔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明年还想再来。希望明年我就可以脱离玩一次游戏就得休息一下的体虚状态。会场的地板真的很硬,走到快铁腿了。 接下来依照惯例,进入感谢时间。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这次也承蒙您照顾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谢谢替我画了这么棒的插图。kona老师的插图是我的生存粮食。设计师,感谢您每次都帮我设计出精美的封面。负责将本系列画成漫画的榊原宗々老师,我最喜欢您画的漫画了,谢谢您! 还要谢谢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姊姊。 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最诚挚的谢意! 再来也是按照惯例地进行宣传的时间。我在fb online开始了一个新的连载『arist craisi暗窖恶魔(暂译)』,开始刊登的时间差不多就是第九集上市前后。 主角是为了复仇而踏上旅程的少女与没有心的少年,算是有些黑暗的奇幻故事。请来llo老师负责插画。私以为,喜欢『b.a.d.』的读者应该也会很喜欢这个全新的故事。请大家多多支持,就算只冲著llo老师的插画看也没关系喔。 同时进行两本小说的连载,不过『b.a.d.』的故事还很长,故事走向与结局也已经有了定案,我今后会更加努力地完成所有作品,请大家继续支持。 留下许多不安定因素之后,雄介篇终于在本集正式画下句点。 捿下来就是第十集。既然有了开端,就必定会走向结束。 最终章,茧墨篇即将拉开序幕。 二〇一二年十月绫里惠史 秋天到了。 气温渐渐转凉,今天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绫里是一种只要没睡饱就会停止活动的生物。不好好睡觉,头脑就无法顺利运作。而且我这种生物,只要天气不够凉爽就很难睡得好。你这家伙是蜥蜴之类的东西吗?所以,凉爽的季节一到,我就睡得特别香。 到了冬天,我就准备要冬眠了。妈咪!妈咪!你看,那个人竟然觉得人类可以冬眠耶!嘘——不可以看他。 是的,就这样,第九集也正式出版了。(已经快要没有梗可以写后记,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让我十分困扰。) 感谢购买『b.a.d.』第九集的读者,非常谢谢你们。 我在书店站著看喔!按照惯例,我想通知不买书的各位,将『b.a.d.』第九集放在枕头底下有安眠的神奇效果。虽然每次都会说一些很像骗人的话,但是只要有心,一定会发生奇迹的喔!请务必买回家试试看!(注:以上言论,本人概不负责。) 说到九月有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应该是到东京看游戏展的事吧。 如果你在现场看到一个拖著如僵尸般身体前进的人,一边走一边发出呓语:「真有趣…………真有趣…………」,那人就是我。我没有什么体力,所以看起来很虚弱,会让人怀疑我是否真的玩得很开心。其实我真的觉得很好玩啊。不管是往上看,还是往下看,全都是游戏的世界,筒直是天堂啊!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抓著摇杆,打y ●tation打到快昏倒。能来到这个梦想中的国度,觉得已不虚此生。如果能够让我实现一个愿望,我想要召唤出童年时期的我,让他跟我一起看展。你将来也能够自己来看游戏展喔! 最近因为眼睛疲劳和肩膀酸痛,破关的游戏也越来越少。但是展览会场的热烈气氛,让我想要重回原点。不论是游戏或小说,都是让人感到开心的事物!看著展览,会让人产生这样强烈的念头,同时想紧握双拳大喊:喔喔喔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明年还想再来。希望明年我就可以脱离玩一次游戏就得休息一下的体虚状态。会场的地板真的很硬,走到快铁腿了。 接下来依照惯例,进入感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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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line开始了一个新的连载『arist craisi暗窖恶魔(暂译)』,开始刊登的时间差不多就是第九集上市前后。 主角是为了复仇而踏上旅程的少女与没有心的少年,算是有些黑暗的奇幻故事。请来llo老师负责插画。私以为,喜欢『b.a.d.』的读者应该也会很喜欢这个全新的故事。请大家多多支持,就算只冲著llo老师的插画看也没关系喔。 同时进行两本小说的连载,不过『b.a.d.』的故事还很长,故事走向与结局也已经有了定案,我今后会更加努力地完成所有作品,请大家继续支持。 留下许多不安定因素之后,雄介篇终于在本集正式画下句点。 捿下来就是第十集。既然有了开端,就必定会走向结束。 最终章,茧墨篇即将拉开序幕。 二〇一二年十月绫里惠史 秋天到了。 气温渐渐转凉,今天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绫里是一种只要没睡饱就会停止活动的生物。不好好睡觉,头脑就无法顺利运作。而且我这种生物,只要天气不够凉爽就很难睡得好。你这家伙是蜥蜴之类的东西吗?所以,凉爽的季节一到,我就睡得特别香。 到了冬天,我就准备要冬眠了。妈咪!妈咪!你看,那个人竟然觉得人类可以冬眠耶!嘘——不可以看他。 是的,就这样,第九集也正式出版了。(已经快要没有梗可以写后记,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让我十分困扰。) 感谢购买『b.a.d.』第九集的读者,非常谢谢你们。 我在书店站著看喔!按照惯例,我想通知不买书的各位,将『b.a.d.』第九集放在枕头底下有安眠的神奇效果。虽然每次都会说一些很像骗人的话,但是只要有心,一定会发生奇迹的喔!请务必买回家试试看!(注:以上言论,本人概不负责。) 说到九月有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应该是到东京看游戏展的事吧。 如果你在现场看到一个拖著如僵尸般身体前进的人,一边走一边发出呓语:「真有趣…………真有趣…………」,那人就是我。我没有什么体力,所以看起来很虚弱,会让人怀疑我是否真的玩得很开心。其实我真的觉得很好玩啊。不管是往上看,还是往下看,全都是游戏的世界,筒直是天堂啊!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抓著摇杆,打y ●tation打到快昏倒。能来到这个梦想中的国度,觉得已不虚此生。如果能够让我实现一个愿望,我想要召唤出童年时期的我,让他跟我一起看展。你将来也能够自己来看游戏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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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line开始了一个新的连载『arist craisi暗窖恶魔(暂译)』,开始刊登的时间差不多就是第九集上市前后。 主角是为了复仇而踏上旅程的少女与没有心的少年,算是有些黑暗的奇幻故事。请来llo老师负责插画。私以为,喜欢『b.a.d.』的读者应该也会很喜欢这个全新的故事。请大家多多支持,就算只冲著llo老师的插画看也没关系喔。 同时进行两本小说的连载,不过『b.a.d.』的故事还很长,故事走向与结局也已经有了定案,我今后会更加努力地完成所有作品,请大家继续支持。 留下许多不安定因素之后,雄介篇终于在本集正式画下句点。 捿下来就是第十集。既然有了开端,就必定会走向结束。 最终章,茧墨篇即将拉开序幕。 二〇一二年十月绫里惠史 事件1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error! 录入:error!! 修图:error!!! 我想聊聊有关拿白老鼠做实验的事。 你将老鼠放进迷宫之中,看老鼠是否能选择正确的路,走到外面。 这迷宫有死路,也设了陷阱。对老鼠而言,迷宫是个危险的地方。它不断地尝试错误,最终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但是即使它逃出迷宫也得不到任何称赞。老鼠极难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必须特别注意老鼠因压力而造成的自残行为。 迷宫折磨著老鼠。一如人生总是无情地对待著每一个人。 即使老鼠能够抵达终点,也没有人能保证这对老鼠而言算是幸或不幸。 然而,你是如此温柔。 圣女般的你也如神一般宽大。 身为观察者的你不吝给老鼠机会。你抓著它的背稍稍放回之前的位置,老鼠因而安心地继续走下去。当老鼠失败时,你总是重复著这样的动作。 可惜的是,人类的心胸并没有那么宽大。 你迟早有一天会感到厌烦,大家总有一天都会感到厌烦。 何况,一直盯著老鼠跑来跑去——说极端一些,真的很无聊。 所以我想要先发表这番宣言。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人类的一生也是如此。 这是很差劲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说穿了,只不过是一场闹剧。 *  *  * 门一打开,飘散出甘甜的空气。巧克力的浓郁香气烧灼著我的肺部。 我咳了几声,反手关上房门。眼前是昏暗的走廊。 开著空调的室内一如往常,欠缺现实感。 与旋花的死有关的事件发生当时,我几乎没有来过事务所。每吸进一口甜美的空气都让我感到熟悉,同时又彷佛来到一个十足陌生的地方。 茧墨的房间像是一个甜点盒。 不像存在于现实的地方。 我就这么傻傻地站在走廊,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无聊幻想。 茧墨不悦地呼唤著我的名字。 「你在做什么,小田桐君?毫无意义地呆立在走廊让人觉得不舒服。要进来就快点进来。」 「好、好,我知道了。小茧。」 「没人教过你,『好』只要说一次就够了?」 我不理会她的讽刺径自走著,走进客厅之后,出现刺眼的灯光。 茧墨躺在皮沙发上,猫咪似的眼睛对牢我。 她被堆积如山的缎带与包装纸所淹没。 黑色的躯体沉入轻薄的纸张堆里,无力摆放著的脚尖缠绕著红色缎带。她悠闲地晃动双腿并叹息。 茧墨今天也穿了一套媲美礼服的洋装。豪华的公主袖设计与华丽的蝴蝶结领带相映成趣,宛如自绘画中走出来的中古世纪公主。 可惜这位公主摆出臭脸,浪费了一身奢华的装扮。 我出院后经过了好几天,把从人口贩子家拿到的骸骨放回公寓。住院期间一直陪伴我的白雪也已经回水无濑家。 最后的最后依然是白雪拯救了我,对她充满无限感激。 久久津也跟著舞姬回家了。他们说要找时间促膝长谈。 我还听说菱神又进行了一次手术。手术过后他的精神状况稳定许多。 雄介因疲劳而住院,但是他比我更早出院。他目前租了间公寓一个人生活,同时定期前往茧墨家的医院接受心理谘询。 现在雄介那里共有三个骸骨。朝子与小秋,还有旋花。 人死不能复生。尽管雄介难以忘记伤痛,他仍想尽办法活下去。 怨恨的人与被怨恨的人,憎恶的人与被拯救的人。 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终于结束,大家都回归平常的生活。 我也重新回到茧墨的事务所,只有茧墨仍不停地发出叹息。 她无法忍受无聊,总是因此烦恼不已。 雄介的事件也无法让她获得任何娱乐效果,因此她的焦虑已经濒临爆炸边缘。 但我不得不说,渴望发生悲惨事件这个想法本身就很没人性。我不想看她啃巧克力,只好转头眺望窗外。十二月即将结束,寒风吹拂著樱花的枝树。 今天也满冷的,可能会下雪。 只有这个房间被寒冬所遗忘。 「小茧,要不要到外面走走?呼吸到冰冷的空气,大脑也能清醒许多。这里的甜腻空气让你的身体更不舒服了吧?」 「我说小田桐君,你可不可以不要那样说,好像我中了巧克力毒。你可能觉得没那么严重,但无聊真的会杀死人。它会慢慢抽乾你的血液。」 「小茧,虽然你那样宣称,但是实际上人并不会死于无聊。我已经说到口水都乾了,你再不找一些除了委托以外的娱乐,迟早会痴呆。」 我一边回答一边捡起包装纸,把上头的金色缎带卷在手指后拉出来。 我看著戴著皮手套的左手,感觉有些不对。我打开手掌又握起拳头,然后歪著头。 每次看著左手,不祥的预感就浮上心头.不知为何。 不对劲。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是哪边不太对劲。 我忍不住摸著左手手掌,电铃正好响起。茧墨慢慢张开双眼。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叹息并站了起来。 事务所定期有访客到来,好像在嘲笑我的愿望。 茧墨殷殷期盼著的事件终于出现。 *  *  * 「我是听大学的朋友说的……真的是这里没错吗?」 女客人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她有一头咖啡色卷发,美丽的脸庞写满疑惑与好奇。她端起红茶茶杯一饮而尽。 杯子上残留粉色唇印,她手上的橘色指彩发出低调光芒。 她的模样没有任何不祥的影子。茧墨斜眼看著我。 我来翻译一下她的视线,她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迷路才跑进来的吗? 「如果你听到的传说是关于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那么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请问今天来访的目的是什么?」 「咦?真的是这里吗?太棒了。真的有这种东西,好像在拍连续剧。对了,你们会不会随便坑委托费啊?要是漫天喊价我可受不了喔。」 「关于委托费……还没听完委托的内容之前,我们没有办法报价。」 她的注视让我有点畏惧,不过我还是这么回答了她。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委托费如何计算。曾经寄过请款单给客人,但是我不知道请款单上的金额是多少。还过过来委托的客人后来过世的情形。 茧墨不需要靠委托费过活,我拿的薪水也不多。她很显然是凭感觉在收费。 「哦——所以只是找你们商量的话就不收钱啰?太棒了,你们比律师有良心。」 女客人喜不自胜。茧墨则与她完全相反,眉毛紧蹙至极限。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把客人轰出去,所以我赶快催促客人继续说下去。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先告诉我委托的内容?」 「对喔!不好意思。呃——我啊,看见了很可怕的东西喔。」 她一派轻松地说著。茧墨发出叹息,听得出她深感失望。 女客人并不理会茧墨,脸庞因恐惧而渐渐蒙上阴影,硕大的胸部随动作而摇晃,沉痛地诉说自身遭遇。 「我看见朋友家的鱼缸里有一只手。」 我吓死了,好恐怖喔。那到底是什么啊。 我被她搞迷糊了。虽然说出口的内容很离奇 ,但是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平淡。 脑海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诡异的光景。一只被切断的手掌沉入鱼缸之中。 暗红色的断面没有连在人体上。 ——————她朋友是不是犯了什么法? 若是没有人动手切除,手掌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脱离身体。 「我第一次看见那只手是一个礼拜前的事。」 她以轻松的口吻继续描迤著奇妙的故事。 一个礼拜前,她在朋友家看见鱼缸里有一只手。 当时她非常惊讶,没有跟朋友说一声就逃出那里。但是,后来她觉得自己或许看错了,决定再去朋友家看看。结果鱼缸里果然空无一物,朋友的态度也很自然。 「我鼓起勇气问他手掌的事,他说鱼缸本来就没有东西。我听了不以为意,正想回家的时候……」 回家之前,她又去鱼缸那里确认一次。结果手掌再次出现。 她吓得赶紧询问朋友,朋友似乎也很意外。他们试图拿出那只手掌,可是却碰不到它。试了好几次,他们的手都直接穿过白色的手掌。 鱼缸里的手掌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那只幻影之手现在依然沉在鱼缸底部。 「就在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听说了你们事务所的事,希望你们帮忙驱邪一下。」 她抬眼望著我,我不知道她听了哪些关于我们事务所的事,不过她似乎不想主动提出委托的要求,反而希望我们自己开口说要帮她搞定。我皱起眉头。这样的委托内容紧急度颇低,不太需要处理。 「乾脆把那个鱼缸扔了如何?想替鱼缸驱邪,可以把鱼缸拿去专门帮人驱邪的地方。那种地方可能不太好找,我也会帮忙找找看,找到之后再联络你……老实说,我不建议你委托我们处理。」 「他说不想丢掉鱼缸,所以才这么困扰嘛。这你都不懂吗?还有,我来就是为了找你们商量,现在你又要我去找别人,很奇怪耶。」 只不过是鱼缸里有只手而已,真的应该找其他超能力者处理。不要找我们比较好,何况,这么无聊的灵异现象无法成为茧墨的娱乐。 幻影之手不够残虐,甚至没有腐败。说极端一点,跟放在屋里的摆饰没两样。 我猜的没错,茧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轻轻拍手。 「好了,客人要回去了,小田桐君,送客。」 「你说什么?太不负责任了吧!」 女客人敲打著桌子,打翻了桌上的红茶。 她怒目而视,露出宛如般若一样可怕的表情连珠炮似地说。 「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情,你们竟然撒手不管?太奇怪了吧!身为侦探的你们实在太没有责任感!好,我决定在网路上po这家店的黑特文。」 我们没有接受委托,自然没有义务替她解决问题。还有,我们这里不是「店家」。 我的大脑自动闪现这些反驳的语句,但是我还来不及说出口,茧墨便扶著额头低低地说。 「…………………………………………被切下的手掌吗?」 她一度闭上双眼,忽然弯起红色嘴唇。 她以甜美却讨厌的嗓音说道。 「算了……我接。这次我们就特别接受委托。条件是,你以后不能再来本事务所。」 「什么?我又没有说要委托你们,你就说要接受委托,然后收我钱吗?」 「你怎么说都行。我的意思是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那只手掌。如果你还想继续啰嗦下去,那么我将想办法对付你的啰嗦。」 我最讨厌别人啰嗦。使用过度的舌头对本人而言也是多余之物。 茧墨露出娇艳的笑容。我觉得她不是认真的,毕竟她根本懒得做这种要把某人怎样的麻烦行为。但是女客人听了却脸色一僵。 她似乎从茧墨的表情读取到某种讯息,于是慌张地点点头。 「好、我接受你的条件。我也不想一直跑来这种地方。」 「小田桐君,客人这次真的要回去了,麻烦你送一下客人。」 茧墨挥手之后再度躺下。我送女客人来到事务所外,她一脸不高兴地从皮包里取出一张便条纸,仔细一看,上头写著名字、电话号码与地址。 「我也会先跟朋友报备一声,请你们快点搞定。手掌在的一天,我都不敢去他家了。太恐怖了……这样就可以了吧?你们真的能帮上忙?」 女客人一边碎念著一边离开。留下手里拿著便条纸的我。把朋友的个人资料留给像我们这么可疑的事务所,她真的不后悔? 我叹了口气之后回到客厅。茧墨正优雅地吃著巧克力。 她残忍地咬下做成花朵形状的巧克力,破碎的百合消失在茧墨口中。 「这委托人还真特殊。更奇怪的是你竟然接受了她的委托……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委托了。」 「其实我也很怕被这种人缠上,打从心底感到麻烦。不过似乎能打发些无聊时间。现阶段来看算是毫无处理价值的委托,但后续难以预料……也许会是很少见的案例喔。」 「少见的案例?」 ——————喀! 茧墨咬断下一朵花,大大的眼睛盯著我瞧。 「有个地方令人很在意,但不确定是否能成为我的娱乐。」 至少可以祈祷,希望能让我觉得开心。 茧墨弯起嘴角。宛如一只发现猎物就在前方的猫。 看样子她颇为期待。 我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真实的不祥预感。 *  *  * 「啊——……………………欢迎光临。」 ——————但是,你是谁? 我妻克已眯著眼站在小巧的独栋房屋前,他家是那种建商盖好后再整批出售的住宅。 他就是委托人的朋友,见到我们之后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穿著衬衫搭配针织外套,身材非常纤瘦。脸上戴著眼镜,五官青涩而俊秀。 随意束起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熬完通宵的学者。 我点头致意后递出名片,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下名片。 「我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的小田桐,这位是茧墨所长。」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我对人的长相不太有兴趣,常常忘记是否和对方见过面……不过,忘记了跟从未见过面意思也差不多。请进。」 「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打扰了。」 他没有仔细听我回答便走进屋内,甚至没有回头。 我只好跟上去,茧墨也默默地跟著我走。我们走过昏暗的走廊后,眼前光景令人惊叹。 我看见整片如绿宝石般的眩目色彩,客厅摆放了无数观叶植物与鱼缸。仔细观察,会发现那都是人造植物,注满水的鱼缸里没有半条鱼。 眼前是一片着似生气盎然,实则空虚的光景。 这房间照明充足,如温室般明亮。令人产生这里充满燠热空气的错觉。实际上温度却低到使人觉得寒冷。种种奇特之处让大脑开始混乱。我妻走到椰子科的树旁才转过头来。 「对了,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不是真的很想知道,但是不问清楚好像更麻烦。」 「桥田麻子小姐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说出了委托人的名字,结果我妻摇了摇头。 「……………………麻子她好像有说过……………………吧?算了。」 他突然卷起针织外套与衬衫的袖子,直接伸手进鱼缸。在水里搅动了一阵子之后抽出手臂,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不听她说比较麻烦,所以我就听了 。但是我听完马上忘得一乾二净。原因不明,很不可思议啊…………你知不知道麻子会跟我说什么?」 水滴从他的指尖滴落,烦恼的他再次把手放进鱼缸。 纤细的手臂上充满气泡,手指如怪形怪状的鱼一般扭动著。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请问你为什么那样做?」 「嗄…………啊,这是我的习惯。有时候就是会想把手放进鱼缸里,对吧?」 「…………我不会。」 「呃、真的吗?你真厉害,怎么能忍住不把手放进去呢?」 他平静地述说,我不太懂他为何那样讲,可是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不知这个奇特的习惯与出现在鱼缸里的手掌是否有关?尽管有些纳闷,但我还是开口说道。 「我们接受了桥田小姐的委托,前来调查出现在鱼缸里的幻影之手。」 「喔?这样啊?所以她才找灵能侦探事务所啊?你们是负责驱邪或者是有什么超能力吗…………好奇怪。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拒绝麻子?」 我妻再次歪著头。我想起委托人,就算我妻拒绝桥田的帮助,她也绝对不会通知我们。我忍不住叹息,然后一边注意著站在后方的茧墨,一边说。 「如果你觉得我们很可疑,我们可以立刻离开。但是离开莳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幻影之手出现在鱼缸之后,是否对你的身心造成某种危险,或者让你觉得会有危险?」 「啊……可不可疑无所谓,我甚至分不出你跟麻子谁比较可疑。你们的共通点就是随便跑到别人家里。但是…………嗯……」 语音刚落,我妻交叉起双手猛力甩头。 「算了……只有我一个人看好像也不太自然。既然客人都来了,我也不该藏起鱼缸,不自然的事情不太好。至少我这么认为。」 「…………不自然?」 我听了之后忍不住皱眉。我妻默默地走到电视柜。 柜子上放著几个盆栽,细长的叶子层层相叠,形成一片绿色窗帘。我妻从盆栽后拿出一个小鱼缸。里头装著乾净的清水。 「…………你们说的是这个吧?」 他平静地问道,让我们看鱼缸里的东西。 一只苍白的手掌躺在鱼缸底部。 手掌宛如沉睡中的水中生物,静静躺在水底。那是一只被切下的手掌。 本是骇人画面的断面却充满美感,骨头、肌肉纤维与血管整齐排列著。 乖乖并拢的手指看起来竟像是其他器官。即使它如蟹脚般突然在水底爬行起来,我也不会感到惊讶。褪色为白色的手掌看起来像是一只假手。 我觉得有些困惑,身旁的茧墨则甜甜地说。 「原来如此,这只手真是漂亮。应该是女人的手吧…………小田桐君?」 「…………遵命。抱歉了。」 从茧墨的视线接收到命令之后,我先向我妻道歉,接著把手伸进鱼缸。 微温的水包裹著肌肤,我觉得我的手好像钻进某个生物的肠子里。我试图抓起那只手掌,却抓不到任何东西。从鱼缸外看,我的手穿过了那只沉在水底的手掌。 「跟委托人说的一样。看样子手掌并非实体,只有外形,不是真实的血肉。怎么看都只是四不像的半成品,真是太无趣了。」 「喔,你也摸不到啊。还以为只有我跟麻子摸不到它。」 在很奇怪的点上获得我妻的赞同,我的手一离开鱼缸,我妻立刻把手伸进去。 瘦骨嶙峋的手指没入苍白的手掌,他果然也摸不到水底的手。 「手掌何时开始出现?你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知道它出现的原因吗?或者…………你买鱼缸的地方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知道…………上次麻子来是什么时候呢?我也不太记得了。鱼缸是在量贩店买来的东西,那边也有卖热带鱼。至于手掌的主人…………嗯,主人是谁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手拳在我家的鱼缸这个事实。」 我疑惑地歪著头,他说的前半段还可以理解,但是后半段则让人摸不著头绪。 我妻看著鱼缸里的手掌,轻轻耸肩。 「手已经在这里了,既然如此,不管做什么都很奇怪。」 「哪里奇怪?鱼缸中有只手掌比较奇怪吧。」 「是吗?我觉得不是。让某个东西消失是很不自然的行为。何况,它的存在并未让我感到不满。因为这只手掌什么也没做啊。就如同放在屋里的摆饰。而你却要故音呆吕止它的存在?」 …………我真的不太了解。 我妻歪著头,像要寻求我的认同。我目瞪口呆。我也正在想。但是我经验丰富,见过不少尸体。所有极端的言论皆因习惯才脱口而出。 为什么我妻能如此轻松地看待这灵异现象? 「你真的不想知道那只手掌的主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耶。甚至不清楚这只手掌原先是否真的连在人体上。是或不是并不是很重要。毕竟现在手掌没有连在人体上。那么我们就不用追究这只手掌是否曾连在人体上。也可能一开始就没有连在人体上。这只是小事。比方说你会一直思考被切下来的花朵的根部或枝叶在哪里吗?对了,我…………啊、嗯,好漂亮的手喔。」 他那如咒语般的发言戛然停止,视线落在茧墨的手上。 茧墨那涂著黑色指彩的手指散发宝石般光泽,我妻认真地凝视茧墨的手继续说。 「假设我的手掌突然消失,我也不在乎。假设某天早上醒来,发现枕边有一只人的手掌,就一直钻牛角尖想著手掌根部原来究竟是什么,那也太奇怪了。看到鸡翅,就想到其他部位…………啊,这个比喻不太对。还是拿切花比喻较为妥当。嗯,找不到其他东西可以举例了。」 我妻的视线从茧墨的手移到我脸上后就不再发言。我愣愣地看著我妻,他那些奇怪的言论麻痹了我的头脑。我妻一脸困惑地补充说道。 「呃、我有时候会吓到人,但是我没有恶意,希望你别觉得不舒服…………我自己也不太知道自己哪里奇怪就是了。」 「喔,好。我知道了。所以说…………」 话才讲到这里我就接不下去了,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茧墨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我回想著刚才听到的话。 「所以说这只奇怪的手并未造成你的不安,你也并不希望它消失?」 「没错。我不觉得有必要让它消失。」 他的语气很理所当然。不过,我依然不懂他为何那样说。 他所说的一切听起来都像是难以理解的玩笑话。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瞬间闪过脑海。我不禁想起目前所经历过的奇怪事件,同时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一定有人切下手掌,手掌才会离开人体。 这只幻影之手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我妻先生…………请问这只手出现的原因是否与你有关?」 「我刚才说的话哪一句让你有这种感觉呢?」 我妻圆睁双眼,非常疑惑地歪著头。 他并不理会我试探的目光,甚至不能理解我怀疑他的原因。我盯著幻影之手寻思,这是不是因某个实体而产生的灵异现象?可是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凶手不可能故意让人看见这只手掌。我妻的态度若是在演戏,未免太过自然。 「这样啊,是我冒犯了…………请原谅我没礼貌的发问。」 「嗯,我懂了。我来泡茶吧。」 「你懂了什么啊?」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但是我妻好像没听见似的摇摇晃晃迈开脚步。 远处传来他像是 在歌唱的说话声。 「我记得我家有薄荷茶,也许能让我的头脑清醒一些。圆滑的沟通非常重要,不能吓到别人。」 我妻离开客厅。他也算是会招待客人的人,看起来人并不坏。可是我真的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我一边叹息一边转头。 茧墨正安静地盯著鱼缸。 她忽然弯起嘴角,露出讨人厌的笑容。 「手掌前端?」 ——————啪! 她倏地打开纸伞,鲜艳的红色烧灼双眼。 彷佛在人造植物的枝叶之间开出一朵大大的花朵。 ——————转呀转。 茧墨开始转动纸伞。红色漩涡反射著刺眼灯光。纸伞在灯光映照下散发不祥气息,让人联想到有毒性的花朵。纸伞越转越快。 眼睛感到有点刺痛而闭上。 我匆然觉得茧墨的做法有点奇怪。大家都看得见鱼缸里的手掌。 茧墨还想利用纸伞重现出什么影像? 手掌毫无变化,但是突然开始蠢动。 ——————哒。 苍白的皮肤急速腐败。 时间彷佛进入快转模式。 也像是原本静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 手掌开始腐烂。肌肤缓缓剥落,血肉丑陋地肿胀。溶解后的肉迅速污染了清澈的水。血管漂在水中,露出白色的手骨。幻影之手持续腐烂分解。 我茫然地看著手掌的变化。 ——————啪! 茧墨关上纸伞,白色的手掌跟著恢复原状。 水底的手有著光滑而美丽的皮肤,看起来宛如雕刻品。 手掌沉在鱼缸底部,一动也不动,我看著茧墨微笑的侧脸询问。 「小茧,这…………」 「让你们久等了。我家有绿茶,虽然看起来很难喝。」 我妻同时打开客厅的门,他端著托盘走过来。杯子里装著的绿茶随之晃动。茧墨若无其事地跟他说。 「欢迎回来。你刚才不是说有薄荷茶?」 「没有了。真奇怪,我明明记得家里有薄荷茶啊…………算了。我对不在乎的事物一向不放在心上。这世界太复杂了,想记住每个东西实在吃力。」 「想不到健忘的你还能好好过日子。你知道你家有多少食材或日用品吗?」 茧墨难得地回应,我妻听了之后粗鲁地抓著头发。 「嗯——记得啊。有想起来的时候我会把鱼跟肉切来吃,同事好像也没有抱怨过我,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必需品就放在必需品该放的地方,常常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做应该做的事…………嗯…………嗯,没问题啊。应该吧?」 他略有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茧墨笑意更浓,彷佛颇赞同我妻的话。她信步走到我妻跟前,看著他手里的托盘。绿茶的杯子旁放著小小的巧克力。 「喔?好特别的组合,你真是机伶。小田桐君也该多向你学学。」 「我每次端茶给客人都有附巧克力,但是没人赏脸。你愿意吃让我觉得很开心。」 茧墨快速地拿起做成雨蛙造型的巧克力,轻轻放入嘴里。 我妻定定地望著茧墨的手指,他点了几次头之后,语气恍惚地说。 「我觉得你的手掌比那只手美多了,指甲与手指的比例真是完美。」 「谢谢你。你的称赞让我深感荣幸。虽然我听了并不太开心——好了,小田桐君,我们回去吧。」 茧墨突然这么对我说,接著迈开步伐。穿著黑色洋装的背影从容消失在走廊另一头。我赶紧迫上前去。 回头一看,我妻正对我们挥手。 「你们要走了吗?路上小心,我不希望认识的人受伤。」 我们很没礼貌的突然告辞,我妻却不介意。我们就这么离开了我妻家。走到外面,冬阳洒在我们身上,混浊的日光淡淡照著街道。我抬头仰望天空。 黯淡的光白灰色的云朵内照耀著大地,茧墨也跟著抬头。 大眼睛里映出厚实的云层,我看著她的背影问道。 「小茧,我们就这样离开好吗?委托人希望我们消灭幻影之手,但鱼缸的主人、也就是我妻先生并不是很在乎手的存在。可是……」 「我也无能为力啊。这次的委托实在不具娱乐价值。」 为什么我一定要做那么无聊的工作? 茧墨歪著头看我。嘴角依旧漾著熟悉的笑容。 她的笑容让我想到鱼缸里的手掌。只有手掌确实难以成为她的娱乐。问题是接下客人委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茧墨自己。 我很想这样反问她,但最后还是放弃。 苍白的肉块急速腐败的光景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说到底,为什么茧墨要接受这个委托? 「小茧,为什么手掌会腐烂?」 「为什么?答案也许出乎意料地简单喔。」 茧墨跟我打哑谜。看来她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问茧墨问题不会惹怒她,但是她不想回答的时候问再多遍也没用。 我叹息。茧墨嘲讽般开口说道。 「现在还不能说。因为仍未掌握确切的证据。小田桐君,你也该自己想办法推理看看。懒得思考会让大脑生锈喔…………对了,我来学他用看看比喻法:水果还没熟,不能强摘,我也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 没错,我们只能继续等待。 茧墨颇愉快似的笑了。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 红滟滟的柔软嘴唇轻轻弯起,她放开手指,喃喃地说。 像是在跟我说悄悄话一样的动作。 「那只手只不过是预告罢了。」 *  *  * 待在事务所时,常有一种时间静止下来的错觉。 沉在鱼缸底部的手大概和我的处境类似,我就像是被关在巧克力盒子里的人。 暂停打扫的我远眺窗外景色。外面依然下著雪,室内却感受不出外界的季节变化,一如往常充斥著甜腻的香气。 茧墨今天也依然沉睡著,再度淹没在薄薄的包装纸与缎带堆里。她的姿态犹如棺材中的尸体,和死者唯一相异之处是她会吃巧克力。 拜访过我妻家之后又经过几天,我们的日常生活并无太大变化。 今天似乎又是和平而无趣的一天。 我一边捡起缎带,一边看著茧墨。这样的光景与几天前一样。 就好像时间停止在那一刻了。未蒙上一丝阴影的日常生活持续著。幻影之手依旧存在,幸好那个强势的女客人不曾再来找我们。 我心中的不安仍挥之不去,每隔一阵子便想起那只腐烂中的手掌。 我走近茧墨,捡起掉落的红色缎带,先用左手卷起缎带再拉上来。 茧墨静静地躺著,我忽然想起她那甜美的嗓音。 ——————我们只能继续等待。 ——————那只手只不过是预告罢了。 我甩甩头离开茧墨身旁,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新买的手机收到一封简讯。寄件人是嵯峨雄介。我一边读取内容,一边点头。 主旨:明天晚上。 本文:我想吃关东煮,可以过去吗?我负责买食材,把你家楼下的也一起叫来。 我家楼下的?是指绫与七海吧?雄介最近常和她们聊天。 七海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件,雄介似乎很喜欢跟七海斗嘴,甚至可说是乐在其中。我回简讯给他,答应他的邀约。打算在回家路上顺便去超市买菜,就在我努力回想家里是否还有辣椒时——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事务所的电话匆然铃声大作。茧墨缓缓张开双眼。 她懒懒地坐起身,之后就动也不动。 她朝我伸出白皙的手掌,然后甜甜地说道。 「小田桐君,帮忙接电话。」 我叹了口气。茧墨面带微笑,不容我拒绝。 有了这层觉悟,我接起电话,深吸一口气之后说。 「让您久等了,这里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啊——…………你是那个手不好看的人?」 我好像听过这个悠闲的语气,同时也想起那只腐烂的手掌。 不好的预感瞬间压迫著胸口,为了消除这不舒服的感觉,我硬逼自己开口。 「我妻先生?上次不好意思,请问今天打来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你对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没这印象。不过,有没有都无所谓。既然你想道歉,那我就大方接受……不要介意,我才觉得不好意思。」 我妻很抱歉似的说完就不再开口。他该不会正在电话另一头朝我低头行礼吧?那悠闲的语气多少缓解了我的紧张。沉默了几秒,他再度开口说话。 「…………………………对了,你想说什么呢?」 「我没有,打电话来的是你吧?」 我不禁提高了音量,但是我妻没有回应。 他似乎还处于困惑的状态中,烦恼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叫。 「啊!对喔!我想起来了,确实是我打电话给你。嗯,没错。我想问切花的事情。」 「…………切花?」 「还是聊室内摆饰比较好…………不、还是聊切花吧。嗯…………聊那些之前还是先聊聊幻影之手好了。很遗憾,这是我唯一能想到你们可能会有兴趣的话题。」 「想聊那只手?」 听到『幻影之手』四个字,我瞬间进入备战状态。但是他突然不继续说了。 接下来他反而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决定要让你们看了。所以,你们,能来我家一趟、吗?我只是礼貌性问一下,如果你们不来就太不自然了,我也会很伤脑筋。」 「不自然吗?请问你说会伤脑筋是针对什么事情?」 「你在替我担心吗?真是个好人。嗯、但是你人这么好也很不自然。所以——」 ——————我等你们来。 他就这样切掉电话。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转头,看见茧墨正在吃巧克力,像是刚才没人打来似的躺在沙发上甩著手。藤蔓般的绿色缎带上下晃动著。 「小茧,我妻先生打来的电话,他说——………………」 我把方才的对话告诉茧墨。但她依然毫无反应。我怀疑她是不是睡著了。结果她倏地张开眼睛,佣懒地动著鲜红的嘴唇。 「原来如此。简单地说,他的意思就是『快点来一趟』。」 「要去吗?也许那只手产生了奇怪变化。我认为我们应该去。」 「我不去。你去就可以了。」 茧墨吃著切花形状的巧克力。她弯起嘴角咬碎花瓣。 仔细一看,发现她手上缠著一条红色的缎带,用来装饰手腕,她喃喃地说道。 「切花,或者是室内摆饰?到底什么东西不自然?又是哪里会让他伤脑筋?」 她微笑著闭上双眼。我等了几秒钟,她还是动也不动。我捡起堆积在她脚边的包装纸,一张张摊平后放在桌上。我正犹豫著,不知该不该单独前往我妻家,很难决定。 我回想著我妻那悠闲的语气。会不会有危险?白雪家离我太远,我又不想惊动与旋花事件有关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危险。 内心不安的同时,竟意外地感到放心。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烦恼的我站起身。不知道幻影之手是否产生什么变化。 至少应该去听听我妻想说什么。 「小茧,我决定——」 ——————啪! 我一转头,脸上就被某个东西击中。一个摺叠过的物品打上我的鼻梁。 超痛的。我看了看掉在手里的东西,原来是报纸。蔺墨再度坐了起来,耸耸肩膀。 「既然那么烦恼,何不乾脆跑一趟?一直在那边苦恼很碍眼。你的叹息会滋生霉菌。对了,走之前顺便把垃圾拿去丢。」 如唱歌般流畅地说完,茧墨再度躺下。本来要把手中报纸扔进垃圾桶的我打消念头。 决定跟家里的报纸一起收集起来资源回收。我把报纸收进抓来的包包里,准备离开事务昕。 「小茧,那我出门了。我去问他发生什么事之后就回来。巧克力吃完请把空纸盒叠在一起放在桌上。」 我跟茧墨说话,她却没有搭理我。我就这样离开了事务所。 走到外头,雪还在下。灰扑扑的乌云密布。 我走出那个没有四季变化的房间,朝某个比夏天还明亮的房子前进。 *  *  * 「欢迎光临……………………咦?只有你来?她在哪里?」 一打开门,我妻便四处张望。他看著身上积满雪花的我,疑惑地歪著头。 我跟他说茧墨今天没来,他立刻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 「真令人失望。真的很失望。这样不自然的东西还是很不自然。」 「非常抱歉。我还以为你愿意跟我谈,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果然还是需要茧墨出马,毕竟她才是所长。 结果我一这么说,我妻就瞪大双眼。他像是某种大型犬般猛甩著头。 「咦!别这样说。你不辞辛劳来到这里,我怎么能让你这样回去。这样太不近人情了啊。既然来了就请进来看看。外头很冷吧。」 我妻难得用如此恭敬的语气说话,接著他指了指屋内。他背后是昏暗的走廊。 刺眼的灯光在远处闪耀,应该是客厅的方向。 我想著他所说的话,蹙起眉头。 「你要我进去看看…………看什么东西呢?」 「我在电话里不也提到了『手掌』吗?不可思议又奇怪,也还满棒的。」 我妻站在远处那团灯光之前露出笑容。 他语气轻松地说。 「手掌变多了喔。」 *  *  * 上次来的时候,客厅放了很多鱼缸。 我想起那空虚的光景,鱼缸里除了水别无他物。 我再次闭上双眼,过几秒后打开,异常的光景出现在眼前。 每个鱼缸里都有一只苍白的手掌。 随意摆放著的鱼缸犹如陈列商品用的透明盒子。 旧白的手掌则是其中的商品。周遭刺眼的强光更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手掌的形状与沉在水底的感觉各不相同。某只手掌是切断处贴在底部,直立站起;另一只则是手指弯起挂在鱼缸边缘,在水面载浮载沉。 我伸手摸向那只朝天空伸出的手掌,苍白的五根手指头如莲花般朝上张开。我试著握住那只手,果然还是摸不到实体。其他的手掌大概也一样摸不到。 我看著这些鱼缸,寒毛直竖,自然地回想起茧墨说过的话。 ——————那只手只不过是预告罢了。 讨厌的汗水自背部流下,同时连续呛咳了几声。 除了手掌数目增加之外,这个家还发生了某个异常现象。 屋内充满腐烂的臭气。 肉类腐烂之后带来的那种甜而恶 心的味道刺激著肺部,血腥味冲进喉咙。 好像这房子的某处有一只大型的野兽尸体正在腐烂。 我想起之前见过的光景。当茧墨转动纸伞,手掌便急速腐败。不知这股浓烈的腐臭味是否来自于不断增生的手掌,于是我问我妻。 「不好意思,我妻先生,请问手掌从什么时候开始增加,而这股腐臭味又是从何时开始传出?」 「…………腐臭?有吗?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味道。不好意思,我对味道一向不敏感。以前常有人说我这个人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很迟钝…………所以,他们觉得我对看得见的东西比较执著些。如果你也对此感到不甚愉快,我要向你道歉。不好意思把你叫来这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苦著一张脸,很抱歉的样子。见了他的反应之后,我消除脑中另一个可能性。找本来怀疑是他让某种东西腐败才造成这臭味,看来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他并未察觉家里发出腐臭味,我妻偏著头,把手伸进鱼缸。 水底的手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那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但是我妻的手指更为纤细。 他的手臂异常瘦弱,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他的手掌几乎是皮包骨的状态。 上次来的时候也觉得他很瘦,但是没有现在这么瘦。 急遽减少的体重让我觉得不对劲,我赶紧问他。 「我妻先生,你怎么了?你似乎太瘦了点。有好好吃饭吗?」 「……吃饭……啊!吃饭?嗯,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原来是吃饭。上次吃饭是几天前了呢……对了,为什么我没有吃饭?」 我好像有点饿了。谢谢你提醒我。 我妻率直地向我道谢,动作一如天真无邪的孩子。他平静地看著我,丝毫不认为体重减少有什么值得担心。我再次强调。 「快吃点东西。不要管我了,我现在立刻回家。我会把手掌增加的事情报告给小茧、不对……是茧墨所长。」 「嗯,好吧。我来弄点东西吃…………啊,你先别走。我有东西要让你看,你可以看著那个东西等我用餐完毕。难得有客人来,我要下厨招待你。」 「没关系,别煮我的份…………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你确定要一边闻这恶臭,一边吃东西吗?」 「我做的辣味义大利面很好吃。在这里,可以来一下吗?」 我妻用力拉著我的手,硬把我拉过去。我们来到浴室,穿过脱衣间之后,我妻打开玻璃门,眼前出现整组卫浴设备。 我诧异地倒吸一口寒气。我妻却露出无邪的笑容转头看我。 「——————你看,是不是很壮观?」 他没说错,这场景的确壮观。 浴缸底部躺著好多手掌。 略微厚实的手掌像肥美的鱼般躺在浴缸底部,摆在浴缸边缘的手掌姿势怪异地露出指甲,涂著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发出黯淡光泽。 光看手掌,会以为有个女人正在泡澡。问题是手腕前方却没有身体。 浴室里的手掌看起来姿态诱人,有种很奇妙的性感。 找妻朝我挥挥手,他没有针对这奇特的光景和我多说什么,径自迈开步伐。 「我去做饭啰,稍等我一下。我做的鲑鱼义大利面很好吃喔。」 他要做的料理跟刚才说的不一样。一派悠闲的语气与眼前的光景完全搭不上。 强烈的怪异感觉让我陷入混乱。当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被留下来的我无奈地巡视整间浴室,看了一会儿,大脑总算开始适应这异常的景象。 人体某部分聚集在一块的光景与其说是凄惨,不如以滑稽来形容更恰当。 血腥味比刚才更加浓郁。可是我没看见腐烂中的手掌,或是流血的手掌。浴室这一幕看似有机,其实不然。 继续呆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离开浴室来到走廊。我没办法在臭得令人作呕的环境下用餐,决定跟我妻知会一声后打道回府。繁殖中的灵异现象让人无法正常地生活在这里,必须赶快通知茧墨才行。 如果她不愿意解决这问题,我就得找其他超能力者帮忙。问白雪的话,不知道她是否有口袋名单可以推荐给我。我一边思索,正要往前走时听到一个声音。 我循著声音往厨房走去,狭长的走廊与客厅一样摆放著鱼缸。四方形的鱼缸散落在架子上。昏暗中隐约可见沉在底部的手掌漂浮起来。我一边看著这些看似一样、实则不同的手掌一路往前走。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因为其中一个鱼缸发生明显的变化。 「…………………………咦?」 走廊上的最后一个鱼缸放在通往厨房的门前。 里面的手掌已经开始腐烂。 厨房的门没有关,眩目的光线照在走廊。远远地看见我妻,他站在冰箱前面,没有注意到我。我再次看著最后一个鱼缸。 这个鱼缸里的水很混浊,手掌已经腐烂,肉块溶解掉落,宛如蚯蚓的血管漂浮在水里。指尖的指甲与肉也几乎掉落,橘色的指甲发出黯淡的光。 我皱著眉头寻思,为什么只有这只手已经腐烂?我回想茧墨转动纸伞的模样,幻影之手在纸伞转动之后迅速腐烂。她还说那只手只不过是个预告。难道其他手拳也跟这只手掌一样,之后会开始腐烂? 在我思考时,那种很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看著前方那个鱼缸,来回看著苍白的手掌与这只腐烂的手掌,浓烈的腐臭冲进喉咙。 我无法顺畅地呼吸,犹如在鱼缸溺水的人。我缓缓伸出手。 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住一般,我的手慢慢接近水面。指尖碰到温温的水面。 手掌侵入光滑的水面,融化了血肉的水沾湿西装袖口,奇妙的温度让人起了鸡皮疙瘩。我张开伸进水中的手掌,用力握紧之后激出些许泡沫。 就这样抓著那只手掌拉出鱼缸。 水滴自手掌滴落,溅在水面。隔著皮手套,我确实地抓到坚硬的骨头。 我看著眼前的景象,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或讶异。 我的手正抓著那只腐烂中的手 「…………………………啊、原因就在这里。」 这只手是现实世界里的东西,屋内浓烈的腐臭来自腐烂的手掌。 我隐约猜到这个事实。只是迟迟不愿面对。 我好像能够接受。同时打从心底厌恶只能够接受此一事实的自己。我不觉得反感,也不觉得害怕。大脑已然麻痹。重新检视这只手掌的同时,我产生一个疑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只手。 手指甲涂著桥色指甲油,水从因腐烂而呈中空状态的手滴下来。肿胀的肉块如烂泥般掉落。我茫然地想起一件事。 幻影之手仍未消失,然而那位强势的委托人却销声匿迹。 我回想起她端起杯子啜饮红茶的姿态,她的指甲也涂著鲜艳的橘色指彩。 ——————这到底是谁的手掌? 我抬起头,不禁松开手。腐烂的手掌再次掉进鱼缸,沉入水底。我妻背对著我静止不动。他不断甩头,像是感到极度困惑。 冰箱门大大敞开著,透出不太一样的冷冽光芒。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型的冰箱微微震动,发出类似苍蝇飞舞的声音。 我越过我妻的肩膀看著冰箱里面,尽管受到一点冲击,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那也是我预料中的光景,并不特别觉得厌恶。我只是静静地看著那不祥而醒目的色彩。 冰箱里摆放著数个 被鲜血染红的塑胶袋,用保鲜膜裹住的肉块正发出湿润光泽。从缝隙中渗出的液体从冰箱的隔层流出。露出的头发黏在冰箱门上。我妻看著这些尸块颤抖著。 「啊、原来如此。」 他恍惚地呢喃。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他语气平淡地自言自语,确认眼前发生的事态。 「因为冰箱放了这个东西,所以我才没有吃饭。」 没错,冰箱塞了一个人在里头,没办法拿其他食物出来吃。 ——————碰! 他突然关上冰箱并转身,一脸震惊。我们默默地对望著,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感到很困惑,没多久他很快的说。 「——————重点在于它与切花之间所存在的差异。」 我妻又说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他所说的话都像是在替自己找藉口。我站在他面前听他说。他一边想著该怎么说,一边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你知道吗?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我认为把花剪下来当装饰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从以前就有这个习惯,喜欢把花剪下来,让花漂浮在鱼缸或浴缸里欣赏。可是,几乎所有的花对我而言都可说是毫无意义,很难觉得花就是花。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把人的手掌……」 ——————当成花。 我妻指著自己的手掌,似乎渐渐恢复平静。 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沉著,脸上挂著微笑。 「我无意识地度过每一天。我所做的行为大多是在无意识的状况下完成。为了让不自然回到自然而行动,结果就是我经常看到尸体躺在面前。可是,往往一回过神来尸体就消失了。我真的很擅长失去意识吶。对了,你……」 他倏地收起笑容,但是眼神并未出现杀意。 他只是大口地深呼吸,戒慎恐惧地问我。 「觉不觉得这样的我很不正常?」 「嗯,毫无疑问,你很不正常。」 「…………谢谢。你是第一个能这么直截了当回答我的人。」 不知为何,听见我的回答,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接著又满脸困惑地看著我。 看来他想说的都已经说完,我回想他之前说过的话。 『不自然的事情不太好。至少我这么认为。』 『毕竟现在手掌没有连在人体上啊。那么我们就不用追究这只手掌是否曾连在人体上。也可能一开始就没有连在人体上。这只是小事。比方说你会一直思考被切下来的花朵的根部或枝叶在哪里吗?』 『必需品就放在必需品该放的地方,常常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做应该做的事…………嗯…………嗯,没问题啊。应该吧?』 『假设某天早上醒来,发现枕边有一只人的手掌,就一直钻牛角尖想著手掌根部原来究竟是什么,那也太奇怪了。』 『以前常有人说我这个人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很迟钝…………所以,他们觉得我对看得见的东西比较执著些。』 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彷佛出现新的意义。同时也明白为什么茧墨会说这次的委托是『很少见的案例』。过去茧墨的委托人都不是被害人。但是这次的委托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是委托。将这灵异现象告知我们的女性被杀死了。 我妻对我们有所隐瞒,或许茧墨接下这委托时就已经预测到这个事实。但是为什么茧墨还没见到我妻就预知了这件事? 我突然想起在我还没离开事务所时,有个摺叠起来的东西扔在我脸上。 可是茧墨家向来不会放报纸。 我从包包拿出那团报纸。我妻看见我的动作却毫无反应。我确认报纸的日期,是我住院期间的日期。翻开之后,发现上面有篇报导。 有关分尸案的辍导。 被砍断的头颅装在塑胶袋后扔进大海,因漂浮在海面而被人发现。 经过调查,警方找回了被害人的身体、双脚与肩膀,还没找齐全身的部位。 鉴识的结果,发现这些尸块来自超过两具以上的尸体。而被害人的手至今仍未找到。 报纸的某一面印著医院的名字。我猜想茧墨被白雪拉到医院探望我时无意间注意到这则报导。在我们去过我妻家之后,茧墨特地去医院一趟拿出这份报纸。 我吞下内心发出的叹息,把报纸朝向我妻。 「这些尸块是你丢的吧?」 「应、该、吧…………不好意思,连我自己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我妻深感疑惑地回答,显示出由衷感到抱歉的样子。 我渐渐明白为什么当茧墨转动纸伞,幻影之手会迅速腐烂。 那并不是幻影之手腐烂的过程,茧墨只是重现了幻影出现之前放在鱼缸里的真手掌。 我想起委托人说过的话。 她说曾经在我妻家看过鱼缸里的手掌。 那个时候她非常害怕,偷偷地逃出我妻家。但是稍后她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再次造访我妻家,发现鱼缸里果然空无一物。同时也看不出我妻有任何可疑举动。 ——————我鼓起勇气问他手掌的事,他说鱼缸本来就没有东西。 「……………………桥田麻子问你的时候,你回答她说『鱼缸本来就没有东西』,对吗?」 「没错。我的确那样说了。因为那个时候鱼缸里真的没有东西啊。」 我妻并没有说谎。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说谎。 我妻淡然地回答。委托人回家之前再次确认了鱼缸。 她说那时她看见鱼缸里又出现手掌。她震惊地询问我妻,我妻也深感惊讶,两人试图拿出那只手掌,却发现没有办法碰到鱼缸里的物体。 他们尝试了几次,每次手指都穿过了苍白的手掌。 「换句话说,在幻影出现之前,鱼缸里的确有只真的手掌。就是委托人第一次看见的那只,对吗?这个家里出现的幻影之手全都来自真实的物体。」 「你说的没错。对我而言,没有腐烂的手掌就像是人造花。我不也对你们说过吗?想聊聊『切花或者是室内摆饰』?」 『还是聊室内摆饰比较好…………不、还是聊切花吧。嗯…………还是先聊聊幻影之手好了。很遗憾,这是我唯一能想到你们可能会有兴趣的话题: 『我决定要让你们看了。所以,你们能来我家一趟吗?我只是礼貌性间一下,如果你们不来就太不自然了,我也会很伤脑筋。』 『你在替我担心吗?真是个好人。嗯、但是你人这么好也很不自然。所以——』 ——————我等你们来。 我想著不久前和我妻之间的对话,同时背上冒出冷汗。 我现在才发觉这恐怖的事实。他找茧墨来是因为对她的手掌有兴趣。茧墨没有来这里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妻先生,难道你……打算杀掉我们所长?」 「…………我并不打算杀死她啊。只不过我非常介意她的手掌没有泡在鱼缸里这件事。我一直想著这件事,忍不住打电话邀她来家里,就只是这样……她要是来了,那我只要继续恍神,到时候一切就水到渠成了不是吗?」 他的说法让我不禁咬紧下唇,看样子他默许自己无意识间做出的行为。 实在太恶劣了。我狠狠地瞪著我妻,他很困扰似的低垂著头。 很想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我用力咬著下唇。 现在骂他又有什么用?就算批评他杀人很残忍,他也不会反驳。 不论我怎么骂他,他都会跟我道歉,一直说对不起。但是,顶多就是这样。 骂他不会有任何帮助,只能让我发泄怒气罢了。 我 妻站在冰箱的尸体前方。 他是杀人凶手。我竟和一个杀人魔对峙著,实在是很诡异的状况。 我们都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办呢?都已经被你发现了。」 他歪著头转头面对冰箱,他将冰箱门稍微打开一条缝,用食指压了压塑胶袋里的物体。袋子柔软地晃动,他仍是一脸疑惑地说。 「为什么我会杀死麻子?我并不觉得她的手好看到足以当成摆饰啊……是指甲油的问题吗?还是因为她宣布减肥成功的问题?无论如何…………我对自己感到失望。」 他放开手,发出一声叹息。看样子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看著他的同时,我察觉到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仔细想想,一走进这间房子,有太多地方都让我产生不对劲的感觉。 媲美热带地区般的刺眼灯光与室内的低温。生意盎然的光景与人造植物,还有空的鱼缸。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是那样不协调,而所有不协调的中心—— 有一个如孩子般困惑的杀人魔站在那里。 我探索著心中的想法。恐惧与愤怒的深处果然有著某种安心感。 我妻总是率直地说出真心话。如孩子般老实,想到什么说什么。对没有兴趣的事物绝对没有异常的执著。 由此可以判断,对他而言,让他不感兴趣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请你去自首————我妻先生。」 我开口说道。但是他没有回答。他只是平静地看著我,既不抵抗,也没有拒绝。他正安静地思考著我说的话。我继续对他说。 「你自己不也说过,让人感到害怕是不好的事。」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应该更早之前就去自首。我自己也知道。不管怎样,造成别人的麻烦太任性。」 我妻深深叹息。果然还能跟他讲道理,他也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我妻转头看著冰箱,甩甩头之后关上冰箱。 「麻子虽然很唠叨,没事又常常跑来我家,但其实我不讨厌她。」 他喃喃地说著,如独白般的语气。 像是配合著冰箱发出的噪音,平静地迤说著。 「大家都很讨厌我。爸妈跟学校的老师也讨厌我。麻子却一直说我长得很帅,她很喜欢我,所以我并不讨厌她。」 咖啡色头发自冰箱门缝露出。 他抚摸著黏著血迹的发丝,声音嘶哑地说。 「我究竟做了什么?她……一定很害怕吧……唉、我……」 我妻歪著头,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摇摇头。 他笑著说。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杀死麻子的事实。」 我妻转头面对我,整个人突然变得很开朗,他的手绕过来。 他伸手咚地一声搭在我肩上并望著我,然后朝我轻松地伸出右手。 「我要去自首。警察只要到我家,我就能立刻向警方证明我做了什么。」 我点点头。跟著伸出手握住他伸出的右手。 我想起刚才手骨的触感。活人的手果然很柔软。即使隔著皮手套也能感受到那份柔软。这个房子里有无数只幻影之手,表示他已犯下不计其数的罪行。 但是他决定要偿还自己的罪孽,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安心。我用力地点头。 同时有个女人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那个声音让我觉得厌恶,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空气轻柔震动,甜美的声音舔舐著耳朵。 白皙的手环绕著我,像是要抱住我。她将下巴靠在我肩上,发出笑声。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次的进展竟难得地顺利。 她那无邪的声音称赞著我,接著又不高兴地说著。 她开始鼓掌,像闹脾气的孩子般胡乱拍著手。 接著用非常无聊的语气低声说道。 ——————我来改变一下吧。大团圆可不是我乐见的结局。 ——————没错,没有人希望会是那么美好的结局。 ————————啪叽。 下一秒,我的视线切换。我站在厨房,眼前是一个露出染血发丝的冰箱。我妻和我在浓烈腐臭味中面对面站著,握著彼此的手。 我眨了眨眼睛,怎么搞的?好像哪里不太对? 我妻的左手正抓著我的左手。 活人的手是那样的柔软而温暖。 我的左手直接与我妻的手交握著。右手依然戴著皮手套,但左手却没有。我不记得我忘了戴左手的手套,可是我还来不及烦恼左手的手套为何消失,我妻开始低语。 「…………哇、你、那是……」 他盯著我的左手瞧,左手无名指到拇指根部的肌肤颜色宛如标本般褪去色彩。除了小指似外的手指都纤细一如女人的手。奇怪的手掌有著奇异的美丽。 这感觉真奇妙,明明是自己的手掌,我却好像有种看著别人的手的错觉。 就好像陌生人的肉片被移植到我手上一样。 我妻专注地凝视我的左手,接著开口说道。 「————多么美丽的手啊。」 我背上寒毛直竖,全身不停冒汗。 我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听到他那低沉的声音,我立刻往后退一步。但我妻不肯放手,我用力甩开他的左手。他那对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牢我。 「呃…………我妻先生?你不是要自首吗?我妻先生!」 他并不回应我的问题。他只是静静伸出手,从厨房柜台上的盆栽后方抽出一把大菜刀。 灿烂的眼睛望著我,彷佛野兽的眼神。 方才感受到的安心早已烟消云散,我赶紧转身,拔腿就跑。 跑到走廊时,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才刚跑了几步就被他抓住后方衣领。我下意识地低头,菜刀随即划过头上。我用力撞向右边的门。 挣脱我妻的手之后,跌进客噫。 一拾起头,忍不住大吃一惊。客厅依旧绿意盎然,鱼缸整齐地排列著。 空虚的光景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前方出现刺眼的鲜艳色彩。 一把红色纸伞盛开在我眼前。 鲜艳的红色让我联想到有毒的花朵。所有声音忽然像是被一层水隔绝般遥远。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以理解。 比起被我妻追杀,茧墨的出现让我更没有现实感。 茧墨慢慢地偏著头,居高临下地看著我,脸上挂著讨人厌的笑容。 见了她的表情,我终于明白,眼前的茧墨并非幻觉。 茧墨阿座化确实伫立在杀人魔的客厅。 「…………小茧,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你出门了啊,小田桐君。我不是跟你说过,那只幻影之手只是预告?我不知道你到这里能不能收拾残局,或者让情况更加恶化。我当然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所以才来这里………………看样子,事情的发展一如我所预期。」 她转动著纸伞,面前放著一个鱼缸,里头有只苍白的手掌低调地躺在底部。红色的伞影倒映在水面上,茧墨看著皱著眉头的我喃喃地说。 「对了,小田桐君,你躺在这边发傻不要紧吗?」 要不要转头看看后面? 下一秒,我妻又抓住我的衣领,惊人的力道让领子被扯到头上。 脖子被勒住害我不小心咬到舌头,一转头看见闪闪发光的刀刃。我妻面无表情地高举菜刀,他用力握著刀柄,手指的骨头清晰可见。 「——————我妻先!」 我大 叫,但是我还没喊完先生二字,菜刀就朝我挥下来。 就在菜刀即将砍上我的脸的那一剎那。 ——————晔啦。 我听见清脆的水声。我妻立刻停止动作,刀刃静止在我的鼻子前面。 环顾四周,不知为什么背上寒毛直竖,几秒后我就发现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因为根本不可能出现水声。这里只有我、我妻和茧墨三人。 我们三个没有人伸手碰那些鱼缸。 自然不可能发出水声。 ——————哗啦。 但是,声音继续出现。我不由自主地看著鱼缸。 鱼缸里有手掌,苍白的手掌仍然在鱼缸底部。 那只手掌紧贴在鱼缸的玻璃上。 柔软的指腹凹陷,那只手紧贴著鱼缸侧面的玻璃,像要窥视外头的状况。我妻见了这异常的情景歪著头。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正常,如孩子般喃喃自语。 「………………这是怎么回事?」 手掌像是要回答他的疑问般开始移动,手指如毛虫的脚快速蠢动。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里卡哩咔哩咔哩! 尖锐的指甲抓著玻璃,手掌好像一只被关起来的螃蟹般企图爬到外面。手掌奋力挣扎,发出许多声音。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手掌不断发出听久了会让人发狂的噪音,我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客厅产生了毛骨悚然的光景,鱼缸里的所有手掌都开始动了起来。 ——————啪! 悠闲的声音不经意地响起,茧墨无视我的慌乱,径自吃起巧克力。 她咬碎了手掌造型的巧克力后,露出优雅的微笑。 「鱼缸里出现幻影之手,代表著这个地方的怨念已经超越临界值。被切断的手掌因为一个契机而陆续来到现实。你最近是不是又增加了新的手掌?甚至拿著菜刀站在那里,想做什么呢?」 茧墨说完伸出手指,涂著黑色指彩的手指著我妻手上的菜刀。 我妻看著自己手上的刀,疑惑地歪著头,茧墨看著一脸不解的我妻笑说。 「你知道若伸手去推一个即将满出来的玻璃鱼缸会发生什么事吗?」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手掌越来越用力,不停后退又前进,冲撞著玻璃。鱼缸因此剧烈摇晃并倾斜,客厅里的所有鱼缸同时飘浮在半空中。 哐啷————————啷! 鱼缸摔得四分五裂,变成无数碎片散落脚边,手掌从鱼缸中爬出来。玻璃碎片划破手掌的皮肤,但手掌依然匍匐前进。手掌的伤口让地面延伸出一道道血迹,染红了地板。 「啊…………啊…………」 我愣愣地看著那堆爬行的手掌。自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手掌看起来好像其他生物。 手掌把手指当双脚使用,一路爬行过来。茧墨偏过纸伞,继续说道。 「我只不过故意刺激了心怀怨念的女孩们,不难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怀怨念且拥有肉身的人通常只想做一件事。」 茧墨面带微笑地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红色嘴唇柔软地扭曲。 她放开手指再度开口,如说悄悄话般低声呢喃。 「想让杀死自己的凶手遭遇同样的下场。」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手掌们倏地加快速度,手指站立在地面,以惊人速度爬行。我也回过砷来,赶紧抓著我妻的手往前跑。我踩到其中一只湿淋淋的手掌,脚底传来动物被踩烂的恶心触感。手掌在后头追赶著我们。 我很明白,绝对不能被它们抓到。 要是被抓到,等著我们的只有非常凄惨的下场。 我妻跌跌撞撞地跑著,他非常惊讶地问我。 「为什么,你也跟著跑?我觉得,它们要追的人应该只有我。」 「只有你一个人绝对逃不掉啊!」 我用力吼叫,接著踢飞前面的手掌。手掌撞上墙壁,留下鲜红的手印。走廊也有好几只手在地上爬著,我们穿过这些手掌继续跑著。 「你说过你要自首!所以你不能被这些怨念抓住。」 手掌们依然紧追不舍。我能理解它们的心情,因为怨念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消除的东西。 但是我不能认同她们的杀意。我妻必须亲身面对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应该要认知到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然后接受人的制裁。」 我躲开企图抓住我的脚的手掌,大门就在不远处。昏暗的走廊前方是一扇略微明亮的毛玻璃门,过了走廊就再也没有鱼缸。 我的右手用力拉著我妻的手,打算直接冲到门外。 但是下一秒,我们的手分开了。 我妻突然甩开我的手。 我差点往前扑倒,几乎撞到大门。我转头一看。 我妻站在那里,茫然地看著背后的走廊。 他的脚边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我看见橘色的指甲油发出黯淡光泽。 那只腐烂的手掌拚命抓著他的裤脚。 彷佛想求他留下。 也像是在大吼著别丢下我。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一定要带你走才行。 我妻喃喃地说完便伸出手,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拉到身边。 但是我慢了一步。腐烂的手像是被他的手吸引般交握在一起。 他的手牵著那只腐烂的手。 ——————滋滋。 牵手的同时发出恶心的声音,停了一拍的时间后,红色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骨头若隐若现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握紧我妻的手。 他的手掌就这样在半空中被活生生扯断。 手腕的动脉发出啵啵啵的声音后断裂,他的手掌掉在地上时仍紧紧握著腐烂的手掌。大量鲜血洒在走廊,我妻却对自己断掌一事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看见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掌才低声说道。 「…………那只手掌也必须放进鱼缸里。」 他身体往前倾,倒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手掌们则往他身上聚集过来。锐利的指甲爬满全身,纤细的手指陷入肉里。 我妻脸颊的肉被手挖下,手指贯穿眼球后从眼窝拉出,视神经拉出许多红线。看著眼前这场疯狂骚动,我握紧空下来的手之后再度打开。接著缓缓抬起头。 ——————喀! 脸上露出甜腻笑容的茧墨悄然站立在我面前。 她正悠闲地吃著巧克力。 她什么时候从容厅走过来的呢?茧墨欣赏著疯狂的场面。 嘴边漾著讨厌的笑容。她果然津津有味地看著发生在眼前的惨剧。我可以理解。她肯答应接受这委托就是期待能亲眼目睹这一幕。 我看著她的甜美笑容紧握双拳。左手的肉因此柔软地扭曲。 头盖骨像被车辗过一样疼痛,一眯起眼睛,残忍的场面便渐渐模糊。 大脑感觉到强烈的奇怪感觉。哪里不对劲,非常奇怪。我看著这无可挽回的光景,很想大吼。头疼难耐,眼睛渗出泪水,视线模糊。 视线变得 事件3 每个人对休息的定义都不一样。 对某人来说能够放松身心的环境,可能对另一个人来说却是高压的环境。 那么对你而言,休息究竟是什么? 对老鼠而言,休息代表著精神安定。 老鼠把异常事件当成日常的一部分,欢喜地接受。 对老鼠而言,所谓的休息就是圆满地解决事件。 我又是如何看待休息这件事? 休息就是一个能够稳定地提供我娱乐的环境。 我经常需要精神上的慰藉。 对我来说,那就是止痛药、水与空气。 光是要呼吸就很辛苦,甚至无法睡眠。 人类绝对无法体会那有多痛苦。 闹剧即将接近尾声。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我总有一天会感到厌烦,大家都是这样。 所以,我已经开始觉得腻了。 很可惜,这只不过是一出闹剧啊。 我只能看著它打呵欠,动手干预或者尽情嘲笑。 我很想破坏这出闹剧。 *  *  * 结奈通知我说她已经搬家了。 她放了张照片在信封里,照片里的她开朗地笑著。前天还邀请几个新同事到家里开火锅趴。她说下次想邀请绫、我、七海与雄介,还有茧墨一起去她的新家参观。 看来她已经顺利地展开了新生活,精神奕奕地度过每一天。 另一方面,茧墨的坏心情则恶化至最糟的程度。 我看著眼前的沙发,她今天穿著一袭像乌鸦的衣裳。 全身缀满黑色羽毛的茧墨闭著眼睛,像具死尸般一动也不动。因为心情太差而切换了感情的开关。我反而心情大好。 忙著打扫地板的手热呼呼,事务所越来越乾净了。 我过著前所未有的和平生活,这一切都好得有点做作。 难道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事件吗?一想到这里——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事务所的电话响了,很可能是委托。刺耳的铃声让我忍不住叹息。但我知道也差不多是时候有委托上门了。我看著茧墨,但是她还是不为所动。 甚至不想睁开眼睛,我只好放下抹布,站起来。 我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把话筒贴在耳边,和平常一样应答。 「您好,这里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嗨,初次见面——你似乎过得不错嘛。』 非常矛盾的发言贯穿我的耳膜,红色的声音刺耳地笑著。 我觉得彷佛有某种生物的舌头突然侵入我的耳道,全身起鸡皮疙瘩,却又很难清楚描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可是,我的嘴巴却违背意志,自动开口说话。一囤过砷来,我已经淡然地回答: 「请问您的委托内容是什么?」 『我今天会登门拜访,请准备好好招待我。我想委托你们做件事,请预先做好心理准备。』 ——————喀嚓。 ——————嘟、嘟…… 接著电话就被挂断了。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话筒。 胃酸强烈上涌,一阵晕眩让我无法站稳脚步。心脏疯狂跳动到几乎让人疼痛。但是我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接那通电话只不过是刚才发生的事。我愣愣地看著电话,同时感到疑惑。 ——————好像不够疼痛的感觉,少了一种长久以来很熟悉的闷痛感。 ——————但是,我却连那种疼痛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按捺住心中不安,把话筒放好之后转头看著茧墨。 她一动也不动,像是仿照尸体做出来的摆饰。我看著她说。 「小茧,好像有客人要上门了。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她想委托什么。她只说…………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心理准备吗?很难理解啊。又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要为了『什么』做好心理准备呢?愚蠢至极。我们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 她低声说道,接著便不再开口。好像从来不曾开口说过话,再次静止不动。我也一头雾水地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我想跟她聊些什么,却找不到话题。 我现在的心情彷佛是不知道怎么叙述做过什么恶梦的小孩,充斥著没来由的不安。我坐立不安地等候客人到来,就在等到有点累的时候,客人的预告成真,电铃终于响起。 我赶紧跑到玄关,把门打开。 「我们等您很久了,请问您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 一个红色的身影伫立在我面前。 眼前的女人穿著一袭香肩微露的小礼服。 小礼服设计华丽,醒目到有点可笑的地步。她斜戴著一顶附羽毛的帽子,弯起柔软的唇瓣,带有花纹的鸭子羽毛随之摇曳。 「这样如何呢?」 「很愚蠢,请别这样。」 ——————砰! 我关上门,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坐立不安地等候客人到来,就在等到有点累的时候,客人的预告成真,电铃终于响起。我赶紧跑到玄关,把门打开。 「我们等您很久了,请问您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小姐吗?」 穿著红色高领衣服的女人站在门口。纤细的双腿套著桥色的紧身裤,非常好看。她把带毛领的大衣挂在手腕,正朝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好,我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人。」 我也跟著弯腰行礼,请她进来事务所。 *  *  * 「我朋友的女儿身边发生了灵异现象。我很担心那孩子…………听说她认识两位,能不能请你们陪在她身边呢?」 女客人不安地诉说著。但是茧墨依然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再怎么不想工作也不能这样。但是女客人见到却不介意茧墨态度恶劣,她以完美的姿态端起咖啡啜饮著。嘴唇仍弯成柔软的弧度。 她的表情如蒙娜丽莎般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我感觉到难以形容的恐惧。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感到害怕。 这个委托人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啊。 「她认识我们…………能不能请问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是矢贺早小鸟——曾就读已经烧毁的丽泉女子学园。」 听到这个名字让我大吃一惊,受到被人重击头部般的冲击。 我想起她站在楼梯上的样子,浅咖啡色的头发披在瘦弱的背上。她戴著发圈露出额头,看起来年纪很小,表情却冷酷得教人害怕。 锐利的眼神朝我们射过来,充满恨意的声音震荡著耳膜。 「——————糗大了吧?」 小鸟丢掉志月收藏著的手指,激动地指责著志月。猫咪事件后,我曾试图约她们见面,却被她的家人与她本人拒绝。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她的消息。 猫咪事件的幸存者现在在做什么呢? 「小鸟在事件发生后,转学到某家寄宿女校,那间学校算是丽泉女子学园的姊妹校。可是她在学校闹出不少问题,现在以『暂时休养』的名义住在某家民营机构。」 我听了之后忍不住咬著嘴唇。小鸟与同学们从学园逃跑,引发了猫咪事件,逃跑中途发生的杀人事件彻底扰乱她们几人的命运。 然而小鸟却再次回到与丽泉类似的地方。 她被放入新的牢笼之中,卷入某 个异常事件里。 「小田桐君…………你能不能去见见小鸟?」 女人忽然改变了说话的语气,暧昧的表情产生若干变化,换上讨厌的笑容。 她脸上展现出猎捕者的表情向我诉说。 「你一定会去吧?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就无法逃避。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早已放弃对此视而不见的这个选项。真是可怜。」 你比任何野兽都还容易踩中陷阱。 这时她的表情再次转变,隐藏起显而易见的负面情感,戴上蒙娜丽莎般的假面具。 她改以沉稳的声调说道。 「我想那孩子一定很不安。」 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她手里抱著大衣,朝我深深一鞠躬。我看著茧墨。我必须去见小鸟一面,但我相信茧墨的想法绝对和我不同。 毕竟我们都还不知道小鸟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异常现象』。 茧墨只为了娱乐自己而行动。 「——————好吧,我们就接受这个委托。」 「…………………………………………………………………………………………什么?」 我有一瞬间无法埋解刚才听到了什么。一回过神才发现茧墨已经坐了起来。她交叉著双腿,坐在椅子上。以毛皮装饰的长裙轻飘飘地摆动著。穿著黑色丝袜的脚踩了踩地面。 她佣懒地继续说道。 「你必须告诉我她在哪里静养。」 「呃、小茧,你为什么要接受委托?」 我慌张地询问。茧墨歪著头,张开红滥滥的双唇。 她的口中犹如地狱般黑暗。 「这是我的决定,没有特别的理由。」 ——————你对此有什么不满? 我的背脊窜上一股惊人寒气,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致命的错误。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视线强力摇晃。下一秒,那个红色的女人开口说道。 「一个礼拜前,有个孩子死于意外。那天起,小鸟就一直念书给死去的孩子听。」 茧墨弯起嘴唇,我的视线终于不再晃动。听了女人的话,我点了点头。 极度的无聊折磨著茧墨,使她连这种程度的委托都愿意接受。 就在我搞懂她的意图时,茧墨开口说道。 「——————好吧,我们就接受这个委托。」 她重复了刚才的话,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说的语气。 我涌起些许奇怪的感觉,但还是点点头,心头浮现难以消除的不安感。 那种不安的感觉抓住我的心脏。 心中充满令人难受的不祥预感。 *  *  * 小鸟住的地方就在这条私人道路的前方,那里有一道附门禁感应的大门。这里方圆几公里内皆被山林所包围,连手机也收不太到讯号,和丽泉学园一样盖在与世隔绝的地方。 沉重的黑色大门后方矗立著一间西式建筑。立在鱼鳞造型的尖塔上的风向鸡不停转动。据说这栋建筑的原屋主是一个怪人,他的遗产没有人继承,所以才得以用便宜的价格购入。但是要维持这样的建筑所费不赀,因此看得出来现任屋主并未细心地照顾这栋建筑。 屋子前方的广场草皮光秃秃一片。 一群小男孩与小女孩正在广场玩荡秋千。他们穿著相同的白色制服,像蝴蝶般来回飘荡。我觉得好像来到奇异的国度,这样的画面未免有些超现实。 这个隔绝于人类社会之外的地方充满某种独特的氛围。 美则美矣,却绝对不正常。 「那个孩子整天窝在外面的温室。这里表面上是非经国家认证的幼儿园,主要收留六岁左右的小孩…………那个孩子无处可去,这里才破例让她住进来。因此她绝对是这个幼儿园里年纪最大的孩子。」 女人温柔地说著,她伸出手指著离房子有一段距离的某间小屋。 那间温室伫立在树林前方,反射著冬日暗沉的光芒。亮晶晶的玻璃与黑色骨架给人很不祥的印象。长方形的外观有点像是珠宝盒。 听到温室二字,我产生难以言喻的不安。 我回想起猫咪事件,小鸟被囚禁在温室,不断吃著红色的花朵。 她害怕死者化身成的红花,为了克服难以忍受的恐惧,她决定让自己与恐惧的对象同化,方法就是吃掉那些花。 小鸟应该已经从那样的执著妄想中走出来才对,但是她现在又待在温室里。 这代表什么意义? 女人指著温室,一动也不动,如绘画般沉默不语。 茧墨不理会女人,忽然迈开脚步。她一边转动著红色纸伞,一边往前走。 我追上茧墨,森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慢慢地走近温室。 这时突然有人跑来跟我们说话。 「——————你们要去找女巫吗?」 转身一看,一个小女孩抬头望著我。 她那红润的脸颊像普通小孩般圆胖可爱。修剪整齐的浏海下有一对丹凤限,眼里倒映著我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很强势的小女孩。她露出精明的笑容。 她背后站著一群小孩。转头看荡秋千的方向,那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把所有正在玩的小孩都带来这边了。 「——————你们要去找女巫吗?」 她发问时的语气好似在唱歌,手前后摆动著。我正想回答时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好像抓著谁的手,但是我没看见谁站在她身边。 低头一看,我诧异地张大眼睛。因为有个小男孩倒在草皮上。 小男孩发现我正在看他,于是抬起头来,他泫然欲泣地吸著鼻水。脸上满是擦伤,应该是被这小女孩当人偶般硬拖来这里。 「快回答我…………」 「你说的女巫是谁?」 小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不耐,茧墨接著发问。小女孩愣愣地看著茧墨,像是在算计什么似的不发一语,几秒过后却以开朗的语气说道。 「就是小鸟啊!那个温室里的人,她是黑女巫喔!」 她高高举起双手,小男孩的手也因此被用力往上拉,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同时她也活力十足地宣告。 「女巫说的话一定要听!」 「………………………………一定吗?」 茧墨轻声说道。小女孩用力点头,眼里那抹好奇的光芒却迅速消失。她转身准备离开,我抓住她的手。 「等一等,你先放开他。不可以这样拉朋友的手!」 「……………………」 小女孩缓缓转头,抬头看著我,脸因不耐烦而皱成一团。但她还是不情愿地放开手,小男孩便赶紧站了起来。 小女孩盯著我看,慢慢地低下头。 「知道了,对不起。」 「很好。但是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应该是他。」 我指著被她拖行的小男孩,小女孩瞪著我,却依然乖乖地向小男孩低头道歉。 小男孩赶紧摇头。我正想开口称赞她能好好道歉时—— 小女孩不满地低语。 「————………………明明一定要听话的啊。」 「什么?」 我还来不及问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她就走掉了。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其他孩子也跟在小女孩后面跑开了,像是一群同时飞走的蝴蝶。 他们全跑进屋子里,用力关上门。 茧墨轻轻耸肩,继续往前走。她背对著我说。 「————走吧,小田桐君。」 没得到职员的允许之前,我也不方便一个人跑进屋子里。虽然很想知道小女孩为什么要那样说,但我还是继续跟在茧墨后面走。她握著温室的门把,用力推著。门缓缓开启。 温暖的空气包围全身,鲜艳的绿意让人感到刺眼。 眼前光景与之前看过的人造植物不同,充满生气。 鲜绿景象中央。 有一个黑女巫。 *  *  * 地上有一些花朵,腐烂的残骸变成咖啡色。 有人把温室里的花全部摘下并撕碎,甘甜的腐臭刺激著肺部。 植物之间还残留些许花朵,那些不知名的花正恣意盛开著。全都是鲜艳的红色花朵。突然有人伸手抓著花瓣。 ——————噗滋。 她撕碎新鲜的花瓣塞进嘴里。 像是在吃零嘴般吃著红色的花朵。 她坐在温室中央,弯脚椅旁放著一张摺叠桌。这组与温室不甚搭配的桌椅应该是另外带进来的东西。她忽然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啊、是小田桐先生,还有茧墨小姐,对吗?你们怎么来了?」 小鸟缓缓地歪著头,她还是没变,一样用发圈将浏海往后固定。 轻柔的咖啡色头发留至腰际,脸上一对醒目的大眼睛让她看起来跟以前一样稚嫩。她穿著一件灰色洋装,像是职员的制服。 看到她吃花的我难掩惊讶。同时也发现另一个奇怪之处。 小鸟纤细的肩膀上披著一件亮面的黑色斗篷。 奇异的装扮确实很像『女巫』,但是我却有不同的感觉。 她这样打扮实在太像那只『猫』了。 「为什么你要学猫————神宫悠里的打扮?」 我讶异地问道。猫最喜欢穿著黑色斗篷以及戏剧化的动作。 猫咪事件在少女心中留下大大的爪痕,但是始作俑者悠里已经死亡。 她的魂魄幻化成猫,消失在异界最底部。 操弄著少女们的猫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是小鸟却开始模仿猫的打扮。我的问题让小鸟嗤嗤地笑了,她嘴边浮现酷似猫的笑容,朗声说道。 「哎呀,真的很像吗?太好了,可爱的人!」 太棒了!我不需要担心了! 强烈的寒气窜上背脊,她连说话的语气都在学猫。 她将手肘放在桌上,支著下巴。乖巧的长相却因酷似笑脸猫的笑容而扭曲。不协调的光景让我开始头痛。她交叉起双腿,裙襬迅速翻起。 「我再重新问一次吧。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可爱的人?很可惜,我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你们,反而得极力忍耐,才能不对你们吼:『别靠近我,混蛋!』…………不过,我可以听听你们来访的目的…………你们说完就快回去吧。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她朝我们射来充满敌意的眼神。委托人说错了,小鸟根本没有丝毫憔悴的模样,我对此深感疑惑。小鸟表情狰狞,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悦般咂舌。 看见小鸟举止怪异,茧墨却出乎意料地保持沉默。 我正要开口说话,背后传来的声响却打断了我。 ——————叽。 温室的门发出不祥的响声缓缓开启,一道修长的影子延伸至我们脚还。 刚才站立不动的女人追随我们而来,地上的剪影有著复杂的盘发造型,像是女性穿著和服时会使用的发型。她的影子不断延伸,彷佛即将吞噬我的脚。 红色的声音近距离地撩拨著我的耳朵,她笑著低语。 「他们来是因为担心你。是我委托他们帮忙。我也将负责见证。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好像有点太拖拖拉拉了,让我来快转一下吧。」 ——————哒! 背后响起弹手指的声音,影子迅速染红。 我的脚淹没在红色影子里,鲜艳的色彩慢慢蠢动。原本相同的红色产生浓淡变化,形成复杂的图案。淹没脚边的红色影子开始变成某种形状。 很快地我的视线内出现大量的玫瑰花瓣。 一半以上的花瓣开始腐败成咖啡色,急遽腐烂。 插在光滑的白色陶器中的花,花瓣完全腐烂并掉了下来 甘甜的浓烈腐臭冲入喉咙,虽然大半的花瓣都已腐烂,却仍存在复杂的轮廓。一直盯著这些腐烂的花瓣彷佛会让人发狂。无限重叠的皱摺像是某种崩溃中的昆虫的巢。 也像是女人子宫内部的情景,想到这儿,我终于回神过来。 我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田桐君,你在发什么呆?」 「好痛………………小、小茧?」 后脑勺被敲了一记,我转头看后面,茧墨正拿著关上的纸伞站在那儿。 她应该是用纸伞打了我的头。强烈的疼痛让大脑稍稍清醒。 同时我也察觉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这里没有温室、没有盛开的花朵、小鸟也不见了。 眼前只有老旧的浴缸。 我正坐在一间浴室里。 *  *  *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用双眼确认这寒气逼人的空间。 浴室使用了玫瑰色的瓷砖,这品味太恶劣了吧。泛黄的帘子拉上,收在轨道边。眼前有一个老旧的陶瓷浴缸。 我看著浴缸里,里头装满腐烂的玫瑰。看著烂成一团的花瓣,我眨了眨眼睛。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一切末免来得太突兀了点。 「小茧,这里是哪里?我们到底在干么?」 一这里是浴室啊。让小鸟君念故事的孩子,可能就是因为意外而死在这里。在委托人要求下,我们来到意外现场,也就是那孩子的房间。」 茧墨淡然地答覆了我的疑问。但是刚才见到小鸟时,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孩子啊。我正想发问,又硬生生吞下问题。我刚才真的没看到小孩吗?记忆有些模糊。 头隐隐作痛。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 因为我连怎么来到这间浴室都不记得。 「到了浴室,才看见浴缸里装满了花瓣。」 ——————嚓! 茧墨拿起纸伞戳进花瓣堆中央,发出像是刺到人体的声音。 纸伞抽出,腐烂产生的汁液让伞尖微微发光。茧墨看著被汁液弄脏的纸伞,轻轻笑了。 「这是孩子们拿来献给死者的玫瑰。死于意外的孩子在意外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因身体不适而提早回房休息。隔天早上,职员还看见孩子躺在床上睡觉。」 但是早餐时间却不见孩子出现。 老师到房间找人,才发现孩子已经溺毙在浴缸里。 ——————啪! ——————转呀转。 茧墨打开纸伞,但是转动纸伞之后却没有发生什么事。浴室里似乎没有留下那起惨剧的记忆。她耸了耸肩膀,关上纸伞。接著转身离开浴室。 我赶紧追了过去。关上浴室的门之后来到孩子的房间。 这个宅邸与丽泉女子学园五楼一样,每个孩子都有独立的套房。这间失去了主人的房间布满尘埃,茧墨并未停下脚步,径自穿过房间走到外面。 来到门外,宽敞的走廊自左右两边延伸,房子的设备固然豪华,却也老旧。 地毯磨损,为了不让地毯脱落而紧紧黏著地板。墙上的石膏装饰早已伤痕累累,装饰上的葡萄被孩子们挖坏不少。 空中尘埃扬起,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金色光芒。 暗沉的光照入骯脏的玻璃窗,投射在地板,让屋内的景物罩上朦胧的光影。 眼前的光景一点也不具有 现实感,让我感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色彩清淡的光景有如纪录片的某一幕。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看著过去的光景,非常不自在。 茧墨悠闲地走著,却又不经意地停下脚步。 有一群孩子蹲在走廊上。他们把色纸做的棋子放在厚纸板制成的格子板上。刚才见过的那个强势的小女孩手里抓著骰子。 她把手中的骰子悄悄藏进袖子里,手上出现另一颗骰子。狗型的棋子往前移动三步。她把棋子摆在画在纸板的王冠图案上。 「跟女巫说的一样!」 她大喊。这彷佛是胜利宣言,与她一起玩的少女则低下头。 胜利的小女孩双手交叉在胸前,她藏起方才的骰子对手下败将说: 「你输了,你要当使魔!快飞啊!快飞!」 小女孩说完,输了的小女孩便站起来,乖乖地伸出手臂充当翅膀挥舞,来回跑著。 胜利的小女孩笑容满面,茧墨问心情愉快的她。 「为什么你说『跟女巫说的一样』?」 「我们一定要听女巫的话啊!」 小女孩活力十足地回答,她朝我们张开双臂。 她手里已经没有骰子,她笑嘻嘻地继续说道。 「只要请女巫帮忙,她就会替我们占卜!我们一整天都要依照她替我们所占卜的内容行动!『女巫游戏』的规则也一样。输的人要听赢的人的话才可以!」 小女孩抬头挺胸地说著,她说的话让我产生难以形容的不安。 茧墨轻轻地点头,她以满不在乎的语气对小女孩说道。 「原来如此。但是我建议你,游戏还是要适可而止,别玩过头比较好。」 茧墨说完便再次迈开脚步,我也紧跟在后。我们在走廊上与刚才玩输的女孩擦身而过。 她似乎在整间房子里跑来跑去,一边挥舞著手臂,一边跑回胜利的小女孩身边。 茧墨和我继续走著。外头的冷空气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窗外。 温暖的阳光彷佛来自春天才有的和煦太阳,我被这阳光吸引,转头眺望外面的风景。 我同时停下脚步,因为好像看见某个东西飘了过去。 一个巨大的影子在温和的阳光照射下映入眼帘。 那影子很像肥胖的海象,我花了几秒思索刚才见到的影像。有一个咖啡色的不知名物体凌空落下。我瞪大双眼,慌张地冲到窗边。 我推开厚重的玻璃窗,冬天的冷风灌入屋内。 身体瞬间冷却,我从窗户将上半身探出去。 有个像绿毛虫的东西在远处的地面蠕动著,虫子的表皮开始渗出红色。 红色渐渐蔓延,每当毛虫蠕动时,那鲜血般的痕迹便在石砖路上扩散开来。 绿毛虫一端露出穿著运动鞋的脚,看见那双脚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绿毛虫竟然是人类。被装在袋子里的人类。 血越流越多,很快地形成一条红色洪流,在屋子前方的石砖路累积成宛如玫瑰花瓣的血池。她的手抓著花瓣和缓的曲线。 ——————噗滋。 「——————咦?」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小鸟则在我面前吃著红色的花。她坐在弯脚椅上优雅地翘著腿。侧脸浮现温和的表情。 我转头巡视四周,鲜艳的绿色烧灼著双眼,让我产生强烈的晕眩。 「…………………………这里是?」 没人回答我的疑问。 一回过神来,我竟然站在温室里。 *  *  * 我看著外头,太阳已经西沉。温室内开著灯。 灯光苍白而刺眼。小鸟就著灯光翻阅著书。 她随意地撕著红花,接著将花瓣送进口中。 ——————噗滋。 ——————啾。 湿润的声音规律地响起,她再次抓起红花。我的目光追随著她抓花的动作,匆然停格。我好像看见花丛间站著一个人,枝叶穿过那人的身体。 有一个半透明的小孩在花丛里晃动著。 他的身体像阴影般淡薄而苍白。 小孩张开嘴巴,透明的水自喉咙深处逆流涌出。水冒著泡泡流到地板。但是地板没有被水沾湿,流出来的水渐渐消失。 小鸟听见刺耳的水声后抬起头,看著茂盛的枝叶。 她发现那个小孩后,露出慈悯的微笑。 「嗯,没问题。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小孩发出类似漱口的声音,像是在说话。 小鸟很有耐心地倾听著泡泡产生又随即破裂的声音。过没多久,她静静点头。 「嗯,我知道你的愿望了,可爱的孩子。我会继续念《彼得潘》的故事给你听。」 但是从今以后,我将不再是真正的人类。 没错。 我也不是真正的鸟。 没错。 我会变成什么呢? 你会变成某种非人非鸟的生物。 小鸟拿起桌上的书开始念著,表情非常温和。 我忍不住往前一步,同时转头看著那个小孩。他的眼窝里没有眼珠,用黑色的窟窿望著我。脸上好像有擦伤的伤痕,伤痕处微微变色。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于是紧盯著他的脸,试图回想。 但是他的身体却开始颤抖,彷佛看见让他很害怕的人般遮起脸孔。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孔开始融化,淡薄的身影滴出水滴,开始移动了。 小鸟第一次正眼看我,她挑起一边眉毛。 「请不要那样做,可爱的人。虽然要男人这种生物拥有体贴的心算是奢求…………但是你该看出那个孩子很害怕。请适可而止。」 小鸟恶狠狠地瞪视著我,看来只要她一骂人就会恢复成原来的语气。小鸟撩起头发,柔软的咖啡色发丝轻飘飘扬起,落在斗篷上。 她的头发在灯光照射下宛如金色丝线,我看著她的头发,疑惑地歪著头。 这里是温室,现在是晚上。小鸟就站在我面前。 我不记得我走路过来,为什么人却到了温室? 还有——————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刚才看著窗外…………」 「窗外怎么了吗?无论如何,请你别破坏属于我的寂静。」 「应该有个人掉在窗外。」 但是那也许只是我的梦境。 我想起那人被装在袋子里的模样,袋子左右摇晃,血迹宛如以水彩涂抹般渐渐扩散。我联想到绿毛虫被人踩扁后扭动挣扎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中会有的场景。 「——————原来你说的是白天的事情啊?」 小鸟却斩钉截铁地说那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在屋顶晒衣服的职员坠楼了,其他职员开车送她去山下的医院。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到了医院,医院的人八成会请他们报警,何况这里的人处理就晚了一步。寄放在这里的东西就只是被寄放的东西。」 这里有太多需要报警的状况,犯人被套上枷锁之后想必会引起一阵骚动,那时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很值得观赏吧?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看就是了。 小鸟高高翘起双脚,低低地笑了。她露出邪恶的笑容扔下书。詹姆斯·巴利所写的《彼得潘》掉在地上,小鸟站起来掀开斗篷重新坐好。 她那酷似女巫的动作让我屏息,同时想起不祥的话语。 —— ————跟女巫说的一样! 「职员的坠楼意外是否和你有关?」 「哈哈,你竟然这样想,可爱的人。如果和我有关又如何?接著会出现切下手指之后拿别人的手指缝上的女人从楼梯摔下去?是吗?」 小鸟挑衅般地说著,看著她让我觉得头痛。 在异界深处看见的人与小鸟的身影重叠了,但是那不可能啊。 ——————你根本不需要掉眼泪啊,有什么好哭的呢? ——————喵。 我想起那对薄薄的嘴唇,嘴里彷佛再度尝到那浓烈的血腥味,还有野兽的味道。 傲慢的猫吻了我之后,逐渐失去人类外形。她不可能再变回人类。 亲眼见到弟弟被杀死的她,从那一瞬间开始就以猫的身分活著,以猫的身分死去。 「…………请不要再那样做。」 「……………………什么意思,可爱的人?」 小鸟歪著头,她的样子让我觉得非常不对劲。 猫和小鸟如此相似,同时又完全不同。 「那是她的语言,不是你的。你不需要扮演猫。神宫悠里已经死去,也不会再变回人类。但是你是人类,甚至也称不上是女巫。」 小鸟表情僵硬,似曾相识的高傲眼神瞪著我。 她伸出手抓起红色的花,咬碎了花瓣,有如正撕下肉块啃咬的动作。 「——————我知道的猫只有她一个人。」 人类就应该活得像个人类才对。 难堪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流窜,小鸟继续瞪视著我,接著忽然弯起嘴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口中迸发出疯狂的笑声,那确实是笑声,却感觉不到丝毫愉悦的情绪。 她弯著背,用力摇晃著椅子。弯脚椅剧烈地前后摇晃著。 她突然停止摇晃的动作,弯曲起一只脚,用手抱著那只白皙的脚。 「失礼了,可爱的人。但是非常抱歉,我不能听你的话………………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 还有,此时此地,我毫无疑问地是个女巫喔。 小鸟倏地站起,她翻起斗篷,优雅地行礼。 她故意挑衅般眨眨眼睛,她的模样确实像个女巫。 「这里原本是丽泉学园仍附设小学时的辅助设施。和五楼的个人房一样,不,也许比那个还恶劣。也因此,这里不适合当成一般的机构,而拿来专门收留特别贵宾的孩子。」 小鸟朗声说道,她站起来,伸出食指放在面前。 然后像是要说悄悄话似的将食指放上嘴唇。 「这里是属于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我以女巫的身分住在这里。」 虽说是女巫,但我是邪恶的女巫。即使到了南方,那里也不会有善良的女巫。 小鸟嗤嗤地笑了。那个苍白的影子又出现在她背后。 他张开空洞的眼睛抬头望著我。小鸟转身,伸手摸著轮廓晃动的头部。白皙的手抚摸著半空中的影子,安慰溺死的孩子。我反刍著小鸟所说的话。 既然这里是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那个王国的子民又为何会死?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往上逆流。 某种黏稠而冰冷的物体在胃里翻腾,喉咙倒流出某个像是蛞蝓的物体。大量的水从口中涌出,透明而冰冷的水从我的体内源源不绝地流出来。 我圆睁著双眼,小鸟头也不回,淡然地说道。 「国王必须维持这个王国的秩序。我只不过是被聘请来的女巫,像是能够预知天气或运势、很方便的玩具罢了。我是否达成女巫该完成的使命倒还其次,但是……」 我的上衣与裤子、鞋子全都湿透,水继续流到地上。 水因灯光照射而闪闪发光,如生物般匍匐爬行。水从我口中不断涌出,我试图告诉小鸟我嘴里冒出水的事情,却只听见水喷出泡泡的声音。 小鸟还是没有回头,她弯著身子继续摸著幽灵的头。 「这样的状况…………还是太过火了点。」 ………………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小鸟低声说道。我嘴里依然不停冒出水来。 我仰望著天花板,试图不让水流出来,但是头一抬高,水反而冒更多。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座喷泉,冰冷的水甚至流进耳朵。 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听觉渐渐失灵,视觉也跟著消失。 透明的膜覆盖住我的眼睛,除了那层膜什么也看不见。鼻尖也感觉冰冷。 室内似乎开始淹水,再这样下去即使吐出水也无处可容纳,从体内逆流而出的水淹到肺部,让我无法呼吸,异常痛苦的我伸出手。 ——————哗沙! 穿出水面的手抓到一个冷冰冰的物体。 我用力抓著它并坐起身。 头离开水面之后,我拂去脸上的水,将浏海拨到后面才张开眼睛。 「————————咦?」 四周都是玫瑰包的瓷砖。 眼前又是那恶梦般的光景。 我刚才竟倒在浴缸里。 *  *  *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莲蓬头喷出冷水洒在我头上,泡泡不断打在露出的双足。我困惑地歪著头。我穿著西装坐在浴缸里,湿淋淋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不知为何,原本戴在手上的皮手套不见了,看著没戴手套的左手,我开始头痛。 纤细的手指怎么看都不像是我的手,但是我的视力随即修正。 我的手恢复正常,手指的粗细一致,唯一奇怪的是有时看东西无法清楚对焦。 所有一切都很诡异,每个东西都很不协调。 「——————受不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从浴缸里站起来,避开冰冷的莲蓬头水柱走出浴缸。 下一秒,我的脚打滑而跪在瓷砖地板。骨头痛得好像裂开一样,全身不断滴水。别人很可能会以为我是会动的溺死尸。 对了。我转头看著浴缸。 这浴缸有深到可以溺死一个大人吗? 「——咦?原来你在这里?」 耳边忽然传来悠闲的声音,我慌忙拾起头。 茧墨就站在我面前,她低著头冷淡地看著我。 穿著歌德萝莉风洋装的茧墨,其实比刚才的女巫还像女巫。 红色纸伞在她背后绽放,圆圆的伞影落在瓷砖地上。 「吃完晚餐之后你就不知去向。原以为你去找小鸟君,我们稍早已经和她聊过。如果你真是去找她,可以跟我说说自称是女巫的小鸟君跟你聊了什么吗?」 ——————她对你说了什么? 茧墨问我。这时,莲蓬头的水依然开著。 浴缸里累积的水很快地汇集成一条水流满溢出来。透明的水在瓷砖地形成漩涡。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依然继续流著,我听著宛如雨声的噪音,开口说道。 「…………她说,这里是『被拋弃的孩子的王国』。」 我恍惚地将小鸟说的话全部告诉茧墨,茧墨听了很无聊似的点点头。 她脚上的皮鞋浸在水里,满出浴缸的水已经累积薄薄一层。 「『被聘请的女巫』吗?她也没说错。她顶多就是个被聘请的女巫罢了。」 茧墨往前踏出一步,莲蓬头的水 洒在倾斜的纸伞上。 圆圆的水滴如水银般滑落红色伞面,她转动著纸伞。 她慢慢加快转动的速度,水滴飞溅至各个角落。 这时突然有人抓著浴缸边缘。 ——————砰! 孩子的小手颤抖著紧抓著陶瓷浴缸不放。 有一个人正试图从浴缸里坐起来,但是他的手力气不够,滑下去好几次。不管他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成功地坐起来。 没多久,苍白的手失去力气,那只小孩的手就此沉入水底。 ——————噗通。 看到这里,我站起来看著浴缸里面。 小男孩的身体沉在水底,头发如海藻般轻柔地漂动,嘴角冒出细小的泡泡。透过水面,见到小男孩露出宛如被封入明胶液里的痛苦表情。 这时有人突然笑了出来,我听见微弱的笑声。 不知何时,我身边竟出现几个小孩。一群孩子站在浴缸旁看著里头,他们看著小男孩死去的模样,一起笑了。 这里是王国。想起这句话,让我寒毛直竖。 古代行刑时都故意让人群围观,站在那群孩子中央的女孩笑得最是灿烂。 她打从心底享受著这一刻。 ——————啪! 纸伞倏地关上,浴缸的尸体与那群笑著的孩子也突然消失。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过去的影像,莲蓬头的水也关起来了。 乾燥的浴缸里连一滴水也没有。 「…………………………咦?」 我愣愣地伸出双手,西装已经乾了,左手也戴著皮手套。 我再次感到胃酸上涌,赶紧扶著浴缸边缘,藉以支撑即将倒下的身体。头痛得像是有人搅拌著我的脑浆。惊呆的我询问茧墨。 「小茧………………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小孩溺死的浴缸之前装满腐烂的玫瑰,可是这个浴缸却空空如也。 排水口附近残留著水垢,我应该没来过这里。 为什么我会跑到陌生的环境中? 「小田桐君,你在胡说什么啊?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她了吗?站在孩子们中央的那个不知名的小女孩。这里是她的房间,这浴室照理不应该与事件有任何关联。」 所以那个号称是溺死在自己浴室里的小男孩,事实上是死在这里? ——————叩! 茧墨拿起纸伞敲了浴缸边缘,浴缸里空无一物,敲下去只传出空虚的声响。 「他们半夜把那小男孩找来,淹死了他。接著他们搬出尸体,用毛巾擦乾尸体并穿上备用的睡衣,再把尸体放回床上。等早上职员去叫小男孩之后,大家再合力把尸体放进小男孩浴室里的浴缸。犯案手法实在拙劣。若是职员伸手摇摇小男孩的肩膀,罪行会立刻曝光…………也可能他们因平常的生活经验得知,职员不会那样做。」 丽泉女子学园的补助金随著少子化现象而跟著减少,几乎已不管这里。 职员们也觉得不需要对这些孩子们施以绅士淑女的教育。他们连调查也不调查,就让可怕的人进来这里。最后造成了这个跟——那个结果。 茧墨微微一笑。那个结果指的就是从屋顶坠楼的职员吧? 我的视线再度摇晃。我惊恐地问茧墨。 「可怕的人是什么意思?」 「这里原本是很单纯的幼儿园,即使孩子原本就有类似的倾向,但是为了让所有的孩子都出现明显的残忍性格,就必须有一个指标性的领导者。比方说创造出女巫这样的偶像,让自己灵活运用。利用胜利者拥有绝对权力的游戏,一直让自己站在胜利的一方。」 你知道如果拥有权力的人是个天生没有人性的人,会招致什么样的结果吗? 茧墨轻轻地笑了。我同时想起刚才听过的话。 只要请女巫帮忙,她就会替我们占卜!我们一整天都要依照她替我们所占卜的内容行动!这个跟『女巫游戏』的规则一样。输的人要听赢的人的话才可以! 前半段终于与后半段产生连结,小鸟在孩子们的恳求之下进行占卜。 孩子们可以自由地按照占卜内容度过一天,占卜原本与女孩定下的游戏规则毫无关系,但是女孩硬将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 女孩利用了『女巫』的名义,把『女巫』当成不合理游戏的根据。 但是要是赢不了游戏就没有意义,我想起其他见过的光景。 那名强势的女孩把骰子悄悄地藏进袖子,手里变出另一颗骰子后扔下去。现在想想,这一连串的动作很明显是在作弊。 女孩把骰子藏入衣袖。赢的人命令输的人飞走。 赌输的女孩在屋内到处飞翔之后才回到大家那里。 过没多久,有人自屋顶坠楼。 「那个意外难道是……」 「职员被装进袋子里,捆绑著双手双脚,使她无法站立。到这里为止需要不少人帮忙。接著他们把职员放在屋顶,在游戏中输了的女孩到屋顶,慢慢将袋子往前推。职员只要开始挣扎,自然就会掉下去。」 大家都是共犯。如果犯人是亲自动手,可能还没有那么异常。 茧墨谈然地说道。我倒吸一口寒气,有个孩子溺死,有个大人坠楼。 为什么能毫无理由地做出如此残酷的行为?我同时察觉到一件事。 其实有理由。电光石火间我回想起最初见到小女孩时的情景。 小女孩拖著小男孩走。她把自己讨厌的小男孩当成玩具对待。 某个职员竟指责了小女孩的行为。 不可以这样拉朋友的手! 在职员的责备之下,小女孩向小男孩道歉。她不情愿地向小男孩低头。 结果,那个小男孩被淹死,而职员则从屋顶掉下来。 记忆很模糊,头也越来越痛。这个记忆有点不对劲。 我遇到小女孩应该是在小男孩已经溺死之后。指责小女孩的人也不是职员,而是我。但是那名溺死的小男孩却长得跟被拖在地上的小男孩一模一样。 他们的脸上都有擦伤的痕迹。 我这时终于知道为什么见到幽灵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同时,大脑也更加混乱。搞不懂。有一种正在看时间错乱的电影的感觉。我按压著头,茧墨则一脸无聊地看著痛苦的我。 我完全陷入一种脑浆被搅拌的错觉里,但我仍试图冷静下来,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多想无益的事情上。我必须要面对现实。 我必须把他们的行为告诉职员。 或者应该打电话报警。 「小茧,我们要在其他人受害之前想想办法。」 「在其他人受害之前?小田桐君,你刚才是这么说吧?但是我有个很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 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喔。 ——————喀! 茧墨若无其事地宣告之后,开始吃起巧克力。甘甜的碎片纷纷掉落。 我皱起眉头,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 已经结束是指什么事? 根本什么都还没有结束啊? 茧墨再度开口,她的嘴唇上下摆动,有点像机器人的动作。 「一个职员把坠楼的职员送到山下的医院。若坠楼的职员死亡,孩子们一定会遭受处分。王国自然会解散,他们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处分下来之前,你认为孩子们会让其他剩下的职员存活下去吗?」 茧墨歪著头。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及早行动啊。 我正想这么说,却决定放弃。茧墨说话的语气很 奇怪。虽然还是很像人类,可是缺乏抑扬顿挫,像是述说看过的某出剧的内容般的语气。 「——————别忘了,这间屋子里还有坏女巫。」 茧墨再度开口说道。她的背后突然出现小小的身影。 一个、接著一个。穿著同样制服的孩子陆续出现。闪耀的双眼眨了眨。不知是谁戳了另一个孩子的侧腰并窃笑著。好像很痒似的动著小小的双脚。 茧墨无视于背后的吵闹,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只是无聊地继续啃著巧克力。 「全部都决定好的事情还会有什么变化呢?」 我知道。但是之后会发生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她歪著头问我。同时她背后伸出无数双手。 孩子般圆胖的手推著我的身体,无数的手不停推著我。 啪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掉入放满水的浴缸里,水灌进我的眼睛、耳朵与嘴巴。 肺部如被火烧灼,喉咙疼痛无比,我瞪著光影晃动的水面,双腿挣扎著想要站起来。 但是我发现双腿竟被彩色的绳子捆住,双手也被固定在浴缸上方的水龙头。水大量地从水龙头注入浴缸,打在我的脸上。 水继续流进肺部,我拚命地拉扯双手,手肘撞到浴缸,手腕因挣扎而擦伤。 身体一扭动就看见无数泡泡飘在眼前,但我仍继续挣扎。 不挣扎就会死。这样的焦虑让我忘了身体正遭受的痛苦。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老旧的水龙头在我不停的拉扯下开始歪斜,我用力抬起手又用力往下压。 ——————咚! 我终于拔掉老旧的水龙头,水狂喷出来,但是手总算恢复自由。 我伸出手抓著浴缸边缘,试图以被捆绑著的双手支撑起身体。拚命对抗奔流不息的水。受创的肌肉传来剧痛,快要无法呼吸,手也跟著发抖。 我想起小孩的溺死尸体,心脏疯狂跳动,大脑被恐惧所占据。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我在脑中吶喊著。抖到不行的手终于不再发抖。 我注意不让手滑下去,一边让脸浮出水面,嘴巴瞬间吸进氧气,大量的水珠喷到脸上,我把额头抵在浴缸边缘,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手开始往浴缸外伸出,小心地往前移动。 浴缸太滑,身体滑下去好几次,但我终于爬出浴缸,摔在瓷砖地上。手上的彩色绳索原来是跳绳,绑在手上的绳索开始松脱。 我用牙齿咬著绳子,抽出双手。握了握麻痹的手,看是否还能动。接著双手颤抖地解开脚上的绳子。但是脚上的绳子很硬,无法解开,只好用脚硬把绳圈撑开后再拔出来。 我蹲坐在瓷砖地,蜷缩著身体,牙齿因寒冷而不停打颤。怎么也站不起来。心也凉了一截,天真的杀意实在可怕。 精神受到影响的缘故,产生墙壁好似往身体挤压的错觉,我赶快闭上眼睛。 现在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大脑反而能迅速冷静下来。 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来确认我死了没。 我咒骂著兀自颤抖的双腿,站了起来。 一步步地拖著身躯往前走,每走一步,脚边就流下一滩水,我好像一条皱巴巴的抹布。我伸手粗鲁地擦去下巴上不知是口水还是水的液体。 走出浴室后发现这里是小女孩的房间,到处都是布娃娃。 茧墨并未出现在这可爱的房间里,于是我直接走到房间外面。 走廊空无一人,溜外天色已黑。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任何人存在。 我放心地走在长长的地毯上,潮湿的脚步声虚无地回荡著。压倒性的沉默蔓延开来,空荡荡的走廊让我匆然感到不安。 大家都去哪里了?我看著外面,突然看见刺眼的亮光。 楼下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红色的光照著站在玄关前的某人。 那个少女张开双臂,背上的黑色斗篷随之飘扬。 火焰绽放灿烂光芒,接著一阵惊人的哭声震撼了我的耳膜。 一群孩子放声大哭。为什么刚才没听见他们的哭声? 哭声从楼下传来,他们似乎被关在某个地方,因为我听见他们敲打墙壁的声音。没多久,哭声切换成痛苦的哀鸣声。 宛如乐器发出的高亢叫声衬托下,火势越发猛烈。 火苗甚至窜上我站立的走廊窗户。火焰红色的双手攫住窗框,玻璃承受高温后破裂,碎片刺入眼球。血淋淋的视线中,火焰之手慢慢伸向我的手。 皮手套烧焦,从角落开始燃烧,露出左手的皮肤。 有人牵著纤细的左手指尖,我眨了眨眼睛。 小鸟正跪在我面前,执著我的手。她脚下是光秃秃的草皮。 冬日的风吹在我脸上,晴朗的夜空散发丝缎般柔亮的黑色。 一回神,我竟站在夜晚的天空之下。 *  *  * 我听见森林传来枝叶摇晃的沙沙声响。 冬天的冷空气从左边飘来,右边却有炙热的热气,一冷一热的空气包覆全身。 我低头看著小鸟,她的左手放在胸口,正对我行礼。 火焰照亮了她脸上温和的微笑,她的举动果然很戏剧化。 猫模仿著狐狸,而小鸟则模仿著猫。真是愚蠢的连锁。小鸟模仿猫究竟想变成谁?学得四不像的她究竟想做什么? 我叹息,但小鸟还是动也不动,她恭敬地握著我的手。 因高温而变形的窗户破碎,小小的身体发出惨叫,争先恐后地跳下楼。 孩子承受不了热度而跳了下来。几团人形火焰在地上来回打滚。 被火烧灼的孩子们发出奇怪的哀号,在草皮上翻滚。光秃秃的草皮跟著燃烧起来。 他们大概已经没救了吧,我惆怅地看著他们挣扎的模样。 果然没什么真实感。我默默地看著他们,有如看著电影里的角色死去般的心境。 「………………是你放火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老是这么问,可爱的人。真是伤脑筋,你在这里毕竟只是个旁观者。既然自己无能为力,想要问为什么似乎也情有可原。」 大家到了美术馆也经常希望得到解说。那是什么?这是什么?看见不懂的事物时想一探究竟,这样的好奇心固然很好,但是对你而言却只是危险的冲动。 小鸟不怀好意地笑了,她轻轻吻了我的手。 接著她突然改变态度,粗鲁地擦拭嘴唇后放开我的手,开始跳起舞来。 斗篷在火焰映照下变成著火般的火红,她身边还有另一个影子正在跳舞。 那个苍白的小孩幽灵不停跳著,精神奕奕的动作让人联想到跳舞的小精灵。黑暗中,他的轮廓渐渐清楚。 他不需要再感到恐惧。 因为王国的子民们除了死者与女巫以外,全都被烧死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实在有太多让我搞不懂的事情…………老实说,我现在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很可能喔,可爱的人。你的眼神好空洞喔。好吧,我愿意回答你的疑问…………我想成为『猫』,因为她把学园烧了。我这么做只是粗糙的模仿,我把孩子们集中在学生餐厅,然后放火。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冷淡地望著我。 她的表情严重地扭曲,以充满惊人恨意的声音说道。 「这里和丽泉实在太过相似。一样有著为了钱而活的大人,毫不在意杀人的小鬼。禁止学生外出的愚蠢地方。无聊。为什么世界上还存在著相同的地方?应该烧掉这里!烧掉!应该把这些东西全部烧毁、烧毁、烧毁!烧个精光!」 所有一切全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全部消灭! 高亢的笑声响起,小乌拉开斗篷,绕著圆圈跳舞。见了她的舞姿,我深切地理解,当时的事件实在伤她太深。 在她内心深处,『猫的事件』从未落幕。 「我还有一个令人遗憾的好消息。可爱的人,我想成为猫。我必须与恐惧的根源同化才行。否则我将永远得不到解脱。」 但是你却藐视我的努力,甚至称呼我为仿冒品? 她倏地停下脚步,清澄得令人害怕的双眼凝视著我,她面无表情,歪著头,淡然地说出不可能成真的话语。 「也许,我真的能变成猫喔。」 「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变成猫。」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成真。 猫只有神宫悠里一人,没有人能够变成悠里。 但是,小鸟依旧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她喃喃絮语,像是要跟我分享悄悄话。 「——————可爱的人,你知道异界吗?」 「——————你怎么知道异界的存在?」 我的背脊彷佛瞬间冻结。小鸟应该不知道异界。 普通人不可能知道异界的存在。但是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反而开心地笑了。她走近我,白皙的食指触碰我的嘴唇。 她撬开我的牙齿,尖锐的指尖按著我的舌头。 「我曾经大量吞食受到异界影响而变质的红花,但是那个时候并未实际产生什么影响…………直到最近才与异界产生联系。认识了红色的女人。」 视线开始摇晃,我好像也认识红色的女人。其实我不认识。但又觉得应该认识,我必须找回那段记忆才行。难以理解的冲动贯穿胸口。 同时有一股惊人的焦躁烧灼全身,一种毫无根据的预测烙印在脑海。 搞不好我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况。 目前所有的人事物都太诡异了! 我试图挪动双脚,但是不管怎么努力,身体依然动弹不得。 好像被人绑住了四肢一样,小鸟站在我面前朗声说道。 「以这里为开端,我想要成为她的帮手,可爱的人。她果然还是需要一个能替她在现实世界中活动的帮手。唉,别露出那么困惑的表情嘛。」 我的宣言表示我即将成为你明确的威胁,你觉得如何? 并不在这里的你觉得怎样呢?见到我之后你又会怎么做? 小鸟朝我伸出手,逼近中的小手让我感觉明显的厌恶。 空空的手掌却让人觉得是可怕的凶器,心脏以异样的速度跳动。 红色女人让我害怕。小鸟却说要成为女人的帮手。这番宣言让我心生恐惧。我绝对不想让活在异界的那个女人获得现实世界中的帮手。 小鸟轻抚我的腹部,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下一秒,她的手却渐渐消失不见。 「————————咦?」 鲜血从留有齿痕的断面喷出,她的手掌被咬走。温热的鲜血喷湿我的身体。过了几秒,我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肚子里的某个生物吃掉了她的手。但是,我并不觉得腹部疼痛。甚至没听见那个生物的声音。就好像它已经消失,眼前只存在它造成的结果。 我擦拭喷到脸上的鲜血,不解地歪著头。小鸟则后退一步。 她上下甩著被咬下手掌的手,看著我说。 「————你看,你果然会这么做。」 ——————咚! 小鸟倒在地上,我同时恢复正常。鲜血在脚底蔓延开来。 冬天的冷风与火焰的热气也同时吹在脸上,夜空下,我独自站立著。 「咦、咦、咦、咦、咦、咦?」 地面零星散落著几个烧得焦黑的残骸,背部仍有火慢慢烧著。 人类烧焦后的臭味充斥肺部。我注意到幽灵早已失去踪影,当然也没看见茧墨。倒卧在地上的小鸟不住痉挛,伤口血流不止。 这里的活人只剩下我一个。但是我脑中产生一个很基本的疑问。 但是,要追究这疑问之前,我是不是该先弄清楚我是否真的站在这里?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脑袋太过混乱的结果,我忍不住放声吶喊。但是没人回答我。 眼前的影像不发一语,就像是被逼著欣赏一出非常不合逻辑的戏剧般的心情。 各种零散的影像难以顺利连结,我似乎完全被要了。 我不但有一种脑浆被搅拌的不舒服感觉,甚至看见每个人都阵亡的不幸场面。对眼前状况的反抗情绪急速增强,我在心中吶喊。 没错,不可能发生。这一切都不可能真的发生。 即使我只是观众,也一样有权利反抗这一切。我拚命地吶喊。 「所以,这真的太诡异了。」 我咬牙切齿的说著,眼睛同时溢出泪水。 情绪紊乱的结果让泪线溃堤。黏稠的泪水滑落脸颊,我低头看著滴在左手的泪珠,颜色竟是鲜艳的红色。血一般的眼泪不断滴在如女人般纤细的手上。 「——————实在太诡异了。」 如祈祷般低语之后,我闭上双眼。 然后张开眼睛。 *  *  *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咦?」 电话铃声大作,几乎震破耳膜的声响让人大吃一惊,我不由得停下擦地的动作。戴著皮手套的左手抓著一条抹布,抹布渗出的水滴掉在地上。 我歪著头,看了看四周。事务所里充满甜腻的空气。 茧墨正睡在皮沙发上。 全身缀满黑色羽毛的茧墨闭著眼睛,像具死尸般一动也不动。电话响个不停,茧墨却不为所动。我无奈地站起来。 我正想拿起话筒,却又停了下来。手指无故地微微颤抖。 我慢慢拿起话筒放在耳边。在对方仍未开口之前抢先说道。 「非常抱歉,我拒绝。」 ——————喀嚓! 我直接挂了电话。心脏快速跳著,彷佛快要自胸口跳出去。 过了几十秒,电话依然寂静无声。我移动颤抖的双腿离开电话。 我再次抓起抹布,胡乱擦拭地板。事务所越来越乾净了。 眼前的光景一成不变,事务所风平浪静。 我过著前所未有的和平生活。 就算这样的生活很做作也无所谓,我希望这样的和平能够继续下去。 我这么祈求。同时,茧墨睁开了眼睛。 她懒洋洋地问我。 「——————小田桐君,刚刚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的问题让我倒吸一口寒气,脑袋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对啊,刚才的电话是谁打的呢?烦恼过后,我张开嘴巴。 然后回答。 「那人打错电话了。」 事件4 在此很遗憾地通知你………………………………………………………………………………………………………………………………………………………………………………………………………………………………………………………………………………………………………………………………………………………………………………………………………………………………………………………………………………………………………………………………………………………………………………………………………………………………………………………………………………………………………………………………………………………………………………………………………………………………………………………………………………………………………………………………………………………………………………………………………………………………………………………………………………………………………………………………………………………………………………………………………………………………………………………………………………………………………………………………………………………………………………………………………………………………………………………………………………………………………………………………………………………………………………………………………………………………………………………………………………………………………………………………………………………………………………………………………………………………………………………………………………………………………………………………………………………………………………………………………………………………………………………………………………………………………………………………………………………………………………………………………………………………………………………………………………………………………………………………………………………………………………………………………………………………………………………………………………………………………………………………………………………………………………………………………………………………………………………………………………………………………………………………………………………………………………………………………………………………………………………………………………………………………………………………………………………………………………………………………………………………………………………………………………………………………………………………………………………………………………………………………………………………………………………………………………………………………………………………………………………………………………………………………………………………………………………………………………………………………………………………………………我已经腻了。 嗯,为了让老鼠被放在差不多幸福的状态之下。 我打算把入口跟出口连起来。 *  *  * 呼出的白色雾气扩散至空中,都过完年了,天气却依旧寒冷。 还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享受温暖的春天阳光,我用戴著皮手套的手转动门把。 门一打开,飘散出甘甜的空气。我关上门,将冬天的冷冽空气隔绝在外。 眼前是昏暗的走廊。我跟平常一样从这里走到客厅。 开著空调的室内一如往常,欠缺现实感。尽管每天都来事务所,还是挥不去那种来到陌生地方的感觉。茧墨的房间像是一个甜点盒,不像现实中的环境。 走进客厅之后,出现刺眼的亮光,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今天穿了风格不太一样的衣服。全黑的古典风上衣,袖子上缠绕许多绢质的亮面缎带,让她看起来宛如被缎带捆绑住的样子。 她把看到一半的书反放在桌上。詹姆士·巴利写的《彼得潘》就这样摆在空杯旁边。茧墨懒洋洋地看著我,张开红滥滥的嘴唇说道。 「你在做什么,小田桐君?怎么这么晚才来?立刻帮我做一杯热可可,我快渴死了。」 「好、好。我知道了,小茧。但是口渴的时候喝热可可并不能解渴啊。建议你别摄取过多砂糖。」 「没人教过你,『好』只要说一次就够了?还有,现在才提出忠告已经太迟。巧克力是毒品,即使你想劝我别吃也没用喔。」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随口敷衍我,但是我听了却感到安心。 直到几天前,茧墨仍无聊地沉睡著,现在醒来的时间渐渐加长。有时还拿书起来看。看样子她已摸索出打发时间的方法了。 好习惯。茧墨对残虐娱乐失去兴趣,绝对是求之不得的事。 我走到厨房替她做热可可。另外放了一块苦味巧克力在盘子上。回到客厅,茧墨气势十足地翘著腿,她接过杯子,优雅地啜饮。 她身旁的地上全是缎带与包装纸。我一个个捡起来放在桌上。看著这堆金色、红色的包装纸点点头。包装纸的数量果然比以前少。 我看了沙发一眼,茧墨再次看起书。 她也很努力地试图不让自己被无聊打败。 自从上次那通奇怪的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接到委托。 定期都会有客人来到茧墨的事务所,然而这个法则终于被打破。 和平的日子依然持续,让我感到惊讶。看来我很快就不需要因发生残虐事件而感到困扰。 不可思议的是,我很确定日常生活应该会这样持续下去。 我转过身,打算开始打扫。先打开窗户通风,冲淡甜腻的空气。冷冷的寒风无情地吹进屋内。茧墨眉头一皱,拍打著桌子以表示抗议。 「小田桐君,太冷了,别开窗。你想打扫是你的自由,但是不可以造成别人的困扰。在冬天不问一声就打开窗户,你是疯了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开窗。但是小茧…………请再忍耐一下。」 我笑咪咪地等待著,等客厅完全充满冰冷的空气后才关上窗户。这时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原来是收到了简讯,寄件人是雄介。 主旨:今天。 本文:我跟两个小鬼准备了火锅,晚一点过来吃喔—— 我打开附件的照片,看见绫正拿著菜刀直切白菜,七海站在绫背后,一脸不高兴地吃著仙贝。看来他们今天也相处得很融洽。 我忍不住露出微笑。我回覆说很期待今天的火锅。没有委托上门的日子和平而单调。即使待在茧墨身边,时间依然和平地流迸,无事可做。 我仔细地擦著地板,而茧墨继续看书。没多久,灰尘终于全都清除乾净。 我看著窗外,心想等一下要擦窗户。天空乌云密布。 回家的时候可能会下雪,我看著毫无色彩的光景叹息。 呼出的白色雾气扩散至空中,都过完年了,天气却依旧寒冷。 还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享受温暖的春天阳光,我用戴著皮手套的手转动门把。 门一打开,飘散出甘甜的空气。我关上门,将冬天的冷冽空气隔绝在外。 眼前是昏暗的走廊。我跟平常一样从这里走到客厅。 开 著空调的室内一如往常,欠缺现实感。尽管每天都来事务所,还是挥不去那种来到陌生地方的感觉。茧墨的房间像是一个甜点盒,不像现实中的环境。 走进客厅之后,出现刺眼的亮光,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毛皮披肩,布料厚实的格子纹百褶裙覆盖住纤细的双腿,一身温暖打扮的她正吃著松露巧克力。 茧墨把看到一半的书反放在桌上。海纳·穆勒的《哈姆雷特机器》就这样摆在空杯旁边。茧墨懒洋洋地看著我,张开红滥滥的嘴唇说道。 「你在做什么,小田桐君?已经这么晚了…………我今天比较早起,时间还是过得这么快。伤脑筋,我都没注意到时间。可以帮我做一杯热可可吗?」 「好、好。我知道了,小茧。真难得你会早起。」 「没人教过你,『好』只要说一次就够了?最后那一句很多余。我最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谢谢,我得救了。」 我走到亏房,把装有热可可的杯子递给茧墨,她道谢之后开始啜饮。 她再次看起书,静静地翻阅著,看了一会儿又阖上书。 她突然打开电视,电视正播著老电影。不甚清晰的影像里,有一群孩子穿著同样的白色制服,正在玩荡秋千。茧墨用乎肘支著下巴开始看电影。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想清点巧克力的数量。最近巧克力的消耗量明显地减少。我打开马卡龙的盒子,之前故意放了一盒马卡龙在冰箱,想测试茧墨的反应。 盒子里少了一个开心果口味的马卡龙,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 不敢相信,茧墨竟然吃了巧克力以外的食物。 我冲出厨房,茧墨正津津有味地看著电影,她的侧脸竟如此宁静祥和,我只得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她渐渐改变,不再沉溺于残酷的娱乐。 我脸上的笑意更浓,同时手机响了。我打开刚刚收到的简讯。 寄件人是雄介,内文却出乎我意料之外。 主旨:小田桐先生家。 本文:到了你家发现族长也在。 我慌张地打开附件的照片。照片里的白雪羞怯地微笑著。我手一滑差点让手机摔下去。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与雄介快速地互传简讯。 白雪因为想见我一面,所以特地跑来我家,似乎也已得到水无濑雅的许可。白雪似乎很不安,深怕她的来访造成我的困扰。我立刻回覆说,我非常欢迎她的到来。 白雪等一下要和绫与雄介去买东西,不过应该会比我早回到家。 我把手机收进口袋,走到桌子那边收拾空杯。电视画面里的屋子燃起熊熊烈火,有个穿著斗篷的人正旋转著跳舞。 茧墨缓缓地转头看我,她皱著眉头,充满疑惑地问道。 「小田桐君,你贼笑什么?老实说,那样笑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 「没什么。是小茧想太多了。」 我赶紧别过头。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白雪。 她的来访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不能一直这样傻笑,要是让茧墨知道一定会取笑我。我故意板起脸孔。 结果手机又响了。我慌张地打开简讯。 主旨:白雪小姐。 本文:很好看吧?对不对? 附在简讯里的照片有著笑嘻嘻的绫,白雪站在绫的前面。 绫的手搭在白雪肩上,白雪头上戴著一个纯白的耳罩,脖子缠绕著围巾,一脸绯红。她果然很适合这样可爱的打扮。 我又忍不住笑了,所以赶紧关上手机。 我开始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大口吸入甜甜的空气之后再缓缓吐出。 呼出的白色雾气扩散至空中,都过完年了,天气却依旧寒冷。 还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享受温暖的春天阳光,我用戴著皮手套的手转动门把。 门一打开,飘散出甘甜的空气。我关上门,将冬天的冷冽空气隔绝在外。 眼前是昏暗的走廊。我跟平常一样从这里走到客厅。 开著空调的室内一如往常,欠缺现实感。尽管每天都来事务所,还是挥不去那种来到陌生地方的感觉。茧墨的房间像是一个甜点盒,不像现实中的环境。 走进客厅之后,出现刺眼的灯光,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今天穿著一件开襟垂坠外套,上头有贵族风的领结装饰。纤细的脖子上戴著浮雕饰品,精细的黑色玫瑰让这身衣裳增添高雅气息。 茧墨把看到一半的书反放在桌上。梦野久作写的《脑髓地狱》就这样摆在空杯旁边。茧墨懒洋洋地看著我,嘴角浮出一抹微笑,接著伸手拿起杯子。 「你终于来了,小田桐君。饮料喝完了,帮我随便泡杯东西来喝吧。我记得昨天的茶叶应该还剩下一些。」 「好、好,我知道了。小茧…………你终于接受正常的食物了吗?这么一来我可以真正放心了!」 「没人教过你,『好』只要说一次就够了?有必要那样强调吗?我不记得自己曾让你那么担心过。」 茧墨不服气地反驳,听起来有点闹脾气的感觉。 但是,事实上我的确因她的饮食习惯而担心了很久。她终于治好严重的偏食,让我放下心中大石。我走到厨房替她泡红茶。尽管照足泡红茶该有的步骤,但味道似乎还是很普通。 茧墨平常对此却没有特别抱怨什么,让我非常感激。 「请喝,小茧。」 「嗯,谢谢。我得救了。」 我把杯子递给她之后回到厨房,要开始替茧墨做晚餐。 她恢复正常饮食已有一段日子,我打开冰箱,里头塞满各式各样的食材。烦恼过后,我拿出奶油炖菜的材料。 拿材料时手机响了。我看著手机画面,眉头一皱。 手机收到两则简讯。我打开第一则简讯,寄件人是雄介。 主旨:晚餐要吃什么? 本文:族长问晚餐要吃什么耶? 白雪正在我家等我。她的厨艺一天天进步。打开简讯里的照片,看见穿著围裙的白雪露出灿烂笑容。 她背后的七海与绫正在摺衣服,真期待下班时间。 我再次看著冰箱,拿出红萝卜时突然感到些许不安。 对了,我还没看第二则简讯。莫名地感到心慌,我再次拿起手机,看了第二则简讯,但是却没有主旨。确认了寄件人之后,我皱起眉头。 「——————茧墨阿座化?」 我转头看著客厅,放下食材之后站起来。 茧墨正坐在沙发上看著电影。她的侧脸依然宁静安详。 画面中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坐在浴缸里。茧墨发现我在看她便转头看我。 「怎么了,小田桐君?有事吗?」 「没什么…………小茧,我想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传了简讯给我?」 「没有啊。你离我这么近,有事我会直接跟你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吓我一大跳。」 茧墨嗤嗤地笑了。她再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红茶,然后缝续看电影。不甚清晰的影像里,一群孩子们正在玩游戏。 狗型的棋子往前走了几步,茧墨看著电视画面喃喃说道。 「对了,日斗说他想见你一面。」 我讶异地张大眼睛,茧墨再次转头看我。 她露出如蒙娜丽莎般的温柔表情说道。 「他正在摸索新的生存之道。也想为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可能不会轻易原谅他的作为。不过若你愿意,能不能请你见他一面?他似乎很想改变自己…………我也很想给他一些支 持。」 茧墨沉稳地说著,我想著她说的话,点了点头。 我无法原谅日斗。但是如果他试图摸索新的生存之道,我也不会否定他的想法。听到狐狸的变化,我的确感到放心。 先前的不安消失无踪,茧墨继续看电影,我则走到厨房。 这时手机不小心从手里滑了下去。 ——————叩咚!哔! 「………………………………咦?」 手机自动打开了未读简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 ——————庄周梦蝶。 只写了这些。我错愕地歪著头。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内心充满毫无意义的不安,恐惧袭上心头,有一种无法站稳、重要的根本受到动摇的恐怖感觉。 我忍不住回头看,与那对空洞的眼神四目交接。 茧墨以不自然的角度转头盯著我看。 「怎么了,小田桐君?」 她的嘴唇机械化地上下动著,我赶紧摇了摇头。 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强迫自己开口回答。 「…………………不,没什么。」 茧墨再次将视线移回电影画面,我则摇摇晃晃地走回厨房。 我必须准备晚餐。如果没有准备,茧墨可能会很辛苫。或许会因此又恢复从巧克力摄取营养的生活。我不能让她走回头路。但是我忍不住蹲下去。 双脚颤抖,几乎无法走路。这次竟然无法冷静下来。 我觉得身体有点闷痛,于是伸手摸了摸肚子。这时,我停下抚摸的动作。 「…………………………肚子痛?」 不安与闷痛之间好像存在某种因果关系。但是在我进一步确认之前,轻微的闷痛便已消失。我不经意地看著手机。手机画面发出惨白的光。 手机似乎在昏暗中试图传递出什么讯息。我再次打开简讯匣。 刚才的简讯没有主旨,内容也只有一行。但是我注意到简讯附上一张照片。我紧张地打开照片,看著照片,忍不住皱起眉头。 一般会将这种照片归类为恶心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某人的肚子裂开,活生生的血肉隙缝中伸出一只灰色的小孩的手。 我目瞪口呆,虽然觉得可能是个恶作剧,受到的冲击仍逐渐增强。 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我赶紧捡起手机,像是要寻找依靠般紧紧握住。 突然很想呕吐。但是即使情绪波动,肚子也不会痛了。 熟悉的闷痛消失无踪。 「啊啊、原来如此、我…………一直把那个……」 我喃喃自语,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 呼出的白色雾气扩散至空中,都过完年了,天气却依旧寒冷。 还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享受温暖的春天阳光,我用戴著皮手套的手转动门把。 门一打开,飘散出甘甜的空气。我关上门,将冬天的冷冽空气隔绝在外。 眼莳是昏暗的走廊。我跟平常一样从这里走到客厅。 开著空调的室内一如往常,欠缺现实感。尽管每天都来事务所,还是挥不去那种来到陌生地方的感觉。茧墨的房间像是一个甜点盒,不像现实中的环境。 我突然停下脚步。客厅还很远,我瞪著远处的门,吸了一口甜腻的空气之后,转头看著整条走廊。这里也很超现实。这样的事实烙印在我脑海。 我就这么傻傻地站在走廊,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无聊幻想。 茧墨不悦地呼唤著我的名字。 「你在做什么,小田桐君?毫无意义地呆立在走廊让人觉得不舒服。要进来就快点进来。」 「好,我知道了……………………………………………………………小茧。」 我握紧拳头后迈开步伐,用力打开通往客厅的门。 走进客厅之后,出现刺眼的灯光,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今天穿著一件红色的和服。如花魁般华丽的打扮映入眼帘。丰满的乳房一半以上裸露在外。衣衫不整的模样散发惊心动魄的性感。 她把手上的肉块放在地上,红色的肉块摆放在削成圆桶形的肉瘤旁边。她懒洋洋地看著我,弯起柔软而厚实的嘴唇。 「—————怎么了?」 「………………………………」 我默默地低头看著她。客厅的墙壁不知不觉溶成一片血红,走廊也成了如食道般潮湿的洞穴。环顾四周,我搞懂了一个事实。 这里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红色的女人抬头望著我,甜美地低语。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 我和她在异界某个角落对看著,我深吸一口气。 然后毫不保留地吼出心底的愤怒。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下一秒,视野被敲裂,红色的墙壁宛如被挤爆的眼球般炸开。 我的意识随著喷发的血滴一起远离。世界融化崩解,全都消失。 然后我的现实就这么瓦解了。 *  *  * 黑暗中,感受到喉咙被火烧烤的热气。 汗流浃背,喉咙也乾渴异常。抵挡不了燠热的我张开双眼。 抬头只见白色的太阳沸腾著。我扯了扯领带,拉出塞在裤子里的衬衫。西装外套挂在手边,往前走著。没多久便听见吵杂的声音。 因企业经营不善而受到冲击,这附近逐渐成为废弃大楼区。平时杏无人烟的地区涌入许多看热闹的人群。警车与媒体采访车都跑来了。 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禁止进入的封锁线内蠕动著。 希望拍到『染血的内脏』的那一瞬间,他们手中的相机会直接爆炸。 默默诅咒完这些人,我加快脚步。没事干么约在案发现场碰头,有够变态的。 烦躁已经达到顶点的我,迈著蹒跚的步伐前进,视线里忽然飘进一抹红色。 撑著红色纸伞、穿著歌德萝莉风服饰的少女站在路旁。 满是蕾丝的黑色洋装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她咬了一口巧克力,五官美得不像存在于世界上的真人。许多看热闹的人都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 我深深叹息,由衷地希望能变成别人。 「小茧,等很久了吗?」 「你迟到了1,436.067667分钟喔。真稀奇。偶尔吃吃板状巧克力也不错。要吃吗?」 茧墨说完,递了一块湿淋淋的东西给我。上头被咬了一口,留有清楚齿痕,颜色是鲜艳的红色。 好像没有人跟她说过,不可以把吃了一芈的食物拿给别人吃。 「不了,我不吃。」 「那边的便利商店有卖板状巧克力,但是不论是便宜的巧克力,还是贵的巧克力吃起来满足度都一样。这跟多酚含量多寡根本没有关系,真不懂为何人们要为了那种营养素而议论纷纷。其实巧克力是毒品,才能抚慰大家的心灵啊。」 茧墨再次吃了一口红色的块状物体,柔软的表面崩解于双唇之间。 「这次掉下来的是子宫,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那怎么看都像是血的颜色。由于脑中开始出现恶心的想像,我摇摇头。 没错,如果用人类的内脏来形容。 「像胎盘吧?你觉得呢?像,还是不像呢?」 「…………………………」 「还是……像胎儿?经血?应该都不像吧,这只是子宫喔。」 「…………我什么都没说,你快点吃吧。」 「那就 好。小田桐君,看一下那个。」 她突然拉高手中的伞,抬头往上望,我也跟著抬头。 我看见天空出现小小黑点,我已眯起眼睛,但是强烈的阳光依然刺激著视网膜。模糊的视线中有个块状物体逼近我们,它发出湿润的声音掉在我身边。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我愣愣地环顾四周,一些暗红色的块状物体零星掉落在滚烫的路面上。 令人作呕的恶臭飘散出来,血淋淋的肉块被高温的路面所煎烤。 「还有一件事,小田桐君。」 察觉到我的注视,茧墨笑了。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内脏持续掉落喔。」 一回过神来发现看热闹的人消失了,晴朗的天空下只有我和茧墨两个人。 彷佛这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不自然的光景陆续出现。 大楼之间出现的天空看起来太过遥远而刺眼。流出的鲜血染红地面,立刻冒出一缕轻烟。我别过头,不想看这凄惨而可笑的场面。 我已经不想再看下去。疲惫的眼球隐隐作痛。 已经厌倦鲜艳的色彩,再也不想看到黑色、红色或蓝色。 我这么默默咒骂著。 然后静静闭上眼睛。 *  *  * 她突然大吼起来,头一次听见她发出如此高亢的声音,我惊讶地张大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雪开始不停吼叫,弯曲著身体大叫著,好像想说什么。 无法汇集成语言的叫声不断自她的喉咙喊出,她站在天桥上不停喊著。 不知不觉,她的心情传到我心里,凌乱的叫声当中,浮现出明确的语言。 『出来啊!这个懦夫!不要管什么毁神,让我们堂堂正正地一对一决斗!』 这是她以灵魂喊出来的宣言。 沉痛到让肚子里的孩子忍不住收集起来的悲鸣。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 没错。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他』也知道。 白雪绝对不会原谅『我』。 『为什么要拋下我?哥哥!』 白雪终于不再怒吼,脸上满是泪痕。 奇异的静默之中,她倏地抬起头。眼中闪过类似安心的情绪与惊人的怒意。 我将视线从她的背影移开,看向前方。只见龙低垂头,已经自战斗状态安静下来。有个男人站在龙的另一头,穿著工作服,高壮身材似曾相识。 渗血的绷带自男人的衣袖露出,伤势并不轻。但是他的姿态却看不出任何疼痛或疲惫的气息。他的脸上戴著一张全新雕刻成的木制面具。 依然是一张没有刻划上任何表情的面具,就像是故意要让人感受不到情绪一样。 两人对峙著。白雪不发一语,男人也不说话。哭泣的白雪伸出手。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龙便潜入墙壁之中。 龙穿墙而出,分为黑色与红色的团块,爬上白雪的袖子。两只袖子分别染上红与黑。 「————————咦?」 龙消失了。为什么要让这个取得压倒性胜利、以茧墨的血创造出的生物消失呢? 我正想开口询问的同时,茧墨抬起手阻止我发问。 「小田桐君,不需要多说什么。雄介君也一样,不要靠近他们。幸仁君也退后些。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若插手的话会没命喔。」 没有任何预兆,但两人同时抬起手。两双白皙的手像是彼此的镜像一般,他们的笔尖以相同的速度接触地面,以同样的姿势在地上写字。 ——————『虎』 仅以墨汁绘出的猛兽跳跃著,两只老虎龇牙咧嘴地瞪著对方。 如亲生兄弟般的老虎们互相残杀。白雪与戴面具的男人不发一语地注视著老虎们对战的模样。 野兽们的吼声震荡著空气,但是在我们眼中看来,却是一场异常沉静的战斗。血滴与墨汁不断喷出,紧咬著对方喉咙不放的老虎们每次跌在地上时,天桥便不住地震动。 尽管如此,这依然是幅充满寂静感觉的画面。 一切场景就像一幅画。 只不过,看似永远持续的战斗总有结东的一刻。 其中一只老虎制伏了另一只老虎。取得优势的老虎用脚压制住地上的老虎,咬破它的喉咙。老虎化为血泡,渐渐变回一滩墨汁。胜利的老虎紧接著冲出来。 它朝著创造敌人的超能力者飞奔而去——它朝著白雪纵身一跃。 白雪稍稍抬起头,明知老虎的攻击极有可能让自己『死亡』。 她却露出一抹安详的微笑。 就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啊啊!她真的不要命了,可恶! 就在此时,我奋力往前冲,抓住白雪的肩膀将她往后拉。老虎那对燃烧般的眼睛瞪视著我。救援行动有些失败,我应该跟她一起往后逃才对。但是我无暇多想。 ——————噗滋! 老虎强而有力的下颚粉碎了我的头颅,脖子被咬断,头则掉入老虎口中。 我的身体就这样被狠甩到一旁,从天桥飞落后摔在汽车车顶。车顶被撞凹,我的身体则如垃圾般掉在地上。搞什么鬼啊! 我还来不及抗议,头就被老虎吐了出来。 眼珠子掉出来,刚好被老虎踩个正著。 然后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  *  * 什么也看不见了,没有办法前进。 走廊被大火吞噬,喉咙烧灼疼痛,让我不停咳嗽。 我有种冲动想大哭一场。我跪在地上,蜷起身子。 刚才日伞说的话在脑海回荡。我说不出口的那些想回应日伞的话在心中盘旋碰撞。 不是那样的,你错了。不是那样。我拚命地解释,却无法否认日伞的话。闭上眼睛吧。这样就能解脱了。这次真的结束了。 我慢慢闭上眼睛,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快起来!」 有人在我耳边呢喃。小小的身影从上面看著我,朝我伸出细瘦的手。 意识蒙胧间,有个人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在那人的引领下,我踩著摇晃的步伐前进。眼前飘著长长的头发,她毫不犹豫地往前走,走到走廊的尽头后,妯抓著门把拉开门。冰冷的风吹过脸颊。 门外是一片淡蓝色的天空。浓烟呛得我不停流泪。 在眩目的亮光之中她回过头来,温和地微笑著。 「灯小姐……」 就在我还处于吃惊状态时,有个东西拉著我的脚,用力地将我拉到外面去。我的身体撞在通往后院的楼梯上。但『那个东西』依然不肯放松地拉著我走。灯的影子拚命地拉著我。 我死命地抓住楼梯的扶手。手掌的伤口渗出血,身体也因这拉扯而开始腾空。灯对我笑著。我对她拚命大喊。可是被浓烟呛伤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包裹在绷带里的双腿轻轻踏出一步,踩著跳舞似的步伐冲了出去。 「——————拜拜!」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樱花色的洋装随风飘扬,她从容地冲进一片火红之中,抱住了出现在走廊上的日伞。 灯用力地抱住日伞的脖子,日伞诧异地瞪大双眼,脸孔慢慢扭曲。手枪自他颤抖的手中滑落,他惶恐地伸出变形的左手,用双手回抱著灯。 「——————到此为止了吗?」 他的唇好像这么说著,灯凝视著日伞。 接著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下一秒,两人的身体开始融化。人类的轮廓消失,化为巨大的白色肉块跌落在地。这样的变化未免太过残忍,前一秒还是人类,一瞬间便化为一堆死肉。 他们已经不在了。 「——————一!」 我当场疯狂地叫喊著,这时『某个东西』揪住我的胸口,用力把我拉回门内。视线染红,热气包裹全身,我摔倒在熊熊燃烧中的地板。 两人的死肉在我面前烧得焦黑。 火焰照亮了尸体,让尸体看起来像是烤窑里的面包。受到压倒性的高温烧烤,开始散发香味。刚才的凄惨光景所带来的难过已经消失,现在只觉得滑稽而残忍。 我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肉体,门在我背后用力关上。 我的皮肤开始烧焦,表皮膨胀、溃烂,然后炭化。我忽然注意到掉在地上的某个东西。是日伞的手枪。我捡起手枪,把枪口抵在额头。 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一阵冲击过后,我的意识中断。 直至最后,掌心依然能感觉到枪的触感。 *  *  * 我重新握紧手枪对准日斗。 狐狸诧异地张大双眼,随即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 他的声音里有著佩服的语气,在这异界底层,他站在红色墙壁之前笑著。 我用颤抖的手握著枪瞄准,打开保险。现在只要扣下扳机,一切就结束了。狐狸并没有如预想中的开始反抗。 死亡近在眼前,他却笑容满面。 「那么,小田桐——最后,我再坦白一个我说过的谎言吧。」 他露出一个温和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就算他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我不该跟他多说什么,如砍断断头台的绳索那样乾脆地了结他的生命。然而,我却无法打断他说话。狐狸如闲聊般语气轻松地说。 「你是否察觉到自己所面临的现况?你像只老鼠在转轮中奔跑不停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不知最后会坠落至何处要是你不知道自己正处于对你而言不知幸或是不幸的现状,不过那也无所谓。」 狐狸稍作暂停,接著喃喃地说。语调平稳冷淡、不带有任何感情。 「只有你,我希望你毫无理由地就让我害死。」 实在不懂他想说什么。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在此时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 所以,针对他的话,我只想大叫: 「——————我拒绝!」 我不理会狐狸的话语中所隐藏的疲惫。 我只想给他一个强而有力的否定。 枪声高亢地响起。 震耳欲聋的声音麻痹了耳膜。 狐狸往后倒下,脸上流出鲜血。子弹穿过他的左眼,打烂部分大脑。他虚弱地举起手,我第二次、第三次扣下扳机。 子弹打中狐狸时,他的身体为之跳动。我很快地便击发出所有子弹。 即使扣下扳机也不再有子弹射出。狐狸的尸体倒在眼前。 我仰望红色的天空,深深叹息。 然后转头看著后面。 *  *  *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自称是使者的我竟然爱上狐狸真没用,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吧。」 她颇为落寞地说道,神宫悠里站在异界的红色墙壁前方。 我难掩惊讶地听著。一时间无法顺利理解她说的话。 「我希望能够替心爱的人生孩子。而且要是可以,我也希望他能回到现实世界。如果真心爱上对方,很自然就会想替他这么做,不是吗?所以啰,你看。」 悠里张开双臂,站在这黑暗而扭曲的世界里,她满心欢喜地微笑。 如孩子般挺起胸膛,就在这一瞬间,悠里彷佛恢复成正常人类的模样。 「这根本不是悲剧啊,就算你要为了我的任性而狂怒,我也不在乎。」 她果决地说道,在哑然失语的我面前,悠里始终保持微笑。 我很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当的话来表达。 我无法对她生气、无法恨她、甚至不想嘲笑她。悠里的头发向上延伸,缓缓变成浑圆兽耳,长黑发附著在背部,再度化为野兽的毛皮。 见了她的模样,我紧握双拳,逼迫自己对她的主张表示意见。 「我——————」 剎那间,我的唇被堵住了。 浓烈的血腥味与野兽的味道冲进鼻腔,悠里亲吻我的嘴唇。 她的牙齿触碰著我的舌头,轻轻啃咬著。 下一秒,口中传来剧痛,她咬断坚硬的肌肉,毫不迟疑地吞下去。 铁锈味的灼热液体充斥口中,悠里咬断了我的舌头。 我诧异地瞪大双眼,用力推开她的肩膀,但是悠里仍不肯离开我的唇。 我只能转动眼睛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猫正露出微笑。 她的头幻化成兽的模样,眼神已失去理性。 鲜血自我的嘴角流了出来。 舌头被咬断的剧痛超越极限,摧折著我的身体。 我使劲全身力气推开悠里。 *  *  * 她纤瘦的身子往旁边颓倒,坠落在地面上。 黑色发丝流泻在红叶之上,穿著红色缎质洋装的她一动也不动。我茫然地看著她。一时之间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语音颤抖地呼喊著倒在地上的她。 「——————红雏小姐?」 我看见她背上插著一把菜刀,刀刃深深刺入肋骨与肋骨之间。 「——————咦?」 红雏的嘴角流下一络血丝,我转头看著杀死红雏的凶手。 树站在我面前,左手拿著一把菜刀。他不停张合空空如也的右手,笑了。 「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做啊……我只能这样做……」 我来不及思考便冲了出去,伸手抓著插在红雏背上的菜刀。 手一使力,菜刀轻松地抽了出来。红雏背上的伤口喷出大量鲜血,身体因拔刀的动作而跳动了一下。也许她还没死。 我拿著菜刀刺进树的胸口。 刀刃刺穿他的衬衫,没入胸膛。树仍然笑容满面。 他立刻倒在地上。我不停喘息,手上沾满鲜血。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著后面。 茧墨看著我,肩上扛著红色纸伞。 她脸上挂著扭曲笑容,接著无关紧要地问道。 「————————满意了?」 「我怎么可能满意?小茧…………我不懂。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者我是谁?我真的快要搞不清楚所有的事情!」 茧墨转动著纸伞,纸伞画出优美的圆形。 她弯起嘴角,拿出巧克力。甘甜的巧克力崩解于她的唇齿之间。 ——————咚。 我当场瘫坐在地,像个孩子般把脸埋在弯起的大腿之间。 *  *  *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仓库里放的是古董类的物品。 充满尘埃的空气充斥肺部。冬日的冷冽空气中混合著些许臭味。 是粪尿的气味、生肉的气味、还有鲜血的气味。 雪白的两条腿在空中摇摆。 灰色的头发重重地垂下,脚边有张翻倒的凳子。 用力勒紧的脖子早已折断,唇边流著鲜血。头部如果实般肿胀。 两条腿上沾满从无 力的尸体里流出的秽物。眼珠也掉了出来,已经看不出生前是何模样。这样的光景很像曾经在雪地见过的光景。 我深深叹息,然后看著前方。 雄介静静地伫立在我面前。 他抬头仰望著旋花,连哀号都没有。 旋花的日记摊在他脚边,是从他手上掉在那边的吧。 右边那一页全染成红色,左边那一页则写了简短一行字。 8ghmrqpcp3ytdkudnrso2jvocbv3splritllfiwa== 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雄介一动也不动,他的背影甚至没有颤抖。 他没有哭泣,只是用力地握紧手中的球棒。 他望著那具尸体,望著再也不会动的旋花。 过了几秒,他如骷髅般龇牙咧嘴,低声呢喃道。 「———————————————————————————————————————啊~啊。」 他抓著球棒转身。 然后朝我用力挥下。 *  *  * 哐——————————啷! 球棒被扔在地上,呕啷一声砸在墙角。 接著弹到雄介家的天花板后才掉在地上。雄介胡乱擦著脸上的泪水。 他吸了吸鼻子,像耍赖的小孩般踩著地板。 「我已经……已经不能再替她做些什么了!没有意义……所以……」 「……………………」 「你还说!」 雄介抬起左脚踩上我的脸,被踩在脚底下的脸一阵痉挛。 我抓住他的脚踝,使劲拉开,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不作声。雄介却像是听见我说了什么般继续回应。 「……………………」 「我不在乎!虽然我无能为力,而旋花也已经死了,或许一切都已经结束……可是、可是……真的就这样算了?杀杀杀!除了杀人、除了杀人以外,我还能怎样?而且,其实我连你都……」 他突然不说了。像开关切换了一样沉默。 雄介静静地挪开他的脚,让我再次站起来。我拖著颤抖的双腿前进,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脑浆好像已经融化,自耳朵流出,这样的错觉让我很不舒服,我问雄介。 「……………………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雄介的表情倏地消失,他微微地歪著头。 接著他将头歪至另一侧,短暂地出现困惑的表情,随后又突然笑了起来。 如骷髅般龇牙咧嘴的悲壮笑容。 「……………………算了。死吧。」 轻轻松松地说完,他高举起手。 球棒势如破竹地挥下。 他不停地举起球棒又用力挥下,不停敲打著。 毫不费力地打爆了我的头。 我的意识就此中断。 *  *  *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我梦见了一个比平常更深沉的梦。 一回过神来,我正躺在某人的大腿上,每吸进一口空气,甜腻的气息便冲入喉咙。 那股浓厚的气味让我联想到腐烂中的肉块。应该很臭的味道闻起来却有点甘甜,就是那样奇异的感觉。忽然有人伸手摸了我的头,像是要把我叫醒。 于是我缓缓睁开眼睛,那个红衣女人弯起厚厚的嘴唇。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结果好吗?』 她轻柔地呢喃著,我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我的头仍维持被打烂的状态,脑浆自头盖骨流出。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我明明已经死去却仍能呼吸,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闭上眼睛,我的头即将成为空壳。好像再也无法动弹了。 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但是红衣女人心领神会般朝我点头。她拉起我的手像在哄孩子,双手与我的手交缠著。 我的右手满是鲜血,左手的手指却如女人般纤细。 『听好了,小田桐君,你也差不多该得到教训了吧?』 女人忽然娇声说道。我拚命思考她话中的意义。我确实得到教训了。我再也无法忍受如恶梦般的状况,女人面带微笑,继续说道。 『你比普通人还要善良,但其实你是个很小家子气的人,卑鄙胆小,只想明哲保身,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但是又想兼顾与周围的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很难只顾自己——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状况。』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她以甜美的声音说著,纤细的手指触碰著我的头颅。 她的手指插入脑浆之中,我却不感到疼痛,甚至觉得很舒服。 女人那柔软的唇瓣不经意地碰了碰我的额头。 她面带微笑地继续说道。 『如果你想回到从前,我可以让你安息。能安息不是很好吗?让自己沉溺于如毒品般重复的日常生活。毫无进展、不会进步,却也不会退步。如果你真想再度回到那个世界,你就能立刻回到那个房间。』 女人吃吃地笑了。她的眼神一瞬间出现了温柔以外的情绪。但是那样的变化稍纵即逝。她又恢复了温柔的袤情,继续说下去。她再次诱惑我。 『只要你点头就行,小田桐君。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回去吗?』 ——————不………………………………我根本有听没有懂,所以不想点头。 我很自然地就那样说。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说出的话无声无息地消失。女人诧异地张大眼睛,我的头脑充满毫无根据的抵抗。 她拉起我沾满鲜血的手,微微扬起嘴角。 『再这么下去你会发疯喔。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想回去?』 ——————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能点头。 意识朦胧间,我继续说话。拚命伸出右手,试图用手掌捞回一些流出的脑浆。肚子上有一团黏腻的红色液体,这景象稍稍缓解了头痛的症状。 我闭上眼睛,回忆令人怀念的光景。彷佛曾经在某处见过的影像掠过眼前,好像在看纪录片,感觉像是百年之前的记忆。 或许我早就已经发疯。 即使是也无所谓。我对那个女人说道。 ——————有很多人因我而哭泣。 ——————虽然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知道那确实发生过。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我。 说到这里,我不再开口。我深呼吸之后,无声地继续说。 ——————我不能拋下我的世界和我的孩子。 ——————即使那些并非我原本期待得到的东西。 我抬头看著她。她的脸开始扭曲,像是被狗咬到一样的表情。难以理解,我不记得说过什么会让她出现这种表情的话。我还是要说出内心里的话语。 ——————我可以不厌其烦地一说再说。我不需要你。 女人笑吟吟地伸手插入我的脑浆里,光滑细嫩的手掌在头盖骨内部游走。从内侧挤出眼球,让我的眼珠掉出眼窝。 她以慈祥的语气呢喃著。 『好吧。如果你执意不肯,我尊重你的意愿。』 小田桐君,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吧。 ——————咕滋。 红色的世界里出现水声。女人捏爆了我的左眼眼球。 痛觉在此刻恢复正常,全身遭受难以置信的剧痛。头被打烂的感觉也鲜明起来。我瞪大眼睛,想发出超乎声带极限的哀鸣,却发不出声音。 女人吞下被捏烂的眼球,以甜美的声音说道。 『你想疯的话…………就彻底疯下去吧。』 视线如加热后的糖果般融化扭曲,红色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 我被拉上去,扭来扭去,随著环境的变化翻来覆去。 世界完全崩解,不留痕迹,然后—— 我就此被推落地狱。 *  *  * ——————嚓、嘶! 小刀插入身体,小心翼翼地切下肉块。 血流到抬著我的手的男人手中,黏稠的鲜血拉出一条红色细丝。我的意识还很清楚,被切削著身体的我仍未死透。 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这里活生生被人吃著。 我躺在竹林里,仰望著昏暗的夜空。风偶尔吹落细细竹叶,但是我没办法触摸那些叶子。因为左手的手筋已切断,手被男人抓在手里。 右手失去了手肘以下的部分,双腿也自大腿处被切除。 我的腿恐怕被放在火上烧烤,应该很适合用手拿著吃吧。就在我胡思乱想时,手掌的肉再次被割下,男人拿著我的手,仔细地分解著。 切下几片肉之后,他回到火堆旁。我闭上眼睛,缓缓吐息。 剧烈的疼痛折磨著全身,有那种瞬间产生的强烈疼痛,也有被火烧炙般的持续疼痛。全身彷佛成了疼痛的肉块,快分不清到底是哪个部位传来的剧痛。 我急促地呼吸著,深知即使大叫也没用。喉咙随著每一次的呼吸而喷出血泡。那人嫌我太吵,一开始就割断我的声带。再来是雨边乳房,双腿之间也不停受到残害。我忍受著锥心刺骨的疼痛,一边想著。 这究竟是谁的身体? 这些疼痛究竟来自于谁的亲身经历? 我张开眼睛,转动头部。穿著铠甲的武士们围著火堆,他们用火烤著从我身上切下的肉片,有时则用生吃的方式享用。那些男人似乎已经喝醉,正下流地大笑著。 也许是肉已经吃完,有个男人站了起来,举起沾满油脂的刀刃切下我的手指。但是我并没有什么反应。我知道就算哭泣或挣扎都毫无帮助。 因为我已经是第二十一次经历相同的回忆了。 我听见骨折的声音,手指被切断,扔在地上。我早已心如止水,但是这副躯体的主人却对此产生明显的恨意。她总是一边哭泣,一边疯狂地想著。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诅咒怨恨、作祟、憎恨,仍然无法使她战胜痛苦。 她的不幸就在于这副躯体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人类的躯体。 如果她是人类,就能够轻易被杀死。 身体一直被人吃著的我心想。 ——————遭人生吞活剥的痛苦足以使人堕落为鬼。 竹林沙沙作响,他们从我裸露的肚子里取出内脏,当胃被拉出来时,折磨终于接近尾声。我的意识渐渐远离,再也感受不到周遭的动静。 她终于获得救赎,对我而言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场骚动肯定会持续到我发疯为此。 我会重复死亡,接著自死亡中醒来。 然后—— 我还得承受几次这样的折磨呢? *  *  * 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 *  *  * ——————…………………………………………………………………………………………………………………………………………………………………………………………………………………………………………………………………………………………………………………………………………………………………………………………………………………………………………………………………………………………………………  ————————————————————————————————————————————哔! ————————————————————————————————————————————咦? *  *  * 一回过神来,我已站在红色的空间里。 我拿著手机,看著红色的墙壁。手机的画面发出惨白的光,正显示已读取的简讯。内容写了『庄周梦蝶』四个字。内容与照片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关掉简讯,抬起头。周围一片血红,像是子宫内部。 这里有一个很诡异的东西,红色的墙壁上竟然有一道门。 感觉像是在内脏里嵌入一块金属片一样突兀。 我伸手抓著门把,正想打开却不禁犹豫。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全身开始颤抖。 门仍然没有动静,冷冰冰的门把几乎能冻伤人。 我张开眼睛,屏气凝神地转动门把。 然后用力打开门。 门一打开,飘散出甘甜的空气。巧克力的浓郁香气烧灼著我的肺部。 我咳了几声,反手关上房门。眼前是昏暗的走廊。 开著空调的室内一如往常,欠缺现实感。 呼吸著这甜美的香气,涌上极为强烈的熟悉感。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我像是终于回到家乡的孩子股感到放心,可是来到陌生地方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茧墨的房间像是一个甜点盒。 不像存在于现实的地方。 我就这么傻傻地站在走廊,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无聊幻想。 ■■不悦地呼唤著我的名字。 「你在做什么,小田桐君?毫无意义地呆立在走廊让人觉得不舒服。要进来就快点进来。」 「……………………………………」 我不理会她的讽刺径自走著,走进客厅之后,出现刺眼的亮光。 茧墨躺在皮沙发上,猫咪似的眼睛对牢我。 她被堆积如山的缎带与包装纸所淹没。 黑色的躯体沉入轻薄的纸张堆里,无力摆放著的脚尖缠绕著红色缎带。她悠闲地晃动双腿并叹息。 茧墨今天也穿了一套媲美礼服的洋装。豪华的公主袖设计与华丽的蝴蝶结领带相映成趣,宛如自绘画中走出来的中古世纪公主。 但是其他人的身影与她重叠在一起,一个穿著红色和服的女人抬头看著我。 她一脸明显的不悦表情,我知道从这里开始是分歧的道路。 如果这时候我如往常般和她说话,原本的生活就会不停重复。只要我用开朗的声音开口说话,就能重新回到如温开水般的舒服日子里。这恐怕是我最后的机会。 茧墨、■■抬头看著我,我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我坐在她面前,默默地与她对望著。 这个正方形房间是如此宁静,窗外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要我不开口,时间或许会永远静止。想到这里,茧墨开口 说道。 「………………………………小田桐君,你打算怎么做?」 ■■温柔地问我。这无疑是最后通牒。我无法逃离这个女人,也无法逃离这里。沉重的疲劳纠缠著我,我放弃挣扎,正打算开口的时候。 ————————————————————————————————————————————哔! 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打断了正要说话的我。 右手有一只手机,我默默打开手机,画面上的简讯只显示出『庄周梦蝶』四个字。内容还是没变,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不过,我忽然皱起眉头,某个疑问如闪电般穿过我的脑袋。 这是谁傅来的简讯? 眼前的茧墨阿座化并没有发简讯给我。 我静静地打开通讯录,里头的名单并不多。 我选了茧墨阿座化,然后按下通话键。 电波不知发往何方,手机传来铃声。 「——————小田桐君,你在做什么?」 眼前的女人讶异地询问我,但是我并不想回答她。 我拿起拨通中的手机,以祈祷般的速度慢慢贴在耳朵边。 接著电话就通了,我怀著恳求的心情说道。 「……………………喂?请问你是谁?」 『伤脑筋,你居然这么晚才发现啊?不过,辛苦了,你表现得很不错。』 耳边响起一个傲慢的声音,好像还听见某种湿润的声音。 她应该是一边吃著巧克力,一边接起这通电话。我讶然地张大双眼。 我确信我终于走到终点,我选择了被隐藏起来的正确解答。 我泪眼婆娑地看著前方,坐在沙发上的■■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她诧异地昵喃道。 「……………………竟然发生这种事?」 『这样说有点失礼喔,你以为我是谁?』 那个声音直接从手机回答了女人,伴随著巧克力被咬碎的声响。 我用力握紧手机,清澈有力的声音白话筒传出。 『——我可是茧墨阿座化。』 ——————这么一来就能连接上了。 劈里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墙壁如老旧的油漆剥落般产生无数裂痕。 世界开始粉碎,分崩离析。碎片飘至空中,刻意安排的虚构场景逐渐瓦解。 然后我看见—— 茧墨阿座化伫立于这裸露出原形的红色世界中央。 我们站在红色的空间里,周围空无一物。 客厅消失,成了平坦地面。只有类似人类子宫内的光景无尽延伸。 两个女人面对面地站在我面前。 其中一人穿著和服,另一人则穿著歌德萝莉风洋装。 其中一人拿著黑色纸伞,另一人手上却是红色纸伞。 她们两人如此相似却又完全不同,我彷佛看著一正一反的两个存在。女人浅笑吟吟,饶富兴味地望著我们。茧墨阿座化就站在我面前。 我看著她的背影小声地问道。 「小茧…………………………你是小茧吧?你是真正的茧墨阿座化?」 「小田桐君,你怎么会提出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这是你的梦境,只要你愿意相信,对你来说即为真实。但是由于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所以对于否定这个梦境的你而言,我确实是真正的茧墨阿座化。你花了太多时间才联系到我。」 茧墨轻轻耸了耸肩膀,甚至没有回头看我。 她像是有些焦躁似的转动著纸伞并继续说。 「你会被抓来这里,我也得负上一点责任,所以我也很慈悲地想要拯救你。如果你能更早察觉,我就不必这么麻烦了。你真的太迟钝了点。」 听到她这么说,我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根本尚未厘清现在的状况。红色的女人跟茧墨站在我面前,看来这个茧墨的确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茧墨。 那我之前看到的茧墨又是谁?我待过的世界又是什么?完全一头雾水。茧墨转头看我,像是听见了我的疑问。 她深锁眉头,叹息之后才继续说道。 「我有梦渡的超能力,可是若你的心理很排斥我,我就无法完全地出现在你的梦境中。由此可见,你相信自己的梦境就是现实。而且梦境里竟然有我,让我没有办法影响你的梦境。」 「相信梦境………………………………就是现实?」 「真是的,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找到梦的破绽吗?辛苦到我很想把过程拿来向你抱怨。为了救你,族长不知道逼我逼了多少次,我再也不想看见她那般若般的恐怖表情。」 茧墨的肩膀突然微微颤抖。红色的女人却默不作声。 她转动著黑色纸伞,面带微笑。如圣母般的微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同时我也慢慢了解,刚才融解成碎片的那个诡异的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随著缠绕在脑中的迷雾逐渐散去,我回想起某个记忆片段。 我失去左手并昏死过去之后的事。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我梦见了一个比平常更深沉的梦。 女人像在压烂果实般压著我的手腕,她用力捏紧拳头,接著再放开。 然后拿黏土填补不足的血肉,替我做出新的手。然后她以甜美的嗓音说道。 『希望你至少能继续作著好梦。』 「难道……………………我还没有醒?」 我不禁呢喃。茧墨点了点头,像是回应我的疑问般肯定地回答。 「没错,现实中的你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从久久津切断你的手,你自己从通道跳下来之后就昏迷不醒。 我感到强烈的晕眩。白雪抱著我哭泣,雄介也为了我的平安而开心。久久津与舞姬也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还有—————— 我脑海里仍有不像是梦境的记忆存在。 我妻决定自首,结奈也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七海、雄介和绫帮助了我。尽管生活似乎渐渐偏离原先的轨道,但是我清醒时所度过的日子里却有美丽的回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现在听到的事实。 那些全都是我的梦境? 「小田桐君,请不要尽挑一些你想要相信的部分去相信。当你在梦境里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应该能感觉到我的存在,甚至看见过我。你真以为能轻易地得到那么感人的大团圆结局吗?」 ——————没有人希望会是那么美好的结局。 红色的女人张开嘴巴,她挥了挥白皙的手。 红色的地上陆续出现一些人影。她拿起其中一个。 她抱著那具有人形的扭曲肉块,动了动肉块的双手之后说道。 「我还有这些人偶的观众都想欣赏凄惨的娱乐。你那些顺利解决的事件无聊透预了。我没想到居然还要被你们嫌说只是梦境。」 女人气鼓鼓地嘟著嘴,这天真的动作实在超不适合她。她抬头看著我,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然后才转头看著茧墨。女人自豪似的微笑著。 「你的梦境很特别,反应了现实…………只不过,要完全重现鬼实在太麻烦,于是我只省略了鬼出现的部分。可是我妻克已与森本结奈确实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人。在你长眠的期间内,手掌被切断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呢。」 她左右扭动著肉块的手,用力扯下来。 湿润的声音响起,鲜血跟著喷出,她抚摸手的断面笑著。 「我想像他们或者与他们有关的人去你们事务 所委托工作可能有什么样的发展………然后以有机会成真的过程为基础构筑你的梦境。如果你真的很介意,不妨在醒来之后去找他们。只不过,若想得到与梦境相同的结局,恐怕得花费不少心力才行。」 女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却又稍稍瞪大双眼。 她用力扔出人偶肉块,然后啪地一声交握双手。 「但是小鸟君和他们两人不同…………那个东西已经没救了。」 她为什么要那样说小鸟?我瞪著她,她毫无保留地继续说道。 「有关她的梦境,是以已经结束的事实为基础制造出来的梦境,跟前两个梦不太一样…………你们不在的时候,宅邸失火,小鸟也挣脱了她的牢笼,成为我的帮手。」 如果你们遇见她,打算怎么对付她呢? 说完这不祥的话语,女人笑了。随即又露出无聊的表情,她踩著地面,端正了姿势。沾上鲜血的和服下襬飘飘翻动,她擦乾净手上的鲜血并叹息。 「——————对了……………………你想带走它是吗?茧墨阿座化。」 「——————没错,我要把他带走。他勉强也算是我的部下。」 茧墨平静地回答。女人傻眼似的双手一摊。 黑色纸伞重回到她手上,她转动著纸伞。 茧墨也拿起纸伞,和女人一样开始转动纸伞。 红色与黑色卷起一阵阵漩涡,两人脸上浮现相似的笑容。 「在这里把你也吞噬…………这种事连我也办不到。算了,就让你带走它吧。它爱逞强那点还满有趣的,但是又有些无聊。根本抚慰不了我…………而且我已经看腻了。」 「多谢。这人与其加以破坏折磨,不如放任不管,看他的反应取乐比较有意思。不过,我认同你说的,他确实不太有趣。老实说,小田桐君这个人做过不少蠢事。」 茧墨乾脆地答道。接著,红色的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浓。 她前进了几步,伸出白皙的手,尖锐的指甲轻抚茧墨的脸庞。 红色的女人与黑色的少女近距离地面对面站著。 女人吻了茧墨。她亲吻了茧墨之后随即放开她的脸。 茧墨毫无反应,只是不悦地皱著眉头。 女人湿润的舌头舔舐著嘴唇,用甜美的嗓音说道。 「我真正需要的不只是单纯的娱乐,而是能抚慰心灵的存在。」 你也发现了吧?让我打从心底渴望得到的人只有你,茧墨阿座化。 告白似的话语响起,茧墨默默地退后,纸伞在她背后转呀转。同时空间被强力扭转,她看著前方,铿锵有力地宣告。 「——————走吧,小田桐君。」 你也差不多该醒来了。 隐藏著怒意的声音回荡著,整个空间扭曲至极限。茧墨转过头。 她高高举起纸伞,用力朝我头部挥下,纸伞毫不留情地在我头上炸开。 下一秒,我就醒了。 *  *  * 张开眼睛之后,看见白色的天花板。 不知为何,视线有点模糊,左手像是化成炙热的肉块般疼痛不已。 我努力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再次昏迷,同时努力回想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也感觉很不对劲。我好像见过这个地方,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梦境之中我曾经一度醒来,经历过与现在类似的情境。 我转头与枕边的茧墨四目交接。她一边吃著巧克力,一边低头看我。如丧服般的洋装让她的肌肤更显白皙,她头上戴著黑百合头饰。 ——————喀! 甘甜的碎片掉在我脸上,这样的场景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周。 彷佛时光倒流,我深深地叹息。 之前发生的一切真的都是我作的梦? 这里究竟是不是现实世界?我深呼吸之后询问茧墨。 「…………小茧,现在的我真的清醒了吗?」 「你知道『庄周梦蝶』这句成语吗?你似乎无法肯定这并非梦境。但是现在是不是在作梦已经无关紧要。若没有人干扰你的想法,这里是梦境或者现实都由你自己决定。在你开始烦恼之前,可以先看一下旁边吗?」 我照著茧墨的指示往旁边看,看到床角时吓了一跳。 白雪趴在床上,左手紧紧抓著我的手。 之前也看过这样的光景。但是白雪的双颊比记忆中更加削瘦,可见她有多么疲惫。眼睛四周有著浓浓的黑眼圈,我轻轻抚摸她的头。 仔细一看,手上的点滴数量增加不少。身上的肉像被削走一般,体重减轻许多。 肚子上有血迹,伤口已经阖上,我猜肚皮在作梦的期间里大概裂开了不少次。 体内传来的闷痛让我感到安心,我用空著的手抚摸著肚腹。 我看著窗外,天空乌云密布。白色的病房有些昏暗,我深深叹息。下一秒,有人用力抓著我的肩膀,几乎将我拉下床。 他大声吼著,声音大到能震破耳膜。我被他抓著肩膀前后摇晃。 「小、小、小田桐先生,你醒了吗!意识清醒吗?」 雄介站在旁边,充满血丝的眼睛看著我,脸颊和白雪一样瘦。他现在的脸色看起来此梦里的结奈还疲劳。我看著他的眼睛问道。 「…………你是现实中的人吧,雄介?」 「当然是啊!你是不是睡傻啦!你醒来太好了……他们说你的身体没有异常,可是却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开始哭泣,像孩子般皱著脸。 他粗鲁地揉了揉眼睛,眼泪不断自他脸颊滑落。 「要是你一直没有醒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醒了真的太好了。」 「………………雄介,对不起。我——」 我正想跟他说话时,有人拉了我另一只手。 转头一看,发现白雪也正盯著我看。她不停地眨眼睛,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她的大眼睛迅速地充泪,紧接著冲过来用力抱著我。我承受不住这股冲力,身体跟著往后倒。 体力衰退的程度比我想像中严重。白雪推倒我之后放声大哭。 我缓缓地伸手环抱她,然后用力地抱紧。 她身上有股墨汁的清香,怀抱里的温暖让我有了真实的感受。 我终于回来了,强烈地希望这一切并不是我的梦。 我抱著她转头看著,与梦境不同的是,舞姬与久久津并不在这里。 我一边抚摸著白雪的背,一边问茧墨。 「小茧,请问一下,久久津跟舞姬是否平安?」 「他们很好。定期会来探望你。之前也住在这里,后来为了菱神的手术先回去了。七海君和绫君也来了很多次。七海君似乎很生气,你之后最好找个机会向她道歉比较好。」 听了她的回答,我看著旁边,果然放著不少采病的礼物。 还有一个正发出怒吼的老虎布偶。确认过后,我点了点头。 但这时背脊忽然窜上一股强烈寒意。 ——————不知为何,我竟然有左手? 我满怀恐惧地松开手,放开白雪。裸露的左手并没有包著绷带,左手水嫩白皙,纤细的手指宛如女人的手一般美丽。 我该不会还在梦里吧?肚子因情绪波动而缓缓裂开,孩子在肚子里蠢蠢欲动。我正因混乱的思绪而想大声吶喊时,却听儿一个冷淡的声音。 「——————那是它送你的礼物。」 我惶恐地看向茧墨,茧墨朝我用力点头。 和梦境不同,她知道 后记 新年到了。新年快乐! 今年也请大家多多指教。(我正跪坐在商务旅馆的椅子上向各位鞠躬)(在我自动自发闭关努力写著后记的今天,还是一月七日、一月七日喔)。 重新向大家问好吧。我是正在旅馆嗑著便当的绫里惠史。 感谢大家购买『b.a.d.』第十集。 『b.a.d.』系列的集数终于来到二位数了。值得庆贺啊。绫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为了自己能写到现在而感到讶异,好像是在作梦,却又不是真的在梦境之中。 这绝对是各位读者的功劳。让我再次向大家道谢(再次跪坐在椅子上行礼)(其实有点摇摇晃晃)(因为椅子满窄的)。 谢谢读者写信给我,没想到出版了第九集之后还有人愿意写信来,让我时常心怀感激啊。这世界果然有神存在。 从编辑大人手里收到粉丝寄来的信,是身处战场中的我最好的心灵支柱。 我很想回信给大家,但是我是个要花很久时间才能把信写完的人,回信恐怕会拖累写稿进度,所以请大家谅解我无法一一回信。 我要借后记的篇幅表达对读者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各位读者是我继续创作的最大鼓励。 『b.a.d.』进入第十集,同时也进入最终章。 接下来有点无关紧要,但是有雷要小心。 「喜欢先看后记」的人,相信我,最好快点逃!快!快逃吧! …………………………………………………………令人怀念的裁剪线……………………………………………… 看完本书的读者应该知道,这一集的事件4包含了若干之前的剧情。算是『b.a.d.』式的剧情回顾。 第一集~第六集的剧情,不只选出部分内容,加以修改,甚至重新写作。不妨与之前的内容互相对照,就能知道新旧版的差别,别有乐趣。 写作时感触良多,想不到一晃眼就写到现在。 话说,我是在书店站著看完后记耶!不小心踩到剧情的雷啦!有以上想法的人请放心,因为这些雷并没有透露太多剧情,直接带著你手上的文库本,走到柜台结帐就好。我很认真的这么觉得。你,快去结帐吧! 终于来到结尾。终于见到『按照预定的结果』露出希望曙光,绫里也松了一口气喔。虽然能不能好好地写完根本是自己要负责的事,但是扔奶也曾告诉我,日起有功啊。 从今以后我也要全力以赴,请大家继续陪我到最后。 拜托、拜托(再次开始摇晃)。 …………………………………………………………再次登场的裁剪线……………………………………………… 接下来依照惯例,进入感谢与宣传时间。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这次也承蒙您照顾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有您的画才成就了这部『b.a.d.』。真的很谢谢您。设计师,感谢您每次都帮我设计出精美的封面,美得教人屏息,谢谢您。负责将本系列画成漫画的榊原宗々老师,辛苦了,由衷地感谢您! 还要谢谢替广播剧cd配音的声优大人们,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姊姊。 谢谢大家!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最隆重的谢意! 再来是宣传的时间。榊原宗々老师所画的『b.a.d.』漫画第二集即将于一月二十六日发售。也就是说本书上市时,漫画已经上市,大家记得买来看喔! 第二集就是漫画版的完结篇,让人不胜感伤。能透过榊原老师美丽的图画与魄力十足的作品欣赏々,让绫里感到十分幸福。榊原老师,辛苦您了! fb online上的新连载『穴藏恶魔』,大约在春天时会发行文库本,时间还早,但是想请大家多多支持。 「我还没看过!」「没听过这个作品耶!」这么说的读者请注意,这作品正在fb online连载,没看过的人可以上去看喔。希望大家至少能看看刚开始的剧情,绫里不胜感激。就算大家只看llo老师的美丽插画也好。llo老师画的爱莉洁(暂译)可爱到会让人昏倒。 后记就写到这里,接下来是第十一集。 醒来之后才是恶梦的开始。 二〇一三年一月七日  绫里惠史 新年到了。新年快乐! 今年也请大家多多指教。(我正跪坐在商务旅馆的椅子上向各位鞠躬)(在我自动自发闭关努力写著后记的今天,还是一月七日、一月七日喔)。 重新向大家问好吧。我是正在旅馆嗑著便当的绫里惠史。 感谢大家购买『b.a.d.』第十集。 『b.a.d.』系列的集数终于来到二位数了。值得庆贺啊。绫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为了自己能写到现在而感到讶异,好像是在作梦,却又不是真的在梦境之中。 这绝对是各位读者的功劳。让我再次向大家道谢(再次跪坐在椅子上行礼)(其实有点摇摇晃晃)(因为椅子满窄的)。 谢谢读者写信给我,没想到出版了第九集之后还有人愿意写信来,让我时常心怀感激啊。这世界果然有神存在。 从编辑大人手里收到粉丝寄来的信,是身处战场中的我最好的心灵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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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起了那具倒在玄关,手腕被拧断的尸体。我闭上眼睛,然后睁开,伸出手,抓他的胳膊。我妻满不在乎地歪起脑袋。我手掌用力,向他问候 「初次见面,请去自首吧,我妻先生」 「…………………能详细地说说么?」 他歪着脑袋,对第一次见面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然后,连环杀人犯·我妻克己,大大地将门敞开了。 * * * 「茧墨家超能力的根源———————活生生被吃掉的女人哦」 茧墨对醒来的我,这么说道。我躺在床上,回忆起了某个故事。 很久以前,茧墨家是松代的富农,担任村长的职务。有一次,村民跑来说村里有『鬼』,于是茧墨家捕捉了那只鬼,杀了它并喝下它的血……但是,那个并不是『鬼』。 「……你是说,把人活生生地吃掉了?」 你是说,把不能吃的东西吃了下去么。 在医院的独间里,坐在我床头前的茧墨点点头,戴在她头上的黑百合摇摆起来。 好似丧服的长裙是那么美,又那么不祥。我从噩梦中醒来,脸现在的日期的都不清楚,我就在这懵懵懂懂的状态下,对茧墨说的话紧紧咬住,死不松口。我的呼吸自然而然地变得紊乱,药品的味道让呛得肺像火烧一样。 她不在乎我的困惑,继续说下去。她吐出的话语,实在太过扭曲。 「可准确地说,她不是人,而是人形的『某种东西』吧」 她说,他们吃了人,但那不是人。困惑的感觉快要把我脑袋挤炸了。回过神来,我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自己的左手,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搭在了我身上。是白雪抱住了我。 她看了看我,我将左手放在了对我微笑的他的肩上。坐在旁边雄介也对我微微一笑。我维持着这个状态,重新面向茧墨。茧墨轻轻地耸耸肩,继续说道 「自古以来,人们就会把成长速度远远超过人类,长牙过早,拥有灵感素质的孩子当成鬼,扔进山里。她运气好,活了下去,但同时,她也不再是人了哦。因为不是人,所以她必然要在山里活下去」 她是人,又不是人。那么,她究竟是什么呢。 是鬼?是神?是怪物?茧墨继续道出这个问题答案 「想想吧,这不奇怪么?将当成『鬼』的人吃掉,茧墨家获得了力量。但是,只是吃人的话,本来不会发生变化。因为那只是单纯的肉。这个前提很不正常,我对此思考了很久……然后我窥视了小田桐君的梦,并且能够肯定了」 简单地说……………………………………………………人吃了神的肉,会变成什么? 茧墨细声说道,吃了口巧克力。在这样的状况中,连冰冷的巧克力看上去都像人肉。 「『神』这次并不贴切呢,尘世间哪有那种东西。但是,她一生下来,就拥有足以称之为神的力量。如果出生的地点和时代不同,她还有可能被当成圣人。她的身体虽然是人,灵魂却是几乎不同的东西」 人的种子,发生了珍奇的突变。而鲁莽地将其残忍杀害,造成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女人的灵魂,活生生地调流到了本来空无一物的彼岸。肉身死去灵魂却活着的女性,在那个世界无法消逝。所以,无处可去的女人,在彼岸筑了巢,成为了异界之王」 异界会根据吞噬的东西做出反应,改变形态。而现在的异界,反映的是那个人类的记忆和潜意识中的愿望呢。恐怕异界平常的状态,就是将里面的女人的存在完全反映出来的东西哦。 茧墨的话,让我倒抽一口凉气。我回想起那个鲜红湿润的地方。那个地方,竟然是受一个个人的影像而成型的?简直荒唐透顶。但是,我却能够接受这个说法。 那个地方,确实很像人的胃的内侧,很像子宫内部。 茧墨点点头,将我对异界的理解逐一颠覆。 「异界之所以会反映出误闯进去的人的记忆,不过是因为她同意罢了。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异界里的事情?被重现出来的记忆,是不是过分鲜明了?」 我回想起烂漫的樱花。讲故事的狐狸站在如骤雨般下落的花瓣之下。 那反映出的,是狐狸的愿望吧。但是,重现出来的情景,太过鲜明了。在展开的狐狸的故事里,就算有赏花的观众也不足为奇。 「没错,异界之王是她。恐怕,我的超能力,也不过是因为与她的连接很强才能使用的……简单地说,终归只是借来的东西。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个不愿得出的结论呢」 我混乱的头脑,无法跟上茧墨说的话。她说,她的超能力不是自己的东西。她是被人们称作活神的超强超能力者,可她的超能力,竟然是借来的。 「…………………………………………小茧,那那个,红衣女子」 「嗯,第零代的能力远在我之上。因为我是人,不是纯粹的鬼」 ————————这可麻烦了啊,差不多也到时候了呢。 茧墨低声细语, 以一副感觉煞有介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长时间都没有认识到她,这应该也是她隐去了自己的身影吧。可是到了现在,她却正大光明现身了。这果然是个不好的预兆,真麻烦」 「差不多到时候、了么……是啊,我确实看到了不祥的情景」 噩梦中的情景,半强制性地在眼前重现。黑色的少女与红色的女人面对着面。纤细的身体和丰满的肢体,黑色的礼服与红色的和服摆在一起,是那么的华美,却又是令人反胃的不祥。 女人踢起异界的地面,如同捕食一般,捕获了茧墨的唇。 丰盈的唇堵住了少女的唇,用湿润的舌头舔舐嘴唇,甜腻地呢喃起来 我真正需要的,不是单纯的乐子,而是能够抚慰我的存在。 你也察觉到了吧?我由衷想要的东西就只有你,茧墨阿座化。 那些话就像表白,充满火热。不祥的预感令我不寒而栗。 腹中的孩子喊了起来。茧墨盯着脸绷紧的我,开口说道 「红衣女子现在想要能够慰抚自己的玩具,这种感情已经超娱乐对茧墨家的复仇。异界的一年超越人世的百年。所以,能够慰抚鬼的就只有鬼」 人类经受不起她的折腾,立刻就会被她玩坏。能够当她玩具的,只有继承了捉鬼之人的血脉的我。 说到这里,茧墨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茫然地耸耸肩,淡然地说道 「难道,你忘了么?小田桐君?」 茧墨阿座化,逃不过被杀的命运哦。 * * * ——————————吱、嗙嘡! 我离开我妻家,关上了门。我抽了支烟,把烟摁熄后,又上了车。 我直接开向了某家医院。车在灰色的天空下飞驰,停在了一个宽敞的停车场里。 平日里,住院部十分喧杂。我混在住院患者与探病的人中走向三楼。我一路上寻找着事先调查到的房号,最后走进一个被隔帘分隔开的大病房中。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病房里响起了硬邦邦的声音。我悄悄打开隔帘,来到声音传来的那片区域。 森本结奈正躺在可调节仰角的床上。 她因睡眠不足造成的极度疲劳,短期内正在住院。 她躺在微微上扬的床垫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可能是我多心了,感觉穿着水蓝色睡衣的她正缩成一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她床头摆放的椅子上。 那头褪了色的金发摇摆着,雄介正专心致志地啃着葵花籽。 「仓鼠啊你!」 「好痛,不带打人的吧!啊,怎么回事啊,这吐槽!」 「那………那个,你、你是谁?是这位的,熟人么?」 结奈颤抖着向我问道。她会有这种反应也在所难免。在现实中,我们是初次见面。她面对两个可疑人物,已经怕得要死了。我想要让她放下心来,连忙对她说 「唐突打扰,非常抱歉。我们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为什么雄介会在这里?」 「什么嘛,不是小田桐先生拜托我的么?小田桐先生一直在讲这个人的事情,就像雨后的,口蘑?冬菇?朴蕈一样」 「没人跟你讲蘑菇的是吧?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拜托他探望结奈的确实是我。 在旋花的事件过后,雄介会自发地去茧墨家开的综合医院进行心理咨询,但他去的不是奈古市内与超能力和怪异相关的特殊医院,而是和派遣的心理辅导师在通常的医院进行咨询。而那个地方,碰巧和结奈住院的是一个地方。 我觉得他应该做得来,就拜托他去看看结奈的身体状况,若有情况就向我报告。 可殊不知,他竟然坐在这里一直嗑着瓜子。 「太正经的话会让她担心的哦。小田桐先生也才刚刚出院。梦里是什么状况也搞不清楚。而且我还试着在小卖部里买了瓜子,所以就等着了」 雄介这样回答我的提问。听到她的话,我点点头。我很感激他有这份心。 雄介的状态稳定下来了。据说在我睡着的时候,雄介和舞姬还有久久津谈过了,梳理了感情。他正拼命地按照以前的那种感觉活下去。 但是,唯独产生了一个明确的不同。他的背上,以前一直存在的东西不在了。 雄介已经不随身携带球棒了。 这个变化对他来说,应该存在着非常大的意义。他应该不会再对别人挥棒了吧。我一下子感觉快要热泪盈眶,而雄介没有察觉到我的感受,对我说道 「于是,要怎么办呢?那个梦里这这那那的………………………………那个貌似是连环杀人犯的另一个人呢?」 「和梦里的结果一样,让他选择自首了」 我回答雄介的提问。出院之后,我觉得应该解决梦中遭遇的事件,驾车奔走。我唐突的造访,最后让我妻克己选择了自首。他长时间地等待着别人指出他自身不正常的地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由衷地感到放心。 他没有被怪异杀死,将会接受人类的制裁。但是,我还是有个未能了却的遗憾。 他的家中摆着大量的水槽,里面泡着人手,而在这些水槽之中,泡着一只涂了橙色指甲油的手。这是梦里的委托人,桥田麻子的手的幻影。 她没有来茧墨灵能事务所提出委托。她在梦中来访的时间,是十二月中旬,而现在已经是一月末了。她是在我梦到的那个日期被杀死的吧。 她的尸体似乎被处理掉了,手腕在十二月中旬就腐烂了,只在水槽中留下了幻影。 『麻子总是很吵,但我绝不讨厌她』 —————我为什么把她杀掉了呢? 我想起走投无路的我妻所说的话。我没能改变我妻杀死麻子的结果。 我胸口很痛,但我就算后悔,也无法改变别人已死的事实。当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杀了。 没有办法令被杀的人复活。现在,我必须面对还未处理的事件。我戴着皮手套捏成拳头的手更加用力,注视着藏在被窝里的森本结奈。 「结奈小姐,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在住院前,出于长期睡眠不足的状态是吧」 「嗯,是的……那个么可是,这件事,那个…………抱歉,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因为,你睡着之后会听到挖土的声音么?」 下一刻,结奈的脸完全扭曲起来,细微地颤抖起来。 她看着我,就像看到了可怕的人,嘴唇僵硬地磨开 「…………………………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结奈小姐,我知道你很吃惊。可是,请认真听我说。我」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是什么怪异在折磨着她,也知道解决的方法,但我若是不能好好讲清楚,一切都将是枉然。我吸了口气,然后吐出肺腑之言。 「我是来救你的」 * * * 结果,结奈很害怕,哭了出来,我被完全拒绝了。 但一周之后,情况急遽发生转变,平安解决了。出院后,结奈自发地来到了事务所。茧墨并没有帮忙,最后是我和雄介拼命地说服了结奈。 结奈应该也应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异常状况与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有所关联。她来到了地下,然后选择去面对将朋友埋葬的过去。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擦掉粘在脸上的泥土,回想起结奈的身影。她用弄脏的手擦脸,用有力的眼神盯着前方。人只要拥有努力向前的意志,就能够前 进。 不然的话,就奇怪了。我一直放心不下的这件事,也有了着落。 我安心地叹了口气,抚摸左手。就在这时,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啪 茧墨正躺在皮沙发上吃着巧克力 我现在在茧墨的事务所里,正与茧墨面对着面。她没有起身,看着我。她被埋在包装纸和包装带堆成的小山里,那对猫咪一样的眼睛眨了眨,用甜腻的声音对我说道 「于是………你出月之后那些琐碎的事情,终于全部搞定了?」 「嗯,但那绝不是琐碎的事情啊,小茧。真亏我全都摆平了呢」 「是么,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对我来说,这根本就无所谓就是了。姑且夸奖你一下吧?你的努力虽然毫无意义,但令人佩服哦」 茧墨轻轻地抬起手,雪白的手掌向我伸过来,脸上妖艳地笑起来。 「——————亏你,忍得下来呢」 她的手,与我的左手放在了一起。她抓住我的皮手套,从我的手上拉下来。鲜红的绷带从里面出现了。茧墨解开绷带,布从裸肉之上被剥下,发出恶心的声音。令人恐惧不已的疼痛向全身放射。我将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伤口流出来的血在地板上画出图案。 我望着凄惨地裂开的手掌。在绷带解开的同时,手的表面开始蠢动。白色的肉堵住了伤口。我见证了这糟糕透顶的事实,了解到女人给我连上的左臂不是人类的东西。 茧墨观察我的手掌,然后轻轻点头。 她抓起桌上的刀,高高挥起。 * * * 我在医院醒来,听完茧墨说的那番话之后,面临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我的左手,使用怪物的肉做成的,而给我的选项,只有两个。 是切掉自己的手臂,还是不切掉。是失去左臂,还是不失去。 唐缲舞姬悉心地给我对特制义肢进行了说明。她所制造的手臂,在性能上与肉体几乎一样,但无法避免丧失感和定期发生的幻肢痛。特别是这次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在噩梦中萌生的被解体的记忆,还有可能与手臂的丧失进行特殊的结合。 最关键的是,我无缘由地害怕切断手臂。我没有勇气直视术后的手臂。 我选择了保留观察。在那之后,我就像这样封闭了自己的手臂,将肉固定起来。 「—————————小茧,要刺的时候,麻烦跟我、说一下、唔」 「给我忍一下,这次比上次还要浅,没关系的。好了,已经搞定了」 茧墨毫不留情地割开了我的手掌,在沾满血的皮肤上重新缠好绷带。 听茧墨说,红色的绷带,是阻断女人的干涉所必须的处置。与异界接触过深的我,似乎会和小鸟一样,成为女人的没接。为了让我不被红衣女子所利用,绷带是必须打的。 但是,如果不总是泡在鲜血中,绷带就会融解剥落。维持这个状态,总会伴有剧痛。 我奋力地从茧墨手中,将我的左手夺了回来。茧墨把刀子随手一扔,索然无味地准备躺下去。我忍住不骂出来,也靠在了沙发上,抱住手臂,粗暴地喘着气。 「…………与其这样,还倒不如干脆切下来吧」 「你要是不后悔,我倒是推荐你这么做。你的手臂,已经快成肿瘤了」 那是长在正常肉体上的异物,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良性的,不过还是切除更好哦。 「但不管怎样,都有必要防止那女人的干涉。你跟异界的连接太深了。你会被雄介君和久久津君一起拖出来,也是因为你被当成了媒介。还是准备一个更好防治方法吧。我觉得与手臂的诀别,等到之后再探讨也不迟哦?」 「我明白了,小茧……对不起,希望这个准备工作尽量快点」 「很遗憾,这我没法保证。新的处置方法,需要一些东西哦……要怎么弄进你的手里是个问题啊,毕竟要是时间不凑巧,那东西会很难弄呢」 听到充满绝望的回答,我咬牙切齿。我已经对自己的选择后悔过无数次了。 但事到如今,我没有胆量再重新选择。看到我僵硬的表情,茧墨浅浅一笑 「那个女人的存在,是深深扎进茧墨家的祸根,你用不着担心,处置的准备自然会进行哦。不过,在之前都没有来管这边的准备,而是优先处理其他事情的,是你自己。你就再加把劲吧」 「拜托你了,小茧………………我感觉我快撑不住了」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就像打断我的恳求一般,电话响了。茧墨优雅地站起来。 她亲自拿起了受话器,几秒钟后,她少见地把嘴唇弯成了笑的形状。 「——————啊,原来如此,是你啊。来得正好呢。既然是你的预测,应该错不了吧」 我觉得差不多该来了,确实没有错的样子。我来见你一面吧。 ——————嘎啦 茧墨没进行什么对话就放下了受话器。她长裙摇摆,转过身来。 「要走了,小田桐君,有预告来了。这对你来说很不凑巧,但我们没空休息哦」 「预告是指什么?现在是非常情况。红衣女子为了得到你正在进行干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且还必须去找小鸟」 当务之急是保护茧墨,哪里是接受委托的时候。 矢贺早小鸟在我昏睡的同一段时间里放火烧了设施,然后销声匿迹。她现在去向不明,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她曾对我宣称,她成为了红衣女子的棋子。 红衣女子想通过直接干涉的方法来得到茧墨,在这自身难保的情况还要接受委托,简直疯了。但是,茧墨少有地摇了摇头,驳回了我的反对。 「所以说啊。正因如此,才要去问问她的预言啊」 「…………………………预言?」 茧墨像往常一样,冷笑起来。然后,她愉快地吐出不祥的话语。 「茧墨阿座化之死的预言,它对你而言,对我而言」 ——————————————都是一切的终结哦。 * * * ————————叮铃 在遥远的某处,铃声响了起来。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烟。 浑浊的空气十分香醇,附着在喉咙上。天花板上固定着几张薄布。 可能是里面安装了灯泡,紫色的布正从内侧发出朦胧的光。两种不同的地砖在板上组成复杂的图案。各个角落都隐藏在昏暗之中的这个房间,难以掌握全貌。 我和茧墨一起来到一所高居公寓,里面的一所房间,就像占卜师的住处一样。 效果过分夸张的空间,虽然很神秘,但也很可疑。听茧墨说,这是做生意所必须的效果。 这是刻意增加可疑之处,让不是贵客的人怀疑主人是不是真的预言师而留下的后路。 吉利的结果也好,凄惨的结果也好,信不信是别人的自由。过分相信的人就会毁灭。 不久,从里头的暗处出现了一名女性。丝织的衣服摇摆着,她坐在了圆桌旁,乌黑的秀发随之摇摆。唯独左侧留得很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 她抬起右眼,看着我。我不禁呼吸为之一窒。她的眼球,是亮丽的金色。 眼眸的内侧,放射着星星一样的光辉,完全不像人类的眼球,就像用特殊颜色的玻璃制造的天象仪。女人露出笑容,悄声说道 「把你们叫过来了却让你们久等了,实在抱歉。但是,我就简单的陪个罪,问候还是留在后面吧。 我叫你们来,是因为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们」 「开场白太拖沓了,我要是客人,你的生意可就要跑了。简洁点说,简洁点」 听到茧墨粗暴的话语,女人微微一笑。她把长长的直接贴在自己脸上。 御影粒良,据说是预言师的女性,毫不犹豫,非常愉快地宣布 「真可怜……………………你要死了哦?茧墨阿座化」 这正是她把茧墨叫到自己家的理由。 她用『看到未来的眼睛』看到了茧墨的死。 「我当然知道,事到如今材质出来呢,茧墨阿座化一定会被杀死,我也差不多了呢」 「已经知道就再好不过了,你果然很坚强呢。还有人在我还没预告完的时候就已经哭天抢地的了。能够简单的把事情说清楚,真是多谢了。既然如此,那就提供一些你所不知道情报吧」 御影取出几张牌,抛了起来。不祥的画面洒落在桌子上。细节被涂掉的图画,映入眼中。可能是因为灯光的效果,扭曲的线条看上去正在蠢蠢欲动。 放在白色手掌上的两颗眼珠。向天高举的两只手臂。呆呆站着的男人。 然后是,失去左臂的少女的身影。 「……………………这、究竟是」 「哎呀,这可是相当有价值的反应呢。他就是传闻中你的随从么?感觉腹中孕育着鬼的人类,不应该会那么吃惊哦?你已经经历过一次命运的最低点了吧?」 「小田桐君总是这样哦,要是去在意他,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适当无视就可以了…………那么,这究竟是什么?」 御影并没有回答茧墨辛辣的言辞,她默默地抓起一张卡牌。 以黑暗为背景,一名身着西装的男人正茫然地张着嘴。她弹指一挥,把卡片滑到我面前。 「这就是你……然后这是你,茧墨阿座化。估计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随后肉体从现实中消灭。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情况跟死没什么两样吧」 御影将剩下的卡扔了出去。『放在白色手掌上的两颗眼珠』还有『向天高举的两只手臂』洒了下来。仔细一看,手臂将东西给捏烂了,手掌的缝隙间正滴着液体。 「这————是我的眼球哦」 「…………………………嚯」 茧墨少有地发出感叹。御影扬起嘴角,将卡牌集中。眼球、手臂、男人、少女的卡牌,汇成一叠。四张卡片就像一张卡片一样,夹在她的指尖,挥动。 「没错,我的死与你们的死是相连的。既然所有图案藉由某种原因联系在一起,避开前面图案的可能性,消除后面图案的可能性,都会相互影响吧…………也就是说,只要抽掉其中一张,就很有可能让所有的图案都不出现」 我可不想死,所以我来帮你一把。相对了,你们要救我。 御影一边请求协助,一边用挑衅般的眼神盯着茧墨。茧墨耸耸肩。 「我也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个请求实在有够愚蠢的。你应该也知道,你所看到的情景,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回避过」 「嗯,你说得对,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但是,我以前看到的命运,都是别人的,无法判断别人对回避做出的努力是否真的妥当。这应该有尝试的价值吧」 「也是,我也不想被弄成那样呢。我接受自己的死,但我可不想给别人提供乐子……要我帮忙也可以,但我有一个疑问」 茧墨忽然伸出手指,涂成黑色的指甲指向御影的左眼。 「你,只有一只眼睛吧?」 听到茧墨的提问,御影点点头。她撩起左侧的头发,露出一个黑皮眼罩。 她缓缓地拉开眼罩,打开眼皮,空洞的眼窝露了出来。这个世上没有她的左眼,但在卡牌中,是两颗眼珠在白色的手掌中被残忍地捏碎。 卡牌内的未来,不可能成立。但是,御影摇了摇头。 「我的左眼,仍然保存着。为了让它从这个世上消失,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已经没有眼球仍存在着。御影说着自相矛盾的话,同时取出新的卡牌。 我们观察那张卡牌,卡牌上画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一块肉。我感到一股寒气。灯光的效果十分卓越,图画看上去离奇的凄惨。 我明白御影是为了一部分的效果,才把我们叫到这个房间来的。 她正在激发茧墨的兴趣。御影抚摸图画中盘子里的血,甜腻地说道 「这是邀请函哦,你们要和我一起参加晚宴」 ——那是个为自杀志愿者举办的奇妙宴会呢。 * * * 「在孤岛的别墅里举办的,没有回头路的晚宴么。这可真够厉害的呢」 在强烈的引擎声中,茧墨改变帽子的角度。乌鸦的饰羽在海风中疯狂摇摆。我有些担心,脆弱的丝带会被强风扯断,帽子被刮到海里,但我绝对不会说出来。我难以忍受想要抽烟的心情,用脚尖敲打坚固的地板。 来到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扫视这个四面环海的空间。 我们正站在一艘巡航型快艇的甲板上。从岛上发来的客船上,乘客只有我们。 据说其他客人已经到达了。忽然,茧墨白皙的手指伸向了我的脸。 「………………你这脸上的勋章是怎么来的?」 「………是白雪小姐的拳头留下的,怎么了?」 听到我的回答,茧墨捧腹大笑。我没有理她,回想不久前的事情。 我出院之后,白雪还是为了我,留在了奈午市。她听了茧墨的那番话之后,为了帮助盟友家族度过危机,选择留在当地,还有一部分随从跟随着她。 所以,她没想到要同赴晚宴的请求会被拒绝吧。围绕着这件事,我跟白雪吵了起来。但是,她没有得到请柬,也没有得到主办者的同意,没办法同行。最终,她向我道了歉,说会祈祷我平安回来。不过,我现在不是很想回去。这并表示我不想去见白雪,只是,我又让她哭了,这让我非常懊悔。 到头来,我还是总让白雪为我担心。 我叹了口气,转向站在游艇后部的御影。 她今天穿着男装。白色的衬衫加上深灰色西装的样子,有一种中性美。她一声不吭地盯着天空。在阳光下绽放光芒的那颗金色眼睛,正火红地燃烧着。 天空中铺满夕色,游艇腾起气泡,划破洒在海面上的金光。 茧墨忽然站到了我身旁。在我开口之前,她用纸伞指向了前进方向。 「看——————————————快到了哦」 我从穿上探出身子,只见小岛的影子正从水平线上向我们逼近。 岛边缘的崖壁腾着白色的气泡。悬崖上是一片茂密的树木。森林的范围甚至覆盖到了建着栈桥的沙滩上。在突出的海角之上,能看到一户宅子。 「————————………………那里就是,晚宴的」 随着船的靠近,小岛渐渐露出全貌。常年吹着海风的别墅,已经腐朽了。 布着常青藤的赤锖色墙壁上,满是脏兮兮的白色,应该是鸟粪吧。腐蚀严重的红砖,状况十分危险。六角形的塔楼,屋顶已经缺损。据说,在以前的屋主去世后,屋主的女人和房子的使用者住在一起。今晚的宴会,就在那所房子里开办。 那是一场为自杀志愿者举办的奇妙宴会,然后,买过御影眼球的人也在那里。 「—————我的眼球应该被保存着,做成了装饰品」 然后,买下我眼睛的男人,打算吃人肉,然后去死哦。 她带着嘲笑粗声说道。她的话实在很难理解,然而,这也是我十分熟悉的 情况。我觉得心烦,反刍茧墨刚才跟我说的话。 据说,在这座岛上,有一名少女会用人肉来招待客人。 少女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每晚都会举办宴会。 不死的少女,一直一共着自己的肉。 * * * 「欢迎,然后,永别了。令人怀念的熟识,还有初次见面的各位」 接下来的几天里,还请不要浪费这大好机会,尽情地在幸福中度过吧。 担任主办者的少女吐出有毒的话语,嫣然一笑。我皱紧眉头,看着她。 少女在大厅的台阶上拈起裙子,优雅地行了个礼。白得病态的脚,从红色裙子的裙裾之下露出来。以黑色木料构造而成的这个空间十分昏暗,少女站在台阶上的身影,仿佛背后就是深渊一般。她那头栗色的卷发随身摇摆,真嫩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回忆邀请函上写的名字。夕暗户羽。 我正是这场晚会的主要宾客,也是即将成为主菜的食材。 年幼的少女以主办者的身份出现的形象,就好像玩得正开心的样子。但是,她俯视宾客的眼睛非常冰冷,就像在看聚集在腐肉上的苍蝇一般,完全不像小孩子的眼神。 「诸位的取向与家父在世的时候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即便如此,还是欢迎大家的光临……因为诸位真的全都罪孽深重呢。在此,小女子将尽心竭力地款待大家」 我们和四名客人,暴露在了如针尖般尖锐的视线之下。我向四名客人看了看。 一位枯瘦的老妪,还有一对好像是兄妹的男女,另外还有一位身穿黑色西服,脸色很差的中年男性。 那个中年不时看向我们这边,正窥视着御影的情况。御影就像在回答他,露出微笑。男人一副有话要问的样子,张开嘴。这个时候,少女仍旧用做戏一般的口吻接着说道 「可是非常遗憾,我无法像以前那样,同时献上肉来款待大家。肉每晚只能款待一个人,将会单独送到客人的房间里。时间表,稍后将由侍者交给诸位。诸位请尽情的享用晚餐」 接近极限的忍受饥饿,焦急等待,不是很棒么? 少女再次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随后迈着轻快的脚步,旋踝离去,消失在了二楼。然后,客人们被留了下来。 我烦躁地叹了口气。那名少女竟然是食材,光想想就让我反胃。听说,户羽拥有不死的肉体,她会将自身的内脏提供给客人。 不论是款待的一方还是接受款待的一方,他们的感受我都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人想吃人,这简直荒谬绝伦。人为什么会沉迷于这种疯狂的欲望呢。 茧墨家也是因此而受到了诅咒。肤浅的食欲,有时会扭曲整个家族的命运。 我视线转向其他客人,无所事事地去确认那些往人肉上聚集的苍蝇们的脸。 一位衣衫华贵的老妪正神经质地用脚尖敲打着地板。似乎是兄妹的一对男女,无言地依偎在一起。一位中年男性突然迈出脚步,拄着拐杖来到御影跟前。 他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御影的肩膀,乌黑的脸歪了起来,唾沫横飞地讲起话来 「你是御影,御影粒良么?到底为什么你会在这个地方?难道说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话该我说才对啊,盾梨。你这个人会想去死?太可笑了。我的眼珠怎么了?交给你的时候,你发誓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现在应该还带在身上吧?」 不然的话,我岂不是白跑一趟了。快拿出来给我瞧瞧。 御影粗暴地说道,用颤抖的手指抓住了男人的胸口。我看到他挂在胸前的胸针,不禁短促地惊呼起来。在琥珀色的玻璃内侧,泡着一颗人的眼珠。 浑浊的眼珠摇晃着。与噤若寒蝉的我完全相反,御影很不开心,直言不讳地说道 「哈,没想到你竟然把它挂在这种地方。亏你没被关进局子里啊」 「我平时是不戴的,这次是因为要到这个岛上来。不说这个了,你到底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眼珠浑浊了啊,看你都对人家的眼睛做了什么。你要是不需要,赶紧吃掉不就行了,干嘛白费力气去保存。这不是白费了么」 御影咋舌。男人看到她的反应,喊不掩饰自己的感情,露出受伤的表情。但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仍旧固定在御影的右眼上。他视线中充满的火热,令我不寒而栗。 不知御影是不是注意到了男人不正常的样子,耸了耸肩。 「也罢,要怎么处理买到手的东西,是你的自由。不过啊,我的眼睛现在要是保持着眼球的形状,可就大事不妙了啊。拜托你,能不能把它扔掉?」 「啊…………啊啊………………呃,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了什么?」 「都说了,让你把那只左眼扔掉。就算拿着也没用吧!」 御影忽然大叫起来。始料未及的强烈口气,把我吓了一跳。 御影狠狠地瞪着男人,虽然态度骤然一变,冷冰冰地接着说道 「听好了,看不到未来的话,我眼睛没有任何意义。以前那个让你们趋之若鹜富有特征的颜色,也已经丧失了。这可浑浊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单纯的厨余垃圾,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虽、虽然你这么说,但这是我头一次得到了超能力者的肉体,我怎么能忍心扔掉。不过……不过你要是愿意把右眼给我,那就另外商量了」 「……要想回避未来,这可能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可是啊,不管这颗眼珠多么让人心烦,我还是不想失明。听懂了么,把它交给我,反正你是来自杀的吧」 「可是御影,要说到这里来,你还不是一样么?既然如此,你就不能把右眼给我么?要是能吃下你的眼睛,我一定就心满意足了。对啊,我就想要你的眼睛」 他忽然抓住了御影的手。我连忙上前,可男人毫不在乎,大叫起来。 「你把眼睛给我的话,我就照顾你一辈子!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一起回去吧,御影。我不会让你死的。把你这颗眼睛给我,现在,立刻」 「喂,别乱来!快放开她!」 我抓住了他的肩膀,但我正要把他从御影身边拉开的瞬间,男人难看地倒向了前面。 我转过头去,之间茧墨正举着关上的纸伞。她似乎用伞尖戳了男人的膝盖背面。茧墨不耐烦地向那个轻易匍匐在地的背影,淡然地放出话来 「真够烦人的,别在这种地方闹。御影君也是,你太心急了,现在要取遗物还为时尚早。而且,就算说要回去,你也回不去吧?」 茧墨发出冰冷的声音。即便突然吵闹起来,其他的客人也毫无反应。老妪也好,兄妹也好,都不为所动。我感觉背脊窜过一阵寒气。男人抬起发乌的脸,战战兢兢地观察茧墨。 「你曾一度逃回去了对吧?你是逃亡的客人,然而却再度来到了这座岛」 以前吃了肉,但拒绝自杀的你,那个少女是绝对不会容忍。 茧墨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做出宣告。我反刍她在船上对我讲过我的话。 这场晚宴,存在着过激的规则。听说,在少女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只要支付规定的金额,遵守默认的规矩,就能得到肉。但是,少女又增加了一条极为疯狂的条件。 客人吃了肉之后,必须自杀。 参加晚宴的人,仅限整理好遗物,写好遗书的人。 这是少女举办的第四场晚宴。不知为何,即便制定了荒谬的条件,还是有参加者聚集过来,然后自杀。 可是,男人在参加第二场晚宴的时候,逃走了。他跳上了补给船,活着离开了这座岛。但不知为何,他又 回到了这个曾经逃离的地方。 我想起刚才我看到的,少女露出的微笑。那笑容很美丽,而眼神却像是在看着苍蝇。 夕暗户羽跟对待其他客人一样,热情地迎接了他。 她那冰冷的眼神,平等地投向了所有客人。 「你想要回去也无处可逃哦。你就等待最后的晚餐吧」 她应该不会刻意亏待你,还是会把肉也分给你的吧。真是太好了呢。 茧墨微微一笑,男人的眼睛略微颤抖起来。我按住闷痛的肚子,咽了口唾液。稳定下来的肚子底部,正蠢蠢欲动。这个会场也好,到场的客人也好,全都不正常。 负面感情激烈地灼烧我的胸口。这是我对聚集于此的这些人所感到的厌恶感,以及这种不知自己最终能够平安逃脱的,与死亡直接相连的恐惧。 * * * 少女致辞之后,没有佣人为客人们带路。我跟着其他客人一起走了起来。 估计一楼可以自由使用,其他四个人似乎已经掌握了大宅的构造,各自前往了合适的房间。茧墨和御影没怎么犹豫,各自选了间客房。 我进入的,是剩下来的,位于角落的房间。一打开门,迎接我的便是让人不舒服的,淡淡的绿色装潢。 书桌,衣柜,感觉很坚固的床,这些家具都弄成了统一的颜色。墙壁和地板被扭曲的蔓草图案所覆盖。总的说,这是个无法让人镇定下来的房间。我跳上床,打开窗户。 外面是一片漆黑。在没有光芒的黑暗中,涛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交叠其上。大宅的背后是一片森林,然后在那头,似乎是广阔的大海。 果然无处可逃。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安驱策着我的脑袋。 肉的供应,应该是从今晚开始吧。但是,我们根本不想自杀。我们的目的是回收御影的眼珠,据说这么做就能够回避卡片上画的未来。 但是,我对这个计划还没有真实的感觉。御影说过,卡牌上画的图案,是她看到的未来。而那是将她连续看到并有所关联的未来以图画的形式描绘而成的产物。我回想起放在白色手掌上的两颗眼珠。消除这个情景,真的就能避免死亡的命运了么。 我怎么想都觉得荒唐,我不认为通过这种暧昧不清的事情就能推翻人的命运。 我按住作痛的脑袋,睁开眼睛,从粗涩冰冷的床单上抬起身子。我心想,苦恼也只是浪费时间,去找茧墨确认一下后面的安排吧。于是,我站了起来。 ——————————————————叩、叩叩叩叩、叩叩 与此同时,响起了敲门声。对方以难以理解的节奏,不停敲门。 我朝着门冲了过去,握住门柄,把门拉开。这一刹那,我猛地向后面跳了一步。 一个异样的巨大身躯正站在门口。好像怪物一样的高大男子正用空洞的眼神俯视着我。我一边拉开架势,警惕地看着男人。那双眼睛,被垂下的眼皮挡住一半。厚实的躯体之上套着厨师服。头上还戴着一顶很高的厨师帽。 怎么看他都是一名厨师,可哪里又有这么异样的厨师。 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我警惕着他,而他突然在我面前弯下了高大的身躯。 他递出一张卡,定格在了那个姿势。看来他是在等我领受。我伸出手,拿起卡片,看了看牌面,随即倒抽一口凉气。 牌面上跟邀请函上异样,画着一个血淋淋的盘子。男人张开扭曲的嘴唇 「恭喜。祝贺您获得第一位享用的荣誉」 大小姐提供的美食,将在深夜送到。如果可以,请先用小菜。 「如果不想去餐厅,待会儿会为您送来餐前酒。我就暂且告辞了」 他用难以置信的流利语调说着,礼貌地行了个礼,最后关上门。我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卡片,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卡片中画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滩血。 即便没有灯光的渲染,这个样子仍旧十分不祥。我连忙跌跌撞撞地冲除了房间。 然后,我在昏暗的走廊上奔跑起来,冲向茧墨身边。 * * * 「小茧!小茧!」 「怎么了,小田桐君。你可真烦啊,连你也想跟着闹么?」 茧墨不耐烦地这样说道。但是,沉默笼罩着整个餐厅,这里根本就没人想热闹吧。茧墨和御影可能是放下行李之后立刻就开始行动了,她们现在正坐在餐桌旁。只有留声机播放出的粗涩音乐,扰乱着寂静。 我张望四周。大宅在寂静中渐渐腐朽,格子花纹的地板上散落着砂和尘埃,天花板上的浮雕已经变得黑黢黢。墙上的灯也布着蜘蛛网。仔细一看,暗红色的桌布上也沾染着大大小小的污点。茧墨她们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两个朴拙的铁盘。 我不禁皱起眉头。这应该是晚饭吧。盘子里放着干巴巴的三明治,旁边配着一杯浓过头的红茶。看到那接近黑色的红色,我感到不寒而栗。 结合吃人情结来思考便会发现,餐厅是个非常毛骨悚然的地方,而我这才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听说少女会把肉会分别分给每一个人,我也就强行让自己的镇定下来。 这个盘子里的,不是血。应该不是。我摇摇头,视线放回到茧墨身上。 她没有理会盘子,正吃着巧克力,御影坐在她旁边,正用指头敲打桌子。在她视线的前方,刚才那个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御影毫不避讳地叹了口气。 「我说啊,盾梨,你也该把脸抬起来了吧。你一直趴着可怎么说话」 被叫做盾梨的男人毫无反应。我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们两个,下一刻,我的膝盖背面被人戳了一下。我差点摔倒,连忙从原来的位置跳开。我立即转身朝向犯人,只见茧墨正举着纸伞。果然是她干的。我立刻对现行犯抱怨起来 「小茧,麻烦你别把纸伞当痒痒挠来用了,戳上去很疼的啊」 「什么痒痒挠,这东西的杀伤力可比痒痒挠要高哦。还有,你在搞清楚之前,不要随随便便地把我当成犯人。也罢,不说这个了,小田桐君」 ——————你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 茧墨向我伸出雪白的手掌,手指动起来,就像催我把东西给她。 我把卡片交给了她。她看了看牌面,扬起嘴唇,说 「你竟然是第一个,抽到上上签了呢。你的运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当然是不好了,我可不想自杀。这该怎么办」 「还是拒绝比较好,不过这样也很麻烦。在取到眼球之前,我们可不能被赶出去……而且,这里还有我想要的东西。没想到你来了个开门红呢」 糗大了啊。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或许就是让倒霉的小田桐君大哭一场呢。 茧墨说着不祥的话,咬住卡片一个边。我可不想成为什么宝贵的牺牲。我连忙开口,但下一刻,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从茧墨嘴里拿走了卡牌。 「请、请让给我!既然你可以延后,那就给我吧!」 盾梨抓住卡片,大声吼叫。完全没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靠近我们的,我噤若寒蝉。他的眼睛正绽放着异样的光。而霎时间,御影把脚翘到了桌子上,叫起来。 「喂,盾梨,你这人太两极化了啊,你怎么就突然想死了。既然要死,那就快把那枚胸针给我。我只要胸针,你本人要怎么样,我根本管不着!」 「反正你是不会答应我的请求的。既然这样,那就算了。这个世界是黑暗的,一片漆黑。我要完成当初的目的。这样一来,我就终于能够得到满足了」 盾梨似乎根本没有去听御影说的话,念念有词地说着, 然后捏烂了卡片。要想破坏第一个预告,他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忽然,他转向我,疯狂地叫喊起来 「对啊,我们交换房间吧!你去我的房间,在厨师来房间里的时候解释一下。不用在乎我房间里的东西,我的东西随你怎么用。啊,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是最好的。除了这东西,我什么都不需要」 盾梨把拐杖在自己的手背上敲了敲向我示意,随后以惊人的速度走了出去。我没来得及让他留步,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忽然,从身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小田桐先生,要开始准备餐前酒了」 我吓得跳了起来,向后退开。厨师悄无声息地接近我,将手伸向餐车。他毕恭毕敬地将一只玻璃杯放在桌上。在里面,金色的香槟正焕发着光芒。 茧墨她们装红茶的杯子跟这只美丽的玻璃杯完全无法比拟。这究竟是什么?我感到头脑混乱,抬头看着厨师。他接着摆上装了点心的盘子,扭曲的嘴唇打开了 「小田桐先生,这是餐前酒和点心,请享用」 「等一下,顺序已经……」 「情务必享用。稍后,我会来确认用酒的,先失陪了」 厨师深深地低下头,走了出去。他就像一阵暴风,根本来不及阻止便消失了。 我茫然地望着玻璃杯。金色的酒让我联想到御影眼球的颜色。盘子上面,摆着好几种上等的西心。这些,本来是盾梨的东西吧。我苦恼着应不应通知盾梨。 茧墨盯着我苦恼的脸,慵懒地说道 「不通知他,你大可喝掉吃掉。他反正已经把你的行李扔出来,把自己关在你的房间里了吧。他是不会出来的。你把食物留下去,去跟他争执,也只是自找没趣」 ————————好了,不要犹豫,一饮而尽吧。 我现在根本没心情喝酒。但是,我不想惹那个毛骨悚然的厨师不开心。我拿起酒杯,犹豫着倾斜起来。与华美的外表相反,酒非常苦。 茧墨轻轻颔首。御影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她翘起腿,烦躁地咋了下舌 「茧墨,怎么办?那家伙带着胸针离开了啊」 「他的尸体会被烧掉,遗物会整理好的吧。不过是处理遗物而已,只要诚心地请求一下,主办方还是会答应的吧。只要他一死,你的愿望自然而然就实现了哦。问题在于其他的事情」 茧墨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有其他什么问题么?我正要问她,却又注意到了某一件事。我踢开椅子,奋力地站了起来。我之前究竟在悠哉什么。 这样下去,盾梨就会吃人肉,然后自杀。这件事不能置之不理。就在我慌慌张张准备跑出去的时候,我的脚绊在了一起,难看地摔倒在地。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脚不听使唤了。 「别管他。他不会自杀的,后面如何选择,要由他本人来决定哦」 茧墨俯视着我,细声说道。但是,自杀是晚宴中最重要的规定。我想起夕暗户羽那俯视虫子一般的眼神,心中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我挣扎着想要起身。 「另外啊,小田桐君,你这人已经完全迟钝了呢。可悲啊」 ———看到这个地方,见到客人们,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一个甜腻的声音忽然传进我的耳朵。我的视野摇晃起来,意识急遽散去。 我发觉大事不妙,随着理性的逐渐消失,腹中的孩子蠕动起来。 她响应我那暴露在外,不加掩饰的不安。 —————————啊 与此同时,频道对上了。 我眼前的风景分崩离析,感觉眼球从内侧碎开了。腹中的孩子吃下了什么,灯光就像熊熊燃烧的火,亮度不断增加,银色的餐具乒呤乓啷地摆了上来,像猪一样的某种东西正在乱动。 血淋淋的红色,滴在了地板上。 然后,晚宴开始了。 * * * 鲜血飞洒在了纯白的桌布上。 大量的血渗进摆布。此情此景,是多么多么的美丽。在上方,恶趣味的冕形灯洒下辉煌的光,客人面前摆成一列的银餐具熠熠生辉。 许许多多的人围坐在餐桌旁,他们都老实地等待着分给自己的餐点。 在视线的中心,是装着主菜的大盘子。 在盘子里,有什么在蠕动着。我茫然地盯着那个东西。被绑住的手脚,柔软地上下浮动。在巨大的盘子里,放着一个肚子被切开的全裸少女。 小小的嘴唇之间赛着堵口的东西。她的身体被翻过来,压在盘子上,雪白的肚子和残忍的伤口从视野中消失。盘子里积蓄的红色血液,满溢而出。 少女每挣扎一下,就会发出声音,某种柔软的东西就会被压坏。少女雪白的脖子伸向半空,发出不成声的咆哮。湿润的眼珠颤抖着,瞪视客人们,就像要咬上去一般。 如果光凭视线就能杀人,我们应该会被她杀死吧。她的杀意就是如此强烈。 但是,她不可能逃得了。眼前的光景,实在太过猎奇,太过刺激。 厌恶与说不出的兴奋从腹部底层爬上来。我对自己感到强烈的厌恶,恨不得狠狠地朝脸上揍去,恨不得立刻逃离眼前这场可怕的宴会。 但是,我无法逃离孩子吃下的记忆。这究竟是谁的记忆呢?与我视线重合的某人,缓缓地,尤为开心地坐在椅子上。 我拼命地让意识从眼前的情景移开,但与此同时,头脑中仍保持着冷静的部分,开始对这场凄惨的晚宴进行分析。以前的晚宴,与现在的取向非常不同。 过去的晚宴,俨然就是疯狂的宴会。这种宴会,确实与糟糕的异食很相称。下一刻,响起了餐刀的声音。瘦小的侍者行动起来,在我面前的盘子里放上一块肉。 鲜红的血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侍者弯下腰,敦促我用餐。我抬起头,只见客人们一个个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我慢慢地握起餐叉和餐刀。 于是,我醒了过来。 * * * 我抬头仰望昏暗的天花板。黏在眼球之上的红色残影,缓缓地在视野中蠢动。 我全身上下不停流汗,就像溺水了一样无法呼吸。我倒向一旁,吐了起来。肚子和手掌疼痛难忍,感觉全身的每个角落都被痛苦与热量所侵占。 我就像摆在盘子里的少女一样,像让手和脚动起来。想要逃跑的念头无缘无故地冒了出来,强烈得无以复加。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我感觉,聚在一起的那帮客人,那一张张脸正向我逼近。 我拼命挣扎,此时,我注意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忽然站在了我的身旁。 厨师正站在床边。他手中握着割肉的餐刀。 我有如触电一般明白过来。这是梦的延续,梦正向我逼近。 要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我肯定会被吃掉。 我拼命地让嘴巴动起来,拼命地想要跟他讲。我不吃,我不吃,连一滴血都不会舔进去。但是,从我嘴里漏出来的只有气息,发不出任何声音。 厨师俯视了我一眼,与此同时,某人用甜腻的声音说道 「对你来说,这是个遗憾的消息呢。他的肚子肯定会裂开的哦」 他不是第一个用餐的客人,他的权利已经移交给其他的客人了。 厨师的身体猛然一颤,以飞快的动作转过身去。在他视线的前方,坐着一位少女,少女的身体一半与黑暗相互交融。红色的纸伞在她身后的黑暗中朦朦胧胧地绽放着。 「没必要拘泥于最初的排序吧。而且你现在真正应该做的,应该不是这种事。把刀收起来,不要往两边看,直直地走出去吧。我,没有看到你」 就当成 这样吧。好了,不要犹豫,快走吧。 她细声冷笑,咕噜咕噜地转起纸伞。厨师就好像在警惕着她,向后退开。下一刻,他猛地冲了出去,把门打开,随后又关上。少女如唱歌一般,轻声细语 「去吧,去吧,夜晚很短暂,不管怎么看,时间都不够用吧」 她愉快地,残酷地冷笑起来。 然而,那美妙的声音化为一首摇篮曲。 我再度陷入了泥沼般的睡眠中。 * * * 感觉左手要烂掉了。 我摇摇头,抬起身体。左手火辣辣地蛰痛,就如同无数只蚂蚁正在啃我的肉。我看了看周围,歪起脑袋。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纯白的室内装潢,令人联想到医院的病房。墙壁、地板以及家具,都是统一的白色。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我想要搜寻记忆,但效果不彰。我从床上下来,朝门走了过去。我打开门,离开这个陌生的房间,在走廊上前进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我犹如触电一般,想起男人紧紧握着卡片的身影。 盾梨死了么?他吃了人肉,然后自杀了么? 与此同时,另一段记忆重现了。令人讨厌的记忆发生闪回。 梦境中的原色,在眼前乱舞。我茫然地反刍那异样的情景。 「唔………………唔呕………………」 我感到反胃,把胃液倾泻在地板上。但是,我大脑的一部分继续冷静地运作着。 我昨晚的记忆,本应该属于留宿在这里的某人的记忆,然后被我腹中的孩子吃掉了。孩子回应了我对餐厅直观感受到的不安,吞噬了相关之人的记忆,用这种形式回应了我。 而同时,我感到很不对劲。那场疯狂的飧宴在某种意义上,是丧尽天良的行为。我感觉那一幕和这场晚宴的机制有着天壤之别。即便同样会供应人肉,但少女与父亲举办的宴会之间,内容上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有什么根本性的偏差。 吃,然后去死。这是极端异常而又胡来的协定。 主办者与客人之间,为什么会达成这种协定呢。 我怀着疑问迈出脚步,但身后传来声音,让我又停了下来。 角上房间的门正敞开着。那个老妪正靠在那扇门旁边的墙壁上,抱着腿,咬着指甲。我很好奇发生了什么,向房间靠过去,而同时,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人。 「啊,是你么。事情相当顺利哦」 出现的人是御影。她正开开心心地吹着口哨,把手里的某种东西高高抛向空中。金色的胸针勾勒出一道弧线,里面的眼球随之摇摆。我不禁张大眼睛。 为什么这东西,会在御影手上。 「那正好,就在这里处理掉吧」 突然,她把胸针朝墙壁上一扔,只闻一个尖锐的声音,玻璃应声爆碎。眼球滚落到地板上,福尔马林溶液飞洒四溅。她抬起脚,朝着浑浊的眼球踩了下去。 变脆的眼球轻易地破碎了。她执着地踩烂自己的左眼,然后把残骸拿了起来。 「我要把它扔进暖炉里烧掉,你为我作证。这样一来,目的就达成了」 御影再次吹起口哨,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被留下的我,连忙冲进了位于角落的房间。 在绿色的房间里,坐着一位女性。那是之前依偎在一起的那对兄妹中的妹妹。搭着披肩的肩膀小幅度地上下浮动。她面无表情,正摆弄着眼前的什么东西。 她的手,染成了鲜红色。只见她跟前还有一个人。茧墨稳稳地坐着,正注视着什么。两位少女,正从两个方向热衷地观察着什么。 在中间,倒着一个肚子裂开的男性尸体。 女性从他的肚子里把手抽了出来。她毫不迟疑地在披肩上擦了擦手,抬起脸,然后和我视线对上了。她不知为何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就像在找借口一样,呢喃起来 「门是敞开的,所以我就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死在里面了。 她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就足够了,再次转向了尸体。我战战兢兢地向尸体看去。死去的男人,是盾梨。可能发生过什么情况,他的脸上深深地留下了苦闷的痕迹。 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自杀死亡。 他的肚子裂开了,是被杀的。 那位似乎是妹妹的女性,更加猛烈地在他肚子里捞起来。她摸索内脏,一个个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状态,突然,她停下了动作,还是维持着那张无表情的脸,对我说道 「肝脏和肺脏的一部分,没有」 我愣怔怔地张开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没有脏器,这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带来的冲击过于剧烈,让我反应慢了半拍。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对着茧墨淡然地接着说道 「器官被割下来了,不在里面。你明白么?」 「原来如此。那么,是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那些内脏」 茧墨缓缓地站起来,走了出去。她穿过我身旁,走出门。我连忙追了上去。茧墨毫不犹豫地走进餐厅,我也跟着走了进去。我回想起先前看到殷红的桌布上泡在血海之中,顿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不过,粘了血的桌布已经被换掉了。 豪华而恶趣味的冕形灯也已经撤去。这里留下的,只有晚宴的残骸。 我急忙加快脚步,而在这个时候,茧墨穿过餐厅,直接走进了厨房。 她毫不犹豫地走近一个大型冰柜。她一打开门,白色的冷气便溢了出来。我隔着她的背影,向内窥视。铁盘子上面,摆着一块肉。 茧墨拈起柔软的肉,红色的东西在雪白的手指间被轻易地压扁了。 茧墨认清了它的形态,冷冷一笑,然后索然无味地将肉扔回到盘子上。 「这是…………一块肺呢」 那东西被冰在冰箱里。为什么盾梨的肺会被收在冰箱里呢。 我朝着表面凉下来的肉块看去,按捺住喷涌上来的呕吐感。但同时,我产生了一个极为正常的疑问。 肺脏找到了。可是,肝脏…… 「肝脏究竟在哪儿?」 我茫然地呢喃,茧墨没有回答。 他内脏的一部分,消失了。 * * * 我和茧墨回到了尸体旁边,剩下的客人们都聚在了盾梨的房间里。那个妹妹坐在床上,她的哥哥在盘腿坐在她身旁,牵着她的手。老妪坐在地板上。 御影在近距离观察着盾梨。她注意到我们来了,抬起脸,哼着笑了起来 「我现在心情超棒,本来想送他一个吻当做前往冥府的伴手礼,不过还是算了」 御影爽快地说道,从尸体上离开。我转动眼睛,扫视所有人。我知道我想要说的话恐怕不合时宜,但是,我硬着头皮把嘴张开 「不报警么?有人被杀了。晚宴应该终止」 「……………………原来你是个白痴啊!」 御影就像想通了的样子,砸了下拳。茧墨也点点头,对御影的看法表示同意。老妪一边发抖,一边盯着我,然后刺耳地叫了起来,唾沫横飞。 「你在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终止,我绝不同意终止!我的所有财产都已经处理掉了,我绝不同意终止!」 老妪神经质地咬着左手的指甲,干枯的指甲尖歪歪扭扭地渐渐裂开。我将视线投向坐在床上的兄妹。我缓缓倾首,妹妹用手掌示意身旁的哥哥。 「………………………………你以为回得去么?」 哥哥露出牙齿,瞪着我。那眼神,就像看到了敌人一样狰狞。我让视线从那张异常扭曲的脸上移开,向茧墨看去。茧墨也回望着我。 茧墨就像在可 怜我,露出笑容,温柔地向我细声说道 「我说啊,小田桐君。这里手机打不通,能够进行联络的只有主办者。不管怎么看,你的那番话都很古怪呢。你动动脑子吧,自杀和他杀有什么分别?」 「他杀就表示有凶手,我反倒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能够这么镇定」 「可是,最后一样是死啊。如果最终结果一样的话,关键的就是过程了哦」 茧墨淡然地说道。她扬起一只手,向我示意那三位客人。三位客人就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都用空虚的眼神回望着我。这个地方充斥着的异常情结让我恨得牙痒,他们都被食欲给支配了。 「换句话说,他们最关心的事情是,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到进餐。只要晚餐照旧进行,他们就没有任何怨言。但是,如果凶手不择对象,见人就杀的话,可就不能悠哉下去了呢……………………看来,也不会是这种情况呢」 茧墨眼睛望着远方,说道。听到她的话,我用力攥紧拳头。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根据这么讲,但我站在我的角度上,十分担心现在的状况。梦中的疯狂飧宴,不时会在眼前乱舞。 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反胃,但我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可是,他的肺脏被放进了冰柜里」 「………………………那又怎样?」 「肝脏的一部分,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可是,肺不一样。把肺冰起来,难道不是为了以后用来吃么?」 这里有三个无法控制食欲的人,这让我很担心。与此同时,我脑中浮现出另一番情景。在噩梦的最后,厨师正握着刀子。那个时候,那个差点被剖开的人,不就是我么?正当我想到这里的瞬间,御影大叫起来 「肺在冰柜里……肝的一部分没了?喂,等一下,怎么回事?」 「他的肺被切下了一部分,冰在了冰柜里。肝脏也不见了……虽然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但至少肺是被人取下来的」 听到我的回答,御影惊讶地张大眼睛。她直直地望着盾梨的尸体,摇摇头。 「肝脏原来就……不,不会那样的。肝脏切除后会再生,没有再生也就说明,要么手术是在几个月内动的,要么是切除的方式不合理。那家伙和我一样,极度讨厌医生。因为以前在没有预知的情况,我就想过要处理掉掩住了,所以这件事我很清楚。近段时间我密切地关注着他的动向,但他根本没提过他有住院或动过手术」 「咦………………………………这么说」 肝脏究竟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难道已经被什么人给吃掉了么。我看看茧墨。 茧墨没做任何回答。只不过,她少有地似乎在苦思着什么,挂着复杂的表情呢喃起来 「………………下面要怎么办呢。要是能够顺利的达成目的就好了呢」 她看了看御影,可是她的视线或许没什么深意,又立刻向尸体看去。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来,尸体被放置下来,事情陷入僵局。 正当我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异样的巨大身躯。厨师对我们扫视一番,张开扭曲的嘴唇 「请问伽耶小姐在么?」 「…………………是我」 妹妹举起雪白的手。厨师大步避开尸体,向她走近。 肚皮大开的客人摆在面前,主办方的人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动摇。我的困惑构不成任何影响,眼前的情景稳步推进。厨师毕恭毕敬地递出了一张卡片。 「恭喜。祝贺您获得第二位享用的荣誉」 大小姐提供的美食,将在深夜送到。如果可以,请先用小菜。 厨师转过身去,然而下一刻,他以熟练的动作抓住了盾梨的脚踝。 他对尸体没有半点尊重,当成物件一样拖走了。盾梨的脑袋摇摇摆摆,在地上留下血迹。情况发生得太突然,让我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厨师在门口停下脚步,向我们行了一礼。 「如果不想去餐厅,待会儿会为您送来餐前酒。我就暂且告辞了」 他随后消失在了走廊上。尸体一边与门发生碰撞,一边被拖走。 几秒钟后,我摆脱了愣住的状态。我把茧墨他们留在屋里,急忙去追厨师。 「等、等一下!」 我在叫喊的时候,略微地领会到,其实我喊住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 * * 当我冲出门外的时候,厨师已经不在了。 他的脚步快得惊人,走廊上留下了长长的血迹。我循着血迹奔跑起来。 红色的痕迹蜿蜒前行,在拐角的墙壁上,还留下了擦碰内脏的痕迹。在拐过拐角的瞬间,我听到了近似尖叫的声音。我朝走廊的顶头注视,停了下来。 在那里,有一扇铁门。血迹连接着门里面。我朝门扑了过去。 我用力去拉那扇门,伴随着好似惨叫的倾轧声,门打开了,冷气席卷全身。 激烈的海风拍打我的脸,腥臭的还的味道充满我的鼻腔。 在眼前,是一片围着生锈铁栅栏的,狭窄的空间。 坚硬的砂地被矮草覆盖着,浪涛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响起来。估计这里一片临海建设的后院。在铁栅栏前面,堆着几个垃圾袋。 在旁边,有一个巨大的焚烧炉。厨师打开铁制的盖子,把什么东西丢到了里面。 ————————————哐啷、咚 盾梨的尸体消失在了焚烧炉中。厨师转了转肩膀,转过身来。我与厨师四目相会,被眼皮挡住一半的眼睛惊觉地动了一下。他紧缩眉头,歪起脑袋 「………………您有事么?」 「你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什么在做什么?」 「为什么把他杀的尸体拖走!而且,为什么直接把尸体扔进了焚烧炉!这太奇怪了吧,尸体不是物件!你还反问我?你也太奇怪了吧!」 我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厨师咬住嘴唇,几秒钟后,他向焚烧炉指了过去。 「那个………………这种事,能不能早点告诉我?」 「…………………………诶?」 「是他杀么。而且从您的反应来看,您跟他认识呢。既然如此,我在搬动他的时候也能够稍微谨慎一些了。而且,可以暂时不烧掉了」 他就像对自己的无力表示歉意一般,鞠了一躬。那对浑浊的眼睛从厨师帽的阴影之下窥视着我。 「如果您希望,待会儿就拿冰过来吧。放在里面,可以很好地冷却」 「不,那个,不是这个问题」 「您明白么?如今就算放回到原来的房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您死完之前,就让我替您保存吧。 厨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走了出去。他抛下了我,粗暴地关上了门。 几秒钟后,回过神来的我冲向了焚烧炉。这个还很新的焚烧炉,看上去就像一口铁棺材。我抓住沉重的盖子,正当我准备打开的瞬间,剧痛在左手放射开来。于此,我清醒过来。 就算把尸体拖出来也毫无意义。拖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在离开这座岛之前想要防止尸体腐化,放在里面应该效果更好。我虽然十分气愤,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摇摇头,向后退开。与此同时,在焚烧炉遥远的上方,在薄烟的尽头,海鸟在高声鸣啼。我仰望天空,随后把视线放了回来。此时,我注意到铁栅栏间有个缝隙。 「………………………………………………咦?」 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发现那里似乎有段台阶。 「你在干什么,小田桐?」 正当我准备 事件2 在夜色浓重的街道上,一只小鸟把花撕碎抛撒。 红艳艳的花瓣飘向空中。落下的种子,像下雨一样拍打在柏油路上。连外灯也没有黑暗中,小鸟自由自在地在街道中四处翱翔。可是,她忽然停下翅膀。 小鸟深深地弯下腰,沐浴在飞舞洒落的花瓣中,响亮地打起招呼。 —————嗨,很有兴致啊。还好么,狐狸君。 我不认识你,但吾主认识你。你是一只戴上项圈的野兽。 狐狸在小鸟的面前,慵懒地望着小鸟。好像老人一样的白发摇摆起来,他将目光从小鸟身上移开,追寻着漫天飞舞的花瓣。最后,狐狸用没有热量的声音,悄然说道 ———————————————你想成为什么?小鸟么?还是猫? 那黑色的衣服,是皮毛?还是羽毛?还是说都不是,是别的东西呢? 哎,不说也没关系,我完全不感兴趣。 听到冷淡的回答,小鸟笑了。黑色的披风凌空翻飞,小鸟再次鞠了一躬,对远比自己更早便已成为野兽的人献上了敬意。然后,小鸟用激扬的声音向狐狸问道 ——————我是想成为猫的小鸟哦。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狐狸君。 如果能够成为别的什么,你会想要变成那个么?你想要其他的什么么? 狐狸无言地望着小鸟,无数花瓣在他脸上滑落。红色缭绕在黑色的翅膀上,小鸟笑着等待狐狸的回答。在越来越多的花瓣风暴中,狐狸干巴巴地,细声说道。 ————————————谁知道呢,我不想成为任何东西。 不想成为小鸟,不想成为猫—————甚至不想成为狐狸呢。 * * * 我隔着手套,抓住生锈的扶手。公寓·七濑在不时吹拂的烈风中倾轧作响。我在绝妙倾斜的楼梯中间止步,仰望碧空。 虽然刮着奇冷无比的风,天空却放着晴。我感觉在晴朗的天空中,一瞬间看到了小鸟的影子。但是,可能是我多心了,天空中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几丝薄薄的云彩漂浮着。 孤岛上围绕着人肉发生的那起事件,又过去了几天。 自从从那座岛上回来,情况便不自然地陷入了僵局。 我一直怀着强烈不祥的预感,然而红衣女子却没有主动接触我们,矢贺早小鸟也依旧去向不明。茧墨家穷尽手段各方搜寻,但没有得到新的情报。我整个人被扔进了那股模糊不清的不安中。但是,我的左手现在也封住了,这段时间表面上十分平静。 就算人被吃掉,被杀掉,消失掉,依旧一切如故,没有任何改变,这甚至令我感到反胃。 御影销毁了眼球,预言实现的可能性被破坏了。但是,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无法预测红衣女子会以怎样的形式接触我们。虽然有警卫提出入驻事务所,却遭到了茧墨的拒绝。现在就连需要处理的是什么事情都模糊不清。 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我叹了口气,向下走去。此时,我注意到有辆车就像藏起来的一样,停在公寓旁边。车子是亮红色的,这是很少见的色调。是不是有客人来找住在公寓里的人呢?我一边觉得纳闷,一边登上楼梯。我停在自己的房门前,正在找钥匙的时候,里面传来动静。 有人在我的屋里。悲痛的哭声隔着门传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连忙打开门,随即哑口无言。矮脚桌被翻了个底朝天,堆在上面的广告正在轻轻飘落。此番情景中,站着一个人,两个丰盈的马尾辫摇摆起来。 我看到她的脚下,以脊髓反射理解了情况。 …………人物,地点,事情,我都名表了。 七海,在我房间里,踩着某人,正高高扬起食指。 好一个漂亮的胜利姿势。我全身喷出冷汗。我转过脸,不去看那欢畅的背影。就当没看到吧。我笑着点点头,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 「呜、呜呜、呜呜呜………………咦?小、小田桐?是小田桐么?」 要是告诉她认错人了,那该有多轻松啊。我稍稍把门打开,望着声音的主人。 「………………………………………………绫?」 「呜、呜、呜、是我……是我啊………………不要抛下我啊」 「我知道了,我这就来…………话说,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绫正好卡在了冰箱和炉灶的缝隙间。 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逃进那里。她围裙胸口的兔子贴布正在嚎啕大哭。我走到她跟前,一边极力地把视线从七海身上移开,一边问道 「喂,绫。究竟发生什么了…………这惨状,究竟怎么回事?」 「听我说哦,小田桐,是这样的。我跟七海说话,雄介君,来了个非法入侵者」 豆大的泪珠从绫的眼睛里冒了出来。我完全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不过大致的情况我了解了。恐怕是七海和绫正在屋外说话的时候,雄介过来了。 然后,他们两人在我的房间里碰到了,最后展开决战。七海是个温柔的孩子,但不知为何,就是对雄介毫不留情。可怜的就只有雄介了。雄介,你已经很努力了,安然地长眠吧。 「真是完全搞不懂啊,我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种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啊。哎呀,好可怕好可怕,太可怕了啊,真不愧是幼女」 我感觉听到了不能听到的一段话。我僵硬地向身旁转动脖子。 只见雄介正坐在浴室前面。他脸色铁青,怀里抱着白萝卜。 「…………………………萝、卜?」 「我知道你想逃避现实,但该注意的不是这种地方吧!幼女准备用这个当武器,是我救下来的哦。哎呀,你真的好险啊」 雄介紧紧地保护着萝卜,回答了我。但是,他的话我听不大明白。 雄介在我的眼前。那么,七海踩着的是谁。 我战战兢兢转过身去,只见白发的某人正被七海七海踩在脚下。 我全身炸出汗来。被踩在脚下的那个人,缓缓地抬起脸。 他摆着一张面无表情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嗨,小田桐。真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拿她想想办法?」 就连妹妹君也没有这么粗暴地对待过我啊。真是奇耻大辱呢。 「————————————————————!」 我将惨叫声咽了回去,当场瘫坐在地。受不了了,我什么都不想看到。但是,雨香在腹中就像担心我一样哼了起来。绫抚摸我的脑袋,雄介用肩膀顶了顶我。 「小田桐先生………………说话啊,小田桐先生,小田桐先生?」 「吵死啦,白痴。出了这种事,怎么忍得了」 「哎……怕是不行啊。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还是加把劲吧,好啦」 雄介摇着我的手,但我根本不想管。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不容我拒绝。 「欢迎回来,小田桐先生。这只混账水绵和你认识么?」 一个难以违抗的声音呼喊我。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脸,只见七海脸上正挂着灿烂的笑容。不过,她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笑意。我想要相信这是一场梦,但这跟梦境中不一样,雨香确实存在于我的腹中。眼前的情景,似乎是可怕的现实。 七濑七海,正踩在茧墨日斗的背上。 * * * 「是这样的,我跟七海正在一边打扫一边聊天,这时候雄介君来了」 我们围坐在重新摆好的矮脚桌旁,绫开始讲述情况。在绫的身旁,七海正粗鲁地咬碎煎饼。雄介把 萝卜竖在墙边之后,盘腿坐下。日斗则默默地喝着绿茶。 我真想狠狠揍一下给他上茶的自己。我为什么什么都不想就默默地泡了茶,给所有人端上了呢。头脑混乱也总得有个限度吧。我紧紧地捏紧拳头,绫继续讲述 「然后,雄介君去了小田桐的房间,我们也跟了过去。本来以为门上锁了,不想却打开了……小田桐,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可以不锁门哦?然后啊,就看到主人,啊、不对,呃,就看到狐狸,啊,也不对,就看到这个人在里面!」 绫的表情就像吃了黄莲。她曾经有段时间服侍过狐狸,似乎不知如何对待他。坐立不安的她,不停地端正自己的坐姿。 「呃,然后呢,七海问他是谁,他说『我是小田桐的熟人』,然后他跟七海讲了很多话,讲到一半,七海火冒三丈地叫起来『你这混账中二病说话简直莫名其妙,烦死人啦!』」 「小~绫~,我可没说过这种话哦~?能麻烦你更正一下么?」 「是的,非常抱歉,七海!呃,然后就……」 绫摆着困惑的表情,慌慌张张地向左顾右盼。旁边的两人都摆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日斗脸上清晰地印上了榻榻米的痕迹。七海则一直在吃芝麻煎饼。 「………………发生了,很多事」 「………………是么,很多事么」 这一句话,太过沉重。随后,绫垂下脑袋。雄介看看绫和七海,日斗瞥了我一眼。我把视线放回到咔嚓咔嚓把煎饼咬碎的七海身上,重重地点点头。 「嗯,感觉很怀念呢。看你这么精神,似乎过得挺好呢」 「………………………不要眼睛望着远方对我说这种话」 我都想加一句「求你了」。站在漩涡中心的日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喝了口绿茶。 他的脸上,没有以前那种淤青。自从在医院遇到他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茧墨跟我讲过,日斗心血来潮地放倒了护卫之后,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然后,他被再度关进地牢里。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可他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日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应该回地牢了吧」 「你说的没错,可我为什么非得把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告诉你?」 他不开心地说道。我觉得不对劲。他应该像那张狐狸面具一样,不是一个会明显流露出感情的男人。但是,他现在正眉头紧锁,他心里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 就好像,自己遭到了蛮横的待遇一样。这与他跟七海的遭遇又不一样,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可是,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才过来找你的。我想确认你是不是改变主意要杀我了,结果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热烈迎接。真的好久没有被人踩过了,反而生不起气来呢……获得了一次宝贵的经历呢,在这曾意义上,倒是挺让人愉快的」 日斗轻轻地耸耸肩。与此同时,七海猛地将最后一块芝麻煎饼压碎。 她迅速抓起辣椒煎饼,转向日斗,微笑着说道 「于是,你这水绵目水绵科水绵属的藻类什么时候回去?」 「水绵……让我回去的话,我马上就回去。我过来也没什么事」 我从胸前拿起我被雄介弄坏之后重新签约的手机看了看。在狐狸离开之前,我必须联系茧墨。但不曾想,心中产生了纠葛。 茧墨家会把狐狸关起来,用来生育后代或者卖掉吧。 从狐狸的所作所为来看,这已经是很破格的待遇了。但是,这绝对不是对待人类的方式。狐狸在地牢中,到头来还是根本不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样绝对是不对的,但我别无他法。狐狸不会忏悔过去,你仍旧是一只野兽,不会改变,所以不能把他从牢里放出来。正在我苦恼的时候,绫举起手来。 「可是,外面已经暗下来了,而且很冷,这样没问题么?到其他的车站去,说不定有地方住,那个……啊,你要去哪儿?」 听到绫的提问,我不禁张大双眼。我心里根本不在乎日斗怎么过,根本不会提出这种问题。日斗不开心地看着绫,绫吓了一跳,但还是接着说道 「可、可是,我无处可去啊!离开那个废弃大楼,身体完全融化,然后被七海收留,所以……可是,你,主人,那个……」 绫看了看七海,接着又看了看我和雄介。她抓着七海给她的围裙的下摆,嘴唇紧紧地抿起来,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你有想回的地方么?在那之后,你根本没有想去的地方了……这种事,不是非常的寂寞么?因为,因为你」 那幢废弃大楼,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直到现在也弄不清你的真实想法。你究竟想干什么,想要什么,这些我一直都看不出来。 她向曾经有着大量信徒的男人问道。日斗则一声不吭地喝着绿茶。 ——————————————————叩 他把空茶杯放在了矮脚桌上,忽然抬起脸。我看到他的表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日斗的脸,又变得像狐狸面具一样,面糊表情。狐狸淡然地开口说道 「……………………绫,你变了啊。虚伪的肉块,变得挺有人味了呢」 绫的表情一下子冻结了。狐狸对着曾经的侍从,投去莫名冰冷的眼神。 他微微歪起脑袋,仍旧没有回答绫的提问。变回狐狸的他,流利地接着说道 「人类的定义,是很随意的。即便本来的形态只是一团肉块,只要变成了人的形状,就能够算成是人吧。不过,言行的变化有些恶心呢」 难道说,你误会了一件事? 「………………………咦?」 绫的嘴唇颤抖起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抓住狐狸的肩膀。 可是,狐狸没有住口,慵懒地吐出诅咒 「你觉得自己永远都能跟人类一样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绫吃惊地张口结舌。我抓住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前后摇晃。 狐狸仍旧面无表情,没有反应。我忍住想要揍他的冲动,叫喊起来 「住口,日斗。你在说什么鬼话,快闭嘴!」 「我只是陈述事实。这种事想想就明白了」 「够了!你住嘴!立刻给我住嘴!」 「她不是人类。她应该能够有意识地让外表衰老,但她绝对不会老化。她的细胞不会劣化。即便身边的人全都变老死去,她一直都会是那个样子」 她是生与死的概念十分模糊的生物。只要肉体崩溃,自我也为崩溃。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死。她作为个体的定义很模糊。绫,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 狐狸的肩膀在我的手掌下面,激烈地倾轧。可他没有住口。 他不像嘲弄也不像嗤笑,淡然地将事实搬到绫的面前。 「你……准备怎么去死?」 这是个谁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绫不是人类,我们根本连她是否有寿命这个概念都没有思考过。 绫可以随意变换外表,她本来就是不定型的。也就是说———。 她究竟在什么阶段才会死掉呢? 「………………………………………………………………我、我……」 「绫,你不需要听这家伙胡言乱语。你的寿命比人类长,这很正常。将来的事情,到时候再去思考就行了。你根本不需要绝望」 「……………………可是、可是,小田桐。我,不要。我,不要孤零零的一个人」 绫用含着泪花的眼睛看着我。她不安的样子,我曾经见过。少女的身影,重合 在一起。她不希望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是哭着嚷着。绫原本就是以『她』朋友的身份创造出来的。 她就像彩一样,就像死去的朋友一样,拼命地诉求着。 「……………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我不要啊」 听到这句话,雄介垂下脸。他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轻轻呢喃 「嗯……………………………………这种感受,我也明白呢」 现场弥漫着沉默。狐狸的嘴唇勾勒出浅浅的一道弧。他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接着说道 「哎,原来如此。果然你的感觉变得跟人类一样了啊。真够可悲的………………不是人的人,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感性,这只能是场不幸哦」 不是人的人绝对成不了人,理解那明确差异的那一刻,就是真正的悲剧。 狐狸将仿佛嘲笑一切的视线,投向虚无的半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感受着视线在强烈的愤怒之下户名呼喊,一边将要说的话倾泻一空 「别人是不是不幸,轮不到你来定。我认识一个男人,他以狗的身份被教育出来,曾经放弃做人,但他与心仪的女性相互传达了感情。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放弃」 不要把别人卷你的不幸中去,你的不幸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我大声叫喊。狐疑歪起脑袋,露出轻蔑的目光望着我。 「我根本不会评说我自己哦,小田桐。能不能不要再说那种难听的话?那么,我姑且问你一句,你敢说绫能变成人类么?你敢说寿命尺度不同的存在拥有相同的心灵,不是不幸么?」 她就一次都不会对自身的存在产生疑问,面临崩溃么? 既然会,那么她在这一刻,就应该放弃做人。 「假冒的人类,变不成人类。你无法让她变成人类」 只为自己方便一直不去理会这个事实,不该称作伪善么? 我不禁哑口无言。我无法断定她是幸福的,我很有可能死在她她前面。绫垂下脸,我拼命地摸索语言,然而下一刻。 ——————————————————————————————啪! 只闻煎饼被咬碎的声音。七海将辣椒煎饼咽了下去,一声不吭地站起来。 「……………………………………七、海?」 就算我喊她,她也没有回答。她走向厨房,两根马尾飞舞起来。她猛地打开冰箱的门,撕破一个塑料包装,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然后,她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直接把某种东西猛地扔了出来。 ——————————————————————噗,啪叽 「……………………………………………………什么?」 「…………………………………………………………………………哎呀,好冰啊」 停了几秒钟,那东西软乎乎地掉在了桌子上。七海深深吸了口气。 她的嘴角愉快地弯起来,雄介则奋力堵住耳朵。下一刻,七海爆发出可怕的声音。 「你这人怎么回事!管你是不是事实,不要说招人讨厌的话,就没人教过你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谬论,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正确的,实在太乱来了。 七海大步走了过去,站在了日斗跟前,再次抓起魔芋。只闻啪地一声巨响,日斗也好,我们也好,全都瞠目结舌。 七海抓着魔芋,扇了日斗的耳光,接着又反手继续攻击。 「而且,小玲,原来,不管是什么,是假货也好,不是人类也好,七海,不管这些,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七海一边一词一顿地说着,一边挥舞魔芋。日斗毫无抵抗。没有人动起来。所有人都屏气慑息,望着她对狐狸施以暴行。只有七海继续叫喊 「你这家伙,如今还来做什么!小绫在为自己烦恼的时候,你在她身边么?这也就算了,她现在决定活下去了,每天都在拼命努力,可你如今横插一脚是什么意思?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就算你以前知道什么,你也没有权利决定她将来就是不幸的!」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魔芋的声音加快。七海以无以伦比的速度扇动小手,大声吼叫。 「你没有那这个权利!不管什么人都没有那个权力!将来怎么样,你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人一直在努力!没你插嘴的份!」 一定会是难过的结局?所以很可怜?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资格这么说! 这认真的叫喊,在我听来,就像是『谁允许你乱说了一样』。 ——————————————————啪叽! 七海把魔芋照着日斗的脑门上,狠狠地挥了下去。几秒钟后,魔芋软乎乎地掉在桌上。 突如其来的猛攻宣告结束,七海正喘着粗气。回过神来的小绫连忙挡在七海前面,保护七海。我也跪坐起来,观察日斗的动向。不知为何,日斗一直望着天花板。不久,他讽刺地弯起嘴角,用空泛的声音呢喃起来。 「……………………………………原来如此,能够这样活下去,确实很快乐吧」 日斗抓起滚落在榻榻米上的纸巾盒,一声不吭地擦了擦脸,然后站了起来。他看也不看拼命护着七海的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最后轻声说道 「打扰了。能不能适当地联系一下妹妹君呢。只要决定好新的处置方式,后面就轻松了呢。这个小孩子,大可随意选择只看一部分的事实」 你的自我肯定,似乎无懈可击。你就对绫的下场不管不顾,不负责任地死去吧。 日斗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定。七海挥开绫的手,准备上前。 现场的气氛再次变得一触即发。七海打算说什么,然而就在这一刻 哐! 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同时,门大幅地打开。我们齐刷刷地向玄关看去。 冷风灌进房间。某人正站在玄关。看到她的身影,我倒吸一口凉气。以灰色的天空为背景,黑色的披风随风翻飞。好似乌鸦翅膀的下摆,在风中起舞。 「……………………………………………………………………………小、鸟!」 我不禁大叫起来。但在几秒钟后,闯入者歪起脑袋。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 「………………咦?不对哦?」 「……………………………!」 闯入者频频点头。仔细一看,感觉那个人的披风很破。廉价的布油亮地反射着光。这个将黑布当成披风的人,我确实没有见过。 ——————————————那,你是谁。 就像回答我的疑问一般,披着黑斗篷的人慌慌张张地左右张望。所有人都摆出困惑的眼神,盯着她。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不知怎的笑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吓到了啊,愚蠢之人啊」 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让人坐立不安。这是,雄介低沉地呢喃起来。 「………………………………………………………咦,难道是幸仁?」 经他这么一说,我又看看了,感觉他确实是幸仁。 * * *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脑子里同时这么想到。在场只有日斗不认识幸仁,他歪着脑袋。七海则深深地皱着眉头,叉起双手,毫不留情地向幸仁问道。 「呃,那边打扮的像垃圾袋一样的人,你究竟在做什么?」 「呃,那个,幸仁君?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绫很少见 的看了气氛。但是,幸仁继续发出诡异的笑声,再次用低沉的声音作出回答 「呵、呵、呵,困惑了么,可怜之人啊……吾已脱胎换骨了啊」 「啊,没救了。这货没救了。小田桐先生,感觉幸仁误入歧途了」 雄介就像对父亲报告情况一般,指着幸仁,对着我说道。一看就知道幸仁误入歧途了,可他为什么要说自己脱胎换骨了,而且为什么还把敬语全部省略掉了。 我将涌到嗓子眼的无数吐槽全都吞了回去,举起双手,开始劝说 「幸仁,冷静下来。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要是不快点变回来会大事不妙的。我只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只会让你待会儿觉得无比羞耻」 「闭嘴吧,一切的元凶!汝可知道,都是因为汝,吾的胸口才如此狂乱,汝根本就不明白!然而,汝却要劝说吾?说吾可耻?」 不行了,这下不妙了。幸仁不停的说,而我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从事务所回家的时候,我万万没想过会被卷入这样的事情里。狐狸的出现已经是懈怠不得的情况了,为什么还会遇到这种事。激烈的烦躁感涌上胸口,我对幸仁怒吼起来 「适可而止啊,幸仁!不要再挖掘别人的黑历史了!」 「…………咦?怎么了,小田桐先生?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上初中的时候,稍微发生过一些事!」 雄介惊呼着向后一跳。他这反应,是不是太过分了。 七海的眼神十分冰冷,绫不知怎的,正两眼放光。我叹了口气,转向最后一个人。日斗依旧面无表情,但最后,他无言地点点头。 等等,他刚才明白什么了?可是,我根本没工夫去问,幸仁接着说道 「人类啊,尔等就来体会吾之悲伤与愤怒吧!」 「你什么时候不做人了啊!」 「我真的不是人类来着」 「我以前是狐狸来着」 我的制止,与其他两人无所谓的态度重合在一起。幸仁露出果决的表情,翻动披风。 黑色的披风夸张地飞舞起来,内侧缝着脏兮兮的白布。 「啊、是号码布」「是号码布吧?」「是号码布哦」 「才不是号码布!」 听到七海、绫和雄介短促的感慨,幸仁又哭又喊。他用含泪的眼睛瞪着我们。 他果然还是平时的幸仁。可是,他奋力地吸了吸碧水之后,高高地举起手臂。 「睁、睁大眼睛瞧好了,吾愤怒的一击!」 然后,他在布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个『神』。 * * * 「你在搞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嘶吼,把幸仁吓得跳了起来。而这个时候,号码布上的文字动了起来。 就像从内侧吹出一阵风,黑色的斗篷前后翻飞,激烈拂动。然后,形态诡异的存在具现化,非现实的生活从白布中掉出来。 『神』颤颤巍巍,怡然自得地迈开脚步,但随即被坐垫猛地砸中。 「我干掉它了,小田桐先生!」 「干得漂亮,雄介!」 可怜的『神』被拍烂在地板上。我对已经相对适应这种处置的自己这圈人感到讨厌,但这也没办法。『神』在逃走的时候,会分裂成许许多多的个体,万一出现在了茧墨的视野中,我们就得承担那个责任。抬起脸的幸仁僵住了。雄介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对他说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不过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幸仁?」 「…………………………………………………诶、我说过这种话么」 幸仁呢喃着,眼睛里再次冒出泪花。 下一刻,他一边哭,一边夸张地执笔飞舞。 「小田桐先生,全都是你的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等一下,这究竟什么意思,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没能继续问下去,幸仁振笔疾书,那一连串的高速动作,生成了大量的『神』。那些『神』纷纷掉在地上,激烈地蠢动着。但在下一刻,『神』的动作齐刷刷地停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团结一致地围向雄介的脚。 「诶?怎么回事,呜哇,好恶心,喂、幸仁!你搞什么鬼……不见了!」 幸仁忽然消失了。雄介准备追上去,可脚被一大群『神』围住。我思考处置方法,犹豫了起来,就在下一刻,卷成筒状的报纸以目不暇接的速度挥了下去。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毫不犹豫的打击之下,『神』被拍烂。雄介抱住沾染墨汁的脚,闷痛不已。七海奋力挥下报纸筒,那两根马尾看上去,稍稍在往上飘。 「到底什么鬼啊,这黑东西」 七海低吼起来,声音如地震般沉重,可随后态度骤然一变,露出开朗的笑容看着我 「感觉以前好像也看到过,不过七海对这东西不感兴趣。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东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七海的公寓里,是吧,小田桐先生?」 「我、我明白了!我会火速将它们根绝掉的!」 我连忙喊起来,七海点点头。绫拿起一块布开始擦地板,好死不死,拿的偏偏是擦餐具用的抹布。雄介还在闷痛之中。不知为何,日斗正以一副僵住不动的姿势,面对着墙壁。我感觉在恐怖电影里,曾经见过这样的情景。那一动不动的背影,无端地催生出恐惧。 「………………日斗,你这样怪可怕的,快别这样了」 「哈哈哈,什么事,小田桐?我可不想奉陪这场闹剧」 日斗仍旧面对着墙壁,回答我。他果然在害怕『神』。真该说,他不愧是茧墨的哥哥。这是,玄关嘎啦一响。我转过头去,只见幸仁正看着这边。 披风咻地抽了回去。与此同时,雄介霍地起身。 他肩膀微微颤抖,站了起来,然后全速冲了出去。 「还敢回来看情况啊,幸仁,你小子给我站住!」 「喂,雄介,不要单独行动!……………这、啊」 我转向身后,只见绫现在十分困惑,七海很不开心,像门神一样站着。 日斗耸耸肩,正准备坐回到椅子上。该怎么办好啊,我一时间烦恼着。 随后,我得出了答案。拜托七海联系茧墨,然后自己离开这里,这应该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狐狸没有逃跑的意思,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追上幸仁。茧墨家会自发地把狐狸带回去的。拜托他们确确实实是地逮到狐狸,然后不去想这件事可以了。但是。 不是人的人,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感性,这只能是场不幸哦。 —————————————不是人的东西绝对成不了人。 「…………………………………………………………………你,到底懂什么」 七海说的没错。狐狸根本就没有体验过正常的生活,却将一切全盘否定。 我感到怒火涌了上来,大步卖了出去,直接揪住了日斗的领口。 他慵懒地看着我,应该是觉得又要被揍了吧。我将这个淡淡冷笑的男人拖了起来,而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惊讶地张大双眼,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喂、慢着,小田桐,难道你要」 「你也来帮帮忙!帮我一把,日斗!」 然后,我带着不情不愿的他跑了起来,去追赶幸仁。 * * * 追到最后,我们来到了附近的公园。 带着完全不配合的日 斗,简直累得骨头都要断了。我追上雄介,擦了把汗。雄介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在他视线的方向,幸仁正在爬滑滑梯。 在狭窄的台阶上,他踩到披风的下摆,绊倒了。他一边折腾着那个黑披风,一边爬上楼梯。雄介在一旁看着,叉起手。要是在这种时候发动攻击,确实显得我们太鬼畜了。 「……………………………………………………嗯」 我们两人站在一起,不禁欣慰地守望着幸仁。不久,幸仁登上了滑滑梯的顶上。他心满意足地摆出邪恶统领一般的姿势。稍微恢复冷静的雄介,和我面面相觑。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话说,小田桐先生,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完全不记得。头疼了啊,要是白雪小姐在的话就能吼他了啊」 这几天,白雪总是要么待在事务所里,要么待在我的屋里,可她今天不在。 担任近侍的水无濑雅追着白雪,来到了奈午市。据说,雅在山外的心情突破了最低值。我跟白雪商量了一下,提议她去观光。据说,雅以前没有外出的机会,白雪应该也没有在市内逛过,所以我推荐她们两个出门逛逛。 我很担心,她们是不是真的没问题,可唯独今天,我希望白雪能过来帮我一把。 相对的,白雪给过我一个东西。我摸了摸昨晚系在脖子上的玻璃管。 『我不在的时候,请一定要带上它。这是在你睡着的时候制作的』 我想起白雪把它交给我的时候。我当时拿起管子,惊讶地张大双眼。一只红色的金鱼在里面泅泳着,翻转柔和优美的鳍。我将它按在胸口,白雪接着写道 『这是用我的血制造的。且不论茧墨大人的血,本来用人血制造的生物,不持续供应鲜血是无法长期维持的。可是,通过这种方式隔离外界的空气,可以长时间的维持。如果发生万一,请把它放出来』 这只小鱼会飞到我的身边。如果发生情况,我会赶过来的。 『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同伴。这件事,定要时刻谨记』 我紧紧地握住玻璃管,胸口温暖起来。但与此同时,我会想起了一番耐人寻味的话。当时在对这一连串的事情进行报告的时候,茧墨夸张地耸了耸肩,说道。 『这是在为达目的,扫平周围的障碍哦,小田桐君。你接受制裁的日子,差不多要到了呢』 我现在还是无法理解这番话的意思。总之,我将疑问暂且抛在脑后,直直地注视着玻璃管。我现在将它打开,白雪就会过来吧。但我不能因为这种事就麻烦她。幸仁要是被白雪骂,也怪可怜的。 我不能麻烦她,必须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我再次向滑滑梯看去。在我苦恼的时候,状况正在发生变化。只见滑滑梯被一群小学男生包围了。 「怎么回事啊这家伙」「可疑人物」「垃圾袋一样」「滑滑梯玩不了啦」「闪一边去啊」 孩子们对幸仁投去强烈的嘘声,我不知不觉地开始同情幸仁了。孩子们开始向颤颤巍巍的幸仁扔石头,幸仁用披风包住身体,缩成一团。 欺负人是不对的。我拖着日斗,连忙向小孩子们冲过去。 「喂,你们快住手!」 「我说,小田桐,差不多该放开我了吧?」 我没有理会日斗,向孩子们接近。孩子们的视线向我汇集过来。下一刻,披风猛地弹开,幸仁站了起来。他含着泪,将笔高举起来。 「小、小鬼们,胆敢瞧不起吾之力量!就让尔等见识见识吾愤怒的黑炎吧!」 幸仁大声叫喊,同时翻转笔尖,在一阵抖动之后,某种东西顺着滑梯蜂拥而下。大量的『神』奔跑起来,以可怕的势头朝孩子们扑去。 「唔哇啊啊啊啊啊!」「什么啊好恶心!」「钻进衣服里了!」「恶心死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一溜烟地逃离了公园。没有大人在场,真是太好了。『神』正颤颤巍巍地在地面上蠕动着。 「呵、呵、呵、呵、呵,唔哈哈哈哈哈,明白了吧,愚民们啊!可是,后悔尔等后悔已经太迟了!吾将创造上千军团,构筑起吾之帝国!」 幸仁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高亢的笑容的震天价响。 日斗拼命想要逃跑,我一边抓住他的衣领,一边向幸仁喊去 「这里是公园啊!幸仁,你到底要做什么!」 「吵死了!小田桐先生就去伤脑经吧!」 幸仁哭喊起来,可我完全搞不明白。『神』不断增加。我不知该拿幸仁怎么办,抬头望着滑滑梯。可是,『神』密集地聚集在楼梯和滑面上。 我实在没勇气扑过去,所以我只能索性把日斗扔过去了。 「小田桐啊……你现在,是不是在打什么非常不好的主意?」 「怎么办呢…………要全部弄死,究竟要花多久呢?」 「哎,怎么说呢……我都想不去理他,直接回去了啊」 ——哇哈哈哈哈哈哈,更加的痛苦吧! 幸仁情绪很激动。看他这么开心,真是太好了,感觉时间会解决他的异变。没错,一年以后,他就会对自己曾经的言行感到羞耻。 我不禁望向远方。 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本来,『神』是不受幸仁控制的生物。 不知是因为他的激动情绪还是修行的成功,『神』现在基本听令于幸仁。但是,那些『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控制。如果它们逃走,将会给附近的人添不小的麻烦。 「哎呀,这可不行啊。这事情发展到最后,一定会被小茧骂的。在此之前的解决掉」 「原来如此,你们没有注意到么。以防万一,我就先给个忠告吧」 「嗯?什么啊,日斗。你突然间在说什么?」 日斗突然说了什么。他可能是放弃逃走了,也可能是觉得麻烦了,泄去力量,任凭我抓着他的衣领。他将脸背对滑梯,慵懒地轻声细语。 「他说他要创造上千军团呢。那是现实世界中本不存在的生物。你也经历过吧?要是让他继续创造下去,搞不好,天平会倾斜哦?」 「…………………………什!」 听到他这番话,我哑口无言。我回想起曾经看到过的,染着淡淡红色的空间。 水无濑白峰在召唤神的时候,由于没把普通市民卷入进来,天平发生了倾斜。 现实世界不能存在过多的超能力产物。要是创造出超过上限的产物,过量的砝码把天平强行压向异界一侧。我以前被卷入过异界的浅滩,异界与现实世界相融合的空间里。 但是现在,红衣女子在异界正在开始行动。 「…………………………现在,不妙啊」 就算被抛进浅滩,也是相当危险的。但此时,我产生疑问。 水无濑白峰曾使用人血,画出了能够自我增殖的东西。只要不触犯禁忌,天平是不会倾斜的。我根本不觉得,只是大量制造『神』就能让天平倾斜。 「以幸仁的力量,顶多只能画出几只『神』吧。『神』自行分裂确实数量会增多,但总量是不会变的,应该不至于造成大的影响」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确实是办不到的吧。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这就好比往装满的水桶里滴下水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哎,小田桐啊,莫非你看不到么? 「……………………………………你在说什么?」 日斗细声说道。我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狐狸冷冷一笑,轻轻摇头,然后将视线投向空中,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轻声细语 「我根本不想告诉你, 你去问妹妹君好了。小田桐,我已经奉上了些许的好心,你差不多该放手了吧。赶快把我的事情向妹妹君报告不就好了?你拖着我到处跑,究竟想干什么?」 我真的拿那东西没辙啊。我的丑态,你爱怎么笑就怎么笑好了。对小孩子的嬉闹,我真的已经累了。你要是恨我,大可杀了我。 「快点让我回牢里,不要再无止尽地恶心我了」 ——你周而复始地做着这种事,究竟想干什么? 狐狸用含着轻蔑之色的目光看着我。我不禁呼吸为之一窒。但我也有我的坚持,不可能放开他。狐狸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绝对不会改变。 这么让人不爽的事情,怎么忍得了。人不是关在牢笼中的野兽。 人本来就不能停滞不前。我想要让日斗明白这一点。 「你怎么累了。你根本没什么好累的吧」 日斗听到我说的话,耸耸肩。我没有理会他充满讽刺的动作,重新面对大群的『神』。说实在的,我右手很疼。即便如此,我还是拽着日斗,走了过去。 「你要是真的讨厌,就拿出真本事来抵抗!我既不想恶心你,也不像取笑你!怎么都好,我就是不想把你关进牢里!」 「…………………………………………啊?小田桐,你在说什么?你……」 「不明白的话就不用去明白,我不管你怎么去理解!除了想被人杀死什么的胡言乱语之外,你还有事情想去做吧!」 下一刻,我跑了起来。雄介也跟着我一起跑起来。吵吵嚷嚷的『神』缠上了我们,我们拼命地将它们打回原形。日斗可能开始赌气了,完全没有行动。 这件事让我很恼火。我把日斗的脚当成扫帚,向成群的『神』掀过去。 墨水猛烈地飞洒,脚被弄脏的日斗实在忍受不住,烦躁地叫喊起来 「等一下,小田桐!你果真是在恶心我吧」 「我根本不想恶心你!你别让人拖着,自己动起来!」 「小田桐,这话你刚才也说过了,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你想干什么?」 「我想设法干掉这些『神』!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看不出来么!」 「哎,受不了了,没完没了啊……这种时候,真觉得要是带着球棒就好了呢……痛痛痛痛,好痒、痒死了,钻进衣服里啦,喂!」 到处乱跑,最后精疲力竭的我们,选择了暂时撤退。我在公园的水管冲掉了粘在手上的墨。本来淡蓝色的天空,开始染红。雄介抚摸独自,茫然地呢喃起来 「哎…………………………肚子饿啦」 「说起来,差不多到吃晚饭的点了呢」 状态绝好的幸仁用余光看到我们的疲态,开始在滑滑梯上转起圈。 他似乎从雄介的动作看出我们饿了,开心地叫喊起来 「呵、呵、呵、呵、呵,尔等就承受吾的暗黑之雷,错失补充圣粮的权利,匍匐在地,为自己的选择落泪悔恨吧!」 「哎……他说的话终于完全错乱了。真为他伤心」 「我想他的意思是,『在对抗我攻击的时候,你们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为自己没有吃到晚饭哭泣后悔吧』」 「……………………咦,为什么日斗你听得懂?」 我不禁问道。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自行车从公园入口飞驰进来。 绫踩着感觉很高档的自行车,七海正坐在后面。绫的马尾辫和胸部摇摆着,笑容可掬地向我们招手。她的一只手掌提着一个很大的已经包好的多层餐盒。 「我送东西来啦,晚饭在这里哦!」 「七海觉得你们差不多也累坏了,果然不出所料,感谢七海吧」 小田桐先生,餐费待会儿就有劳了哦? 七海清爽地说道,绫停下了自行车,随后两人开始铺塑料布。我转向滑滑梯,落单吃不到晚饭的幸仁露出绝望的表情,瘫坐下去。好了,该怎么办呢。正在我烦恼的时候,身旁的日斗走了过去,二话不说在塑料布上坐了下来。绫吓得跳了起来。日斗不开心地皱紧眉头。 「我又不会做什么,如果我要离开公园,小田桐一定会追上来的,所以我就干脆坐下了。虽然我真的很想把他放到,可手上既没有笔也没有纸呢,也没办法做诅咒的准备…………是吧,小田桐?你根本不会主动开口让我坐下来休息吧?」 日斗看着我说道。我叉起手,心里有些疑问。他应该没有进行任何诅咒所必须的准备,这么说来,他逃离地牢这件事就很不自然了。 他不是自愿离开茧墨家的么? 我觉得,就算我提出疑问,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所有我就换了个话题来说。 「那倒不会。不过,这些东西是绫拿来的,你要好好向她道谢」 「能不能不要像教育小孩子一样对我讲这种胡话?算了,拒绝也很麻烦。谢了,绫,劳你费心了。怪物有时候似乎也能派上点用场呢」 「咦…………呃,比起我是不是怪物……总感觉好像不对」 在我发火之前,绫歪着脑袋,这么回答。她把便当摆开。这些似乎是七海做的,有炸鸡,有煎蛋卷,分量很足。她插起一块炸鸡,递给日斗。 「我觉得,谢谢应该在想说的时候说,不应该犟着说」 呐,主人。有没有人由衷地对你说过谢谢呢? 日斗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没有理会炸鸡,打开水壶。 与此同时,锁好自行车的七海回来了,「为什么你这家伙会在这里!」的大叫起来。日斗让七海对付就行了吧。此时,我突然注意到便当里有一些异物。在炸鸡里,有几块惨不忍睹地碳化了。 「……………………………………………………绫,这是什么」 「啊,这个啊。我尝试着做了一下,结果惹七海生气了。感觉已经不是不吃能吃的了,所以让我尝试了一下,我好开心。给,请用」 「你之前也做过炸鸡,结果制造了一场悲剧吧!那场噩梦,你难道忘了么!」 「咦……啊……对不起……嘿嘿,教我的炸法,我给、忘记啦」 绫好像伤脑经异样,笑了起来。看到她竦缩的样子,我想气也气不出来了,于是像滑滑梯看去。雄介在滑滑梯前面,正拼命地向上跳。他和幸仁正在大声争吵。 「都、说、了!吃饭了,下来啊,幸仁!你有什么话我会听你说的!」 「呜呜呜呜呜…………………………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啊」 「哪有!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啊!总之快下来啊!」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下来,我就是不下来!」 幸仁大叫起来,而这个时候,『神』的数量还在增加。矮小的幸仁振笔疾书,想要爬上梯子的雄介一边惨叫一边被一大群『神』所吞没。 「………………啊、这不是旁观的时候啊!雄介,你没事吧!」 「好多好多,涌过来了啊,救救我!」 我连忙把鼓成一团黑乎乎东西的雄介救了出来。幸仁正不断地嘤嘤哭泣。我茫然地仰望天空。染红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下来,时间所剩无几。 白雪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希望幸仁在挨上一通臭骂之前阻止他。因此,在她回来之后,必须将『神』尽数歼灭。可是,能做到这种事的方法…… 「………………………………………………啊,有了」 下一刻,我发现了最有效率的方法。但是,如果这么做的话,我恐怕会挨骂的吧。冷汗从我全身上下涌了出来,可是看这个情况,我感觉我确实伤害到了幸仁。虽然我摸不着头脑,但我还是必须负起责任。我掏 出了手机。 「…………事出无奈啊」 我做好觉悟,拿出电话。 然后,拨通了茧墨阿座化的号码。 * * * 茧墨扯着我的胸口,奋力地前后摇晃。 我的大脑被她摇散了架。可能是头一次看到茧墨如此方寸大乱。 「真难看啊,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方寸大乱哦,妹妹君」 「不………你只是适应一些了,其实根本好不到哪儿去吧」 不知日斗干嘛摆出一张若无其事的表情。不过,日斗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茧墨不知听没听到我说的话,更加猛烈地把我摇了一下,随后用纸伞向后面一指。 「你为什么把我叫过来处理这玩意?简直莫名其妙!」 「小茧,只要用你的纸伞一碰,用超能力创造的生物就会溶解吧?所以我想,只要你撑着纸伞冲进『神』堆里,就能把『神』一网打尽了」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鬼畜了,你这下三滥!」 真没想到我还有被茧墨喊成下三滥的一天。茧墨滑动纸伞伞尖,避开『神』群,向幸仁指去。幸仁发现了茧墨,吓得跳了起来。 「幸仁君也是的!你究竟在搞什么?」 「吾、吾要将久远以来堆砌的沉重诅咒,向愚蠢之人释放出来」 「似乎是『想要对小田桐发泄长年积累的怨恨』」 「真的,日斗,你为什么能懂啊!」 日斗依旧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茧墨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轻轻耸耸肩,然后叉起手,摆出冷若冰霜的表情说道 「你听好了,这个情况荒谬绝伦,按水无濑家的规矩,你肯定会被判重罪。水无濑家使用超能力,不能给普通人添麻烦。族长知道这件事么?」 面对茧墨明确而冷静的指摘,幸仁僵住了。『神』的供给霎时间中断了,雄介趁此机会,跳上了滑面,一边观察幸仁的反应,一边一点点地开始向上爬。 「我、我…………白雪、大人…………可是…………」 「……………………嗯?这反应是……莫非,你……」 和族长之间发生了什么? 茧墨一语点破,幸仁完全僵住了。他抱着笔,彻底不动了。雄介从抖动的『神』之间穿过,接近幸仁。当他的手快要接触到幸仁的瞬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幸仁突然嚎啕大哭,同时振笔疾书。与此同时,『神』发生了变化。那些『神』纷纷跳下,或滑下滑滑梯。雄介被这股浊流所吞没。 「又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大量的『神』把雄介吐了出来,开始汇集,变成了一大团东西。 『神』如同响应创造者的激动情绪,开始变化。急速成长的黑块,高度快达到滑滑梯顶部。但是,蹲下去的幸仁一动不动。下一刻,绫跑过来了。 「———————幸仁君!」 「等一下,绫,很危险啊!」 我连忙抱住她的腰,她奋力挣扎,想要上前。 「可是,我总觉得幸仁君有些不对劲啊!」 「那你也别去!要去我去!」 「说得对!让小田桐先生也去一次!」 被弄得黑乎乎的雄介身上一边撒着墨汁,一边跑回来。我对他道了声歉,点点头,让绫退后。但是,绫不肯放弃。她想要从我手中挣脱,一边跳一边主张 「因为,幸仁君什么也不吃啊。幸仁君可是个饭桶啊,他肚子肯定饿了,他必须回家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回来吧,幸仁君!你一定在忍耐吧?大家都不会生气的,所以别再做这种事了,回来吧! 绫拼命地,声嘶力竭地呼喊幸仁。她的呼喊,让幸仁颤了一下。幸仁就像一只小狗,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俯视绫和『神』。 绫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深深地点点头。那跟马尾辫清爽地上下摇摆。 这个时候,『神』也在继续变化。黑色的柔软头快,开始呈现出某种形状。 它吸收了过量的墨汁,伸出一根长长的棒子。随着一阵地动山摇,一个汉字,成型了。 巨大的『神』横空出世。 「………………………………………………………巨大化、了呢」 「诞生,再生,然后增殖,接着巨大化么……可恶,要被踩扁了」 茧墨与雄介摆出愁苦的表情,呢喃起来。与此同时,巨大化的『神』缓慢地站了起来。幸仁胆战心惊地望着『神』,然后视线移向绫。绫向他回以温柔的眼神。 下一刻,幸仁的泪腺溃决了。他的脸变得乱七八糟,呆呆地呢喃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肚子、饿了……对不起」 「乖,真了不起!一起回去吧!你的那份饭会给你好好地留下的!」 绫开朗地说道。但是,『神』已经动起来了。『神』应该是脚的部位威风凛凛地抬了起来,地面激烈地震动,开裂,滑滑梯也激烈地摇晃起来。 下一刻,绫挣脱了我一下子没能抓紧的手,冲了出去。我连忙追了上去。 「绫,等一下!绫!」 绫硬是准备从『神』的脚之间钻过去,我抓住她的手,连忙了回来。 随即,『神』的脚在『绫』刚才所在的地方落了下去。充满重量的脚砸在地面上,墨汁四溅。绫的马尾辫飘向空中,她惊讶地张大眼睛。 「啊,谢谢你,小田桐。差、差点被踩到了」 「笨蛋,别乱来啊!要是被踩到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哎呀,没事的吧。哈哈,就算被踩扁了,我只要变回来就行了吧」 绫呵呵一笑。看到她害羞一般的笑容,我不禁烦躁起来。这家伙在说什么蠢话。我举起手,照着绫的额头敲了一下。绫纳闷地歪起脑袋,眨了眨眼。 「你要是那样……觉得我们和七海会好受么?」 「诶?啊、那个……我觉得,总比别人被踩到得好」 「哪里好了!你这笨蛋!我可不要你被踩到」 有不用被踩到就能过去的方法!这边来! 我抓着绫的手,迂回着从背面靠近滑滑梯。幸仁再次蹲了下去,哭泣着。我们从后面呼喊他,他吓得跳了起来,转过身来。 「幸仁,这边,跳下来!」 「小、小田桐、先生,我」 「我不知道你对什么事情感到不满,但如果是我的错,我让你揍我」 ——————————所以下来吧! 我叫喊之后,杏仁点点头。他抓住滑滑梯的铁栅栏,就在翻过去的时候,披风被挂住了。廉价的布被撕破。他犹豫了片刻,最后猛地把披风脱下扔掉。 一片黑色轻轻地在空中飘舞。下一刻,他翻过了铁栅栏。 我伸出双手,接住了幸仁。我没有完全消除冲击,向后面倒了下去。绫急忙过来扶住了我。换做是我一个人,一定就倒下去了吧。我小心翼翼地把幸仁放到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好了好了,这话必须当着大家的面来说啊。你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是啊,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祥和的气氛围绕着我们。但在下一刻,地面剧烈地震荡起来。 我连忙转过身去。『神』正沉重地向前走去,与此同时,我哑口无言。 在眼前,茧墨正躲在七海的背后 ,七海正推着雄介的背,雄介则推着日斗的背,当做抵御『神』的盾牌。这一幕实在太残酷了,太过分了,真不知谁才是恶棍。 「呐,幸仁,你能不能想办法弄掉这东西?」 「啊,那东西,感觉……反映的是我的感情」 幸仁非常伤脑经的说,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他果然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来完全控制『神』。这样一来,我也束手无策了。 就在我苦恼着该怎么办的时候,茧墨忽然抬起脸。 在这瞬息之间,她的内心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这一点我不得而知。 茧墨早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很无聊,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乐子。红衣女子的出现,可能也是让她心烦意乱的一个因素。总之,茧墨来到这里后,她的精神压力突然就爆表了。 「烦死了,受不了了。不要把人牵扯到这种事情里啊!」 做好觉悟吧,小田桐君! 不知为什么,她喊出了我的名字,然后朝着雄介背后一脚把他踹飞。 雄介倒了下去,日斗也跟着倒下。可能是因为被日斗的脸撞到了,『神』的姿势破坏了。茧墨小跑着靠近神,将合上的纸伞挥了出去。 毫无预兆地猛然刺向『神』的脚。 细细的裂纹从『神』的脚下一直遍布全身。『神』激烈地颤抖起来,下一刻,不知为何从内测迸发出刺眼的闪光,随后夸张地仰对天空,爆炸了。 咚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墨汁的雨朝地面倾注而下。茧墨迅速撑开纸伞。 除了她之外,七海、雄介还有日斗他们三个,都被淋成了一身黑。 他们僵硬地转动脑袋。我和绫也飞快地缩起脑袋。 然后,所有人的视线汇集在幸仁身上。 * * * 「……于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是回答得不好,下场会怎么样,你应该明白吧? 茧墨叉着手,对幸仁问道。幸仁老老实实地在茧墨面前端坐。 七海在饮水区撕开了他的黑斗篷,正用来替代毛巾。幸仁在几分钟后,可能也免不了遭到相同的待遇。幸仁应该明白这件事,她一边颤抖,一边回答 「………………………因、因为、因为,小田桐、先生……」 「所以说,我到底怎么了?你有做过上你这么深的事情么?」 「因为,我不想让、小田桐先生跟……跟白雪大人…………」 幸仁擦了擦眼睛,红着脸,哗啦哗啦地流着泪水。日斗一声不吭地蹲在他的面前。被日斗面无表情地盯着,幸仁连忙接着说下去。 「去,洗澡」 「……啥?」 「互相,搓背…………因为…………呜呜呜,婚前做这种事实在…………」 幸仁说出莫名其妙的话。下一刻,充满杀气的眼神刺向了我的后背。我转过头,只见七海正笑盈盈的,视线在便当的叉子上徘徊,细声说道 「小田桐先生~,你是希望来个痛快呢,还是慢慢的呢?」 「请你等一下。这是误会,误会!幸仁,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看这个啊!」 幸仁边哭边把手机朝我递过来。液晶屏幕上显示出一封邮件。 标题:明天 正文:去泡个澡吧,要是能相互搓背就好了,好期待 这似乎是白雪编辑的邮件。说起来,记得以前绫带着她去签了约,确保了通信手段。她对我说,由于紧急的时候操作起来会造成麻烦,让我不要用,但我还是问到了她的邮箱。我读了正文,思考了几秒钟。 这…………………………………连可能性都谈不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我说,幸仁,你就因为这个以为我……」 ———————————哔咯哩咯哩铃~! 我说到一半,这时手机响了。来了一封付了照片的新邮件。 打开一看,是白雪出浴的照片。她穿着浴衣,湿哒哒的头发搭在肩膀上,正开心地笑着。在她身旁,雅正摆着僵硬的表情盯着镜头。 这照片拍得很漂亮,应该是拜托店员帮忙拍的吧。我们浏览上面的文章。 标题:温泉 正文:和雅泡了温泉 我本来想跟雅说想把你也叫来,结果雅似乎忘记了。回来给你带礼物。 今天,白雪和雅两人一起出门了。她们似乎去泡温泉了。 这应该就是单日旅行的感觉吧。那个雅竟然屈服了啊。 我们的视线一齐向幸仁身上集中。幸仁深深地垂下头。下一刻,所有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然后呢?」」」 「………………………………………………………………………………对不起」 雄介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幸仁的头上。 面对哭泣的幸仁,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围绕着『神』的骚乱,这一次似乎终于宣告结束了。 * * * 「再说啊,再说啊,小田桐先生怎么会在交往以前做这么刺激的事情啊」 「雄介,你这是干什么,别理所当然似的拿这件事来戏弄我了」 我们一起走在从公园回去的路上。幸仁对雄介的话边哭边点头。 雄介就像傻了一样,不停地敲幸仁的头,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幸仁,你小子别一直哭啊,我才想哭啊!还有,你那莫名其妙的言行举止跟那个披风是怎么回事啊!」 「呜呜呜……真正的我,没有,勇气……所以,我想,觉得自己,更帅气…………所以,我拼命地,乱来」 「咦?你那么做是想耍帅?没戏,真心没戏」 两人边说边走。我和日斗走在后面。 可能是累坏了,日斗从刚才起就非常老实。他忽然呢喃起来 「………………………小田桐」 「………………怎么了,日斗」 「你过着这样的无聊生活,亏你没累垮啊」 他的声音里,少有地显露出明显的疲态。我用余光看看了他一身黑的样子。在我们前面,雄介正胡乱地抓挠幸仁的脑袋。我一边听着他们的吵闹声,一边轻轻说道 「也不是吧,有时候也会精疲力竭的。不过啊,日斗」 「………………………………………………什么事?」 「像这个样子,在吵吵闹闹中精疲力尽,总比蹂躏别人,玩弄别人……总比一个人呆在地牢里要快乐得多,要轻松几十倍吧。我是这么想的」 「………………你真是个笨蛋啊。这种事,我死都不要」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日斗细声说道。我知道他不可能赞同我的观点。但是,我很满足。恐怕狐狸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只遇到过凄惨的事情。他虽然上过高中,但那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像是舞台上发生的事情吧。 去了解不了解的事情,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一切事物都有可能会在时间中的洪流中发生变化。哪怕是不到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想要去相信。忽然,茧墨转过身来。 她在七海身旁转着纸伞,慵懒地说道 「说起来,为什么你在这里?又从地牢里逃出来了么?」 「…………我就告诉你好了,妹妹君。毕竟这边的异变,还并不是那么明显」 那边比这边要严重哦? 听到狐 狸的话,茧墨微微眯起眼睛。下一刻,她低声低喃 「……………………原来如此。没想到是这么回事。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事情就是这样。毕竟在红衣女子眼中,我也只是『一枚棋子』。真让人讨厌」 两人忽然间谈起了我无法理解的话。眼前祥和的情景与他们的语言之间,存在着致命性的龃龉。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冒出『红衣女子』这个词呢。我愕然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日斗会谈起红衣女子的事」 「小田桐君,狐狸的超能力是什么,你从来都没思考过么?」 茧墨冷不丁地说道。我记得她曾经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在那个无法从里面逃脱的,好像牢狱的房间里,狐狸似乎有所感触般喃喃说道 没错,人化为泡沫,女人的子宫放在男人的肚子里。死去的孩子成了鬼。这很可能就是『利用穿梭异界的力量,影响人类意念,进而达成改变人体的结果』。透过极小的窗,让细胞进行转换。 对于东西或者空间也都一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只不过是仿制品。 这个与茧墨阿座化完全不同的超能力,简直就…… …………好像有人从异界将这样的力量传递给我一样。 「没错,他终归是枚棋子。他只不过是她所准备的,置茧墨阿座化于死地的最大因素哦。那个女人把力量借给了一出生便与异界有着微弱联系的狐狸。她看中了他的杀意,给了他超能力,让他随意使用并对他加以利用。就是这么回事」 狐狸的超能力,不属于狐狸自己。狐狸不过是个媒介,红衣女子通过他从异界进行干涉。要是没有小田桐,我恐怕已经被杀死了吧。 茧墨低声说道。这些我始料未及的话语,令我惊讶地张开眼睛。她究竟在说什么。 茧墨会死,这种事根本不可理喻。她是说,因为我的出现,令什么发生了改变么。 「说起来,我还没说过呢,小田桐君。我能活到现在,恐怕都是托你的福哦。你并没有制定什么计划,就将我所遇到的危机悉数粉碎了呢」 突然,茧墨这样说道。被墨染黑的纸伞转呀转呀。 茧墨就像在说令人怀念的往事,继续道出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你想一想吧,至今我遇到过多少次生命危险?因为你正好在场,我才能逃过一劫。如果不是托你的福,那恐怕就是你害的了」 究竟为什么呢。是因为你腹中的鬼,红衣女子无法干涉么? 还是说,是因为你那不过脑子,不要命的荒唐行动? 茧墨呵呵一笑。而这一刻,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知不觉间向我袭来。 她仰望着虚空的眼睛,她道出这些话的声音,感觉是那么的不祥。 茧墨阿座化竟然谈起了往事。 就像预示着终结的开始一样。 「……………………………………………………可这一次,究竟会怎样呢」 忽然,茧墨敛去笑容,喃喃自语。她把纸伞一斜,仰望天空。 我被她吸引着,也望着天空。漆黑通透的夜空中,在下一刻映出小鸟的影子。 红色的鸟群遮蔽视野,无数只小小的鸟的翅膀激烈舞动。我的视野,霎时间被完全染成红色。鲜亮的颜色,毫无预兆地改写了夜空。 翅膀像肉壁一样蠕动起来。下一刻,我发觉不对。 这不是小鸟。那些在风中舞动的红色并不是活物。 这个颜色,令人联想到女人的嘴唇,柔软,血淋淋…… ———————————————————是花瓣 在漆黑夜空的映衬下,无数红色的花瓣,正在飞舞。 「——————————————这、是」 「————————————………咦?」 我不禁叫了出来。与此同时,从七海的另一边传来一个木讷的声音。绫把雪白的双臂高高举起,马尾辫摇摆起来,歪起脑袋。她浑身激烈地一颤。 下一刻,她的四肢融化崩解。 红色的花瓣覆盖天空,境界变得模糊。 于是,突然之间。 终结,毫无预兆地开始了。 事件3 在花海中,一位少女把花撕碎抛撒。 天上地下,红艳艳的花转呀转呀。飞舞的花瓣卷起漩涡,将少女完全遮住。 纤细洁白的脚,被埋在了花里。少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鲜红的世界中。 肉融化掉,花儿绽放。红艳艳的花,绽放起来。 在鲜红的世界中,少女灿烂地微笑。 —————来吧,下面要谢幕了。 观众们快靠过来,尽情地观赏吧。 少女深深地鞠了个躬,花儿在她周围冷冰冰地嗤笑起来。蠢蠢欲动的花瓣,像极了肉壁。看上去就像女人柔软的肉,就像胃壁,就像子宫的内侧。花慢慢地将少女埋没。 在柔和的海洋中,被红色侵染一半的她,轻声细语 终结的终结,一定非常令人难过吧。 ————你要怎么做呢?可爱的人。 少女仿佛要拥抱上去一般,将双臂伸向前方,细声说道。不久,她的声音也被花海所吞没。 狂风大作,漫天飞舞的红,遮蔽整个世界。唯独呵呵、呵呵的高亢声音震天价响。 呵呵呵呵呵呵,少女不断地笑。 然后,又一阵狂风大作。 花海消失了。红色的花瓣被吹散之后,展开的是一片普通的景色。平淡无奇的灰色道路上,没有半点红色。然后,少女刚才所在的位置上。 没有留下任何人。 * * * 街道被染红的那个夜晚过去了几天,我们再次来到了海上。 拍打脸颊的海风中,传来铁的味道。粘糊糊的风每次拂过脸颊,我就用手擦擦脸。我手指上没有摸到任何东西,然而手套却染成了血的颜色。 黄昏的天空中,夕阳红艳艳地燃烧着。在没有一丝云彩,干燥得出奇的天空下,游艇划破海面,一路奔驰。不祥的预感令我肚子蠢蠢欲动。我重新坐好,环视四周。 我们现在在茧墨家准备的船上,船上的人与上一次不同。迥异的面庞,聚在了一起。 一位是将黑色的头发向后梳,身着西装,显得十分精悍的男子。一位是似乎不习惯戴领带,正摆弄着领带的白发老人。一位是腰上缠着红色腰带,身着黑色和服,有着人偶般面容的少女。 在旁边,是茧墨阿座化和茧墨日斗。乍看之下,搞不懂这里聚集的这五个人的关联性,但奇怪的是,他们身上都散发着不祥的感觉。我粗暴地挠了挠头发。 听说他们全都是茧墨家的人。年轻的男人是分家的代表,老人是族长代理。身着黑色和服的少女,据说被视为下一代阿座化。但是,他们的真实情况十分可疑。我向担任族长代理的老人看去。 他俨然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从他那厚实的手掌,看不出来他是坐镇大屋辅佐族长的人。这双手比起拿拐杖,应该更适合拿枪吧。不光是他,所有人全都是稀奇古怪的人。我打从心眼里不想跟他们有所瓜葛。 但是,我没办法。我再次擦了擦脸。这次,皮手套上全是汗。冬天的寒风,冷得仿佛要把身体撕碎,可冷汗就是停不下来。好似血腥味的甜腻花香无处不在,这也令人很不舒服。我求救一般向茧墨看去。 但是,她只是仰望着天空,什么也不说。日斗也是一样。 在这一行人中,陷入混乱的,似乎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再次垂下脸,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 随后,我对最后的乘客说道 「………………马上就到了,绫」 绫在我怀中瑟瑟发抖。 自那晚红花漫天飞舞以来。 她就变回了肉块,失去了人型。 * * * 那个夜晚,世界染成了红色,接着又复原了。 但听说在那一刻,境界细微地崩溃了。 红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它大量出现,最后动摇了街上上的境界。但是,它不足以让天平倾斜,天平又立刻扶正了。暂时的变化,对现实世界并没有留下什么影响。然而,它却对界限模糊的生物造成了致命性的打击。 自从境界一度崩溃,绫的身体就变得更加不稳定。她无法忍受异界与现实世界的急遽混合,崩溃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在我脑中仿佛刚过不久。 人类的形态在瞬息之间崩溃了。人像奶酪一样融化的样子,我无法忘记。 七海搂住崩溃的她,态度出乎意料的冷静,对她进行了处理。七海要求解释和对策,但被我们拒绝,我们带上绫赶往了茧墨家。而这么做的理由,在于茧墨那不祥的一句话。 既然这边成了这个样子,那边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随后,我们在茧墨家目睹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我拿公寓附近突然飘舞的花瓣与茧墨家现在的状况进行对比,明白了狐狸所说的话。 ————那边比这边要严重哦。 茧墨本家的大屋,被花吞没了。 石壁倒塌,瓦片散落在地上。被无数藤蔓贯穿的大屋,连外廓都荡然无存。这个样子,就像从内部被啃食殆尽的野兽尸体。 肉和内脏被吃掉,只留下了破碎的骨头。 而且,那恶趣味的表述,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 许多具被藤蔓刺穿的尸体,从瓦砾的缝隙间冒出来。那些头盖骨从内侧被挖开,从口中溢出藤蔓的尸体,就像花瓶一样。食人生命而生长的藤蔓上,绽放着红色的花。无数绚烂多姿的花朵,释放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红色的花瓣被冬日的寒风轻易撕碎,在庭院中四散飞舞。 如骤雨一般,如暴雪一般,如樱花花瓣一般,飘荡洒落。 然后,一位少女正站在被吊起来的尸体和瓦砾前面。 小鸟翻动黑色的斗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优雅的礼。 「嗨,令人怀念却又令人讨厌的各位,你们好。我想,只要看上一眼就明白了,情况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我想对你们提个建议。这是出自善意的提议」 吾主还远不足以在着一边显现。 来商量一下吧。商量一下基于善意,恐怕毫无意义又有建设性的话题吧。 然后,小鸟露出了和猫很像的扭曲笑容。 而商谈的地点,指定在了那座孤岛之上。 * * * 「小鸟知道这座孤岛。也就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她见识了么?……根本没有在小茧周围发现小鸟的身影,是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呢。监视这个词,感觉用得不太准确哦。但是,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合适的说法」 来到腐朽严重的大宅前面,茧墨细声说道。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建筑物,在沉默中伫立着。听说,在茧墨家回收完尸体之后,这所大屋就被封锁了。 但现在,大门大大地敞开着。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视线落向了玄关。 楼梯上全都是书页,虽然门是被人打开的,但没有人经过的痕迹。这矛盾,令我倒吸一口凉气。但是,茧墨没管我的动摇,接着说道。 「要走了………跟我来」 「谨遵阿座化大人吩咐」 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理所当然地走在了茧墨的前头。他的动作,出奇的轻快。然而他矫健的脚步没走几步,就在台阶山绊住了。身着黑色和服的少女立刻站到了老面前,拉住老人的手,开始上楼。这个样子,就像孙女搀扶着爷爷一样。但是仔细一看就发现,少女是把茧墨和老人当成了肉盾,令人细思恐极。 茧墨家的人,让我感到很恶心。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跟他们一起。但是,这是小鸟的要求。她要求茧墨家的三个人和茧墨日 斗、小田桐勤与茧墨阿座化同行。 水无濑白雪,不在这里。她现在正在我们出发的渔村待机。 虽然小鸟同意茧墨家的人同行,但也仅限于此。另外,白雪现在也有事,如果接到联系,她必须立刻返回奈午市。前些天和她一起下山的几名侍从中,有几个人在目击到红色天空之后,因为白峰的所作所为留下了心灵创伤而出现身体不适,被送进了医院。他们没有亲眼目睹『毁神』,但『毁神』一事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无法弭平的深深伤痕。 雅和幸仁正陪伴着那些人。白雪和雅商量了一番,最后白雪以报恩为名目,选择担当茧墨的护卫。可其实,她应该也很想去侍从们的身边去。 哪怕是为了白雪,我也必须尽早赶回去。我重新提好挂在肩膀上的行李,把绫抱好。虽然绫不在指定范围之类,但小鸟觉得跟行李没什么两样,就得到了特许。 那种轻蔑的态度让我非常气愤,但现在却松了口气。 我上前几步,站到日斗身旁。他侧眼看看我,说道 「这件事能不能以后再说呢,小田桐?在族人的面前,我提不起干劲啊」 「…………我知道。再忍耐一下好么,绫。再一会儿就好了」 绫回应我说的话,颤抖起来。看来她连发声器官都无法顺利创造。我抚摸着她,迈出脚步。但我感觉到尖锐的视线直击我的脑后,于是停下脚步。我转过头去,只见分家的男人正看着我。但是,他锐利的视线直接穿过了,刺向前方。 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茧墨正站在那里。然后,在红色纸伞的方向。 「————嗨,来见我了呢」 扮演着猫的小鸟,发出冷笑。 * * * 黑暗的走廊上,红色的花瓣就像《糖果屋》中的面包屑一般,零星点点地散落着,一直延伸到走廊。即便在黑暗中,那鲜烈的颜色,依旧不可思议地刺痛着眼睛。 我环视周围,没有在大屋中发现藤蔓和花的本体。花瓣静静地融入这个地方,这让我恶心的不得了。不得不暧昧地容忍去容忍的怪异,比明确的怪异更加恶心。到达餐厅后,我一路践踏花瓣,立刻把椅子抽了出来。 日斗坐在我旁边。茧墨的族人们坐在对面。他们齐刷刷地向自己的主人看去。 小鸟和茧墨分别坐在餐桌的两头,都翘着腿。 她们两人仿佛眼中只有彼此一般,无言对视。 在小鸟的背后,黑色的披风摇摆着。在茧墨的背后,红色的纸伞旋转着。小鸟率先开口 「好了,开始交谈吧?开始名为交谈的闹剧吧?」 「很可惜,我跟你无话可说。你也一样吧,小鸟君?」 现在的你,对我们是威胁。赶快说重点吧。 茧墨淡然地说道,吃起了巧克力。小鸟以演戏一般的动作,点点头。 大大的眼睛,仿佛要发书响声一般,猛地眨了眨,用非常满足的口吻回应茧墨 「什么啊,这不是很清楚么?既然如此就好说了。我就单刀直入地传达吾主的话了。『你该到这边来了————————茧墨阿座化』」 忽然,她的声音改变了。小鸟如蜜糖般甜腻地说着,把手伸了出来。纤细的手指就像软体动物的出手一样蠕动起来。她以一边持续进行着超越人类的可怕动作,一边说 「『上一个玩具已经玩坏了。那个没坚持好久。不过是把一年延长一百倍而已,竟然就坏掉了。只不过是把她拆散之后错误地拼接起来,然后正确地重新还原,再把里外翻了过来而已……感觉那个小田桐君反倒能坚持更久啊』」 红色的嘴唇扬了起来。朴实的语言之中并未附着残忍的感觉。但是,当我具体地去思考那些内容的瞬间,恐惧在我全身放射开来。把人里外翻过来是什么意思。 我体腔里边激烈地蠢动起来。我一边安抚雨香,一边将苦涩的胃液往回咽。 「『就算翻遍了体内的角角落落,也找不出来和我相同的地方。我所寻求的抚慰,是和我一样的鬼。能够永远地盯着红色的肉,永不厌倦,嗤笑以对的存在。你是最接近鬼的,跟我来吧,茧墨阿座化。只要你肯来,我会尽量温柔地对待你的』」 她的声音就像蜂蜜一样,粘满全身。老人把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当我对红衣女子的邀请进行思考的瞬间,我感觉我的脑袋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我发觉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漂流到那一边的上一代茧墨阿座化,被当成了红衣女子用来抚慰的玩物。 ——————那个人,不就是日斗的母亲么。 我朝日斗看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日斗毫无反应,正无所事事地望着虚无的半空。没有任何人提及上一代的下场,话题继续进行。 「该死的时候要是真的到了,我不准备逃避。但是,我根本没想过成为你的玩具。永久的无聊,独自一人要如何忍受?」 「『说得太对了。但是,你是不明白的吧。鬼终归只能用鬼来抚慰。拿这面目全非的身体跟身边的人作对比,我的心才能得到治愈。在红色的,糜烂的异界中,人类的乐子又怎么能算作乐子。我,早已无法用其他的东西来得到治愈了』」 ————————所以说,过来吧。不然,我就接你过来。 小鸟的牙喀嚓一响,露出野兽一般凶残的表情,冷笑起来 「『下一次要选什么地方,怎么来玩么?不要以为事不关己,你们也动动脑子,回想起那惨状吧。为了心爱的她,我不管什么都会破坏掉哦』」 小鸟微微一笑。我回想起染红的天空,以及茧墨家的惨状。红衣女子恐怕以小鸟为媒介,把在异界里变质的种子抛洒到现实世界中去了。花顺应她的意志,萌芽,继而吃掉人类。 她脸上盈满笑容,暗示出那个事实。但忽然间,表情从她脸上消失了。 她放下翘起的脚,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黑披风随身翻飞,小鸟优雅地行了一礼。 「好了,接下来的事明天再说吧。勉强从大屋里逃出来的各位也很累了吧。今天先且休息,我们明日再续。你们就用你们那愚笨的脑子好好去想吧。我建议最好不要无谓地增加牺牲。即便是神,那也只有一位。好好推敲这句话吧」 ——————亲爱的诸位,祝你们好梦。 小鸟翻起斗篷,旋踝离去。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忽然中断,我们被留在了回归寂静的餐厅里。日斗慵懒地抬起脸,若无其事地张开嘴 「那么,你要怎么办,妹妹君?如果不希望制造新的惨状,似乎可以用你的死来和平解决哦……不过,决定的人终归是你。你不可能去死的吧」 「那是自然。刨开自己的肚子去看,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这情况确实非常棘手」 ——————————啪 茧墨咬碎一块巧克力。她将甜美的碎片吞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红衣女子出不了异界。但是,她似乎可以将与她接触过的人作为媒介,对这边进行干涉。她完全可以直接刺穿我的肚子,而她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应该是因为通过超能力制造的植物一碰到就会融解吧…………靠藤蔓,杀不了茧墨阿座化」 既然如此,让小鸟君来捅我就行了………看来她也没有那么做呢。 茧墨一笔那思考着什么,一边吃着巧克力。她的视线转向族人们。 「正如你们所知,历代茧墨阿座化都被族人杀死了。而那个结果,应该是能够侵入梦的领域并对欲望与憎恨加码的红衣女子参与其中所导致的吧。狐狸杀死上一代的行为又要另当别论了呢。你们也不会忘记前些天的惨状吧」 你们拥有为求自己的安宁而将我杀死的权利,小鸟君要求族人同行,也是为了这件事吧。那么,我姑且问一句。你们决定怎样? 茧墨淡然地发问。那好似挑衅的话语,不可思议的冰冷。面对主人的提问,三人面不改色,黑衣少女甚至想都没想的样子。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如果这是阿座化大人的意思,我们只有遵从」 「这是当然的。艰难地从本家逃出来的我等,自当遵照阿座化大人的意思行动,不过……首先那个要如何处置?」 老人笑盈盈地勾了勾下巴。细细的眼睛转向小鸟离去的方向。那蛇一样的目光令我不寒而栗。茧墨摇摇头,索然无味地说道 「小小鸟君就别管了。对她出手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哦。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场谈话毫无意义,但也得到了想要的收获」 就遵照她的提议,休息一晚吧。各自随便去睡吧。 茧墨从椅子上起身,转过身去,一边转着纸伞,一边离开了餐厅。老人和少女跟了上去。同时,传来一阵充满苦恼的叹息。我连忙抬起脸,与分家的男人对上了时间。他尴尬地压住嘴唇,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他也离开了餐厅。最后,只留下了我和日斗。我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反刍刚才的对话。我拼命地思考当下该做的是什么,但我得不出答案。去跟小鸟谈,也是白费唇舌吧。茧墨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也不明白是什么。状况让人无法完全掌握,然而事态的异常性却分外明显。目睹大屋的惨状,我也总算明白过来。 茧墨阿座化的命运,正急遽恶化。 对此,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需要哦,小田桐君。话说,你怎么还当自己是个局外人?」 日斗就像读出了我的心思,冷冰冰说道。但是,我一次都不曾想过置身事外。当我准备反驳之前,日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俯视着我,朝化成肉块的绫伸出手。 ——————————————咕嚓 日斗的手掌深深地埋进肉块里。我一下子差点骂出来,但又急忙控制住自己。这是对绫的必要措施。日斗缓缓地将陷进肉块中的手拔了出来。 从肉块中,伸出了一只人的手掌。日斗将牵着他的那只手拔了出来。 日斗松开手后,肉块里伸出的手无力地掉到地上,一边丑陋地蠕动,一边前行。 随着手臂的前进,便从连接的肉块创造出人的部位。胴体、腿,逐渐定型。面对着骇人的变化,我与想要逃开目光的冲动展开殊死搏斗。 绫是我的朋友,包括这个变化在内,这一切都是她本身。最终,肉块变成了一名裸身的女性。 我连忙将上衣搭在了他的肩上。接着,我从包里扯出她的衣服。 「绫,要不要紧?认得出我么?」 「小田、桐、对吧?我没事,我没事。我记得,我记得……谢、谢」 绫喘着粗气,将颤抖的手高高举起。她抚摸自己的身体,似乎,实在确认人的形状。日斗俯视着头脑混乱的她,叹了口气。 「绫,感觉如何?我倒是觉得,你该停止向我许愿了呢。不然,你要是无法保持人性,最好还是不要做人了」 这冰冷的话语,我无法反驳。日斗现在肯出手相助,已经算得上奇迹了。 要是不借助他的力量,绫无法保持人形。即便暂时恢复,过个几小时,她还是会再次崩溃。在红色的天空之下,她突然间崩溃的那一瞬间,她的内侧已经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以前,绫每崩溃一次就会造成记忆缺损,这一次,这个副作用似乎影响到了浅意识的领域。就像出过车祸的人突然就骑不了自行车一样,绫忘记了让自身保持人形的方法。她要是继续维持肉块的状态,据说忘却还会进一步加剧。 在我苦苦哀求之下,我得以带上绫同行。日斗虽然很讨厌她,但没有拒绝提供协助。我不明白他的真实想法,说不定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拒绝会很麻烦。 我想起以前听到的,他说过的话。当时,狐狸一脸烦躁地说 难道你要我无视拼命伸过来要我帮忙的手?就算我不予理会,对方还是会继续要求啊。 不应该维持这样的现状,不能继续将别人的愿望继续推给狐狸,但是,我弄不清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绫恢复过来。我看着日斗,不具备超能力的我,对此毫无头绪。 「就没有其他方法来固定绫的身体了么?如果你想到什么,希望你告诉我」 「哪儿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就算恢复了她的身体,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坏掉了,到头来她还是会自行崩溃。没有愿望,我就无法实现。归根结底,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于这东西自身的存在模糊不清」 我们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让这东西维持身体。如果能解释清这种长期以来在潜意识中施行的行为是什么,那就另说了。反正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听日斗这么说,我看了看绫。她颤抖着摇了摇头。短马尾摇摆起来。绫紧紧地咬住嘴唇,忽然背过脸去,不开日斗,重新面对着我。 「小田桐,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还是一张局外人一样嘴脸?」 他的断言,听得我一头雾水。我也是当事人,虽然并非出自本意,但我是茧墨的部下。我不可能置身事外。应该和预言中的一样,我已经牵扯进了茧墨的命运。 「绫的事,这回我要谢谢你。可对于这次的事态,我不打算置身事外」 「可你刚才没有回答妹妹君的提问吧?茧墨阿座化,是杀还是不杀?」 我惊讶地张大眼睛。那应该是对族人们问的。与我无关。 可是,狐狸似乎察觉到了我无言的断定,轻轻地冷冷一笑,用冷人讨厌的口吻轻声细语 「目前,小鸟似乎是在玩耍。即便如此,天平还是在一时间倾斜了。充满街道的红花,出自她的手臂。她会借用红衣女子的力量,抛洒红花,将一切破坏掉吧」 我回想起那个惨状。要是放任下去,肯定还会平添更多的受害者吧。 「……………………我问你,小田桐勤。你不让茧墨阿座化死,没关系么?」 狐狸用那种甚至可以称作充满慈爱的口吻,轻声说道。我茫然地张大双眼。我虽然脑袋里坚决否定了他的说法,但我明白狐狸的提议是极为正确的。红衣女子无法来到现实世界,她是与人类存在着本质性差异的存在。想要防止她的出现,其实非常简单。 只要毫不犹豫地将她出现的原因,从根本上断绝就行了。只要杀了茧墨阿座化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 但我硬是用这样一句话来回答日斗。我不该去理解日斗所说的话。 我怎么能去理解。我要驳回他的提议。而且,我不是那么好的人,我不会仗着这种模糊不清而又漂亮的理由让人死。我看着日斗,而这个时候,绫开口了 「小、小田桐…………」 「…………………嗯?」 「小田桐,是不可能去杀人的」 是绝对,不会去杀死茧墨小姐的。 绫用那双大大的眼睛仰视日斗。她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抓住我衬衫的下摆。 日斗微微歪起脖子。他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张开嘴,发疯似的爆笑起来。 「哈哈哈,你偏偏说出这种话来么,绫?你连那种事情都忘掉了么?」 狐狸的这表现十分少见,他乐得前仰后翻,猛拍自己的腿。我能够明白他的笑点在哪里,我也不准备装傻。可恨的是,我有那个自知之明。 「……你的朋友,彩, 就是被他杀死的吧?」 如果不是我撒手,她就不会死。 绫诧异地张大双眼,松开了抓住我衬衫的手。 她用颤抖手,抚摸自己的脸,漏出混乱的,短促的声音。 「……………………………………………………………………啊」 「你自己应该就这样责难过他啊。真希望你不要只去忘记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啊。竟然没头没脑地相信认为自己是好人的人,你简直荒唐得无可救药」 你就是这样只去看想看的东西一直活下来的么。你确实很有人类的样子。 日斗粗暴地直言而论,随后旋踝离去。 错的是我,不要责备忘却记忆的绫! 我正准备喊出来的时候,日斗一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接着说道 「对了对了,与当代的茧墨阿座化一模一样的初代,就是被伺候自己的男人杀死的。这是历史的重演呢……红衣女子,现在正要吃掉与她神似的少女」 杀死她的,说不定真的会是你哦,小田桐勤。 他留下一句不祥的预言,离开了。回荡的脚步声越去越远。 只有我和绫被留在了餐厅中,我们面面相觑。 然后,绫摆出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眼神空洞地笑了起来。 * * * 我们找了间合适的客房,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黄色的壁纸。令人联想到老旧废弃医院的这个房间也好,那个坐落在角落通体绿色的昏暗房间也好,情趣都很诡异。这个房间,墙壁和天花板上被扭曲的向日葵的图案完全埋没。 葵花的一颗颗籽看上去都像眼球。这个房间果真也让人平静不下来。我把书桌的椅子抽了出来,粗鲁地坐了上去。害怕单独呆着而跟我过来的绫,顺手关上了门。 随后,她便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抱住双腿。我站了起来,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她没有抬头。我一边告诫自己语气要尽量平静,一边对她说 「绫,你睡床上吧,今天先休息。不睡觉的话,心神也得不到休息。所以……」 「……………………………………………………呐,小田桐。我到底,是什么」 绫虚弱地呢喃起来。我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绫还是没有抬头,仍旧抱着双腿,就像要孩子一样让自己的身体摇摆起来。她将脸埋得更深,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 「我的身体,是在我无意识中成型的。体内脏器的配置是不是完好,是不是维持着构成,我现在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连这种事都搞不懂」 只是,我想成为人类,既然小田桐和七海也觉得我做人类比较好,那我就做人类。你们你们相信我,让我不要苦恼,所以……所以我才这样活下去的。 「可我竟然这个样子,连人的形态都无法维持了,变得黏黏糊糊,松松软软的了」 绫紧紧地抱住腿,把脸压在了激烈颤抖的腿中。她痛苦欲绝地叫喊起来 「我究竟哪里是人类啊。不管让谁来看,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人类啊!」 那么,我是什么啊。我这个样子,实在太不自然了,太不同寻常了啊。 ——————还是变回肉块,比较好么。 说到这里,绫停了下来。绫发自灵魂的呼喊,在我耳朵深处回荡。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我想到有东西想交给她,于是我默默地站起来,走近行李。 我从里面抽出了我要找的东西,回到绫的面前,把那东西搭在了她的头上。 短马尾被拿东西盖住,绫连忙抬起脸。然后,她抓住了那条柔软的布。 「………………咦?这、这是什么?这突然间是干什么?」 「…………绫,你看看吧。因为这是你的东西」 绫犹犹豫豫地从头上把布取了下来,用泪水湿润的眼睛看着那东西。 「………………………………………………………………………啊」 这是绫的围裙。在这件围裙中间,一只卡通老虎正在发出愤怒的咆哮。布上可能残留着余香,有种温暖的味道。不同于这幢冰冷别墅的空气,弥漫开来。 这是七海给她的东西。绫把围裙高高举起,茫然地张着嘴。 我轻轻地抚摸绫的脑袋,那根短短的马尾辫随之轻轻摇摆。 「回去吧?你想回去,想回到七海身边吧?如果这是你的心愿」 ………………………你想成为人类,哪儿还有什么不可以的理由。 为了让狐狸定期帮忙,绫离开了七海身边。我想起分别的时候,七海的身影。当时七海像尊门神一样站在公寓前面,紧紧地握着拳头,目送我们离开。 她浑身散发着对一切不可理之事的愤怒,仿佛在跟我们说,不会来就饶不了我们。 绫的脸扭曲起来。大大的眼睛被泪水湿润。然后,她落寞地低声说道 「………………我想回去啊」 ……………我想去见七海啊。 我继续抚摸哭得稀里哗啦的绫。最后,她仰起头,开始号啕大哭。 晶莹剔透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闪闪发光。 她不是人类又是什么,她跟人类没有任何分别。 * * * 绫哭累之后睡着了。我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她,松了口气。她能平安入睡真是太好了。我刚从床边走开一步,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我感觉手和脚非常沉重。我刚转动脖子,便响起充满破坏性的声音。最近,我没有好好睡。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应该尽快地休息。我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找不出另一张床。虽然睡地板我也没有意见,但毕竟很冷。我从包里又多拿出一件衣服。 ——————————————叩、叩 与此同时,门被敲响了。我急忙转过身去,压低脚步声向门靠近,竖起耳朵。外面没有人的气息。我握住门柄,慎重地将门打开。走廊上果然没有人。 黑暗中充满了奇异的粘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将门关上。但是,声音再度响起。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比刚才更加强烈了。我打开门,还是没人。 我再次关上门,向后退了一小步,静静等待,然后声音响了起来。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声音愈演愈烈。我咽了口唾液,转向身后。绫躺在床上,没有醒来。这样下去,她恐怕会遇到危险。我下定决心,将门打开。 我飞快地冲到走廊上,立刻便被讨厌的冰冷空气所吞没。有种带着铁锈味的甜腻味道灼烧我的肺。 我必须向茧墨报告。我肩头颤抖起来,迈出脚步。如果这是小鸟和红衣女子干的,我若要一个人处理会有危险。但是,我不知道她选了哪间客房。 我首先将目光转向隔壁房间的门,吃惊地倒抽一口凉气。 视野被深沉的黑暗所掩埋,但黑暗中渗出了鲜亮的色彩。 ——————————————哗啦 一枚花瓣,轻柔地飘落在地板上。门上密密麻麻地开满了红色的花。 那些花无视重力的作用,在门的表面争奇斗艳地盛开着,看上去就像无数只女人的嘴唇。 面对这扭曲的情景,我产生生理上的厌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丰盈的花瓣上下蠢动,沙沙作响地冷笑起来。左右两侧的墙壁上,花也纷纷盛开。与此同时,我左手感到一阵剧痛。 红色的范围逐渐扩大,我进一步向后退,然后跑了起来。 「——————————————!」 肉开始激烈蠢动,快要撑破黑色的绷带。手套里的手就像在燃烧,疼痛无比。我咬紧牙关忍耐着疼痛,腹中的孩子兴奋起来,开心地笑起来。我一边忍耐着肚子和手掌的疼痛,一边奔跑。 红花与我并驾齐驱,在墙壁上蔓延。要是被那些东西吞进去,我不觉得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去。 最后,一扇铁门出现在了我朦胧的视野中。我抓住那扇沉重的门,拼命地向内拉开。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只闻一阵惨叫一般的声音冰冷的海风拍打我全身。与此同时,我明白了我的失策。 我犯下了太过致命的错误。 后院就像花园一样,被红色堆满。 花瓣在风中起舞,一位少女正在那边冷笑着。 在这虚无缥缈的情景的映衬之下,她非常优雅地行了一礼。 小鸟抬起头,甜腻地细声说道 「嗨,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呢。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可爱的人」 友好的笑容,令我不寒而栗。在他背后,花瓣就像红色的火焰正在跃舞。 此情此景,犹如噩梦的再现。引入眼帘的一切,都在火红地燃烧着。可是,我虽然感到了恐惧,却不知怎的保持着冷静。逾越了现实的情景,让我感觉一切都好荒诞。 就像面对狐狸准备的舞台时那样,对过分装饰所产生的厌恶压制了恐惧。 我观察着眼前的景象,看着看着感到不对经。此情此景,是再现的再现。 小鸟受到猫的影响,学着猫烧学园,放火烧了设施。我想起曾经目睹过的情景。在红色火焰的映衬下,戴着猫面具的少女,翻动黑色的斗篷。 但是,这称不上是那一幕的再现。我张开嘴,指出这个矛盾点。 「———猫的面具呢?」 小鸟没有戴猫的面具。 小鸟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叉起手,不开心地说道 「竟然在意那种事情啊,真够蠢的……这也无可奈何吧,可爱的人?在我烧掉那个设施之前,都没办法出去过。虽然勉强弄到了披风,但猫的面具实在没有办法。但是,问题不在于外表,而是本质。麻烦你不要去管这些琐碎的差异」 小鸟沙沙作响地踩在那些花上,向我靠近。她朝着我的脸伸出手,柔软的触感在我脸上滑动。下一刻,这份触感变成尖锐的刺痛。小鸟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 她一边用指甲掐着我的脸,一边甜腻地接着说道 「我看上你了啊,可爱的人。因为你是那么的碍眼。你救过我,可这终归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你在志月的事情上责备过我。当时,你还想让我笑着原谅她么?这根本是在糟蹋一切。明明都是那家伙的错,才害的我们被弄得一团糟啊。 而且直到不久前,你还把被彻底弄坏的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你能不能不要瞧不起我的努力,不要喊我是冒牌货?」 小鸟粗暴地说道,用烦躁的目光瞪着我。我微微颔首。 她说的没错,我至今一直都把她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我并没有去关心小鸟的状况,去仔细调查完整的来龙去脉。她有正当的权利辱骂我,她想怎么责备我我都认了。但一码归一码。 我扫视这些会吃人的花,攥紧拳头。 「所以……所以你就去帮红衣女子么?成为怪物的手脚,你是想干什么。你不惜舍弃人类的身份和生存方式,图的是什么?」 「吵死了啊你。我主人怎么样根本就无关紧要。我只想成为猫。我现在还惧怕着猫。只要不和恐惧的对象化为一体,我的恐惧便无法消除」 我好怕、好怕、好怕、好怕。仅仅是这样。因为我那孩子气的恐惧,我连人格都出卖了哦。 「好了,就再问你一个问题吧,可爱的人。我之所以专程把你叫到这里,是为了让你确确实实地告诉我你的答案。我引你过来,只为这件事」 当时不在的你是怎么想的呢?………………要是遇见我会怎么做呢? 小鸟吐出在噩梦中说过的相同台词。她扬起脖子,毫不避讳地对我发出挑衅。我不明白她的真实想法。她在我身上,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直直地凝视着她,烦躁的感觉灼烧着我的胸口。我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坚定地说道 「你果然不是猫。你绝对成不了猫」 因为生下了怪物的猫,早就死了。 猫自称怪物,疯狂地怀上了孩子。她跟小鸟差别实在太大了,她们的存在理由完全不同。小鸟即便模仿猫的穿扮和言行,也不可能与猫变得一样。 小鸟根本就不理解猫的本质。而且,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让人发疯,怀上怪物,为此不惜断送性命的那份执着,她是没办法理解的。 最后消失在异界的猫,她自己一定也不想要别人的理解吧。 「停止你那丑恶的模仿。人变成野兽,得到的只会是不幸。猫也不是自己想要,才成为猫的。你既不是猫也不是鸟,连不伦不类的东西都成为不了」 你只是个人类。除此之外,你什么都绝对成为不了。 你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也成为不了一只真正的鸟儿,你将成为不伦不类的东西哦。 我想起了詹姆斯·巴利的《彼得潘》中的一个片段。这是个令人沉痛的不争事实,小鸟就是一个人类,不该成为其他任何东西。她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呢。 在梦中,她触碰了我饿肚子。然后,她的手腕被我腹中的孩子吃掉了。 「……………………………………喋喋不休的有完没完,你这伪君子」 小鸟呢喃着冲了起来。我向后退开。她想要触碰我的肚子,我急忙伸手挡住她。下一刻,从她手掌中飞出了某种东西。 飞出的小刀浅浅地割开了我的肚子,刀随后便掉了下去,然而随着一阵疼痛,我的肚子蠕动起来。 「唔、停、雨香!」 同时,我叫喊起来。雨香听到我的喝斥,愣住了,没有继续往外扑,但她胡闹起来。在我肚子裂开的同时,小鸟的手指触碰了染血的肚皮表面。 我连忙抓住了她的手,拉开。 虽然后,纤细的手腕被我一下子提了上去。 「…………………………………咦?」 同时,大量的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 我看了看我手里抓着的,小鸟的手。被残忍撕碎的手腕上喷出血来。火热的喷泉拍打我的脸,血腥的味道灌进我的肺。孩子显得非常兴奋,拍手大笑。 我凝视着涌着血的那边,小鸟正哈哈大笑。 下一刻,她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我,不屑地说道 「——————————————看吧,你果真会这样」 最后,她的头一下子失去了力量。 然后,只剩下浑身是血的我,和喷着血的尸体。 * * * —————————咚 回过神来,我撒开了手。 小鸟失去支撑的尸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倒了下去。我向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红花开始蠢动,就像要捕食一样,朝小鸟聚集过去。尸体被红色所淹没,消失不见,只留下浓郁的血腥味。我继续向后退去。 我无法理解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我茫然地俯视着染红的衬衣,视野开始忽明忽暗。我伸手擦掉了脸上血,左手的疼痛消失了。 我有种想要索性放声大笑的心情,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 啊,我的孩子真是好久都没吃人了。 我缓缓地向后退,接着,我立刻转过身去,逃离这片花海。 我回到了走廊,墙壁上盛开的花朵消失了。连掉在地上的花瓣都不见了。我用手扶住墙壁,急忙先前走。我混乱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必须尽快去找茧墨。能够商量的,只有她。 我杀了人么?腹中的孩子吃的人,算不算是我杀的呢? 我在漆黑的走廊上埋头前进,到达一间客房前面忽然止步。 拐角的顶头那边亮着光。餐厅的灯开着,看样子里头有人。 我脑中浮现出茧墨坐在餐桌旁的身影。她可能在里面,就算是其他人在里面,如果是随从的话,我也能问到她的房间吧。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于此,我张大双眼。 「…………………………………………………………………………………咦?」 眼前展开的情景,我感觉以前见过。 我歪起脑袋。坦白说,我没觉得太惊讶。 在餐桌的一头,坐着一位少女。穿着黑色礼服的少女,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她脖子被撕开,折向后方。缀着大量饰边的衣服,渗进了大量的血,变得十分沉重。 在我眼前,茧墨阿座化,死了。 我茫然地靠近她,她就像一具坏掉的人偶,戴着头饰的头部挂在后面。严重撕裂的伤口,看上去就像在喉咙上开出了第二张嘴。 我粗暴地抓起她的头发,把她倒下的头提起来。我的感觉完全麻痹了。 我紧盯着那张没有任何觉悟的脸,然后不禁歪起脑袋。 「………………………………………………………………………………咦?」 美丽端正的脸回望着我。那张没得无可比拟的脸,是属于茧墨阿座化的。 我的目光在手中的头和脖子上的伤口之间往返。撕裂的皮肤软绵绵地发生扭曲,从伤口中冒出泡沫。这张脸是茧墨的脸。我头脑混乱了。我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眼前的这东西,有着茧墨阿座化的脸? 「…………………你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在下一刻,有人叫喊起来。我转向身后,之间担任族长代理的老人正站在那里。 他惊讶的张着双眼,用手枪指着我。我凝视枪口,松开了僵硬的手。 尸体的头掉了下去。美丽的脸庞,缓缓地摇摆起来。我颤抖着张开嘴。 不是的。这不可能是茧墨阿座化。然而,为什么会有小茧的脸?你能回答我么?你能告诉我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拼命地让嘴动起来,可我没法顺利地说出一个字。老人默默地向我走近,伸出手。那锐利的眼神像蛇一样,狠狠地瞪着我。 ——说点什么啊。 就在我想要大脚的瞬间,地面微微地沉重起来,发出诡异的声响。 ——————吱、吱吱 「…………怎么、回事?」 老人不满地呢喃起来。下一刻地板像烂泥一样涌起波浪。坚硬的地板无法承受,开始开裂。绿色的藤蔓从打开的深渊底层长了出来。藤蔓像蟒蛇一样蠕动,爬向跳开的老人脚下。在藤蔓的末梢,纷纷长出饱满的花蕾。 红花绽放开来,其方式犹如人的头部从内侧爆开一般。 我看着撒着花蜜的华芯,反刍茧墨说过的话。 小小鸟君就别管了。对她出手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藤蔓在地板上爬行,缠住了我的脚。但下一刻,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老人以敏捷的动作抓起了我,轻而易举地把我扛在肩上,逃离了餐厅。我注视着远去的一样情景,而藤蔓纷纷击碎地板,绿色将餐厅渐渐淹没。 在藤蔓的末梢,盛开着无数的红花。然后,在那狂乱的中心,我看到茧墨的尸体被被残忍地刺穿,四分五裂地被吞没进去。 * * * 老人冲上楼梯,奔向二楼,将我仍进了一个狭窄的房间。 我重重地掉在地上,肩膀收到了强烈的冲击。但我不思议地不觉得痛。 这件事让我觉得放心。这一定是场梦。这不可能是现实。但是,摔到的地方确实在发烫,开始搏动了。雨香在我腹腔底层,就像担心我一样哼起来。绝望充满了我的脑子。 我就想后脑被打了一样,理解了。这果真不是梦。我所做过的事,我所看到的东西,全是真的。但是,这不可能。那个茧墨不可能死。 老人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混乱不安的我。下一刻,他把手向我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胸口。我被他强行扯了起来。肚子上的伤好痛,像蛇一样的眼睛在我的面前放着光。 「…………………阿座化大人,你杀了?」 ……………………你在说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他说的话。我歪起脑袋,老人对我的反应咋舌。 「唔,比想象中还要恍惚啊。喂,听着,小田桐勤。你杀死了阿座化大人……这我明白…………可是,这是什么?那血是怎么回事?」 他窥视走廊,随后指向我的衬衣。我身上全都是血,小鸟的血仍在从皮手套上往下滴。老人吃惊地张大眼睛,抚摸自己的下巴。 「这血…………突然就开出花来了,而且找不到刚才的小鸟。难道你……」 老人狠狠地瞪着我。但在下一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从藏在上衣的枪套中抽出手枪。他打开门,啧了声舌,来到走廊上。 「麻烦了。这可麻烦了啊……………究竟发生什么了」 一楼还在地震。老人低声细语,消失在了门的另一头。 门外响起了上锁的声音。他之所以把我拖到二楼,是为了被我关进这个能够从外面上锁的房间里吧。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被黑暗所笼罩。在地上,能够看到布偶的轮廓。虽然是类似儿童房的构造,却充满压迫感。我想起了户羽。 直到他的养父死去为止,她一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吧。 八音盒上的芭蕾舞演员,将折断的手臂高高举起。我呆呆地望着它,视野模糊了。肚子还在流血,但能够堵住伤口的只有茧墨。 我的口中漏出了空虚的笑声。狐狸说得没错,我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我忘记了,茧墨阿座化死就等同于我死。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她已经死了。我相信,那不祥的笑容,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紧紧咬住嘴唇,正是迄今为止一直视而不见的事实,重拾了真实的感觉。 「………………………小、茧」 我从来,根本就没希望过她死。 —————————————————滋咚 下一刻,地面震动起来。一楼正在发生什么。 绫没出事吧。日斗怎么样了呢。我用手撑住,强行起身。现在要认定茧墨已死还太草率了。我确实看到了她的死相,但我不可能认同她已经死了。我忍住呕吐感,站了起来。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接近。 我把手身向前面,在黑暗中摸索。过了一会儿,皮手套触碰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咦」 在我眨眼的瞬间,我不禁呼吸为之一窒。一只湿润的眼睛,正在咫尺之隔的距离上看着我。有人站在门前。只见皮手套和一只白色的手掌正交叠在一起。 和我手牵着手的小鸟,甜腻地说道。 「………………哎,你根本就没把杀死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吧,可爱的人?」 「————————————!」 小鸟温柔地微笑起来。她的手指像昆虫的足一样蠕动起来,缠住我的手掌,我的皮手套被拉了起来,左手作痛。手套要是被取下来可就糟了。我立刻挥开手臂。 与此同时,在皮手套下面,柔软的手掌轻而易举地烂掉了。 「……………………………………………………………啊」 鲜红的血喷了出来。小鸟沐浴在鲜血中,歪起脑袋。 她就像觉得伤脑经一样俯视着碎裂的手腕。我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我抬起脸,与她四目交合。小鸟皱紧眉头。就在我差点大叫起来的那一刻 ————————————叩、叩叩 「——————小田桐,你在这里么?」 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声音,我连忙朝门外呼喊。 「绫、我在这里!绫!奇…………………怪?」 此时,我惊讶地张大眼睛。门前没有任何人,连血迹也消失了。冷汗湿透了我的脖子。刚才的,是幻觉吧?我按住狂跳的心脏,咽了口唾液。 「小田桐?小田桐!你没事吧?回答我啊!」 「啊、啊啊…………………我没事,我没事」 「太好了,稍微等我一下哦……打不打得开呢……得想想办法」 ——————————咔嚓 随着一声坚硬的声音,门打开了。一缕光从走廊上投进房间里。绫正站在门口。她对我露出安详的笑容。我正准备对她道谢,却不禁哑口无言。 「………………笨蛋,绫,你……」 「咦?啊,不用在意,没关系的。反正马上就要崩溃了」 绫虚弱地笑了笑。她的左手溶解了,钥匙孔里流出黏糊糊的肉。 她似乎是让左手变形取代钥匙把门打开的。她应该还有维持人类形态的事件,但她正从变化之后的左手开始飞快地崩溃掉。 绫瘫软地坐在地上,我也跪坐在她的面前。与此同时,一楼剧烈地摇晃起来。 对着地震,一个异质的声音划破空气。 「…………………………………枪声?」 应该是老人正在对抗那些花吧,但我不认为枪对那东西会起作用。我一边感到诧异,一边站起来,抓住绫的右手。我们必须尽早逃离这里。 游艇就停靠在马头,舵手应该还在游艇上待命,只要到了那里,就总会有办法的。但是,绫摇了摇头。在这个时候,她的身体依旧在融解。 「啊哈哈,稍微等一下吧……融化之后肯定会更好搬吧」 「你怎么……你怎么能说这么令人悲伤的话。好了,快站起来,我会扶着你的」 我将手从绫的肩膀下面伸过去,帮她站起来。但在下一刻,她的脚融解掉了。白色的肉软哒哒地在地上铺开。绫的马尾辫摆动起来,她摇了摇头。 「不,没关系的。比起这个,我有件事想问问小田桐哦?」 「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必须带你去找日斗。他肯定没事」 「…………我听说你杀了茧墨小姐,是真的么?」 出乎意料的话灌入我的耳朵,我惊讶地张大双眼,注视着绫。 绫直直地回望着我。她用非常严肃的口吻,重复了一次 「在下面,人开始争斗的走廊上开了花。主人说,小田桐好像杀死了茧墨阿座化,似乎被关进了二楼的房间。呐,是真的么,小田桐?」 ——————你,杀了茧墨小姐么?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杀茧墨。我根本没有杀她的理由。但是,我想起了另一个鲜血淋漓的身影。空虚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无法逃离事实。 我张开嘴,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向绫坦白。 你根本就没把杀死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吧,可爱的人? 「我,没杀茧墨阿座化…………但是,我杀了人了」 绫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但什么也没说。我对默不作声的她,再一次说道 「我杀了人了…………我把她…………把小鸟,大概,杀掉了」 「……小鸟?是在餐厅里穿黑斗篷的那孩子吧?你杀了么?是怎么杀的?」 「雨香把她吃掉了。花和藤蔓的失控,恐怕也是这件事造成的」 我举起颤抖的手。皮手套上还在滴血。混乱的感情争相涌上胸口,胃液灼烧喉咙。我再次张开嘴。迄今为止,我也杀过几个人。然而。 「…………………………………呐,绫,我该怎么办?」 但我从未如此明确地觉得,我会再次了断别人的生命。 绫仍旧一声不可能。她已经软到肩膀了。她缓缓地张开嘴,说道 「…………………小田桐,我呢,觉得你是个很努力,很好的人哦」 绫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依旧凝视着我,继续说出毫无关联的话 「可是啊,小田桐,你杀了彩。你杀死了我的朋友」 对她的指责,我点头承认。如果我不撒手,彩就不会死吧。我不想逃避这份罪。绫用澄澈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呢,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我一直都没有说。因为我不想说,也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去说。可是,现在真的不说不行啊」 撒手不等于杀死啊。 「你没有杀她哦」 绫的脸溶解了。她仿佛马上要哭出来一般,眼睛湿润着。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告诉我,我没有杀死彩。 她的肩膀正小幅地颤抖着。我静静地屏住呼吸。但是,如果真按她所说。 让彩握起刀的事,就变成她一个人的责任了。 「绫…………你在说什么啊。是我们两个一起让那孩子握起刀的啊。你怎么……」 「那个时候,我要是不让那孩子握起刀,你就会跑起来,回到那孩子的身边吧?而在那之后,可能终归一切都会归于枉然,可是…………小田桐,你或许能让人去杀人………………即便如此……」 绫忽然伸出手。白色的肉黏糊糊地蠕动起来。她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缓缓地抚摸了我的脸颊。我的半张脸被黏糊糊的,温热的肉所包住。 我将手放在她的手上。绫的脸已经崩溃大半,静静地向我点点头。 「事情不能完全下定论。毕竟现在是这样的情况,事情还没搞清楚。而且呢,如果你真的杀了,你不能逃避,必须去背负这份罪。可是,你不用去背负彩的那份责任。已经够了…………眼下先考虑怎么活下去吧」 绫这样说着,露出微笑。我没办法顺利说出话来。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掉进她的肉里。绫缓缓地让手动起来,温热的肉擦掉泪水,然后拿开。 「你也没有,杀死茧墨小姐吧?那么,你得去接她」 「…………可是,绫、绫……」 小茧,死了。 正当我准备这么喊出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崩溃了。眼球、耳朵、鼻子、嘴唇,软乎乎地掉在上,那些东西一边颤抖,一边溶解崩溃。最后,只留下一团白色的冰冷肉块。 我把肉块拿了起来。她已经无法回答了。我抚摸着她的后背,吸了一口气。我狠狠地瞪向走廊。一楼的地震还在继续。我咬紧嘴唇,站了起来。 我必须回去,必须把绫送到七海身边。 所以,我没有时间去停滞不前。我闭上眼睛,接着睁开。 然后,我迈出了颤抖的脚。 * * * 主楼梯那边不断地传出枪声。我走向连接储藏室旁边的小楼梯。 我慎重地踩在倾斜的台阶上,往下走。刚靠近一楼,便感受 到了浓密的生命的气息。 藤蔓增在黑暗中蠕动着,上面还盛开着红色的花。被藤蔓覆盖的地板上,走起来很不方便。那些仿佛在嘲笑别人一般蠕动着的植物,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 我在不稳定的走廊上前进。墙壁上绽放的艳丽红色,斑斑点点地刺痛我的视野。定期就有枪声震击我的耳朵,但是,这声音总觉得很奇怪。这些话,现在为什么这么平静呢。 没有必要攻击植物吧。既然如此,那个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人与人之间正在相互射击一样。与此同时,我想起了绫说的话。 在下面,人开始争斗的走廊上开了花。 ———————————人开始争斗? 现在问不了绫。我将疑问吞了回去,加快脚步。声音在玄关附近一直持续着。藤蔓覆盖了窗户。我转向走廊,发现越往里头,植物就越密集,感觉后门不能使用了。看来想要逃走,只能去响起枪声的玄关了。 我每前进一步,地上的花就会沙沙作响地嗤笑。首先,我去了客房的方向。 我必须去找日斗,还必须确定茧墨住的房间。 走到一半,我停下脚步。食堂的灯亮着。虽然情况和方才相同,但我犹豫着还是走向了那边。如果情况允许,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茧墨尸体的部位。 可是,我在门口附近停下了脚步。里面进不去。藤蔓源头的餐厅,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崩溃的地板上,藤蔓相互纠缠,蔓延到了空中。数不清的花一层堆着一层,形成一个扭曲的花球。但犹如奇迹一般,灯还幸存着。 墙壁发出着金色的光。然后,在昏暗的光中,坐着一个人。 白色的头发,悄无声息地摇摆起来。日斗以空洞的眼神向我看来。 「………………………什么啊,你还活着啊。你的霉运还真够强啊」 他索然无味地细声说道。我眯起眼睛。不知为何,日斗显得很憔悴。 他从我身上背过脸去,转向那些红花,就像仰望着樱树一般,目光追寻那些舞落的花瓣。我看望着他疲惫不堪的侧脸,一阵不安向我袭来。我没见过这样的狐狸。 今天发生的净是超乎我想象的情况。我快步朝他走去。 「怎么了,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走吧,日斗。不逃的话会有危险的」 「你能不能别管我啊,小田桐。看来我此时此刻,才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的获得自由啊。真是超没劲,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向我转过头来,讽刺地弯起嘴唇。 「反正我就算让你杀我,你也不会听的吧。你要走就走吧…………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还要让我继续做这做那?」 别管我好不好?消极地让我死就可以了。 「我已经受够你的伪善了。你不要再管我了」 日斗用空洞地眼神盯着我。他的眼神令我心头一凉。狐狸正对某种事情感到强烈的烦躁。日斗现在的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了。他扬起嘴角,说道 「你一个人逃掉不就好了?好像杀了茧墨阿座化的小田桐勤。如果是你,就算被人指指点点说你杀了人,你也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活下去吧?啊,还是说,玄关的那两人碍着你了?只要你愿意,这点忙我还是愿意帮的。好了,你要怎样?」 狐狸向我渗出了白色的手掌。他仍挂着令人讨厌的笑容,对我说道 「不需要代价。要杀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来吧,许愿吧?」 这个超能力终归不属于我。红衣女子也会无差别地帮助你吧。 狐狸疯狂地嗤笑起来。我下意识想要跟他拉开距离,但我硬是把脚停了下来。没什么好怕的。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接着,我把手向后拉,猛地握住了他的手。狐狸在嗤笑,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就这么拉住了他的手。我拉着困惑的他,来到了走廊上。 「…………小田桐,你什么意思?你握住我的手,许了什么愿望?」 「我没有许愿,我要让你救一下绫。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我头也不回,坚定地说道。我们离开了餐厅,走向客房。 我想确认茧墨住的房间。日斗想要挥开我的手,但我没有松手。我要是松了,他又要擅自溜到什么地方去,我可不想摊上这种麻烦。 「我怎么能把你就这么留在这里。你那么厉害,总有一天肯定又会出现在我面前,吵着要我杀死你吧?既然如此,就乖乖地离开这座岛,逃离这里吧」 「小田桐,能不能麻烦你别来跟我找茬?我可不做那种麻烦的事。我不想离开这里。要不了多久,一切都会被红花埋没,这样一来,我就结束了」 「既然如此就更要逃走了。你要想死,自己去找个地方随你怎么死,就因为你爱把这种事挂在嘴边才会这样」 我又说了一句,让他老老实实跟过来。日斗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咬牙切齿。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音,最后,他任凭自己的手被我拉着,粗暴地吼起来 「……………………………………不要毫无意义毫无理由地握住别人的手啊」 我认为这是有意义也是有理由的。但是,我没有专程说破这一点。到达客房附近之后,我从头到尾,把每扇门打开。我打开第二扇门,向内窥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把红色纸伞。但是,我没有找到茧墨的身影。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具尸体。我将纸伞推给狐狸,转过身去。我想到,既然都到这里来了,就把行李拿上,于是走向我的房间。这时,我停下了脚步。 在门前,掉着什么东西。我将那东西捡起来,只见是一张白色的卡片。 上面用红色的蜡笔写着文字。这个不祥的而设计,我见过。 我的眼睛扫过文字,与故事相似的语言连了起来。 仿佛在嘲笑人一般的内容,让我感到一阵怀念与反胃。 『以前,少女在另外的房间里一个人。她出门了。 她走过满是红花的路,全力冲过了羊肠小道,然后喉咙被咬破了。 少女无能为力,像小红帽一样死掉了。 想看的话就到餐厅去。她在等你』 这跟以前我在狐狸做游戏的时候看到的文章很像。我转向身后,朝被我拉着手,不知为何老实下来的日斗问道 「日斗,这是你写的么?」 「……啊,这个么……原来如此。我就只回答提问吧。我没有写」 「……换个问法。是谁写的,你知道么?」 「……………………谁知道呢,跟我写的没区别呢」 日斗给出含糊的回答。我隐约察觉了其中的含义。但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走廊上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我从我的房间里拿回了行李。 剩下要做的,就是去玄关了。此时,我忽然停下脚步。 「………………………………啊,说起来,我给忘了」 我对自己的愚蠢感到一阵眩晕。我将脖子上的玻璃管取了出来,用手扯了扯绳子,观察里面的金鱼。我注视着游美跃舞的红色小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对不起,白雪小姐。要是可以,就拜托你了」 我打开了玻璃管的盖子,金鱼从里面飞出来,在空中摇摆尾巴,游了起来。它钻过藤蔓的缝隙,冲破了玻璃窗,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目送金鱼离开,右手抱着肉块,左手带着狐狸,再次迈出脚步。 * * * 进入玄关大厅,望着异样的状况,我皱紧眉头。强烈的枪声震耳欲聋。 在主楼梯的背面,蹲着两个人。黑衣少女正坐在老人旁边。 穿着和服的少女就像人偶一样撒开着手脚。然后,在她身旁的老人正举着枪。大厅中,从地板上冒出来相互纠缠的几根藤蔓,就像参天大树一般垂直耸立着。 老人从楼梯后面跳了出来,一边用粗壮的藤蔓作掩护,一边进行射击。从门附近也同样地响起枪声。我在一瞬间看到了分家男人的身影。两人正不断相互射击。老人再次滑进楼梯下面,啧了下舌,烦躁地对分家男人呼喊 「定下,你疯了么!你的行为很不正常啊!」 「让我说多少次,我很正常!究竟是谁疯了,我能判断!」 分家的男人作出回应。我茫然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老人咋舌,更换了手枪的弹夹。他放在旁边的公文包已经空了,这似乎是最后一个弹夹了。 他忽然朝我转过身来,用惊愕的表情盯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是这样啊,日斗大人,是你把他带出来的啊」 「不,我可是被他拖着的身份呢。我什么也没做哦」 日斗淡然地回答。但是,老人没有去听。他盯着入口的方向,没有把枪口指向杀死了茧墨阿座化的我。然后,老人再次烦躁地呢喃起来 「情况有变,现在无法逃跑。日斗大人,现在想仰仗您的协助,似乎也毫无意义呢。欸,为什么这么不顺利。必须尽早离开这里才行啊」 老人念念有词地嘟哝着,看也不看我这边。 我望着他的背影,从我在大屋里留下的那段记忆中,挖掘出许许多多的违和感。 …………………你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老人来到餐厅的时候,为什么已经拔枪了? 喂,听着,小田桐勤。你杀死了阿座化大人……这我明白。 他为什么连动机都不问,就一口咬定他明白? …………可是,这是什么?那血是怎么回事? 茧墨的尸体,脖子被残忍地割断了。老人应该将我认作了凶手,那他为什么还需要问我身上的血?他不觉得那是茧墨的血么? 掉在房间前面的,用蜡笔写的卡片,是什么?那段文字,与以前茧墨阿座化借族人之手准备的,效仿狐狸制作的卡片上的文字最为相似。 然后,狐狸为什么那么憔悴?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是什么?安心与愤怒同时涌了上来。我松开了日斗,紧紧握住拳头,放声大吼 「难道说,你这家伙」 「好了,这时候就要这样」 与此同时,老人自言自语。下一刻,他如同一颗射出枪膛的子弹般蹴地而起,抓住了我衬衫的衣领,熟练地将我提了起来。我一下子把绫扔给了日斗。 我自己没工夫抵抗。他拿着我当做肉盾,冲向大门口。 「……什!」 「小田桐!」 日斗喊了起来。绫激烈地挣扎起来。听到动静,分家的男人向这边窥视,然后惊讶地张大双眼。他举着枪,犹豫起来。他枪口彷徨起来,大声叫喊 「你们的人性都拿去喂狗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的不是你,而是你们。他朝着自称茧墨家的族长代理的老人大声吼叫,将彷徨的枪口定格在了老人的头上。但是,老人把我扔了出去。我的头撞到了分家的男人,把他撞翻,然后我倒在了地上。转过头去,老人已经举好了枪。 他的嘴唇弯了起来,下一刻。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咆哮震撼了整所大宅。老人发了疯似的四下张望,我不禁笑了起来。我相信一定会赶过来的,即便如此,来得还是太快了。从藤蔓的缝隙间漏出的窗户中,映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影子缓缓地在大屋周围盘旋。短暂的瞬间,巨大的眼睛从窗口向内窥视。 我对着那个巨大影子招了招手。同时,充满威严的巨大身躯凌空翻转。 老人退了一步,下一刻,巨大的墙壁被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什么?」 玄关毁了一半,老人的身体被轰飞,现场卷起濛濛沙尘,被冲破的瓦砾掉在地上。被撕碎藤蔓像蛇一样挣扎起来,沙尘缓缓散去。 巨龙的头部降到了我的眼前。湿润的灰色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眨了眨。我不禁对龙鞠了一躬,龙心满意足地发出低吼。分家的男人被吓得浑身发软。 我侧眼看着这一幕,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我没想到,竟然会弄得这么夸张。我确认了一下龙的背上,白雪不在上面。恐怕她为了让龙以最快速度飞来,自己没有做上去吧。我摸了摸龙的头,冲了出去。 肚子的伤很痛,我连滚带爬地冲向了主楼梯。楼梯已经被瓦砾埋掉了一般。我担心她是不是平安无事,不过主楼梯的背面还是老样子,鸦雀无声。 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女正坐在那里。我伸出头,窥视她那张跟人偶一样的脸。 「你没事吧,小茧?」 可能是睡着了,我喊她她也没有回应。 但是,她不开心地皱起了美丽的眉毛。 * * * 茧墨正发出微弱的鼾声。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穿和服的她。 我坐在她面前,用手拿起她的袖子,确认黑色和服的材质。 黑布摸起来有种粗涩的手感。看上去像银粉一样的东西,是细腻的灰。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布跟我的绷带是相同的材质,是用死者的骨灰和血做成的。 我感到不寒而栗。茧墨家的尸体基本上应该无法进行回收,既然如此,这些材料是从哪里弄来的呢。要制造这一块,牺牲了多少人呢。 这毫无疑问,是防止红衣女子干涉茧墨所进行的举措。 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吧。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具尸体,是被当成下一代阿座化的少女。伪装杀死茧墨阿座化一事,应该是族人们决定来这座孤岛之后就立刻制定好的计划吧。他们应该是打算让小田桐勤背上黑锅,让身为红衣女子使者的小鸟目击茧墨阿座化杀害事件,藉此来保护茧墨。 这方法实在太愚蠢了。漂流到那边的灵魂是真是假,红衣女子要想分辨还不易如反掌。但正因如此,他们才杀掉了被视为下一代阿座化的少女吧。 他们选择了最近接鬼的灵魂。他们赌上了红衣女子不注意到调包的可能性,或是即便察觉到还是接受贡品的可能性。但是,计划最终以有头无尾作结。 他们杀掉了少女,布置了卡片,打算把我叫出来。但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房间了。我被小鸟叫去,然后把她杀死了。 之后,一无所知的我碰巧去了餐厅,跟计划一致,目击到了茧墨的尸体。但是,因为我杀死了小鸟,红花开始失控,情况变得一团糟。 老人应该为了解除这始料未及的情况,放弃了计划,决定带上茧墨逃出大屋。但不知为何,似乎出现了窝里反的情况,老人和分家的男人争斗了起来。 然后,获得自由的狐狸想孤身留下来,坐在了餐厅里。我总算理解他为什么会露出从未有过的憔悴面容,还有尸体的脸为什么跟茧墨阿座化一模一样的理由了。 我还理解到,对他来说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是什么了。 「………………日斗,你跟那个老人做了交易么?」 「我不知道能不能算作交易就是了。你设想的内容已经说了哦」 「琐碎的就算 事件4 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坐着一位少女。 红色的花在夜色中翩翩起舞。柔和的红色犹如樱花花瓣,凌空跃动。 在红色漩涡的底层,坐着一位少女。她在鲜红的世界中,高高举起雪白的手。 她的手指霍然崩解,红色花瓣像血一样从手中吹散。那些漂向半空,再次变成少女的肉。少女扬起嘴,浅浅地一笑。她抱住双腿,仰望天空。 可是,我已经不是真正的人了呢。我也不是真正的鸟儿。 我会变成什么?我会变成不伦不类的东西。 就像念故事书一样,少女轻声细语。花儿在她的周围偷笑着。最后,花瓣开始在她身上聚集。她即便被红色所吞噬,嘴唇上还是挂着笑容。 在柔软的海洋中,她一边被染红,一边细声说道。 种子播下去了。洒在了地上,水上,空中,肉里。 再过不久,就会绽放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花儿。 她就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轻声细语,然后露出微笑。但忽然间,表情从她脸上消失。 她依然大大地张着眼睛,渐渐被花海所淹没。随后,又是一阵狂风大作。 就像魔法解除了一般,花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红色的花瓣被吹散,后来什么也没又剩下。 少女的身体也完全消失了。但是,她犹如只剩嘴唇漂浮在半空中一般,接着说下去。 这样子,你们的故事也要结束了。 ————————————活该。 少女不屑地喊了一声。 如是,终结,来临了。 * * * 我们平安无事地离开了孤岛,回到了事务所。正如茧墨所预测的,听说定下在海上漂流,然后被找到了。茧墨没有向族人们传达有关他背叛的只言片语。 「本家的人牺牲很大,负责在社会上公开抛头露面从事事业的,本来就是分家。经过这次事情,力量关系很有可能会发生逆转。可以说,这是顺理成章的情况」 信封活神的时代也已经宣告结束了吧。不过,这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戏言怎样都好,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处理这个」 在这个深受甜腻空气侵害的屋子里,我跟茧墨面对面地坐在皮沙发上。 桌上摆着两朵花,虽然大小相同,但花瓣的娇艳程度有所差异。 一边,丰盈的花瓣比红得胜似鲜血,表面上反射着淡淡的光。 这是茧墨从小鸟身上夺来,装饰在头发上的花。她伸出手,拿起旁边那朵观感不好的花。然而随即,茧墨突然用指甲掐住花瓣,发出就像撕破人的皮肤一般的恶心声音。 蜜汁从纵向崩裂的伤口中溢出,打湿了茧墨的指头。接着,花的残骸纷纷落在了桌上。红色的花瓣、花蕊、花萼都泡在了蜜中。面对显得有几分残忍的这番情景,我有些起粟。 接着,茧墨再次拿起了那朵娇艳的花。 她用指甲去掐红色的花瓣,花瓣裂成两瓣。与此同时,一段恶心的想象从我脑中闪过。 这一幕,令我不自觉地联想到割开人的肚子,把胎儿拉出来的样子。与此同时,许多东西掉在了桌上。歪歪扭扭的白色块状物,散落在桌上。茧墨伸手,拈起了一个。 「这是种子哦,小田桐君。我想要的就是这东西」 她将那东西向我递过来,落在皮手套上的白色块状物,看上去不像种子。这就像从女人的嘴唇中吐出的牙齿的一部分。我用手指摆弄着它,茧墨低声细语 「在茧墨家绽放的花,并没有种子。但是,花要想增殖,需要本源哦。无数花朵的母体,那朵拥有种子的花,只有小鸟君才有。因为她的肉,如今已经被置换成了异界的花。她自身便是拥有种子的花的集合体」 我一时闭上眼睛,回想别墅中发生的事。小鸟变成了红花的话,四散飞散。 被茧墨的纸伞接触后,不是人类的她分崩离析。但是,她并没有死。 「小鸟君的灵魂,恐怕不在她当时的身体里,而是保存在衍生出无数朵花的本源,用她的肉体本身制造出来的,最初的那一朵红花之中吧」 那才是花的怪异的源头。为了阻止花的增殖,我们必须把它找到。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花开在哪儿,这也等于没有线索。 「作为怪异源头的少女一旦消失,花就会自然而然地枯萎吧。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花,无法独立地绽放。但是,增殖的花一旦同时绽放,后果将不堪设想哦。那个花会吃人,红衣女子说过不管什么都会破坏掉呢」 那可不是天平倾斜那么简单的。在异界与现实世界的境界本就暧昧不清的地方让花朵同时绽放,大量屠杀的话,现实世界会跟异界完全连接起来。 「这就好比向异界与现实的夹缝之间献上了大量的贡品。不会只是让诞生怪异的异物发生转移那么简单。存在于现场的东西,将全部被异界吞没吧」 境界线一旦打破,花朵绽放的地区将被完全吞没。 换而言之,异界会打开哦。受殃及的人下场一定很凄惨吧。 听到茧墨的话,我攥紧了拳头。我回想起茧墨家的惨状。那种事情一旦以城市规模发生,将会是无法挽回的事态吧。状况十分危急,光是保住茧墨的性命是无法收场的。 我想起定下说过的话。他说的话果真无比正确,但我早已拒绝了杀一济百这种事。我不会让别人杀死茧墨的。 换做以前,我可能会给出其他的答案。但现在,我跟她牵连太深了。 让我为了大群不相干的人而让渺小的一个人去死?我可没那么善良。 「现在,花在三个地方扩散了。茧墨家周边,小田桐君的公寓周边,然后是这个事务所周边。纵然我们逃离了洒下种子的地区,城市也会被吞噬。你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吧,而且,我也不想专程换地方」 「…………如果我们没来得及处理,异界打开了的话,会怎样?」 「大多数无法适应的人,精神会彻底变得异常吧。大街小巷全都展现出地狱般的图景,这种事我也未曾经历过。根据花的分布情况,也很有可能大多数人到时候就已经死了。虽然这或许能成为我的乐子,但我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呢。何况异界还有那女人在」 那是个出了异界深渊便无法呼吸的怪物。就跟深海的鱼一样哦。她的本体无法来到表层,只让天平倾斜,她是无法现身的。 正因如此,红色女人才会大费周章地制造出如此异常的事态。 「异界一旦打开,红衣女子就会直接来得到我吧。真让人心烦」 茧墨甜腻地笑起来。我抬起垂下的脸,怀着依赖的心情问她 「你有防止的方法吧?我该怎么做?」 「正如刚才所说,把根源的花掐掉就行了,这样一来,其余的花就会自动枯萎。或者说,杀了我。而且这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呢」 现在,把我的肚子刨开就是最好的笑料哦。随你便就是了。 茧墨一派轻松地回答。既然她说得那么坚定,就算她实际被杀也不会有一句怨言吧。但是,我拒绝了她的意见。我可不想杀了她再去等死。 我没兴趣陪她殉葬。我的肚子底层蠕动起来,搏动加快,但我硬着头皮没去理会。 而且,我能够若无其事地把大批人的性命跟我们自己的小命放在天平上来衡量。 「——————————————找花的方法呢?」 「放心好了,出乎意料的容易哦。你把这个吞下去」 茧墨指向我钻进的拳头。我松开手,里面有颗沾了蜜汁的白色种子。 我俯视着跟牙齿很像的种子,同时,我的肩膀被抓住了。白雪半是抱上来一般,注视着茧墨。之前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待机。现在,她飞快地打开扇子 『会有危险么?如果谁吃都可以的话,那我来吃』 「只吃一颗的话,对身体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不过族长还是别试了,吃了也没用。小田桐君,你肚子里有只鬼,有时可以获取鬼的视野是吧?」 听到茧墨的提问,我点头承认。在我暂时性失明的时候,我共享到了孩子的视野。 在水无濑家,孩子察觉到白峰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向茧墨点点头。 「把这个种子吞下去后,胎儿会对无法消化的异物产生反应吧。胎儿会暂时的活性化,你要忍耐一阵子。然后,通常的视野会和胎儿的视野重合后,你只需追寻看到的东西就可以了」 听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皱紧眉头。茧墨微笑依旧,向身后窗户指去。 那边是一片灰色的天空。漂浮着淡淡游云的天空,感觉快要下雪了。 「外面铺开了一片你看不到的东西哦。那是只有我和日斗这种与红衣女子及异界相连的人才能理解的世界。你就好好看个够吧」 ——————来吧,不要犹豫,一口啖下去。 茧墨催促着我。我感觉到了白雪正担心地看着我,我还是把种子含在了嘴里。花蜜带着苦味的甘甜麻痹了我的舌头。我的喉咙拒绝异物下去,但我把它硬吞了下去。 种子掉进了胃里,与此同时,孩子猛踢了我的肚子。 「————————————————唔,雨、香」 孩子在向我提意见,问我吃了什么鬼东西。我的视野瞬间天讯地转,我紧紧地闭上眼睛。白雪拼命地搀扶起我的背。我调整呼吸,缓缓地张开眼睛。 冬日的昏暗光线,刺痛我的眼睛。空气改变了。我怀着出奇平静的感受,向窗户抬头望去。 坐在沙发上的茧墨手中,拿着茶杯。在她背后,是一扇窗户。 殷红的窗帘大大地敞开着。我看向那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狐狸和茧墨,果然跟我不一样。 真亏他们没有疯掉。 在我眼前展开的,是一片激发人生理性厌恶的红色世界。 令人联想到女人嘴唇的花瓣,在黯淡模糊发灰的世界中飘舞。 迄今为止我从未见过的这一幕,是那么美丽而丑陋。 * * * 刚向外面走出一步,我便禁不住停止了呼吸。几片花瓣正在眼前飞舞,感觉一吸气就会把它吸进去。但是,在近距离飞舞的花瓣,并不能存在于现实当中。 浅红色的街道,与异界有几分相似。我回想起天平倾斜的那一天。 但是,当时的情景与现在眼前的,又有着明确的差别。现在,现实的情境中,被异界的产物零星点点地覆盖着。在浩瀚无垠的天空中飞舞的花瓣,绝对不会掉到地上。 我感觉好想吐,喉咙有种灼烧感。好似漫樱飞舞的情景,完全脱离了大自然的法则。 本应十分美丽的情景,却只会让我产生生理性的厌恶。 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无数的人体器官漂在空中一样。 『小田桐大人,你没事吧?感觉如何?』 白雪不安地注视着我,我连忙点点头。我不能让她担心。我对她强行挤出笑容,她也对我点点头,但她脸色还是很难看。她担心的目光,在我与站在她左边的人脸之间往返。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眯起了眼睛。 绫紧紧地搂着白雪的手,站在那里。那双大大的眼睛,呆呆地垂着。 令再次恢复了人的形态。她从孤岛回来以后,就和日斗一起在事务所的独间里面待机。地牢被破坏了,分家无法处理,最后不知为何,日斗强行住进了茧墨的事务所。他毫不在乎我的戒备,整日大睡。 你似乎真的什么都不想做。茧墨阿座化会死的可能性很高,他也没表现出任何反应。他就像个活死人一样,定期帮助绫维持形态。 听说,她想要过来寻找关于花的线索。我看着她那张血色尽失的脸。 「绫,你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最好还是等着吧。小茧和日斗也在事务所里,要是发生什么万一……我对那两个人不太放心,不过你可帮我吧。我们马上就会回来的」 「不,我也要去。因为,我都不知道以这种形式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绫用力摇了摇头,短马尾跟着摇摆起来。就算他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能带上身体不安定的她,何况还是早已料到会遇到危险。 可是,她用含泪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就像在求我一样,对我说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因为,你们未来之后,我可能就再也无法复原了哦?到那时候,大家都不在我身边,我死也不要这样。所以我也要帮忙」 「…………………………………………绫」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拜托了,带上我」 我回望着绫。绫崩溃的情况正在慢慢恶化。但是,她还没有回到过七海的身边。绫说,她不希望让七海看到她在肉快和人之间不断变化的样子。当致命性的崩溃来临的时候,在变得无法心意相通之前,带绫去七海身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够做到的了。 我无法阻止她的崩溃。她紧紧地咬着嘴唇。 「我明白了,绫……但真的很危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本来是应该制止同去的。我也很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希望你们带我去」 绫坚定地看着我。就算继续谈下去,绫还是要跟来吧。 这应该总比她在我们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崩溃要好。我点点头,将视线转向道路。我一边回忆茧墨说过的话,一边确认红色花瓣所形成的河流。 仔细一看,这些花瓣都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下坡的流势,像血一样浓重。 茧墨告诉我,要追寻花的流势。我一边反刍她后面说的话,一边加快脚步。 『听好了,尽管我刚才已经说得很严重了,但我还是要敲次警钟,你们发现的东西,恐怕会非常可怕。那是足以维持小鸟君本体的花的地方。根不会正常的扎在地面上。那会是个原本便与异界相连,充满了血,被特别封闭的地方』 当时,茧墨靠在皮沙发上,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这样说。我十指交扣,认真地思考着究竟能不能找到小鸟的花。茧墨一派轻松地回答了我 『这一点不需要担心。应该确确实实地能够赶上吧。虽说我们暂时离开了,但真正想要暗中行事的话,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小鸟君很喜欢你,她的本体应该会在一个非常令人讨厌的东西里吧』 茧墨说完后,闭上眼睛。她没有详细讲述,优雅地翘起脚。 她睁开眼睛,澄澈的眼睛中映出了我的样子。她用雪白的手指抚摸脸颊,静静地接着说道 『应该不需要很多人去找,要找到花应该不会花太大功夫。只是,将花彻彻底底掐掉的方法,只有一个。她应该戒备着我的纸伞吧。拿白雪君的龙来说,她就会把自己保存在龙肚子里吧。但你出马的话,应该能够做到』 那个时候要是到来,小田桐君,你会怎么做? 『要怎么选是你的自由,但千万不要犹豫啊』 我尊重你的选择。到了之后,你就选择你的答案吧。 我想起了茧墨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不祥的预感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但这一刻,雨香踢了我的肚子。她还在胡闹。我不停地抚摸肚子,安抚她。 衬衫上渗出 血来。我为了不让那些红色被白雪看到,率先走了出去。 「这边。花越来越浓密了…………可恶,前面看不清啊」 我一边禁不住抱怨着,一边走下高级公寓前面的坡道。花的流势离开了高中和百货店所在的大路向右转去。我循着花的流势跟上去,散发着铁锈味的甜腻味道越来越浓。 花瓣纷纷打在我的脸上。但是,这不过是错觉。我现在有种变成幽灵的感觉。 在花海中泅泳,我感觉变成了不需要呼吸的生物。红色越来越浓,我经不住用手把眼前拨开,但这么作毫无意义。我感觉,那无数的花瓣正嘲笑着我。我快要不知道自己是笔直再走,还是在拐弯了。 忽然,白雪拉住了我的手。只闻喇叭声响起,一辆车从我眼前驶过。 走了一会,我的手又被她拉住。眼前是一根电线杆,我差点撞上去。回过神来,白雪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她右手握着我的手,左手握着绫的手,向前走。 我依靠着她的温情,继续向前走。最后,花香充满我的肺。 铁锈味浓郁得让我无法呼吸。我一度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下一刻,一阵强风吹拂。照理说,花瓣应该不会受现实的风的影响。 但是,花瓣同时飘向了空中。无数的红色将视野完全吞没,跃动着。 那些红色在空中停了下来,短暂的静止之后,像雪一样柔和地落下来。 我在倾注而下的无数花瓣中注视前方。眼前的地面,被红色完全淹没。 本不会落下的花瓣落了下来,一块被栅栏围着的四方空间,就像棺材里面一样,被花所埋没,有什么东西像尸体一样被埋在里头的中心。 我看到了一个圆润的顶,让视线去追寻花瓣半溶化进去的轮廓,随后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花的里面埋着一辆车,那车是很少见的亮红色。我注意到,那片空间似乎是一个停车场。我看到有一块被埋掉一半的招牌,还停着另一辆车。我渐渐被花瓣淹没,但我还是向车内窥视。驾驶座倒到了最大限度,里面有一个人。 纤细的人影,正躺在花中。我一时间怀疑那是尸体,惊讶地张大眼睛。 但仔细一看,那个人的胸口正微微地上下起伏。虽然脸被手挡住了,但她穿男装很得体的纤细肢体,我记得。下一刻,她挥动手臂,就像要挥开什么一般。 长长的左侧留海随之摇摆,黑色的眼罩露了出来。我额头上冒出汗来,她轻轻地发出呻吟。 果真是这样么。我认识到情况,感到一阵眩晕。 为什么本应不会再出现的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御影粒良正躺在被花所淹没的车子里。 下一刻,绽放着金光的湿润眼睛,缓缓睁开了。 * * * 「小田桐…………你怎么了?」 绫的声音让我晃过神来,我派大窗户,连忙向御影叫喊。 但是,御影毫无反应。她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我抓起车门,粗暴地将车门打开。车门没上锁,我将手伸向了御影的肩膀。 我刚抓她,粘糊糊的恶心触感便传了过来。我吓了一跳,不禁把手放开。 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她松弛的身体非常衰弱,还在发热出汗。 「御影…………不、御影小姐,听得见么?御影小姐?」 「唔………………嗯…………吵死了………………谁啊」 她发出痛苦无比的声音,呢喃起来,然后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被泪水湿润的金色眼睛再次向我看来。御影的眼睛诧异地眯了起来,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罩。然后,她歪起脑袋。 「小田、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说这个了,这是哪里?我在、做什么」 御影用力按住额头,然后,她的脑袋轻轻地倒向一侧,然后低声呢喃起来 「不……无所谓了……对呀,已经、已经无所谓了啊」 御影茫然地呢喃。突然,她的嘴唇颤抖起来,表情变得非常难看,捂住了嘴。 她的喉咙激烈地蠕动起来,一边摸着后背,一边把某种东西吐了出来。她的脸颊鼓了起来,某种东西从她手里飞洒开来。血沫溅到了挡风玻璃上,红色从她的指缝间滴落。 我大吃一惊。看到了大量的红色,我感觉血从身上被抽掉。那个量非比寻常。我混乱地叫喊起来。我必须把花找到,但这件也不能弃之不顾。 「御影小姐,你怎么了?请等一下,我立刻联系医院」 「医、院?你刚才,说了医院?不要多管闲事,谁求你了!」 我立刻取出手机,但她用满是鲜血的手把我的手机拍掉了。在就快沉没进花瓣中之前,我接住了手机。御影狠狠地瞪着我,然后发疯似的摇了摇头,粗暴地吼起来 「住手……那帮家伙会把人当成不正常人……拜托帮我摘除眼球的一声掩饰那样……他想连我的右眼也挖掉啊。我又会被他怪物怪物的喊啊。这次你又要让我给那些不厌其烦地劝人做检查家伙塞多少钱?」 御影把血涂掉,用拳头用力擦了擦嘴。她一边流出生理上的泪水,一边狠狠瞪我。她拼命地抓挠左眼上的眼罩,尖锐的指甲发出难听的声音。 「受够了,我受够了……怎么搞的啊。谁想要这种眼镜啊。我只想要普通的眼镜啊!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我是人类,我从来都不想看到什么未来。我不需要什么检查,别管我啊!」 她抱起脑袋,悲痛地叫喊起来。纤细的身体,紊乱地上下浮动。忽然,她的呼吸平静下来。她抬起脸,大惑不解地歪起脑袋,望着沾满血的手掌,低声说道 「……………………………………………我没事,没关系。我自己会想办法」 下一刻,御影就像断了线一样,倒向后头。她再次躺了下去,闭上眼睛,随后开始发出平静的鼾声。 我头脑混乱,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在旁边观察着情况的白雪动了起来。她打开了后排座位的车门,在地上找了起来。白雪的身影沉入了花海底部。我连忙伸出手,而同时,一只雪白的手渗了出来。 白雪将扇子指向我的鼻尖,飞快地用文字对我说 『你追着红花一路过来,找到这辆车后停下了脚步。不觉得很有可能就要在这里么?赶快找花吧。那一位的样子感觉很不正常。茧墨大人说,花放在了非常令人讨厌的容器中,她很有可能是受其影响吧』 要把不配合人带走并不容易。我虽然能够创造野兽,但大白天里很难急速奔走。找到花,找准原因,确保安全,然后迅速地联系医院吧。 白雪再次潜进花海里。花只有我看得见。看来她是在观察座位下面。白雪说的应该没错。一旦花开了,附近的医院也会受到牵连。 我点点头之后,刚才一直傻站着的绫连忙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她关上车门,沉入了花海中。两个人一起在车里找感觉太挤了,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我扫视了一下驾驶座,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我从御影的身上探过去,打开了仪表盘。御影没醒,我看着她沾着血的侧脸,回想起茧墨说过的呼啊。 彼此都不要靠近对方。这是最安稳,最妥善的解决方法。 不然,唯一的解决方法,就只有互相厮杀了呢。 御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应该赞同了茧墨的说法。御影的眼球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预言也已经回避了。但是——我咬紧了嘴唇。 连我都怀疑那个结果。害怕预言应验的他,应该更加难以相信吧。我想起了停在公寓附近的那辆车。我曾怀疑她藏了起来, 在监视我和茧墨的情况。然后那个时候,她的身上发生了某件事。 我关上仪表盘,看到了挡风玻璃,飞洒的血黏在了挡风玻璃上。 不安的感觉,再次涌上喉咙。我俯视着睡着的御影,疯狂思考。 御影的左眼从这个世上消失了。预言师看到的画面不会再成立。因此,茧墨也逃过了命运。然而,命运是要亲手去改变的,这实在太奇怪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哔哩哩哩、哔哩哩哩、哔哩哩哩、哔哩哩哩 同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离开车,即便在这个时候,心中的忐忑也没有平息。我脑中的一部分继续自动运转,冷静的那部分一直在叫喊,让我不要接受那个定论。 真的没问题么?你在思考,这样真的能够逃过命运? ————————————哔 「喂喂,请问哪位?」 『装什么傻?看到名字就赶快接啊。是我啊,雄介啊』 「咦?雄介,怎么是你?」 『茧墨小姐让我…………没…………么…………现在在哪…………』 通话中混入了杂音。这里信号似乎很弱。我走了几步,杂音一时间还在继续,但忽然变得清晰了。雄介心烦意乱地复述道 『都~说~啦~,我腿脚不好,在我要死的时候出什么情况了么?我来事务所看了看,结果茧墨小姐告诉我说什么花什么的!你现在哪里?』 「你问我在哪……我也不清楚。我走出了小茧的公寓,下坡之后来到了一个停车场……呃,你等一下…………有块招牌」 我靠近从花海中冒出来的招牌,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唔,这是什么地方呢。我查一查』 我听着雄介的声音,完全摸不着北。我感觉完全被某种东西牵动着。 我几乎无意识地想起了茧墨说过的话。她当时选择的词语,是「令人讨厌的容器」。同时,我想起了红衣女子的恶意。我和雄介被关进异界时的对答,在脑中重现。 不能小看那份的恶意,它会轻而易举地超出我的想象。但是我应该能够推测。我目睹过形形色色的人的恶意。只要思考,一定就能搞清楚。 快思考,我必须思考。我应该不是不能预想到。 『是么。那我过去了。我会带喝的过去的』 快预测。茧墨为什么说了那样的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具体情况。 原本便与异界相连,充满了血,被特别封闭的地方。非常令人讨厌的东西里。红衣女子。茧墨家毁灭的命运。御影死亡的未来。卡牌上描绘的,我和茧墨的样子。 两颗眼珠在白色的手掌中被残忍地捏碎。 红衣女子送给我的,长在我身上的,左臂。 然后————能种下花的,柔软的,温暖的,湿润的地方。 「————————————————————该不、会」 我的手失去了力量,手里从手中滑了下去。雄介的声音远去了。我缓缓转向身后,而几乎同时,车子突然踩起油门,朝着我飞驰而来。 「——————————————————一?」 车就像一条在花海中泅泳的巨鱼,向我逼近。转瞬间发生的事情,强烈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白雪从后排座位准确地踢了一脚,御影被推了一下,没有掌握好方向盘。 只闻一声惨叫,车体开始侧滑。下一刻,白雪抱起绫,翻身跃出。两人摞在一起,从敞开的车门中滚落下来。车撞到了护栏上,停了下来,护栏严重受损。 从发动机盖中冒起烟,我被眼下发生的情况抛在了一边,茫然地站着。 我的脑子缓缓地理解了我所看到的东西。白色的身影正在停车场上翻滚。我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了 「白雪小姐!」 我蹴地而起,朝她冲了过去,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我用颤抖的手触碰了白雪,白雪失去了意识,但感觉很不可思议,她好像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我当即向绫看去,她正举着一只手。我看了看她的身体,不禁呼吸为之一窒。 「太…………太好了。我终于,起到一点、作用了吧」 绫虚弱地笑了起来。她的肚子还有背的一部分变成了白色的肉。 绫似乎让身体的一部分崩溃,在转瞬之间保护了白雪。肉正在慢慢地扩散,必须赶紧处理。我抱起白雪,把白雪交给绫,然后飞快地跟她说 「绫,快带上白雪一起逃!能跑多远跑多远,帮我联系医院和小茧,已经没时间了,赶快!」 「可、可是,小田桐你怎么办?」 「快!跑断腿为止都别停,快!」 绫做出反应,把白雪扛在了肩上,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其实应该是我来带白雪走的,但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当即转向后方,车门已经打开了。修长的腿霍地从里面伸了出来。 破掉的裤子中露出的双腿,以诡异的动作摇摆起来。御影就像正被体内的某人踢着一般,来到了外面。被堆积起来的花埋没的她,向我看过来。 可能是额头破了,她的脸上全都是血。断掉的眼罩的绳子,挂在耳朵上。 她无言地凝视着我,我也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我明白,我的预感应验了。 「不出所料……………………是这样啊」 她左边的留海唰地摆向一旁。 一颗美丽的金色眼睛和一颗黑色的眼睛里,映出了我的样子。 * * * 御影空掉的眼窝中,嵌入了新的眼球。我盯着那颗湿润的眼球。 愤怒与憎恶令我视线模糊。红衣女子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这确实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填入物。恐怕她的体内已经开花了。那确实是个充满血的地方。植入了花的眼窝里,被眼球封闭着。 我倒吸一口凉气,想起卡牌上描绘的图案。 被白色手掌捏碎的两颗眼珠,指的就是这个么。 御影空虚地歪起脑袋。她忽然伸出左手,动作就像小孩子一样,轻轻地,不断地触碰自己的脸,就像在哭闹一样,粗暴地触碰自己的左眼。 她沾了血的手指抚摸眼球,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它,然后歪起脑袋。 「…………………………………………………………咦?为什么?」 她大惑不解地,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自己的眼球。可能是预言中的情况让她脑子转不动了,她对左眼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样子。突然,她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开心地向我问道 「喂,什么颜色!」 「………………咦」 「能不能告诉我颜色?喂,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她没有理会自己的脸上全都是血,直直地注视着我,那好死孩子的眼睛,映出了我的样子。 我颤抖着张开嘴。在她澄澈的双眼面前,我无法撒谎。 「………………是、黑色的」 「…………是么!太好了!」 下一刻,御影的态度彻底变了。她脸上挂满了我之前从未见过的开朗笑容。她展开双臂,笑了起来。我觉得好想吐,绝望渐渐充满我的脑袋。 「我啊,一直都想变得普通啊!」 我根本无法挖掉那颗眼球。 我向后退了一步,御影——红花的苗床,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她展开双臂,开心地转起了圈,骨折的脚画着圆。我受不了反胃的感觉,捂住嘴。 此时,我注意到了。我的手被手套包着 ,并不是白色的手掌。 既然如此,卡牌上画的白色手掌,究竟是谁的呢? 下一刻,转完圈的御影,把她那张灿烂的笑脸向我转过来。 ——————————————————————噗滋 与此同时,响起了湿润的声音。眼前的情景瞬间崩溃了。 「…………………………………………………………咦?」 从她的眼窝中伸出的手臂,挖掉了她的两颗眼珠。 * * * 伸向空中的白色手掌上,放在两颗眼珠。 这与卡牌上的图案,是完全相同的构图。 只不过,白色的手是从御影的眼窝里长出来的。手腕不稳定地在半空中泅泳。挤在狭窄空洞里的手臂根部,柔软地扭曲着。眼窝里不留缝隙地塞满了肉。 御影的脸激烈地痉挛起来。血和唾液从张开的嘴中哗啦哗啦地流下来。 两只手掌忽然动了起来,以堪称温柔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液体从指缝中滴下来。眼球被悄无声息的捏碎了。 就这样————————预言在我面前,达成了。 下一刻,御影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原地倒了下去。手在虚无的半空中蠕动着。 突然,御影的脸开裂了,皮肤上出现裂纹,就像果实的皮一样左右剥开,发出恶心的声音,骨头破碎。随着难听的声音,御影的身体逐渐破裂。里面露出来的不是内脏,而是红色的花。她的体内,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无数的花蕾。 那些花蕾看上去,就像潜藏在御影体内的,色彩鲜艳的寄生虫。我茫然地凝视着这骇人的情景。孩子踢着我的肚子,放声大笑,对这残忍的变化表现出了兴趣。 不久,御影的身体突然原地倒了下去。里面的花蕾,蓦地长了起来。 一大团花蕾从御影的眼窝滋溜一下把手臂拔了出来。以手臂连接的根部为起始点,花蕾上也贴着皮肤。就像在粘土上上了色一般,一位少女完成了。 少女轻盈地站了起来,丰盈的车色头发摇摆着。小鸟看到我,翻起黑斗篷,深深地鞠了一躬。 「嗨,辛苦了呢,可爱的人。让我等了好久啊」 「你…………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我用颤抖的声音向她抗议。眼前的光景,已经超越了我对小鸟的认识。 我早就知道小鸟不是人了,但她即便是怪物,从人的身体里冒出来的样子,还是太令人厌恶了。我全身开始颤抖,但小鸟轻轻地耸耸肩。 「哎呀,你说什么呢?用不着那么吃惊吧?不过,只能再现出完全变异之前的样子,这是个缺点呢。因此,我没办法制造猫的面具」 好了,虽然还要好多话想说,不过白兔子的铃儿已经响了。 ——————————————差不多,到结束的时候了。 就像念故事书一样,少女轻声细语。花儿在她的周围偷笑着。最后,花瓣开始在她身上聚集。她即便被红色所吞噬,嘴唇上还是挂着笑容。 在柔软的海洋中,她一边被染红,一边细声说道 「这样子,你们的故事也要结束了」 —————————————活该。 随后,又是一阵狂风大作。就像魔法解除了一般,花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小鸟的身影留在了哪里。她与我面对着面,唇间挂着柔美的笑容,细声说道 「好了,让花儿,让最初的花与一切的花绽放吧。永别了,可爱的人」 就这样,不论你、我还是她,所有的一切,全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哦。 她展开双臂,如此讲道。她的指尖柔软地绽放开。表皮破裂,从里头露出了红色的花蕾。巨大的花沉重地摇摆。汇集成小鸟身体的花蕾,似乎马上就要绽放了。 这朵花的绽放可能是讯号,周围的花开始駥。在危机四伏的状况下,我产生了一个疑问。 违和感将恐惧与焦虑完全冲走。有某种致命性的东西发生了偏差。 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但对她来说却是致命性的问题。 「………………你,不成为猫,没问题么?」 「…………………………………………诶?」 「你,不是想成为猫么?」 没错,她应该是因为对猫害怕得不得了,所以才为了驱赶噩梦,渴望与猫化为一体的。但是,她的目的在不知不觉间替换掉了。让红花绽放,应该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直到几天前,她应该还对这种事觉得无所谓的。可现在怎么…… 「竟然要变成红花,绽放后迎来结束。小鸟,你……」 ———————————这种事,真的是你想做的么? 「离开温室后,你……应该不再去变成红花了吧」 听到我的话,小鸟惊讶地张大双眼。她转动脖子,检查自己的手指。 她的脸上,露出了我以前见过的表情。那是她被猫抓到温室里,我让吃花的她恢复正常的时候,她最先露出的害怕表情。她用僵硬的表情,望着侵犯她手指的花。 「………………………………………我、我已经放弃成为花,了吧?」 为什么——小鸟沙哑地呢喃着。她也总算发觉到,事情出现了某种偏差了吧。恐怕红衣女子命令包括小鸟自身在内的所有花绽放。 「……………………我,不想成为这种戏」 这是藐视小鸟心愿的指示。按照红衣女子的指示,小鸟自身就会迎来终结。红衣女子没有实现小鸟的心愿。于是,小鸟根本没有成为猫。 「…………………………………………啊」 她用被泪水湿润的眼睛向我看来。她的唇翕动着。她就像曾经在温室里那样,目光从花上逃开,放声大叫。接着,她准备向我诉说什么。 ——————————咯吱 但是此刻,小鸟咬紧了牙齿。 她一边咬断自己的舌头,一边不让自己说话,她再次张开嘴是,又飞快地用手捂住。她粗暴地吐出一口气,流着泪,用烦躁的眼神瞪着我。 她的脸上,从内侧冒出花瓣。花纷纷地快要绽放。我凝视着她,同时理解了茧墨那番话的含义。将花彻彻底底掐掉的方法,只有一个。 如果她事先把具体的情况告诉我,我确实光是去找小鸟都会犹豫吧。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烦恼了。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在我奶好重,茧墨严肃地说道 『那个时候要是到来,小田桐君,你会怎么做?』 ——要怎么选是你的自由,但千万不要犹豫啊。 小鸟松开手,张开嘴。然后,她连同这发自肺腑的憎恶,声嘶力竭地叫喊出来 「谁要让你来救啊!所有的人,全都,全都、全都、全都全都全都全都去死吧!」 舍弃为人的少女抱着最后的矜持,叫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的脸纵向裂开了。花瓣扭曲了她的脸,手臂逐渐破裂。 身为人类的小鸟,消失了。在那一刹那,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预想———————有件事我拜托你」 ————————————————哎? 我低声细语,仰望天空。小鸟已经不是人类了。但是,这不过是个借口。口口声声地说不会拿一个人和几百人去比较,结果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回想过去的种种。我连往我肚子里塞了子宫的狐狸都要救,然而变成这个样子,实在太荒唐了。我带着想要狂笑的心 情,抬起脸。 在眼前,红色的花瓣在乱舞。配合着她的开花,天空逐渐染成更加鲜亮的红色。周围在躁动,我感觉到了有无数朵花将要绽放的气息。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视野模糊了。泪水如怒涛一般满溢而落。于是,我…… 「——————把她吃光吧」 ———————杀了小鸟吧。 我选择了唯一的,微不足道的方法。 ——————————————————————————好! 雨香发出充满活力的声音。我的肚子裂开,孩子猛地跳了出来。 然后,我非常轻而易举的。 ———————把人杀了。 * * * 孩子张开嘴,大口吃下了眼前成团的花。只用了,区区一口。 只是这样而已,小鸟的身体便彻底消失了。花消失在了能够融化一切胃里。 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少女也好,花也好,一切都消失了。实在太简单了。 我没有感受到半点冲击,然而力量自然而然地从脚下开始丧失掉,我当场瘫倒下去。 站在眼前的雨香,向我转过头来。九岁左右的孩子,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 ————爸爸!爸爸! 她挥动双手,让我夸奖她。雨香天真无邪地对指示她杀人的我,挺起胸膛。我紧紧抱住浑身是血的孩子,抚摸她的脑袋,夸奖她做得好。 ————爸爸!嘿嘿嘿、嘿嘿嘿嘿黑 为我吃了人的孩子,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抱着雨香,擦掉了泪水。我从吸附的口袋取出香烟和打火机。我的肚子还在流血,我必须尽快联系茧墨。我明明知道,可我还是点燃了香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看天。于此,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咦?」 天空,还是鲜艳的红色。 然后,一阵狂风吹拂。红色的花瓣齐刷刷地飘了起来。 一粒种子掉在了露出的地面上。坚硬的表皮裂了开来。 ————————————————咻 从裂开的种子里,伸出了像蛇一样的东西。鲜艳的绿色轻轻地刮过我的手掌。皮手套和绷带被割开,血沫飞溅。与此同时,雨香蹴地而起,以子弹般的速度跳了起来。 ——————————————嘎啦 察觉到我有危险的雨香,咬掉了藤蔓的根。这一次,花终于消失了。 但是,天空的颜色没有改变。我战战兢兢地俯视自己的手臂,手臂被藤蔓割到的时候,里面被放带劲了什么东西。种子植入了白色的手掌。肉里绽放红花。 我全身喷出汗来。这只左臂,本来就是女人给的,与她存在着联系。 异界的产物在这里绽放的话,会怎么样呢。这只手和异界的深渊,能够轻易地连接在一起。 下一刻,眼前的红花蠕动起来。那些话直接受到红衣女子的影响,改变形状。 花瓣还是红色,可肉发生了变化。那些话变成了非常柔软的女人嘴唇。 我曾见过,令人联想到肉食野兽的嘴唇,蠕动起来,牙齿发出声响,她甜腻地笑起来,说道 「好久不见啊,小田桐君?虽然只有一部分跟你重逢,但还是令人怀念呢」 机会难得,我就给可爱的、可悲的、愚蠢的你,一个吻吧? 女人一边说着接吻,牙齿一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感到我要被捕食了,寒气游走全身。然后,我深切地体会到。 所谓杀人,就是这么回事。害人终害己。 杀人的人就算被杀,也不容有半句怨言。 被藤蔓支配的手臂擅自弯了起来,嘴唇向我逼近。雨香困惑地喊着我。 ——————————爸爸、爸爸 她察觉到了我有危险,但拿我的手应该没有办法吧。红衣女子的嘴唇向我逼近,就像要对心爱的人吻上去一般,就像要吃掉喜欢的食物一般,张开嘴。 下一刻,嘴唇咬住了白色的肉块。 「………………………………咦?」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女人闭上的嘴上,正在吃着伸到我眼前的白色的肉。 我转向下方,不知何时,一块白色的肉块爬到了我的脚下,将身体的一部分伸了出来。 为什么,绫会在这里。我带着混乱的头脑转向身后。花瓣消失的柏油路面上,留着一条湿润的痕迹。她似乎是像蛞蝓一样,一点一点爬过来的。 在那边,我看到她让白雪躺在了停车场的附近。 停车场和外面,不知何时出现了花瓣的分界线。 就好像不把人放出去一样。 说起来,车撞上了护栏,也没有任何人到这里来。但是,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女人心烦意乱地继续咀嚼。 绫的肉的总量眼看着逐渐减少。我叫了起来。该怎么才能阻止它,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突然像刚才一样,得出了简单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起。没有犹豫的时间,也没有犹豫的权利。 我鼓舞自己,就像刚才一样,在这次对待自己的时候一样高声叫喊。 「——————————雨香,吃掉我的手!」 让她吃掉别人,却不让她吃掉我,太荒唐了。 ……………………………………………………………………………………………………………………………………………………………………………………………………好 雨香轻轻地嘟哝了一声,同时,我闭上眼睛。 —————————————————嘎啦 随着一个单纯的声音,身体变轻了。类似灼烧的疼痛放射开来。 我瞬间血气尽失,冲击化为风暴,几乎要把我的脑髓全部烧光。 我听到我的呼喊声,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 * *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我抱着绫,拖着身体向前走。 因为少了一只手臂的关系,左半身轻了许多。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我来到白雪身旁,跪了下去。我确认她有呼吸,她似乎什么大碍。我在感到安心的同时,重新抱起了变小的绫。双手环抱着我腰的雨香发出甜美的声音。但是,我的一只手正被占用着,已经不能抚摸她的脑袋了。 绫是不是平安无事呢。虽然她变得非常轻,但我只能相信她没事。 她没事的,她没事的——我拼命地告诉自己。她没事的,她没事的。一定是这样的。 因为,她还要回到七海身边。 我想要站起来,歪起脑袋。一旦放松下来,我感觉就会因伤痛而叫喊起来。 模糊的头脑连事情都想不了。然而,眼前出现了一道难题。 我究竟要怎么带着白雪走? 此时,我的膝盖下面丧失了力量,当场瘫软下去。我必须找人联系,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联系。我必须离开停车场,但我身体动不起来。我感觉,我的自我正在从伤口慢慢流失。浑浊的视野,看到了红色的墙壁。 在那边,映出了一个深蓝色的圆。那个圆,亮丽地旋转起来。 剩下的墙壁,缓缓地溶解了。在那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头褪了色金发的青年向我冲了过来,发出夸张的尖叫。 「小田、桐先生!怎么搞的啊,这究竟怎么搞的啊!」 但是,我没办法顺利地回答他。雄介的脸扭曲 起来,他抽出皮带,粗暴地绑住了我的伤,然后迅速掏出手机,走到了离我稍远的位置,对着受话器那头说了什么。 然后,另一个人代替雄介,站在了我眼前。我看到了那个出乎意料的身影。日斗将可能是在房间里找到的深蓝色纸伞搭在肩上,俯视着我。 他索然无味地憋了我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向我怀中的肉块,呢喃起来。 「…………真没意思,不过,还是算了。到了这一步,终归都一样呢」 他将手刺进肉块里,从中拉出一只白色的手。但是,变化在中途停止了。我惊讶地张大双眼,嘴唇之间擅自漏出了单个的音。可是,她对这样的我露出微笑。 「…………啊、唔、啊」 「杀了人呢,小田桐?」 绫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构成全身的肉。 她只剩下脸和左手,以及一部分肩膀。 她笨拙地伸出手。小小的手抚摸我的脸。她的身体在完成的同时开始崩溃,肉滴在了柏油路面上。皮肤从她的脸上流走。 她一边溶化,一边拼命地继续说下去。她的手,继续抚摸着我的脸。 「……………………小田桐,我,不会评价你任何话的。因为你不会听,也轮不到我来说,可是,可是呢,我已经不行了,所以我要对你说,你不要往心里去,没关系的。你只用背负起你自己的就行了,所以」 呐………………………………小田桐,我呢,有话想对你说。 绫就像说出遗言一般,轻声细语。她的这种话,我根本不想听。 因为,这简直莫名其妙。绫不回七海身边了么?这太奇怪了。这比我杀了人,比我失去手臂还要奇怪。为什么绫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不要……不要说出那么悲伤的话。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会带你回去的」 「不了,已经够了。七海就,拜托你了。要帮我告诉她哦,我非常谢谢她。然后,那个…………小田桐,我对……又善良又傻的你……」 一直、……………………从你对我说我是人的,那时候起,一直……。 可是,绫的话突然中断了。她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我,脑袋微微地摇了摇,灿烂地笑了起来。就好像,把什么咽了下去一般。就好像,放弃了重要的话一般。 她摆着那种复杂的笑容,说 「……………………………………嘿嘿…………………………我、忘记、了」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完全丧失了力量。绫无力地滚向了一旁。我拼命地伸出手,但碰不到她。失血令我身体陈抖起来。我在朦胧的意识中,感觉绫把脸背开了我。她用坚毅的眼神注视日斗,然后开口 「主人…………主人…………………………拜托了」 绫轻轻地,说了什么。最后,日斗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真是个笨蛋啊」 他吃惊似的说道。但是,他立刻伸出了白色的手。 「好吧。这个愿望,我帮你实现」 雄介正怒吼着什么。日斗的手和绫的手,牵在了一起。 然后,绫在即将完全崩溃之前,开心地悄声说 —————谢谢你,日斗先生。 然后,这柔和的声音成为终点。 我的意识,落入了黑暗中。 * * * 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这与混着铁锈味的花香不一样,是浓郁的巧克力味道。只有甜味的香气吸进肺里,我睁开了眼睛。 「…………………………………………………………………………咦?」 我正躺在皮沙发上。我双手撑着沙发,把身体抬起来。为什么?我的身体没有外伤,没有疼痛,也没有失血。左臂也完好无损。 我茫然地望向窗外,然后我不禁感到纳闷。 天空中,还在飘着红色的花瓣。风景与去找花之前并无二致。 我又在做梦么?我又陷入了噩梦之中么?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安心。这不是当然的么?那种事怎么可能是现实。我杀了人,失去了左臂,绫死了……那种事,怎么可能。 「不,你错了。看仔细了,颜色变淡了吧?」 花枯萎了,你不过不失地完成了任务。这件事值得夸奖。 听到茧墨的声音,我抬起脸。她撕碎的花的残骸,还散落在桌子上。 披着白大褂的茧墨看着我。白大褂的表面散布着鲜红的血滴。 我按了下自己的独自,上面有道扭曲的伤痕。可是,我的左手还在。衬衫帮我换上了新的。究竟发生了什么?茧墨告诉了困惑的我。将远远超乎我想象的糟糕答案,告诉了我。 「——————那是绫君的左手哦」 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愕然地看着茧墨,可她毫不在乎我的感受,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她指向了我的左臂,然后犹如理所当然一般,接着说下去 「这是绫君最后的愿望。她许了愿,希望用自己的血肉来补全你的身体哦。当时真是危险,要不是她,你难免失血而死。血型不是问题,你就放心好了。因为把血肉变成了你的东西呢」 一切都是狐狸干的。我从未想过,他竟然会有这样派上用场的一天。 我茫然地望着我的手臂,抓了起来,然后使劲,又拉了拉,同时根部疼了起来。手臂不能卸下来。我想起了她的笑容。手臂没有任何反应,默默地连在我的身上。 「…………………………………………………………………………开什么玩笑」 语言擅自从我的喉咙中漏了出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用我的身体补全她的身体?为什么让我活了下来? 但这些话,我一句也没办法说出来。 我只是发了疯似的惨叫,就像不关自己的事一样,听着几欲撕裂耳膜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下来,你叫也没用,你也很清楚吧」 你这不是在装疯么?这将是对为你献身的女性的侮辱。 平静的语言,令我哑口无言。泪水夺眶而出。胸口好痛。喉咙好烫。 不管我怎么哭,就是没办法让激动的情绪消失。茧墨看着我,说道 「她已经无法保持自己的身体了,你即便将她补全,也只能让她在肉块和人之间不停地来回变异。她从这样的自己和你之间做出取舍,选择了你…………这才是她对你留下的遗言………………她用自己的死,为你提供了血肉」 你应该背负这份罪恶感,但不该拒绝。 茧墨很稀奇地这样讲道。我咬紧嘴唇,眼皮背面浮现出和绫手拉着手的日斗的身影。我将涌到一般的谩骂咽了回去。指责他,根本等同于是在拿他胡乱撒气。 狐狸也一样,他肯定不想实现这样的愿望。 我举起了颤抖的右手。这一次,我平静地抚摸左手,但还是没有反应。存在于那里的,只是我的手。绫,已经不在了。我想起她最后的笑容。 …………嘿嘿…………我、忘记、了。 她在最后,就要对我说什么呢。 「茧墨小姐,今后会怎样呢?那个红衣女子还会来么?」 我的左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冻结的声音。我看看墙边,雄介正站在那里。 日斗正蹲在雄介的脚下。我吃惊地张大双眼,但日斗什 么也没说。 日斗慵懒地闭上眼睛。我忽然察觉到了某件事,连忙问茧墨 「小茧…………白雪……白雪、小姐她…………她、她没事吧?」 「你问她啊,她在医院。放心好了,只是轻伤。她跟水无濑家的病患在一起,其乐融融地正在住院哦。然后会回答雄介君的提问。没错。御影君也死了,看来这样一来,两张卡牌就成立了。剩下的图案,照理说会确确实实地出现吧」 这片天空要放晴,还有一段时间。不稳定的状况会持续下去吧。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命运会慢慢地恶化吧。 茧墨事不关己一般喃喃自语。她将那对清澈的眼睛,转向天花板。 茧墨静静地望着虚无的空中。她的视线,让我感到不安。 为什么,她要露出这样的眼神呢。但是,茧墨摇摇头,向我看来。 她优雅地翘起衰退,然后摆出严肃的表情,对我问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必须先确认清楚哦,小田桐君」 ——————————————你还清楚地记得吧? 「你腹中的孩子………………………………究竟,几岁了?」 这个问题,令我噤若寒蝉。我回忆朦胧的记忆。 我喊雨香吃掉了我的手。然后,雨香一边双手环抱着我的腰,一边走了出去。 我回想起她走在我身边,发出甜美声音的样子。对啊,我并没有怎么想过。 我偏偏让雨香,吃了母体。 「…………………莫、非」 我俯视自己的肚子。丑陋的伤口没有活动。 恢复胎儿状态的她,正在安静地休息。 但是,她离开肚子的样子。 现在,有十四岁了。 ——b.a.d.事件簿11 茧墨把红花撕碎抛撒 完 后记 到夏天了呢。到十一卷了。截稿日结束,整个人都瘦了,但绫里很精神。 今天也好想充满活力地索性变成一只阿米巴原虫。大家过得怎么样呢。 感谢您这一回购买《b.a.d.事件簿》第十一册。顺带一提,《b.a.d.事件簿》有降低周围温度的效果,乃居家之必备佳品。最近怎么就这么闷热呢,去他的鬼天气。 《b.a.d.事件簿》也步入尾声了,同时要告诉大家一件事。只读《b.a.d.事件簿》本篇的话也不错,不过把短篇也全部读完的话风味更佳。因此,搭配《b.a.d. chocte days》系列一起读,我觉得会带来更多的乐趣。 若这两个系列也能承蒙笑览,对于我这个作者,将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改变的主意的话,还请一定购买,一定(宛如阿米巴原虫一般,匍匐在地)。 好了,这次的后记只有两页,所以接下来是感谢&宣传环节。 责编仪部小姐,真的承蒙您照顾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美轮美奂的插画。设计师,感谢您精彩绝伦的设计。 然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非常感谢大家。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无上的谢意。慕名信我拜读过了,发现似乎有很多应考生,我感到既开心又惊讶。感谢大家百忙之中为我写信,愿好运陪伴着各位。 然后,这里有个通知。上个月发售的《社团文集1「青」》中收录了我以前在fbonline上刊载的《宵下大人探索部》。另外,现在《arist craisi 2 ~dear queen~》正在fbonline上连载,另外还有正在发售的第一卷,有有劳大家多多关照了。敬请欣赏llo老师笔下的可爱少女。 这次就先说到这里了。下次是第十二卷。 终结将近,但愿不要留有遗憾。 二〇一三年八月某日 绫里惠史 作品中引用,或有更改的著作。 《彼得潘》詹姆斯·巴利著 本多显彰译(新潮文库) 插画后记 b.a.d.11卷!! 感觉,七海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呢。 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绫和七海的组合最喜欢了!! kona(哭) 到夏天了呢。到十一卷了。截稿日结束,整个人都瘦了,但绫里很精神。 今天也好想充满活力地索性变成一只阿米巴原虫。大家过得怎么样呢。 感谢您这一回购买《b.a.d.事件簿》第十一册。顺带一提,《b.a.d.事件簿》有降低周围温度的效果,乃居家之必备佳品。最近怎么就这么闷热呢,去他的鬼天气。 《b.a.d.事件簿》也步入尾声了,同时要告诉大家一件事。只读《b.a.d.事件簿》本篇的话也不错,不过把短篇也全部读完的话风味更佳。因此,搭配《b.a.d. chocte days》系列一起读,我觉得会带来更多的乐趣。 若这两个系列也能承蒙笑览,对于我这个作者,将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改变的主意的话,还请一定购买,一定(宛如阿米巴原虫一般,匍匐在地)。 好了,这次的后记只有两页,所以接下来是感谢&宣传环节。 责编仪部小姐,真的承蒙您照顾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美轮美奂的插画。设计师,感谢您精彩绝伦的设计。 然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非常感谢大家。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无上的谢意。慕名信我拜读过了,发现似乎有很多应考生,我感到既开心又惊讶。感谢大家百忙之中为我写信,愿好运陪伴着各位。 然后,这里有个通知。上个月发售的《社团文集1「青」》中收录了我以前在fbonline上刊载的《宵下大人探索部》。另外,现在《arist craisi 2 ~dear queen~》正在fbonline上连载,另外还有正在发售的第一卷,有有劳大家多多关照了。敬请欣赏llo老师笔下的可爱少女。 这次就先说到这里了。下次是第十二卷。 终结将近,但愿不要留有遗憾。 二〇一三年八月某日 绫里惠史 作品中引用,或有更改的著作。 《彼得潘》詹姆斯·巴利著 本多显彰译(新潮文库) 插画后记 b.a.d.11卷!! 感觉,七海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呢。 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绫和七海的组合最喜欢了!! kona(哭) 到夏天了呢。到十一卷了。截稿日结束,整个人都瘦了,但绫里很精神。 今天也好想充满活力地索性变成一只阿米巴原虫。大家过得怎么样呢。 感谢您这一回购买《b.a.d.事件簿》第十一册。顺带一提,《b.a.d.事件簿》有降低周围温度的效果,乃居家之必备佳品。最近怎么就这么闷热呢,去他的鬼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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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强大得跟怪物一样,却柔弱得像个普通女孩。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她。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痛苦。 拜她所赐,我不知多少次被推落绝望的深渊。就因为她渴望惨剧,我才会目睹到那么多残酷的事件。我殷切地期盼能够离开她身边。 茧墨阿座化这个人丑陋又绝美,是个差劲的生物。 但有的时候,她又确确实实地握住了我的手。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她一直,永远,都如恶魔一般绝美。 如今,我想讲讲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是与我共度岁月的少女。 * * * 花瓣在染红的天空中跃舞。 此情此景,宛如飘落的樱花。 但是,樱花还开都没开。现在是二月末,空气开始慢慢变暖,但春天还很遥远。感觉,冬天永远都不会过去。河上吹来的寒风令人不禁缩紧身体,我抬头仰望天空。我杀死小鸟之后,街上飞舞的花瓣还是没有消失。 即便花瓣的数量正日渐减少,然而每次抬头,眼睛还是会被鲜亮的红色刺到。 花飘舞的地方有三个。茧墨的事务所周围,茧墨本家周围,我住的公寓周围。 我用换上新制皮手套的左手驱赶飘荡到我面前的花瓣。但是,现实中的东西触碰不到那虚幻的红色。我抬起脸,俯览在眼前延伸的坡道。在坡道下面,有一所老旧的建筑。沿着河堤上的路一路走来的我,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望着那个建筑物,满是雨迹的壁面上写着那幢建筑的名字。 —————————————————————公寓·七濑 我并没有离开多久,但一股伴随着痛楚的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我攥紧左手,走下坡道,只见一位少女正站在公寓门口。 今天是休息日,她手里拿着扫帚,正一个人在打扫公寓门口。那两根丰盈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摇摆起来。以前做她帮手的女性,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感到胸口很难受,眼角发烫,用力握住的左手,力气大到让骨头咯吱作响。每当我想起她的笑容,痛彻心肺的悲伤便越来越强烈。 七濑七海抬起脸,注意到了我。她惊讶地张开那双玲珑大眼。 「——————————————小田桐先……」 下一刻,她合上了嘴。她似乎从我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气势汹汹地盯着我。我,没有让视线从她身上逃开。最后,七海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先请进吧,进来再说」 我抱住左手,咬紧嘴唇,点点头。 我一直都很害怕伤害别人。 而我现在,是来让她哭泣,让她失望的。 * * * 矮脚桌上摆上了两杯温热的茶。七海放下茶杯,端坐在我面前。 我们在房东的屋里,无言地面对着对方。我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周围。 四面铺着发黄的墙纸,褪色的榻榻米散发出那种老旅馆特有的味道。 这个房间我来过几次,是个会勾起我几分怀念之情的房间。我再次将视线放回到七海身上。我最后见她的时候,是在带融解的绫前往孤岛之前。 绫没有回来。这件事,七海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吧。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开口说 「…………绫去世了。对于她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绫在生命的尽头对我说,让我照顾七海,希望让我向你传达她满满的谢意」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说这些,七海听得一头雾水。请详细解释一下」 「……………………这」 七海的要求让我喘不过气。绫的死,与现实脱节得实在太厉害了。红衣女子、茧墨的命运、吃人的花,我究竟该隐瞒什么,讲出什么呢。 我绝不能够将这一切毫不保留地向讲给一位年幼的少女。正当我犹犹豫豫张开嘴的瞬间,七海一拳砸在矮脚桌上。茶杯摇晃,茶水撒了出来。七海气势汹汹地瞪着我,尖声吼叫 「不要隐瞒,一五一十的说!」 我凝视着她那双充满愤怒与焦躁的眼睛,点了点头。既然她要求了,我就应该和盘托出。七海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什么,被卷入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我吞吞吐吐地讲述,七海默默地聆听。 我向她讲述了小鸟的疯狂,茧墨的命运,我杀了人的事,以及绫临死前选作的选择。 「然后,小绫就选择成为你的左手了么……我明白了。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讲完后,七海这样说道,细细地呼出一口气。她叉起手,仰望着天花板,然后又闭上眼睛,皱紧眉头。就这样,一阵漫长的沉默弥漫开。最后,七海点了点头。 「让你久等了,七海总算想通了。哎,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呢,我也很清楚小绫的身体有多么不可思议。发生的情况,七海明白了。小田桐先生,你也辛苦了。七海绝不认为你心里就很好受」 七海用这样的话来安慰我,可她的深锁的眉心正激烈地痉挛着。她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按住额头,最后低声细语 「只闻一件事。七海知道这样很不讲理。但是,只有一件事,唯独一件事,我要问」 接着,七海沉默了。她正等待着我的许可。我要是拒绝她,她应该什么也不会问我吧。但是,我点点头。七海轻轻地,郑重地向我说了声谢谢。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她翻起右手,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我的脸上。我眼前天昏地暗,鼻子被打扁。那东西从我脸上掉了下来,软乎乎地掉在了榻榻米上。 「你…………………………你是个男人吧,你是个大人吧?」 七海低沉地说道。她维持着扔出坐垫的姿势,狠狠瞪着我。 那双玲珑大眼中盈满泪水。我胸口好赌,肚子痛起来。我很清楚,我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把她弄哭。我应该预计到了,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然而,我还是想放声疾呼。 绫保护了我,然后死了。七海一定会哭,一定会哭得比任何人都伤心。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让七海哭泣。我一点都不想看到她的泪水。下一刻,七海的脸夸张地扭曲起来。她攥紧拳头,张开了颤抖的嘴唇 「你比我要成熟得多的多的多吧!能做的事比我要多的多的多吧?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绫啊!」 她再次抓起坐垫,翻上桌子,不停地痛揍我。我不觉得有多痛,撕心裂肺的痛苦,比物理上的冲击要大得多。她一边哭,一边对我大喊 「什么叫谢谢啊,根本毫无意义啊!再也见不到面的话,根本没有意义啊!什么传话,我不想听那种东西啊!」 她高高举起坐垫,再次朝我扔了过来,攥紧的拳头打在桌上。 茶水撒了出来,小小的手被完全打湿。但是,七海根本不去理会自己的手,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你这呆木头、不中用的家伙、大废物!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讨厌你,讨厌死你了,最讨厌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痛的叫喊,就像刀子一样插进我的胸口。就这样,七海趴在桌上,埋起脸开始哭泣。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地颤抖,发出压抑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无法做出任何回答。他说的一点没错,但我即便承认她的指责,也没有任何意义。绫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有我这条左臂。 正因为绫为我许了这个愿,我现在才能活着。但是,这是在太荒唐了。七海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吧。换做是我,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 当我攥紧左手的瞬间,七海的哭声停了下来。垂着头的她,轻轻地呢喃起来。 「…………………………………………那是爸爸妈妈出车祸死的时候」 我诧异地张大了双眼。七海的父母已经过世了,然而我从未听说过相关的事情。她仍旧趴在桌子上,接着说道 「爸爸妈妈从压扁的车子里被带走,在医院里受苦的时候,七海什么也做不到。葬礼结束,来到奶奶家的时候,七海也只是一直发呆。七海,讨厌这个样子。自顾自地想通,理解,结果连看护都做不了,这种事实在太残酷了…………所以、所以七海要……」 她抬起脸,眼睛又红又肿。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被眼泪和鼻涕弄得稀里哗啦的脸。擦过的脸,愈发的红。忽然,我不经意间发觉了一件事。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七海哭的样子。 「七海要成为一个能够独自应对任何事情的人。可是,正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我才变得坚强。迄今为止,我拼尽全力,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地活了下去」 「我觉得,七海真的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你的坚强,让我感到耀眼」 「嗯,那当然。我不会过分奢求,不会任性,对奇迹敬谢不敏。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提起兴趣。我想要的,只是安宁的生活。为了过上安宁的生活,我付出了相应的努力。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啊」 我这要哭多少天才行啊,见鬼! 七海咒骂之后,再次擦了擦脸。我向她深深地低下头。破坏她安宁的罪魁祸首,是我。绫是七海珍视的朋友,而绫再也回不来了。 伤害别人,就像在挖我自己的胸口。好似痛楚的感觉塞满我的喉咙。但是,我强行把声音挤了出来。因为,我最后还有一句话,必须说出来。 「一直以来,多谢关照。我暂时不会回这里了」 「……不会回来?你说什么?你不是失去过左手么?绫也是为了你而死掉的啊,你说你究竟还要干什么!」 「正如我刚才说的,红衣女子的威胁还没有过去。我必须想方设法让小茧避免命运的侵害…………我要战斗。我已经决定了」 绫是因我而死的。我杀了小鸟,害死了人,得到了手臂,但我不能够就此止步。我必须设法让茧墨阿座化避免死亡的命运。这是我早已决定好了的。从一开始,就不容我选择逃走。能够为我堵住肚子的,只有茧墨。七海闭上嘴,我一边凝视她充满愤怒的表情,一边笨拙地接着说道 「一直以来,承蒙你关照了。重要的东西我会带出房间的,要是发生万一,剩下的东西处理掉也无妨……然后……请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说完,我站了起来。七海可能是愣住了,仍就坐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我走出去之后,急忙走向我自己的房间。我登上咯吱作响的台阶,冲过走廊,打开了房间的门 我在橱柜里翻找,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茧墨帮忙火化的,从人贩子家带回来的小孩子的骨灰。我不能把这个东西留在这里。我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再次回到了七海的房门口,将装了几个月房租和钥匙的信封放进了门上的邮筒。 接着,我转身离开了。 ————————嗙! 随后,背后响起了开门声,有人冲了过来。小小的脚步声停在了很近的地方。我刚转过身去,额头就被什么东西打个正中。我眼冒金星,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我看了看脚下,本应放在油桶里的钥匙掉了下来。与此同时,七海的声音震天价响 「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啊,小田桐勤!」 她大声叫喊,我屏气慑息。为什么七海要这么说。她对一无是处,狼狈不堪的我,应该已经心灰意冷,讨厌到骨子里了才对。 我连忙抬起脸。在我眼前,七海攥着拳头,作仁王立,她的表情,就好像正在对一切的不合理大发雷霆一般。我呼吸为之一窒,而她大声叫喊。 「我会等你的,你绝对要给我回来!」 —————这个地方,是你的家啊! 我禁不住哑口无言。我想起绫、七海还有雄介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时光。这里确实是我的家。即便我身处扭曲的日常生活,我也有能够回去的地方。 我闭上了张到一半的嘴。我不能做出不负责任的许诺,我特别不希望发自肺腑的话变成谎言的情况发生。我不知道我能否回来,只是默默地把钥匙捡了起来。 七海紧紧抿着嘴,什么也没说。我紧紧握住钥匙,旋踝离去。 这一回,我没有回头。我撕裂飘舞着花瓣的空气,一往无前。 为了改变茧墨阿座化的命运。 为了结束一切之后回到这里。 也是为了不去逃避七海的那句话。 * * * 我搭乘巴士和地铁,前往茧墨的事务所。我登上楼梯,刚离开地下,血色的天空便出来相迎。事务所附近的天空比公寓周围还要红。 花瓣就像蝶群一样在穿过天空。我一边望着随意蠕动的花瓣,一边赶往事务所。对花瓣起了反应的雨香,就像发脾气一样哼起来。我一边安慰雨香,一边走进电梯,上到了事务所所在的第五层。我刚走出电梯,便停下了脚步。 外走廊上,站着有人。穿着好像丧服的黑色和服的女性转过身来。 一只灰色的鸟在她和服的袖子上正在振翅。她抬起脸,向我投来空洞的目光。 「……………………………好久不见,小田桐大人」 白雪她们的侍者统领——雅,一脸疲惫地笑着说道。 我建议她进去,但被坚持回绝了。就这样,我们面对着面,尬尴的沉默在我们只见弥漫开。雅轻抚自己苍白消瘦的脸,难掩疲惫地开口,沉重地说道 「我不能就这样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请让我们水无濑家退出,不再参与这次的事件。您明察秋毫,我们族长——水无濑白雪大人已是爱莫能助。还望体谅」 「我知道了。请代我谢谢白雪小姐。她救过我很多次,要是没有她,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丢了吧」 我话音刚落,深深低着头的雅便慌慌张张地把头抬了起来。她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给出这样的答案,用审视的目光凝视着我,诧异地开口问 「您,不怨我么?不骂我宵小忘义么?我可是做好了被您大骂一顿,并严正拒绝才过来的啊」 「哈哈,不出所料,不管我怎么说,你的回答都不会变呢……不过,我本来就没什么好抱怨的……没关系的。反倒是我也想请白雪小姐别再帮忙,我谢你还来不及呢。请让 她就此退出吧」 我本来就不希望继续把白雪牵连进来。红衣女子是个可怕的对手。 不管白雪能帮多大的忙,我都不希望她继续发生瓜葛。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但是,凭我一个人怕是阻止不了她的,家族肯出来帮我阻止她,真是帮大忙了。 她现在,应该正在哭泣,或者正在发火吧。 过去我也曾把她支开过。我对她说,我不想死在她面前,不想看到你受伤。那个时候,白雪打了我,打开扇子对我叫喊 我也是相同的心情,你怎么就没想过。 我明白。你现在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吧。我要是死在遥远的地方,她会无比悲痛吧。即便如此,这次我也不得不离开她。每当我想起她倒在路上的样子,心脏就会冻结,身体就会颤抖起来。我怎么能再看到那样的情景。 如果白雪也跟绫一样死掉的话,我会活不下去的。我深深地希望,至少她能够平安无事。即便我看不到也无所谓,只求她能够幸福。 纵然我隐隐约约的知道她心里其实在哭,我还是义无反顾。 「到时候要是还能去见她,我还会去的。唯独这件事,请你同意」 雅深深地低下头,叹了口气,抿紧了嘴唇。她若有所思,眉宇颦蹙。果然不行么。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下一刻,她向我道谢 「白峰大人的事,我再次向您表示感谢。虽然这次的事,白雪大人是因您受伤的,但自从与您相识以来,白雪大人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抛弃了您和茧墨阿座化大人,但是,我们会由衷地祝愿您们旗开得胜」 雅低着头,压抑地说道。我默默地点点头。 她用央求一般的眼神凝视着我,然后飞快地把脸抬了起来,就像抛开什么一般,踏着毫无迷茫的步伐,走了出去。我的视线从那毅然决然的背影上移开,把手搭在事务所的门上。 甜腻的空气从里面扑面而来,而同时,我跟某人撞了个正着。 「——————————!」 从里面飞奔出来的男人连忙止步。这个头发向后梳,穿着西装的人,我见过。他是分家代表,定下。我根本来不及问他过来有什么事,他便向我鞠了一躬,匆匆跑掉了。他就像拒绝别人向他搭腔一般,离开了走廊。 他是来干什么的?我皱着眉头,走进房内。事务所里开着空调,空气调节得无懈可击,充斥着甜腻香气的走廊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缺乏现实的味道。 我直接走进客厅,只见一位少女正睡在皮沙发上。 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闭着眼睛,在明亮的光芒之中,埋没在包装纸和包装带里。 她纤细的手和脚上缠着数不清的丝带。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受到了无法逃脱的拘束一样。她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根格外鲜艳的红丝带,打扮相当得恶趣味。 我皱着眉头,刚向她靠近,她便张开了眼睛,大大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样子,随后弯成了笑的形状。 「嗨,午安,小田桐君。心情怎么样?绷带没破吧?」 「托你的福,心情糟透了。绷带没事。小茧,那边怎么样?」 我将小盒子放在桌上,在她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在新获得的左手上,再次戴上了皮手套。多亏绫给我的这条左臂,我从红衣女子的肉中得到了解脱。但是,为了防止红衣女子的干涉,绷带还是必须打。我四岁了茧墨在孤岛上穿过的黑色和服,当做新的封印重复利用。忽然,我回想起在孤岛上被杀害的那位少女。 那件将人烧成灰,涂在表面制成的和服,一开始穿在她的身上。 那个长得跟人偶一样的少女,是个怎样的人物呢?她是凭资源代替茧墨被杀的么?这些问题,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摇摇头,将伤感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这种事情,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好想的。因为我在孤岛上的时候,对她的死就没有任何感触。可能是因为我在噩梦里体验被杀过过几十次几百次,所以我已经完全适应人死所带来的冲击了。 对绫的死,也是一样。换做以前,我恐怕会蹲在地上抱住双腿,一动也不动吧。 她保护我而死这件事,之前确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极为自然地呼吸,吃饭,睡觉。她都死了,我却毫无感触一样。 绫要是看到这样的我,会骂我没人性么?肯定不会的吧。 她肯定会笑着对我说,这样就好。而这令我非常的悲伤。 我好悲伤,悲伤的无以复加。 我静静地抚摸左臂,但只会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话,这本身就只是卑鄙的逃避行为。除了她,还死了很多人。眼睛被挖掉而死的御影就是其中之一。然后还有我杀掉的小鸟也是。 就算杀了人,我也没有任何改变。我即便指使腹中的鬼吃了人,还让她吃掉我自己的左手,我还是跟往常一样,只是若无其事地用悲伤不断地麻痹自己。 就算时光倒流,回到当时,我还是会杀了她。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杀了她。 就像放弃做人的她怀着最后的矜持,「所有人都去死吧」地放声大叫一样。 我选择了杀死她。小田桐勤是杀人凶手。我只能背负这份罪责。 如果地狱真的存在,我肯定会下地狱吧。忽然,茧墨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那边是指什么?你不说清楚我可搞不懂哦?」 「我是说定下。我刚才在门口撞见他了」 「啊,你说他啊。我给忘了,分家发来最后通牒了呢」 这才不是可以忘的内容。茧墨就像听到了我无言的抱怨,她弯起嘴唇,伸手在桌子上面捞,把拿错的空盒子随手一扔。 「分家既不想也没办法违逆红衣女子。他们的意见就是要把我当成祭品供奉出去,以此来让女人平息下来。但是,他们并不是鬼。于是那家伙告诉我,如果既有了想法也有了办法违抗我跟你的话,他们会为了茧墨家的将来处置我,让我听候发落」 他是来通知的,要用当代茧墨阿座化来平息红衣女子作祟。这完全是在强人所难啊。 茧墨说着这番话时的口吻,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愉快。她应该是对分家的反应感到新鲜吧。以前茧墨家一直盲目地信奉着她,而他们的态度正在明确地发生改变。 纵然被当成普通人看待,曾经的活神还是心情不错。 「…………………………那么小茧,我们要怎么办?」 我双手交扣,向她询问。她这一回拿到巧克力了,将手中的巧克力扔进嘴里。她一静下来,整间屋子便笼罩在沉默之中。日斗应该正在隔壁的卧室里睡觉,然而一点动静都没有。之前因为担心我们而暂时在这里留宿的雄介,昨天晚上也回去了。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的脚一定很痛吧。他与我梦中的样子不同,看样子不想让别人分担他自己的痛苦。他怀着失去双脚的痛楚,拼命地,开朗地过着每一天。这是个悲痛的决定,不容廉价的怜悯去侵犯他的决心。 旋花喜欢雄介笑的样子。雄介仅仅为了这一点,与自己不懈战斗。 这将是场旷日之战吧。但是,如果他想要,我也想帮他一把。只用陪在他身旁的话,我应该是能够做到的。因为,就像有人肯陪伴在我身边一样,他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在我放飞思绪的时候,茧墨毫无预兆地动了起来。她把雪白的腿摆向了一旁。 黑色的蕾丝摇摆起来,她坐起身来。缠在手和脚上的包装带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与我面对着面,缓缓地张开嘴 「……………………我有个想法。究竟成不成呢」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这一刻,电话响了。茧墨倏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丝带随着她的动作摇摆起来,她毫不迟疑地握住了电话分机,放在耳旁。我默默地守望她开始通话。 不祥的预感涌上胸口。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来电话,也没什么好吃惊的。身处生命危险之中的日子还会继续下去,委托还会定期地找上茧墨。 「…………原来如此,情况我明白了。没问题,我接受你的委托」 她谈都不跟我谈,直接答应了对方。我张口结舌。虽然我对新发来委托这件事没有多惊讶,但会不会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茧墨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 在这生死攸关的状况下,竟然更看重娱乐,简直精神不正常。我必须阻止她。 「……………………………………小茧,这好么?」 「似乎有来源不明的内脏在大楼的缝隙间往下掉哦」 茧墨毫无预兆地放下了电话分机,对我这样说道。我不禁哑口无言。这份委托,我曾经听过。我不可能忘记,那句发了疯一般周而复始的话语,在我耳边重现。 我很爱姐姐,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所以,我必须杀掉姐姐,这是我的责任……所以,一定要杀掉她。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呢?因为我…… 我爱她。 我回想起从空中坠落的白色躯体。但是,尸体应该全部掉光了。 山下和枝的尸体如愿以偿地完成了跳楼自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用眼神让茧墨跟我解释,随后她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这份委托并非偶然哦。对我们来说,这说不定是反击的机会。而且,接受这个委托也没什么不好嘛。不需要想那么复杂哦,小田桐君」 茧墨拿起倒在一旁的纸伞。鲜艳的红色在她身后绽放。 她一边咕噜咕噜地转着纸伞,一边像唱歌一样,轻柔地对我讲 「命运即将来临。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能够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吧」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没有回应我充满不满的视线,继续旋转纸伞。 然后,她愉快的,当真非常愉快地,悄声说道 「没错,这是茧墨阿座化和小田桐勤的――――――――最后的事件哦」 * * * 我记得,那天热得整个人都快烂掉了。 发白的炎炎烈日之下,内脏掉落的大楼旁的街道上,聚集着凑热闹的人。在喧嚣声中,茧墨独自吃着巧克力。然后,她笑着对我说 这次掉下来的是子宫,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我想起发粘的汗水贴在身上的那种不适,反复地擦拭脖子。但是手上什么也没沾上。现在还是冬天,这次的事件跟以前的事件,季节、地点,一切都不一样。 这次掉内脏的地方,距离茧墨的事务所出乎意料的近。 茧墨的高级公寓门前的坡道,由东向西缓缓倾斜。在坡道上边和下边,街道的特色有所不同。 坡道下边是一片围绕着一所购物中心展开的,幽静的住宅区。 坡道下边是背山而建的女子高中和女子大学,周围零星散布着公园和广场。 但在坡道上边,只要跨过学校及周围那片宁静的地方,风景就会大不一样。 街道的东侧是一片被排除在重新开发计划之外的,应该称作商务区的,冷冷清清的高楼群。虽然这一地带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但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笼罩着一层寂静。 现在,那个地方也是红花漫天飞舞。花瓣飘舞在灰色的街景中的样子,有几分幻想的色彩。 正在登上坡道的我和茧墨,停下了脚步,一同向目的地的大楼仰望。 眼前竖着两幢冷清的外观酷似的大楼,就像一对双胞胎站在一起。 有一边是空楼,原来似乎是杂居楼,但据说自从一楼的餐饮店失火之后就封锁了。似乎,建筑物本身的损伤没什么,人员伤害非常惨重。 由于侧门被货物堵住,傍晚发生的火灾殃及了很多员工。我觉得这是茧墨喜欢的事件,但与这次的事情应该毫不相干吧。另一幢大楼进驻了一家设计师事务所,现在依然安好。但是,由于事件过于诡异,他们暂时休业了。 彼此相对的大楼就像镜子里外一样,两边的窗户都是漆黑一片,没有动静。 在营业的那边大楼的产权人,就是这次的委托人。将二楼租给朋友的他,据说是茧墨的远房亲戚,但他似乎并不了解茧墨家的真实情况。遭遇怪异的他,毫不畏惧地,直接向茧墨提出委托。而茧墨也不假劝谏,直接接受了。 委托本身没有什么疑点。但是,要将这个突然提出的委托归于偶然的产物,眼前的大楼却又显得过于异常。我仔细观察并立的两栋大楼之间的夹缝,眯起眼睛。 灰色的大楼与大楼之间,密不透风地塞满了红色的花瓣。 红色厚厚地堆积着,就像掉下去的内脏砸烂之后由粘附在一起似的。 虚幻的花瓣,根本不可能自然地聚集这么多。我只能想到,是什么人给搬来的。但是,要说什么人能把人所无法接触的花瓣给搬来,那答案就只有一个。 茧墨没管屏气慑息的我,毫不犹豫地朝花瓣走去。内脏掉落的时间,是几天以前。现在,这里并没有拉起封锁线,进行管制。 她在厚厚堆积的花瓣跟前止步,用鞋尖轻抚来自大楼间飘落的一片花瓣。 ——————————————————沙、沙 茧墨旋转纸伞,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了下来。我抬起脸,视线随着掉落的轨迹向下移。茧墨再现的幻影,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然而花瓣飘向了空中。 ——————————————————咕唰 幻听传进耳朵里。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花瓣里。美丽的红色,向空中乱舞。 因冲击而飘舞的花瓣,短暂地停在半空中,最后缓缓下落。 那在中央,花瓣就像避开了一样,露出一个圆形的白色区域,而内脏就掉在了那里。 我注视着血淋淋的内脏,当我发现它富有特征的形状时,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不知道那个形状代表着什么。那绝不是应该掉下来的东西。 「—————掉下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东西」 那是心脏。内脏的主人,毫无疑问已经死了。 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茧墨不停地旋转纸伞,内脏消失了。我以为,变化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还在继续。话被另一番风景所覆盖,此处记录下的更加遥远的情景,逐渐重现出来。 雨香大口大口地吃下了什么,一只白色的手啪嗒一声掉在了花海中。 推满的花瓣就像一张柔软的床,接住了纤细的手臂。 眼前的情景,令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有人正躺在红花上。 那些花瓣没有像碰到内脏时那样同时避开,而是接住了她。 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性,正躺在红花之上。 她就像从屋顶上跳下来,然后掉在了花上,一动不动。 我张大双眼。我对女性的外貌留有印象,那属于一位已故之人。那张与白色十分相称的清秀面容,属于山下优纪子。但是,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致命性的差异。 湿润的黑眼睛看着我,美丽的睫毛眨了眨。 浅桃色的唇柔软地弯了起来。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脸上的配件也全都和印象中完全一样,但她的外表与我所认 识的那个身影又存在着致命性的差异。在我记忆中,留在照片的山下优纪子不是这个样子。 眼前这位女性的身影,就像是加工之后的照片,或者就像各部位被篡改之后的画。 实在是,被过于美化了。或者说,被过于神化了。 真实的她,并没有那么美,并没有那么耀眼。 ——————————————————啪。 纸伞应声合上。与此同时,花上的一切幻影,消失了。我不禁抬头向上望。在以前那起事件发生的时候,废弃大楼的屋顶边缘,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从医院消失后,山下优纪子的身体在另一个世界不断彷徨,然后不时就以那种方式出现在现实之中。但是,现在那里没有任何人,上面只有一片淡红色的天空。 「山下优纪子跳楼了哦,小田桐君。这里地点不同,而且没有任何人」 忽然,茧墨这样说道。她说的没错,山下优纪子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 既然如此,刚才的幻影是什么?内脏是睡得?这回恐怕和狐狸没有参与。 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跳下去的呢。 「………………好了,小田桐君,姑且先问问吧。你的眼中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山下优纪子的身影。不,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她。那跟我所认识的山下优纪子不一样,是一个更加美丽的少女……可是,为什么小茧你要这么问呢」 难道,你看到的东西又不一样么? 茧墨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再次撑开纸伞,默默地把伞搁在肩上。她没有转动伞,而是转过身去,背对大楼,从我身旁穿了过去。 「虽然没有大的收获,还是回去吧。有件事我想证实一下呢」 「小茧,从刚才你就一直在岔开话题,你是不想回答我的提问么?」 「你的提问,既没有让我生气也没有让我觉得麻烦哦。不过,回不回答,就看我的心情了。你就等等好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哦。解释和预告都好麻烦啊」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他的回答和平常一样,但就是因为她这样,害我总是徘徊在生死边缘,不知遭过多少罪。我转过身去,一边追上茧墨,一边取出香烟。 虽然她会讨厌,但我还是想抽一支。就在我下定决心,正要付诸实践的时候。 ————————————咕唰 我听到一个极为真实的声音。那不是幻听,确确实实具有质感的湿润声音,响彻大楼之间。有什么东西掉在了背后。茧墨无意回头,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的唇,一定弯成了笑的形状吧。我在这么预想的同时,转向身后。我的颈骨咯吱作响,腹底开始蠕动,红色侵染视野,花瓣在空中飞舞。 幻影花瓣对掉下来的那个东西起了反应,就像真实存在的东西一般,飘向空中。 我再次靠近大楼之间。在中央,花瓣避让出一块白色的圆形区域。 血缓缓地扩散开。不是幻影,真正的脏器掉在了我眼前。 那就像从裂开的肚子里掉出来的一样,血淋淋的。 那两个小小的肉块是何名称,我无法判断。 脚步声从背后靠近。茧墨来到我身旁,观察掉落的内脏。 她迟疑了几秒钟,不太肯定地说道 「是睾丸吧。原来如此,真是显而易见」 这岂不是跟以前的子宫完美地形成对照。 茧墨若无其事地一口咬定,从小型挎包里取出了球形的巧克力。她把球压在牙齿间,毫不留情地咬碎。黄色的奶油从里面流出来。 我股间感到一阵恶寒,将视线放回到内脏上。在心脏掉落事件发生后,这栋大楼便被编入了警察的巡逻路线。我们并没有握着对他们有用的情报。很难说这是健全的市民该采取的行动,但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有逃走了,但还是得先报警。 我将视线放回到茧墨身上,只见她已经拿出了手机。就像血凝固之后的巧克力色手机握在她手中,这情况很稀奇,令我感到纳闷。接着,她把手机贴到耳边,用非常亲切地口吻开口说道 「还,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是你吧?」 出乎意料的名字从薄薄的双唇间吐露出来。我诧异地张大双眼。 那是个令人怀念,同时又不认识的一个人物。 * * * 最后我们还是没有报警,直接搭上了地铁。这都是因为茧墨一个劲地催我。我想,就算不报警,内脏也会被发现吧。 不过,至于究竟是警察还是普通人第一个发现,那就是概率问题了。夏天的子宫掉落事件,吸引了一部分好事之徒,这一次应该会对报导进行规制,不过现场要是被好事之徒发现,难免不会跟上次一样,闹得沸沸扬扬。站在委托人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可怕的情况。 据说,隔壁因为失火而招不到租,已经令他经济拮据了。这次的事件一旦恶化,怕是更要吃不消吧。其实他想要得到妥善的解决,本来就不该委托茧墨。茧墨阿座化说过,她不会救任何人。 我在电车上,一直想着这些事情,坐了六站路之后在市中心下了车,随即前往与车站直接相连的广场。这个广场上摆着具有象征性的作品,在广场中央,设立着活动舞台和许多的商店跟公交站点。 在以前白峰的那次事件发生时,我跟茧墨去过的那家快餐店,现在也是人满为患。 仿制太空船制造的艺术作品,开始从内侧发光。在旁边,站着一位女性。 她就像把公文包当成盾牌一样,抱在胸前。看到那张如果卸了妆一定很土气的脸,我闭上眼睛。我搜索快要忘却的记忆,脑海中浮现出报纸上的照片。从黑暗中,浮现出把昏迷状态的患者从医院屋顶上往下扔,后来被逮捕的那名男性的脸。 那张比实际见到时要年轻的脸,回望着我。山下和枝因为疯狂的执着,杀死了自己的姐姐山下优纪子。而这个男人想把山下和枝跟姐姐一样推落摔死,他的名字叫做杉田智之。 然后,眼前这位与杉田智之相似的女性,名叫…… 「杉田智香君对吧?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么?」 我忘记了加害者一方也有家人的事。她的脸就想被弹了一下,抬起来。智香盯着茧墨,但不知怎的,她的表情渐渐地放松下来。最后,她点点头,脸上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这个态度,就像由衷地觉得无所谓一样。 * * * 我们陪同一语不发的她,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店。 刚一进店,立刻便看到了收银台,以及摆着原创混合咖啡的咖啡豆和西点的柜子。从外面看不到的座位中,播放着悠扬的音乐。 虽然店里以简单的圆座椅和桌子居多,但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摆放着红色的沙发。茧墨毫不犹豫地在沙发上坐了下去,盛气凌人地翘起了腿。 按照这里的经营方式,商品是自己去取的。我暗自叹了口气,将一杯热巧克力和两杯热咖啡放在了桌上。智香仍旧站着,眼神就像在看玩具一样盯着咖啡。 忽然,她一点都不觉得烫一样,一把抓住了腾着热气的杯子,拿了起来,然后她的手在空中不自然的停住了。我在理解情况之前,条件反射地动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腕,挪向一旁。与此同时,杯子斜了起来,咖啡几乎擦着茧墨的鼻尖撒了出来。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咖啡一滴不剩地倒在了桌子上。液滴溅到了茧墨的脸上,但茧墨毫无反应。 我抽了一把纸巾,挡住了快从桌子上往外 流的部分。热量隔着手套传了过来,一注咖啡滴到了茧墨的腿上,但茧墨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歪起脑袋。 「满意了么?不愿意的话不来不就好了?你还真是个守规矩的人啊」 「不用提哥哥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你们就是他死之前见过的灵能侦探?你们有何贵干?是钱没付清么?我搬家次数太多了,已经没钱了哦。不要跟我的单位打电话啊,要是被炒鱿鱼的话,你们到底要怎么赔我啊」 智香语速很快,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看到她狂躁的表情,我哑口无言。山田的真实姓名和面部照片已经公开了,他的家人所受的诽谤中伤,一定难以想象吧。 智香将空掉的杯子放在桌上,在店员来之前,把隔壁桌上的纸巾全部抽走,开始收拾。她扔掉揉成团的纸巾之后,粗暴地坐了下来。 「于是,你们究竟找我什么事?」 「你冷静一点,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茧墨若无其事地作出回答。然后,她向智香提出了一个始料未及的问题。 「——————————————————————你哥哥,还活着么?」 智香深深地叹了口气,如同地震一般的呻吟声从纤细的喉咙里漏出来。她俯下脸,攥住染得非常漂亮的留海,厌恶至极地粗声低吼 「………………………………………………………你自己上网查啊」 「不巧,网络环境不太可靠呢。而且,我更喜欢来自现实的信息哦」 「他在狱中用毛巾弔死了。这种事报纸上都登了,就这么多,没了」 智香重重地砸了下桌子,站了起来。听到她说的话,我感觉脑袋像被重重地打了一下。我没听说杉田的死讯,也不记得看到这样的报导。事情怕是在我昏迷的期间发生的。事情还没过多久。 茧墨到底在对伤口仍未弭平的遗族问什么啊。茧墨没有理会我责难的眼神,开口说道 「他的肚子里,有内脏么?」 即将离去的背影,停了下来。 智香摆着僵硬的表情转向茧墨。她的脸上,正浮现着某种表情。那是对未知对象的恐惧。原因应该在于,事情被本应不知情的无关人士说中了吧。 她一脸混乱地向茧墨发问。 「………你究竟怎么回事?」 茧墨拿起热巧克力,嘴唇弯成令人讨厌的形状。 「原来如此,猜对了么。行了。要找警察确认这件事,分家应该不愿意呢。问你就能避免一桩麻烦了。我向你道谢」 「这件事,应该只有警察知道……现在,怀疑是他杀,还在搜查…………莫非,你……」 「哎呀,怀疑我是凶手?这种睡糊涂的话别对我说。虽然我被人称作鬼,但并不是魔法师。在牢房里不被目击,不割开肚子就把一个人的内脏全部掏空拿走,这种事情,包括我在内的全人类都办不到啊」 所以警察也既无法认定是自杀,也无法认定是他杀,我说的对吧? 茧墨微微一笑。智香的脸绷起来,向后退去,穿着高跟鞋的脚激烈地颤抖起来。我怀着几分新奇的感情望着这一幕。 这样的反应,真是好久没有过了。普通的人会这样,也是在做难免。茧墨的笑容实在太不祥了。 「感谢你的协助。你就忘掉我吧。你哥哥的内脏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些东西,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困扰呢—————你说是吧? 茧墨蛮横的言论,让智香的脸扭曲起来。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我实在无法充耳不闻,正当我准备提意见的时候,智香的表情变了,忽然露出理解的表情。 「……………………………………………………啊,说起来,确实是」 「…………………………………………………………………………一点不错啊」 智香跟茧墨相互颔首,然后毫无预兆地迈出脚步,拿起公文包后旋踝离去。当我察觉到她的离开的时候,已经快过去一分钟了。我茫然地看看茧墨,她将手里杯子端到嘴边,喝了一口,嘴唇再次挑了起来,弯成了扭曲的形状。 「她这个人相当坚强……不,是有点累过头了呢。算了,她的事情怎么都好,内脏的主人才是重点。他消失的内脏,就像他思念的人一样,从高空坠落。只不过,上次事件中的山下优纪子,是想要跳楼才会跳的」 这一次在目的上有所差别。 —————————嘎啦 茧墨将空掉的杯子放回到碟子上,就像出谜题一样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讨厌,不祥的预感再度攀升。雨香对我的动摇起了反应,蠕动起来。 「他是弔死的,并没有拘泥于跳楼自杀」 他并不想跳楼。然而,唯独他的内脏却持续从高空坠落。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可是,根本不需要这么提问。 我不可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 * * 我和茧墨离开了咖啡店。寒风吹拂着我的脸,暮光刺痛我的眼睛。我抬头望着澄净的天空,叹了口气。市中心没有飘花瓣,没有异常的天空,令我特别怀念。但是,茧墨不会迎合我惆怅的心。 她穿过广场,前往车站。我们上了电车,再度回到了事务所所在的车站。我刚出地铁站,便看到了几近消失的残阳。天空染成了浓浓的橙红色。 总是淡红色的天空,可能也是因为花瓣减少的影响,傍晚和晚上的颜色变化变得鲜明了。在晚霞的映衬下,花瓣飘舞的样子就像无数只在酒水中泅泳的金鱼。 这是一幅令人讨厌却又美丽的情景。我想起红衣女子。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存在和现象,有时候看上去是那么的美,美得难以抗拒。此情此景中,与风景融为一体的茧墨撑开纸伞,开始上坡。 不论什么时候,她的侧脸看上去都完美无缺。我一边确认如今的情况,一边走在茧墨的身旁。茧墨的脚被咖啡淋湿了,可能造成了烫伤,但她完全没去管。 「小茧,你的脚没事么?」 「很痛啊,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不是你要在意的事情」 我下意识问了出来,立刻得到了她冷淡的回答。我还以为她肯定要回事务所,结果她直接在高层公寓门前穿了过去,快步向前面走去。她放着伤不管,究竟要去哪里呢?但是,光看她的态度我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吧。我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中,我们登上坡道,再次来到灰色的楼群之中。我们走在冷冷清清的道路上,回到了内脏掉落的双子塔前。而就在此时,我诧异地张大双眼。 这一带,实在安静过头了。内脏应该被发现了,可现场没有任何人。 我连忙跑向高楼之间。红色的花瓣中心,留出一片圆形的白色空间。 那些内脏消失了。两颗睾丸如幻影般不翼而飞了。 而就像内脏存在过的证据一般,留下了一小滩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不需要那么吃惊,小田桐君。存在过的东西消失了,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困扰啊」 应该关注的不是哪里。 「差不多要开始了哦」 在茧墨低声细语的同时,太阳完全消失在了山脊那头,更加深沉的黑暗侵蚀周围。下一刻,废弃大楼的窗户忽然亮起火光,让人感受到强烈热量的光灼烧我的视野。 隔壁大楼如同响应这个现象,窗户反射着这样的情景,也开始燃烧起来。 相对的两扇窗户相互 化为镜子,缝隙染成了红色。 鲜亮的红色瞬息之间将街道化为异界一般的地方。我紧紧地注视着这突然发生的时限性的怪异,尽管两扇窗户上的火焰非常令人毛骨悚然,但我无法移开目光。 忽然,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在火焰中站了起来,开始像跳舞一样动起来。这个动作令人特别不舒服,特别能激发人的不安情绪。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么的恶心。 人影歪歪捏捏,流畅地蠢动着。雨香在我肚子里欢快地叫起来。当我理解这个情况的瞬间,我觉得好想吐。仔细一看,那个黑色的人影,是正在火焰中经受炙烤的人。 耳朵里听不到痛苦的声音,但那激烈的动作将强烈的痛苦明确地诉诸出来。 忽然,窗户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影子。那个影子用双手拍打脖子。 肉变得乌红,溶解燃烧,燃烧溃烂,顶在玻璃窗上。当手掌剥离的瞬间,另一块膨胀起来的肉块又重重地砸在了窗户上。突出的眼球被压烂,粘性液体溢了出来。 被炙烤的脸纷纷砸在窗户上,然后又万念俱灰一般离开。这一幕是那么凄惨,在对面大楼化作镜子的窗户间淡然映射着,让我感觉就像正在窥视着地狱的底层。 我不想看这种东西,我被生理上的厌恶和恐惧折磨着,移开了视线。 茧墨仍旧把脸对着窗户。她一边冷冷地观察着那些正在苦闷咆哮的人影,一边细声说道 「废弃大楼里的那场火灾,正好发生在这个时刻。周围冷清得教人奇怪。那家事务所就在隔壁大楼的二楼,然而没人去看大楼之间的情况,这番情景很可能长久以来都没人去管。似乎有人怀疑是火灾,报过一次警,但也仅此而已」 不知不觉的,而且有如奇迹一般,如此明确的异常,却被人们疏忽了。 我扫视周围。大楼的产权人因招不到租而苦不堪言,也是因为人类潜意识间回避危险的能力在作怪吧。在周围的忌讳与冷漠之下,过去的事件衍生出种种异常,人们潜意识地不会发觉,对此敬而远之,弃之不顾。 人不会去看不能看的东西。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怪异总是一样的。人们是出于本能,从它们上面移开视线的吧。 要是贸然靠近窗户,被那边发觉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凄惨的影绘持续下去。面对着眼前悲痛苦难的人们,茧墨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不过,现在这种事无关紧要哦。重要的是相互映照的镜子夹缝」 茧墨倾斜纸伞,指向红色的花瓣。被火光照亮的花瓣就像打湿了一样焕发光泽,看上去,仿佛花瓣本身正在燃烧。忽然,有一件事令我大惑不解。 街上的花瓣变淡了,但被搬到这里的花瓣没有劣化。 厚厚堆积的花瓣,就好像一个内脏一样,一直都那么水润鲜红。 「你也不会注意不到吧。这里的花瓣非常鲜艳对吧?那是因为相互映照的镜子夹缝,让这里很大程度地化为异界的缘故。被怪异和怪异夹在中间的地方,一定程度上会被剥离现实世界……那里对于化为怪物的她而已,是个舒适的地方呢」 茧墨突然讲出莫名其妙的话。我根本来不及插嘴询问,她便接着说道。 「可能也是考虑到了一侧大楼的产权人是跟茧墨家有关系吧。所以,她将这里选为休息的场所,并将花瓣搬到这里,铺得像床一样」 我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情景。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山下优纪子躺在红色的花瓣上。但茧墨就好像要否定我的记忆,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里的花瓣确实被当成了床,你也应该看到了那位好想躺在床上的少女。只不过,你看到的人跟我看到的人有所不同就是了」 ————————咕噜 茧墨又转起了纸伞。铭刻在这里的情景重现出来。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性,出现在了画板上。她眨了眨美丽湿润的眼睛,缓缓地抬头向我看来。 山下优纪子露出圣母般充满慈爱的笑容。与此同时,茧墨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看仔细了。她确实是你认识的人,但她不是那个自杀的女性」 我就像被她的话牵动了一般,视野发生剧烈的晃动。山下优纪子的身影与某人重合在了一起。茧墨的话成为契机,我注意到自己的视野是双重重合的。 我现在说不定能办到。我被毫无根据的自信驱使着,关闭了双层视野中的一层。此前,我都是透过雨香的视野去认知人眼看不到的红花。 我缓缓地关闭了鬼的视野,随后,山下优纪子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正躺着一位娇小的少女。我,认识那位少女。 她背上披着黑色的斗篷,茶色的头发用发圈扎在一起,大大的眼睛不开心地向上挑着,无所事事地躺在上面。 她生前没事做的时候,似乎是在这里打发时间。我望着熟悉的身影,咬紧嘴唇。茧墨说得对,她确实不是自杀的人。 我杀死的少女——小鸟,正躺在红花之上。 —————————————————啪 在茧墨关上纸伞的同时,曾经躺在缝隙间的小鸟的身影,消失得一干二净。 因为关闭了雨香的视野,红花也消失了。如今,我慌了神。我没多想便消除了她的视野,可我要怎么让她的视野回复呢。可是,雨香的视野又自行出现了。似乎关闭的状态更难维持。茧墨再次张开嘴,说 「雨香君吃掉的留在现场的『某人的情念』,用『他的记忆』覆盖了你的视野,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情景。曾经『他』看到躺在夹缝中的『小鸟』君,并把『小鸟』君看成了『山下优纪子』。你能预测到视野的主人是谁吧」 那个死了都在发疯的人,把似像非像的少女错当成了思念的人。 我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山下优纪子』充满神秘感的美丽身影。实际的山下优纪子不是那样的。那个的各个部位进行了修正,被异样地美化了。 讽刺的是,视野的主人对山下优纪子念念不忘,却忽略了她真实的样子。 会将她理想化的人物,我只知道一个。 不是山下和枝。山下和枝爱着完完整整的姐姐,如果是她,应该会连姐姐的缺点也一并接纳。 杉田智之。她生前的恋人,那个弔死的男人。我能想到的,只有他了。 「在狱中死亡后,他的灵魂没有超生,徘徊于现实世界,被这条正在发生大规模怪异的街道吸引过来。然后,他把小鸟君错当成了山下优纪子。与小鸟君接触的他,跟红衣女子做了笔交易,于是就布下了这个无聊透顶的陷阱吧」 「无聊透顶的,陷阱?」 「没错,那是一个在猎物容易踩到的地方设下的捕兽夹。夹子里好好地放上了鲜肉哦」 茧墨轻轻一笑,走了过去,在厚厚堆积的花瓣跟前停了下来。一片花瓣轻悠悠地落在了她的鞋子上,她头也不回地向我问道 「小田桐君,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你觉得为什么会掉内脏呢?」 茧墨不等我回答,可能是想到了什么,向花中走去,一只脚埋进了红色之中。我连忙朝她的背后伸出手,可就差那么一点,没有够到。 茧墨毫不犹豫地向花瓣中前进。 「上次是身体为了回到被留下的灵魂附近一点点回去。可这次不一样。内藏被红衣女子取出来,放在异界了,还会一直被红衣女子利用下去。内脏掉落『最终会发生什么改变?』,动动脑子吧,答案很简单哦」 缝隙不深,但我不进去就够不到走向最里头的茧墨。我望着眼前的红色海洋,全身不寒而 栗。我可不想走进这种地方。可是,留她一个人在花海中也很危险,我无奈之下下定决心,踏了进去,脚陷进了红色的海洋。红花无法与人接触,腿上没有任何触感。 但下一刻,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某种东西爆发了,它犹如海啸一般,侵蚀了我的视觉、听觉以及触觉,几乎要把我的大脑撕得稀碎。殷红的情景,在眼前胡乱地飞来飞去。 数不尽的花瓣、埋在花瓣中的车、躺下的御影、跳车的白雪、两只从眼窝里长出来的白色的手、小鸟的嘶吼、左臂的剧痛、变得毫无重量的绫的身体、她的微笑,以及最后的那句话。 回过神来,我发现我向前栽倒下去。红色的花瓣在我眼前摇曳着。可能是因为没有受身,膝盖剧痛无比,眼泪和鼻水流了出来。我总算意识到,这是前些天的记忆发生了闪回。随后,我听到茧墨遥远的,模糊的声音。 「很简单哦,因为『我们来了』。内脏就是捕兽夹上的鲜肉。怪异的发生地点在茧墨家的远亲拥有产权的大楼附近,如此一来,必定会找到我。而且,因为这与过去的事件非常相似,有充分的可能性能够激发起我兴趣。这不过是模仿过去的事件,进行不伦不类的重现罢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意义。不,还有一层含义」 与其说是含义,不如说是目的。人中了陷阱后,会怎么样呢。 我有意识地进行深呼吸,确定自己平静下来之后,站起身来。 不知何时,窗边的怪异平息了,火焰的光芒不复存在,然而那些花看上去,还是那么晃眼。看着这片景色,让我觉得我的脑袋快要坏掉。墙壁之间的夹缝,就像一口堆了花的棺材。茧墨摆起一半被埋没在花瓣中的黑色礼服,向我转过身来。 「也就是说,要让不想往下跳的人往下跳」 可是,这里是地面之上,根本没办法往下跳。我感到头脑混乱,拼命地开始整理我所得到的信息。有什么正牵动着我的头脑。刚才,茧墨说了什么? 『与小鸟君接触的他,跟红衣女子做了笔交易,于是就布下了这个无聊透顶的陷阱。那是一个在猎物容易踩到的地方设下的捕兽夹。内脏掉落最终会发生什么改变?很简单哦,因为我们来了』 我如今明白内脏为什么会消失了。内脏不过是因我们过来的诱饵。 我们是猎物,被内脏所吸引,来到了这个夹缝。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让内脏被发现,扩散怪异的情报了,而且后面要是被人发现引起骚动的话,甚至还会影响我们来到这个缝隙。所以,在被人发现之前,内脏消失了。内脏终归只是为了引来猎物而放在陷阱前面的一块肉。 既然身为猎物的我们对陷阱本身产生了兴趣,肉就不再需要了。 —————————————于是现在,我们踏进了什么地方? 在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的驱使下,我向上看去。上方,是飘舞这红色花瓣的夜空。几片红色在空中突然变大,瞬息之间逼近眼前。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一团柔润而温热的东西砸到了我的脸,然后掉到地上。血滴渗进眼珠里,视野被染红一半。接着,某种长长的东西砸在我肩上,慢慢地往下滑,又挂在我的手上,不稳定地摇摆起来,最后掉在我的皮鞋旁边。 内脏掉在了我的脚下,发出拍手一样的沉闷声音。 我身上沾满了散发出恶臭的血,缓缓地扭动脖子,向茧墨看过去。 茧墨的纸伞上搭着内脏,身体在保护之下还是干干净净的。她就像在花田里一样,若无其事地站在满地内脏的中间。看到她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我想起了一件一直没有留意到,却又非常重要的事。 我们,似乎踩进陷阱里了。但是,怪异是无法杀死茧墨阿座化的。 ————————————————————那么,小田桐勤呢? ——————————————————————————爸爸! 雨香尖锐地叫起来,就想在警告我。我感到一股骇人的气息,脸抽动起来。 那东西跟我只有咫尺之隔,近得令人吃惊。那是一具弔死的尸体,他双手展开,悬浮在半空中。 头部膨胀的尸体,与我四目相接。肮脏的毛巾拉到了难以置信的长度,陷进他的脖子。毛巾的尾端,吸入了大楼缝隙的虚空中。 变成幽灵的山田跟嵯峨雄介的父亲一样,从我头上降了下来。不知为何,我避开了视线,没有去看那张逼近的苦闷的脸,朝着静静站着的茧墨看去。 她正索然无味地看着我。 那是一如既往,仿佛对一切都感到无所谓的表情。 下一刻,令人发憷的感觉充斥全身,我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 * * 黑衣少女站在那里,背后撑着纸伞。 在黑暗中,她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微笑。但是,她的样子有些奇怪。 本应完美的身体缺少了左臂。模模糊糊的断面融入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正要问,又想起了某一张画。那是御影的卡牌上所描绘的情景。这恐怕是我通过那不祥的图案,惟妙惟肖地创造出的想象。而脸上挂着暧昧微笑的茧墨一动不动,这应该就是证据。 她正静静地俯视着我,什么也不跟我说,什么也不告诉我。 我望着她,想起了一则预言。 ——————茧墨阿座化,逃避不了被杀的命运。 听过无数次的话传进耳朵,但我怎么都无法相信。就算听得耳朵要生茧了,就算看到了红衣女子,我仍旧觉得那不过是一句戏言。 茧墨阿座化一定会死。茧墨阿座化会被残忍地杀死。谁也救不了茧墨阿座化。没人救过茧墨阿座化。 ————————————咚唰 「————————————唔」 有什么东西击打我的全身,我醒了过来。我体内传来沉闷的痛楚,虽然睁开眼睛,开了看周围。远处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路灯,我倒在了坚硬的混凝土地面上。 冷风吹拂脸颊。我在一幢房子的屋顶上。我拼命地搜寻意识中断钱的记忆。茧墨的脸变长,消失了。看样子,我是被杉田抓到,弔到屋顶上了。化为恶灵的他,堕落成为了可以被常人所认知,可以触碰生者的可怕怪物。 我很庆幸他在把我钓上屋顶的过程中没有勒我脖子。 杉田与红衣女子接触后,生前的怨恨很可能被激化,无意识中转变成了对茧墨阿座化的杀意。但他吊起来的人是我,他恐怕没办法区分人类。 因为他思考能力低下,所以才没有采取绞杀这种新的方式来杀我吧。 恶灵有时候会愚蠢地重复自己身前的行为。 『要让不想往下跳的人往下跳』 生前,他把山下和枝从屋顶上扔了下去。 「————————————————!」 下一刻,一股寒气缠上了我的脚踝。虽然没有明确的肉的触感,但我就像被什么人给抓住一般,拖走了。我用指甲抓挠屋面,皮手套在屋面上摩擦,即便隔着皮手套,手指还是传来强烈的刺痛。我拼命地绷紧身体,但还是不起作用。杉田无视物理性的抵抗,强行将我拖走。转过头去,只见面目全非的他一直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喉咙毁坏的方式跟雄二郎不一样,空洞的声音变强变成了话语。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我、优纪子、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回想起夏天的那起事件。那是在盛夏时节发生的 ,第一次内脏掉落,山下优纪子内脏掉落事件。 和枝杀死优纪子的事情,是茧墨告诉杉田的。只要向茧墨提问,茧墨就会回答。 不论多么无聊的问题,茧墨都会回答。 而她根本不管自己的回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茧墨不会怂恿别人,但不管杀与不杀,最后本人还是会从屋顶上跳下去,因为这一切都取决于本人。可即便如此,茧墨也不能那么轻巧地在后面去推别人。 茧墨并非出于善意也非出于好意,只是想看看有人在她面前跳楼自杀。 就像她会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把百元硬币交给了山下优纪子。 然后因果循环,不知为何又找回到了我头上。我记忆浑浊,胃液向上涌,大脑擅自开始更加详细的回想。对我来说,屋顶是一切的开端。 以前,我我看了静香跳楼的情形。然后,狐狸把子宫塞进了我的肚子里。 内脏从屋顶上掉落,山下优纪子跳楼,我的肚子被刺,茧墨不祥地冷笑。 ————希望你也能死一次看看。 ————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死。 我忽然想起过去的一段对话。茧墨阿座化就快被杀了,那是说的话,如今就快成为现实。我不禁想到,一切说不定都是命运使然,而就像支持这个说法的证据一样,茧墨从不对自己的命运感慨悲伤。 可是,岂能让这种……岂能让这种事发生。 「————噶、嘅」 我又被扔了出去。当我撞到屋顶边缘的同时,混乱的思考被彻底轰飞。 可能是没有考虑人的进出,屋顶边缘没有设安全网。我趴在边上,拼命地伸出手。寒气包住了我的头部,我的上半身在重压之下伸出屋顶。 生前,杉田就是这样摁着和枝的脑袋,然后犹豫起来的吧。与其这样,我宁愿他直接推我下去,但我可不要就这么死掉。他最终,还是将她推了下去。 明知是白费力气,我还是向手臂注入力量。我每呼吸一次,发粘的汗水和唾液就会落下大楼底部。紊乱的呼吸,听上去不像是自己的。我俯视着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花里面,绽放着一片异样的红色。 那个格外巨大格外鲜艳,看上去像花的红色,是茧墨的纸伞。在下面,站着一个漆黑的人。站在大片红色之中的她,仿佛是滴入血海之中的一滴墨水。 茧墨就像望着星星一样,抬头看着身临险境的我。 难道,他又想看人跳楼自杀么? 毫无根据的疑惑充满的脑子。我知道,这不过只是脑子出于恐惧而弹出来的被害妄想罢了,然而我无法断定它不可能发生。茧墨阿座化是个傲慢、冷酷、任性的人,她差劲、低级、没人性。 缠人终归无法理解她的思维。相信她,肯定是错误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 「小茧!你干嘛一脸若无其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我已经叫了起来。我的话,根本传不到非比常人的她的耳中。我明明这么心想,却还是几乎自暴自弃地朝着那个如人偶般美丽的身影大声呼喊。 就跟平常一样。就像绝不算的这段时期里,在事务所里不停地对她抱怨那样。 「适可而止啊。本来就是你把我带过来的吧!平时爱理不理也就算了,我现在都快死了,你好歹急一下啊」 「………真………是………」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啊!」 我感觉茧墨说了什么,于是我大声喊了回去。 没想到,茧墨用带着托腔的声音,若无其事地回应了我。 「说什么傻话啊~,没问题的~,小田桐君」 茧墨将手放在嘴边,嫌麻烦地对我呼喊。她现在应该是一副不开心的表情吧。她也许是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地上下浮动。然后,她抬头看我,肯定地说道。 「没问题的——你啊———」 不用管的,反正死不了的吧。 在茧墨这么说的同时,我的头发被抓住,头被提了起来,肚子反弓。 ————爸爸,没事吧? 就在这一刻,滋溜一下。 伴随着一阵灼热的疼痛和一滩血。 雨香从我肚子里出来了。 * * * 肚子自行裂开,里面的东西洒在地上。 从我腹部爬出来的胎儿,在半空中发生变形。 她的变化比以前更加显著,肉就像一团粘土在延展一样,短短地四肢蠕动起来,发出难听的声音,开始膨胀。她的背骨呈一样的角度翻仰,身高倍增,乳房就像果实一样隆起,乌黑的头发披在背上。过于快速的人体生长违反了自然规律,十分丑恶。 不久,雨香的身体成型了,一位十四岁上下的少女趴在屋顶上,随后站起来。 雨香柔软的脚底敲在混凝土浇筑的屋面上,突然以流畅的动作弯下腰,毫不犹豫地朝我伸出了沾满羊水和血液的手,笑了起来。 「爸爸,没事吧?没事吧?雨香,来了哦,来救爸爸了哦?」 她的话语中,拥有前所未有的明确意志。我茫然地抓起她雪白的手,但是,可能由于肚子的剧痛以及失血的原因,我的脚动不起来。雨香不解地歪起脑袋,下一刻,她一非比寻常的力气把我的手拉了过去。我甚至来不及惨叫,即便在剧痛的作用下差点吐出来,我还是用颤抖的双脚站了起来。雨香笑着放开了我的手,转向身后。 她乌黑的头发随风飞舞,同时眯细了眼睛。杉田向后一跳,与雨香拉开了一定距离。雨香瞪着他,发出低吼。野兽一般的低沉吼叫,在屋顶上震天价响。 「不准欺负爸爸。爸爸是我的。爸爸是我的。爸爸是我的!!」 杉田直直地盯着雨香,随后,他被毛巾勒得陷进去的脖子,骨碌一转。 起褶的皮肤被撕碎,乌红的血渗进毛巾里,突出的眼球颤抖起来,从眼窝里面漏出了什么东西,混着血的液滴洒了下来。面对眼前的情景,我哑口无言。 杉田在哭。他出神地注视着雨香,豆大的泪珠纷纷夺眶而出。 开裂的嘴唇霍然张开,从深渊一般的喉咙里挤出空洞的声音。 优、优优优优优、优纪子、优纪子,原来你,原来你在这里么? 「…………………………………………………………………咦?」 我连忙向雨香看去。雨香拥有雪白的肌肤,长长的黑发,从各个部位来判断,确实比小鸟更像优纪子。自从我让雨香杀死小鸟之后,恐怕杉田就丧失了美化崇拜的对象。他如饥似渴地呼喊雨香。 优纪子、优纪子优纪子、我…… 「…………………………………嗯?」 雨香摇摇头,并没有去听她的话。下一刻,雨香毫无预兆地蹴地而起,就像一只扑向猎物的野兽,以爆炸般的速度逼近杉田。 不知为何,他没有躲开雨香。雨香——非人的鬼撞上了他,可能是由于冲击过大,两人飘在了半空之中。我朝着以迅猛的速度穿过我身旁的那阵风,伸出手去。 「雨香!」 雨香抱着杉田掉了下去。她为了捕食,大大地把口张开。即便快被吃掉,山田还是伸朝雨香出手,战战兢兢地环住雨香的背。 他发出没有疯狂,洋溢着爱与惊奇的声音,仅存的几丝人性回到了他的表情上。 ……………………………………………………你肯,陪我一起么? 雨香没有听他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嘴,正当她准备咬合的瞬间,杉田的身影荡然无存地消 事件2 茧墨阿座化,不论何时都随心所欲。 即便到了关键时刻,她也不会听我的意见。 她的生存方式,就像一只高贵而任性的猫咪。 她不会讨厌自己,不会吃正常的东西,不会自己奔跑。无聊了就会寻求凄惨的事件。 不论回首多少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都充满了怨恨。 她把我当成肉盾,她害我肚子被捅,就连我的满腔愤怒也被她利用过。 她总是把我当成棋子一样耍着玩,而我也无可奈何地呆在她的身旁。 至今一直都是如此。今后也应该不会改变。 不论我在哪里醒来,这个少女也一定会在我身边吧。 我相信这样的事情就如同日月更迭一样自然。 茧墨阿座化,不论何时都会在我身边。 我无法理解她,她不会听我的意见。 她说这样就好,我希望她别这么说。 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两条平行线上,绝对不会相交。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总是在相去不远的地方站在一起。 我,无法理解茧墨。茧墨,不会听我的意见。 我由衷的讨厌那样的她。 然而,我绝对不会恨她。 * * * 茧墨的卧室,被隔着薄薄的窗帘透进来月光所照亮。 在夜晚皓洁清澈的空气中,我独自一人躺着。 今天的月亮出奇的亮。破烂堆成的小山在月光的映衬下,化成了青色的影子,仿佛就像巨大怪物的影绘。左侧墙壁前摆放的华丽服装,感觉就像女幽灵。夜晚的事务所比白天更加缺乏现实的味道。这个堆满破烂的卧室,俨然就是怪物们的巢穴。躺在纷杂繁多的破烂中间,让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破烂。 出院之后,事务所两间房中的一间,便是我睡的地方。另一边是日斗在使用。茧墨则睡在客厅里。她现在正戴着帽子,躺在皮沙发上。帽子的顶端挂着两只叼着鱼的企鹅。 我将这一幕在某种意义上有些可怕的情景从头脑中驱赶出去,在坚硬的地板上辗转难眠。按理说,我可以借用茧墨对面的那张沙发来睡,可我现在不想待在她的身边。 出院后,我跟茧墨拉开了一段距离。尽管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态度太露骨了,但她似乎毫不在意。我再次闭上了眼睛,但每当我催自己快睡的时候,耳边便会受到幻听的侵扰。 你不让茧墨阿座化死,没关系么? 「………一个个都喜欢自说自话」 我小声咒骂。我不会那么做,但我也明白我心中怀着矛盾。即便问我救茧墨意义何在,我也无法立刻答上来。 不是别人,正是被救对象的茧墨自己,也斩钉截铁地那么说了。 鼓掌的人鼓掌吧。喝彩的人喝彩吧。哭泣者哭泣,欢笑者欢笑。 茧墨阿座化这个人的死,没有任何令人心痛或催人泪下的地方。 我还没有听茧墨说那个方案的详细情况。我出院之后,我们就没有好好地说过话。如果我选择救她,我就必须让雨香去吃掉鬼。 茧墨告诉我,我用不着铤而走险,还有其他人可以为我堵住肚子。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我抛弃她,我就能性命无忧。 「……………………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回过神来,我已经抓住了自己的左臂。不知不觉间,我养成了烦恼的时候就会触摸左臂的习惯。我有意识地把手指松开,回想住院期间的经历。 当时,我的左臂插着输血的管子。当我看到那东西的瞬间,我心脏开始乱跳。针扎在了我的左臂上,逐渐将血向我的身体里输送。这一点,将一个明确的事实摆在了我面前。 左臂和我的身体,是由相同的肉构成的。绫,不在那里。 我装的很明白一样,但我无法理解它。 「…………………………………………已经,回不来了」 绫已经死了,已经连一片骨头都不剩了。 我可是害你杀了人,还害你失去了朋友和左手啊。 茧墨说过的话在耳边重现。她说的没错,我如果不遵照她的指示去做,我就不会杀死小鸟,也不会失去左臂,绫也不会死了吧。但是,那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我恨茧墨,怨茧墨,但把责任归咎到她的身上又能怎样。 我根本不能容忍自己把一切退给她之后再逃之夭夭。 但是,能不能欣然地去救她,又是另一码事了。我必须把自己的命赌上,还得把雨香也给赌上。难道就像我那次被绫舍身保护一样,这一次,又要让她堕落成怪物么。 必须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拯救茧墨阿座化的理由,我一个也找不出来。 毫无理由就把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搭上,我肯定会后悔。 我必须思考如今的情况。 对我而言,茧墨阿座化究竟是什么? 但是,空转的思考根本没办法得出结论,现在只有睡了。于是,我闭上了眼睛。与地板相接触的背骨咯吱作响。明天就把前些天扔给日斗的被窝抢回来吧。 我一边做出无关紧要的决定,一边叹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那个情况没有任何预兆地,发生了。 「…………………………………………啊、唔」 随着一阵剧痛,我的肚子蠕动起来。我的内脏遭到了来自内侧的击打,只闻一阵恶心的湿响,我肚子裂开了。血流了出来,从肉与肉之间的裂缝中,露出了没长头发的胎儿的头部。我惊讶地张大双眼。现在已经没有发生任何能够成为契机的情况,然而,雨香出来了。 她就像要把狭窄的裂缝撑大一般,把头部向外挤,上半身来到了外面。 她在下半身仍留在我腹腔内的状态下,变大了。虽然腰部以上,但出来的部分就像做面包的面团被加热了一样膨胀起来。雨香双手接触地面,弯下腰,乌黑的长发和沉甸甸的乳房搭在了我的肚子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停地眨。她压在我身上,歪起脑袋。 「………………………………………………………………爸、爸?」 她是睡迷糊了吧。看到她的样子,我呼吸为之一窒。雨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反应。她的身上,果然正在发生致命性的变化。忽然,雨香张开嘴,咔嚓咔嚓地相互咬合已经长齐的牙齿。 强烈的寒气窜过我的背脊,雨香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欲望。这是我第几次看到与这相同的眼神了呢。 雨香的眼睛里充满着纯粹的,如同野兽一般的食欲。 我事到如今才注意到,我欠考虑地让雨香吃掉母体的这个行为,是多么可怕。 我不但让她急速生长,还让她记住了母体的味道。 「………………………………雨香,想吃掉我………………………………想吃掉爸爸么?」 我颤抖着向她问道,伸出手,战战兢兢地用指尖触碰雨香的头发。乌黑光艳的黑头发上,满是血液与羊水。雨香歪起脑袋,我下定决心,抚摸她的头脑。 说实在的,我现在怕得要死,可即便她是一只怪物,也还是我的女孩。 如果我否定了她,那么这个世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肯定她了。 以前正因为她不会从我肚子里出来,我才没有抛弃她。 雨香想要吃掉我的手,但动作又停了下来。她不停眨眼,注视着我,就像刚才梦中苏醒一样,摇了摇头,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爸爸」 ——————————————————— —爸爸,我喜欢你。 雨香的山半身倒了下来,将我抱紧。她一边开心地笑,一边向小狗一样蹭我的头。我抚摸她的背,无处宣泄的感情在胸口激起漩涡。 雨香是一只怪物,但也是我的女儿。我在她眼中即是美味的肉,也是爸爸。虽然这孩子天真无邪,但在理性方面相当不稳定。我能为这孩子做什么。 我到底能为正在完全变成怪物的这孩子做什么呢。 正当我不禁想要大叫的时候,房门开了。我向门那边仰过去,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那个身影几乎融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我知道那是谁。 时间磨来帮我堵住肚子了吧。我一边感受着溜出来的血的热度,一边呢喃 「………………………………………………呐,小茧,我该怎么办?」 人影一声不吭,什么也没有回答我。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你说还有其他能帮我堵住肚子的人,可事到如今告诉我这种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啊。为什么不跟我说,让我自生自灭呢?」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肯定就好受多了吧。 血继续往外流,意识开始朦胧。这样下去,我又要回医院了吧。但是,我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正当我准备让她帮我堵住肚子的时候,那个人影向我伸出了手。 我抓住了那人的白色大手,然后我就晕了。 * * * 我一睁开眼,便隔着窗帘看到了微微泛红的天空。 窗户投射进来的明亮光线,照耀着茧墨的卧室。 我慢慢地直起身子。破烂堆成的山,没有了昨晚的阴森感觉。 看起来就像怪物手臂的影子,原型似乎是个自行车龙头。但是,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卧室里呢?想一想就觉得可怕。以我中心,地板上铺开了一片扭曲的红色。 我卷起沾了血的衬衫,看到肚子已经堵上了。雨香也很平静。昨晚发生的事,仿佛全都是一场噩梦,但血迹没有消失。我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我朝被埋在破爛下面的挂钟看去。不知时间是否准确,时针指向了两点。看来我昏迷了半天多。我换上了堆在房间角落的西服,然后闭上眼睛,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有些贫血,但勉强撑得住。 我打开门,穿过昏暗的走廊,走向茧墨所在的客厅。 她还是老样子,正躺在皮沙发上。 她的衣服上缀饰着大量的玫瑰,纤细的脚踝上也套着精致的花环。 茧墨以埋在花里的姿势挥着脚,今天也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态度,向我喊来。 「小茧,昨天的事对不住了。多亏有你才捡回一条命。谢谢」 「嗯?小田桐君,你究竟在说什么?我神也没做哦,你傻了么?比起这个,现在都这个点了,你之前究竟在做什么?在一间屋里还迟到这么久,真够可以呢」 受到她出乎意料的轰击,我感到纳闷。她昨天应才该帮我堵住过肚子。 或者说,那件事在茧墨心里根本没有算在『做过的事』里面?我觉得不对劲,准备问她,可与此同时,我听到玄关门打开,有脚步声向里头接近。 我急忙转向身后。有人来到了客厅。我看到那张脸,松了口气。以前给过备用钥匙的人,神采奕奕地高高举起手中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 「下午好,小田桐先生,茧墨小姐。我带三点钟的下午茶点心过来了!」 嵯峨雄介灿烂地笑了起来。他脚上的痛楚似乎渐渐好转了。他手中的袋子里装了大量的肉包。说起来,我记得他以前就一时兴起买过肉包。他在我和茧墨之间交互着看了看,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张老实的表情,抓出了一个肉包,大口地咬起来。 他吃完一个之后,摆着非常认真地表情开口说 「……于是,我不在的时候,决定怎么办了么?」 我和茧墨相互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茧墨也保持着沉默。 我没有阻止茧墨。茧墨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朝雄介看去,索然无味地耸耸肩。 「是啊,已经决定了。不过究竟要不要实行还没定呢」 她翻动裙摆,在皮沙发上坐了起来。 然后,茧墨将我当时避开的详细方案,讲了出来。 * * * 「我想利用夹缝去打开异界」 茧墨威风凛凛地翘起腿,如此宣称。坐在我身旁的雄介摆着复杂的表情,点点头。不知何时,茧墨已经把纸伞拿在了手中,把它当成拐杖一样撑在地上。她看了看我们,说道 「利用已经与异界连通的空间,就能在指定的范围打开异界哦。就像一扇玻璃窗上贴了胶布,然后只把贴胶布的部分打破一样的感觉呢。随意打开的话,将会打破一个很浅,很扭曲的范围吧。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真是幸运。要不然,就只能选择密室里面强行进行异界化了」 以前,茧墨家的走廊上设下了满足一定条件就会半异界化的陷阱。那可谓花费了不少功夫。现在茧墨家,既没有提出请求也不会协助,而且去找他们,我们还必须反抗牺牲者。 茧墨看着我,耸耸肩。据我所知,让现实世界异界化的方法有两个。 第一个方法是制造大量的超能力产物,令天平倾斜。现实世界只能容纳一定量的超能力产物,一旦制造过多便会强制性地让产物与制造者向异界转移。但是,如果在此之前停止的话,就会诞生出异界与现实世界交融的空间。第二个方法很残忍,硬生生地将贡品塞进自然产生的『裂痕』中然后残忍杀害的话,境界就会破碎。那条走廊究竟是用哪种方法创造的呢?茧墨没有回答我无言的提问,继续往下说 「只要在指定范围与深渊连接,那里就会化为通往异界最深处的门哦。从异界要打开通向现实的门很困难,只要从这边连接,那边的愿望也会实现吧。而且,红衣女子性格贪婪傲慢,一旦打开,她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开开心心地跑出来吧」 只要让小田桐君的成长之后的鬼把她吃掉,我就能活下来了吧。 「让鬼吃鬼?」 雄介对茧墨说的话起了反应,倏地向我看过来。他看到我僵硬的表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然后用夸张的动作忽地把手举了起来。茧墨就像老师一样,向雄介指了过去,问 「什么问题,雄介君?」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总觉得,只有一种超不好的感觉啊」 「是啊……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不超过容许的范围就好了」 茧墨一派轻松地作出回答。沉默弥漫开,而雄介就像要扰乱这份沉默一般,动起了一只脚。他用脚尖敲打地面,想到了什么,隔了片刻再次举起手来。 「我要提问。吃掉本体之前让本体弱化,还有减小捕食范围,像这样,把手呀脚呀拆碎掉,这种事办得到么?」 「理论上是可以的。那女人虽然死过一次,但灵魂在异界成型,获得了扭曲的肉体。女人虽然不是人而是鬼,但既然能够接触到她的肉,应该就能砍下她的手」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说到战争果然就是要靠暴力呢,既然如此,还是战斗力越强越好呢。说到数量,能用墨汁创造一大堆东西的族长是不是要来帮忙呢?」 「这办不到。水无濑的人已经联系过我了。她应该不会再帮忙了」 我斩钉截铁的说道,雄介立刻钳口。他大惑不解地,忽左忽右地歪着脑袋,又呆呆地发出声音,就像在笑一样看着我 「骗人的吧。这说的是什么傻话?你要是有危险,那个人铁定会来吧?我遇到麻烦的那时候她都来了,更何况是 你」 「那个人是水无濑家的族长,她不能抗拒全族上下的恳求。而且,这也是我的决定」 水无濑整个家族,肯定都会拼死组织白雪。白峰的死给他们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我根本不能指望她抛弃整个家族过来帮我。 即便不是这样,我也不想牵连她。我希望她能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但是,雄介却像是小瞧我的决心一样,对我嗤之以鼻。 「……小田桐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族长绝对会生气的哦?」 「我知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把她牵连进来。难道你要叫我去让白雪小姐抛弃水无濑全族上下的人,为了我参加这场九死一生的战斗么?我死也不要」 我直言不讳地说清楚,然后雄介不说话了。他想到了什么,过了几秒,他叹了口气,用一只手胡乱地挠了挠那头金发。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天花板放声大叫 「闹什么别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哎……算了,一个人没办法把族长带出来……怕是不行吧。而且我去的话,他们不会给我让路呢……那我走咯」 雄介想到了什么,把脖子弄得嘎啦嘎啦响,一鼓作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向我跟茧墨轻轻地招了招手,忽然一个人朝走廊走了出去。 「喂,等一下,雄介。你准备上哪儿去」 「我这个人喜欢随心所欲,就不要管我了。我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玉碎什么的那个。晚饭之前恐怕会好好回来的啦」 「雄介,你想到了什么?另外,到底是『恐怕』还是『好好』?」 雄介没有回答,留下一句就像答应爸爸晚饭前会回来一样的话就离开了。 只有我和不说话的茧墨被留在了静悄悄的房间里。我所保留的答案涌上喉咙。是否要支持这个方案?我已经决定了。但是,我的觉悟好不够充分,于是烦恼着张开嘴,说道 「………………………………………小茧,我」 「有人在么,不好意思打扰了!现在方便么?」 我大吃一惊地抬起脸。可能是雄介忘记上锁了,不知何时,有一位少女进到屋里来了。她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一件灰色的长大衣,给人一种很本分的感觉。她四下张望,那头整齐的黑发摇摆起来。 「锁是开着的,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不知道这里对不对」 我望着歪着脑袋的她,皱紧眉头。这位少女身上,存在着致命的疑点。 她的胸口,抱着一个印有反季节的向日葵图案的塑料包。 在纤细的手臂中支撑着的包,因为里面的重量而发生扭曲。从里面散发着铁的味道。 少女身上散发着与她毫不相称,那种诞生于死亡中的生物的味道。 「…………你有什么事?是来本事务所提出委托的么?」 「咦?委托?咦?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来做那种事的」 我戒备着问道,少女茫然若失地歪起脑袋,连忙在面前摆摆手。塑料包不祥地摇晃,向日葵的图案快长地扭曲起来。如果不是委托,那应该没理由到事务所来。我更加戒备,少女在我面前重新抱好塑料包。 铁的味道更加浓重地散发出来,同时她微笑起来。 接着,她说出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我啊,是来找狐狸大人的」 他在那里? * * * 「日斗,你这次又搞什么名堂!」 我一般叫喊,一边踢开卧室的门。他应该正在睡觉,而我恨不得要把他踩碎一般闯进房间。但是,里面空无一人。地上滚落这数不清的破烂。 直到昨天,日斗还老老实实地躺在被窝里,可现在不见踪影了。叠过的被窝留在了钢琴上。他搞什么鬼,乐器要是进了灰可怎么办。 我一边咋舌,一边朝着日斗睡过的地方看去,随后不禁张大双眼。在那里,有个东西正反射着光,那是一颗从躯体上卸下来的,陶瓷材质的熊人偶的头部。仔细一看,那东西似乎原本做出来就只有头部。在可爱而诡异的脑袋下面,放着一张卡片。 卡片使用画纸做的,旁边掉着一本素描本,材料似乎是从上面弄来的。竟然专程弄出这种东西,他还是老样子,爱拘泥于那些没用的效果。我把熊拿开,把卡片拿了起来。 纸上是一排我早已见惯的,用红蜡笔写出来的字。 『今晚九点到这里来。不想来可以不来』 这段文字,跟我以前接受过的东西很像。而且上面一样印着地图。我回忆我的肚子被塞进子宫之前,狐狸给我送来的那封信。 今晚七点到这里来。 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们将永不再见。 而我傻乎乎地遵照了他的指示,就被静香给弄晕了。雨香在我腹中激烈地蠕动。憎恨快要让我脑袋炸开,我感到视野天旋地转,愤怒烧红了眼前的景色。 我应该因为狐狸老实下来了就放着他不管。他究竟有何企图?我气得开始发抖。这时候,一颗脑袋从我旁边伸了过来。少女偷看信上的内容,天真无邪地朝着地图指过去。 「啊,这里是我们学校。太好了,狐狸大人有好好的考虑啊」 「学、校?…………………………啊!」 我看了看地图,愣住了。我认识那个地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可能忘记那里。那里,是我跟静香还有狐狸度过校园生活的高中。我连忙抬起头,看向身旁。 少女估计是我的学妹,她正兴高采烈地笑着。她怀中抱着散发着铁锈味的塑料包,我狠狠地朝她瞪过去,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口询问 「你找狐狸到底有什么事?」 「呃,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准备让他答应我参加一个活动。 少女害羞似的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又自豪地挺起胸膛。 然后,少女大声宣布 「我想让他参加我们晚上的降灵会!」 * * * 被夜色所笼罩的操场,简直就像沙漠。 在眼前,是一片灰色干燥的沙地。 在那之后,我们在事务所里打发了一下时间,做好各种准备之后,来到了高中。 在视野的一角,能够看到一幢巨大的校舍。一所吸金的私立高中,外面看上去却老气横秋。 这所有点脏的四方型建筑,让我联想到了水槽。学生们认识不到自己的学习环境是多么的糟糕,一直被关在浑浊的水中。可能因为我对校舍没有好感,产生了这种恶趣味的感觉,不过,这只是我印象中的看法。但是,让我联想到水槽其实另有原因。 在我的心中,校舍和水的印象紧密相连。我一闭上眼睛,杂音一般的雨声便开始重现。记忆中的景色,全都在下雨。那一年不分季节地,一直在下去。 我放学后警察去的书库,也充斥着暴雨过后的潮湿空气。 冰冷,潮湿,从外部被隔离的空间,就跟水槽里面一样。 我真没想到,我竟然还会回到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连我自己都知道我现在的眼神有多么空虚。我扫视一圈操场,随后,一个小小的人影扑进了我的视野。不知为何,少女兴致盎然。她毫无意义地在操场上到处乱跑,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她气势十足地转向我,被抡得到处乱摆的塑料包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赶紧赶紧!不能迟到!大家已经在活动室里集合了!」 少女高声宣言,走了出去。我跟在她的身后,可我听到她说集合,这才注意到她并没有告诉我降灵会的具体内容,包里的东西也还在对我保密。而且,我 甚至还不知道少女叫什么名字。 少女到事务所来,并不是带来了委托。她不过是按照狐狸的指示过来的。换而言之,对于她来说,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同意身为外部人士的我同行。 然而,她很欢迎我一起过来,还积极地帮我带路。 这个情况不正常。她没有我的任何情报。 她没有任何根据地相信我会喜欢,并接受降灵会。 少女的感情全都汇集成了一种。感觉她非常开心。 在少女的哼歌声中,我们走进了校舍。少女换了室内鞋,但我没换鞋就直接走到了走廊上。穿着皮鞋走在这里,让我心里不踏实。空洞的脚步声,在漆黑的走廊上回荡起来。 我听着少女跑调的加农,走在走廊上,这时,茧墨的声音在我耳边重现。 『想去就去吧,小田桐君。竟然奉陪那种儿戏,你真是个奇特的人呢』 她在皮沙发上,对我看也不看,这样说道。我回想起她兴致索然的侧脸。她对狐狸的邀请没有任何兴趣。原本茧墨对狐狸就不怎么感兴趣。 只是因为狐狸拘泥于茧墨阿座化,一直缠着茧墨,所以茧墨出于无奈才奉陪他的。 既然狐狸的信上指明邀请小田桐勤,茧墨也没有任何兴趣参与进来吧。我怎么样,她应该根本不关心。不管发生什么,她恐怕都只会耸耸肩,数落我自作自受吧。 不管谁会被牵连进去,谁会死去,茧墨肯定都是一句「与我无关」。 她说过,她是怪物,却又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人性,但不是神。 她肯定会直截了当地应上一句「与我何干」吧。我咬住嘴唇。茧墨的决定有时很正确,很无情。我再次思考起她的命运。 为了她,我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呢? 这个时候,我们走到了一楼的连廊。 少女推开没上锁的门,寒风灌入校舍。我一边在连廊上前行,一边搜索记忆。这条连廊连接着从操场上着看不到的旧校舍。 旧校舍主要供文化系社团使用。我也去玩过很多次,狐狸参加的文艺社,应该也在那里的一楼。那个唯一安装了空调的活动室很受欢迎,淡淡大部分社员对社团活动本身不感兴趣。但是,狐狸应该有坚持在社刊上投稿。他对校园生活特别积极,有什么事情一定会参加。 以前,狐狸另有所图地享受了一段青春岁月。 然后,他就像抽签一样,选了我当他的朋友。 走在怀念的风景中,有种被过去的亡灵缠上的感觉。记忆强制性地从我脑内被拖出来。我无所畏惧地接触狐狸,狐狸也回应了我。 说起来实在愚不可及,我跟狐狸过去曾是普通的意气相投的朋友。 话说回来,自从狐狸背叛我之后,有件事我就一次都没有想过。 他当时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和怎样的感情,度过那段时光的呢。 狐狸说,假装成普通人类满有趣的。 我为什么大叫一声「开什么玩笑」之后,又说不出话来了呢。怨恨没有化解,但强烈的愤怒也没有维持下去。 我没有杀他,把他扔在了异界,然后又把他带回到现实世界,接着他又求我杀他,但我拒绝了。 而最后,就留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疑问。 对他来说,人生究竟是什么呢? 没有愿望的人生肯定没有一丝。没有愿望的岁月,必然毫无意义。 故事一幕幕上演着———————人生就该快乐地享受这些故事。 以前狐狸也这么讲过。但是,谎话连篇的他究竟那句才是心声,到头来仍旧是一个谜。不断地撒谎,大叫自己没有愿望的他,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呢。 狐狸总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没人知道他的愿望。 但是————说起来。 说起来,只有一件事。 「好了,到了哦」 响亮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连忙抬起头,然后哑口无言。在我眼前,是曾经文艺社所在的那间活动室。目的地偏偏是这里么。一股不好的预感从胸口涌了上来。 但我还来不及压抑它,少女便把手搭在了门上,猛地拉向一旁。 ————————————嘎啦 皓白的月光洒在黑暗的活动室里。 眼前展现出一幕好似黑白电影的情景。 几名学生在椅子上围坐成一个圆。 就好像在等待什么,亦或是在等待这谁一样。 * * * 教室很宽敞,跟以前大不一样。不需要的椅子和桌子全都收在了后面。空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几个椅子上面坐着人,摆成一个圆。 几个男男女女都挺直了背,认真得甚至有些滑稽。他们的服装用色调统一过。 即便我们开了们,他们还是纹丝不动,就像雕像一样。皎洁的月光,更为他们增加了几分无机质的感觉。坐在椅子上的那些人,都化为了构成圆的一部分。 眼前异样的情景,让我呼吸为之一窒。但是,少女望着那一张张发青的侧脸,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她挥舞手臂,精神满满地走了过去。 圆阵里面只有一个空座位,她抓住那个椅子的椅背。但是,她不开心地呢喃起来 「……糟了,没准备客人用的椅子啊」 我摇摇头表示我不需要。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打算做什么,但我没有参加的意思。我观察眼前的一张张侧脸。 纯朴的面容居多,所有人都是年轻人,恐怕他们都是我的学弟学妹吧。 这所学校允许穿便装。由于形状多种多样,但都是单色调的关系,所有人给人一种相似的感觉。这个将各自的个性埋没的集团,有一种类似群体动物的阴森感觉。 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约好的九点就快到了。 狐狸现在人在哪里,这群学生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都需要确认。 降灵会的内容如果是想让思春期的关系复杂化,只是单纯的好玩,那倒无所谓。在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有很多学生痴迷超自然现象。但是,如果内容脱离了玩乐,那我就得阻止了。 那个塑料包里究竟装了什么呢。 「时间差不多到了吧?你们准备干什么?」 少女就像回答我的提问一般,灿烂一笑。她的手从椅背上撒开。 坐在旁边的少年好像要看她,眼球滑向一侧。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少女身上。少女自豪地挺起胸膛,把手伸进了塑料包里。 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拖了出来。 「「「「————啥?」」」」 好几个声音重合在一起。之所以会这愣愣的声音,原因在于吃惊的不止我一个人。 我连忙看了看周围。学生们上半身都悬了起来,甚至还有人跳向了后面,好似电影镜头一般的静谧场景,轻易地瓦解了。 方才好像雕像一样学生们,全都动了起来。他们看到少女手中的东西,绷紧了脸。恐惧、厌恶、非难,在诸多负面感情搅浑的视线中央,少女不解地歪起脑袋。 「咦………………干、干嘛?怎么了?」 她手中,正高举着一直不正常的布偶。 灰色的布料染成红色,已经起毛,而且黑色的粗绳子陷了进去。看到头上有疑似耳朵的突出部分,可以推断原本是只兔子。但现在这个状态,不知该如何称作布偶。因为把线拆过之后往里面塞过东西,所以轮廓特别扭曲。 那丑陋过头的异性,甚至令人怀疑还能不能叫做布偶。 沾满脂肪和血的肉从缝补粗劣的线与线之间挤了 出来。 切碎的肉代替棉花塞在布偶中。不知她究竟往里面塞了多少,布偶因为自身的重量自纵向出现扭曲。屁股的部位积蓄这漆黑的血。 血跟腐水滴到地上,散发出充满腥臭和铁锈味的恶臭。我停止吸气,思考起来。 这玩意,果然不能叫做布偶。 这就是一个塞了碎肉的布袋。 下一刻,爆发出惨叫声。少年少女们的脸因延误而扭曲,不约而同地大声叫喊 「你拿什么东西过来啊!好恶心,恶心死了啊,有没有搞错!那是什么啊!」 「喂,正常点啊。这也太诡异了,太奇怪了啊。你拿的是什么鬼啊!」 看来学生们也对她拿出来的兔子布偶一无所知,纷纷责难。 可能少女没有料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反应,露出困惑的表情向后退了一步。印有向日葵图案的塑料包从她耷拉下去的手中滑落下去。 少女向握住兔子的手中施加强大的力量。肉从耳朵里被挤了出来。 又掀起了一阵强烈的尖叫。但是,那位少女由衷感到不可思议地歪起脑袋。 「咦,为什么…………………………咦,难道,大家都生气了?为什么?」 她的感情,果然汇集成了一种。她太快活了,所以她无法理解自己遭到否定的现实。少女拼命地把兔子往前伸。 学生们齐刷刷地逃走了。少年撞倒了椅子,发出夸张的声音。有人高喊「会引来保安的,安静」。少女仍旧抓着兔子,提心吊胆地环顾四周。 这个样子就像一个受到不公的待遇,遭到排斥的小孩子。 「等等啊,等一下啊。不是想召唤小夜么?不是说要召唤小夜么?所以我好好地准备了啊。这是狐狸大人指示啊」 我突然听到了狐狸这个词。但是,我根本来不及问,少女的话引来了喧杂吵闹的非难。学生们就像在朝她扔石头一样,大喊起来。 「谁求过你啊!」「恶心死了」「真要吐了」「狐狸是什么,莫名其妙」「好想回去」「原本就是你提出来的」「哇,别靠过来」「别过来,叫你别过来啊」 少女茫然地杵在了原地。回过神来,教室里又构造出了另一个圆。 从椅子上起身的学生们化成了一个新的圆阵,朝着被一个人被留在中间的少女,毫不停息地投去五花八门的非难。 少女不停地眨着眼睛,看样子,无数谩骂终于开始传进她的心里了。 她的表情一点点地扭曲起来,忽然把那只拿着兔子的手举得笔直,毫不犹豫,奋力地挥了下去。 ——————————————————————————————噗唰 兔子悲惨地被砸在地上。烂掉的肉从里面飞出来,撒得好远。 学生们放声惨叫,奋力地向后退,圆阵崩解。与此同时,谩骂声震天价响。 「吵死了啊!什么意思啊!」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在凝重的沉默中,少女重重地喘着粗气。她烦躁不堪地跺了一脚,飞洒出来的肉被踩平,拉出粘稠的丝。 一个男生捂住嘴,好几个人快要吐出来,可少女完全不在乎,继续叫喊 「你们不是说过要召唤小夜么?你们不是说,这是认真的么?可你们其实不是的啊,根本就不是啊。我说,这算什么意思?兴致勃勃地要搞降灵会的,不是你们么?说会凑集很多人的也是千沙,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们超研的家伙,要不要怕成这样?还是说,你们只是想玩?只是随便玩玩?」 少女越说越激动,没有任何人回嘴。就连我这个外人都对她的气势感到震惊。与此同时,我些许地察觉到了情况。少女应该是想要召唤一个已死的名叫『小夜』的人,而另一个少女也赞成了,于是就去找了超自然研究社。 最后,大家决定开办这场降灵会。但是,少女把异物带进了会场。 装满生肉的布袋,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需要带来这种东西。 「不是你们说需要『容器』么?灵魂附上去就大功告成,这不是你们说的么?真不愧是连活动室都没有弱小社团啊,软弱得令人发笑。我说,你们真的连这么点觉悟都没有?我,我到底……」 可能是愤怒突破了临界点,少女的舌头开始转不动了。我想了想『容器』这个词。所谓的降灵会,就是与死者对话的仪式。且不论做到那个地步的情况,我不认为一般学生能够完成召唤死者凭依在『容器』上的高端技术。这时,一个体型略胖的少年喊了起来 「我们说的是往里面塞米啊。瞧你都塞了什么」 「你们不是还说那样动不起来么!搞清楚啊!」 少女和少年激烈地争论起来。我眯细眼睛。看来他们似乎以自己的方式尝试了降灵术,想要让死者的灵魂进入兔子里。那多半知识是把网上的超自然知识东拼西凑出来的方法。这个样子,不会引发任何情况。 应该是有人向少女指出了这件事,而我能够推断那个人是谁。 少女猛烈地抓挠头发,以致让眼镜都滑脱下来。然后,她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我不是来玩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这就是玩!」 突然,有人冷冰冰地一口咬定。不知为何,那微小的声音尽管被少女的嘶吼盖过,却还是嘹亮地回荡在了屋子里。学生们全都屏气慑息,仿佛一把利刃滑过,教室里再次笼罩在静谧之中。 「不管你有多认真,这终归是异常无聊的游戏罢了」 有什么人在门的外头。我一边听着那个冷冰冰的声音,一边念出他的名字 「————————————日斗」 同时,只闻咔嚓一声。 时针,指向了九点。 * * * 门滑向一旁,随之打开。响起清脆的脚步声,某人走进教室。 老人一样的白发摇摆起来。虽然没戴面具,但他细腻的容貌酷似狐狸。 在僵住的学生们的注目之下,茧墨日斗走进了教室。我大走向表情淡漠的狐狸面前,二话不说挥起了攥紧的拳头。 在我拳头碰到他之前,他面不改色的张开嘴,有些困惑地说道 「又来么。能不能不要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动手?你对付我的确有你自己的一套,但这次我什么都还没做哦」 「留下那样的卡片是什么意思。那好,我就听你狡辩。你倒是说说看,那个布袋…………不,那个塞了生肉的布偶究竟怎么回事?」 我指向被丢在地上的兔子。这难道不是少女按照狐狸的指示制作的么。 看到那东西,日斗夸张地耸耸肩,呢喃了一声,然后嘴唇弯成了讽刺的形状。 「你说那个啊。能不能不要只向我索求促成结果的原因?我的确不能完全否认,但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我指点过,但她做出这么过激的反应也要拿我是问,我可不乐意了。你的说法实在太过分了」 比方说,有人为疾病所苦,我告诉他饮血就能治好,之后究竟是要挤鱼的血,割自己的手腕,还是砍别人的脖子,都取决于本人哦。我没有责任。 狐狸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但是,我没有理会他的戏言,抓住了他的胸口。狐狸的指点中,漏掉了很重要的事情。他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别人『鱼血就可以』。 问题在于教授之人的心境。到头来,他还是恶意满满,一切借口都是枉然。 「用不着狡辩,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快从实招来,你这次在打什么鬼主意?」 「小田桐,我不知道你对自己有没有这种 认识,其实你唯独对待我的时候非常苛刻啊。对提问限定范围的回答,对茧墨阿座化来说不也是家常便饭么?」 狐狸不屑地说道。出乎意料的指摘,令我呼吸为之一窒。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扭曲的笑容。 他说的一点不错。茧墨阿座化有时明知会造成残酷的结果,却还是会那么回答。我拽住日斗胸口的手更加用力,在犹豫之中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那又怎样。在这件事上,我根本没有原谅或者认可她。她跟你一样都糟糕透顶,你们两个人我都不会容忍。有什么问题么?」 「你口口声声这么说,可你反正还是打算救我那个没人性的妹妹君吧?而且你还不惜牺牲自己呢。就像我那时候一样,你这是在重蹈覆辙。反正等着你的是后悔呢」 狐疑说着,浅浅一笑。他吃惊似的耸耸肩。 「到头来,你的善恶基准还是会随着你的好恶而改变,不过如此啊。你真是个俗到有意思的俗物啊,小田桐勤。不会容忍?你真有脸说」 容不容忍全凭你一张嘴,你根本就不会放弃依赖妹妹君。 狐狸冷冰冰地一口咬定。在他躺在房间里的时候,他语言的精度和力度也在发生着变化。不知为何,狐狸恢复以前的状态了。我感觉他的指摘,快要让我的脸开始绷紧。 这是个难以理解,同时又十分可怕的提问。 小田桐勤一直依赖着茧墨阿座化。虽然很想否认,但我根本说不出口。日斗冷冷地看着混乱的我,接着轻轻一笑 「算了。正因为你对我很好,所以才那么令人反胃啊。我就回答你的提问吧」 坏主意,根本没有哦。我只是正好搭了个顺风车,为了答谢出了把力。 随着他不祥的话语,背后踹来激烈的惨叫。我连忙转向身后。 学生们都在没头没脑的四处逃窜。看来是混乱过度,连要逃出去的事情都忘记了。他们拼命地贴着墙壁,甚至有学生钻到桌子下面,正在全力与某某种东西拉开距离。在他们视野的交汇处,有一个扭曲的影子正在蠢动。 ————————咕唰,噼唰 被扔掉的兔子,正打算站起来。 每当兔子的手脚撑在地板上,就会发出湿润的声音。兔子全身泛着柔软的波浪,就好像塞在里面的蛆同时蠕动起来。血肉从缝合的缝隙间喷出来。 恶臭愈发强烈,只闻一阵水声,有人吐了起来。兔子经历了一番苦战,最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唯独把兔子带过来的少女没有逃走。她很感激似的双手合十,眼镜后面的眼睛绽放着灿烂的光芒,开心地大喊起来。 「小夜……是小夜吧?是我啊,认识么?狐狸大人,谢谢你!」 啊,小夜、小夜!我好开心,成功了,居然真的成功了! 我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少女欢天喜地,样子十分纯真。但是,我面对突然出现的怪异,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布偶不断地扭曲身体,身体频繁地激烈蠕动,看上去好像十分痛苦,又好像正在发火,至少绝对不是对这样的状况感到开心。它似乎连保有理性的部分都已经错乱了。 「那个少女,和我与拿来实在昨天的深夜里相遇的。睡不着觉,出来到出走的那个,明明跟我是第一次见面,却滔滔不绝地对我倾诉了自己的苦恼。就像不断会有客人找到事务所一样,向我倾诉愿望的人似乎也会不断找上门来。那个的直觉特别敏锐,应该本能的察觉到了我拥有实现愿望的方法吧。真叫人不舒服呢」 即便在外人的潜意识中,也被当成用来实现愿望的『东西』,真够让人不愉快的。 狐狸的表情丝毫不变,说完了大段的话,随后他又索然无味地接着往下说 「然后,那个跟我讲了这个降灵会的事情,说布偶是不稳定因素。于是我就回答,往布偶里塞肉更好。那个很感兴趣地点点头,然后就对我说『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来参加降灵会吧』」 那个想把小夜召唤到布偶中。因为听灵媒师说需要这样。 那个对我这么说,于是我握住了那个的手。仅此而已。只是,我给出了一个条件。 「那个动起来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之后。于是就弄成时限式的了」 狐狸讲完了。而这个时候,兔子的动作正在急遽恶化。在少女恍惚地注视下,兔子大幅度地扭转脖子,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线被扯断。兔子就像发了疯一样开始甩头。塞满肉的耳朵就像凶器一样,被它到处乱挥。 一块好像巨大蛆虫的肉块,从脖子的裂缝中溢出,软趴趴地掉在地上。有人惨叫起来,但少女的眼神更加灿烂。我感到背脊窜过一阵强烈的寒气。 这绝不是应该开开心心观望的情景。 兔子恐怕对现在这具丑陋的身体,讨厌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没错,跟你预想的一样哦,小田桐。死去的人被突然塞进了那种东西里哦?那会是怎样的心情,你能够察觉吧?而且,我虽然不知道死因,但最好不要小瞧早逝之人的绝望。召唤死者这种事,没有半点意思哦。安然睡去的死者,这个世上究竟能有多少」 兔子定格在了歪斜头部的状态。那双鲜血淋漓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少女。少女不知在想什么,对着它种种地点点头。但是,那是错误的判断。我想象不出它能用脆弱的兔子身体做什么,但它毫无疑问正正恨着在场的人。 要是出事就晚了。想到这里,我准备冲上去,我刚要行动,虎离抓住了我的肩膀。 「住手吧,小田桐。这不需要你来干预,放着不要管,它自然而然就会结束的」 「日斗,放手!那孩子召唤了朋友,现在非常开心啊!不知道到她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我可不能接受那种情况。要是出事就太晚了啊!」 「你吓到我了………………你真以为那个会因为那种事开心?」 你应该看过很多人了。见识广博的你,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你要是说你不明白,那只不过是你在对自己撒谎罢了。 冷静的话语灌入我的而过。我不禁停下脚步。其实我明白。 少女的反应不正常。那兔子太过丑恶。一般根本不会想到把朋友放进去。而且,少女重新往布偶里塞入东西,应该是在遇到狐狸之后吧。 虽然不知道材料取自人身上还是动物身上,但那个肉新鲜过头了。恐怕是现宰之后塞进去的。 少女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便完成了骇人的准备工作。 而且,她开开心心地找到了事务所。这一连串的行动,脱离了尝试。 召唤朋友而感到开心?根本就无从谈起。她之前大声叫喊,这不是在玩。 既然如此,这东西对少女来说,究竟是什么? 「那个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倾注全力,并藉此获得快感的那类」 本来就不确定那个想要召唤的是朋友。重要的,根本不是朋友。 「对她来说,重要的是结果。然后,她的愿望完美的实现了」 兔子再次拧动身体,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线被扯断。里面东西被压坏,喷出汁液。学生们之中有几个吐了起来。兔子不断拧动身体,弹了起来。 它朝少女扑了过去,血淋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女。由于眼睛的材质是玻璃,无法看出感情,但那份憎恨应该能够让被瞪的人感受到。 笑容瞬息之间从少女脸上消失了。我回想起她刚才对学生们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少女极端讨厌被人否定。在兔子就快扑上去的时候,她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对里面装的朋友,其实没有兴趣」 如果它否定那个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狐狸低声细语。少女利用反作用力抬起脚,毫不留情地把布偶踢飞了。 兔子的肚子在空中被挖掉了一块,鲜血喷洒。大量的肉从裂开的背部飞了出来,黏在了天花板上,漏光的破布掉在了地上。狐狸实现的愿望,是将死者的灵魂召唤到布偶中。那个已经完全坏掉,彻底脱离了布偶的定义。灰色的破布抽动了几下,然后再也不动了。 过了一阵子,粘在天花板上的肉掉了下来。 四溅的血和肉黏在地上。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躲在桌子下面的女生发出尖锐的惨叫。她的头撞到了桌子,跌得撞撞逃了出去,想要跳窗逃跑,可颤抖的手不停地打滑,最后好不容易才把窗户打开。见状,其他学生也跑了起来,争先恐后的逃离消失。 之后,只留下了倒下的椅子和难看的肉块,以及那位少女。 她缓缓地将脸转向我们。她的感情跟刚才又不一样,定格住了。 那双昏暗、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们,手缓缓地举起来,抚摸粘了血的右脸。她把眼镜的位置扶正,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她突然切换成了开朗的表情。 「算了,就是那么回事啊。我回去了」 少女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踏着轻盈的步伐,就像跳舞一样,也离开了教室。 令人作痛的沉默,再次在周围弥漫开。 只有我这个局外人跟狐狸被留在了教室里。 其他的所有人,都不在了。 * * * 「我们也走吧,小田桐。闹剧似乎已经结束了」 妹妹肯定会感叹无聊吧。这确实是场拙劣的戏。 狐狸这样说着,迈出脚步,独自离开了教室。我连忙跟在了他的后面。 在踏入走廊之前,我转向身后。肉块黏在天花和地板上到处都是。明天肯定会闹出乱子吧。但是,我并不想找出立足点,把那些打扫干净。 我默默地,毫无意义地道了个歉,离开了教室。走在前面的狐狸头也不回,返回到连廊上,开始前往校舍。我沐浴在寒冷的夜风中,也追了上去。 「日斗,你停下!到头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啊,小田桐,你刚才究竟在说什么?降灵会跟我的目的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利用那个,来提高让你过来的概率罢了」 我只是正好搭了个顺风车,为了答谢出了把力。 「我根本没打什么坏主意……只不过,我有一个目的」 说到这里,狐狸轻悠悠地转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他的视线令人非常讨厌,我感觉寒气沸腾起来。我皱紧眉头,稍稍背开他。狐狸歪起脑袋,说 「小田桐,如果我说,我只是有话想跟你说,你信么?」 「怎么可能信。事到如今,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狐狸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我跟狐狸之间,应该没有任何事情好谈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这样的回答。狐狸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认同了我的回答。 「………………………………………………………………………………想也是呢」 但是,他没有止步,一声不吭地继续走。他走进校舍,我也跟在他的背后。我现在十分混乱,以那次茧墨会死的预言为契机,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开始错乱。 绫死了,雨香长大了,茧墨变得不像茧墨了,狐狸跟我说有话想对我说。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想要将瞬间浮现出来的不祥思考驱逐掉,摇了摇头。 据说,茧墨阿座化注定难逃一死。我的日常生活,也正在崩溃得荡然无存。 以前一直当成理所当然的日子,全都在步向结束。 现在,我杀了人,失去了绫。我咬紧嘴唇,强行切换思考,让意识转向刚才那只兔子。里面塞的肉是什么?要是东西不太好的话,就不能置之不理。 「日斗,刚才的肉块,难不成,是人的?」 「小田桐,你又在关心那种无聊的事情啊。你用不着担心,如果那是人的肉片,那一片片都显得太小了,照那个样子看,是把少量的肉一点点从骨头上剃下来弄成的。那恐怕是从小动物身上搜集来的。你要是觉得它们可怜,大可为它们悲伤。报警的话,应该能判个轻度犯罪吧」 只不过,用不着我们报案,明天自然会有学生跟老师全抖出来的吧。 我同意狐狸的说法。肉块留在了教室里,那就是证据。到了第二天,老师就会处罚那个少女吧。但是,我觉得这样根本不足以令她反省。我回想起那双黑暗的眼睛,那名少女岂会服大人们的管教。狐狸可能读出了我的思考,笑了起来 「是啊,小田桐。那个是不得了的真家伙哦。我很好奇究竟是被怎么养育成人的呢。而且,那个对周围学生们的反应,是真真正正的感到愉快啊。都进行亵渎死者的游戏了,这都不算什么,反倒是一些血和肉片会引起轩然大波,反应大过头来啊。不过,要说死者,本来也是腐烂的肉呢」 那名少女的愤怒,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正确的。那些觉悟不够的人,确实在小看那样的行为。因为对方已经不会动了,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肆意玩弄,要是这样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然而,真亏那个能够理直气壮地指责其他人呢。人总是这样,总是任性妄为的啊」 毕竟所有人活在世上,都会或多或少的认为自己是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呢。 我被狐狸这番话触动了,想起了刚才的景象。学生们就好像握着理所当然的权利一般,责备那个少女。那一幕的确十分丑恶。但这跟狐狸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狐狸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日斗……………到头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很简单哦。小田桐,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啊」 反倒是野兽————说不定还要比人强上那么几分。 「我以前就这么想,我会变成一只狐狸…………不过给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狐狸突然止步,转向了右侧的门。我也被他吸引,跟着抬起脸。与此同时,我倒吸一口凉气。我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感觉自己仿佛从过去来到了过去。 我们站在了图书室的门前。在里面,有那间我们经常一起共处的书库。激烈的雨声灌入我的耳朵,但那不过是幻听。现在,走廊上撒满了月光。 我在发蓝的昏暗中,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快要无法顺畅呼吸了,感觉整个人变成了一只被扔进浑水中的鱼。忽然,一种奇妙的感觉充斥全身。过去的记忆伴随着触感渐渐重现。柔软的热量贴在了我的嘴唇上。压过来的身体好重。 一双湿润的眼睛正俯视着我。两只雪白的手搂住我。但是,这是已经结束的事情。 静香已经不在了。她从屋顶上跳了下去,然后,把雨香留给了我,消失了。我拼命地这么去想,但还是白费力气。不管我如何抵抗,记忆还是强制性地播放出来。狐狸把定住的我留在后面,打开门,消失在了图书室里。他为什么要进这种地方?事到如今,来这里要干什么?不过,我就算想问,还是无法呼吸。 以前,情况在我头脑混乱的时候,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下去。现在会不会也是那种情况呢? 惨叫声自行从我嘴里冒出来。但是,根本没有愿意理会我的人。我肚子好痛,原地跪了下去。油汗打在地板上,视野变窄开始发暗。而就在这个时候。 哔哩哩哩、哔哩哩哩、哔哩哩哩、哔哩哩哩、哔哩哩哩、 我手机响了。我让手指离开无意识中紧紧抓住的左臂,我用颤抖的左手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看都不看是谁的来电便按下了通话键。 「……………………啊、是,喂喂,我是小田桐」 『你在搞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 我迷迷糊糊地回应之后,对面的声音炸开了。我即刻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即便隔了一大段距离,响亮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我不知道对方是谁,犹豫着要怎么回答。但是,我又突然察觉到了他是谁。 嵯峨雄介正对着我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记得说过我晚饭之前会回来的吧!可是根本没给我准备晚饭啊!在我回来之前不要随便乱跑啊!回来之后,却发现桌子上放着保鲜膜盖好的汉堡排,你知道我的感受么?真————的不要装傻啊!我的脑浆都要变成汉堡排了啊!』 我在离开茧墨的事务所之前,预先给雄介做了吃的。我想到他计划要在晚饭之前回来,于是就随便做了点,看来我搞错了。雄介真的发火了。 我听着他怒吼的声音,呼吸渐渐恢复到了平常状态。然后,我再次环顾四周。 图书室的门敞开着,但也仅此而立,没有任何东西从里面冒出来。我调整呼吸,俯视自己的身体。我已经不是学生了,渗血的肚子里有雨香。现在跟过去相比,究竟什么时候更糟糕,我真是说不上来。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手忙脚乱了。 不论发生什么,过去的惨剧都不会重现。 虽然无法推翻,但也不会再次向我袭来。 「…………………………………………啊,是这样啊。雄介,谢谢你」 『啥?你说什么?总之,你去了什么地方,要做什么,我都我从茧墨小姐那里问到了。我现在正在拼命地赶过来,你就在那』 ———————————————————————————————噗滋 此时,电话挂断了。只见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压着我的手指按下了电源键。 回过神来,狐狸正站在我面前。狐狸抓着手机,朝我看来。他的眼神特别空虚,但是嘴唇在笑。我一边注视着这张弯成弧线的嘴,一边搜索记忆。 狐狸笑了。野兽笑了。这是个令人怀念的表情,同时又令我无比讨厌。 我无言地瞪过去,重重地挥开了那只放在我手上的手。 「………………………日斗,你想干什么?」 「………………小田桐,你说我想干什么?」 狐狸又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他今天果然很古怪。狐狸就这么悠然地走了起来,消失在了图书室里。我攥紧拳头,跟在了他的后头。 曾经狐狸背叛茧墨家,制造了众多的牺牲者。如果我在这里放任他走,同样的事情还会重演。不知为何,虽然毫无根据,但我就是能够肯定。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我下定决心,走进了图书室。随即,墨水和纸张的气味包围我全身。这里有那种放书的地方的独特空气。但是,整齐摆放的木质书架像打湿了一样,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着不祥的光。我跟在狐狸后头,走进书架的缝隙间。无数罗列的书籍上写着标题,感觉就像想要对我说什么。我的视线无意中在上面扫过。 不认识的书,比认识的书更多。在上高中的时候,狐狸总在读书,但我并不是那么经常拿出来看。比起读书,我觉得在搬进书库的那张桌子旁边交谈要更有意思。如今回眸往昔,那真是一段难以置信的开心回忆。 狐狸当时开不开心呢?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我们大概永远都无法相互理解吧。 我钻过书架之间的缝隙,日斗已经走向了最里头的一扇双开门。书库就在那前头。 日斗把手放在门上。门没上锁的样子,感觉保安也没有过来。日斗肯定在跟我会和之前做了什么手脚。他一用力,门咯吱作响地打开了。 随后,我惊讶地张大双眼。 书库里面摆着钢制的书架,呈现出与图书室所不同的另一种无机质的感觉。但是,书架之中空空如也。书库的书全都以打开的状态掉在地上。而且还有大量的疑似打印纸的纸张散落在上面。纯白的纸上,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仔细一看,那些蠕动着的东西不是昆虫,而是细小的文字。墨水就像活的一样,在纸上蠕动着。 文字正在散乱的纸张上移动,遇到纸与纸之间拉开距离的情况,它们就会经过书本的纸页,向下一张纸转移。看来那些打开的书本,是用来填补纸与纸之间的缝隙用的。以放在书库里的桌子为中心,屋内的文字整体描绘出一个圆。 书库还是跟过去一样,放着一张桌子。可能是那张桌子没有被撤走,也可能是狐狸又搬了一件过来,具体是那种情况我不清楚。桌子也被大量的纸所埋没,黑色的文字正在上面到处乱爬。被黑点所覆盖的山,让人联想到聚集着蚂蚁的方糖。 门口透进来几缕月光,在月光的映照下,不可思议的情景正在悄无声息地蠕动着。无数文字不停旋转,仿佛浑浊的涡流,诞生出黑色的漩涡。 下一刻,日斗蹴地而起,就像野兽跳到岩石上一样,在桌子上着地,转向我,忽然张大了嘴。我想起以前目睹过的一幕。 ——————————————————————————————卡铿。 我耳朵里出现幻听。狐狸就像我在异界遇到的说故事的人一样,开始讲述 「我自出生以来,就不曾拥有过愿望。我是依照母亲的欲望被生下来,有计划地被养育长大的。所以,我成为了一个能够实现别人愿望的生物。到头来,连这个力量都不是属于我的,而是属于红衣女子的。也就是说,我存在的意义,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欲望。何其愚蠢,何其无聊,何其荒唐」 故事一幕幕上演着———————享受着。 「带头来,我究竟是什么?」 —————————卡铿 狐狸张开双臂,向我提问。他的身影灰色的情境之中,丧失了人的性质。 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就像一张狐狸面具。但是,唯独他的眼球就好像寻求依靠一般,看着我。 可是,我没有办法承载他的期待,无法给他答案。自己是什么,只有自己才知道。可是,狐狸似乎不理解这一点。他所活过的这一生,是那么的光怪陆离。 一天早上,茧墨日斗生了下来,成为了茧墨阿座化。一天早上,茧墨日斗一觉醒来,成为了一个普通人。某一天早上,茧墨日斗一觉醒来,成为了一只野兽。一天早上,茧墨日斗一觉醒来,成为了一名学生。 一天早上,一觉醒来,然后一觉醒来,然后一觉醒来,然后一觉醒来。 他被人所强迫,有时会出于自身的希望,不断改变样貌。 而且,更大的前提是。 是神也好,是人也好,是野兽也好,但一切的前提,茧墨日斗到头来都不过是红衣女子的一枚棋子。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红衣女子把另一种超能力,给了拥有与茧墨阿座化相同天赋的孩子。她将狐狸培养成了致茧墨阿座化于死地的火种。茧墨日斗,不过是为茧墨阿座化而设的陷阱。如果茧墨日斗要说自己的人生取决于他的超能力,那么茧墨日斗的人生就是…… 「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啊」 狐狸就像读取了我的思考,这样说道。他的人生总是被别人掌控者。要认定它没有意义,也不是不可以吧。但我不能认同他的结论。我咬紧嘴唇,向他质问 「你还说这种事…………到头来,你这不还只是将 一切归咎于自己的失败,一味的自我逃避么?」 听到我说的话,狐狸眉毛一抖。那双不开心地眯起来的眼睛等着我。狐狸一直都硬着头皮,没有正面去看待以前被茧墨阿座化指出的问题。茧墨日斗的愿望,中归只属于他自己。即便原来是被人给的,选择走这条路的也是他自己。 被红衣女子打乱的人生,我承认确实充满了悲剧性。但是,我不能容忍他将一切责任归咎于此,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他往我的肚子里塞了只鬼,杀害了许许多多的人。而且他还说自己的怎么样怎么样,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于自己没有成为茧墨阿座化。 如果他平安无事地成为了茧墨阿座化,他应该连这些烦恼都不会有了。 「你说你的存在意义,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欲望。可你这样只会一个劲的怨天尤人,在成为了茧墨阿座化之后,一样不会自发地想要成为别的什么吧。你不过是因为对自己人生的失败有自知之明,所以将一切归咎在别人身上罢了」 说到底,从一开始就去注定一个人的人生,终归毫无意义。谁也无法赋予那样的东西。要说的话,我也好你也好,如果自己不能肯定自己的话,都等同于毫无价值。尽管如此…… 你又哭又喊的,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吧。 「日斗,你把最根本的东西搞错了。你,究竟想成为什么?」 你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想成为什么!说出你自己的愿望啊! 我向他诉说。他之所以不停的说自己没有愿望,不是自己,到头来不过只是他想听这种话。他一直掩饰的真实想法,究竟存在何处?他紧紧地闭上嘴唇。沉痛的寂静撕裂我的耳朵。我无意间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是我刚才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一边在想的事。 说起来,有一次。狐狸在过去,又一次说出过自己的愿望。 「我以前应该说过了,小田桐———————————我,我只想被某人杀死」 狐狸说出了自己的心愿。这跟我在被关进的那间公寓时听到的话一样。我茫然地看着她。之前,他刚这么说完,有立刻开始掩饰。 ——骗你的。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最后让某人感到痛苦。 「我一直为了人们的愿望而活」 至少最后,我希望由某人来替我实现愿望。 但是,他今天没有否认。他静静地回望着我。他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安详。狐狸诚实地吐露了心声,但他的视线令我不寒而栗。 有蹊跷。他的眼神在告诉我,让我杀了他,可事实不是这样。 那双黑暗空虚的眼眸中,在充满哀求的同时,也充满了杀意。 说起来,他掩饰过的愿望…… 我记得,以前还听过一个。 「反正你是不肯杀我的吧。小田桐,所有人都会向我许下各种愿望,可唯独你没有对我许任何愿。你毫无意义,毫无理由地握住了我的手。不应该是那样的。但是,果然要是这样呢」 他念念有词地,就像在向自己确认一般,呢喃起来。 他再次朝我看来,嘴唇之上,刻上了狐狸面具一般的笑容。 「我啊,不论如何都想不通啊。如果跟你交谈之后能够得到答案,那倒也好。可是,我从不觉得我逃避过,到头来,我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 即便到了现在,狐狸还是坚持不肯承认自己卑鄙的一面。 只是固执地继续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别人给的,是毫无价值的。 「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失去乐子了。就算让你杀了我,你也拒绝了」 然而,你竟然要为了妹妹君,被长大的孩子给咬死。 听着他称呼『妹妹君』的冰冷声音,我注意到了如今的一个一个情况被过去所掩盖了。以前,茧墨阿座化的地位本来是属于狐狸的,却被妹妹给篡夺了。而他现在想要找来了却自己生命的人,又要被抢走了。那个人——我在狐狸的心目中,按理说就是个死不死都无关紧要的人。不论我死在哪里,他肯定都不会有半点兴趣。 但是,自己的东西被抢走,对他来说就是重度的心灵创伤。 这也是过去狐狸要把我跟静香折磨致死的理由之一。 「既然你不杀我,还要没头没脑地为那个去赌命」 能不能让我没有任何意义也任何理由地把你害死?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地板蠕动起来。所有纸张同时飞向半空。那些纸一边扑打,一边相互叠在一起,自地面至空中形成一个螺旋。那些文字就像登台阶一样,向上面前进。纸形成的螺旋开始旋转,文字相互融合,再次化作黑色的漩涡。白与黑相互混合的样子,仿佛白鸟在黑色的龙卷风中飞翔。 「让我们来厮杀吧,小田桐勤。在更早以前,我们就该这么做了」 就像曾经我们暧昧、悠长、毫无意义毫无理由,和睦融洽地相处那样呢。 狐狸好像自我套作一般地讲道。我向后退了一步,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去。别开玩笑了,我既不想杀狐狸,也不想被狐狸杀死。我拼命地窥伺这逃出书库的机会。狐狸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用冷至冰点的声音对我说 「这一次,把我跟你所有的一切,彻彻底底地来个了断吧」 为小田桐勤和某只狐狸的漫长故事,画上句点吧。 * * * 现场的杀意,犹如针尖一般锋锐。我脚下猛烈用力,瞬息之间跳向了后方。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与此同时,许许多多的纸扑向了我刚才所在的地方。那些纸就像刀子一样,割破了地板,在腾起的灰尘之下留下凄惨的疮疤。我转身逃进了图书室,一张纸从我身旁擦过。 黑色的文字像花瓣一样四散飞舞,接触到它们的右脚就像被毒虫咬到一样,知觉麻痹了。我拼命地让变重的身体动起来,向前一滚,扑进了图书室的书架与书架之间。 与此同时,猛烈地第二击又来了。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伴随着好像牙齿发出的声音,书架被削碎。我连忙藏进另一个书架后面。 纸张就像在戏弄我一样,一边飞舞,一边再次冲向书架。被割碎的纸页与木屑,疯狂地飘向空中。我拼命地在纷纷被破坏的书架之间到处逃窜。 日斗的超能力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这多半是他自学的咒法。我可不知道他有攻击力如此之强的术式。他竟然如此认真地做好了准备。我滑进另一个书架下面,拼命地调整呼吸,对他大喊。 「住手啊,日斗!什么了断啊!不管是赢还是输,好处都是你的啊!我根本不觉得如今要有什么非得跟你了断的!」 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 我藏身的书架,上半部分被削掉了。我立刻蜷缩起来,双手抱住脑袋。 纸和碎木头像下雨一样落在我身上。跟他说话是我失策,然而狐狸明明注意到了我的正确位置,却似乎没有立刻要我命的意思。他恐怕在等待我反击。他刚才说,让我们来相互厮杀,应该没有单方面虐杀我的打算。 这应该就是这次的规则吧。只要我放雨香出来,就能够跟他对抗。但我不想让雨香帮忙。如果吃了拥有异能之血的狐狸,雨香就会朝着临界值更进一步。 可是,我仅凭自己的力量究竟要怎么对抗他。下一刻,一张纸从我身旁擦过。 ————————嘶啪 「……………………咦?」 擦过我右臂的手轻飘飘地掉到了地上。只见飘落的一张 事件3 茧墨阿座化不会为自己的死伤心。 她把那说成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她让别人鼓掌,喝彩,直言不讳地高喊想笑就笑。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茧墨阿座化是个残酷的人,但在她眼中,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 茧墨阿座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伤心。 但是,如果我为她的死落泪了。 她也不会嘲笑我的行为吧。 她肯定会耸耸肩,露出吃惊似的表情,说我是个奇特的人。 茧墨阿座化虽然没有人性,但不会嘲笑别人流出的泪水。 况且,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丑恶。 我一直都在拿这件事跟她抱怨。 即便如此,她仍然挂着微笑。非常不祥地,非常扭曲地。 又或者说,就像一位经历过岁月洗礼的人,非常安详地。 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 就像她在怒放的樱花下,搭理我的时候那样。 她曾用不像少女的表情看着我。 她那美丽的笑容…… 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 * * 我睁开眼,发现头上盖着一块绿色的布。 有种背靠在柔软床垫上的感觉。 我转动眼球,扫视周围。我的周围被暗淡的绿布围成方形,身上搭着一件羽绒被。视野被床和周围的绿布完全阻断。 我差点惊慌失措,一时闭上了眼睛,在脑内梳理状况。我现在似乎躺在一张有华盖的床上。我万万没想到,我醒来的时候,会在如此美妙的空间里。我的意识再次从那个仿佛水槽一样的昏暗走廊上飞了出来。 当时我看到了唐缲舞姬那华丽的笑容后,随后记忆就断掉了。我抚摸肚子,伤口已经赌上了,失血也回复了,右臂上的伤也进行了治疗,动一动也不会痛。 从远处传来声音。多种多样的金属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那热闹的声音,让这里变得就像机械正在运作的工厂里头。 但是我睁眼一看,这是一个与声音极不搭调的豪华空间。 我感到纳闷,抬起身体。我打开华盖,向外窥视。大量的人偶沿着弯曲的墙壁摆放着。那些人偶以西洋类的居多,不过里面也混进了异样的东西。看上去就像真人的少女们正撒开着脚,坐在地上。 里面有一只不知是不是还在维修,正抱着自己的脑袋。要是没有那些玩意,我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儿童房吧。我把羽绒被掀开,再次确认自己的身体。 幸好,绷带和手套都还留着。不知不知觉给我换上的这身睡衣下摆很长。我把卷起来的袖子又调节一下,然后下了床。房间里除了人偶之外,还摆着衣柜和梳妆台。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穿过房间,来到门外。 房间和房间之间没有通道,我走进了隔壁的房间。这里和最开始的房间一样,人偶沿弯曲的墙壁摆放着。我恐怕正在分成很多区域一个圆形房间里。 我了解这个构造。这里是唐缲舞姬的工作室。她究竟在哪个区域,在干什么呢。 「小田桐先生,我想你差不多快醒了,然后来看了看,结果小田桐先生消失。没想到竟然发生了的消失事件」 从我离开房间传来一个悠闲的声音。我打开门,回到隔壁的房间。站在床旁边的雄介转过头来。他把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起,开心地喊了起来 「啊,发现小田桐先生。都已经开始下床走了,真是铁打的呢。果然小田桐先生是那个呢。精神力明明那么弱,却因为耐久度超高的缘故,不论出什么事都不会倒下,拥有怪物一样的数值呢」 「别打这种比方。于是,那个,呃,雄介,这情况是……」 「这里是唐缲公馆,我把早饭拿来了。现在大伙都在忙呢」 雄介说着,灵巧地将椅子搬到了梳妆台前。他毫不犹豫地把托盘添加了精细装饰的台面上。托盘里面放着火腿蛋、蔬菜汤和烤面包。 菜还是温的。旁边还附加了独立包装的黄油和橙汁。 「总之先吃饭吧。有话吃完饭再说」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还是停了下来。看来,这个地方并不危险。 虽然感觉不到失血的影响,但我没有信心说我的血量就真的充足。我决定了就照雄介说的,先吃饭。我拿起叉子,在床上坐了下去。我注意不把梳妆台的台面弄伤,小心翼翼将托盘移到腿上。我再次面对那些菜,然后皱紧眉头。 不知为何,火腿蛋的背面炸得焦黑。汤里的食材,大小也是乱七八糟。看上去有模有样的食物,就只有烤面包了。我一边感到纳闷,一边伸出叉子,把几乎变成橡胶状的火腿蛋切下来一部分,战战兢兢地送物口中。 我用力咀嚼盐和胡椒过量的蛋白,慎重地吞咽下去。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我肚子饿了。 不论在怎样的状况下,人都会饿。这种感想随着呕吐感一并涌现出来,甚至让我觉得感动。我用叉子插起坚硬的蛋黄,三口把火腿蛋消灭掉。 接着,我把黄油涂在烤面包片上,在彻底融化之前塞进嘴里。然后,我将汤连同几乎都没煮熟的食材一起吞了下去。真是难吃到一定境界了。但是,泪水还是自然而然地夺眶而出。 我还活着。填饱肚子肚子之后,内心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温暖的料理,让我非常开心。 即便我的日常生活被撵得粉碎,那种单纯的事实也没有改变。我吸了吸鼻水,抓起玻璃杯,将橙汁一饮为尽。把空被子放回到托盘上之后,我向雄介鞠了一躬。 「…………………………谢谢你,雄介。虽然难吃的要死,但真的很好吃」 「嗯嗯,吃得很香呢。人类啊,心灵要是死了,肚子也完全不会饿了。能够亲身体会到这一点就再好不过了。还有啊,小田桐先生,有一个重要的通知」 说到这里,雄介准备要笑,但又停了下来。他似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在犹豫,说不出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变化着。最后,他摆出认真的表情,拍了下自己的双腿。他先提醒我让我不要吃惊,接着宣布 「这些吃的,其实是族长做的」 ————————————嗙! 与此同时,传来一阵激烈的响声,门应声打开。我连忙抬起脸。 我不敢相信我的双眼,一名身穿白色和服的女子正站在我面前。 不知为何,她的手中正握着一块变成茶色的抹布。然后,她的手放松了,抹布从手上掉了下去。我本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正张大了眼睛。 水无濑白雪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我,紧紧地咬住嘴唇。 大大的黑眼睛被泪水湿润。下一刻,她夸张地飞奔起来。 我只觉视野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重重地压在了床上。 * * * 「族长、族长,请冷静一点啦!小田桐先生被完全压烂啦!」 雄介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柔软的身体压在我的身上。我没弄白发生了什么,没办法顺畅的呼吸。纤细的手臂正环绕着我的脖子。 就如同将周围刺耳的金属声抹消掉一般,犹如嘶吼一般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白雪正在嚎啕大哭。 汇集不成语言的声音震耳欲聋。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脖子。我茫然地心想——我又让她哭了。我一边望着华盖,一边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存在。白雪,就在这里。 这不是幻觉,人的重量正确确实实地压在了我的身上。可是,我不明白她会什么会出现在 这里。水无濑家应该收手了,不会再参与茧墨阿座化的事才对。 我也被告知,白雪将不会再协助了。难不成,白雪是偷溜出来的?既然如此,我必须让她回去。我唯独不希望她再次因我而受伤。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她活下去。 即便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脸,死在了没有她的地方,我也无所谓。 我心里想着这些,同时我又发现,我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好想见你」 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自从看到她跳车之后,我也就再也没见过她。虽然我得到了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但我并没有再去见她,也没有再去触碰她。 她的身体很温暖。跟血与内脏不同的,非常舒服的火热感觉,传了过来。 我将人类的柔和体温,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我把脸埋在她的黑发里,呼出一口气。 就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无所谓,我只希望她能平安。我会祝愿她永远幸福。这并不是在说谎,然而我在亲眼看到她之后,我的决心轻易地垮掉了。 白雪平安无事。她很温暖,她正在为我哭泣。 「我一直都想见到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白雪小姐」 抱住我的她,我没办法不抱紧。 「哎……这就是那个吧。就是那个叫做感动的再会的东西吧。小田桐先生,要不要我给你们行个方便,到隔壁房间去?不过,这里是舞姬的房间呢」 「啊,这个不必了,你不用去!白雪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雄介的话,我连忙带着压在我胸口的白雪,一起弹了起来。白雪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就像在表达不想再跟我分开一样,依旧一声不肯地抓着我。我打消推开她的念头,再次抱住了她。我用眼神像雄介寻求解释,雄介叹了口气,讲了起来 「哎呀,我也觉得族长是出不来的,所以就去找了唐缲家呢,一切都是舞姬的功劳哦」 雄介接着说。 唐缲舞姬,新娘一样的超能力人偶师,把牢笼中的水无濑家族长放了出来。 * * * 据说,唐缲家跟水无濑家,在上代族长和白峰那一代的时候就相交甚深。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从水无濑白峰因妻子的死,对活人偶产生兴趣开始的。 这件事是在发生旋花那件事的时候,茧墨告诉我说的。 所以,我被久久津抓走的时候,白雪毫不犹豫地来到了唐缲公馆救我。但我实在想象不到,舞姬会在这次的情况中,跟水无濑家联系。 「我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对他们问了一句,是不是要还要重蹈覆辙。水无濑家之所以会改变方针,应该是隐隐约约地注意到我所指的事情吧。白峰先生的死,对他们是一道伤,同时也是一次教训,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舞姬把喷焰器拿在手中,这样回答。镶嵌上粗糙铁面具的脸在火中炙烤。她停止熔接,摘下了面具。被抬起来的美丽白发掉朝背后掉下去。 她擦了擦汗,向我转过头来。那双总是昏昏欲睡的眼睛看着我,缓缓地眨了眨。 舞姬在他三层楼的工作室里。久久津刚才过来迎接我,我们在她的引导下,来到了这里。这里是一个安装了打磨机跟切割机,进行了抗火处理的房间,这个地方所处理的工作,似乎比二楼的手术室里所处理的还要大胆。金属粉末散落在打磨成镜面状态的混凝土地面上。房间中央有个巨大的铁制台面,正在组装的复杂机关正绽放着光芒。 那是人偶的内脏部分。舞姬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纷纷对那些进行加工。但是,舞姬现在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吵闹的金属声也停了下来,只有她的声音在周围回荡。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了水无濑家,然后对他们提了个问题。唐缲家要对茧墨小姐报恩。虽然水无濑家决定收手,但我很明白,水无濑白雪小姐一直在思念着小田桐勤先生。因为我许多次看到两位的交流呢……这一定就是世人称之为爱情和恋爱的东西吧」 舞姬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将视线转向了站在我身旁的久久津。 她过去曾将她对久久津的感情称作爱。久久津无言地绽放笑容。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那之后是怎么谈的,但他们两人的视线中充满了明确的信任和爱。舞姬又把视线放回到我身上,娓娓道出自己的回忆。 「以前,水无濑白峰大人问过我,能不能为他制造妻子的活人偶。我回答他,如果他希望这样,我就能为他准备相同东西。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的妻子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偶没有意义,还说一定会把妻子带回来」 想来,把死者从那个世界带回来,实在太疯狂了呢。从伊邪那美(注)的那个时代开始,这种事就从未实现过。人不是神。我们甚至没办法握住死者的手。 ※注:在日本神话中,伊邪那美死后,伊邪那岐思妻心切追到了黄泉国,但因伊邪那美吃了黄泉的饭,无法返回人间。 舞姬悲伤地说道。我对她的话也点了点头。我回想起那些死的人,被我杀死的那些人的面孔。死亡是深刻无比的阻隔。我们伸出的手,绝对够不到死者那里。 不论我们的愿望多么强烈,也无法让逝去的人回来。 「心爱之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失去了那个人,人就会扭曲」 明明拥有力量,却无法前去相助。这种事,会确确实实地将她压垮吧。 「难道想看到她无法责备族人,无法哭泣,直到最后被压垮么?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就这么问了。然后,水无濑家就转变了方针」 我想起了水无濑雅。家族作出决定不再参与茧墨那件事,是在为白雪考虑吧。她跟那些被白峰一扫而光的过去主掌大权的人不一样,无时不刻不牵挂着白雪。白雪应该跟妻子被族人害死的白峰不一样,不会憎恨水无濑家。即便如此,水无濑家还是转变了方针。他们所希望的,不止是族长的生命,也希望族长的心灵能够健健康康。 失去心爱之人的白峰是多么的悲痛,多么的疯狂,他们亲眼目睹过。 错乱的感情,思念逝者的痛楚,有时会令本来温柔的人心发生扭曲。 听说是白雪护卫的一群黑衣人正守在一楼。他们非常明白自己实力不济,但他们拥有到了关键时刻化身盾牌的觉悟。我从他们手中,拿到了水无濑雅的信。上面写下的话很短,可以说几乎没有。 ———————————————请一定要活着回来。 就像在告诉我「你要是个男人,就拿出志气来」一样。 「事情就是这样………………………………………………………………然后」 舞姬讲完后,向我转过头来,缓缓歪起脑袋。好似头纱的白发轻轻摇摆。那柔和的,昏昏欲睡的眼睛里,焕发出吃惊似的光辉。 「小田桐先生,你这走路方式会不会不太好?」 「这………呃,这个嘛。我确实也觉得不太好」 雄介对舞姬的话频频点头,久久津也是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我在说不上温暖的他们三个的视线中心,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姑且试图解释。 「能不能,放开我呢?」 白雪现在仍在抱着我。她在一楼放开了我,跟族人们说了些话,可是回到上面的之后又抱住了我,死不松手。我刚一扭动脖子,便对上了她那双哭肿了的眼睛。我试图用视线劝说白雪,可白雪微微地摇了摇头,再次把脸埋进了我的肩头。 刚才只通过嘴唇的动作进行一番对话,我得知她没有生我的气。 她认为那是自己家族和我做出的决定,也 就无可奈何的接受了。我跟她都做好了再不相见的觉悟。正因如此,这场再会令她喜出望外。 白雪说完这些之后,就再也不想从我身上离开了。 然后这个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以另外一种状态岿然不动。 「幸仁…………………………你也是,不要抱着腿蹲在那边啊」 幸仁一直缩在墙角。他跟在白雪后头,从一楼跟到了这里,可是从刚才起,他就纹丝未动。不知为何,他现在完全无精打采。 「呜呜呜……小田桐先生没事固然是好……可就是觉得好受打击,快要爆炸了」 「喂,幸仁,别爆炸啊。要爆炸也该他爆炸啦。你快站起来啦。我明白你的心情啦。别贴着墙啊,快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硬生生地把贴着墙的幸仁拉了下来,直接把他拖走。他一边拖着幸仁,一边看着我,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感觉这个两人终于变成这个样子,照这样看,要是结了婚会超麻烦的样子呢」 「我很明白,我这种人要是同意这个看法,一定显得非常失礼,但我完全赞同这个看法。现阶段就这个样子,最终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可是,族长不会做菜吧?小田桐先生会做菜,所以没什么不好的吧」 听到雄介说的话,白雪霍地一下从我身上离开了。她猛地打开扇子,很少见地不停写错字。她打开扇子,又关上,重复了几次最后,用文字对雄介说 『日本菜的话,我能做得更好的!』 「这所大屋连高汤都没有,真是吓我一跳呢。可没想到竟然会谱写出一段鱼干全灭传说呢」 「因为公主喜欢西洋菜,于是没有准备日本菜的材料。十分抱歉,都怪我考虑不周,我完全没想到夫人做不擅长的菜的时候会把煤气灶烧成那个样子。哎呀,我深刻地领会到了我的想象力是多么的匮乏。只是烧焦而已,没出大问题,这真是再好不多了」 久久津完全没有狡辩,坦然地作出回答。白雪激烈地颤抖起来。 看来,之所以是雄介给我送早餐,是因为她当时光顾着清理烧焦的炉灶,完全抽不开身的样子。我看着白雪含泪的侧脸,向她走了过去,伸出手臂。 我从背后抓住了她,抚摸她的秀发,然后把下巴放在了她的头上。白雪平安无事地冷静下来。我就这么望着久久津,久久津正摆着一张满不在乎的表情。总觉得,他的心情变得很愉快。他现在变得总爱摆出表面奉承背地睥睨的态度了。 说不定,这才是他原来的本性。 他虽然会妄自菲薄,但绝对再不会说自己是狗了。 「怎么了,先生?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恕我冒昧,您的样子看起来让人脑子有些疲劳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原来是这种人啊」 原来他对等的跟人说话,会摆出这样的态度啊。我不禁笑了起来。久久津看着我的脸,不知为什么好像伤脑筋一样,干咳了一声。舞姬看到他的样子,眯起眼睛对我说 「小田桐先生,请到此为止………………我的久久津会困扰的」 「……公主,说什么呢。我完全不觉得困扰」 「严禁对我撒谎哦,久久津。你是属于我的,你以为我会不明白么?换做是我,我会苦恼着该不该对小田桐先生道歉,一直得不出结论哦?不过我觉得,既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有所怀疑,那就应该道歉」 听到舞姬说的话,久久津一下子忘记了呼吸。他猛地将脸别开我的视线,动作可谓露骨。 我回想起那一天的事。肉被撕裂的疼痛重新回到我的左手,然后久久津切断了我开始麻痹的左手。失去的左手虽然通过红衣女子给的肉补上了,但后来受到了异界的侵蚀。我让孩子吃掉了被红衣女子夺走的左手,又得到了绫给我的左手。 她给我左手上,没有一道伤,现在能完全按照我的意思活动。 我将戴着手套的左手重重地按在额头上,就像祈祷一样闭上眼睛。绫的笑容在眼皮背面浮现出来,然后消失。紧紧抓住的手腕,确确实实地正在脉动。 这件事,让我悲痛欲绝。我咬紧嘴唇,再次抬起脸。 久久津仍旧没有看我。我看着他,也看着伤脑筋一般微笑的舞姬。然后,我将视线移向了抱住幸仁的雄介。舞姬通过狐狸的超能力,获得了新的双腿。 雄介的双腿是用人偶的零件补上的。想一想就会发现,我眼前所展现的,是非常奇妙的一幕。我们在憎恨的漩涡中相互毁灭,献出,掠夺过对方的手脚。 然后,现在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聚集在这个地方。 这种事,恐怕只有奇迹般的概率才会发生。舞姬也好,久久津也好,雄介也好,想必他们走错一步都会丧命。就跟舞姬说的一样。那个世界非常遥远,我们的手根本够不到逝者那边。他们三个都还活着,这件事让我再次想要感谢某人。 「干嘛看着远方啊,小田桐先生。总感觉,这表情就像看着孙子的爷爷一样?已经突破老妈子了哦?」 「不是的…………………………你跟久久津还有舞姬小姐,都很够呛吧」 「大概吧……虽然事情发生的太多了,都不知道指哪件了,但真够呛啊」 「你们能够像这样活下来,让我想要感谢某人了」 不知为何,雄介露出愣愣的表情。久久津也朝我看来过,一副有问题想问的表情。舞姬也露出吃惊的表情,歪起脑袋。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当我开始感到不安的时候,雄介和久久津开口说道 「哎,你还真是老样子啊」 「不管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先生似乎都没有改变呢。是啊……这是最好的了。感觉您这个不思悔改的态度,会让夫人受很多苦呢。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哦?」 久久津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十分安详。 雄介深深地叹了口气,指着我继续说 「这件事需要道谢的,除了小田桐先生就没有别人了哦?」 虽然雄介这么说,可我其实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他们三个相互赌上性命,拼命地相互碰撞所带来的结果。我歪起脑袋。白雪可能有些感触,伸手抚摸我的脑袋。舞姬再次露出微笑,拿起了铁面具,用平静的口吻小声说道 「看到本人完全没有自觉呢,不过这也是桩好事吧。我觉得,你要感恩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们要做的,只有回报那份的恩情」 我现在暂时无法好好地招待各位客人,还望见谅。茧墨大人所剩的时日实在不多了,我也必须十万火急地做好必须的准备,不能浪费时间了。 「这是在做准备么」 「没错,就是这样」 舞姬坦坦荡荡地对我说的话点点头。白色的饰边摇摆起来,她再次面向工作台。 她将面具在面前举起来,变了一种笑容。浅浅的锐利笑容,点缀在她的嘴唇上。 「至今,我们应要求制造出了许多的人偶。各种各样的人偶,应用在了各种各样的地方。当今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偶偏向于个人的取向,但数量即是力量,战争就是以多欺少。我是人偶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人偶师的精髓,本来就是量产。 「———就展现我们的精髓吧」 舞姬挂着笑容,将铁面具装在了脸上。喷焰器的末端再次喷出火焰。看样子,她已经不会再看这边了。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妨碍她工作吧。我、白雪、雄介跟幸仁准备出去。久久津似乎要留在工作室。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目送我们离开。我将手放在厚厚的门上,将其推开。 吱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工作室与居住区之间隔着一个狭小的房间,这个房间几乎变成了杂物间。 毫无情调的房间内,保存着很多正在制造的人偶。裸露的墙上掉着许多具人偶,这个情景,让人联想到陈列着肉块的加工厂。被一起吊起来的三具女人偶,进入我的视野。可能下的订单是以同一个人为模板,嘴唇很厚,脸很有特色,能够看出订购者的强烈嗜好。我从肋骨鲜明的裸身上移开目光,同时,雄介开口了 「小田桐先生,现在怎么办?要回去一趟么?不在意茧墨日斗么?」 我准备点头同意,但又没有点头。我们跟舞姬汇合之后,日斗一个人回了事务所。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他用丧失战意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在向我诉说,他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是好。 我抚摸肚子。茧墨不在这里,然而我的肚子堵上了,失血也恢复了。这种情况,只能认为是有人进行了干涉。而且在我丧失意识的瞬间,在场的那些人中能够为我堵住肚子的,就只有一个。我攥紧拳头。 我们都会帮助并拯救自己所憎恨的人,我们果真都自相矛盾。 「不,我不会去。事到如今,我不会去想那家伙要干什么。与其逐一地去怀疑并监视他的所作所为,倒不如让他自己烦恼去。我觉得,他需要这个时间」 听到我的话,雄杰点点头。他把手交扣在背后,一边走一边问我。 「是这样啊。那么,我有个地方想去,怎么样?我觉得留在这里舞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小田桐先生也去么?」 「要去哪儿?」 听我我的提问,雄介停下了脚步。他松开了交扣的手指,向我转过身来。 他不以为然地,但又似乎流露出几分悲伤地,说了出来。 「我想给旋花扫墓」 * * * 白色的花束放在了石头上。 以百合为主的鲜花,在寒风中摇曳。 那些曾经保存在花店盒子里的花,看上去就像在冬季的气温下正瑟瑟发抖一样。春天应该快到了,可今天寒风刺骨。只有蔚蓝的天空昭示着春天即将来临。 我们离开舞姬的大屋之后,搭乘了两趟巴士,花了一个小时登上了铺设在老街区角落山路。在那前头,有一座仿佛被世俗所忘却的寺庙,以寺庙为中心,有一片大的离奇的陵园。我们来到陵园里头竖着的一块小小墓碑的前面。 现象腾起白烟。小小的墓碑上没刻名字。白雪静静地在圆石头垒成的墓碑前面合手冥福。放下花束的雄介,忽然指向远方。 「在那边,在更远更远的地方」 在他所指的方向上,也有几块没有名字的墓碑。灰色的石阵之间,有许许多多不合时节前来扫墓的人,他们的身影仿佛影子一样,摇摆着。越靠近陵园的入口,刻了姓名的墓碑就越多。那些有名有姓的墓,很多都规模很大。 「那是唐缲家的祖墓。不过,旋花没有被放进去,我也不想把旋花放进去。那些文件弄得怎么样了呢。听说管理这里的人也是超能力者,所以会伪造呢。活了好几百年,是不是真的呢」 雄介就像讲悄悄话一样,小声说着,把手指放了下来。我再次环顾四周。 陵园内用翠绿的矮树丛创造出了道路。清新的空气吹拂着那些矮树。这个地方偏离世俗。超能力者的住所也一样,被世俗所抗拒着。但是,唯独在这个地方,在某种含以上起到了不错的作用。 墓园里,弥漫着柔和的沉寂。这是个能够好好安息的地方。我想起那个小孩子的一直没有入土的骨灰坛。我考虑让她在这里入土为安。 如果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就太晚了。那孩子也需要一个安息的地方吧。 「其实,我…………本来准备一直带着旋花的骨头的」 可是,这是不行的。 忽然,雄介自言自语,原地跪了下去,静静地双手合十。一真强风吹拂,白烟摇曳着升向了淡蓝色的天空。水缸里的水泛起小小的涟漪。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雄介张大双眼。我拜完之后,向他身后喊了过去 「…………………那么做,不可以么?」 「小田桐先生,你不觉得那样不行么?」 「…………嗯,不行的呢。那样的话,就会永永远远都无法道别了」 雄介对我说的话点了点头。他静静地凝视着墓碑。我抓住左手,接着说道 「我们都不会忘记。只是,我们必须跟她们道别。就算是为了好好记住那个人在世时的笑容,我们也必须跟她们诀别」 我们必须明白,那个人已经死了。 雄介对我说的话,又点了点头。他就像细细品味那些话一样,慢慢地讲起来 「人死了就会变成骨头。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光这样是不行的。不能一直抱着骨头。我觉得,我总算明白这件事了」 旋花的骷髅不会唱歌,不会笑。所以,已经够了。 「而且朝子阿姨跟小秋,我也不能一直抱着不放」 雄介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朝着旋花的墓静静地说道 「旋花,我还会再来的。我……会好好努力的。今后一直都会好好努力的」 他握紧拳头,向她宣言。他的腿痛不会消失,凄惨的记忆应该还会继续折磨他。我再次闭上眼睛,我祈祷身边的人安安稳稳。至少,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些人能够幸福。但是,这却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雄介的战斗,恐怕在他死之前都不会结束。 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去。 然而对人来说,有时光是活下去都无比困难。 我默默地站在了站起来的雄介身边。他就像转换心情一样,伸了个懒腰。雄介轻轻地把肩膀垂了下去,向我转了过来。那份开朗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接下来,明年就得毕业了呢。学费也不能小看呢。啊,难道我要跟学妹上同一年级了?不要啊,那家伙会哭的啊」 「明年要好好上课哦。春天就快到了,那是转变心情的好季节」 『在之前,请也到水无濑家来玩一下。更纱和蝶尾说想见你』 「咦?真的么!哇,好怀念啊!两人过得还好么?」 听到久违的名字,雄介笑逐颜开。白雪和雄介开心地交谈起来,而我忽地把脸转向了一旁。幸仁仍就坐在墓前。我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幸仁正凝视着掉下去的香灰。他对着前面,没有看我,严肃地说道 「…………那孩子,死了么」 「…………嗯」 「…………绫小姐也是么」 幸仁转过头来,用那双大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我伸出左手,回应他无言的控诉。幸仁一边激烈地颤抖,一边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或许在期待着某种事情发生。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这是我的手臂。温柔的绫已经离开人世了。幸仁的脸夸张地扭曲起来。 「白雪大人,一直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绫小姐………………哭了好久」 「啊,是这样么。我知道啊。就算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听到幸仁直言不讳的陈述,我点点头。我抬起脸,看向正在微笑的白雪。 自从无言地抚摸过我的左手之后,白雪就不再谈论绫的事情了。她应该是在为我担心,觉得说那些搞不好会伤到我吧。幸仁断断续续地,轻轻地呢喃起来。 「绫小姐,是个好人。我每次去玩,她都很灿烂的对我笑,神失控的时候 ,也受她照顾了,我……突然听说她死了,还是完全无法相信」 幸仁握着我的左手,指尖非常用力。 他垂下脸,然后咬住嘴唇,悲痛地讲了起来 「我哭不出来。为什么呢。我完全哭不出来。我很冷血吧」 「不是的。你不需要往心里去。大家都知道,你哭不出来并不代表你不悲伤。我觉得,绫也一定不希望你哭的」 我这样说着,用右手重重地抚摸他的头。我用仍旧被他拉着的左手把他拉了起来,告诉他准备出发。他点点头之后,站到了我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雄介跟白雪说完话了,正看着我们。两人相互看了看,话语和文字齐刷刷地扑了过来。 「呐,小田桐先生。我跟族长刚才聊过了,要不要买个被炉?」 『我听说过被炉这个东西,但从来没用过,很感兴趣』 「买个被炉,摆上一堆橘子,无所事事地看电视吧。把更砂和蝶尾也带来,当然还要把那个幼女叫上。茧墨小姐是不会来的吧,不过日斗……那个人会来的呢。他来的话,貌似会跟族长展开新怪兽大战的样子,不要那样啊」 雄介望着天空,抱怨起来。然后,他表情骤然一变,灿烂地笑了起来。 「会场就定在小田桐先生的公寓。赶快把事情搞定吧」 这一次,也跟平时一样。 雄介这样说着,笑了起来。在他身旁,白雪收紧扇子,重重地点点头。 幸仁牵着我的手,看了看大家,连忙把背挺直,说道 「我、我也要去修行!」 「太慢了啊,赶不上的」 雄介的吐槽让我不禁失笑。这一连串的对话中,总感觉莫名其妙地掺入了装傻的梗。虽然对不起幸仁,我还是捧腹大笑起来。泪水不自主地流了出来。 「那个,小田桐先生?你是不有点笑过头了?」 「哈哈哈,是么………………………哎,是啊」 我杀了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左手。一边观察着数之不尽的横死与人的扭曲,一路走到现在。这段路程,虽然让我失去了很多人,但还是为我留下了东西。 在我面前,有一群人,他们会极为自然地跟我说「回家吧」。 那就好像垂放到深渊底部的一根蛛丝。 『请不要忘记,小田桐先生』 「嗯?什么,白雪小姐?」 听到突然冒出的话,我强行将笑声咽了回去,转向白雪。 白雪合上扇子,然后打开。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振笔疾书。 她按着随风飞扬的乌黑秀发,展开扇子,朝向了我。 『请不要忘记。我,雄介先生,舞姬先生,久久津先生,都是你连接在一起的。对我们来说,你就是垂放到地狱中的一根蛛丝』 白雪这样说道。可是,我破坏的东西也很多。如果不是我把狐狸带回来,旋花也不会死。要不是为了保护我,绫也不会死。迄今为止,我已经害死了多少人呢。 白雪好像发觉了我下面准备说的话,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想说的话』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还是露出微笑。 『你以前拼命拯救的人们,会为你而行动』 请务必铭记于心。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也都要记住这件事。 她又写下一段文字,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左手。 然后,她如同祈祷一般闭上眼睛,然后静静地展开扇子。 『你所活的东西,就是你所留下的东西』 被破坏掉的,绝对不是一切。 白雪嫣然一笑。那强而有力的言语,只令我茫然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我忽然之前,毫不费力地得出了一个答案。 那个问题长久以来,一直困惑着我。而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小田桐勤在悲惨难看不值一提的人生中构筑起来的一切。 然后,这些无可替代的关系,全都始于与她之间的相遇。 「白雪小姐,我似乎一直都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很复杂么?…………………那究竟是什么呢?』 白雪大惑不解地歪起脑袋。我用我发自内心的爱,抚摸她的脸庞。白色的脸颊眼看着红了起来。我对他点点头,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 「我,要回去一趟。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要去到我一直没有回应的,视而不见的那个人身边。 ———————————————茧墨阿座化。 我要到我所认识的,那个最可恶的少女那里去。 * * * 如今,我想讲讲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是与我共度岁月的少女。 她个性傲慢冷静且任性,极度挑食。她总是拿着一把红色的纸伞,穿着一身哥特萝莉装。 她会嘲笑人的死,会对人的不幸感到开心,会期望惨剧发生。而且,她总是在吃巧克力。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很肯定的说,她是个可恶、低级的生物。 她性情乖张,泯灭人性,但她的肉身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她强大得跟怪物一样,却柔弱得像个普通女孩。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她。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痛苦。 拜她所赐,我不知多少次被推落绝望的深渊。就因为她渴望惨剧,我才会目睹到那么多残酷的事件。我殷切地期盼能够离开她身边。 茧墨阿座化这个人丑陋又绝美,是个差劲的生物。 但有的时候,她又确确实实地握住了我的手。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在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她一直,永远,都如恶魔一般绝美。 这便是我所知的,关于茧墨阿座化这个人类的一切。 * * * 我停止了在脑内组织的,就像在说给谁听一样的话。 我来到事务所门前,呼出一口气。天空还是老样子,染着淡淡的红色。在忧郁的天空之下,我下定决心。我抓住门柄,隔着皮手套,拧动冰冷的把手。 ——————————喀嚓 刚一开门,甜腻的空气便扑鼻而来。事务所的空调无懈可击地开着。昏暗的走廊还是一如既往地笼罩在沉默之中。日斗应该躺在一间卧室里睡觉,不过没有任何动静。我迈出脚步,走过这条仿佛从现实中被分离出来的走廊。 我走着走着,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在这间事务所,遭遇过千奇百怪的事件。也因为我的欺瞒和伪善,很多事件愈演愈烈,死了不少人。 但是,这里还是为我留下了东西。那是我一直苦苦挣扎,最后得到的东西。 小田桐勤,就是这样一路活下来的。小田桐勤不这个样子,就活不下去。 每当我认识的人被卷入事件中,我就会拼命顽抗。 这次也是一样。如果这时候撒手,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就像我救日斗的时候一样,就像被红衣女子困住时大声惨叫一样。 既然没有其他选择,那我就只能狼狈不堪地挣扎下去。 茧墨阿座化说,没这个必要。 而我不停她的劝告,要自发地行动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跟平常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爱着现在这扭曲的日常生活。不论这是个多么不正常的地方,我都在这 里生存过。那些岁月,全都是从茧墨阿座化开始的。自从她握住我手的那天起,我就从未跟异常事件划清界限。 通道的前头,亮着昏暗的光。再走几步就能看到客厅了。 我缩小步幅,慢慢地,却又确实地向前走。 茧墨阿座化不会救任何人。 她不记得自己救过任何人。 但是,她确确实实救过我的命。虽然她救了我的命,却没有拯救我的心灵。她从不干涉我的生存方式,从不在乎我的苦恼。所以,我才能成为现在的我,我这个不精明的人才能继续活下去。到头来,成型的小田桐勤是个伪善者。现在我的,就连那个可恶低级的少女都忍不住舍命去救。 那一天,美丽的樱花发了疯似的漫天飞舞。 在那个坡道上,茧墨阿座化握住了我的手。 感觉在她眼中,我根本无关紧要。 我无法理解她,她不会听我的意见。 她说这样就好,我希望她别这么说。 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两条平行线上,绝对不会相交。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总是在相去不远的地方站在一起。 以前是,将来也会是。 我闭上眼,走进客厅。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咦?」 与此同时,我哑口无言。我一只手不由得垂了下去,无极给我的包掉了下去。我的身体自顾自地颤抖起来。我一边望着眼前的惨状,一边勉强把声音挤了出来。 「………………小、茧?」 五彩缤纷的颜色塞满我的视野。大量的包装是散落在眼前,就像花田一样。包装带和空盒子到处都是。这都得怪没人收拾吧。客厅化成了一座纸山,令人头晕目眩,从里头还散发着浓郁的甜腻气味。 这要收拾干净,得花多长时间啊。我之前沉浸的伤感瞬间荡然无存。 我连忙寻找罪魁祸首。但是,甚至没必要看周围,她和平时一样正躺在沙发上。茧墨今天也穿着缀有很多饰边的华丽礼服。头饰上附着眼球型的独特装饰品。 茧墨看到我,眨了眨那慵懒的眼睛。 然后,她理所当然一般细声说道 「嗨,欢迎回来,小田桐君」 我不禁闭上了满腹怨声呼之欲出的嘴。 我无奈地垂下肩帮,叹了口气,然后回答她 「嗯,我回来了,小茧」 于是,唯一的员工——小田桐勤,回到了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事件4 ——————小茧 什么事,小田桐君? 我这样呼喊她,她这样回应我。 ——————小田桐君 什么事,小茧? 她这样呼喊我,我这样回应她。 你真是笨蛋呢。 她对我这样说。 你真的不是人呢。 我对她直言骂道。 我用「小茧」来喊她。 她用「小田桐君」来喊我。 说起来,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喊她「小茧」。 * * * 我肚子感到钝痛,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天花板。 我躺在茧墨平时用的那张沙发对面的沙发上。躺在这甜腻的空气底层,感觉自己也像变成了一颗巧克力,被放在了隔成许多份的纸盒里。我摇摇头,环视昏暗笼罩下的房间。 下午,我把所有东西进行清理并收拾干净,客厅恢复如初。虽然甜腻的味道除不掉,但满地都是的包装纸和包装带已经消失了。大多数的东西都给扔了,不过一部分包装用的丝带装点在了卧室里。日斗先前不愉快地望着系在窗边的浅浅蓝色。 我坐了起来,卷起衬衫。在昏暗中,失去血色的肚子上流着红色的血。 就像蛋壳开裂了一样,出现了一道裂痕。但幸运的是,雨香没有要继续出来的迹象。我用手帕擦掉血,把衬衫拉了回去盖好肚子,站了起来。 我循着微弱的光来到床边。月光从打开的窗帘中投射进来。 在远处,樱花树枝就像影绘一样向暗红的夜空伸展着。再过不久,这些枝头之上就会绽放花朵吧。风吹拂,樱飞洒,那漫天的花瓣也会消失吧。 红黑混合的夜空,红得就像内脏,十分不祥。我望着天空,眼睛慢慢的完全睁开了。我转过身去,向沙发望去,不禁眯起了眼睛。 本该在那里的茧墨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小茧?」 ————————————吱 我刚刚念出她的名字,卧室的门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门朝走廊那边,缓缓地开到一半。 黑色的饰边摇曳着,茧墨走了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那里,应该是日斗暂住的房间。她到那里去究竟有什么事呢。 她似乎换换了身衣服。就寝时穿的睡袍还有挂着雪人挂件的帽子消失了。现在在她身上摇摆的那条裙子,就好像一层层的花瓣,设计风格给人一种春天的感觉。她走了起来,又忽然缓缓地转动脖子,那双好似猫咪的眼睛看到了我。 「嗨,小田桐君。大半夜的就行了么?」 那正好,麻烦你帮我弄一杯热巧克力。 茧墨不等等我回答就坐在了皮沙发上,理直气壮地翘起脚,仰望天花板。编有丝带的长筒袜发出微弱的响声。我没有理由拒绝她,老老实实地去了厨房。我把牛奶煮开,开始制作热巧克力。 我倒了自己喝的杯牛奶,然后回到了客厅。茧墨看到拿来两个杯子的我,歪起了脑袋。 「辛苦了。啊,怎么了怎么了?还做了自己的那份啊。算了,倒也没关系。你既然要喝,也喝热巧克力不就好了」 「大半夜喝甜的东西会长胖的,还会长蛀牙哦,小茧。请你好好刷牙。先不提这事,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一边抱怨和询问,一边将杯子递给了她。她接过装饰着碧蓝色蝴蝶的把手,耸了耸肩。她没有理会我后面的提问,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说啊。能像老妈一样提醒我的,也就只有你了啊,小田桐君。我以前就在想了,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其实是因为你喜欢小瞧别人吧」 「那还用说,你的身体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那情景想想都觉得可怕」 「普普通通的少女么。你说的没错。不过对这件事,我要提个问题」 茧墨阿座化,究竟是不是人呢。 ———————————喀铿 我感觉再次听到了幻听。我想起我在异界底层遇到的,戴着狐狸面具的说故事的人。茧墨喝了口热巧克力,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艳红的嘴唇上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 「你想想吧,你从来都没问我过,我也就没有回答了」 这世上,哪儿有只吃巧克力就能活下去的人啊。 人的内脏、肉、骨骼、血液,不可能是糖果构成的。 茧墨细声说着,把手伸向了放在桌子提油的盒子。像昆虫一样蠕动的手揭开盖子,雪白的手指拈起了其中一颗巧克力。红心的形状,泛着哑光。 「我在很小的时候,成为茧墨阿座化一起,也吃普通食物哦。但是,继承名号之后,我就尽情地去享受极端的嗜好了。这种事,普通人是做不到的。话虽如此,我也是在最近才得到肯定的呢。茧墨阿座化的肉体,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但恐怕,我本来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少女。能够慰抚鬼的就只有鬼。红衣女子把跟自己相同的存在放在身边,通过跟自己进行比较,才能最初得到治愈。 「我已经证明过,我自己并不孤独呢。而且,既然红衣女子那么热切地想要得到我,那我就应该是更接近于鬼的生物。这一点,跟第一代一样呢」 茧墨面带微笑,细声讲述,然后将那颗红色的心脏按进了嘴唇里。 ————————————啪 心脏纵向裂开,茧墨接着说道 「茧墨家吃了人非人的东西,失去了人的身份。然后,我强烈地吸引着非人的血。这个时候,我就提出一种可能性吧。我的身体像普通的少女一样脆弱,然而,那是茧墨阿座化的肉体衰弱成为普通少女的结果」 恐怕,茧墨阿座化的肉体因为极度偏食而总是处于衰弱状态。 换句话说,我只要改掉极端的嗜好,肉体就会接近不死。 「这一年,跟你的鬼一样呢」 ———————————啪 茧墨又咬碎了一块巧克力。少女的脖子被折断。她肉体脆弱,是极度偏食造成的。虽然她这么说,可她不打算停下嗜食糖果的毛病。 我回想过去的事情。茧墨每次被盯上,被抓走的时候,我都全力以赴地去抗争,也真的坚信她会死,绝望过。但是,如果茧墨本来就是不死之身的话…… 「咦?这么说,我其实没必要挣扎么?」 「基本上吧。不过,你想一下吧,小田桐君。茧墨阿座化不吃巧克力就不是茧墨阿座化了哦。我为了保持自我,这个嗜好是必不可少的啊」 ———————————啪 茧墨恬不知耻地说着,咬碎鲜花。她看着我颦蹙的脸,甜腻地笑起来 「哎呀,你的表情很微妙呢。不过,我不见得就是在瞧不起人哦。有的时候,人想要区分人和鬼,就会采取这种存在方式呢。我就是我,所以我选择巧克力,并失去了不死的身体。我以茧墨阿座化的身份,作为一个泯灭人性的少女,一直生存到了现在」 然后,我说不定会以一名普通少女的身份死掉。 「对此,我不后悔,也不觉得自豪」 这样会给你添麻烦就是了,但你还是饶了我吧。 「一码归一码,将一切当成命运的话,感觉就轻松了」 茧墨犹如在嘲弄我一般说着,再次拿起了茶杯。她把视线从碧蓝色的蝴蝶上移开,向窗外望去。她仰望着红黑混合的天空,眯起了眼睛。我看着她的侧脸,低声说道 「就是明天呢。一定会一帆风顺的」 我将舞姬给我的包里装着 的文书递给了茧墨。读过之后,她也知道舞姬准备参战。舞姬准备的人偶,将在明天夜里完成。 对于我们,明天将是命运降临之日。 茧墨的生死,将取决于那几个小时。 我想起了一起放进包里的杂志。那本知名艺术杂志的封面上,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菱神明,打破沉默,继续开始创作活动的孤高天才。我想起杂志上的标题,点点头。他的状态稳定下来了,我对此感到十分开心。 我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明天的事情上。红衣女子暂时失去了棋子,但不清楚她下次准备进行什么可怕的干涉。要想让茧墨活下来,只能先下手为强。 茧墨无言地歪起脑袋,仍旧望着夜空。但是,她忽然嘟哝了一声。 「没想到连族长跟唐缲舞姬都来了呢。雨香君的负担会减轻很多吧。」 真是不可思议的关系。超能力者,本来应该弧度地活着,孤独的死去。 没有任何人为其扫墓,连一朵花都不会供奉。 「我真没想到,这次的事会弄得这么热闹」 茧墨吃惊似的耸耸肩,然后又把脸向我转回来,感慨颇深地轻声细语 「你真的是个笨蛋呢。小田桐君」 「说了那些话之后,结果得出这个结论啊」 我不禁发出抗议。茧墨轻轻地哼了一下,又把茶杯拿了起来。 「那当然,还有什么可说的。在腹中怀着鬼的状态都没有疯到一定的程度,光这一点你的精神就够不正常了。除了笨蛋之外,再没有任何词能够形容你了啊」 茧墨斜起被子,把剩下的热巧克力全部喝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空被子放回到桌子上,不开心地捣鼓起来。 「多谢款待。小田桐君,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你做热巧克力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舍不得放巧克力?你或许是想瞒着我,但你做得实在太明显了」 「我在担心你的健康啊,小茧。我也有句话想说」 我吸了口气,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说道 「我可不会让你像个普通少女一样死掉」 听到我坚定的话,茧墨眨了眨眼睛。她就像催促我继续说下去一样,嘴唇弯了起来。 我一边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心中所想倾吐而出。 「小茧,你要是个普通的少女,那也太没人性了」 你这个人,不可能那么简单的死掉吧。 茧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但过了不久,她的嘴唇非常愉快地弯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说的不无道理。你有好好动脑子啊,小田桐君」 「是吧?我自己也觉得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完美的道理了」 我笑了起来。她也少见地笑了起来。 然后,短暂的时光过去了。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的决战前夜,宣告结束。 * * *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噗唰! 巨大的卡车一边咯吱作响,一边停了下来。我茫然地望着眼前这只庞然大物。 太阳升起,然后又落下,约好的时间已经到来。微红的夜空之下,我跟茧墨站在一起,仰望着好不容易停下来的车体。我愣愣地张开嘴,茧墨不解地皱紧眉头。双子楼前面绝不算宽的路,被大型卡车堵住了。 卡车车门与其他建筑周围的围墙发生激烈的碰撞,然后猛地打开。一个人影就像弹起来的一样,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她那头好似头纱的白发随风飞舞,站在了我们面前。 「咦……………………………………咦咦」 「呵呵,以为是久久津吧?很遗憾,是我」 「因为公主本性积极,最近行动力磨练得有些过头了,实在让人担心。不过……总之开心是最重要的」 久久津一脸无精打采,从副驾驶座下来。他看了看驾驶座那边门上留下的伤痕,无奈地摇摇头。话说,舞姬到底有没有驾照啊。 我突然觉得不安,但看到她两眼放光,昂首挺胸的样子,感觉这么问就是泼冷水了。在我犹豫着不知要说什么的时候,又有人影从载物台上东倒西歪地下了车。 雄介、白雪、幸仁,三个人勉勉强强从围墙与车体的缝隙间穿过,最后在路上撑着膝盖。 几名黑衣人也紧随其后。可能他们的情况更加严重,当场倒了下去。白雪一边颤抖,一边打开扇子,面色铁青地写下一排短短的话。 『忽左忽右,摇个不停』 「我如果转世重生,绝对不要成为货物。绝对不要」 雄介下定某种微妙的决心,幸仁也重重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再次仰望卡车。在静谧的街景之中,卡车变成一个巨大的异物。不止废弃大楼里,周围也没有人,这真是太好了。双子楼的其中一座里,本来还有一家暂时歇业的事务所,据说最后还是转移了。本来大楼附近的街道就基本没人,如今周围一带的道路更是以施工为名目,进行了严重封锁。 以定下为首的茧墨家想要扫除家族所背负的诅咒,这是他们提供的最后帮助。准备完毕之后,我用祝福的眼神看了看在场的这些人。茧墨家希望变革,想要舍弃依靠吃人得到的力量所带来的恩惠和诅咒。我也明白他们的想法。 他们想逃摆脱茧墨阿座化这个活神之名的束缚,找回普通人的身份。 茧墨阿座化的超能力因为跟红衣女子联系很深,几乎派不上用场。 一旦杀死红衣女子,茧墨家应该再也不会诞生下一个茧墨阿座化了吧。 「于是,这里就是之前说过的那个夹缝么?我很感兴趣」 「嗯,就是这里。就不知道你看的话会不会觉得有趣了」 舞姬的声音让我晃过神来。她一脸昏昏欲睡的表情,向大楼间的夹缝中窥视。 在那里面,残留着许多红色的花。无极虽然是超能力者,但根异界的联系并不强,应该看不到这个景象吧。然而,舞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与拿来如此……………这里确实是『夹缝』呢」 「哎呀,你应该看不见才对,可你怎么知道的?」 「嗯,因为我是人偶师,能够汲取人的一部分情念呢。这里已经成为了装满怨念的沸锅,化作了被关在窗户与窗户,镜子与镜子之间的地狱。能开个不错的门吧」 舞姬伸出手指,在空中滑动。尖锐的指甲在红花之上画着线。她好似头纱的白发摇摆起来,向茧墨转过身去,依旧是那昏昏欲睡的眼神,细声说道 「既然是这个样子,我觉得没必要专程带这些来呢。能打开异界么?」 「嗯,可以,现在就开始吧………………………磨磨蹭蹭也无济于事」 茧墨扫视周围,茧墨家的人将剩下的好几把纸伞插在了在大楼的墙壁上。她手一挥,其中一把飞向空中,细细的伞柄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啪 她直接将伞扔向了夹缝 与此同时,纸伞打开,一边勾勒出平滑的轨迹,一边落下去。但是,纸伞在空中不自然地转动起来,以表面朝着我们的状态,落在了花瓣上。 纸伞就像一朵刚供奉的花,为夹缝之中增添了红色。茧墨再次像招手一样,把手一挥。 —————————啪 另一把纸伞落在她的手里,她又把纸伞扔向夹缝。纸伞落到了前一把的旁边。茧墨如此反复,花瓣之上不留缝隙地被纸伞完全盖住。 —————————啪 即便纸伞将夹缝完 全覆盖,茧墨仍在继续往里扔纸伞。纸伞搭在了纸伞上,以打开的状态竖着固定上去。茧墨毫不犹豫,继续补充纸伞。 —————————啪 —————————啪 黑暗的夹缝中密密麻麻地摆着纸伞的样子,就好像红花渐渐将棺材里缝隙塞满一样。 可是不久,这个印象发生了变化。将缝隙填满的这个简单的描述,已经不够形容眼前的情况了。成纵向摞起来纸伞,开始在夹缝中构筑起一道红色的墙壁。 展开的纸伞,用鲜红的颜色逐渐遮蔽视野。 —————————————————啪 纸伞无视物理法则,高高地摞起来。放完最后一列,墙壁完成了。最后,本该只是一道以危险的平衡感构筑起来的纸墙,感觉那就像一道令人讨厌的城门,释放出了可怕的威慑力。忽然,从旁传来了咽唾液的声音。 之间雄介摆出了紧张的表情。我看到手中的东西,惊讶地张口询问 「喂,雄介,这是………………………………」 「嗯?这个么?啊,没关系的,意义完全不一样的。现在还有族长跟舞姬在,我觉得我应该不需要参战,姑且算是以防万一」 雄介这么说着,紧紧地握住球棒。他的声音非常镇定,我应该可以相信他吧。我点点头,再次转向红色的墙壁。茧墨接住了墙上剩下的最后一把纸伞。 —————————啪 她没有扔出去,而是撑开之后放在了肩膀上。瞬息之间,气氛明确的发生改变。停滞的空气开始散发出腥臭和铁锈的味道,就像不断蔓延的黏糊糊的血液一样,附着全身。 空气在晃动,可以感受到一线之隔的那边,存在着一个广阔的空间。那里腥臭,温热,湿润,就像女人的胎内,柔软的肉在近距离搏动着。 凛然伫立的茧墨,静静地望着眼前高耸的墙壁。 她的眼睛,似乎透彻地看出了里面潜藏的东西。 茧墨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她用嘹亮的声音,念出述词。 「看吧看吧,快来看吧!——————不看可惜,看了包准大家回味无穷,能流传到后世」 她旋转肩上的纸伞。红色转呀转,同时,层层堆起的纸伞也纷纷旋转起来,就像相互咬合的齿轮一样,发出坚硬的声音。 墙壁剧烈地蠕动起来。被搅拌起来的底层花瓣,犹如沸腾的开水冒出泡沫一般弹飞。 「大家快靠过来,敬请欣赏吧」 茧墨继续跟那次一样的述词。她声音嘹亮,语调随便。她忽然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她一边旋转纸伞,一边用平静的目光注视前方。 她就想做好了某种觉悟一般,非常严肃,又像饱经风霜之人,非常镇定。 然后,她犹如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没错,这就是茧墨阿座化,最后的舞台哦」 —————————啪 纸伞发出声音,合上了。 与此同时,筑成墙壁的纸伞也关上了。红色的墙壁瞬间消逝,关上的纸伞犹如无数根针,飘向半空,在落下来之前,茧墨再次猛烈地撑开纸伞。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所有纸伞齐刷刷地绽开,风压令红色花瓣飘向空中。 漫天飞舞的无数花瓣向我们袭来。缤纷绚烂的花之暴风吞没我的视野。 面对令人窒息的花瓣浪涛,幸仁和黑衣男们发出惨叫。此刻,我惊讶地张大双眼。他们也能看到这些红色了。仔细一看,擦过身体的不只是花瓣,空间的碎片也擦过身体,随即溶解。随着纸伞筑城的墙壁一起,现实世界的一部分裂开了。 无数的红色席卷茧墨全身,而茧墨纹丝不动。 然后,在她那平静的视线的前方,铺开了一片血淋淋的空间。 世间不存在的景色,在大楼的缝隙间展开了。 好似人体腔内的异样情景,就像一扇狱之门。 据说,异界本来空无一物。但如今,它化成了红衣女子的胎内。 散发着铁锈味的温热空气吹拂脸颊。但与此同时,又如同夏日的风一般干燥。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毛骨悚然,那么模糊不清。兴奋起来的雨香大声哭啼。这好似开膛破腹的伤口一般的情景中,鸦雀无声。可不久后,肉壁开始蠕动。 没有骨头的人偶冒了出来。没眼睛没鼻子也没有嘴的脸向我们看过来。没有听觉也没有视觉的他们,就像在探寻气氛中的违和感一般,转动脖子,然后像婴儿一样爬了起来。 ————————啪嗒、啪嗒 那些肉块好像是深渊的居民,向我们逼近。但是,那些好像肉虫的肉块,几乎无法前进。一双修长美丽的腿,忽然出现在了苦苦挣扎的它们之间。 ———————————叮铃 好似铃铛的清脆声音响了起来。 那双美丽的腿,就像在嘲笑一切似的,飒爽地阔步向前。她看也不看脚下那些苦不堪言的肉块,摇摆起好似娼妓一般豪华艳丽的和服下摆,盛气凌人地向前走来。 这个女人,美得可怕。 她就像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客人一样,无视那些肉块,只注视着茧墨。 异界之王弯起那艳红的嘴唇,露出充满慈爱,心神荡漾的微笑。 红色的笑容,是那么的不祥而美丽。 绝对的王者这个词在我脑中冒出来。 「嗨,没想到你会主动把门打开呢。我这究竟做的是什么梦呢?也罢,这样也算是场非常不错的余兴节目啊。我允许你进行反击」 茧墨和红衣女子面对着面。茧墨什么也没说,两人的嘴唇都弯成了相同的形状。 —————咕噜咕噜 黑色的阳伞旋转起来。 —————咕噜咕噜 红色的纸伞旋转起来。 血腥干燥的风吹了起来。天空染黑,染红。视野中,血淋淋的道路仍然那么干燥。飘散的红花维持着那份鲜艳,在脚下逐渐干枯。 「反抗吧,人类啊。起舞吧,人类啊」 红衣女子——丧失人性的女人,就像发自内心爱着我们一样,轻声细语。 她甜腻地,用桀骜不驯,无法抗拒的话语,向我们高声宣告 「来场有意思的,让我笑吧!」 红衣女子向茧墨伸手。那些丑陋的肉块就像响应她一样,激烈地蠕动起来。 与此同时,舞姬将手高高举起,弹指一响。卡车载物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转过头去,之间无数只手臂从卡车上渗了出来,下一刻便冲破了载物台。金属制的门和墙壁就像纸一样轻易地轰飞了。无数影子就像小丑一样跃向空中。 这一幕,就像马戏团宣布开始表演。 或者说,就像异形的蜘蛛破卵而出。 无数人偶将四肢旋转至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卡车的残骸中现身。 没有毛发的头反射着光,干燥的皮肤也没有涂漆。没有瞳孔的眼球整体黑色。好像昆虫一样的人偶齐刷刷地奔向异界。在这个时候,白雪唤出了黑色的野兽。 黑衣男门似乎知道自己会碍手碍脚,没有行动。幸仁则被吓软了,瘫坐在地。 雄介跟久久津也摆开架势,严阵以待。超强的超能力者所创造的人偶,和拥有明确肉体的黑色野兽,就像一阵暴风,撕裂夜色。看到这个状况,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真实感。 数量即是力量, 战争就是以多欺少。应该没人能从这股浪潮中逃出生天吧。 黑与白的浊流穿过茧墨跟我的身边,同事涌向异界的日寇。红衣女子微微张大了眼睛。在以无机物为中心悄无声息的猛攻之中,茧墨轻声细语 「鼓掌的人鼓掌吧。喝彩的人喝彩吧。欢笑者欢笑」 想笑的话,就尽情的嘲笑吧。 于是,大群的人偶与野兽将红衣女子与肉块吞没了。 * * * 虐杀开始。 那些肉块想要保护主人,冲出洞口。人偶纷纷与之接触。 人偶们就像得到布偶的小孩子一样,紧紧抱住肉块。与此同时,关节的齿轮开始高速运转,就像老虎钳一样将肉块勒紧,切断。 粘滑柔软的声音敲击鼓膜。痉挛的肉片掉在地上。 兽群也纷纷扑向肉块。它们毫不留情地咬碎了迟钝的猎物。 我出神地凝视着这一幕,忽然耳边传来球棒撕裂空气的声音。只见雄介刚刚击碎了一团飞来的肉块。他擦掉溅到脸上的血,叹了口气。 雄介没有受伤。我将目光转向战斗的中心。 红衣女子也已被无数人偶团团围住。 那些人偶就像向母亲撒娇的孩子的一样,抱着那女人。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事情。据说,某种蜘蛛的幼虫会吃掉母体。 被那些人偶抓住的女人,看上去就像被孩子吃掉的大蜘蛛。齿轮每动一下,女人的身体就会咯吱作响,但女人仍旧没有倒下。她抬起脸,向两位超能力者注视过去。 和式与洋式,两种白色彼此站在一起。白雪跟舞姬毫不大意,注视着战场,也毫不畏惧地回望着红衣女子。女人的嘴唇,柔软地弯了起来。 「原来如此,灵魂因人而异么。虽然不及我,但这份超能力已十二分地接近神跟鬼了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出色。不过,我要的只有你啊,茧墨阿座化」 过来吧。不是人的小姑娘。 女人就像哄小孩一样对茧墨轻声细语,伸出手。同时,传来一阵恶心的声音,她的左臂折断了。 肩膀的肉被压烂,血喷溅出来。不同的人偶分别抱住她两条腿,开始向相反的方向牵拉。小个头的人偶抱住她的腰,像捏果实一样开始压烂。 眼前的惨状令我倒吸一口凉气。舞姬说,人偶师的本质是量产,眼前如她所说一致的情景,令我不得不感到惊愕。原来人偶师只要限定期限,不懈准备,便能够如此强大。唐缲舞姬就像乐队指挥一样,挥动手指。齿轮进一步运转起来。 红衣女子伸出颤抖的手指,茧墨一动不动。锋利的指甲擦过茧墨的鼻尖,雪白的肌肤染上了鲜红的血。下一刻,人偶就像责备红衣女子一样,抓住红衣女子的右手。 ———————咕啦 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 折断的手腕连着肉被拧了下来,掉了下去。当它就快接触地面的前一刻,被从旁扑来的野兽捕获,吞了进去。女人身上接连发出令人不禁想捣住耳朵的瘆人声音,脚被扯了下来。 被扯下来的脚就像触手一样,以匪夷所思的动作弹来弹去,众多人偶向剩下的身体聚集,就像向母亲撒娇的孩子一样,不只在动手,连腿也运用起来,抱住了女人。 女人的身体被数不清的人偶层层包住,脖子下面的部位被完全挡住,变成由人的躯体构成的球体上冒出一个脑袋的诡异状态。异样的球体倾轧作响,开始缩小。即便如此,红衣女子仍旧不改笑容。她依旧注视着茧墨,茧墨依旧默不作声,没有对她笑。最后,红衣女子人一边从嘴唇中吐出血,一边细声说道 「哎,真遗憾。实在太遗憾了」 人偶的手臂渐渐陷进她的脖子,粗壮的手臂将肉压碎,大量的血溢了出来。 女人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仍旧在笑。就像断头斧缓慢地朝头上落下去一般,脖子被渐渐切断。手臂陷进了骨头里。女人用已经被压烂的声带,细声说道 「……………………真是,太遗憾了」 ——————————————嘎啦 下一刻,女人的头掉了下去。黑色的狼张开大嘴,准备去咬头部。 可是,女人的头就像在嘲笑那只狼一样,撞上了狼的鼻尖。就这样,头非常轻盈地飞向半空,就像想要接吻一样,朝着茧墨身边飞了过去。 那充满欲望的眼睛里,映出了茧墨的身影。 「—————————————小田桐君」 茧墨细声说道。根本用不着她说,我的肚子已经对异界的空气做出反应,打开了。雨香在茧墨呼喊之前,便已注视着女人的头部。她的手从裂缝中伸了出来,对不可思议的肉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雨香」 —————————好! 雨香精神满满地回应了我的呼喊,毫不犹豫地从我的腹中跳了出来。孩子化作一颗出膛的子弹,跃向半空,四肢在空中伸长,最终变成了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 她从一旁咬住了飞向茧墨的头部。 ————————————啪嚓 雨香就像咬碎糖果一样,合上了嘴。一丝血从她嘴角滴了下来。 —————————————————————————嘻嘻! 雨香把嘴外面的女人头发滋溜滋溜地吸了进去,张开空荡荡的嘴巴哈哈大笑。她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头发变长了,感觉更像成熟了。 雨香大概成长的一两岁的程度。她举起一只手,开开心心地向我招手。 由于目标消失,人偶的动作停了下来。野兽们嗅了嗅空中的气味,也静了下来。 紧张的空气放松下来。白雪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我,但我没办法回答她。汗水像瀑布一样顺着身体流下来,胸腔深处的冰冷,堵住了我的喉咙。 很蹊跷。红衣女子对雨香的影响太小了。 当然,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不过,太不明显的话,显然有问题。 我注视着雨香的肚子。她的肚子已经平了,终究看不出她吞下了鬼的头颅。我连忙望了望周围,女人的四肢以及红色的肉块正在融化。 其他的肉块也一样,变成了普通的肉片。一股强烈的寒气顺着我的背脊滑了下去。我就像精神病发作了一样,想起了红衣女子之前那傲慢的发言。她嘹亮的宣言,在我脑海中闪过。 来场有意思的,让我笑吧! 女人在微笑,但并未大笑。 ———————————————真遗憾。 接着,带着几分悲伤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茧墨依旧面对着前方。她依旧什么都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就好像,预料到有什么要过来一般,直直地注视着门的那头。 注视,潜藏在异界底层的某种东西。 「——————————该、不会」 我想起了某件事。偶尔现身于异界和现实世界的那女人,不过是分身。 美丽妖艳的女人的本人,沉沦在异界的最深处。红衣女子是个出了异界深渊便无法呼吸的怪物。她就跟深海的鱼一样哦,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上来。 既然如此,女人的本体究竟化成了怎样的形态? 难道,外貌跟分身一样? 就连这种事,都没有任何人知道。 「———————————小茧!」 我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与此同时,异界蠕动起来,大量的红色从里面喷射出来。粘稠的血洒在了道路上。在肉壁之间很深很深的地方,粘膜的褶破掉 了,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露了出来。 某种东西从异界底层爬了出来。扭曲的影子一边拖着身体,一边现身。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那东西以慢到可悲的速度向前爬行。 那丑陋的整体相貌,慢慢地显露出来。那是一个惨不忍睹的身影。 ————滋噜、啪嗒 那个女人,被吃掉了。 那女人全身上下的肉被挖掉,感觉很好吃的部分被全部吃掉了。没有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球看着我们,从肉被挖下来的脸上露出两排牙齿。乳房连着胸部的肉被割得精光。她剩下的小腿上,脚也被干干净净地削光了。 被吃剩下的内脏从敞开大洞的肚子里流出来。盘卷的肠子让和服的腹部部分鼓了起来。被泥和血弄脏的布,连花纹都看不出来。但是,那颜色确确实实是红的。 她一边拖着沉重的布,一边先前走。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这个女人比我至今所见过的一切都要丑恶。 丑陋,可悲,可怕的女人,突然停止爬行。 —————————————————滋 乌黑的长发剧烈地蠕动。那张只剩下零星碎肉的凄惨的脸望着我们。我们所有人都拉开架势。忽然,女人将受伤的双腿盘了起来,让内脏流出来,把手撑向前面。 红衣女子非常庄重地行了一礼。最后,她缓缓地抬起了脸。 她的动作太过优美,令我们哑口无言。她的脑袋突然歪起来,露出美轮美奂的微笑。她满是窟窿的脸非常丑陋,非常华丽地弯了起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我们在本能的层面上明白了。在女人行的礼面前,我们不得不明白。 被吃成这个样子,伤成这个样子,还会笑的女人,我们根本没办法杀掉。 这就是鬼。怨恨人类,憎恨人类,堕落成非人之物,却依旧能够丑陋而绝美地笑出来。 这才是鬼,根本不可能将它彻底吃光。 要想吃它,肯定会反被她咬死。 ——————————————————————————咔嗒嗒 下一刻,女人张开嘴,一半化成骷髅的下颚,像人偶一样掉了下来。 「看吧看吧,快来看吧!——————不看可惜,看了包准大家回味无穷,能流传到后世」 女人朝着右边,朝着左边,就如同夸示一般,盛气凌人地展开双臂。然后,口中念出跟茧墨一样的述词。 「大家快靠过来,敬请欣赏吧」 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在完全超越人类的存在面前,根本无计可施。可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冲了出去。我带着就像正在做梦一般的模糊心情,拼命地让手脚动起来。我从人偶和野兽中间,忘我地跑了过去。 我靠近茧墨,但她一动不动。她就像在看戏一样,依旧望着胡乙女。女人继续念出述词,挺胸抬头,睥睨着我们,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鼓掌的人鼓掌吧。喝彩的人喝彩吧」 ————————要哭的人,就哭吧 ———————————————嗙! 女人高举双手,拍打在一起。就像镜子被敲碎一般,空间彻底粉碎了。 门的外侧已经崩溃了,天地满是红肉,大量的肉瘤在道路上膨胀起来,变成无数只手。那些湿淋淋的手抓住了茧墨的礼服,成百上千乃至数以万计的手臂涌向了她一个人。但是,茧墨依旧面对前方,一动不动。 茧墨看也不看那些准备把自己带走的手。 ———————————————然而。 「小、茧!」 我抓住了她那只纤细的手。 就在此刻,茧墨确确实实地向我看了过来。 「…………小田桐君,你这人真是……」 茧墨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完。我们被可怕的力量拖了过去。白雪惊呼起来。人偶和野兽行动起来,但已经为时已晚。只有雨香勉强抓住了我的脚。 ——————————爸爸 我没有放开茧墨。我拼命地向手中注入力量,在即将被吞没之前,转向身后。我看到舞姬、久久津、雄介、幸仁还有白雪正在惊呼,在那边,我还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狐狸正悲伤地看着我们。 啊,什么嘛。你也来了啊。 可我连跟他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我跟茧墨被吞进了异界的底层。 * * * 咚、咚、咚、咚、咚、咚 呐,小田桐君,你知道么? 哆、哆、哆、哆、哆、哆、哆 我啊,比你想的要善良的多啊。 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 我有时候非常仁慈,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满怀宽容以及善意。 现在的我,只对想要的东西感兴趣。除此之外,一切都跟路边的石头无异。 只要你愿意,我就让你变成一块石头。在堕落到这里之前,这是你应该做的呢。 「反正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应该赶快放开她的手哦」 红衣女子甜腻地对我细声说道。她脸上的肉恢复了。雪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伤痕。她就像演戏一样,将娇柔的手高高举向虚无的空中。 —————————————咚 她的指甲,就像刀子一样泛着光。 女人的手是肉构成的,她的手指当然也不是刀子。但是,女人想要砍掉我紧紧抓住茧墨的手。虽然那是过家家一般的行为,但她这个异界之王一定能真的把我的手砍掉吧。 在令人想吐的强烈恐惧之下,我浑身发抖。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松开茧墨的手。一旦松开这只手,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但是,我死也不想这只左手被砍下来。 这只左手是善良的绫用生命留给我的,是她给我的遗物。 我宁可掉脑袋,也不想失去这只手。红衣女子好想爱你个察觉到了我的心声,温馨地笑了起来。他望着我的左手,非常开心地细声说道。 「哎,是这样啊,既然如此」 我就回应你的期待吧。 与此同时,忽然响起了热闹的欢呼声。粗俗的口哨声和雷动的掌声震耳欲聋。 丑恶的期待之声敲击我的鼓膜。但是,除了我们之外,这里再没有其他人。红色的异界是女人的胎内,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和数之不尽的掌声,是那些肉块发出来的。但同时,那也是女人的欢呼,在鼓掌。她虽然能够自由自在地改变异界,但这里终归空无一物。 活在自己的血泊和内脏中,想一想就觉得落寞。 在这个错乱疯狂的地方,失去人性想必格外容易吧。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文艺女子笑容加深。她放下手臂,轻轻地将手指放在了我的左手上。 「我不开心啊,小田桐君。禁止居高临下的同情哦」 我开始想要残忍地咬碎你那颗可悲的心了。 她毕恭毕敬地吻了我的手背,开始用舌头缓缓地爱抚我的左手。 温热湿润的触感顺着我的手往上爬。恐惧自左手充斥全身。我即便想要停止双腿的颤抖,这里也没有立足的地面。我拼命地拧动身体,而后女人露出牙齿。 ——————————————喵 与此同时,从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那个是弄错地方的,尖锐的猫叫声。 ———————— ——————喵。 一个小东西扑到了女人肩膀上。那只猫有着乌黑艳丽的毛皮,浑身颤抖起来。 它把脚并拢,灵巧地坐了下去,窥视着我。猫歪起脑袋,又尖锐地叫了一声。 —————————喵 那对金色眼睛,看着我。 它的眼睛里没有知性。可是,就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再次歪起脑袋。它鼻子哼了哼,把脸身向前面,缓缓向我的脸靠近。 ——————————————————滋啦 然后,它就像亲吻我一样,舔了一下我的嘴唇。 「—————悠里」 ——————唔唔 猫没有回答我,开始对红衣女子发出低吼。红衣女子看着猫,叹了口气。 她耸了耸肩,猫差点掉下去,但爪子抓住了她的和服。下一刻,女人毫无预兆地一把抓住了猫的脑袋,然后毫不犹豫地,就像转动门锁一样拧了过去。 「住手!」 咕唰 猫的头被轻而易举地拧了下来。我诧异地张大双眼。可是,猫脖子上的断面很平整,似乎没有感到痛苦。尽管肉血淋淋地暴露在外,猫还是像感到困扰一样叫起来。 ——————————————喵? 下一刻,女人毫无预兆地撒开了手。 猫的头掉了下来,就像橡皮球一样弹了起来。但在下一刻,猫头渐渐落入虚空之中,被黑暗所吞噬。它的胴体一边左右摇晃,一边追了上去。 「悠里!」 我大叫起来。失去头部的她最终能够平安无事么?可我根本没有时间担心,红衣女子便再次转向了我。但是,抱着我的脚爬上来的雨香,把脸顶在了她的鼻尖。 「——————你是」 「———————唔」 不知为何,红衣女子在下一刻惊讶地张大双眼。但是,雨香毫不在乎,全力将红衣女子撞飞出去。就算是红衣女子,还是没能完全招架住,向后踉蹡。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倾斜了。 茧墨的手忽然松开了我的手。我不能放开她,我不可以放开她。我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我的身体就像掉进井口一样,反向推行的身体逐渐坠入虚空之中。 茧墨跟红衣女子,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平衡感消失了,皮肤触感开始错乱。 周围的黑暗就像岩石一样坚硬,就像羽毛一样柔软,就像水一样抓不住。 我不断向下掉,拉开近似永恒的距离。 然后,从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传来一个清脆响亮的铃音。 * * * ————————嘎啦 很遗憾,第一位说故事的人将狐狸面具放在这里,永远的休假了。 接下来的故事,将由崭新的面孔,第二位说故事的人诚心诚意地为您效劳。 快入座吧,快入座吧。 欢迎欣赏。男女老少都快来吧,兼任演出而不入座的小姑娘,那边那位之前看漏的贵妇人,大家都坐到前排来吧。这一次为大家讲述的,是令述者落泪,见者开心,残酷无比的悲伤大作,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最后的故事。 敬请观赏。可是…… 虽说是最后的故事。 —————————————但这究竟是谁的故事呢。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 我刚睁开眼睛,一片樱花便从我眼皮上掉落下来。我刚叹了口气,嘴唇上的一片便飘了起来。回过神来,我已经被埋在了樱花之中,无数柔软的花瓣盖在我的身上。 我感受到了重量,向身旁看了看。雨香正依偎在我的身旁。她紧紧地抱着我赤裸的脚,心情很愉快地哼着。我抚摸她的背,再次确认上方的情况。 上面是一片晴朗的青空。几缕白云缓缓地在视野中流过。 我吸了口充满花香的温热空气,坐了起来 ———————————————沙沙沙 飘到身上的花瓣纷纷掉在地上。我看了看周围,宽阔的日式庭院周围,围着许许多多雄壮的樱花树。周围完全看不到异界的痕迹。 每当有风吹过,樱花便会在眼前飞舞。我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感慨。这个地方,我记得。 这里是茧墨本家的庭院。 这是墨家,绚烂多彩的春色。 ——————————————————————叮铃 忽然,响起了明亮的铃声。樱花树下,出现了两位少女。 一名少女打着红色纸伞,身上穿着黑色古朴的礼服。另一少女穿着红色黑富,撑着一把黑色的阳伞。面对着面的两个人,看上去衣服就像完全反过来了一样。 而且,身穿和服的少女,脸上戴着一张让人不舒服的面具。 一张表情暧昧暧昧不清的女性面具,遮住她的脸。 —————————叮铃 「命运,真是难以抵抗呢」 另一面的少女对我细声说道。只见,与茧墨十分相像的少女化为了布景。回过神来,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也贴在了蓝天上。 在亮丽的贴画恰年,戴面具的少女缓缓地细声说道 「其实呢,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想要反抗的人哦」 ————————————比方说,第一代。 「不论哪个时代,人都惧怕着死亡。她也试图抵抗过自己的命运。不过啊」 戴面具的少女没有说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从面具的缝隙间漏出的气息化作一阵暴风,卷起漩涡。 开裂的纸四分五裂,高高地飞向空中。樱花、蓝天、红色和服、所有的花瓣,形状全都分崩离析。几重颜色相互混合,将眼前染成一片漆黑。 在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中,我不停眨眼。雨香可能感到不安,握住了我的手。我手指的骨头咯吱作响,肉快要被她捏烂。但是,我强忍住疼痛,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是她的父亲,虽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但我至少想要让她放心。 —————————————————————叮铃 忽然,就如同想要驱虫一般,视野的一头亮起了火光。 黑暗的大屋中,灯笼的灯光不稳定地摇晃着。长长的影子洒在榻榻米上。 一部分影子轮廓漫漶,变得扭曲。仔细一看,影子跟乌红的血重合在了一起。血泊正缓缓地摇晃着。在亮灯的那边,一名手持菜刀的男生正瑟瑟发抖。 他视野的前方,是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抱着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她应该就是第一代茧墨阿座化吧。她面无血色,黑色的礼服泡在血泊中,变得很沉。 青年用含泪的眼睛,狠狠地瞪着男人。那个男人想要保护已经晕厥的少女,不肯离开。他即便面对无法颠覆的状况,还要继续愚蠢的行为。这个样子,跟我有几分相似。 我注视的他和她,茫然地思考起来。在遥远的过去,有过这一次一样抗争过的人。但是,第一代阿座化死了。据说,她是被服侍他的男人杀死的。 然后,茧墨家的诅咒便一直脉脉相传下去。 ————————————————叮铃 戴面具的少女从人偶身上撒开手。人偶掉进了积水中,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本应是平面的积水。无数的气泡浮了上来,爆裂,水滴四溅。 那个颜色,红的很艳。铁锈的味道,非常浓郁。 「异界,全即是一。现实世界,一即是一。在异界,所有有形的东西都是伪造品。在现实,所有的东西都有自身的形状。那一边和这 一边,基本是相反的。当两边的居民联系起来的时候,就会以彼此嗜好颠倒的形式受到影响」 身为捕食者的异界女子,身为食物的现世少女。 两人非常相似,所以呈现出了相反的样子。 「因为女人穿着红色和服,所以少女选择了黑色礼服。因为少女选择了红色纸伞,所以女人举起了黑色洋伞。第一代和第零代,彼此既是鸡也是蛋」 二者会相互影响。但是,当代的就不一样了。当代茧墨阿座化的嗜好,不能证明她就是她。倒不如说,一切都不过是来自异界的影响。 「没错,就连她爱吃巧克力也是」 戴面具的少女就像唱歌一样细声说着,迈出脚步。她的身高缓缓减小,她的脚下泛起金色的圆,就像踏脚石一样。前面的地面上,也有发光的圆像路标一样渐渐浮出来。 最后,那些圆开始满满地变大。圆跟圆重叠在一起,耀眼的光照亮周围,灼烧我的视网膜。我紧紧地闭上眼皮,将手挡在眼前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又把眼睛睁开。 然后,我和雨香,正站在盛夏之中。 我们真正在一条骄阳下腾着热气的道路上,道路向前面跟后面无限延伸。附近的电线杆上,蝉正在振翅发出声音。但是,我听不到那个声音。在远方,我看到了白色的积雨云。蓝天中充满了光芒,亮得让人无法直视。但是,我却完全感觉不到那个热量。 看着周围展开的情景,感觉就像隔了一层玻璃看到的影像。 然后,在这光鲜的情景中,站着一位娇小的少女。 年幼的少女穿着围裙样式的哥特萝莉装,撑着一把红色纸伞。异常标志的侧脸没有一滴汗。但是,我知道。她只是因为体质的原因不出汗,其实不善长应付夏天。我们面前出现的年幼少女,就是当代茧墨阿座化。 成为『茧墨阿座化』之前的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 不久,从道路的那头,一位好像是母亲的,相貌朴实的女性冲了过来。她擦着汗,跟少女讲话。少女索然无味地点点头。女性刚刚应该是夸奖茧墨有等她,然后从包里取出了什么。但是,女性突然伤脑筋似的皱紧眉头。 在她手中,是一个用可爱花纹的包装纸包着的,柔软变形的东西。她应该是在该收起来还是拿出来之间犯了难,手不知往哪儿摆。忽然,纸碰到了包上的金属件,破掉了。 溶化的巧克力流了出来。 瞬间,少女张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夏季的感觉灌入我全身。就像烦人的玻璃碎掉了一般,充满湿气的空气席卷全身。火辣辣的眼光灼烧我的皮肤,蝉鸣声震天价响。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粘稠的液滴从包装纸中滴下来,看上去就像血液一样。液滴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开始渐渐焦化。我一边望着这一幕,一边思考。 ———————哎,果然。 融化的巧克力,很像胎盘。 「没错,融化的巧克力很像肉,也很像血」 原来她那偏食的毛病,是这件事促成的啊。 ——————————————叮铃。 配合着说故事的人的声音,铃声响起。 茧墨和她母亲的身影消失无踪。唯独母亲手上的巧克力漂浮在半空中。下一刻,印着花纹的包装纸掉了下去。那东西就像彩色玻璃一样,坚硬地掉在了黑色的地面上。 —————————噗唰 黑色的血从包装纸中渗出来。不知何时,包装纸内的东西变成了柔软的脏器。红黑色的肉冒出来了一般,富有粘性的血缓缓地颤抖着。 「有着高纯度茧墨家血脉的人,会有嗜食人肉的嗜好。参加过讨伐鬼的族长在山中迷路,陷入极限状态,而最后,他生食了人肉呢」 千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当代茧墨阿座化,按理说也曾是那个样子。但是,正如你所知的,她对人肉完全没有兴趣。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异界的第零代,是吃肉的生物。现实世界的茧墨阿座化就会与之相反。她个人的嗜好受到了第零代的阻碍,于是喜欢上了替代品。而结果,就是这个」 戴面具的少女扬起纤细的腿,踩烂了掉在路面上的肉。里面的东西猛地飞溅出来,释放出甜腻的味道。不知何时,里面的东西又变回了巧克力。 「溶化的巧克力跟肉很像…………你也多次这么想过吧」 少女甜腻地细声说道。她原地跪了下去,将手指伸进了压瘪的包装纸中。然后,她把手指按在了面具的嘴唇上,就像擦口红一样,用黑褐色勾勒出弧线。 那幽暗的线条究竟是巧克力还是血液,我无法分辨。 「当代茧墨阿座化本身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嗜好终归是只是一般的兴趣。不过,那个偏食的症状,是从她看到溶解的巧克力的那一刻开始的。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大脑收到了强烈的刺激,而这就是让她将巧克力定为替代物的结果………………………………也就是说」 戴面具的少女挺起胸膛,傲慢地睥睨着我。不知何时,她的身影成长了。 在黑暗的衬托下,站着一位体态丰满的女性。她就像逗猫一样细声说道 「明白了么,小田桐君」 那张面具上,没有明确的表情。但是,那个确实在笑。 「当代茧墨阿座化,终归不过是反映红衣女子的一个东西。是本来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来自异界的一个镜像哦。所以呢,小田桐君,你好好想想吧」 不觉得她呆在第零代的身边才自然么? 「这就好比孩子回到了母亲的胎内」 ———————————叮铃 铃声犹如回应一般,响了起来。 戴面具的女子又闭上了嘴巴。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左手的拳头攥得更紧,走了过去。雨香不开心地鼓着脸,也跟着我走过去。 我每一步都非常用力地踩在黑色地板上,靠近戴面具的女子。在这个疯狂透顶的空间中,什么时候脚下出现大洞都不奇怪。但是,我平安无事地来到了戴面具的女性面前。 我一声不吭地从胸前的取出香烟。尽管不知道有没有带打火机,感到有些不安,但总算还是找到了。我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让烟充满肺部,暂时屏住呼吸,然后缓缓地把烟朝外面吐了出去。厌恶在黑暗中缓缓地扩散。 在消失之前,烟雾开始彻底消解,化作细小的砂糖粒。 白色的颗粒散在了黑暗中。我举起变短的香烟,伸出手。 ——————————————滋 把香烟在戴面具女性的额头上摁熄。 她没有反应,一动不动,无言地站在那里。 我看着她又像在笑,又像在生气的暧昧不清的表情,说道 「戴狐狸面具的说故事的人,是因为希望有人听才出现的。可你就像事不关己一样。你讲『茧墨阿座化』,是想让我怎样」 别开玩笑了,烦死人了。 烟灰逐渐在面具上滑落下去。忽然,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穿着红色和服的肩膀突然丧失形态,就像数以万计的蚂蚁爬出来一般,黑暗从里面溢出来。 喀————————————————————————————啷! 声音高高地,高高地响起。面具掉在了垮下去的和服旁边,之后什么都没剩下。 说故事的人,消失了。然而,唯有声音还是原来的样子,持续下去。 哎呀哎呀,你果真变成了一个相当薄情的人了呢。 我寂寞极了啊,小田桐君。 她一点也没有寂寞的样子,仍旧呵呵直笑。垮下去的和服慢慢开始融解。 上等的布料变成了胶质,最终变成了毛骨悚然的肉壁,跟墙壁相互混合,将周围染成红色。但是,染血的空间即便完成了,女人也没有出现。我拼命地寻找她,但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只有声音甜腻地继续响着。 我也很想陪你玩下去,可那个也逃走了。虽然想要逃离我的胎内是不可能的,但毕竟拥有着跟我相似的力量呢。我虽想恶心恶心那个,但那个着实不好对付啊。 她的这番话,让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逃走的那个,指的应该是茧墨吧。她现在还平安无事么?我不禁冲了出去,但雨香拉住了我的手,我又停了下来。我的手差点脱臼,惨叫起来。我转过身去,发现雨香正戒备地盯着前面。模糊不清的声音接着说道 这个地方是会根据人的感情而变化的混沌。你要是肯赞成我,我也不是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上去找那个的路。你要是拒绝,那就一个人创造道路,去找那个吧。 「好了,我已经没有去管你的义务和理由了」 突然,声音变沉变杂。与此同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遥远的高处翩翩出现。那东西就像被丢进漩涡里的山茶花一样,在半空中左右飞舞。但是,最后难看地掉在了地板上。 ————————————————噗唰 沾满血和泥的和服蠢蠢欲动,一个年轻女子的从里面露了出来。一张酷似茧墨阿座化的脸抬头看着我们。但是,她的脸跟第一代和当代阿座化都不一样。 我注意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烦躁之色。她是年轻时代的红衣女子。她没有看我,而是就像要咬上去一样,注视着我身旁的雨香。最后,她张开了颤抖的嘴唇。 「鬼都长到这么大了啊。纯正的鬼生下来却没有死,这情况可真稀罕啊……我以前生过一个女儿,可气都没喘上一口就死掉了」 红衣女子低声说道。在异界最底层傲慢冷笑的身影,跟这个身影有所不同。平时的女子没有人类的伦理观,她将继承鬼之血的茧墨家的女人们当成她悠久生命中唯一的慰藉,据为己有。她们很像鬼却不是鬼。红衣女子为了确认里面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把那些女人拆散之后错误地拼接起来,然后正确地重新还原,再把里外翻过来,这样来玩。 这样的行为之中没有半点仁慈。但我看到现在的红衣女子,想起了某句话。 『我所寻求的抚慰,是和我一样的鬼』 『能够永远地盯着红色的肉,永不厌倦,嗤笑以对的存在』 她真的是单纯为了破坏而想要玩具么? 一个人孤零零地一直呆在这个地方,那该有多么寂寞。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被弄坏也不会疯掉吧。呐,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女人用透露出几分央求的口吻对雨香说道。雨香吃惊地歪起脑袋。但下一刻,红衣女子的脸扭曲起来。雨香就像在害怕,藏到了我的背后。她用力摇头,头发左右乱摆。 「我不要!不要!我不去那边!」 我喜欢爸爸,最喜欢爸爸了! 雨香的拒绝,让女人的脸激烈的扭曲起来。但是,她把话咽了回去,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雨香的身体就像被压缩机压过了一样收缩了,变回到了胎儿大小。随后,她就像被脐带扯住了一般,瞬间进到了我的肚子里。 裂缝开始自行愈合。寒气窜遍我全身。我当即抱住肚子,大叫起来 「雨香!你这混账,到底对雨香做了什么!」 「冷静点,我只是让鬼回到了你的肚子里,把你的肚子堵住了而已。这种事情,当代阿座化也做过吧?哎,真让人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啊,小田桐君。我很少面对面地被人扫兴。你明明是个人类,为什么那么喜欢不是人的东西?」 猫、狗、狐狸、肉、超能力者、鬼。还有不是人的茧墨阿座化。 我不赞成女人的说法。我恨狐狸。我并不是喜欢所有的超能力者。茧墨阿座化我应该也不是特别喜欢。我就是这样的。 我并不喜欢任性傲慢的她,就算把我对她的感情算作讨厌的范畴都没问题。反正她绝对不会听我的意见。我也不会去理解她。 我由衷的讨厌那样的她。 然而,我绝对不会恨她。 「只要,他们肯喜欢我的话」 回过神来,我已经这么回答了。我扯上的那些人,一张张脸在我脑海中穿过。死去的人,活下来的人,如果里面有些人肯喜欢我…… 「我就会祝愿他们,希望他们活下去」 我祈祷身边的人安安稳稳。至少,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些人能够幸福。但是,这却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如今,这个愿望也不会变。 如果最后,他们能够喜欢我,我会感到无比开心。 「………………………原来如此。不过那又怎样」 红衣女子露出甜腻的笑容,看着我。 然后,她非常轻柔地对我轻声细语。 「我知道了————————————那么,永别了」 于是,女人消失无踪。我被孤零零地留了下来。我连忙摆开架势,压低呼吸,拼命地探查周围的气息。但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咦」 然后,我被孤零零地丢在了鲜红湿润的异界最深处。 * * * 异界是个会反映出吞噬之人心境的地方。 按理说,我应该能够立刻到达茧墨身边。 但是,现在的异界里,完全没有为我提示去找茧墨的路。 我走啊走,走啊走,就是找不到那个美丽而不祥的身影。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我所体会到的感觉,已经走了一个多星期了,甚至走了一个月,更甚至是一年。但是,异界的时间流动暧昧且不稳定。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否正确,说不定现实中只过了一秒,或者已经过了上千年。但不管怎样,思考这里的时间流动没有任何意义。拿现实世界的时间尺度去计量异界的时间,这个做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异界的时间悠长地延续着,我只是一味地在里面彷徨。 就好像独自一人在沙漠中,毫无意义地不断行走。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忽然,视野一头的肉壁摇晃起来。我停下了不断前行的脚步。我感到头痛,一时禁忌你闭上眼睛。又来了。异界就像玩弄我一样,不时会发生变化。 我睁开眼睛,红色的墙壁上,果然出现了一扇门。鲜活的肉壁中,嵌入了一扇门。这情景相当不自然。我叹了口气,握住了冰冷的把手。 我明知最好不要打开,却还是拉开了门。 ——————————————吱吱吱 门直接连接着厨房。一所平凡的公寓就像假的一样,展现在我的面前。 贴着花壁纸的厨房里,漂浮着温暖好闻的水汽。跟厨房连体的客厅里,有一扇挂着窗帘的大窗户。窗户那边,究竟通向哪里呢。正常来想,外边恐怕只有肉壁。 这里终归不过是异界的一部分。就算所有的一切很真实,但也全都是仿冒品。 我将视线放回到厨房。一位身穿围裙的女新,正在灶台前忙忙碌碌。 她有一头短短的黑发,正准备去拿炉子上的炖锅,可好像因为太烫了,又把手收了回来。她抓着自己的耳垂,乱作一团。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向我转过身来。 她注意到了我,眨了几下眼睛。 深山静香那张令人怀念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欢迎回来,今天真早呢」 她的样子很病态,面无血色,声音却很轻快。她就像当初在书库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对我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我一边望着那怀念的笑容,一边关上门。 ————————————噶当 静香的笑容,消失在了门的那头。 然后,我再次拧动门柄。 ———————吱吱吱 厨房里有为女性,正忙绿地干着活。她的身影跟刚才不一样。 她长长的黑发摇摆着,向我转过伸来,看到我,连忙抓起扇子,写上文字 『欢迎回来,今天真早呢』 白雪笑了。我一边看着她那可爱的微笑,一边把门关上。 ——————————————————————噶当 我把额头顶在门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情景,不补上已经看过无数次。 门里边总有正在等我的人,那人总会对我说「欢迎回来」。我每次打开门,然后关上,那个人就会变化。她们犹如理所当然一样,对我露出微笑。 从我开始在异界彷徨,这扇门我已经遇过九十九次了。 异界就像在试探我的觉悟一样,那扇门隔一阵子就会出现在我前言。 我不断在异界彷徨,最终明白了一件事。可能是红衣女子一直在从中作梗,我根本没办法到达茧墨身边。但是,异界这个地方,本来会反映出被投进去的人的心境,改变形态。每当我寻找茧墨,最后精疲力竭的时候,这扇门就会出现。 这个房间,恐怕就是我的逃避意愿汇集成型的吧。但是,红衣女子没有谴责我丑陋而可耻的逃避。如果我逃进哪里,恐怕那里就会成为我的现实。 蝴蝶之梦。这个词在我脑中闪过。一进这扇门,便无法分清哪边才是真实的了吧。我咬紧嘴唇,再次将门打开。 ————————吱吱吱 一根短马尾在我眼前摇摆。 她抓住滚烫的锅子,然后手忙脚乱。她的手从耳垂上松开之后,朝我看过来。 绫大大地眨了眨眼睛。本已死去的人挺起裹着围裙的胸膛,露出灿烂的笑容。 「欢迎回来,小田桐!什么嘛,今天真早呢」 跟平时一样,她的围裙胸口有一个动物的卡通图案。那只老虎,今天也正精力旺盛地咆哮着。绫看看我的脸,不解地歪起脑袋,噘起嘴 「嗯?怎么了啊,小田桐?干嘛这样盯着人家的脸看?难道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嗯,说的也是。对不起」 「没事啦,用不着道歉。你这样子,让我冷静不下来啊」 绫把脸鼓起来。即便是冒牌货,她在这个地方也是活着的。但是,我一旦把门关上,她又会再次变回死去的状态吧。然后,绫会再次消失无踪。 我明知如此,还是紧紧地握住了门柄。 「………………………………我走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噶当 于是,我将她的笑容,杀死在了门的那边。 「………………………………唔、嗯、呜、唔」 几道泪水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了下去。我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的心彻底地碎掉了,但我不能驻足不前。 我,必须找到茧墨阿座化。 于是,我擦干泪水,拍了拍脸,继续向前走。 * * *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 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可红色的肉壁没有变化。令人发疯的情景无限延伸。 不管我前进多久,鲜红的视野仍会延续。可是突然,肉壁的一部分沸腾起来。 壁面上冒出无数的泡,就好像那些肉得了病,长出了水泡一样。那一个个人头大小的泡在我面前颤抖起来。各种各样的情景在里面跃动着。 啊,又来了啊。 异界似乎不时会将过去吞噬之人所残存的记忆的断章吐出来。日斗母亲仓惶逃走的样子映了出来,戴狐狸面具的讲故事的人,映出来又消失了。 神宫悠里在宿舍里喝着红茶,我不认识的人正在讲着什么。我呆呆地扫视那数不清的泡,视线停在了一颗令人印象深刻,染成淡绿色的硕大气泡上。 泡里映出的是竹林。以为年轻男子正坐在悄无声息翩翩飘落的竹叶之中。 他样子像个商人,朝着一位躺在他身旁的全裸少女投去交混着罪恶感与困惑的眼神。因为我看到过紧接在此景前面的一幕,所以弄清了这一连串的情况。 在山中彷徨的男人遇到的少女,少女告诉了男人下山的路。两人共度了一晚,但男人在女孩醒来前逃走了。男人打算趁少女熟睡的时候的逃走,然后停下了脚步,从商品之中取出了一件红色和服。他迟疑了半天,将那件价值不菲的和服搭在了少女身上。 商人就这么离开了。少女醒了过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少女虽然身居深山,但容姿没有变得糟糕,仍旧美轮美奂。她将红色和服凑近自己的脸庞。 —————————————————嘻嘻 然后,将和服穿在了身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后来她生下了一个死胎,直到不久后被人吃掉而死之前,一直穿着那件红色和服。这一幕我已经见过无数次,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兴趣。 我高高抬起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踩穿了那个巨大的泡。 ——————————————————————嗙! 我只踩了一脚,然而泡在破裂的同时,喷洒出粘稠的血液,弄得周围就像有人吐过血一样。我看也不看那些残骸,继续向前走。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 我走了又走,走了又走,就是走不到这个世界的尽头。还是到处都找不到茧墨的身影。 不论我否定多少次,眼前无限延伸的情景,都强制性地让我理解到——再也见不到茧墨,再也回不到现实中去了吧。除了那扇门里头,没有我的终点。 小田桐勤这个人的人生终点,已经只剩下那个地方了。 除了那些黄粱美梦没有归宿了,真是难看得令人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这样的说辞也是小田桐勤的风格。反正都要放弃,还是早点决定更好吧。有归宿总比没有好。说不定红衣女子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门就不会出来了。要是那样,等待我的就只有发疯的下场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停地走。 不知为何,我不断地,不断地寻找着茧墨。 「……………………………………小、茧」 这就像那种被人说「等我一百年」的感觉。忽然,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小说。 日斗以前在读那本书,我借了来 后记 第十二册终于上市了。还差一点点就出道四年了。岁月如梭,我在写这一卷的时候,同时也在回眸过去的种种。这一路上,我得到了广播剧cd化还有漫画化等根本不敢去想的,非常难得的机会,不过相反,也有一些不管怎样也无法如愿的事情。即便如此,我仍旧能够一直写下来,我觉得这都是各位读者的功劳。我由衷的感谢大家。 现在,回头读过之后,虽然发现了许多想修改的地方,但每一册我都没有偷工减(这是必须的)。我自己也觉得,故事的发展往往都令人难过,可我绝对没有兴高采烈地去写那些令人绝望的场面,我一直都在跟仿佛自殴肚子一样的心酸苦楚在战斗。我记得,特别是写完第八卷最后的场景之后,我直接趴在了电脑前。即便如此,我仍旧写了下去。我将大家的赏光当做最大的幸福,咬紧牙关坚持到了现在。 稍微接触一下第十二册的内容后,就会发现茧墨的「其实呢」在以前的问答专栏里以茧墨视角进行过回答,上面跟这一册的内容几乎相反。我想主页上的数据已经没有留下了,不过相互比较来看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接下来是感谢&宣传环节。责编仪部小姐,这一次也给您添麻烦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正因为有了您的插画,才会有《b.a.d.事件簿》。设计师,感谢您每次都帮我拿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美妙设计。这一册的封面图和设计非常棒,让绫里再次感到了幸福。还要谢谢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下面是一则通知,同时连载的《arist craisi 2 ~dear queen~》也正在发售。那个系列我也是卯足全力写出来的,希望大家读一读。 然后,如果可以的话。 后面只有一卷了,请大家陪我走到最后。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作品中引用,或有更改的著作。 《脑髓地狱 上》梦野久作著(角川书店) 《梦十夜》夏目簌石(青空文库) 插画后记 大家好,我是kona。 渐入佳境了呢…! 带着为小田桐先生加油的含义画了张白雪小姐! 下一卷也请多关照。(笑) kona(呆滞状) 第十二册终于上市了。还差一点点就出道四年了。岁月如梭,我在写这一卷的时候,同时也在回眸过去的种种。这一路上,我得到了广播剧cd化还有漫画化等根本不敢去想的,非常难得的机会,不过相反,也有一些不管怎样也无法如愿的事情。即便如此,我仍旧能够一直写下来,我觉得这都是各位读者的功劳。我由衷的感谢大家。 现在,回头读过之后,虽然发现了许多想修改的地方,但每一册我都没有偷工减(这是必须的)。我自己也觉得,故事的发展往往都令人难过,可我绝对没有兴高采烈地去写那些令人绝望的场面,我一直都在跟仿佛自殴肚子一样的心酸苦楚在战斗。我记得,特别是写完第八卷最后的场景之后,我直接趴在了电脑前。即便如此,我仍旧写了下去。我将大家的赏光当做最大的幸福,咬紧牙关坚持到了现在。 稍微接触一下第十二册的内容后,就会发现茧墨的「其实呢」在以前的问答专栏里以茧墨视角进行过回答,上面跟这一册的内容几乎相反。我想主页上的数据已经没有留下了,不过相互比较来看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接下来是感谢&宣传环节。责编仪部小姐,这一次也给您添麻烦了。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正因为有了您的插画,才会有《b.a.d.事件簿》。设计师,感谢您每次都帮我拿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美妙设计。这一册的封面图和设计非常棒,让绫里再次感到了幸福。还要谢谢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另外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下面是一则通知,同时连载的《arist craisi 2 ~dear queen~》也正在发售。那个系列我也是卯足全力写出来的,希望大家读一读。 然后,如果可以的话。 后面只有一卷了,请大家陪我走到最后。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作品中引用,或有更改的著作。 《脑髓地狱 上》梦野久作著(角川书店) 《梦十夜》夏目簌石(青空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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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个性固执软弱且自知是个伪善者,总穿着一身老土的西装,爱啰嗦。总爱找些客观理由不去正视人的死亡,有时还会当面批判对方。而且,他总是在抽烟。 虽然我一次都没有很肯定的说,但我总在想。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不停重复相同的错误。 他一边掩饰自己的卑鄙,一边又在真正地流血。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他。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无聊。 在他看来,那段时光应该根不能算无聊,甚至可以说糟透了。每当我渴望惨剧,他就会直接面对残酷的事件。他真心地期盼能够离开我身边。 茧墨阿座化是个丑陋的生物,差劲透顶泯灭人性。这一点我不否认,但小田桐勤没有离开。自从那个时候但有的时候我握住他的手以来,他就一直在我身旁。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不论发生什么,小田桐勤都不会改变。他永永远远都那么愚蠢。 就算我不在了,他肯定还会跟以前一样,白费力气地到处乱跑。 如今,我想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他是与我共度岁月的男性。 * * * 冰冷的水拍打脸颊。在整张脸被麻痹的时候,头脑才总算清醒。 我在身旁的墙边摸索,一把抓起一条干毛巾。这块布长期搭在盥洗间里,有股霉味。我用以致把脸磨痛的粗暴动作擦干脸,抬起头,看了看开裂浑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无精打采的男性。下巴的胡子长得乱七八糟,黑眼圈很重,如此狼狈的样子,感觉就算随时暴毙街头都不奇怪。真亏我离开茧墨的事务所到公寓·七濑的这段路上没被警察拦住盘问。 我盯着自己充血的眼睛,下意识地,茫然地自言自语 「…………怪不得,这就是白雪小姐担心我的原因啊」 为什么我之前没对我这个样子感到异常?连我自己都觉得煞是奇怪。 我怀着纳闷的心情,打开了盥洗台一旁的收纳柜,从里面取出剃须刀和剃须啫喱,把胡子刮了。然后,我又洗了把脸,把打湿的衬衫脱下后直接扔进了衣篓。我折回到橱柜那里,把另一件衬衣扯了出来,一边把它穿上身,一边走向厨房,然后打开了冰箱门。里面什么也没有。红衣女子和茧墨阿座化的事件开始之后,我应该是为了防止一去不回以致食物烂在冰箱里,所以才没有购买食材。我打开冰箱旁的不锈钢米柜,米还是很充足的。 既然如此,现在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我将米放进电饭煲的内胆里,慢慢地开始淘米。我以轻柔的动作,反复将水沥干又往里加水,直至水体不是那么浑浊。当做好准备,把内胆放回电饭煲里的时候,我一时苦恼起来。然后,我拔掉插头,把电饭煲抱在腋下。我明知我所完成的是一副非常疯狂的画面,却还是大步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冰冷渐渐消散的,焕发春天气息的空气便将我包围。在花瓣仍在飘舞的微红天空下,我发出铿铿作响的脚步声,冲下金属台阶达到一楼,然后直接拉开了七海的房门。幸好没有上锁。大小两双鞋子和乐融融地摆在玄关。我刚走进去,便听到声音穿过门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怎么办呢。虽然以前全力以赴地挺过了许许多多的可怕危险,可这一次实在让人担心啊。茧墨小姐不在了,那个人能够振作起来么?」 「七海也这么觉得,所以要谈谈今后要拿那个笨蛋怎么办」 我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玻璃门。丰盈的双马尾和轻浮的金发向我转过来。雄介似乎还留在七海身边。围在矮脚桌旁的两人朝我抬起头,突然一动不动了。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我……更准确的说,看着我抱在腋下的电饭煲。我觉得我可能吓到他们了,于是开口 「七海,雄介」 他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相互看了看,然后向我看过来。与此同时,他们点点头,我也跟着点了一下头。然后,我吸了口气,对似乎正等我开口的两人说道 「————————做饭吧」 我试着举起电饭煲,对他们这样呼吁。 七海和雄介再次相互看了看。 他们相互摆出认真的表情,点点头,同时站了起来。雄介虽然站起来了,但还是搞不懂情况似的双手在胸前交叉。另一边,七海攥紧拳头,飞快地走了起来,在跟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从我怀中抢走了电饭煲。七海恶狠狠地看着我,攥紧拳头,然后嗖地向走廊一指。 「跟我来」 她的一言一语举手投足之中,都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迫力。我老实跟着她小小的背影。一走进厨房,七海便拔掉了电饭煲的插头,把我拿来的电饭煲插上。接着,她两根马尾辫摇摆起来,用力打开了冰箱。 ——————————————————————嗙! 白萝卜胡萝卜南瓜大葱白菜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芽香菇。 她不停地把蔬菜拿出来,纷纷堆在餐桌上。在旁边有奶酪牛奶豆腐海带,猪肉鸡肉牛肉,鳕鱼鲑鱼鱿鱼虾,多种多样的食材摆在了一起。嗙地一下,七海把门关上,朝我转过身来。她面对令人叹为观止的丰富食材,双手在胸前交叉。 然后,她用穿着兔子形拖鞋的脚,不开心地跺了下地板。 「小绫以前是很能吃的哦」 「………………………是」 「七海本来是打算你回来之后弄个豪华火锅的」 「………………………………………………是」 「所以七海批准了。今天要把这些东西全部用光」 「……………………………………………什么!」 「要敢吃剩,就准备见阎王吧」 「咦?真要死人啊」 听到七海的决定,雄介脸色铁青。七海没有理会雄介,抓起胡萝卜,然后灵巧地用脚把水槽下面的柜子打开。七海常用的菜刀在里面摆成一大排。 ——————————唰、啪沙 接着,七海将挂在椅子上的某种东西一把抓起来,朝我扔来。在柔软的围裙中间,一只卡通兔子正在嚎啕大哭。这件围裙我见过。这是绫生前用的围裙。我用左手轻轻抚摸卡通图案,然后将围裙翻了过来,穿在身上,将绳子在背后紧紧地绑好。然后,我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锃亮的万用菜刀。 有种将要奔赴战场的感觉了。 我跟七海就像正被什么追赶一样,将食材纷纷处理好。 我们二话不说将食材切成大块之后,放进七海家最大的锅子里。里面海带和鲣鱼煮出的高汤满满的,摇晃着,散发出温热的芳香。然后,我们将下进锅里之后跟其他食材完全合不来的东西先放在一边,用醋腌制或用来炖煮。 在我忙碌地跟调味料战斗的时候,雄介拿来了似乎能将火锅黑暗化的食材,结果被七海击退了。然后,雄介一边挠着别扭一边摆着盘子,用非常浪费的方法削好马铃薯,不知为何像处理苹果一样弄了一堆兔子出来。他似乎再按自己的思维行动,但还是有点让人搞不懂。不久,米煮好了。海鲜、肉和蔬菜,在盖子没有盖实的火锅里不停地扑腾。 我两只手套上老虎爪子形的耐热手套,提心吊胆地抓起锅 子,小心翼翼地把锅端出去。雄介手里拿着大量的碟子和饭碗,跟在我后面。然后,七海端着一个放在许多中号碗的托盘跟着过来。我们将做好的才纷纷摆在矮脚桌上。 火锅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热气。我将摆不下的盘子放在榻榻米上,然后盯着桌面,静静地领悟了。现在桌面,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战场。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我在靠垫上坐下来,盘起腿。在我身旁,雄介端端正正地坐着。七海的两根马尾辫摇摇摆摆,也坐了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暂时停了下来。下一刻,我们同时抓起筷子。 「「「我开动了!」」」 我们用格外响亮的声音宣布。 这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打响信号枪一样。 我齐刷刷地开始扒饭。身体没有停着,将腾着热气的香甜米饭推进嘴里,洒在上面的芝麻所带来的香脆口感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我将大勺伸进锅子里,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碗碟中。我拿起一只虾,吸掉垂垂欲滴的汤汁,然后将皮剥掉,将晃动的虾身一口咬下,又把猪肉和白菜送进嘴里。我将碗碟里的一批全部扫荡完后,又补上另一批。在我旁边,雄介正在吸魔芋,七海滋溜一下把豆腐吞了下去。我们三个把桌上的菜逐渐消灭掉。 甘美的菜,香浓的菜,爽口的菜,酸爽的菜,喷香的菜,肉跟蔬菜还有大米。我们一边将仿佛取之不尽的菜送进嘴里,一边小心地喝着不知谁泡的热茶,不停地动着筷子。这一餐,仿佛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重获新生一般。细胞的分裂速度,应该跟进餐内容的变化没有关系,然而我却感觉,吃进去的东西全部都会转化为身体里的血,转化为身体里的肉。 不久,最后一份菜被消灭了。我们将炖茄子一个接一个吃进肚里,这才放下筷子。 ————————————嘎啦 三双筷子拍在桌上,我们同时在榻榻米上躺了下去。所有人都一语不发,撑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雄介忽然颤抖着呢喃了一声 「这、这么多,真亏我们能吃完呢……说真的,完全不敢相信」 「我同意………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的肚子能够装得下的量啊」 「七海也非常吃惊…………………想做的话就能做到呢,人类」 一种大战告终的感情油然而生。我们跨越了艰苦卓绝的战场,在榻榻米上摆成大字。我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感觉脖子上微微出汗。明明没有开取暖设备,可不知不觉间已经全身是汗了。我做了下深呼吸,缓缓地闭上眼睛。忽然,雄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用有些落寞,有些干巴巴的声音呢喃起来 「要是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里自暴自弃地吃一大顿的话,说不定就好了呢」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雄介。不好意思,说真的,说话都好难受,让我稍微喘口气」 「就是旋花那时候啊……我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旋花了,然后给小田桐先生添了很多麻烦的那时候。我觉得,那个时候要是也大吃特吃胡吃海吃,吃得动不了就好了呢」 「…………那个时候没办法的吧。我觉得,要是可以的话,一定很不错吧」 「…………应该是吧…………嗯,说不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呢」 「…………就是啊。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有的时候,就是无计可施啊」 「真亏、你们两个……还能轻轻松松地、讲话啊。不难受么」 「加把劲就发现出乎意料的能行啊。幼女也加把劲吧。凭借不屈不挠的挑战精神」 「吵死了啦,麻烦安静一点……可恶。明天的体重会很可怕呢」 「欸?幼女你在乎体重?这个年纪就开始了?女生真可怕」 「海蟑螂,go home。立刻回你的老家大海去好不好」 「为什么go home要扯到大海啊。你当我海产品啊。啊,那个,小田桐先生」 突然,雄介的语调变得一本正经。本来涛涛不绝地继续下去的愚蠢话题,此刻突然停了下来。现场充满了凝重的沉默。我们仰望天花板,钳口不语。要是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感觉就能像一只鱼一样,永远地躺下去。但是,我开口了。 我再次将眼睛紧紧地闭上,向雄介问道。 「……………什么事?」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七海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也在等待我的答案。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随后,胃剧烈地上下动荡。我紧紧握住右手。在那只手上,有肉质僵硬的烫伤伤痕。这是在茧墨的事务所里,把香烟捏烂的时候所留下的。 我一边感受着仍旧异常鲜明的痛楚,一边缓缓地张开眼皮。在眼前,是一块充满怀念的有些脏的天花板。我凝视着温和的荧光灯光,接着说道 「我要去接小茧回来」 这好似枪声的宣告,才是对我来说真真正正的战斗开始的信号。 * * * 「在原理上不是不可能。我来解释一下」 应该至少比去找欧律狄刻的俄耳甫斯(注)更有希望。 ※注:俄耳甫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于弹奏竖琴,据说其弹奏时“猛兽俯首,顽石点头”。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伤并致死后,他追到阴间,冥后珀耳塞福涅为其音乐感动,答应他把妻子带回人间,条件是他在路上不得回顾。将近地面时,他回头看妻子是否跟着,致使欧律狄刻重新坠入阴间。后因拒绝参加祭酒神的狂欢被色雷斯妇女杀死。关于其死因,说法不一。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在痴人说梦。再说了,需要拿神话来作比较的情况,本来就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插手的。七海和雄介没有回答。但是,两人身体颤了一下,朝我转了过来。然后,左右两边的两个人同时开口 「「接着说」」 「谢谢,那我接着说了。小茧消失在了异界」 但是,她并没有死。 她和历代茧墨阿座化不同,是为了与红衣女子对决,主动打开异界的。 茧墨阿座化是连同肉体一并被吞进异界的。在那个地方,人的肉体可以发生难以想象的变化,但无法损坏。在那个地方,人的肉就跟粘土一样。 我在异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有真切的体会。在某种意义上,异界是离死亡最远的地方。 活着到达异界的人,无法顺应自然法则,就连死都不被允许。 曾经,御影粒良预言过茧墨的死。但是,那是错误的。 将她自身都牢牢束缚住的预言,失准了。不,并非如此。我闭上眼睛,反刍御影预言的内容。御影雪白的手指,在桌上把卡片滑到我面前。卡牌上所绘的图画中,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笑容,少女没有左臂。 我回想起茧墨变成樱花花瓣的身影。美轮美奂的记忆,与御影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这是你,茧墨阿座化。估计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随后肉体从现实中消灭。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情况跟死没什么两样吧。 从现实中消失,对人类来说与死无异。她所预言的,仅仅只是这样。 正如她所说,茧墨并没有实际死亡。她没有跨过生与死之间那道无法颠覆的境界线。还来得及。只要肉体还在,应该就能带回来。 「可是,异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势不一样。就算肉体没有死,精神上还是很难说。虽然小茧的精神力凌驾于常人……然而,也不可能永远忍受下去吧。她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鬼,所以我必须尽早去接她出来」 我必须在茧墨阿座化在精神上完全死亡之前把她带回来。 七海和雄介坐 不住了,再次仰望天花板。七海无言地在榻榻米上摸索,雄介伸出手,越过我的身体将靠垫递给了七海,七海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好像布偶一样的靠垫,紧紧地抱在怀里。忽然,雄介打了个嗝,七海一拳揍去。度过了一段奇妙的安详时光后,正当我怀疑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做梦的时候,雄介小声问道 「…………要怎么去异界?」 「………………咦?」 「茧墨小姐现在已经不在了吧。听说还有其他方法打开异界,可那得杀好多人或者献上祭品,这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情吧?要召唤大量的异物打开异界么?族长说不定能帮这个忙,可是要用人血,怕是很难搞吧。幸仁的『神』……行不行呢?茧墨小姐也说过,即便数量增加,总量还是不会变,貌似不行啊。你准备怎么办?而且……难题还不止这些哦。果然还是很难搞啊」 说到这里,雄介不再嬉皮笑脸。我注视他的侧脸。他眼皮张开,荧光灯的灯光映在那双像玻璃一样澄澈的眼睛中心。他再次开口。 「要从那个红衣女子身边偷走宝物逃出去,根本是天方夜谭啊」 我回想起红衣女的姿态。那个女人甚至可以体体面面地对自己的敌人行礼。 她在路面上双手扶地,深深地向我们行了一礼。女人一边将她被残忍吃掉的身体暴露在外,一边向我们投以笑容。她嘴角上扬,充满慈爱地笑嗤笑哂笑。 看到那个样子,我确实不自主地体会到,鬼就是那种喜欢微笑的生物。 怀着深深的慈悲睥睨人类的生物,人类根本无法抗衡。 「小田桐先生,你上次被整得很惨吧。这次究竟要怎么办?」 「………………」 「又是没想到什么好方法就埋头猛冲么。你去了之后,回得来么?」 雄介的口气就像要让我认清事实一般,十分冰冷,同时也像抓住了我的手,想要阻止我一样,十分真诚。我回想起异界里的情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血腥,好似人体的脏器的地方去。但是,我一闭上眼睛,茧墨最后的笑容便会在眼前浮现。那张最讨厌的脸,对我细声说——茧墨阿座化消失了,故事到此结束。 我岂能认同那种荒唐的结论。我凭着冲动睁开眼睛,瞪着半空。但是,我也知道雄介的说法非常正确。我无意间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总是冲动行事,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 嵯峨雄介究竟是怎么看待茧墨阿座化的? 「…………雄介,你是怎么看待小茧的?」 「那个人啊。说实话,其实闹成现在这样,我还是不太懂那个人」 雄介讷讷地说道。他似乎真的很伤脑筋地在苦思冥想。嵯峨雄介跟茧墨阿座化的因缘绝不算浅。自从他父亲向茧墨委托,我们遇到他之后,我们就一起参与过很多的事件。雄介以前甚至还帮狐狸抓走过茧墨。 雄介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他左想右想想到最后,吞吞吐吐地挤出了一句话 「那个人很过分。我这个外人,看得出那个人很不正常。就算眼前有人死了,她还是面不改色。不论发生什么,那个人都不会改变,无动于衷。这种人不可能是正常人吧。那个人不是人」 雄介直言不讳地低声说道。我也赞同他这番话。茧墨她自己也承认过。 茧墨阿座化活得自由自在。她会嘲笑人的死,会对人的不幸感到开心,期望惨剧发生。 茧墨阿座化是个下三滥,她从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一件正确的事。然而,即便如此…… 「即便我也觉得那个人很低级,但也不觉得她是禽兽。我还有另一种感觉,说来可能有些古怪。我觉得,与其说那个人是个人类,她更像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命运?这个说法会不会太怪了?小茧是我们的命运么?」 「是的。将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全部拉到一起来的,就是那个人。而且,茧墨小姐很怕麻烦,不想去救任何人,却从没阻止你对吧?她就算吓唬过你,吼过你,但还是没有阻止过你。那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因为这这那那的原因,没有抗拒被卷入其中」 然后,那个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在这里。 她有时会笑,有时会耸耸肩,对一切都只是冷眼旁观。 「所以,我曾认为,就算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唯独那个人是不会变的。只要到那间事务所去,茧墨小姐就会和平时一样躺在那里,吃着巧克力。不过,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呢……是啊」 已经不在了。那个人。 雄介茫然地呢喃。我望着他的侧脸。他就好像这才头一次明白茧墨消失的事一般,大大地张开眼睛。七海默默地将靠垫递给雄介。 雄介粗暴地把靠垫抱在怀中,靠垫在巨大的力气之下轻易地变形。雄介深深地皱紧眉头,就像在试探一样,接着说道 「茧墨阿座化是个可恶的人,但她很美。她对绝不是什么禽兽。那个人总在那个地方。我希望那个人一直都跟往常一样,呆在那个地方。可是,那个人不在了,已经死了,这种事实在太可怕了啊」 说到这里,雄介钳口。他的视线茫然地彷徨起来。凝重的沉默缓缓堆积起来。虽然像这样躺在温暖的房间里,感觉好像要渐渐忘却,但我和雄介还是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即便找遍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还是不可能再找到茧墨。 「哎………………什么啊,在这件事上,我好像比小田桐先生还要看不透啊」 茧墨小姐已经死了。我们失败了,那个人回不来了。 雄介的呢喃缓缓地扩散消弭。残留着食物余香的温暖空气,让人感觉就像是毛巾一样沉重。七海就像要挥开这种气氛一般,突然手脚一阵乱动。她身体激烈地左右扭动,脚重重地砸在榻榻米上。 我们哑口无言,七海在我们面前,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胡闹起来。然后,她恶狠狠地放出话来 「…………七海,最最最、最————————讨厌那个人了!」 极为强而有力的宣言震撼我的耳膜。可能是独自用力过猛了,七海好像快吐出来一样,连忙捂住嘴。不过,她立刻恢复过来,再次抡起手,大声叫喊 「那个人啊,根本已经谈不上感情纤细不纤细的了!那个哥特萝莉总对人笑嘻嘻的,用那种好像看透一切的目光去看人!人家平时千辛万苦地装乖隐藏本性,她有什么权利拆穿我啊!」 「呃,你这幼女,现在说这个?这是可以公开的情报么?」 「还有啊!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今天把那边闹得鸡犬不宁,明天又把这边弄得天昏地暗,也不问别人的感受,每次都把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小田桐先生也总之被弄得灰头土脸,七海好不容易多了一个家人,可小绫她,小绫她……」 七海的声音渐渐变弱,最后消失了。她的手也不再胡挥了,再次摊成一个大字。可能是我多心了,感觉那两根马尾辫十分无力地耷拉在了榻榻米上。雄介就像问她需不需要一样,把靠垫递了过去,可七海摇摇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不在了什么的,消失了什么的,死掉了什么的,简直莫名其妙啊。七海可不想要这种事。那个人怎么搞的啊,总是笑嘻嘻的却说消失就消失了。那命运什么的,七海只通过海蟑螂问到了一些,可不管怎样,那实在太奇怪了吧」 七海就像浑身的毛倒竖起来的猫一样,大声说道。但在下一刻,她就像精疲力竭了一般,力量从全身散掉。她的身影看上去,比平时小了一圈。 七海是个普通的小学女生,其实根本无法习惯身边的人死去。 她 为绫的死哭泣这件事,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我又久违地回想起来。 「……………………我说,幼女,你要不要紧?嗯?」 「……………………」 「………你倒是说呀」 七海根本不去回答雄介的提问,双手捂面,一动不动。我和雄介坐了起来,看了看七海的情况。我们很担心她,正准备喊她的时候,她仍旧维持着捂脸的状态,就像炮轰一般吼了起来。 「复述一遍!小田桐勤!」 「什么?」 「有方法么,你这笨蛋!」 「什、什么?……呃、有的?」 「你说的那么轻巧,一定有办法的吧!比俄耳甫斯神话那种可能性更高吧!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幼女……更正,七海小姐。这不叫复述啊」 「少废话,回答我!」 七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榻榻米上。她拿开了挡住眼睛的手,我跟雄介一边向后跳开,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她就像在哭一样,那充满愤怒的声音变得沙哑。 七海根本没有哭。在荧光灯的光辉下,她的眼睛正闪闪发光。在那双仿佛蕴藏着星宿的玲珑大眼中,愤怒、期待,然后还有即便被否定依旧不屈不挠的意志,许许多多的感情正在摇曳。我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七濑七海很坚强,她一定能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她的坚强,对我来说是那么的耀眼。 正因如此,我在她面前没办法说谎。 紧张感让我的喉咙刺得慌,但我还是细细地呼出了一口气。我一时闭上眼睛,整理思绪。我虽然在茧墨消失后有好一阵子在发呆,但在这段时间里,在异界目睹的情景也不断地在我眼前回放。当时,我什么都没去想,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再次回味一部分目击到的情报。既然我很肯定地说了,这种事在原理上不是不可能,那么我要为我的这番话承担起责任。我将我反复地进行自我探讨后所得出的答案,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我能够去接她。只不过,能把她带回来的可能性恐怕很低」 听到我说的话,雄介倒抽一口气,把眼睛瞪的滚圆,吃惊地看着我。七海一语不发,还是一个劲地盯着我。雄介那张表情就好像觉得我在说傻话一样,对我说道 「咦?小田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办法去异界吧。已经没有办法去那边了,你这个普通人却有办法?」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办法。只不过,是不是真的可行不清楚,还得问问。而且能不能得到协助也不清楚。不过,并不是绝无可能。虽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把她带回来,但我想要确实地得到去那边的路。七海,雄介,我果然……」 雄介趴在榻榻米上,注视着我。七海也翻了半圈,抬头看着我。 我就像逃避两人的视线一般,闭上了眼睛。每当我被黑暗包围,当时的景象便会不由分说地重现。在眼前,樱花花瓣漫天飞舞。茧墨对我露出非常安详的微笑。 她用简直不像少女的表情凝视着我,然后静静地轻声细语 『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 ——————————————真是一场不错的人生。 我最后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有着常人的温暖,有着常人的柔软。 「——我是不会放弃小茧的」 ——我不会放弃茧墨阿座化。 雄介说得没错。她曾是我的命运。我被卷入茧墨家的因缘是非,最后被迫过上了这种扭曲的人生。她救过我的命,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她身旁。这才是真正的『不论疾病还是健康,始终不离不弃』。 对于这件事,我几乎可以说已经投降了,可以很肯定的去承认。 没错,茧墨阿座化对我而言,就是我的命运本身。 驱使我的这股强烈感情,是类似恋爱的某种东西。 * * * 我起身迈出脚步,每前进一步,腹中的食物就会晃动。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迈脚,感觉只要稍不注意用大点力,整个人就要抱着肚子到在上。雄介和七海依旧在看着我,但一动未动,甚至都没问我要去哪儿。我直接走向玄关,穿上皮鞋,打开门。 「—————————————————————————呀!」 下一刻,在咫尺之隔的距离外,响起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尖叫声。 「诶?」 「非、非常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刚才我是准备按门铃的哦?并不是非法入侵,那个,七海……小田桐先生?」 「咦…………你是?」 门口站着一个人。我的脑细胞正以可怕的速度逐渐死亡,于是我阻止她永无止尽的道歉。她好像在发愁,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她身上穿着绿色的双排扣大衣,柔顺的黑发搭在肩膀上。这个给人感觉很稚嫩的脸庞,我见过。 森本结奈。以前每晚都会听到挖土的声音,曾饱受折磨的女性。 不知为何,她手里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七海可能是听到动静了,突然从客厅里探出脸,把头从平拉门的缝隙渗出来,然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今天来啊。太好了,小田桐先生就在这里哦」 「啊、是的。终于见到面了。好久不见,小田桐先生,那个,给」 「是,好久不见。这是……请问,这是什么?」 「那个,这是谢礼。小白的事让您费心了,只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的。以前我也到您的房间去找过,可是您不在,我就门口打转,然后就受了七海小姐的照顾……于是,我今天想再次登门拜访,但您还是不在,本来想把这个先交给七海小姐的,然后就……」 不过,能遇到您真是太好了。结奈笨拙地说着,露出微笑。如今她的脸上,以前的那种忧郁已经荡然无存。我接过递给我的盒子,结奈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她想我的后面看去,表情变得更加灿烂。我转头看去,只见雄介就像笼子里的鹅一样,把头伸了出来。他也注意到了结奈,噢地喊了一声,说道 「好久不见,在那之后怎么样了?破烂房子大脱离计划,搬家的工作顺利弄完了?我超在意的,非常急呢」 「啊,是的。没有遇到问题,算是平安无视地弄完了。请两位下次一起到我的新居来玩!如果不嫌弃,七海小姐也,咦……………………………………咦?」 此时,结奈歪起了脑袋,茫然地四下张望。结奈直勾勾地盯着七海的连,然后又把视线放回到我和雄介身上,然后似乎对什么事情无法理解,露出困惑的表情。 「七海小姐,房东的房间就在离,以前告诉我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过来,然后带我来过。我记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不过,我来过这个房间么?」 「……………………咦?」 「应该、没有呢。这次明明是第二次呢……为什么呢……莫名地有种怀念的感觉。总感觉那个时候,小田桐先生,雄介先生,七海小姐都在,大家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不过,总觉得,好像,还有一个人……」 应该,还有一个……感觉应该还有一个。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结奈歪起脑袋,闭上了嘴。我回想起以前被关在梦里所目睹的内容。结奈说她说不着,于是我和雄介把她带进了七海的屋子。然后,包括绫在内的五个人玩了场枕头大战。现在这里,梦中的成员少了一位,绫不在了。 我用紧紧地抓住绫给我的左臂。那是一场反映现实的梦。 没错,那不过是一场梦。然而结奈竟然淡淡地留有虚 构的记忆。 人的潜意识领域,有时会连在一起。我曾经在雄介的梦和某个丑陋男人的梦里各处奔走。说不定是红衣女子在构筑梦而拿结奈作参考的时候,对结奈的梦造成了影响。如果结奈对并非现实的时光留有些许记忆的话……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向抓住左手的手指中灌注力量。 若是那样,那么温柔的她,就会留在这个地方。 「请不要忘记」 「…………咦」 「请不要忘记。因为认识那个人……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即便是模糊不清的印象也好,请记住温柔的『她』」 你要是也能记住『她』的话,我会很欣慰的。 结奈就像中了催眠术一样,对我说的话点了点头。我也对他点点头。然后我摸了摸盒子,转过身去,脱下鞋子,回到七海身边。七海狐疑地看着我。 雄介不知怎的,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那门缝七海是配合自己脖子的宽度留出来的,雄介似乎被完美地夹住了。我想他应该没事,于是移开目光,把盒子交给了七海。 「七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在我回来之前,能不能替我保管?」 「帮你保管没问题,可你要敢不回来,七海不论如何都会宰了你哦?」 「对不回来……的人也……一击必杀……不愧是……幼女……呃呃」 可怜的雄介被压得更惨了。七海灵巧地从缝隙间伸出手,从我手中把盒子接了过去。 我再次回到玄关,面对结奈,对着一脸困惑的她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我现在有事必须走了,有话下次再慢慢聊吧。希望改天能和大家一起去你的新居玩」 「啊、是。请一定要来。不用上班的时候都没问题。不过,那个、这个」 您究竟要上哪儿去? 结奈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的脸,不安地歪起脑袋。我攥紧拳头,回想起茧墨微笑的身影。回过神来,我就像怒吼一样回答了她 「我要去就某个人」 「………………咦」 「救不救得了,我不清楚」 面对她惊讶的表情,我禁不住说出了丧气话。到了茧墨身边的时候,我一样没办法带她回来。我究竟能不能在茧墨阿座化精神崩溃之前将她带回现实世界呢。而就在我开始苦恼的时候,结奈摆出非常自然的表情,开口对我说 「救得了的」 「咦?」 「只要救过一次,不管多少次一定都救得了的」 结奈露出非常自然的笑容,向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右手。但是,她立刻把手松开。她应该是从我抓住左手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什么吧。结奈又握住我的左手,用两只手紧紧将我的左手抱住。然后,她表情突然一变 「请救救那个人,就像救我一样」 好好看着前方,不要迷失方向。 结奈用非常坚毅的眼神看着我。我记得,我在她家的地下室里看到过她露出相同的眼神。在挖出朋友的骨头之后,她胡乱地擦了擦被泥土弄脏的脸。然后,她的眼睛里浮出泪花,十分有力地瞪着前方。那双眼睛在告诉我们,只有前进的意志,人就能前进。她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说 「请一定要再加把劲。不论遇到多么艰难的事情,我都会为您加油的」 她仿佛在为我祈祷,为我祝福一般,轻声细语。 结奈缓缓地松开手,就好像现在才觉得害羞一般,垂下了脸。我无言地点点头。我能做的,只有对她点头。结奈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即便如此,还是愿意推我一把。我以前帮过结奈,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琐碎的浮出给了如今苦恼的我以回报。我将她的话语埋进心里,迈出脚步。 这一次,我毅然地走出了玄关,然后猛地转向身后。 结奈,七海,被门夹住的雄介都在看着我。我已经摆过很多次阴沉的脸色,也说过许许多多的丧气话,说实话,未来根本一片漆黑,毫无希望。 茧墨说,她的下场是命运。她自己也很肯定地说过,她总是嘲笑别人的死,有义务去那种地方好好受受苦。茧墨要是看到我的愚蠢行为,她肯定会耸耸肩,说我是在瞎折腾吧。正因如此,我是不可能放弃的。我想起她那美丽的笑容。 究竟谁会说「想看到那样的表情」。 我终于察觉到了。我感到一肚子火。 我不会理解茧墨,茧墨不会听我的意见。 到头来,直到我们分别的那一刻,一直如此。 正因如此,我根本不会露出阴沉的表情。茧墨从不听我意见,我又岂会照她吩咐的去放弃。我既没有对现在的状况感到绝望,也不像打退堂鼓。我可不想去回想红衣女子的恐惧,然后动弹不得。 我学着七海刚才指向走廊时的动作,竖起了大拇指,将拳头向前面用力一伸。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笑出来。笑,要笑,不能露出不安的表情。我让那么多人相信我,我就算硬着头皮也必须相信我自己。 然后,我气势十足地喊了出来 「我出发了!」 「「「一路顺风」」」 结奈面带笑容,七海和雄介已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大喊起来。听到三人的声音,我转过身去,猛地将门关上,来到红色花瓣微微跃动的天空之下,毫不犹豫地飞奔起来。 看到我愚蠢的行为,茧墨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她一定会耸耸肩,说我白痴吧。 但是,这样就对了。我岂能任她摆布轻言放弃。 我感觉,我这样的行为就像在跟茧墨找茬一样。 但我感觉,我很早就知道了。 她这个人,即便会真诚地告诫我罢手,也不会阻止我。 * * * 我下了出租车,抬起脸。与此同时,刺眼的晨光让我眯起眼睛。 我离开七海的房间之后,到了车站,然后搭上了特快列车。到达长野的时候都已经入夜很久了,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既然是求人帮忙,就不可能在大半夜把已经入睡的对方喊起来。我随便找了地方,住了一宿。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气势,就算两手空空的直接过来,感觉也说不定能行。到达目的地周围的时候,我暂且放下心来。不过,最关键的还在后面。我吸了口早晨的冰冷空气,重新鼓足气势。这个时候,我忽然向来时的路转过身去。 在眼前,崭新的建筑物并立着,呈现出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致。周围的广袤山林中,有一片开拓出来的地区。虽然这个地方距离茧墨本家不是很远,但会给人一种来到城市周边的错觉。在到达这条街的这一路上,只有老旧的建筑物在山峦之间延绵不绝。但跨过这条街之后,风景立刻焕然一新。 据说这条街是在大规模的开发计划之下,十几年间建设起来的。经过精密计算配置的行道树,以及整齐划一充满洁净感的商品住宅群,如同箱庭一般。在这条街上,大型超市及学校等各类设施一应俱全,是那种「无需远出便能生活」的设计理念。但是,为了缓解居民的压力而进行的规划,反而让这条街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档次差距。 这条街道灵活运用了山体的倾斜走势,然后越往高处,面向富裕阶层的住宅就越多。在这条街上,居住的位置会不由分说反映出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与身边之人的差距,住在这条街上人想不去明白都不行。说实话,我不想住在这个地方。我虽然对自己住的地方觉得无所谓,但我不希望呆在这种居民之间相互去在意这种事的环境里。摩擦首先源各人认识的差异,但海拔最高的那片区域,应该不在这个范畴之内吧 。 那个地方化作了连差距都难以辨识的,极其异样的空间。 我再次转向这条街最高的地方,面对眼前的坡道。这条两边种着行道树,路面硬化过的道路,仿佛成功的象征一般,非常宽阔。在这条马路的两侧,是两排私人住宅。那些占地超过普通民宅两倍面积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出是高级住宅。光是那些的话,还不算稀罕。但是,这片区域的入口处甚至还设有门径,没有通行证的人便无法踏入院地之内。 据说这一带归参与开发计划的某家企业所有。 唯独茧墨家的宅子鸦雀无声,大白天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我回想起出租车司机说过的话。据说这里被称为幽灵路。 「偶尔还是能看到人影,不过整体上很阴森呢。感觉连小孩子都没有,明明是企业高层住的地方,却没有人来拜访的样子,究竟怎么搞的」 这话说来也怪。住在里面的一帮人,的确接近魑魅魍魉。小鸟遵照红衣女的指示偷袭过这里,导致茧墨本家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本家很多有权势的人死了,而这让本家与分家之间的力量关系发生了逆转。据说,原本大部分的实业就是分家在负责。定下应该正在趁此机会推翻旧制,让茧墨家焕然一新。在地位被夺走的茧墨本家的幸存者中拥有特殊背景的一帮人,恐怕就住在这里。那便是高举活神之力的旗号,在幕后统帅整个茧墨家的那帮人。门径的功能,不仅仅是保护内部不受外来者入侵,防止里面的人无缘无故外出也是重要的功能之一。 换而言之,这所穷奢极欲的宅子徒有其形,其实就是一座用来软禁的现代牢狱。 我的视线落向了手中的卡。印着地址跟地图的上等纸张,看上去还是那么像店铺的名片。刚才我一给门卫亮出这个,立刻就放我通行了。我回想起出租车司机张大双眼的样子。我登上坡道,来到第三所房子。 我按了下门铃,不久便出来了一位女性。她用缺乏感情的目光看着我。 她走下台阶,打开门闩,向我深深地行了一礼,细声说道 「恭候多时,里边请」 坡道和住宅之间也有一段落差。我跟他后面,登上了西洋风格的台阶。呈阶梯状的庭院里,种植着时令花卉。一位老人正在里头修剪枝叶。他应该是个园丁吧。他淡漠地继续打理着门可罗雀的庭院。 春天就快到了,只要暖和起来,五光十色的花朵一定会让庭院变得美丽非凡吧。但是,这所房子里唯一的居民,究竟能不能理解园艺的乐趣呢?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进大宅。里面还是鸦雀无声,和外面一样毫无动静。 女性没有转身,在就像空盒子内部一样缺乏生气的空气中往前走。 不久,她把手放在了最里头那间房的门上,转动沉重的金属门柄。 「这边请」 门缓缓打开。屋子里面出乎意料的狭窄。女性向后退了一步,直接从走廊上离开了。我们送着那个拖着影子的背影,再次转向入口。这个地方,令我产生某种奇妙的即视感。几秒钟后,我才总算察觉到其中理由。墙边摆着一架钢琴,在椅子上摆着陶瓷材质的熊人偶的头部。在墙边,摆着大量面向少女的礼服,窗帘上系着浅蓝色的丝带。中国制造的瓷器里,装满了纸叠。 那各种各样的东西,我都记得。这些全都是扔在茧墨卧室里的东西。 从那个屋子里被搬出去,本该已经不在的那些东西,被堆放在了这间屋子里。 那里,就像热热闹闹的玩具箱。然后,在破烂堆成的山后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仿佛是曾经一幕的重现出来。他在椅子上,优雅地翘着腿。 一只人偶像具尸体一样倒在他脚下。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缓缓地抬起脸。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来的光,照出了他苍白的脸。那头白发就像取代狐狸面具一般,焕发着暗淡的光。他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干枯的嘴唇缓缓地动起来。 「啊———什么啊,原来是你啊」 我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是何意义。 他的哀伤,究竟属于哪一类呢。 茧墨日斗,怀中抱着红色纸伞。 * * * 「日斗,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房间……这里的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不管你的头脑再怎么迟钝,这种事还是看得出来的吧?你应该不可能忘得了才对。因为狗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忘记饲主的随身物品」 这里的一切,全都是死者的所有物。是茧墨阿座化,妹妹君的遗物哦。 日斗简单地作出回应。这种事的确一眼就看出来了,但这个屋子的角角落落全都被茧墨阿座化的所有物占据着,还淡淡地散发着令人怀念的味道。 恐怕是渗透进破烂里的气味消融在空气中造成的,屋子里充满了甜腻的巧克力味道。我禁不住揉了揉眼睛,隔着窗帘透进来的昏沉光线照亮屋内,给我一种茧墨阿座化就站在这里的错觉。哥特萝莉装摇摇摆摆,她心血来潮地在卧室里走动。她翻起礼服的裙裾,向地板上一踢,毫无意义地原地转了个圈。她望着那些破烂,耸耸肩,无意间注意到了我,开口说 「小田桐君,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准备开始打扫这间屋子了么?不过我觉得,就算是你也敌不过这些东西呢。不提这个了,劳你替我做一杯热巧克力吧」 曾经听到过的幻听传入耳朵,下一刻,她的身影融化消失,之后只留下一片寂静。堆满破烂的房间里,冰冷刺骨。我禁不住呼吸为之一窒。茧墨阿座化并没有死,但这个堆满遗物的地方…… 「觉得像棺材里面么?没错呢,你的联想不见得就是错的哦」 「…………………………咦?」 「你觉得这里像口棺材,那正是非常正确的认识」 日斗擅自读出我的思考,歪起脑袋,然后向窗外看去。在被蕾丝挡住的厚实玻璃的那头,能看到几所房子伫立在更高的地方。尽管气派,但却因统一而缺乏个性的屋顶,等间距地排列着。日斗又将视线放回到我身上,嘴唇弯了起来。 他仿佛在说他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一般,对我笑了起来。 「这里的那些房子你也看到了吧?这正是体面的幽禁呢。但是,我对此并没有没有怨言,毕竟我很早以前就注定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还去渴望什么?简直愚蠢透顶。虽然是别人的,不过棺材正是适合我的居所吧。你之前让我不要死,而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不过,在旁人看来,这里还算是个相当不错的居所。毕竟环境是一流的呢」 狐狸滔滔不绝地吐露出交杂着死心与悔恨的话语。他说的话,我且听且不听,用眼睛对周围环视了一番。尽管他说这里是个相当不错的居所,但这间屋子很不正常。在一无所知的人看来,那恐怕不过是个东西摆放得杂乱无章,别具特色的房间。但实际上,这里被某人生前的记忆所支配着。 不,这样的表述并不准确。茧墨阿座化还没有死。 但是,茧墨日斗将这个被茧墨阿座化的所有物所占据的地方称作棺材。 ————————————————嗙 忽然,他打开了怀中的纸伞。色调整体昏暗的房间里,绽放出鲜艳的红色。 日斗咕噜咕噜地旋转纸伞,毫无意义地把脸遮住,接着说道 「外面的那些房子里关着魑魅魍魉。之所以把门封住,是因为他们的人数不可小觑。对茧墨阿座化的丑陋憧憬、执念,被分别关进了那些房子里。那些东西,不会再重见天日。对茧墨阿座化的一切欲望,都将被关在里面,直至腐朽吧。即便将让下一代阿座化成为替代 品去爱戴,评选本身也不会进行了呢」 纸伞转呀转,转呀转,鲜红的颜色卷起漩涡。听到日斗说的话,我皱紧眉头。我回想起茧墨曾经说过的话。照理来说,在茧墨阿座化死后,茧墨家必定会举行仪式,选出下一代阿座化。 『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死了之后,大家会将全族里的女人聚集起来,选出新的阿座化,听说场面非常壮观,连小孩子们都会显露出疯狂的眼神。被选出的下一任茧墨阿座化会被带回本家养育,可以说是为了让被选为下任怪物的孩子不再变回正常人类的工程』 但是,听说作为茧墨家根基的仪式已经不进行了。这是超乎想象的变化。 「茧墨家,已经不选出活神——茧墨阿座化了么?」 「是啊,小田桐。不过这终归不过是形式,反正在背地里还是会选出少女的吧。但是,选出来的不过是为了应付红衣女下一次索求之时的保险,只是单纯的活祭罢了。人们不需要培育用来献给栖居异界的怪物的肉吧?崇拜活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茧墨家也被时代的浪潮所吞没了啊」 你也明白吧?就跟鸦越家一样。那个家族一味依赖超能力,最后没能乘上近代化的浪潮,最终没落。要在表层世界存活,黑暗的传说只会成为枷锁。 「茧墨家终于也面临这样的时期了啊。而且,贻害千秋的病灶经小鸟之手被一扫而光了。茧墨家出于与生俱来的恐惧,无法违逆茧墨阿座化,既然如此,不去制造下一任活神就可以了啊。妹妹君被异界吞噬的时机,真是太绝妙了」 我回想起在那个栖息着无数乌鸦的房子里所发生的悲剧。鸦越为了保全超能力,将一名女性关进了鸟笼。而现在,茧墨家会选出一个女孩当做应付危急关头的供肉。 活祭恐怕没有任何权利。不过,在红衣女需要之前,活祭应该不用负责。养育活神和选择活祭,到底哪一种做法更正常呢。 答案很简单。两种都不正常。决定祭品和神这种事,本身就不正常。 ——————————————————咕噜、咕噜、咕噜 「而且,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当代茧墨阿座化都太过强烈了」 日斗继续旋转纸伞,呢喃起来。我也点点头。她喜爱悲剧,嘲笑尸体,对任何人都毫不留情。当代茧墨阿座实在太过扭曲了,化作为一个人来说,她的偶像魅力就像毒素一样。她自降生起便是茧墨阿座化。其他的茧墨阿座化,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而强行推举出来的残次品。她才是自第一代以来,唯一的真货。 「那个少女拥有毒素一般的偶像魅力,给信奉活神的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即便她死了,也不会有很多人推崇下一任茧墨阿座化为茧墨阿座化吧。所以,那些苟延残喘的那些老头子们才毫不抵抗地接受了这场变革…………但是」 信仰的对象是必须的。即便是遗骨,即便是沾了血的布也好。 —————————————————————————啪 纸伞毫无预兆地合上了。他再次把纸伞抱在怀中。红色从视野中消失。不知为何,感觉房间的色彩比打开纸伞之前更加灰暗。日斗在此景此景中,开口了 「神死了………但是,这里连神的遗骨都没有」 茧墨阿座化被吞进了异界,她的身体不在此处。 就连能够抚慰生者的遗体碎片,都没有留在现实世界。连火化之后的骨灰都没有,脸裹尸体的布都没有。但是,她留下了许多遗物。我吃惊地张大眼睛。 这间屋子里,塞满了茧墨生前的记录。我终于理解日斗说的那番话了。这里确实是茧墨阿座化的棺材。这个空盒子,是装她遗物的地方。 「终于明白了呢。没错,这个房间名副其实就是妹妹君的棺材。被幽禁的那些老头子来到这里,追寻她的残影,然后离去。真奇怪呢。他们生前一直都被妹妹君疏远,到了现在却对一个毫不相关的地方如此动情」 「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了,小田桐?你究竟有何疑问?」 「为什么你在棺材里?」 这里是茧墨阿座化的棺材。塞进空棺材里的东西,都是遗体的替代品。 但是,为什么狐狸会住在这里?他这个人对于这个地方,不是异物么? 「很简单哦。因为我也是茧墨阿座化的生前记录之一啊」 「——————————什么?」 「虽然并非血脉相连,但我是茧墨阿座化的哥哥。而且,我也是被视为其夫婿的人物。在茧墨家最像她的人,就是与红衣女存在联系的我了。正因如此,定下将我带来这里,让我成为这里的守门人。他们似乎打算把这里建成纪念馆呢。大张旗鼓地弄反而会让茧墨阿座化丧失神秘性,那些老头子真是不开窍。定下为了让那帮老头子永远的沉醉下去,于是请我帮这个忙。哎呀,不要误会哦,小田桐」 这是工作,不是需要难过的事情。只是把人放在适当的位置罢了。 「我想让你看看,在她死了之后,本家的人是多么的窝囊」 我回想起被小鸟招到孤岛上去的那一连串的事。茧墨家的长者不惜将下一代茧墨阿座化的候选人当成替代品杀掉也想拯救当代茧墨阿座化。即便她消失在了异界,本家的人对她的执着却并未消退。但是,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烦躁的情绪令我鬓角发紧。茧墨家的牢笼明明都已经破坏掉了,狐狸却还是没有获得自由。我向他瞪过去。那晚在学校里我所产生的疑问,他还没有回答我。 对茧墨日斗来说,过去的时光是什么?他的人生究竟是什么? 到头来,茧墨日斗想成为什么? 但是,这不是现在该问的。我被这个棺材一样的屋子吸引了,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我此行前并不是为了闲聊。我吸了口气,屏住。 然后,将来到这里的关键理由说了出来。 「日斗,你能去异界么?」 我感觉空气冻结了。日斗看着我,浅浅的笑容回到了他的嘴上。 过了一阵子,那个笑容渐渐地弯起来。最后,狐狸就像叹气一样,动起嘴唇 「——————所以说,那又怎样?」 * * * 我之所以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只因为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 我在异界彷徨时所看到的某一幕,成为了提示。 异界的肉壁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数不清的人头大小的泡。肉壁会将吞噬过的人的记忆碎片以泡的形态吐出来。我每次遇到那些泡,上面就会映出各种各样的情景。日斗的母亲仓惶逃走,戴狐狸面具的讲故事的人张开双臂,神宫悠里在宿舍里喝着红茶,我不认识的人正在讲着什么。然后,迄今为止我们在异界中上演过许多的情景,有时也会被映出来。我回想起其中一个。 那是我跟狐狸一起坠入异界之后的情景。 我跟狐狸在红色的世界中相互对峙,我久久地坐在肩膀流血的日斗面前。 手枪掉在了我们两之间的地上。在旁边,白色的孩子正强行把雨香推开。我呼喊本应已死的茧墨,红色的金鱼一下子跃向空中。金鱼溶解,变成茧墨阿座化的姿态。她露出捕食者一般的笑容,旋转纸伞 『咦?哥哥,你还没搞清楚吗?我是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是一个能在异界来去自如的妖怪,那是属于我的空间。哥哥或许拥有能游走于异界表面的能力——————但是,你无法深入异界吧?』 那段在异界彷徨的漫长时间里,我一次次,一次次地遇到映出那个情景的泡。水无濑白峰也沉入了异界。『神』的残骸也消失在了异界,但有一部分幸存下来了吧。恐怕那个被日斗给 捡起来了。之后,他将废弃大楼异界化,然而在那个时间点上,他根本没有占有向异界偏斜的空间。 换而言之,茧墨日斗为了捡起『神』,通过某种方法到过异界。 「你在异界的表层捡到了那东西。这也就是说,你能够前往异界。我说的没错吧?有了那个,用不着使用贡品或者让现实世界向异界偏移,也可以打开异界么?」 「我不能像妹妹君那样打开异界。但是,裂缝的话还是能制造的。不需要用什么夸张的方法。虽然我问了你想干嘛,但很可惜,你的想法我基本明白。你还是老样子伪善啊,小田桐。这是精神不正常的做法哦」 茧墨阿座化的故事没有留下任何祸根,以完美的形式结束了,不是么? 「以茧墨阿座化一个人的牺牲而告终。这对你来说也是非常理想的结局吧?」 茧墨日斗路出野兽一般的笑容,直言不讳地说道。他就像抚摸猫咪一般,抚摸合上的纸伞。然后,他突然间把脸垂了下去,就像眼前有本绘本一般,轻声细语。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故事到此结束」 读完这篇故事的你————怎么看呢? 日斗向我投来充满挑衅的目光,但我不为所动。茧墨阿座化的死,对我来说确实是非常理想的情况。但唯独这一次,我并不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而行动的。这是不同于伪善的两一种行为。 可以很定的说,这就是自私的行为。现在的我,终归只是为了我自己在行动。 「日斗,不是的。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出于伪善而想救她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小田桐勤。你为什么要就那个可恶的少女?你倒是说说,是多么强烈的理由让你专程回想到那个好不容易才爬出来的地狱底层?」 「我,想再见小茧一面。我不会放弃她的。而且,而且我……」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我用力握住右手。绷紧的烫伤伤痕很痛。这件事,我在和雄介他们说话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现在,这种感情插在胸口,正在慢慢变强。那股激动的感情,我只是没有察觉到罢了,其实它从一开始就深埋在我的心房。 那种事,我岂会认同。 我不成声地叫喊起来,然后我开口说道 「我啊,很恼火」 「………什么?」 「没错,我很生气。什么可喜可贺,什么应得的下场。什么叫不需要感慨或悲伤。什么叫相应的东西就应该回到相应的地方。什么命运!」 咚地一响,我重重地跺向地板。掉在附近的玩具喇叭弹了起来。水珠花纹的喇叭滚到了远处。我想起七海胡闹时的样子。如今,我理解她的行为了。在遇到没天理的情况时,人有的时候就会变得想要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胡闹。我更加用力地握紧右手,捏得骨头咯吱作响。然后,我吸了口气,声嘶力竭地宣布 「我啊,最————————————讨厌那个人的笑容了!」 窗户玻璃震得颤了起来。破烂从小山上哗啦哗啦地垮下去。日斗的脸绷了起来。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想茧墨。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 就像她在怒放的樱花下,搭理我的时候那样,她曾用不像少女的表情看着我。我有种地讨厌她那美丽的笑容。 「她凭什么自顾自地笑一笑就消失了?凭什么觉得被留下的人能够接受这样事?」 「小田桐,到头来你这根本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胡闹,只是对自己的无力撒泼而已」 「不,反正我能不能接受,对那个人来说都无所谓吧。什么啊,什么叫不错的人生啊……竟然自顾自的满足,自顾自地消失」 「我说,小田桐?能不能不要自我陶醉了?稍微听听人说话吧」 「烦死了啊,日斗,我一直都在听!比起这件事,你怎么看?」 「啥?」 「她很任性对不对?你说对不对?她很任性对吧?这让人怎么接受啊!」 我根本无法接受,也不可能接受。就算茧墨说什么可喜可贺,我也不会让故事结束。不管她所缔造的,只牺牲一个人的结局多么漂亮,多么正确,多么美好,我都不可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东西吃屎去吧。我咬牙切齿,漏出一口粗气。日斗似乎在苦恼,没有继续往下说。不久后,他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就像自我确认一般呢喃了一声 「原来如此。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来这是发自真心的愿望呢。 下一刻,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周围的空气骤然一变,强烈的压迫感令空间发生倾轧。 日斗缓缓抬起脸,他的嘴上露出了那熟悉的狐狸式笑容。但是,那跟平时的笑容有着本质的差别。我能感觉到,那是更加残酷的表情,是他被异界吞噬之前经常露出的笑容。他盛气凌人地翘起脚,把手肘放在腿上,撑起脸。 然后,狐狸严肃地张开嘴 「好吧,小田桐勤。既然你说你不会放弃,那就随你便吧。反正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就丑陋地挣扎,然后死去吧。既然这是你自我满足而最终造成的结果,其实你非常愉快吧。不过,这跟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日斗,你明白的吧。我一个人无法前往异界。连裂缝都通不过去」 「所以说,那又怎样?你真觉得我会帮你忙么?你这才是疯了。你也知道我跟妹妹君的关系,知道我对她的杀意。你觉得那个的死,跟我完全无关么?」 狐狸不屑地说道。我感觉有把刀插进了心脏,一下子透不过气来。日斗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我确实知道长期以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事。茧墨日斗曾憎恨茧墨阿座化,曾恨不得杀了她。但现在又如何呢?我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以前,狐狸了解到茧墨自己与阿座化之间的差异,抛开了纸伞,而他对茧墨阿座化的执着于憎恨,也应该随之抛开了。难道他现在仍在憎恨着茧墨阿座化么? 「………………呐,日斗」 「什么事,小田桐。你还想啰啰嗦嗦地说一堆戏言么?」 「既然如此,你究竟为什么要拿着这把红色纸伞?」 面对我简单的提问,狐狸没有当即作答。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如果真正野兽还在他心中残留着尾巴,我应该能够从中读出他的感情。正当我开始思考这种蠢事的时候,狐狸总算耸了耸肩,把嘴唇弯成了嘲笑的形状,轻慢地说道 「只是单纯的心血来潮,没别的意思」 我立刻就觉得他在撒谎。 我知道的。狐狸说的大多数话都不能全信。他总是将自己的真心隐藏起来。现在的茧墨日斗抱着红色纸伞,住在棺材里,可如果只是拜托他看守这个房间,那他根本就不需要抱起红色纸伞。他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茧墨阿座化的死,而同时所做出的那番举动,实在很古怪。现在的他,就像是茧墨的守墓人。 我回想起刚进来时所产生的感想。茧墨日斗,怀中抱着红色纸伞。 他的哀伤,究竟属于哪一类呢。 「日斗………………莫非你不是那样的?」 「小田桐,你说什么?麻烦你不要摆着好像很明白的表情随便评论别人」 「你真的接受这种事么?茧墨阿座化消失的干干净净,真的没问题么?」 她念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把帷幕落下,你真的能满意么? 我回想起雄介说过的话、茧墨阿座化,确实是我们的命运。 她的存在改变了我们的一切。但是,她擅自离开了我们。留下来的这些人,仍就无法走出她死去 所带来的冲击和丧失感。然后,茧墨本家的人为了逃避,造了一口棺材,而我决定去接她回来。他们选择了停滞,而我选择了抵抗。恐怕,狐狸也被她的死所桎梏。把他关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什么?是命运一般的女子离去所给他留下的无法驱散的疲劳?还是伤感? 不管是什么,他都无法忘记,仍在以守墓人的身份留在这里。 「那个人不在了,你不感到生气么?我觉得无法接受么?为了自己能够迈出脚步,我要把小茧带回来。你也帮我一把吧」 「小田桐,丑话说在前头,我对你的戏言不感兴趣。我想你不会听的,但我还是要重复一次。不要想当然地决定别人的想法。我不想再见到她。而且,你好像还不明白,你只是在依赖妹妹君」 狐狸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细声说道。我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他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 「什么叫为了自己能够迈出脚步?蠢死了。你只是陪茧墨阿座化走得太久了,所以忘记该怎么走了。到头来,没了茧墨阿座化这个指针,你就活不下去。被茧墨阿座化毒害最深的就是你,小田桐勤。所以,茧墨阿座化被抢走之后,你就开始不服气,瞎折腾。不过,你别把别人也牵扯进来」 蠢死了。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 我依赖着茧墨么?不对。不是那样的。我想做出,是违逆她的选择。 我想要这么对狐狸说,但狐狸不会认同我的借口吧。而且,有的时候人的心声连本人都不清楚。我无法完全认定,我心中最根本的东西就不是对茧墨的依赖。而且,狐狸所说的话有一部分的确是正确的。 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不应该把别人扯进没有胜算的战斗中去。 但是,我除了得到他的协助,别无他法。正当我咬紧嘴唇的时候,狐狸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就算再怎么蠢再怎么无聊,这对你来说仍旧是发自内心的愿望」 人的愿望总是那么卑鄙,根本没有去实现的价值。正因如此,我以狐狸的身份给个提议吧。 日斗举起一只手,缓缓地向我伸过来。这是见过无数次的情景。 日斗就跟以前一样,让我许愿。我茫然地望着那之手,但我向这次说出的话中,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狐狸非常严肃地跟我说 「没有实现的价值,愚蠢,自我中心,无聊,堕落。拥有这种愿望的,就是人类。你只要这么念就行了。这是最后一次。你终于找到有种想要的愿望了吧,小田桐勤?既然如此,你该做的选择只有我一个。抓住这只手就行了」 由对我说过「不要死」的你来落下帷幕,刚刚好。 这样一来,狐狸的故事也终于真正地落下帷幕了。 「你以前没有对我许下过任何心愿。但是,你似乎终于找到自己的心愿了。这样一来,我也可以谢幕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愿望了。来这间屋的人,基本上也是活死人。再也没有人会握住我的手了吧。这样就够了。这是狐狸此生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后,我要么牵扯进你自己的愿望,被红衣女子杀掉,要么在这棺材里,等待身体腐朽。我不会离开这间屋子,会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你只要许愿就行了,小田桐勤。 「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而许愿,让毫无意义的狐狸的故事落下帷幕吧」 狐狸淡然地讲述。他的嘴唇上,还是挂着那个野兽般的笑容。我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我明白,狐狸说的大多数话都不能全信。他总是将自己的真心隐藏起来。就像学校里的那个夜晚一样,我拼命地思考。 我握住这只手,对狐狸而言究竟有何意义呢? 狐狸以前都在渴望什么?现在又在渴望什么? 莫名其妙。即便如此,我还是伸出了手,就像平时一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日斗烦躁地眯起了眼睛。我吸了口气。相同的回答,我对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但这一次,我又补充了一句话。 「我不想对你许什么愿望。还有,我接下来要说些强人所难的事情,你一定要听」 「搞什么,小田桐。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强人所难」 狐狸烦躁地咒骂起来,就像是受够这种闹剧了一样。但是,既然都那么说了,他不会不听我说话。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我不会对你许什么愿望。我希望你自愿来帮我」 「…………………………………………什、么?」 「正如你所说,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我只想让你带我去异界表层,即便如此,还是不清楚会被红衣女怎么样。要是因为被人许愿就轻举妄动的话,可是会没命的哦。这件事,你一定要自己来决定。你没有理由帮我,但把活死人一样的人生交给了我。相对的,我……」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话语,实在荒唐透顶。但是,我能说的这些这些,我给不了他任何其他的东西。绫给茧墨日斗毫无益处的人生,以及他只能创造牺牲的行为,赋予了些许意义。我究竟能不能做到相同的事情呢?我不知道。恐怕做不到吧。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往下说。 「相对的,我会用我这一生让你至少有那么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我牵着日斗的手。用这只手所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把一个被关在屋子里的人拖出来了。人的手所能做到的事情虽然很有限,但只要能做到这件事就应该足够了。日斗听到我说的话之后目瞪口呆,由衷地感到吃惊。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来,他突然弯起脖子,脸上很奇怪地没有表情。 漫长的沉默过后,狐疑用那种感到不可思议的口吻,短短地呢喃了一声 「…………………………………………………………你觉得这能办到么?」 「能的」 「为什么?你得根据究竟是什么?愚不可及的你,究竟懂别人什么?」 「因为你也是人。走出来吧。去吃顿饭。你也学学绫,去七海那里吧。你也试试被人实打实地痛揍几次,被人担心几次,然后睡在温暖的被窝里」 如此一来,你那颗冰封的心,也不可能永远冻结下去了。我明白的,真正可怕的是人心。但与此同时,最值得尊敬的,能够拯救人的,也是人心。 「你走出来吧。我不同意你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我要让你觉得活着真好。藉此,你要理解人命的宝贵,要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后悔,要被负罪感给压垮。然后你要变回一个人,笑、哭、悲伤、后悔、绝望,然后回顾自己的人生,曾经得到过别人由衷的感谢,曾经像行尸走肉一样活过」 就跟狗、猫、小鸟一样,日斗不是狐狸。人要是人类,心就不会冻结。 他被绫说过的话动摇过。那件事应该让他取回了人性,给了他能够活出人样的余地。如果他是一只野兽,心中只有对人类的仇视的话,那句谢谢根本不可能传进他的心里。 忽然,我回想起我以前在那间被封锁的公寓里跟他进行过的对话。 …………就算杀死你也没有意义。 …………你确定? …………若你没有悔意,你的死就不具任何意义。 让狐狸吃苦头没有任何意义。他应该自己去悔过。至少一次也好,他应该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开心,然后明白自己犯下的罪孽是多么沉重,然后在漫长的人生中一直挣扎下去。 我决不允许他活在棺材里。正因如此,我继续跟他说 「你就是你,茧墨日斗。我绝不会饶恕你。但是,跟我一起走吧」 日斗一语不发,仍旧摆着那张好像戴了面具一样的表情,什么也没说。 事件2 茧墨阿座化,不论何时都随心所欲。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听别人的意见。 我的生存方式,就像一只高贵而任性的猫咪。 我不会讨厌自己,不会吃正常的东西,不会自己奔跑。无聊了就会寻求凄惨的事件。 每当小田桐君回想和我在一起的时光,都充满了怨恨。 我把他当成肉盾,害他肚子被捅,还会利用他的满腔愤怒。 我总是把他当成棋子一样耍着玩,而他还是衣服无可奈何的样子呆在我身旁。 至今一直都是如此。可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可能永远延续下去。 不论他在哪里醒来,我都会在他身边,然而这样的日子终有尽头。 我早已确信,这样的事情就如同日月更迭一样自然。 茧墨阿座化和小田桐勤,终有分别的一天。 他无法理解我,我不会听他的意见。 但他大概也不会听我的意见吧。 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两条平行线上,绝对不会相交。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总是在相去不远的地方站在一起。 小田桐勤,无法理解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不会听小田桐勤的意见。 我由衷地觉得他很愚蠢。 然而,我知道这份愚蠢弥足珍贵。 * * * 「弄好了哦,小田桐。她暂时应该会安静下来吧」 日斗这么说着,松开了我的手。我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在丑陋隆起的伤口下面,雨香跟原来一样睡着了。突然间让她醒过来让我很担心,看来她平安无事地镇静下来了。我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望了望周围。 周围一片狼藉,我们仍旧站在瓦砾堆成的山上。虽然闹出了拆掉一整间房子的巨大动静,周围的房子还是没有动静,每家每户都紧闭着窗户。尽管这种反应很不正常,但我现在为此感到庆幸。 在那之后,我们立刻准备走下瓦砾之山,可是我才走几步便因为失血而当场倒了下去。日斗一脸茫然地再次握住了我的手,帮我堵住了肚子。如果他不帮我堵住肚子,我恐怕会失血而死吧。现在想来,把雨香放出来的行为确实太轻率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把日斗惹得火冒三丈,他很可能会若无其事地对我见死不救。但是,我不顾风险,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破坏房间。就像以前拜托白雪,把嵯峨家大屋里的松树推倒事一样。 我打心底里觉得,那种东西从这个世上消失就好了。 茧墨阿座化还活着,不需要为她举办葬礼,更不需要什么衣冠冢。但是,狐狸竟然打算在里面过一辈子,既然如此,我就完全没理由不去破坏它了。 最后,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最终改变主意,但他似乎决定帮我了。事情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却还是无法对他的回答抱百分百的信任。不过,日斗不仅宣称要帮忙,还帮我堵住了肚子,他应该是真心打算帮我。这样一来,就有希望能去接茧墨了。我紧紧地握住右手。 这虽然这是一根细细的蛛丝,但它毫无疑问是伸向地狱的蛛丝。但是,我所得到的并不是逃离地底的方法,而是下去的方法。要顺着蛛丝回来,恐怕极其困难。 如今,我可能正在前往地狱。但是,我一旦犹豫,就会停下脚步吧。 我摇了摇头,抓住刚才塞了衣服的包,向前走,准备从瓦砾之山上走下去。但这个时候,我的脚步又停下了。来自周围的无数视线向我刺来。房子里面的人虽然保持着沉默,但都在观察着我们的动向。我突然发觉,窝在房子里的那些人都知道茧墨日斗的超能力。他有自身的意志,再加上别人的愿望,就能办到任何事情。大概外面那帮人在害怕自己也会跟这间屋子一样被轰飞吧。但是,我们根本没把茧墨本家的人放在眼里。他们爱怎么把自己关起来,希望怎么让自己的人生腐败变质,都随他们去。我向前走去,想要甩开那些锐利的视线。但是,我背后的日斗一动不动。 「怎么了,日斗。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快点离开吧」 「离开是无所谓,不过,我们准备去哪儿?」 「…………………………咦?」 被他一问,我不禁哑口无言。话说回来,我根本没考虑过具体要去哪儿。日斗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他出乎意料地耐着性子接着往下讲 「我能够前往异界的表层。但是,首先需要裂缝。那个时候是怎么弄的呢?你们让那条街异界化之后,原本容易与异界相连的地方暂时性地出现了裂缝哦。以前,我是从一个很冷清的神社里的角落钻进异界的。不过,现在就另当别论了。空间已经完全稳定了,茧墨本家也封锁了。妹妹君的事务所周边以及你公寓附近虽然还有红花在飘,但应该已经很少了。就算找得到裂缝,大多数也已经闭合了吧。小田桐,你准备怎么办?」 你有能带我去的地方么? 「难得我们达成了合作关系,只要向我许愿,现在就能打开裂缝吧。不过,我的超能力是红衣女子借的,我不建议通过我来打开异界。如果不介意向敌人暴露我们的行动,那就无所谓了,不过那么做的后果,不用想也清楚」 茧墨日斗用狐狸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拜托日斗带我去异界的表层,但我并没有去考虑必要的步骤。如今,我让思考运转起来。首先必须找到可以使用的裂缝。 和茧墨分开的那个大楼夹缝怎么样?那个地方应该还堆积着红色花瓣,虽然或多或少应该少了一些,但至少保有一两个裂缝吧。可我转念一想,又皱紧眉头。我在异界最深处,我在自己创造的避难所里听到过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纵然是异界的支配者,也不可能时刻监视着自己胎内的每个角落』 在异界,对地点的监视有强弱之分。那个大楼夹缝,已经用来打开过异界,再从那里走会很危险吧,应该避免使用相同的门。我暂时停止思考,抬起脸。现在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想到了一个不二之选。 「总之,先去我的公寓」 ————————嘎啦 这个时候,附近的瓦砾崩塌了。我连忙抬起脸,只见那位女侍似乎摔倒了,正紧紧地抱着一张折断的桌子。她在为我带路时给人一种毫无感情的感觉,可现在已是蓬头垢面。我不禁注视着她瑟瑟发抖的肩膀。下一刻,她毫无预兆地抬起脸,与我四目相会。随即,她的脸变得像女鬼一样可怕。我根本来不及解释我不是在瞧不起她,她抓起了什么东西向我刺过来。我条件反射地护住脑袋,可是什么都没有朝我飞过来,于是我睁开眼睛。女侍摆着极不开心的表情,朝我递着手机。我连忙接过去,放在耳边。 『好久不见,小田桐勤先生』 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那个,突然联系多有打扰,我现在没办法正确的掌握情况……听说您去找茧墨日斗大人之后,好像还把房子给掀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不好意思,房子我是给掀了。先问一句……你是定下?」 『嗯,正是。刚才一直在开会,然后接到了紧急通报。女侍做过说明,但我怎么都不得要领,于是就直接打电话给您了』 「……不好意思,我确确实实把房子给掀了」 『真的么?损坏规模如何?』 「刚才我还在本来是屋顶的地方看着蓝天。墙也没有了。总之全都破坏了」 『……那损伤相当严重啊。这可麻烦了。您觉得保险能理赔么?』 「……我想大概不行。这个样子除了人为造成,别的都说不通呢」 听到我的说明,定下叹了口气。 我一边听,一边思考他为什么说那些话。 难不成,他要要求我赔偿?很不巧,我的存款连辆车都买不起。能卖得出价的就只有内脏了,我该怎么办。在我苦恼的时候,定下改变了语调。 『————————————您,用鬼了?』 这句话中蕴藏着针尖一般的锋芒。我从他的口吻理解到,房屋的损失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另一件事才是问题所在。定下虽然所属分家,但同样是茧墨家的一员。对鬼跟狐狸的超能力,他有更深一倍的理解。 「………………嗯,没错。我是拜托肚子里的鬼……我的孩子把房子破坏掉的」 『听说从异界回来之后,您胎内的鬼暂时沉睡了。这次来找日斗大人,而且让鬼再度醒来,也就表示——————您准备过去么?』 「………………你认为我们会去哪儿?」 『去接阿座化大人』 他的话一针见血,让我禁不住发出呻吟。我心服口服,这一切都被定下给看穿了。我完全想不到合适的借口,一时间把视线转向身后的日斗,然后开口说 「嗯,我们要去。我,我们要去把茧墨阿座化接回来」 『果真如此啊。无法容忍女人的死,去黄泉国迎接……这是从伊邪那岐的时代起就有的惯例呢。恕我冒昧直言,要是把她带回来的话,我等会伤脑经的』 定下很肯定地说道。听到坚定的口吻,我点点头。我早已料到他会反对。 我环视周遭,那些魑魅魍魉还都在那些一片死寂的房子里沉睡。身为改革派的定下害怕这些家伙随着茧墨的归来而复活,这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茧墨不承认自己是神,即便老头子们想高举她的大旗,茧墨自己应该也会拒绝。不管她回不回来,已经弱化的本家应该已经没办法翻身了。 「如果你担心茧墨回来会让本家复活的话,那就是多余的了。茧墨自己应该会拒绝这种事。事到如今,分家的优势已经不可动摇。我们要带回来的不是茧墨家的活神,只是一位少女。我们并不打算阻止你们改革……」 『非常抱歉,在这方面我并不是特别担心。我等所畏惧是红衣女子。阿座化大人一旦回来,红衣女子势必会再次行动,索要祭品。到时候受害的可是我们。而且……我要是这么说,想必您会动怒吧』 定下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似乎下不定决心,沉默了许久。我竖起耳朵,等待他继续往下说。最后,他开口了。最先是嘶哑的呼吸声敲击鼓膜。 『我等认为,当代茧墨阿座化或许会是最后的祭品,能够成为永远解开茧墨家的诅咒。所以,为了茧墨家的安定,必须让她永远留在异界』 我顿时感觉脑袋从侧面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我就像触电了一样,明白定下的想法。红衣女子为了慰藉自己,将历代茧墨阿座化逼至死境,掳到异界。被红衣女子玩弄的灵魂,立刻就会被玩坏。所以,她的渴望永无休止。红衣女子想要的,是能够永远地盯着红色的肉,永不厌倦,嗤笑以对的存在。 定下期待着,茧墨阿座化或许就是这样的存在。 茧墨在精神力凌驾于常人。她和其他的女孩不同,应该不会三下两下就被玩坏。只要茧墨还是红衣女子的俘虏,茧墨家就不用献上新的祭品。 换句话说,定下希望茧墨阿座化不被弄疯不被弄坏,永永远远地去做红衣女子的玩具。 我感到一阵昏聩,肚子里的孩子在蠕动。我把手机咯吱作响,挤出因愤怒而发颤的声音 「你们…………你的良心都喂狗了啊。亏你敢直言不讳地对我说出这种话」 『俗话说得好,杀一济百。如果牺牲一个人能够避免今后成百的牺牲,我会选择牺牲一个。将会被带走的女孩,是我们的族人,你这个局外人没资格评论我们的做法。你也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考虑养育活祭之的那些人的感受吧』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直被活神束缚着。谁想去养育那种可怜的女孩啊。 他的敬语已经不成样子,开始怒吼。从他的言语中,可窥近似疯狂的愤怒。 对此,我无法反驳。我想把茧墨阿座化夺回来,但我不希望今后再次出现牺牲。我们在两条平行线上。而且,只用理性去看待这个问题的他,正确性无与伦比。只要红衣女子满足于茧墨,就不会再有牺牲。如果牺牲一个人能够防止今后的灾难,那么就应该按捺住私情。但我不会这样——我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了,定下,这我办不到。小茧也撑不了多久的,这种方法不会持久」 『为什么你能够这样断定?要把当代茧墨阿座化算作人类的话,她的存在实在太扭曲了。她的存在比起人,更接近鬼。在没有比她更合适的玩具了』 「定下,既然如此,那我反倒要问你了。为什么第一代茧墨阿座化被玩坏了?」 茧墨酷似第一代。按你的说法,茧墨家应该早就得到解放了。 我的提问让定下倒吸一口凉气。照理来说,他应该很轻易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尽管并非同一个方面,但茧墨的死同样也给定下造成了混乱。既然红衣女子还在继续索求祭品,那么第一代阿座化的灵魂就已经被弄坏了。当代茧墨阿座化与第一代如出一辙,应该免不了遭受同样的下场吧。虽然茧墨接近鬼,但她只是个普通人类。她舍弃了近乎不死的躯体,硬是选择作为一名泯灭人性的少女而活。她在异界底层,应该没办法跟红衣女人相互欢笑。 我了解茧墨,茧墨绝不会迎合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用不了多久,红衣女子就会厌倦茧墨,把她弄坏吧。我回想起红衣女子傲慢地笑着的样子。她迟早会毫不留情地把茧墨弄坏。但是,我对这样的行为产生了疑问。我再次反思曾在异界思考过的事情。她为什么寻求能够永远与她相互欢笑的存在呢。 『我所寻求的抚慰,是和我一样的鬼』 『能够永远地盯着红色的肉,永不厌倦,嗤笑以对的存在』 她真的是单纯为了破坏而想要玩具么? 一个人孤零零地一直呆在这个地方,那该有多么寂寞。 ————我以前生过一个女儿,可气都没喘上一口就死掉了。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被弄坏也不会疯掉吧。呐,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您说的非常对,然而您要把茧墨阿座化带回来,我仍旧无法苟同。我们不能保证,本家那样的牺牲不会再次发生。不过,我等纵然劝阻,两位还是打算去异界吧。我等实在不想与日斗大人为敌』 好吧,我就赌一把。我同意两位前往异界,但有一个条件。 出乎意料的话,让我将意识拉了回来。我将红衣女子那望眼欲穿的声音从脑子里驱赶出去,将意识集中在定下说的话上。 『我知道,我等的做法做只是将问题往后拖。但是,把茧墨阿座化带回来更加不可取。就算把茧墨阿座化带回来,她还会被再次抓到异界去吧,而且可能还会引发新的灾难。两位如果执意要将茧墨阿座化带回来,那好歹先把补偿给付了。如果是这样,我等也能够提供与异界相连的地方……这是两位所需要的吧』 「什、这是真的么?你认真的么?」 『………………………嗯,没关系』 只要解决我提出的一件事,我等可以恭送两位。 定下用认真的态度做出了肯定。可是我无法理解,一口咬定我们所作所为是愚蠢之举的他,为何会给出这样的提议。我感到困惑,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但是,他没有等我回答,接着往下说 『要去的地方,日斗大人知道。如果可以,希望您将茧墨家新出现的可怕诅咒 解决掉』 话音刚落,电话便挂断了。我茫然地望着手中的手机。感觉这个行为是在告诉我,继续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我闭上眼睛,回忆提议的内容。作为条件来说,算是出格的好。但是,他的话语之中飘散着难以拭去的不祥与残酷的气息。我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呢。我睁开眼睛,向日斗转过身去。但是,还不等我找他谈,警笛声便响了起来。街上的居民应该将小山上面这块地方当做了不可侵犯的领域,但刚才那阵惊天动地的破坏,还是让他们忍不住报了警。门卫应该会抵挡一阵,但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我决定把事情放在后面再说,迈出脚步。这一次,日斗也跟着我迈出脚步。他望着我和我手中的手机,意味深长地弯起嘴唇 「是定下的委托么?」 「………你知道么?」 「我知道啊,最让分家头疼的不会是别的,只有那个。原来如此……既然能够去禁止进入的地方,倒也正好。不过,情况相当糟糕哦」 不知日斗都知道些什么,窃笑起来。看到他的样子,我皱紧眉头。尽管他说的话十分严肃,但他表现得很愉快。日斗就像演戏一样,张开双臂 「我确实知道要去哪里哦。那是个充斥着可怕怪异的地方。他希望把那个解决掉是吧?那就帮他这个忙吧。真有意思,我跟你也会接受委托,这种荒诞无稽的日子竟然也会来临。你就好好努力,保住你那条小命吧。然后,我就像妹妹君那样,像你说的那样,尽情地享受吧」 「不要扩大解释。我可没说让你享受这种事情」 「没错,这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异常情况呢。小田桐,眼下便是各类故事中约定俗成的一幕」 日斗完全没有理会我说的话,抬起脸,望着蓝天。 感觉他的表情,果真有几分愉快。然后,他开开心心地宣布 「这是茧墨日斗和小田桐勤的」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事件哦。 * * * 来到茧墨本家,我惊讶不已。眼前耸立着一圈又高又长的土墙。 墙体左右延伸,在视野的两头成钩形弯折,高度怕是有成年男子的两倍。上面是角度很大的屋檐,就像防老鼠用的那种。打着铆钉的大门紧闭着,到处都找不到内线电话或者门铃。这个模样,让人联想到的不是城堡,而是监狱。尽管乍看之下不太明白,但这个情景显然不正常。 耸立在眼前的高墙,脱离了日本建筑通常的规格。 最关键的是,茧墨家的围墙,应该在上次被完全被坏过一次才对。 但是,这堵高墙耸立在眼前,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我把手指放在墙上,又捏紧拳头敲了敲表面。尽管用涂料伪装得很旧,墙体却是新筑的。看上去像土墙,其实应该是混凝土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围墙,是遮掩之物。 茧墨本家里面,藏着某种东西。然后,那副惨状,我曾目睹过。 人就像花瓶一样,身体被贯穿,花把头盖骨顶开,从里面满溢而出。小鸟的红花疯狂地吃掉了人和大屋,毁灭了本家。在那之后过去了很久,受害者的遗体怎么说也应该回收完毕了吧,但我现在感觉简直就是在望着一具搭着布的尸体。定下为了筑造这道墙,究竟投入了多少人力呢?那绝不寻常。我皱紧眉头,同时又注意到一件事。 茧墨家的院地很宽阔,无法堵住的上方空空荡荡。在飞机上应该能轻易地看到里面的情况吧。这样一来,造这么高的围墙又究竟意义何在?当我想到这里的同时,日斗来到了我的身旁。他用拳头轻轻敲打墙壁,然后朝我转过来,回答了我的疑问 「不需要担心来自上方的视线哦,小田桐。这里在主要航线之外,就算能看到,人的本能也会回避这个地方。人的大脑会自动用符合常理的情景去替换记忆。不过,误闯进去的人就不好说了呢。毕竟那样的话,就无法从自己周遭的情景以及眼前的怪异之上移开视线了呢。尽管人们出于本能的讨厌这个地方,但若是有人因此感到好奇而偷看里面的话就麻烦了」 而这道墙就是防止侧类事情而进行的措施。地狱之门,当然要堵上。 我眉头皱的更紧了。在各地绽放的红花应该大部分都枯萎了才对。这个地方的上空,红色确实远比其他地方要浓重。但是,小鸟袭击本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茧墨家已经进行了清理,而这也应该经过了充足的时间。我不觉得残留在里面的景象,如今还能够称作地狱。但是,定下的话在我耳边再度响起。 如果可以,希望您将茧墨家新出现的可怕诅咒解决掉。 我一边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一边把包放下,将手搭在门上。这里除了我们,再没有其他人。没有人阻止我们。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我们坐上出租车,来到了茧墨本家,但是,车刚要开进平时能进的私人道路就被拦了下来。一身员工打扮的男子用手势告诉司机禁止通行,于是我们又坐上另一辆车到达了本家。男人帮我们打开门锁后,立刻上车离开了。在打着锚钉的门上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潦草的文字。那些看起来好像木纹的潦草文字,是一连串类似佛经的细小文字。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里面肯定放着非常不祥的东西。日斗就像为我让道一样,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一边笑一边细声说道 「没错,小田桐。里面放着非常可怕的东西哦」 如果问我茧墨家的地狱是什么地方,但我一定会回答这里呢。 我一边听着他就像鼓吹一样的话,一边咽了口唾液。我下定决心,向手掌中注入力量。 吱、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随着沉重的倾轧声,门打开了。霎时间,异质的空气向我涌来。 带着强烈腥臭的甘酸空气溢了出来。那就像人呼出的气,温热的感觉包裹我全身。然后,我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惊讶不错,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件事。定下所赌的就是这个。也就是说,他极其自然地想到了,死亡会将我们彻底收拾掉的可能性。所以,他才给我们提供了帮助。然后,我还确定了一件事。 突然建造起来的墙和门,并不是围墙。 那是封住棺材用的盖子。 * * * 在红花之中,满是干枯的骷髅。 「简直是地下墓地」 这一幕的美,超越了我的理解范畴,我不禁呢喃起来。就如同天经地义一般,骨头被留在了现场。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了以前在外国的照片上看到的,整整齐齐摆放着遗骸的黑暗房间。但是,这里又太荒凉,太开阔了。 周围散乱着破碎的瓦砾,在上面,巨大红色花朵正在怒放。 那朵花缠住了庭院里的樱树,那些树干支撑着红花。花的跟和茎化为了大树的一部分,将人的骨头掺在里面。无数颗骷髅被植物所覆盖的景象,就像世界末日来过一样。华丽而颓废,甚至可称为滑稽而恐怖,甚至让我萌生出「从外面真的看不到里面」这种不着边际的敬佩之情。 长着厚实花瓣的巨大花朵,已经超过了樱树的大小。 我无言以对,呆呆地愣在了原地。这个时候,红色的花瓣在我眼前纷纷飘落。那好似漫樱飞舞的花瓣,每一片都有小孩子的巴掌那么大。在地面上蜿蜒的根就像蟒蛇,就像人类所不能及的巨型生物的一部分。这个地方,洋溢着生命的气息,却又笼罩在静谧的死亡之下。骨头上没有一丁点肉,干枯的程度显得很是诡异。但是,地面上被血打湿,在上面映照出染红的天空,以及慢慢飘过的流云。 恐惧被惊愕压了下去,思维跟不上了。我茫然地望着眼前这幕湿润而又干燥的景象 。一切都那么暧昧不清,令人毛骨悚然。除了这里之外,我还知道其他类似的地方。在那里,生与死浑然一体,而且所有的一切都彻底错乱了。现在也是如此。腥臭温热的风吹拂脸颊,然而却犹如夏风一般干燥。我无意间,毫无预兆地,萌生出一真怀念之情。 没错。这里跟异界非常相似。 雨香兴奋了,在腹中开始蠕动。同时,日斗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大吃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连忙转向身后。出乎意料的是,日斗正摆着一张严肃的表情。 「不好意思呢,在你发呆的时候打搅你。不过,你最好还是稍微提高警惕吧」 日斗仰起头,望着红色的大树,眯起眼睛。茧墨日斗小时候应该是在茧墨本家度过的。这些尸体之中,也有很多他所认识的人吧。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哀伤的样子。他以轻松的动作抬起了运动鞋的鞋底,红丝粘稠地拉了出来,而中途又轻易地断掉。 「原来如此……真厉害。这里是『敞开』的,裂缝完全不能比呢。那株张大的红花将这个地方半异界化了。你和妹妹君以前为了防止分布在三个地点的花绽放,吃掉了小鸟对吧?只要播种的少女消失了,花便会自然枯萎,这样应该就能够防止土地异界化了。然而,唯独这里不一样」 听到日斗所说的话,我回想起当时的状况。为了让红花枯萎,我们确实到处奔走过。我一边紧紧地抱住左臂,一边搜寻记忆,回想当红花长成的时候所会引发的悲剧。当时茧墨坐在皮沙发上,这么说道 那可不是天平倾斜那么简单的。在异界与现实世界的境界本就暧昧不清的地方让花朵同时绽放,大量屠杀的话,现实世界会跟异界完全连接起来。 要是让花继续变多,后扩将不堪设想哦。毕竟那个花会吃人呢。 「这就好比向异界与现实的夹缝之间献上了大量的贡品。不会只是让诞生怪异的异物发生转移那么简单。存在于现场的东西,将全部被异界吞没吧」 境界线一旦打破,花朵绽放的地区将被完全吞没。 换而言之,异界会打开哦。受殃及的人下场一定很凄惨吧。 「这株花在播种的少女被杀之后,将留下来的尸体当做养料,最终还是继续成长起来。花相互纠缠,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花,然而播种的少女已经死了,所以花的总量不会继续增加。尽管境界线变得更加暧昧不清了,但异界没有完全打开。另外在这个时候,定下放弃回收遗体,用围墙将本家封闭起来,完成了避难工作」 那个男人的决断很迅速哦。对恐惧敏感的人,容易活下去。 所以,纵然发生了异界半打开的情况,也没有人被卷进去。 「这种事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肉被吃光,血被抽光的尸体,已经只剩下骷髅了。遗体被消耗殆尽了。花正在寻求新鲜的饵料。但是,你肚子里有只鬼,而我拥有超能力。虽说它现在华丽地绽放着,但只要拥有食肉野兽那种程度的直觉,就不会对我们出手吧。即便如此,我们只要稍有大意,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不得好死吧」 日斗这样说着,耸耸肩。我向周围扫视了一番。整面的红色花瓣,很像丰腴的女人嘴唇,就像在嘲笑我们一样,抱着骷髅齐刷刷地摇摆起来。 那些花死抓着尸体不放的样子,虽然也让人感到恐惧,但激发出来的更强烈的感情,是厌恶与愤怒。我紧紧地咬住牙齿,同时,日斗转过身去,在本是茧墨家的院地,如今已面目全非的情境中向前走。花和藤蔓就像取代了以前的建筑物,在这片广大的空间中繁殖。 在异界完全没有距离的概念,我不知道常识在这个地方是不是同样受用。要是贸然地到处乱走,很有可能连自己的方位都迷失掉。我连忙跟在日斗身后,眼睛不去看周围的情景,尽可能地让目光向他的背影汇集。看着这个被涂成红色的世界,我感到强烈的眩晕。我已经适应了异界的情景,但这个地方不伦不类,那些不伦不类的现实痕迹,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样,触动我的神经。 走了一阵子之后,我看到了一所形态相对保存完好的房屋残骸。开着小花的藤蔓就像帘子一样,从倾斜之后相互交叠的屋顶之间垂下来。日斗从那里穿了过去,我也紧随其后,但我一挥开窗帘,指尖便传来一阵蛰痛。我连忙把手抱在怀里,只见手指上留下了小小的牙印。周围的花就像在嘲笑我一样,齐刷刷地抖动起来。但是,我的肚子刚蠕动一下,它们又都静了下来。我抚摸肚子,向雨香表示感谢。然后,我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穿过了窗帘。而就在此时,我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窗帘另一头的情景,就像在胃里面一样。 瓦砾应该是被包了进去,插在地面上的无数木片就像纤毛一样肉化了。在满是肉褶的草原上每前进一步,恶心的触感就会从脚底窜上来,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这个空间从刚才开始,对于人类来说一直都是难以忍受的状态,然而这种气氛对于雨香来说似乎很舒服。 她在我肚子里天真无邪地笑起来。我回应她的感受,抚摸肚子。这个时候,我突然发觉背后有个气息,连忙转过身去,可那里什么也没有。不过,那种被人盯着,就像脖子被针蛰一样的感觉残留下来。我不觉得这是我神经过敏,肯定有什么正盯着我们。 但是,这里根本没有人类。 「——————喂,日斗」 我朝着走在前面的背影喊去。我这么迟钝都注意到了,日斗不可能感觉不到那个视线,但他一语不发,继续往前走。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发觉了一件事。日斗称这里是地狱,他确实在异界里亲身经历了将近百年的时间,但他不会将异界称作地狱吧。他见过更惨烈的事情、人还有地方,甚至亲手创造过接近地狱的惨剧。我感觉刚才听到的那个词,意味更不一样。我再次回忆他就像吓唬人一样说出来的话。 对了,记得他把这个地方称作是茧墨家的地狱。 回过神来,我的脚步已经完全停下了。但是,日斗没有没有止步,继续前进。我连忙迈出脚步,然而霎时间,背后的视线又冒出来了。我感觉脖子就像被烧红的针插进去一般,感受到锐利的视线。我转向身后,但那里还是没有任何人。 我再次迈出脚步。即便背对着对方,气息还是没有再次出现。即便现在转过头去,看到的也只有一片乱七八糟的空间吧。我不再去确认视线是什么发出来的,迈步向前。 皮鞋鞋底浸入了红色的积水。 ——————————啪叽 ———————————哒 与此同时,孩子哭了起来。我转向身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眼角闪过。 嗖,那个身影瞬息间消失在了瓦砾之海下面。脏兮兮的白色残影烙印在视网膜上。 那个身影浑身斑驳,比小猫要大,比狗要小。如果说那个是人,在地上怕得也太快了。我眯起眼睛。刚才那个究竟是什么?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很眼熟,好像知道那个来源不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随着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雨香在腹中蠕动起来。在我苦恼的时候,日斗仍在继续向前走,我也只好跟在后面。在眼前,耸立着一座好像人的舌头一样滑的红色小山。我不记得茧墨家有这种隆起的土地。墙壁和地板顺滑的起伏,是异界特有的现象,而这里主要重现出来的似乎是地面。我们越过小山之后,前面成碗状凹陷。 然后,在水平的碗底建着一座异物。 「………………………………房子?」 准确的说,那不是房子,而是将平房的一部分截取下来的。那东西毫 无道理,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就好像是什么人从大屋里把这部分搬了起来,然后重新放在这里的一般,很不自然。日斗毫不犹豫地下到碗底。 我一边注意不稳定的立足点,一边跟在后头。越是走近,建筑物的异样就暴露得越多。周围的建筑全都变成了瓦砾,可唯独这个房子完好无损。 隔着外缘的障子门,看不到里边。我慎重起见,确认了建筑物两边的情况。在那边,已经变成了单调的白色墙壁。外围的白色不是涂料,而是用材质不明的墙壁堵上的。 那个痕迹,就像是在切出长方形蛋糕之后留下的痕迹。而那个白色,就是奶油被刀切下去的时候给弄的吧。我一边想着这种荒唐的事,一边像一只提高警觉的狗一样,在建筑物周围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了正面。我一边注视着门上糊的纸,一边像若有所思的日斗询问 「日斗,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日斗没有回答我,用双脚脚尖点地,轻盈地跳上了连廊。 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便直接把手放在了障子门上,毫不顾忌地把门拉开。 ————————————嘶啪 臭气猛然才能够里面涌了出来。里面溢出的味道,甘酸的味道,铁锈味,腥臭味,都比外面更浓重。这个气味与外面的气味,有着本质的不同。在血的其威力,混杂着被破坏的肉和脂肪的味道。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沾满血的肉和内脏。我战战兢兢地爬上连廊,向屋子里窥视。里面很黑,但勉强能够看到四方的影子。日斗都把障子门打开了,却没有向前一步。不久后,我的眼睛适应了,于是我注意到他不是不往前走,而是不能往前走。 在榻榻米上,密密麻麻、不留缝隙地摆着藤篓。 表面涂了漆的藤篓,在外界的光芒下油光水滑。 带着圆球的盖子摆在一起的样子,令人联想到人抱着脚蜷缩起来的背影。恶臭是从藤篓中散发出来的。在这个房间里,除了那些藤篓,再没有别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人。我感到困惑。我们面前密密麻麻地摆着藤篓,但仅此而已。这就好像在表达「有意义的东西只有那些」似的,藤篓塞满了整个屋子。日斗一动不动,但就这么傻站着也无济于事。我下定决心,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藤篓的边缘,传来一种滑溜溜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快凝固的血沾满藤篓。我就这么把藤篓举了起来。盖子轻轻松松地打开了,我将藤篓垂直放在旁边的箱子上,向后面倒了倒。 ——————————————————————————啪嘡 听到这个响声,我向藤篓内侧窥视。白色和红色的斑点充斥视野。 我立刻抬起脸来。那是个非常熟悉的人体部位。但是,那东西摆成一列的样子,实在很诡异。我闭上眼睛,将灼烧视网膜的情景压了下去。随后,再次启动之前屏住的呼吸。腐肉的甘酸味道充满肺脏。我明确地受到了冲击,但也仅此而已,让我放下心来。我闭着眼睛,思考起来。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样的东西呢? 藤篓里塞满了煞白的女性的脚,就像刚捕上来的鱼一样。 * * * 那些脚全都是从小腿截断的。 断面很粗糙,应该是用材质很差的刀具反复前后割,耗费一番气力才截断的。僵硬的脚趾蜷缩着,但皮肤十分水润,就像之前还是活的一样,连毫毛一根根地都非常完好,然而从肉里面却散发着腐败的臭味。这脚许多地方都相互矛盾,其实应该是异界的产物。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日斗不知为什么叉着手。他不是望着那些脚,而是望着我的脸,缓缓开口 「小田桐……你又磨耗自己了?感觉这话轮不到我来说,要是以前的你看到你现在的行为,会怎么想呢?你偶尔也这么想想如何?这种情景,就连我都不禁望而却步哦。你是怎么了,小田桐勤?」 「咦?会么?反正这些都是异界的产物吧,既然如此,拿来跟真东西做比较也没有意义吧……算了,确实也很恶心,我也不是要看很久」 我回答之后,将手中握着的腿放回到了藤篓中。然后,我抓起旁边一只脚,被截断的位置还是一样的,接着,我又抓起再旁边的另一只脚,进行比对。看上去断面是一样的,指甲的形状也一致,应该不会错的。装在藤篓中的,全是一样的脚。通常人只有一只左脚,所以这不是真脚,不过是异界制造出来的假货。不过问题在于,这种东西是参考什么东西制造的。 这恐怕是异界因为被吞进去的东西所造成的影响而变形,对某人的一部分经过复制制造出来的。想到这里,我皱紧眉头。我对抓着人的断脚没有什么感觉,但我对我的这种心态实在喜欢不起来。我的精神磨耗,并没有日斗说的那么严重。 那位原型的左脚,应该被残忍地截断了。 「喂,日斗,你为什么到这里来?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座建筑么?你知道这左脚的主人究竟是谁么?」 日斗没有回答我的提问,他将手伸向敞开的藤篓,抓出一只脚,然后向周遭望了望,发现了我的包,把包捡了起来。我见他把拉链拉开,似乎准备把那条腿塞进去,于是连忙把包抢了回去。 怎么可以让血沾到里面的东西。随后,日斗露骨地眉头一纵。我对他这个表情,留有强烈的印象。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隐藏不开心的感情,现在终于表露出来了。这个表情变化,就像是狐狸面具裂开了一样。他摆着那张不开心的表情,对我说道 「有什么不好啊,小田桐。难道你让我就这么拿着人的一只脚走路?人的脚可是很重的啊,徒手拿不仅费力,而且这个样子实在太蠢了,这种事你就没想过么?」 「哪儿会去想这种事!而且,为什么你会想到让我拿?你先给我说说有什么必要带上这种东西。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相互协作的?不要什么事情都一声不吭,做些莫名其妙事。你是小茧么!」 「……小田桐,原来你对妹妹君怕麻烦不爱解释的习惯,还是很不满意的啊」 「怎么可能满意的了啊!我好几次都差点丧命啊!咦?喂,日斗。你为什么需要这东西?尽量说简洁点。重复一次,说简洁点」 我朝藤篓中的脚指过去,日斗似乎苦恼着什么,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一只手拿着脚,转向身后,然后用双脚的脚尖轻踢连廊,跳下地面。只闻噗唰一声,不知不觉间,外面的景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盘底的地面也积起了红色的水。平坦的红色地面就像刷了红漆的板子一样,花瓣哗啦哗啦地飘落到上面。这些花瓣,似乎是从那多巨花周围的小花上面飘下来的。由于空间超过一半异界化,花瓣也实体化了。每当花瓣落在浅红的积水上,就会泛起金色的波纹。 红色的花瓣就像曾经那漫樱飞舞一样,不断飘落。 在此情此景之中,日斗背对着我,低声细语 「定下跟你说,让你解开茧墨家新出现的诅咒,对吧?」 「嗯,似的……定下是跟我说,让我解决茧墨家新出现的可怕诅咒。他说,我们只要完成这个委托,他就会为我们提供与异界相连的地方……不过,根本不是提不提供的问题啊。这里跟异界紧密相连,根本已经不能算裂缝了。他告诉我这个地方,本身就是带路了,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报酬吧…………不过说实在的,这种事实在太令人讨厌了」 「他说的诅咒,究竟是什么呢?是指这些红花么?拜托我的话,我也不是搞不定这些花。但是,定下并不希望我那么做。这些花已经没有饵食了,尽管现在开得正盛,但迟早会凋零吧。他决定不求狐狸,让它自然消亡。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滥用超能力,就不能给本家做表率了呢。 但是,有些东西就算花不在了也很有可能继续留在这里。那才是新出现的诅咒」 日斗忽然抬起手,将没拿脚的左手水平伸出。 消瘦的手腕在空中突兀地弯折,就像被提线吊着一样左右摇晃。一片红色花瓣落在了瘦骨嶙峋的手腕上。 「这里的门会一直敞开着。本家被花吃掉之后,立刻就有茧墨家的人以及跟茧墨家的人有关系的人从这里爬出来了。你应该在异界游荡了很久,但你毕竟是不久之前才被吞进异界的,里面的人也不是全见过吧?那就是诅咒哦,那才是诅咒啊。将这里蚕食掉的那些人只要不被祓除,就会以自己的怨念为食,继续留在这里吧。茧墨家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 自己的黑暗面,如今要跟对自己露出獠牙,咬上来呢。 即便能够防止这种事,他们还是担心那些见不得人的情况继续留在现实世界。 「要小心点哦,小田桐……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地盘了。保不准我们就不会被轻易吃掉」 茧墨以流畅的动作,让抬起来的那只手动起来。他用手指做成了狐狸的形状,手指做成的狐狸忙不迭地左顾右盼,下一刻,手指狐狸张开嘴,在空中咬住了什么。日斗缓缓松开手指,狐狸又变成了手。他就像在表达自己玩腻了一样,耸耸肩。 「反正地方也等于是给我们提供了,我们大可无视定下的委托,直接去异界,但我不推荐这么做。一旦被追上来,我们无法对抗。要使用这个地方,最好还是按照委托,先清理干净。然而,我跟你究竟能不能完成,还是未知数」 妹妹君不在这里,不是转转纸伞三下两下就能收拾干净的。 类似的事情虽然勉强能够做到,但缺乏经验。总之没办法,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日斗又耸了耸肩。套着白衬衫,什么也没放的肩膀上下浮动。 一股不安忽然向我袭来,我下意识地,无意义地向周围张望。这个地方满目红色,但到处都没有我所熟悉的色调。红色纸伞,不在这里。 明明是怪异发生的现场,却完全没有茧墨阿座化的身影。 日斗在我的身旁。然后,总在我身旁的人,不在。 迄今为止,我好几次差点被她的心血来潮给害死。因为她的缘故,我总是面对那些残酷的事件。但是,有她在我身旁,让我不自主地感到安心。不论发生什么,茧墨阿座化都不会改变。在充满人的感情,激烈沸腾的大锅里,她的存在就好比一根绝对不会被冲垮的砥柱。她虽然总爱嘲笑别人的凄惨下场,却从未被任何人的感情牵动过。 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我忽然发觉了一件事。说起来,这里飘散着的,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气味。巧克力的甜腻味道,仅仅残留在了已经人去楼空的事务所里。 就连那个味道,不久也会消失掉吧。 ——————————————啪 我的意识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拉了回来。我回过神来发现,鲜艳的深蓝色在日斗背后绽放开来。我惊讶地张大双眼。那东西我印象深刻,那把深蓝色的纸伞,是他自称狐狸的时候撑过的。这里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呢?在我问他之前,他转过身来,歪起脑袋,用令人意外的平静口吻,细声说道 「没什么好吃惊的。瞧,看看这个」 他把纸伞举起来,让我去看伞柄。我直直地向伞柄看去,不禁哑口无言。 竹制的伞柄,一部分已经肉化了。没有生命和有生命的东西相互融合,乃是违反自然法则的情景。日斗看到我绷紧的脸,耸了耸肩,然后咻地朝空中指去。 「就在刚才,这个乘着风被送过来了哦,不过那时候你在发呆呢。这种事都没有注意到,你心思究竟飞了多远?我先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沉浸在无聊的想法里。被死者拖走会变成死者。这里是敌人的领土,我可不想要这种没意思的死法。要死没关系,至少让我选择一下死在哪里」 「……抱歉,不过啊,日斗。小茧可不是死者」 「那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管妹妹君是死是活,你不去接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不需要啰啰嗦嗦地为你愚蠢的行径去解释。妹妹君的生死根本就无关紧要。我来到了这里,所以这东西被送了过来。现在重要的事情只有一点。这所建筑物也是因诅咒的影响而出现的。因为诅咒的影响,许许多多的东西在茧墨家的院地里被重现出来。小田桐,你就开心吧」 令人讨厌的是,我们受到欢迎了哦。 日斗带着自嘲的意味弯起嘴唇,咕噜咕噜地旋转纸伞,伞表面的红色花瓣滑落下去。他把纸伞关上,然后打开。被弹开的花瓣在空中飞舞。 「事到如今,我不想去揣度妹妹君的意思。不过这样正好,这些花瓣令人心烦呢,这东西就让我利用一下吧。好了,小田桐,诅咒有两个。你注意到了白色的影子吧」 他丝毫不知简洁这个概念,一边装模作样地说个不停,一边迈出脚步。我抓起包,跟了上去。我们从碗状凹陷爬上去之后,气息再次在身后出现。我姑且转过身去,还是不见任何东西,但能感受到有个气息正蹲在瓦砾之中。那恐怕不是人类。跟人类比起来,那东西向我们投来的感情,实在太粗暴太露骨了。 一只杀气腾腾的动物,正盯着我们。 那视线,不时从我的背上移开。那尖锐却又缺乏理性的视线,恐怕也在盯着日斗。不知日斗究竟察觉到了没有,他没有转身,一直转着纸伞。花瓣的红色在身在色之上,也跟着一起旋转。看到这一幕,怀念之情涌了上来。这样的情形,让我想起茧墨阿座化。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在用对已故之人的方式去对待关于她的记忆了。我觉得这不吉利,连忙摇摇头。这个时候,日斗转过身来,表情有几分阴沉。他弯起嘴唇,细声说道 「你倒还好,可我还有另一件事情必须去在意」 语焉未详,他继续往前走。 看着那柄旋转的深蓝色纸伞,我追了上去。 * * * ———唦、唦、唦、唦、唦 日斗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但是,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进去。周围的景色一尘不变,我已经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了,也不清楚我们是在直行还是在兜圈子。日斗前行的背影,是这个红色世界里唯一的指针。他以一定的节奏向前走,我的意识自然而然地偏向内侧。我反刍日斗说过的话。坠于异界之人,被异界吞噬之人,这些词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浮现。我将狐狸推落异界,又把他带了回来。变成猫的柚里在异界彷徨,并帮助了我。她应该还在里面。 以前,雄介的熟人被关进了异界,我也曾参与过那次救援行动。但是,被关进钟塔里的人,跟茧墨家没有关系,也不是悠里。既然如此,他所说的诅咒究竟是指谁呢? 我们以前,遇到过吗? 与此同时,我很不愉快地明白了某件事。 茧墨家的两兄妹都喜欢装模作样,一言一语举手投足都像是在演戏。 这个时候,我在远处看看到了一所形态相对保存完好的房屋残骸。开着小花的藤蔓就像帘子一样,在倾斜之后相互交叠的屋顶之间垂下来。这个情景十分眼熟。日斗从那里穿了过去,我也紧随其后,但我一挥开窗帘,手掌便传来一阵蛰痛。我条件反射地挥动手臂。只闻一阵恶心的声音,咬住我手的花瓣被我扯碎了。血缓缓地从破掉的皮肤中流出来。 雨香在腹腔底部发出低吼,花老实了下来。我避开那些花,用手帕把血擦掉。我收起手帕后抬起头,而这时,我不禁张大双眼。眼前的情景,染得更红了。 这里根本不是胃的内部,感觉就像进入到了血管内侧。 地面有薄薄的网状痕迹,到处都是湿的。在粘稠的空气中,雨香开心地笑起来。我一边抚摸肚子,一边跟上日斗。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气,强烈地视线扎进了我的脖子。我慌慌张张地转向身后,但没有发现任何人。我不禁咽了口唾液。穿过帘子之后,背后的气息明显地活化了。我想到了食肉野兽正在低吼的样子,急忙向前走。 只要把雨香放出来,应该就能够对抗了。但是,对方真身不明,不能贸然行动。一旦开战,我不知道雨香能把我的话听进去多少。现在,她的状况很稳定,但我绝不能因此忘记—— 她在成长。而且很饥饿。 要是让雨香继续吃下什么,会很危险。 我们登上呈平滑曲线隆起的小山。在前头,是一个比刚才更深的呈碗状凹陷的土地。在碗底,仍旧有一所大屋。但是,周围的地面不是平的了,坑坑洼洼地冒出一大片近似水泡的肉瘤。我慎重起见,观察那些肉瘤表面,但上面什么也没有映出来。我一路把那些肉瘤踩烂,来到了房子跟前。下一刻,日斗用双脚脚尖点地,轻盈地跳上了连廊。 ————————————嘶啪 他猛地把障子门打开。臭味从里面扑面而来。这个味道跟先前的味道又有质的不同。腥臭的味道浓烈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人进到了内脏里头。这次的空气,比上次的死亡气味更加浓重,是活着的。 房间里还是一样的暗。榻榻米上也跟上次一样,摆着无数藤篓。我用手指拉动盖子,将藤篓搬了起来,垂直放在旁边的箱子上,倒了倒。 —————————————————————啪嘡 听到这个响声,我向藤篓内侧窥视,禁不住惊呼起来。 「…………………………啊?」 在盖子背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人的内脏。仔细一看,那些内脏正在激烈地搏动。那些肉块都被摊平,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个部位。但是,这些东西确实是活着的。这些肉就像诡异的软体动物,不停地蠕动。每当血管输送血液,它们便会向空中吐出红色的液体。沾满血的内脏都在不停地自行活动。我站站紧紧地看下下方,一段肠子被胡乱地揉成球状,强行塞在里面,而在肠子的缝隙间,还塞入了各种各样的内脏。被压平压烂的心脏,还在坚强地不停鼓动着。从胃里面漏出来的胃酸,已经溶解了相当一部分肉。 ——————————————————————嗙 我发了疯一般把盖子盖上,内部的异常从视野中消失。 我心如擂鼓。我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箱子里面的东西,是异界的产物。 这种事我明明清楚,但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动摇。藤篓里面的东西,感觉就像把人从里到外翻过来之后又强行塞进箱子里,然后再把挤出来的部分被割断,紧紧地贴在盖子背面。我扫视周围,恐怕这所有的藤篓里都塞进了相同的内脏吧。通常人的内脏都是一样的,这些内脏应该是异界复制的。但是,原型应该是存在的。我将目光投向日斗手里的左脚。 这也就表示,这些东西的主人左腿被残忍的切断,内脏被掏空了。 而且,内脏还是活的。我回忆某件事。异界在某种意义上,是离死亡最远的地方。在那里,人的肉体可以进行任何变化,但不会缺损。 活着到达异界的人,无法顺应自然法则,就连死都不被允许。 我再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件事是多么的残酷。我噤若寒蝉,而日斗忽然间行动起来。他慢慢将手中的断脚放在榻榻米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接着抓起一个藤篓,准备就这样搬起来。但是,由于藤篓上附着着血,他手滑了。 咚,只闻沉闷的声音,藤篓掉了下去。日斗看了看弄脏的手掌,眉头一纵。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将藤篓抱起来,但他又准备去捡那只断脚,结果失去了平衡,又把藤篓给弄掉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次先把断腿放在了盖子上。 「等一下,你这么费劲是在干嘛」 「你很吵啊,小田桐。两件东西不能一起拿,我也没办法啊。既然如此,你来拿不就好了?你要拿什么?我强烈推荐藤篓」 「等一下。在此之前,有什么必要拿这些东西?你从刚才起,究竟一直在干什么」 「你看啊,这些东西都四分五裂了啊。『有一个很邋遢的男人。想把他放进墓穴中,却遍寻不着他的手,他的头滚到床底下,手和脚则散布在房子各个角落』。既然是那样的家伙,就只能捡起来收集齐了」 日斗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把藤篓搬了起来,可我还以为他准备顺势把藤篓搬走,他立刻转身把藤篓像我一扔。一整个人的内脏相当沉,我摇摇晃晃向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抱住了藤篓,然后日斗拿起了放在矮子上的左腿。我根本来不及抱怨,他便轻盈地从连廊上跳了下去。 ——————————————————————嗙 他单手手灵巧地打开纸伞,歪起脑袋,向我转过身来。 「这个人死了,但连自己已死的事情都忘记了。忘记自己已死的人,会旁若无中地留在生前所在的地方。所以,必须跟她说,让她想起来,然后将她杀死。把四分五裂的身体拼起来之后,你就告诉她她已经死了的事实吧」 日斗将断脚抛了起来。煞白的脚在空中旋转,然后他灵巧地将其接住。他看着脏兮兮的断面,浅浅一笑。那个笑容令人毛骨悚然,但不知为何,他的侧脸挂着沉重的疲劳。日斗毫无意义地旋转纸伞,迈出脚步。 「走了,小田桐。这种事情就要果断处理好」 「我说,为什么你若无其事地让我来拿这个?」 日斗没有回答我,只顾转着纸伞。我叹了口气,跟在他的身后。 不管是奉陪茧墨阿座化还是奉陪她的哥哥,似乎体力活都是由我来做。 * * * 日斗说,我在进一步磨耗的精神。 我对各类事物的反应,确实变得迟钝了。 我的常识和普通人的常识已经相去甚远。恐怕对残酷判断的基准都已经脱离常轨了吧。只是看到血和肉的话,已经不足以让我动摇了。在一般人来看,我已经完全丧失人性了。但是,我并非对所有事情的反应都变迟钝了。具体来说,即便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愿搬装了活内脏的藤篓。我抱起血淋淋的藤篓,一边默默地发泄不满,一边向前走。 从刚才起,里头就在不停地发出柔软的东西被压碎的声音,我一听到这个声音便浑身发憷。雨香也开始在我肚子里乱动起来。她似乎对藤篓很感兴趣,想要摸一摸。但是,她一旦伸手,我的肚子绝对要破。尽管在半异界化的空间里肚子裂开,对身体的影响相对较小,但问题不在这里。以肚子敞开的状态搬运装满内脏的藤篓,这画面也实在太滑稽了。 这都的怪半句话都不解释就把藤篓塞给我的日斗。 即便我的积怨越来越强,他还是一门心思地往前走。周围的景色一尘不变。不久后,我看到了相互交叠的屋顶残骸。随后,我眯起眼睛。 这样一来,我就能肯定了。我们正在茧墨家的院地里兜圈子。我们离开大屋之后,又回到了大屋,只是在周而复始。但是,我们似乎并不是回到了完全相同的地方。每到达一次,藤篓里面的东西都会变化,而且也发生了其他各种各样的变化。 我每次从屋顶下钻过去,所有东西似乎都会恶化。 我谨慎地低下头,从小花形成的帘子下面钻过去。与此同时,我的脖子上咔嚓一下,响起了牙齿咬合的声音。但是,我即便回头,那些红花还是装模作样地一动不动。我摸了摸冒出冷汗的脖子,抬起脸。周围 的景色越来越红。 地面已经一半变成烂泥。崩溃的表面就像是把皮肤剥下来,然后用针在肉上刺过无数次的那种伤痕。我感觉每前进一步,都是踩在被刺烂的伤口上。进入视野的一切,都已肉化。而且,红色的花瓣如骤雨一般自天空倾注而下。 这是一幅美丽的,却又如同地狱的景色。每隔一阵子,花瓣就会进到嘴里。那东西有种令人不舒服的,好像化妆品一样的甜腻味道,而且还散发着铁锈味。我死命地咳嗽,藉此对花瓣进行抵抗。而这个时候,日斗撑着纸伞,正非常优雅地向前走。我的怨念越来越强,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然后,有什么东西也在直直地盯着我的背。实质上,我们是四个人列成一排在走。日斗走在最前头,我紧随其后,雨香在我肚子里蠕动,而神秘野兽跟在后面。 在花瓣形成的雨中,我们持续着诡异的行军。不久,我看到了一片碗状的地方。 跟刚才相比,圆的边缘要宽一些,就好像蚁狮的陷阱。我向碗底窥视,然后不知第几次惊呼出来。碗底堆满了红色的花瓣,花瓣就像上等的红地毯一样,将红色铺满地面,然后,又有更多的花瓣渐渐飘落在上面。 大屋看上去,就像在被埋葬的过程之中。我无意中想起了以前在停车场里看到的那辆,被红色花瓣所掩埋的车。我禁不住紧紧抓住左臂,但日斗根本不在乎我的伤感,滑向了碗底。他用鞋底践踏那些红色,跳到了连廊上。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障子门。 —————————————嘶啪 里面摆放着藤篓,不过这次还有别的东西。在墙边和榻榻米上,藤篓之外的『某种东西』正蠢蠢欲动。我凝视着那个恍惚不定影子,不知怎的联想到了码头。 我脑海中浮现出密密麻麻贴在岸壁上的藤壶。但仔细一看,我发现那东西正快速地打开,然后又关上,不断重复着。温热的散发着铁锈味的风拍打身体。 房间里出现微弱的空气流动。这是墙壁的运动所带动的。 几秒钟后,我眼前的那东西被什么给吸引了。 贴在墙壁上的无数只嘴唇翕动着。 那一张张嘴蠕动着,向我们倾诉什么。但是,可能是因为没有发声器官,那些嘴说不出话来,每次将吸入的空气呼出来,便会造成了一小阵风。腥臭的呼气吹在我们身上。嘴唇横向拉伸,柔软地将纵向压扁,不满地缩成一团。不仅是墙壁上,榻榻米上也长着嘴唇。那东西不情不愿地被挤在藤篓之间的微小缝隙中。我慎重起见,向藤篓伸出手去,提心吊胆地揭开盖子,向里头窥视。 这一刻,我看到了酷似海鞘的一块巨大的红色块状物。相互粘合变成球体的某种扭曲的东西,一秒都不停歇地蠕动着。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尽量不让藤篓进入视线,把藤篓关上。我抬起脸,只见日斗正无言地盯着藤篓之间。我顿觉不妙,而在下一刻,他伸出手去,细瘦的手指抓住了一对张开的嘴唇。 他用两根手指强行把嘴唇关上,然后顺势用力。周围的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齐刷刷地张大成惨叫的形状。我不禁对日斗说道 「……日、日斗,这还是……」 ———————————噗滋 随着一阵非常恶心的声音,嘴唇从榻榻米上被拔了下来。我捂住脸,叹了口气。嘴唇哗啦呼啦地流着血,而在嘴唇的背面,长着几株灯芯草。日斗慎重地将嘴唇放进了裤子口袋里,从外面轻轻拍了一下,忽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要是跟裤子的布料同化可就麻烦了呢」 「别开这种没意思的玩笑」 听到日斗说的话,我沉吟起来。但是,我也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 异界的产物,似乎能够轻易地无视常识,与没有生命的东西相互融合。我在日斗手里的断脚还有他鼓起的口袋,以及我怀中抱着的装了内脏的藤篓之间交互着看了看。 某个陌生人的身体七零八落,恐怕连原型都没有剩下。 他是被碎尸之后,才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吧。 我们留下不断蠕动的嘴唇,离开了建筑物。 然后,我们又开始漫无止境地兜起圈子。 * * * —————————————————————咔嚓 在身后咫尺之隔,传来断头台的刀落下来一样的声音。 头发被咬断了,轻轻地落了下去。如针扎般的锐利视线向我刺来。 红花变得更加凶残,背后的视线也越来越强。这是预料之中的变化。我叹了口气,看向前方。本以为已经无以复加的红色,变的越来越浓,感觉空气本身都染上了颜色。空气潮湿,发粘,说不定连成分都变化了。我在不安的驱使下,向走在前面的背影投去了一个愚蠢的话题。 「话说,冲过百分之五十的高浓度氧气,对人来说是毒气吧」 「那又怎样,小田桐?你话说完全没有条理哦。而且,现在空气里所充斥着的可不是氧气,而是其他的某种东西。要推测实质只会白费力气」 「什么嘛,你不是知道么?这个感觉吸进去会很不好的有色空气究竟是什么?」 「没管什么关系吧。异界的风是什么构成的,我们怎么知道。不过,用血取代空气注满之后,人也能像鱼一样游泳,连逆水都不被容许。没必要担心,不过……毕竟这里的确是不伦不类呢」 是不是真的能够继续呼吸,这个问题确实很有意思。 我们谈着这种无聊的话题,到达了碗状凹陷的边缘。 巨大的坑洞,已经侵蚀了茧墨家院地的相当一部分范围。而这个面具,说不定已经超过本来院地的面积。我们消耗了近似永恒的时间,下到了洞底。这一带完全被红色的花瓣所掩埋,仿佛大地本身就是红色花瓣堆积而成的一般。日斗再次跳上了连廊,还是老样子,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障子门。 ————————嘶啪 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挂着。 扭曲的圆球,从天班上垂下来,就好像超过了使用寿命的老灯泡一样。头上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浑圆的形状,以及散发不出生命力的摇晃方式,总感觉不像是活的东西。不过,又不知为什么,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聚集着大量肉虫的巢穴。装满虫卵和粘液的巢穴,摇摇晃晃。日斗抓住那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拉扯。 ————————噗滋、咕唰 相互纠缠的绳子被扯断,表面被手指用力按压,被压烂。连着视神经的眼珠被他收入掌中。那瞳孔接收到外界的光,忽然缩小。这东西果然也会是活的。我慎重起见,打开藤篓的盖子。盖子刚一打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东西摇晃起来,一边发出声音一边相互碰撞。盖子上也挂着眼珠,篓子里装满了眼珠,就像待售的橙子一样。 日斗苦恼了一阵,将第一个抓下来的眼珠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来源不明的液体渐渐打湿他的衣服。我跟他相互看了看,转身离去。 这是第四次了,我想不到什么该说的。 就这样,我们迈出脚步,继续兜圈子。 * * * 「我说,日斗。我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同一个地方走来走去?」 听到我说的话,日斗抬起脸。我和他一起坐在连廊上。 在我们身后,障子门敞开着。身后的屋子,这已经是第五次来了。我们毫无意义地兜着圈子,渐渐恶化的风景让我实在有些疲倦,于是暂时休息一下。 房间内的黑暗中,铺满了浓重的黑色的某种东西。融化在黑暗中的那东西,跟海藻差不多。我看看身旁的那东西。那是日斗刚才拔下来的,现在放在了装内脏的藤篓 上。在红色的天空下,黑漆漆的女人头发,反射着光。长发发束在地板上勾勒出黑暗的河流,尽管看上去十分光艳,但完全不能称作美丽。这些头发的根部,连着血淋淋的头皮。日斗没有回答。我看着头发,思考我们这一路兜圈子的意义。前面,我们收集到的人体部位有脚、内脏、嘴唇、眼睛、头发。 看来我们正在某人的身体上攀爬,并回收了其中的一部分。我们一路上,从脚开始收集着某人的遗体。但这么做究竟意义何在? 不管我等多久,日斗还是没有回答。我叹了口气,解除盘腿的姿势,在连廊的边缘坐下,放下去的脚埋进了花瓣之中。这种触感就像干燥的纸,但又有些潮湿,表面是温的,却又很冰,充满了矛盾。 与连廊几乎相同水位的红色花瓣向我们逼近。眼前的景色变得更加荒凉,碗状的凹陷又扩大了,这里现在简直就像一个陨石坑。红色花瓣在半空中勾勒出各式图案,永不停息飘落下来,不断在坑底堆积。白色的影子时不时从眼角窜过。那只野兽还是老样子一路跟着我们。此情此景恍如地狱,然而跟本来的异界比起来却也算不上夸张。 这个地方,立于现实与异界之间的境界线上。并且,这个地方很浓重地反映着身在此地之人的内心。我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着,叼在嘴里。我身旁的日斗,表情露骨地扭曲起来,用眼神让我把烟灭掉。但是,我这一回没有理他。突然,日斗伸手,从我手上把烟盒抢走了。 「啊、喂」 我以为烟要被他扔掉,殊不知日斗拿出一根,叼在了嘴里,又极为自然地把空出来的手向我伸了过来。估计这是在让我借火给他。我无可奈何,把火机交给了他。日斗把烟点燃,吸了一口,表情颦蹙。下一刻,不出我的所料,他激烈地咳嗽起来,把烟盒和打火机朝我扔了回来。不过他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开始十分平静地吸烟。不久,他仰望天空,轻声说了起来 「很瘆人吧?发现里面情况的时候,想必定下他们肯定吓得发抖吧」 「确实很瘆人。也不对,更准确的说是凄惨。但是,我感觉诅咒本身性质也不会如此恶劣。内脏、眼珠、嘴唇确实很恶心,但也仅仅是存在于那里。虽然身后的野兽令人在意,不过我感觉其他的东西放着不管也没关系。竟然把这个地方放着不管,定下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哎呀,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你难不成以为是我每次都选择相同的路线在走么?以为我是在规规矩矩,毫不犹豫地兜圈子么?」 日斗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我感到纳闷,但几秒种后,我渐渐注意到他说的这些话是多么的可怕。我不禁脸色铁青。日斗只不过是在随便乱走。也就是说,我们每次离开这座房子,又会被强制性地带回到相同的地方。 「没错,小田桐。走进这个院子,最终就会陷入不断兜圈子的陷阱里。听说,第一批奉定下命令进入院地内搜索的那些部下,下场非常凄惨哦。他们坚强地使用手机,时刻与定下保持联络,同时一路挣扎,但不管离开多少次,还是会回到这里——那好像是在发现嘴唇的阶段吧。然后,通话就中断了」 日斗平淡地讲述,将烟灰敲落在地。我叹了口气,将还没抽上几口的香烟在连廊上摁熄,深深地皱紧眉头。我充分地明白,定下是真的想到我们会死在这里。我注视着眼前的情景,感觉比先前更加可怕。 看来是有日斗这个领路人,让我潜意识中掉以轻心了。我实在太小看这个地方了,我都想笑出来了。我们并不是自愿在这里兜圈子,只是出不去而已。 「…………怎么会这样。要能平安回去就好了呢」 「我可无法保证能回得去。不过,我确实也不想死在这里」 「想方设法解除诅咒,到时候……就潜入异界底层试试吧。到达小茧身边后,她总有办法的……要是能肯帮忙就好了,不过估计会被拒绝」 「一边甩开追上来的诅咒,一边到达红衣女子身边,将她的宝贝夺走并且逃脱?小田桐,你知道这种事有多么困难么?你这想法,只能让我觉得你的脑神经已经彻底烧坏了。若要到达她身边,就需要找到足以与红衣女子对抗的超强超能力者,不过估计这是不可能的呢……然后,或者是……」 日斗的言辞突然含糊起来,用锐利的目光注视我的肚子。但是,他一声不吭地将香烟在连廊上摁熄,将烟蒂扔进了花海中。烟蒂画出一道抛物线,被红色所吞没。日斗拍了拍裤子刚才坐过的地方,站起身来,然后嘟哝了一声。 「这可不行,因为已经约好了。我们走吧,小田桐。能不能回去,结果马上就会得出来了。我们正受到热烈的欢迎。而且,尽管看上像在相同的地方兜圈子,实际上却近似于走下螺旋阶梯,所以,这里是有终点的吧」 而且,野兽也差不多要行动了。不论我们是否愿意,终结都要来了哦。 日斗细声道出不祥的话语,迈出脚步。我也踩着红花,跟在后头。 我们明知会再次回到这里,还是离开了屋子。 而这个时候,一对尖锐的兽眼,正对我们虎视眈眈。 * * * 「………………………………」 「…………原来会这样变化么」 我看着屋顶残骸之间,不禁发出沉吟。眼前的小花帘子,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它溶化之后相互粘附在一起,化成了一堵柔软的肉壁。那肉质几乎是粘膜状。颤抖的桃色肉膜挡住了倾斜交叠的瓦砾中间的缝隙。但是,我能预想到,一旦莽撞地戳破它,很有可能会陷入被吃掉的境地。日斗无力地嘟哝起来 「感觉不仅恶心,而且还很猥琐呢」 「你能有这样的感觉我就放心了」 我一边进行脱线的对话,一边望着肉壁。那张脆弱的膜正在颤抖,但我们只要前进一步就会玩完吧。我们决定确认一下有没有办法可以不用通过这里。 我们兜了个大圈子,绕到了屋顶背面,但发现我们又回到了膜的前面。看来除了穿过它,没有办法到房子那边去。日斗叉起手,点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这是明显的杀人机关呢。那些进来探索的人,原来是死在这里的么」 「谁知道呢。这也是那些内脏、头发、嘴唇的主人制造的陷阱么?」 「不清楚。说不定只是红花借用这个地方,在猎物的必经之路上设下的新陷阱。而且,不管陷阱是谁设下的,结果都是一样。要想不被吃掉,我们必须找出通过这里的方法……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小田桐?要向我许愿么?」 「不,没这个必要。只用这样就行了吧」 我将藤篓放在脚下,将手伸进屁股的口袋,从里面把钱包抽了出来。 我挂在手上的包里面虽然也有火种,但我不能用那件东西。我无奈之下,准备拿出钞票,可这个时候我注意到有一叠收据。我真感谢自己的马虎。 我将几张收据放在一起,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将火伸到了膜的下方。我看准相对干燥的屋顶相接触的部分,让火顺利地蔓延上去。花就像在惨叫一样,一边发出难听的声音,一边被烧掉。最开始的收据化成灰之后,我就补充了新的火种。最后,我洒下打火机油补上致命一击。被淋到的花开始熊熊燃烧。弄成这样之后,剩下的只用看着就行了。我借熊熊烈火点了支烟,叼在嘴里,想了想之后,又点燃另一支递给日斗。日斗把烟接了过去,可不知为何露出打心眼里感到厌恶的表情 「我说小田桐啊。我从以前就觉得你这个人没救了呢」 「以前究竟是什么时候,麻烦说具体点」 「就是你误以为我杀了妹妹君,冲到废弃大楼来的时 事件3 茧墨阿座化不会为自己的死伤心。 因为那终归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我让别人鼓掌,喝彩,直言不讳地高喊想笑就笑。我不觉得自己的性命多金贵。我是个残酷的人,连自己的死都看不出有什么去流泪的价值。 茧墨阿座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伤心。即便面对自己的死,也不例外。 但是,小田桐君会为我的死嚎啕大哭。 我也不会觉得他的行为很蠢。 我要是说他是个奇特的人,耸耸肩,他肯定会骂我下三滥吧。我从不嘲笑别人流出的泪水,但我也不会去理解哭泣的含义。 况且,我知道自己有多么丑恶。 他一直都在拿这件事跟我抱怨。 然而,他哭了,哭得悲痛欲绝,吵死个人。 哭得就好像,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 是啊,他讨厌我,总冲我发火,向我抱怨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对我信赖有加。 就像他在怒放的樱花下,仰视我的时候那样。 他曾用信任的目光看着我。 那眼神,我打从心眼里觉得无所谓。但是,他已经被我彻底地拒绝了,应该不会跑来接我了吧。我跟他说了很多,对他微笑,握住了他的手。 然而,对那个笑容,他会——————。 算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没天理呢。 * * * 哔哩哩哩哩、哔哩哩哩哩、哔哩哩哩哩、哔哩哩哩哩、噗滋 「——————定下么?」 『我已经接到联系了。两位活着回来了呢,真厉害』 在电话另一头,定下以流畅的语调回答了我。我把背靠在皮制的座位上,点点头。从他声音的起伏中,能够听得出他对我们的生还感到烦躁,也能听得出对此所诚实地表现出的敬佩之情。我无法揣度他的真意,没有当即回答,无言地把脸转向身旁。茧墨日斗似乎对我们的对话不感兴趣,正望着遥远的红色天空。 我们现在正坐在假模假接我们的车子的后排座位上。坐在驾驶座上卡车的,还是那个缺乏表情的男人。我们离开大屋的几分钟后,我还没有联系,车就自己过来接我们了。尽管没有观察到,不过门的周围应该设置了监控摄像头。 在看到我们生还的时候,定下应该就已经知道我们完成委托了。沾满血的衬衫,他也应该通过影像看到了。车里甚至还准备了更换的衣服,以及为日斗右手包扎的绷带。 那个各项准备都过于周到的家伙,用冷静得令人窝火的腔调接着说道 『既然诅咒已经除去,顺势进行原计划不就可以了么?您应该知道,我们并不是超能力者。身为普通人类,有时候不会顾及形式的哦?车辆失控,坠落悬崖,两位运气不好来不及逃生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哦?』 定下好像打算开个小玩笑,以浑厚的声音笑起来。他口气轻松,内容却很恐怖,很恶趣味。我的视线飘向司机的后脑,司机毫无反应。 我叹了口气,明知道隔着电话对方是看到行为的,我还是耸了耸肩。 「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啊。谢谢你的好心。但是,这不会发生的吧。日斗也好我也好,如果没死透的话,会见到地狱的可是你们呢。对于失去母体的鬼失控的情况,被骂的不是别人,而是我哦?你是不会铤而走险啊……正因如此,你才把我们送到那个地方去的吧?怪物最好还是让怪物来对付。对于攻略迷宫,我们是最棒的人选」 『……这些事情,果真没能逃过您的法眼啊。说来惭愧,诚如所知。不过,我可不会道歉。因为我等也已竭尽全力了。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般人,对于想让您理解人类的恐惧,我深感歉意。最重要的是,两位的表现表现超乎了我等的想象,凯旋归来了。还请容我真诚地奉上解除诅咒的奖赏』 「你究竟是期待我们回来,还是希望我们就那么被困在里面?……这种事无所谓了啊。我不认为你会说真话。只是,你在茧墨家族之中,出于人类的恐惧而想要改变规则,光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你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我觉得很厉害哦」 『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夸奖我?』 定下似乎很困惑。我再次耸耸肩。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夸奖他的意思。他这个人不管有多厉害,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毫无人性。为了革新体制,为了开辟新时代,他硬是不断地做出无情的决定,即便这么做是对的,他那种喜欢借刀杀人的人也全都是人渣。但我觉得,他这样的人听不出我的话外之音。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老好人。在孤岛上,茧墨醒过来的时候,定下精神错乱了。那个时候,她以活神的身份说出那番话,他应该没有完全听进去吧。 我觉得,当时正好在场的我,有义务向他传达茧墨留下的话。 不过我这样的行为在茧墨看来,反正只是多管闲事。 「记好了,你的想法是下一代所必需的……小茧说出这样的话,对你称赞有加哦。这是在孤岛上发生的事。不过,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了」 『不论遭到谁人否定都要打破迷信的这份精神,你一定要铭记在心。是这句话么?没想到竟然会再次听到……真怀念啊。那可是一句金玉良言啊』 定下打断我的话。他似乎把茧墨在孤岛上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他嘴上说着那是金玉良言,可声音中透露着苦楚。我不禁皱紧眉头。要是这样,好心专程跟他说的我,感觉就跟个白痴似的。身旁的日斗好像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哼着笑了起来。我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开口说道 「什么啊,这不是记得很清楚么?我还以为你听漏了呢」 『那可是活神说的话。好也好坏也罢,茧墨阿座化的咒缚可是很强的。上代阿座化大人说过的话我一句都不曾忘记,一字不漏地记得清清楚楚』 「你搞什么啊,很恶心啊。我觉得还是随便听听该忘就忘比较好哦?」 『……………总觉得,您的性格是不是变了?有种毫无顾忌的感觉啊』 「想想那些跟我打交道的人就会明白了,就算你顾全到方方面面还是没用」 我信口作答,抚摸肚子。我现在根本不会受到多余的想法或顾虑的制约,我不想把想说的话咽回去。我不想因为把话咽回去而以后后悔。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不久,定下短促地叹了口气,就像彻底放弃了一般,用疲惫的口吻说道 『是这样啊,那我也吐露一句心声吧。我们不想去把上一代阿座化大人接回来。她是个可怕的人,而且我们不得不顾虑红衣女子所带来的灾难……但现在想来,在身后推我一把的人确实是她。我们之所以能够对本家做出诸多无礼之举,获得无法撼动的地位,应该全凭了活神的那句话吧。我并不提倡去把她接回来……但我觉得,我明白您所说的话的含义』 「我所说的话……什么话?是指我刚才那句好像在赞同你的那句话?」 『……原来您忘记了啊。也罢。就当是刚才的回礼,我就告诉您吧』 定下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他一副小题大做的态度,不过他也是相当认真的吧。不久,他缓缓地,就像从喉咙下面顶出来的一样,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小茧她,才不是那么可怕的人啊』 我的记忆急遽复苏。不久前,在事务所里,把我他给我的一叠钞票砸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我捏紧拳头,对他说出了那番话,告诉他,我所认识的她,并不是那种可怕得毫无道理的存在。定下轻轻一笑,用令人意外的安详声音评论茧墨 『她是个可怕的人………………但说不定,她并不是 真正可怕的人』 茧墨阿座化不是人。但是,她从未以神的身份居高临下地束缚别人。 我嘴角绽放笑容,点点头。看到我没有回答,笑了起来,日斗眉头一纵。 我干咳了一声,向前方看去。我们已经出了茧墨家的大院,但车子似乎要去什么地方,还在一直开。此时我想到了一件事,用司机也能听到的声音跟定下讲 「我必须尽早去接小茧回来。但在此之前,有一些人我想先去见一见。可不可以麻烦你把我们送过去?」 『想见的人吗?无妨。送您到特快专线的车站可以么?』 「不是的。去另一个地方就行了。茧墨家最近应该跟那里有过来往。在那次事件之后,司机也应该知道去那里的路吧?帮忙直接把我们送过去」 与其回公寓,去那里能找到他们的可能性要更高。我姑且看了日斗一眼,他再次望着窗外,似乎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定下等待我继续往下说。我望着窗外向后飞逝的树木,开口说道 「到唐缲公馆」 * * * 水无濑家与唐缲家交往甚密。这是由于水无濑白峰对活人偶感兴趣的缘故。在那之后,两家就成了会相互联系的立场。实际上,唐缲舞姬也曾前往水无濑家进行过劝说。但是,水无濑家族长和唐缲家族长都不谙世事。 水无濑白雪最近开始用手机了,但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去主动添加号码。舞姬也不会专程去打听。所以,她们之间并没有发生紧急情况时的联络方式。于是,我不等白雪返回,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来到唐缲公馆。 回到水无濑家的白雪,无法知道这件事。她回去让族人们放心之后,应该会返回唐缲公馆。舞姬要是也去水无濑家,势必会引起骚乱,所以舞姬应该会在家等待白雪再度造访。我考虑到这些情况,于是准备直接前往唐缲公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碰到再度来访的白雪。我怀着这样的期待,乘定下派遣的车辆,来到了唐缲公馆。 但是,看来我勉强没能赶上。 「都~说~了~,小田桐先生已经走掉了!现在怪七海没拦住有意义么!七海可不管!」 「族长,族长,请冷静一下,现在慌慌张张的无济于事啊,族长!」 其证据就是门的那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看来白雪知道我不在,陷入了恐慌状态,而其他人正在劝她。虽说这总比错过要好,但我果真应该早点到。而且不知为什么,这场骚动之中混着两个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人的声音……更准确的说,基本上只能听到他们俩在大喊大叫。我已经搞不懂了,把手从唐缲公馆古朴典雅的门柄上拿开。不搞清楚状况就冲进去,恐怕会有危险。我将竖起耳朵铁在门上,仔细采集其他的声音。 「七海也没有办法啊!七海现在也在想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可总之,当时的情况就是那样的发展……来,那边的海蟑螂来解释!」 「我?呃……怎么说呢。小田桐先生下定决心了?都说到了那个份上了?阻止他也未必正确?总之就是这样的感觉呢。不过,我做的确实不对啦,嗯,都说是我的错啦……族长!请冷静一点。小小日本,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小田桐先生并不笨,等他冷静下来一定会到这里来的。我认为,等待总比错过要好……不过,那个人总是认不清危险,很担心他会不会一命呜呼就是了。不过,我也是个相当乐观的人」 「舞姬,你这是火上浇油啊!族长,请冷静下来啊,族长,你太用力了啊!」 为什么七海和雄介在这里?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门猛然打开,于是,悲剧发生了。首先,我正贴在门上,连往后退一步的余力都没有。而且,白雪的力量非常大。单纯就结果而论,我被夹在了门和墙壁之间,被完美地压扁了。然后,隔着我被夹住的门,从玄关那边传来干巴巴的声音。 「————————————嗨,好久不见啊,族长」 说起来,日斗也在这里。白雪应该回应了他,然后追出来的雄介发出吃惊的叫声。我想,白雪现在应该正在玄关跟日斗对峙。茧墨日斗(应该正在一边耸着肩膀)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很遗憾,你找到小田桐勤的话,他『就在刚才』死亡了哦」 他在说什么梦话。刚听到日斗所说的话,现场顿时爆发出杀气。但是,在杀气汇集成明确的形态之前,又突然萎靡下去。白雪可能对日斗那句话里的『就在刚才』感到不对劲,也可能是隔着门发觉到了奇怪的触感。不管怎样,总之门咿呀作响,随即从我身上松开了。雄介率先行动,飞快地站到了我的面前。他仰望天空,用生硬的腔调发出感慨 「啊啊,小田桐先生,您为何死得这么惨」 「这即是命运的安排。就让他安心的睡吧」 看来,他们擅自当成我已经死了。 「…………………………………!」 紧接着,白雪冲入我的视野,穿着白色和服的身影,还是那么清新动人。她的脸上闪过淡淡的困惑,然后大大的眼睛里浮出泪花,看着我。 我设法站起来,想要跟她打声招呼,可身体不听使唤。看来疲劳和身体损伤已经突破临界值了。说起来,虽然那个地方处于半异界化的状态,但我还是以肚子敞开的状态折腾了半天,况且肚子如今还在不祥地蠕动着。即便如此,我还是喝斥我的全身,半硬撑地走上前去。 我张开嘴,想要呼喊她的名字,可这个时候,视野顿时一片漆黑。 「……………………白雪、小」 「……………………………!」 我意识到我要晕了,于是用最后一刻,硬是倒进了她的怀里。 然后,我在柔软的怀抱中,失去了意识。 * * * 醒来之后,我躺在在一张羽绒被下面。 我倒下的时候应该是在白雪的怀里,然而现实十分无情。 朦胧的绿色华盖包围着周围。这一次,跟以前醒来的情景完全一样,但房间中有一些不同点。不知是谁高的恶作剧,我被弄成了双手在胸前交叉的姿势。恐怕是雄介干的好事吧。就认定是他了。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坐了起来,跪在了柔软的被子上,循着如云朵般柔软的触感,艰难地先前爬,从华盖中把脸伸出去。 有人把许多把椅子搬进了房间里。白雪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潸然泪下。幸仁、舞姬、七海和雄介四个人围坐在她周围,正在说着什么。日斗刻意拉开一段距离,坐在椅子上。久久津站在无极身旁,不时地向日斗投去锐利的眼神。突然,雄介攥紧拳头,慷慨激昂地说道 「没关系的,如果是被族长杀掉的话,小田桐先生的夙愿也就实现了啦!」 「应、应该没有死吧……那个……这样反而令人不安」 「闭嘴,海蟑螂。不要说那种让女士感到不安的话。那一击确实很漂亮,但没问题的。小田桐先生平常就伤痕累累的,就算被压一压应该还是能勉强活下去的。这就是命运哦」 「是这样的命运啊。在我看来,被女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小田桐,女人运实在太差了呢」 「水绵目水绵科水绵属的藻类什么都不要说,立刻给我滚回去。平静的小河正等待着你」 「又把人当成水生动物啊,这幼女」 「我这种人插嘴实在不好意思。如果水绵的话,那就不应该在河里,在池子里应该更加合适吧」 「久久津」 「是,公主有何吩咐?」 「我总觉得,你好聪明啊」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我现在才发现,这些成员中没人负责 吐槽。 我感觉汗水从全身上下喷了出来。没营养的对话无休止地继续着,我该从哪里打断呢?正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白雪抬起脸,我跟她四目相会。她用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我,但并没有更多的反应。我战战兢兢地举起一只手,对她说 「好久不见,白雪小姐」 「……………………!」 白雪奋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推倒。下一刻,白雪全力冲刺,如同一颗炮弹,扑到我的身旁。然后,我全力地躲开了。 「好险!」 砰! 只闻一声巨响,白雪的脸插进了床里。尽管她这样很可怜,但我的肚子要是现在吃上这么一击,必然非死即伤。死因·只想躲开白雪。我抓住华盖的柱子,喘着粗气。扑在被窝里的白雪一动不动,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我战战兢兢地看看华盖外头,只见众位男性冷至冰点的尖锐视线向我刺过来。 舞姬惊讶地用手捂着嘴。七海叉着手,像门神一样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她的额头上冒着青筋。接着,众位男性同胞开口说道 「我说啊,小田桐。你烦什么错都不关我事,但我姑且提醒你一句。你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我感觉你怎么都没法收场哦?」 「不带这样的,真不带这样的。零分啊。虽然以前我也总说小田桐先生对我很好,不过这反应真是太没男子汉气概了啊,好过分」 「先生啊……先生啊,虽然我这种人插嘴很不合适,但我觉得,族长对您来说,就像公主对我一样。您身为一个男人竟然不接住她,还是果断去死比较好吧?需要接错么?我愿意效劳」 「你们说的可真过分啊……用不着说得这么过分、唔啊!」 此时,我受到了出乎意料的攻击。陷进我面部的这个触感,应该是靠垫吧。 我鼻子被砸到,疼痛不已。我在视线被封住的状况下,慢慢地掌握了现状。有人用靠垫砸了我的脸,并死死地在往我脸上摁,下手毫不留情。这么心狠的人,我只认识一个。她是个温柔的人,但总觉得很可怕。 「七海么?」 「对呀,就是七海哦?」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呵呵呵呵呵,七海啊,其实没什么必要为她撑腰哦?不过啊,这种时候竟然不把抱上来的女性接住,你这呆子究竟有多木头啊!要被靠垫包裹着,软软地压死么!你说怎样?」 「呀呀呀,幼女你冷静下来啊。再怎么说也不能放着杀人事件不管啊。我跟这里的人,手上都沾满了血啊。就算你的心是黑的,但希望你的手是干净的啊。求求你了,不要破坏我的梦想啊。好么,好么?」 雄介一边哀求,一边将靠垫从我脸上拿开。只见七海举着靠垫,喘着粗气。雄介正牢牢地抓着她的肩膀,从我身边拉开。舞姬可能是对这个情况已经厌倦了,正优雅地喝着红茶,久久津也在旁边一心一意地伺候着她。我摸了摸脸,向床上看去。回过神来,发现白雪整个人又小了一圈,就像一只闹别扭的猫咪。我提心吊胆地抚摸她的背,她惊觉地颤了一下,但没有抬起脸。我连忙跟她说 「白雪小姐,真的对不起。求你的,求你把脸抬起来」 「…………………………………………………………」 「白雪小姐,那个,我是有苦衷才躲开的」 「看招!!!!!!!!!!!!!!!!!!!!」 「幸仁!!」 另一股保利向我袭来。幸仁拿起靠垫,向我侧脸砸来。我连忙逃掉,幸仁朝我胡乱挥舞靠垫,继续追击。无情,太无情了,我完全搞不懂幸仁为什么毫不留情。他现在气得一塌糊涂。 「被白雪大人、喜欢、这种事、这种事乃、不可饶恕之恶!」 「冷静点,幸仁!感觉你朝奇怪的方向去了啊!噗!」 「总有一天,你要为你罪无可恕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命运将向你降下天诛」 「好啦好啦,幸仁也冷静一下。你打他也没用的啦」 雄介再次跑了过来,咻地一下帮我把幸仁给控制住了。他把幸仁拖走,跟我拉开一定的距离。我擦了擦脸,再次向周围望了望。日斗正用降至冰点以下的目光看着我。七海噗通一下坐在椅子上,幸仁一个劲地胡闹,雄介正叹着气。武器优雅地喝着红茶,闭上一只眼睛看着我。在她身旁,久久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他的表情翻译过来,应该是『这是自作自受,我可不管』的意思吧。我慢慢地抚摸左臂,轻轻地触碰了几下白雪的后背。然后,我看了看所有人的脸,不由自主地,就想发病了一样开口说道 「——————————————我回来了」 「「「「比起这个,先想办法搞定那个人啊」」」」 得到了最中肯的回答,我点点头,再次转向白雪。伤脑经啊,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她说,可她如同贴壁的防御态势固若金汤。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这样耗下去,我必须尽快去接茧墨回来。 现在正确理解情况的就只有日斗。他向我看来,就像在问我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有些发愁,叉起手。这个时候,雄介咻地举起手来。 「呃,小田桐先生。你说要接茧墨小姐回到,最后怎么样了?」 「我正要说这件事的进程……尽管事出偶然,不过方法已经有了。不过,在此之前……能见到你们确实很好,不过,为什么你和七海在这里?」 「哎呀,我们没能够阻止你,不过后来担心了。然后我想把事情告诉族长,结果在电话那头闹出大乱,然后最先就想找人把失控的族长控制住,所以就到这里来了。呃,这个幼女啊……」 「七海可不要又在浑然不觉的时候失去谁了!肯定要把事情搞清楚啊!竟然把人家的日常搞得支离破碎,这种事绝对不能容忍!」 七海大叫起来。可能是我多心了,感觉那两根马尾辫飘了起来。她是真的在生气。但是,她的话语中充满着温情。我闭上眼睛。 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是我所珍视的人,也是我想要道别的人。但是,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攥紧拳头。我不想因为一时放弃而把要说的话咽回去,然后以后再去后悔。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现在缩成一团的这个人。但是,她很固执。我没办法,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刚才晕倒似乎反而起到了好的效果,感觉身体能使上力了。既然如此,我就能采取强硬的手段了。 我在床上坐起来,将手放在白雪的腰上,然后用力。 「白雪小姐…………对不住了!」 「————————————!」 我一鼓作气,将因惊吓而绷紧的她抱起,翻过来,从床上放下去,然后直接将手伸进她双腿后面,以公主抱的要领将她抱了起来。我抱着她下了床,手中的重量比想象中要沉,拼命忍住快要崩断的某种东西。在废弃大楼的时候,我也搬过她,但那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现在,我能感受到她的重量,但我并不会被她压倒。我将内心的焦虑咽了回去,转向大伙。 大伙吃惊地看着我,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唯独久久津露出平静的笑容。 「——干得太漂亮了,先生」 我有点想问他究竟知道什么。 我看了看白雪的脸。她浑身僵硬,吃惊地张大双眼。下一刻,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绯红,一副连热气都要冒出来的样子,慌了起来。她乱作一团,不停打我。说真的,打得相当痛。我一边承受着她的猛攻,一边吸了口气。 我现在根本不会受到多余的想法或顾虑的制约,我不想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所以,我拉开嗓门,将以前绝对 不可能说出口的话,正大光明地喊了出来。 「我们现在要去约会!」 一阵沉默弥漫开来,随即爆发出震天价响的激烈叫喊。豆大的泪珠从幸仁的眼眶中掉下来。七海一拳头打在桌子上。雄介兴高采烈第拍起手。舞姬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搂住久久津的胳膊。日斗吃惊地叹了口气,仰望天花板。 白雪一动不动了,挥舞的拳头也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僵住了。我抱着他,跑了起来。 声音此起彼伏次从我身后传过来。我一边听着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一边加快速度。 「蠢不蠢啊,蠢不蠢啊,去死算了啊你这混蛋,给我上啊,白痴!」「幼女,感觉你是个好人啊」「呜、呜呜、呜呜呜,白雪大人,白雪大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幸仁,你这结论估计下太早了啊」「真好啊,久久津。这真的很棒啊」「是啊,公主,我也觉得」「喂,那个……你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没什么啊」 我义无反顾,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搭上了等待返回的茧墨家的车,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司机一声不吭,心领神会地发动车子。 车按照我的要求,停在了车站,然后我们下车。 我刚下车,白雪立刻把我一拉,身体后仰,把我漂亮地蹬飞出去。 * * * 我想问她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使出柔道投技。 我在鼎沸的人群中摊成了一个大字。在我身后,白雪维持着扔我出去的姿势,正喘着粗气。在更后面,司机就如同察觉到了一切,关上门,以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发动了车,离开了这里。这真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我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朝着满脸通红瞪着我的白雪问道 「白、白雪小姐,为什么要把我扔出去?」 「…………………!……………………!」 「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胡乱动着嘴的白雪停了下来,在怀中摸索了一番,取出扇子,从墨具盒里抽出一杆笔,飞快地振笔疾书,然后把扇子朝我伸过来。 『为什么不私下邀请我!』 「啊……原来你并不讨厌和我约会啊。真是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可话音刚落,白雪便涨红了脸,东倒西歪地弯下膝盖,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再次摆出铜墙铁壁般的防御态势。我不禁在一旁守望着她,可现在不是闹这个时候。我朝她跑过去,对她说 「那个,白雪小姐,请把脸抬起来」 「……………………………………」 「让你害羞是我不好。我对我强硬的行为向你道歉。可是,我不论如何也想和白雪小姐你独处。而且……我还有一些话不得不对你说,想对你说」 『请不要管我,太羞耻了。我不行了,要死了』 「对不起……时间已经不多了。在这么紧急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请求实在很古怪,但我还是想和你去一趟奈午市……如果继续这样,我只能用刚才的方式来、呃!」 白雪的脑袋重重地撞到我的下巴。突然站起来的白雪收起擅自,从下面狠狠地瞪着我。她的脸依旧通红,但目光非常锐利。似乎某种东西在她心中超越了临界值。我感受到异样的气魄,站站紧紧地向她问道 「请问,白雪小姐」 「呼!」 白雪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同时本发出裂帛的气势。下一刻,我的视野天旋地转。 我慢了一拍才注意到,原来我的腿被白雪给扫倒了。而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她抱在了怀里。水无濑家的族长,身体素质与武术都很优秀。她挥舞毛笔的刚力,有时是常人所无法比拟的。我一直有个疑惑,觉得她要是拿出真本事的话,应该能够抱着我走。但是,我并不希望去实际尝试。白雪把我抱起来,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为什么我要被公主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听到我的控诉,她脸上依旧挂着得意洋洋的表情,跑了起来。她的手正微妙地震动着,不过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让我掉下来。周围的视线刺得我好痛,有些人还在拍照。真希望他们高抬贵手,不要让我成为网络红人。但是,白雪根本不会停下。我自暴自弃地告诉她售票处的位置,然后不由自主地把脸捂住。 我的安排被打乱了,而且丢人丢到家了,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 我在她的怀中痛彻地感慨。 这么乱来的行事风格,也确实是我们的特色。 * * * 我在列车上看了看手机,收件箱里接到了大量戏谑和谩骂的邮件。 主要是雄介、幸仁和七海发来的。我真是求他们,要加油的话默默的就好了。 在我身旁的座位上,白雪整个人都缩了一圈。她似乎是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突然感到害羞了。见她羞成这样,害我也脸红起来。我们现在正在坐车,目光相视之后又立刻逃开,手指若即若离,而时光匆匆流逝。不久,我们到达了奈午市。我握住白雪僵硬的手,走出车站。我们一路上经历了很长的时间,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我紧紧抓住的那只手上,全都是汗。我牵着她,在车站里匆匆忙忙地赶路。我面对着前方,羞得不敢看她,用很快的语速问她 「那个,白雪小姐,我有个地方想去。那里并不是好玩的地方,或许根本称不上是约会。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跟我一起来么?」 听到我的话,白雪点点头。我带着她,走向地铁入口。那里确实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场所。但是,我不论如何也想再去一次那里。 我们搭了地铁之后又换乘了巴士,所幸的是,白雪表现出了相当浓厚的兴趣。她似乎没有坐过地铁,光是按下售票机的按钮就能让她开心。我一边看着她的样子,一边感谢上苍。然后,我们走了一段夜路,最终到达了那个地方。 记忆中的场所,还是在那里一尘不变地。 在两排樱花树的前头,高耸着一幢高级公寓。坡道两侧的樱花树,枝头上挂满了花蕾。白色的花再过不久便会怒放吧。到了春天,这里应该是一片绚烂多姿的景色。我对那华丽的情景,如今仍记忆犹新。纵然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忘记那一幕吧。 我和茧墨,在那遥远的春天,与这个坡道上相见。 在路旁樱花怒放的那个坡道上,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感到视野晃动起来,于是我在白雪的搀扶下来到了高级公寓门口。 那个时候,我记得这幢高级公寓里没有人。可现在,这里似乎已经正常的有人入住了。在两行樱花树那头的大门处,设置着一个自动锁。似乎是居住者在控制板上输入数字就会打开的机制。虽然上面设有内线电话,可公寓里并没有我认识的人。尽管表面看上去并无二致,但公寓内部已经进行了改装。 我面对气派的大门,向后退了一步。白雪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建筑物。我将视线移向她的背影。然后,我看了看干燥的路面,眯起眼睛。 记得静香跳楼之后,尸体应该就掉在这附近。她的遗骸消失在了黑暗中。入住的人,并不知道曾经发生过这种事,而且将来永远也不会知道吧。 不会再有人从屋顶上跳下去了。 「白雪小姐,正如我在地铁里跟你说的。我就是在这里,肚里被狐狸塞进子宫的」 「…………………………」 「这里就是开端……准确的说,还要再往前面走一点。不过,这里就是一切的转折点。我就是在这里,肚子里被塞进子宫的。也是在这里遇到小茧,茧墨阿座化的」 白雪表情严肃地 点点头,似乎是在寻找惨剧发生的痕迹,四处张望。但是,一切都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死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人生被弄得一塌糊涂,然而什么也没留下。有一位手持公文包身穿衣服的男性,一脸诧异地从我们身旁穿过,然后消失在了电梯里。他可能这里的居民。我觉得,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我再次转向坡道,再次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在那条樱花盛放的路上,我遇到了茧墨。 那位少女,如恶魔一般绝美。 一切便是从这里开始。我紧紧地握住白雪的手。以她的角度来看,她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吧。然而,她极为自然地回握住我的手。要让久久津知道我的计划,他一定会冷冰冰地数落我,说我的约会线路只能得零分。但是,我不论如何也想从这里看看前面的地方。 其实,我应该还有别的选择。我大可不去在乎什么过去,尽情地去享受余下的时光,跟白雪一起创造美好的回忆。但是,我并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不论如何,也想要再度回眸小田桐勤的扭曲人生。 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和真爱的人一起。 「白雪小姐,我希望你看看我曾经彷徨过的地方。我想回顾我迄今为止所度过的时光,整理好我的心。我还想去一些地方,你愿意跟我来么?」 我觉得,正因为有你肯陪我,我才能够不驻足于原地,向前迈进。 白雪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眼神就像在揣摩我为什么要回顾过去一样。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几秒钟后,她对我点了点头,答应了我无聊透顶的提议。 『……………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白雪的嘴这么动起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 * * 接着,我们前往猫和狐狸引发事件的废弃大楼。 地方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真亏我能找到。 当我说出这一带的位置时,出租车司机露出了非常诧异的表情。他可能怀疑我们是去自杀殉情吧。废弃大楼现在封锁森严,但窗户是碎的,我从破碎的玻璃窗进到了里面。大楼内部空无一人。 经历了狐狸的事件跟猫的事件,废弃大楼再次变得空空如也。以前应该还有保安在里面,可现在两个人影都没有。从司机的话中得知,这栋大楼在四月份就会被拆除,准备在旧址上盖新楼。在猫的事件发生的时候,那位身为大楼产权人的女信徒的亲戚跟茧墨家的交涉,应该迟迟没有进展。但是,在分家掌握实权之后,交涉内容也有了变化吧。如今大楼中只有一片空虚的灰色,俨然一副等待拆除的样子。 别说是狐狸搬进来的设备了,就连办公桌椅都没有,连防火门都已经拆走了。地板上散落着空罐子和烟头。或许有些人专找这类被废弃的建筑聚集,这里似乎有人入侵过。但是,这里曾经堆满了活生生的人偶,一部分异界化,被花装点着,尸横累累的那些事,那些入侵者根本做梦都想象不到吧。我们在空房间里转了转,朝楼上走去。 在志月坠落的那层楼,我停下脚步。现在,我正和白雪手牵着手。志月的手指切下来的触感,在我掌心重现。我让白雪先走,自己朝着楼梯往下望。切断手指的她,如今怎么样了呢?我回想起少女们的事件。那是一起由对人的执着以及扭曲的感情,将人毁灭的事件。和志月一起活下去的小鸟,最后也舍弃了人类的身份。 她悲痛地大叫,咒所有人去死。那声音,与猫甜腻的声音还有狐狸冷笑的声音十分相似。 而这个地方,已经什么也没剩下了。 「———————走吧,白雪小姐」 我没能到达猫自杀的那层楼。上楼的楼梯被谨小慎微地破坏了。茧墨家似乎将狐狸和猫使用过的六、七层楼定为了不该触及的禁忌之地。 我带着白雪离开了这里。我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想起了日伞和灯的家,但坐车去不了那里。那个房子,现在也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吧。 即便不会再有人回去了,那个地方还是会一直布置得亮堂堂的吧。 我摇了摇头,然后静静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我的手心微微出汗,可我还是下定决心,迈出脚步。 我感觉,我是没办法到达那个地方的。 但是,我们极为自然地,轻而易举地到达了那里。 * * * 我下了出租车,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色。 这一带是一片平淡无奇的,冷清的住宅区。 光是将我记得的地址告诉司机,我都浑身发抖。从刚才开始,我全身上下的颤抖就没有停过。白雪握住我的手,为我打气,而我依靠着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注视眼前的情景。我就像要把伫立在那里的房子烙印在视网膜上一样,紧紧地盯着。那个红瓦屋顶的房子,看起来比记忆中要小。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在围墙内侧有个狭窄的庭院,在那边是一扇做工不好的玻璃窗。 玄关很狭窄,走廊很老旧,厨房很脏,家人间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 在二楼,有一间散乱着漫画书,衣服挂得很随便的,普普通通的儿童房。曾经住在那里的,是这户人家的独生子。他似乎跟高中的学妹私奔了。他断绝了一切联系,没有再回过这个家。父亲和母亲肯定气疯了吧。特别是父亲,肯定觉得无颜面对外人,跟我断绝关系了吧。我回忆起那个疲惫的背影。妈妈一定思念着我,为我哭泣吧。爸爸肯定会时不时地深深叹息吧。他们两老,现在应该现在把我不在当做理所当然的情况,过回了安稳的日子吧。 我无法心浮气躁地回到这里。 因为我可能会害他们被咬死。 我的腹中被塞进了一只鬼,于是我斩断了过去的一切连系。在那之后,我有意识地回避着,不去回忆这个地方。也因为这个缘故,对于那些过去的熟人和朋友,我在脑海中已经只能浮现出朦胧的面孔了。而这个地方,也感觉就一场遥远的梦。但是,实际来到这里一看,我发现这个家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存在于现实之中。我的手,颤抖得更加激烈。喉咙下面火热地燃烧起来。 我紧紧咬住嘴唇,将呼之欲出的呻吟声按捺下去。然后,我短促地直言道 「————————这里,是我的家」 白雪倒吸一口气。她将手轻轻地搭载我的手臂上,就像在我问我准备怎么样,看着我。白雪的视线移向那个透出温和光亮的玄关。我摇了摇头。我没打算进去。我终归不会跟他们说,我这段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而且,反正我已经回不去了,还是随时间的冲刷,让他们忘掉我更好。 而且对我来说,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归宿了。 我想我曾经住过的地方,我所怀念的人们,轻声呢喃 「永别了………………请多保重。但愿你们永远健康」 我摇了摇头,然后牵起白雪的手,迈出脚步。 头上是漆黑的夜空。我仰望高悬的皓月,擦掉眼泪。 于是,我决定立刻前往某个地方。 * * * 走过曾经上学的路,我到达了那里。 那是我不久前才能来过的一个地方。 我们翻过校门,站在了好像沙漠一样的操场上。脏兮兮的校舍,笼罩在好像打湿了一样的灰色暗影之中。这样的外观给人的感觉,过真像一个老旧的水槽。我前不久被日斗带着,在这所校舍里转过一圈。到头来,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把我叫来这里。他利用了少女引发的怪异,再次向我展示了人的恶意。 然后,他贮备在书 库里跟我做个了断。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行为源于怎样的惆怅。我能够推测,但那恐怕是我一辈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吧。我已经放弃了,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个样子。即便迫切地想要理解对方,或者彻底放弃去理解对方,人有时候还是会乱来。当直面这种情况的时候,就只能去揣度对方的想法,建立思考了。 在这种含义上,狐狸的行为充满了十足的人味。 我放弃思考,转向身后。白雪很感兴趣地抚摸着单杠。我不记得上课的时候用过这东西,可能以前有安排技巧课程,不过在我那一代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内容了。白雪看着我,好像在问我这是什么。我跳向单杠,小心不让肚子碰到,翻向前面。我退了一步之后,白雪点点头,抓起了单杠。穿着和服的她灵巧地翻向前面,落地之后得意地向我看来。我点点头,抚摸她的脑袋。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又翻了下单杠,落地之后,打开扇子。 『能像这样参观小田桐先生过去生活过的地方,我也很开心。而且,我从来没有上过学。令人吃惊啊。这里竟然这么大』 「说来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我在这里上学的时候还觉得这里小呢。在这里,我和静香还有日斗一起度过了一段时光……怎么说呢,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段时光非常快乐。我现在都搞不懂,那段时光究竟是什么」 狐狸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朋友呢? 即便他现在不当狐狸,愿意帮我了,我还是弄不清楚。 听到我说的话,白雪一语未发。只不过,她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向她点点头,朝校舍走去。今天没有带路的少女,门和窗户应该都锁上了吧。而且值班的守卫可能会出来。虽然进不到里面去,但或许可以从窗户偷看到教室里面。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来到校舍旁边。而这个时候,白雪突然拉起了我的袖子。我停下脚步,与此同时,某种巨大东西掀起一阵风。 —————————咚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眼前。 鲜明而强烈的影响在我脑海中闪过。静香白色的身体掉下去,一下子摔在了地面上。她身体里许许多多的东西从被砸出来,然后死了。她的死被埋葬于黑暗之中,被当成没有发生过。我的肚子剧烈地蠕动起来。和白雪牵着的手冒出冷汗。我一边按捺住反胃的感觉,一边朝着下落物冲过去。我拼命地让自己的心镇定下来,然后观察那东西。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道,那东西和我毫无关系。可我那已经习惯于事件的头脑,开始自动进行分析。 那是扭曲而巨大的白色人偶。我深深地皱紧眉头。 那不是人,甚至连活的东西都不是。 那是个如假包换的人偶。外部应该是用床单相互拼接起来做成的,厚厚的白布里头塞进了红黑色的东西。直白的说,那东西是用来取代肠子的,用布封装成的香肠。浑圆的四肢末端,不知为何插着电极。肚子上有数不清的脚印。血和肉从粗糙的缝合缝中溢了出来。看上去,它的肚子被什么人给践踏过。我以前也见到过像类似的东西。于是,我抬头向上看。 本以为那里不会有任何人,但这个想法必然是错误的。 把这东西扔下来的人,现在就应该正站在屋顶上。 我回想起了刚才去过的高级公寓。于此同时,我过去曾参与过的事件在我脑海中闪过。 跳楼的静香,投海的男人,跳窗的猫,被装进袋子里扔下楼的职员,纷纷在我脑海中浮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飞奔起来。既然屋顶上有人,那锁就应该是开的。但是,在调查主要路线之前,我发现从连廊连接校舍的门敞开着,于是我飞冲进去。白雪的脚步声也从我身后跟了上来。她没有阻止我,应该也从那个人偶身上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吧。我们直指屋顶,一门心思地往上冲,而这个时候,一股奇妙的异样感向我袭来。 总是这个样子。我的人生除了往上爬就是往下冲。 追逐什么,不停往上。然后逃避什么,不停往下。 我在屋顶上,看到了静香朝外面纵身一跃。然后,我的腹中被塞进了一只鬼,命运被改变了。现在,我在跳下比人世更加深邃的异界之前,又再一次向上爬。 我朝沉重的金属门扑上去,将其推开。冰冷厚实充满质量的风拍打我全身。 屋顶上,是一片淤滞的夜空。黑压压的天空好近,甚至能感受到它的重量。云正以惊人的速度飘逝着。皓白的月亮和渺小的星星,在云层间时隐时现。 零零碎碎的月光洒下来,照出了地面上用红粉笔画的酷似魔法阵的图案。我觉得连外行人都明白,这东西看上去很复杂,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堆鬼画符。在魔法阵旁边还放着一个金属盒。那应该是从化学实验室里拿出来的电源装置吧。在魔法阵的一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一件灰色的长大衣,给人一种很本分的感觉,黑色的头发任风吹拂。她叹了口气,抬起脸。 「咦?好久不见……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曾拜托狐狸开办降灵会的少女,一脸惊讶地说道。 她的脚下好像踩过什么东西,被红色打湿了。 * * * 「你是…………那时候的」 「是啊。就是那时候的。今天狐狸大人没有一起么?真寂寞啊」 少女遗憾地嘟哝起来。她是前几天在这所学校里举办降灵会的主办者。 她当时想让死去朋友的灵魂进入塞满血肉的可怕人偶里。 她穿着平底皮鞋的脚沾满了鲜红色的液体。我将视线移向魔法阵上残留的血迹。那个痕迹穿过包围屋顶的护栏下部的缝隙之后就消失了。 护栏上挂着大量的丝和肉。少女似乎是将那东西从狭窄的缝隙中硬挤了下去。屋顶上展现出诡异的情景,但校舍仍旧笼罩在沉静之中。我咬紧牙齿。我曾经有过一段相似而却不同的经历。狐狸和静香之间的关系乍看之下令人欣慰,然而他们进行的却是可怕的交流。当时的情景在我脑海中重现。 我的腹部颤抖起来。我能够肯定。 这位少女的日常生活中,有过突发的异常。 她的身影和其他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我想起了那些想要逃离那个令人忧郁苦闷的学生宿舍的少女们。她们的恨与爱,招致了最糟糕的结局。可能是我先头一直都在回忆过去,少女泰然自若的表情,和许许多多的身影重合起来。茧墨参与的事件中,那些加害者与被害者,崩溃的人和自愿成为野兽的人,一张张脸在我眼前闪过。 少女双手合十,一脸伤脑经地看着我们。应该是我们把路挡住了,让她没办法离开这扇门吧。我张开嘴,一边对答案进行预测,一边向她问道 「你在做什么……换个说法,你为什么要制作那种东西?」 「被说得那么不济,可真是遗憾啊。我可是很卖力地往里塞了啊。不要突然冒出小瞧别人啊」 「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肉的量比上次的兔子布偶还要多,莫非是人?」 「别说那么没礼貌的话啊。那样的话就太草率了,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姑且先试了试狗狗的肉哦。最近野狗也很少,要弄到肉真得花不少气力。浴室也被弄得够呛,还要报废那么贵的菜刀。于是,你有什么想问的么?我要回去了」 「你在那个上面插点击是干什么。算了,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我们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对话。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少女就像小瞧我似的,耸了耸肩。白雪困惑的气息,从身旁传了过来。她会这样也是很正常的,因为她从未遇见过这位少女。而且,我和少女的对话是在彼此理解的 情况下进行的。现在,少女正进行着脱离日常的某种行为,而且不认为这种行为不好。我认为这种行为不好,而且少女很了解我的观点。但是,我无心对她说教。我是在知道这一切的基础上才堵着门口,跟少女继续对话的。我跟她在彼此互不了解的前提之下,进行一场滑稽的对话。 「办那场降临会的晚上,你成功了,但那些肉违逆了你的意思,袭击了你,所以你觉得『真没意思』对吧?于是,你准备重来一遍……塞满死肉的袋子,通电用的装置还有魔法阵。大概能够想到啊。降灵,化学方式,科幻小说里的人造人制造法,你似乎不在乎形式。你准备把你主观上认为有用的零星知识拼凑起来,制造出会按自己的意思行动的肉是吧?你的目标,是重现前些天狐狸引发的怪异」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是能够判断出来的。眼前的情景以及刚才坠落的肉袋,都如是地交代出了她的目的。而且,还能够轻易地推测出结果如何。 「但是,你失败了。你千辛万苦进行准备,可带来的肉块却动不起来。于是,你把它踩烂,扔下屋顶……劝你最好别动不动就发火」 否则,就会有人像我们这样过来。 听到我说的话,少女再次耸耸肩。失败是天经地义的结果,因为那个把戏是狐狸实现的,普通人是无法效仿的。但是我看到少女的眼睛,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纵然失败了,她的眼睛里仍旧闪耀着灿烂的光辉。对未知领域的兴趣,已经塞满了她的脑子。我知道,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偏离为人的道路的。就犹如天经地义一般,简简单单的一个契机,就能让一个人成为加害者。 「总之就是这样。我觉得这事跟你没关系,不过……呃,你不问我这么做的理由么?你是为了那种约定俗成的提问才专程跑上来的吧」 「要说理由,我基本能够猜到。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说出来也无妨」 「呵,是么?那请说说看吧。旁边那位姐姐也一起猜吧」 她精神满满地说道。我向身旁瞥了一眼。白雪根本想不出少女那么做的理由,表情变得更加困惑。我觉得这样就好,希望她还是不要知道少女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我很容易就发觉了。 我说了出来,说得非常轻松,甚至让我觉得反胃。 一、二,三 「「因为无聊」」 随着她发出信号,我做出了回答,而少女的声音也重合在了一起。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少女对这样的日常生活感到无聊。这一点,跟日斗以前说的一样。她的内心,欠缺了重要的东西,那便是作为人类的伦理观。 上一次,少女开开心心地要把朋友的灵魂固定在恶心的肉人偶中。她的刹车已经失灵了,控制不了自己对感兴趣的对象所产生的情绪。只要自己快她,她恐怕什么都会做。我直直地盯着她。她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依然在笑。她杀死动物,做成人偶并扔下去,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在降灵会的那件事上,她应该已经接受了老师的指责。但是,她对于现在被我们目击到的事情,似乎没有丝毫的想法。 她一边用鞋底抹消脚下的魔法阵,一边像唱歌一样轻声说道 「我在家试过了,但没有动起来。所以,我就到之前成功过的学校里来了,毕竟我配到了教室的备用钥匙呢。然后我心想,这里更接近月亮,而且我还有其他的钥匙,于是就选在屋顶上来做了。可不管怎样,我都得在有人过来之前逃掉呢。能不能让开?我想回去了。而且夜里还是那么冷」 「你对被我们发现的事,没有任何想法?」 「没有又怎样?对了。毕竟还有上次人偶的事情,这些东西要是被发现了,一下子就会发现是我干的了呢。我准备在此之前把那东西塞进校舍背后的水沟里。等到发现的时候也是几天之后了,到时候,应该就破败腐烂得差不多了。我成绩很好,即便学校对我有些怀疑,一方面还是会顾及升学率,一方面也不想和我爸妈发生冲突。正因为在怀疑,所以会草草了事哦。只要我顺利地创造出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对方就会按我的意思行动」 没问题,我有秘诀。 「只要精明地制留出后路就行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冷眼旁观。你们也是非法入侵,就算看到了我的所作所为,硬是找学校出面处理,也是没用的哦。人不会看到自己不想看的东西。你让他们相信你,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们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吧。正义感什么的,还是喂狗好了。 少女这样说道,舔舐红润的嘴唇。她说的没错,我们告发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就算她被问罪,对前程造成了影响,跟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觉得,周围的大人能对少女进行妥善的处置。我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怀念的记忆。只要我视而不见,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但是,我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暗自深深地叹了口气。谁让我在这种时候遇到了这样的事呢。 谁让这种邂逅一次还没有完,又像这样来第二次呢。 我想起了日斗说过的话。这位少女,是被怎么养育成人的呢?如今从她那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里,可以窥见无底的深渊。她总有一天会仅仅因为无聊,而跳进深渊吧。她现在用动物的肉做实验,肯定只是当做极为自然的循序渐进。我心中想通了一件事,叹了口气。茧墨喜欢的事件,原来就是这种人制造出来的。迄今为止,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都像这位少女一样,因为某种心愿而引发了残忍的事件。我感到心灰意冷,同时心想,我们现在的再会,或许也是命运的安排。 正因为现在,所以我们的相遇是有意义的吧。我必须改变她,我应该阻止她将来所会引发的事件。对日斗前不久说过的话,我由衷的表示赞同。 我的女人运,的确太差了。 「嗯,我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但是,我不能放着你不管。我见过许多跟你很像,但又完全不像的人……他们都没有得到什么不错的下场……你长此以往,肯定也会那样」 「你说什么梦话,莫名其妙。像又不像,真逗」 「我认识很多人,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选择成为野兽。但是,你完全没有那样的理由。因为没有理由,你还能回头,因为没有理由,所以非常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少女的眉毛弹了一下。她果真自尊心很强。我回想起前些天举办的降灵会。我曾被她异常的行为所震慑住。但现在想来,我根本没必要害怕。 少女的行动,不具备任何意义和理由。我吸了口气。我觉得,这种人放着不管就好了,那样反倒能够图个轻松吧。但是,许许多多的面孔在我脑中笑了起来。 肉被人吃掉的女孩,最终选择成为猫的少女,在箱庭中崩溃的那些少女,她们都在笑。只是觉得无聊而已,根本没有尝到任何痛苦,有什么资格去践踏正常生活的人们。我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然后,我在学校的屋顶上扫视了一番。 正因为是现在的我,所以要将情绪发泄出来。我张开嘴,对她放出话来 「我说,你肚子里被人塞过内脏么?」 「……………………………什、么?」 「你肚子会隔段时间裂开么?会有胎儿从里面冒出来吃人么?左手会不听话么?左手被砍下来过么?见过杀人的人么?被人当面指责「看着别人死却无动于衷」,这种事你遇到过么?」 「啊?喂,你说什么?」 我一边淡然地罗列语言,一边上前。少女退了一步。她的脸上本来挂着轻蔑的笑容,但表情慢慢地开始绷紧。 这个少女有着 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应该是她的直觉让她明白我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我注视着少年的眼睛,没有投入什么感情,平平淡淡地接着问道 「自发的把自己的肉给别人吃过么?有过险些被人杀死的经历么?杀过人么?要是把这些全都体验一遍,你还会不会觉得无聊?」 「等、等一下啊。你难道要说,这些你全都经历过?蠢死了,太假了。要是狐狸大人的话倒能理解,可你这种平凡的人怎么可能体会到那种事情。什么肚子里的内脏,什么胎儿,简直莫名其妙。就算是真的,你也别向我炫耀」 「我可不是在炫耀。倒不如说,那些都是我的耻辱。而且,我没有撒谎……要看看么?」 「什、么?」 我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衬衫上,一个一个把扣子解开。少女露出看到变态时的表情,但她的表情立刻换成了另一种。她的脸完全绷紧。那跟看到可怕东西时的表情又不一样,是生理性的厌恶与抗拒反应更加强烈的表情。 在旁边跟我站在一起的白雪,诧异地皱紧眉头。我的肚子平常只是稍微裂开,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白雪露出不解的表情,观察我的肚子。 然后,她就像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两眼发直。她猛地抬起脸,朝我的脸看过来。我本来还想再瞒她一段时间的。我和她一起到许许多多的地方转来转去,但我一直对没提这件事。但我也知道,这件事我总有一天要说出来,必须得告诉她。我必须问白雪,她在得知真相之后,是不是还会答应我一件事。但是,现在不是该去顾虑这种事的时候。 我再次转向少女,说出了我的肺腑之言。 「无聊这种想法,只有没有丧失日常生活的人才说的出口」 少女没有回答。她大大地张着双眼,向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仍旧紧紧地注视着我的肚子。我也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雨香就在里面。 从外面看得见她的样子。我的皮肤有一部分透明化了。 变薄的肚皮,化成了一张胶质的膜,就像柔软的水槽一样,从外侧能够看到我的内脏。里面的样就像许许多多的人身上被植入了幼虫,让人联想到肉被溶解的肉虫。我的肚子化作了一个扭曲的茧,雨香就睡在里面,正在激烈地蠕动。胎儿在搏动的内脏之间胡闹,就像出生之前就开始苦恼了一样。 胎儿呀,胎儿。你为何跳动?是因为了解母亲的心而,害怕吗? 我想起了日斗以前读过的书之中的一个片段。我完全不想伤害雨香,但雨香就像在害怕一样,不停地蠕动。她的小手苦恼地抚摸我肚子里的肉,这个样子十分可怕。正常的人类,一定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景吧。雨香完全变成鬼,并被日斗平息之后,我的伤口就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塞满鲜红粘液的肚子,已经不是这个世上的东西了。变成这样,都怪我。我不想责怪雨香,但我不得不使用那个丑陋的比喻。毕竟这个样子,在谁眼里都很明显。 我的腹中,养着一片地狱。 「………………唔、噫噫」 少女捂住嘴,呻吟起来。她的反应很自然。女性一定比男性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景吧。男人的腹中怀着胎儿的样子,简直是可怕的亵渎。少女直直地盯着我的肚子,那双乌黑湿润的眼睛里,没有看到狐狸的怪异那时候的光辉。那种怪异属于娱乐性质,只是肉块动起来而已,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但我腹中生存的怪异,属于能将拥有着啃食殆尽的那类。少女的脸僵住了,她现在才头一次看到越过那条无法回头的线的人。我上前一步,直言不讳地对她说 「你所感兴趣的,就是这种级别的东西。别忘了,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你对怪异产生兴趣,为达自身目的若无其事地伤害别人,并藉此只让自己开心。我奉劝你,最好放弃这种自以为是的活法」 「…………我、我,喂、站住,不要啊,别过来啊」 「我认识很多明明不想被弄坏,却被人弄坏的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大量的坑洞,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要是贸然去凝视它,你也会落得相同的下场。不要怀着那种半吊子的感情去尝试踏入那些不能涉足的地方。不要再搞这种令人讨厌的事了。你在伤害动物和别人的时候,一定也是在伤害你自己」 害人终害己。别以为你能逃得了。 我会想那些被狐狸教唆,主动把脸伸下深渊的那些人。 在委托茧墨处理的那些事件中,被害者和加害者的下场都相当可悲。但是,仍有些人逃过一劫,应该仍有些人伤害了别人却还能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但是,我硬是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从人的道路上走歪的人,不会得到什么不错的下场。害人终害己。为了让她普普通通地活下去,我继续吓唬她。 就算刹车坏了,她应该还是能够不再继续踩下油门。 虽然我以前目睹许多人都没法再回来了,但我希望她能够代替他们,走回正道。 因为在这最后,我们想这个样子,再会了。 「我今后,还会好好地活下去」 下一刻,少女开始飞奔,大衣飞舞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强行穿过我身旁。我没能看到少女最后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我眯起眼睛,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我不知道我这样会让她产生在怎样的变化。说不定,她会变成这所高中的第二只狐狸。但我希望,这次的相遇能够改变少女自身的命运,或者改变或许会被卷入其中的某些人的生活。 一个人,能为别人做的事少之又少。但人与人的相遇,确实会带来某种变化,有时会把一个人的命运搅得乱七八糟,有时也会拯救某个人。我刚才,就是将手放在了正在窥视悬崖的孩子的肩膀上,往回推了一把。但愿我的行为能够改变什么。 但愿小田桐勤在这最后能够改变什么。 虽说,我肯定不会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 「…………………」 下一刻,我的肩膀被猛地抓住,整个人被转向后面。白雪这个站在我的眼神,干巴巴地看着我。她眼中的感情,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只是摆着一副认真的表情。我确信,我已基本将情况的严重性准确地传达给她了。白雪现在以超能力者的身份露出严肃的表情,无言地让我解释并坦白。我轻轻点头。这些话,我必须跟她讲。 为了将我后面的打算告诉她,也为了让他做出选择,我必须和盘托出。 「刚才我也说过了。白雪小姐,我还有一些话不得不对你说」 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然后,我张开嘴,道出了短短的一句话。 * * * 我要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那是我所认识的一个愚蠢的男人。 忽然,这样的一句话在脑中浮现,翻倒出来。我以前对茧墨阿座化这个人,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如果茧墨阿座化谈论我的话,究竟会怎么说呢?那一定是成串成串的抱怨。就跟我思考茧墨阿座化这个人的时候一样,我对她的抱怨同样成堆成堆。但是,若是让我用自己的话来说,那一定会是一个很短的故事。那是一个非常无趣,充满失败的故事。 小田桐勤的一生…… 「冷静下来了么」 「………………」 说完之后,我抬起头。寒风吹拂我的脸。在我眼前,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我们来到了茧墨的事务所附近的人行天桥。夜已深沉,可下面的汽车依排成长龙,川流不息。红色和金色的光之海,就像在黑暗中泅泳的热带鱼。我回想起在遥远的过去,那些在空中泅泳的金鱼。温热的空气中,确实像水一样柔软。 「白雪小姐, 还记得么……这里就是当时的那个地方。是你跟白峰先生战斗的过的地方」 『记得,这种事我岂会忘记。我在这里险些败北,是你救我了』 「你当时打算寻死呢。不过,你最后选择了活下去。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事情了。白雪小姐,我觉得啊,我在这不值一提的人生中救下了名叫水无濑白雪的人,这件事是我这一生中最宝贵的成就」 我回忆我的人生。我这一生中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那真是一段糟糕透顶的日子。然而,在这不值一提的人生中,也有着闪闪发光的东西。我有些人没能拯救,还杀过人。但是,也有人愿意握住我的手。那些活下来的人,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想要活下去的人,活下去了。 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事情。 我祈祷身边的人安安稳稳。至少,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些人能够幸福。 这是最难以实现的愿望。我会为此一直挣扎下去。 「我,要去把为我的人生赋予意义的茧墨阿座化接回来。我要下异界……我们谈了刚才那些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要独自前往异界」 「……………………」 「即便如此,你还是肯听我说的话,还请听我继续往下说。这是,我的任性。我以前一直都没有提过,事到如今才说出来,感觉真的很过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暧昧不清地离你而去。怎么样,白雪小姐?」 你愿意听我说么? 白雪把眼睛挑起来,瞪了我一眼。她应该是在骂我卑鄙吧。 我也觉得我很卑鄙,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做出选择。她要不要听我说,要由她决定。她狠狠地瞪着我,然后奋力地打开扇子,在上面写下回复。 『请赶快说。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也对呢,……究竟,已经让你等多少天了呢」 她知道我想对她说的话。 我已决定要对他说什么。 我的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化为了明确的形态。但是,自从以前拒绝过她之后,我就讲这句话藏在了心里,没有对她讲。我深知人的感情有多么的沉重,那绝不是能够轻易吐露的话语。所以,以前的我没能说出来。正因如此,我现在开口了。 然后,我向她表白了我的感情 「我爱你。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性」 白雪应该料想到我会这么说,然而她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我感觉,这几秒钟恍如隔世。白雪的脸红得不成样子,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她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她无法理解我对她说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的话语已经明确地传达到了她的心里,而她的小手正在颤抖,就是证据。我拼命地喘息,紧张感压得我连呼吸都觉得痛。然后,我再次开口 「白雪小姐,我好喜欢你。遇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一道泪水从白雪的眼睛里流下来。她默默地伸出手。我弯下腰,轻轻地将双手绕过她的身体,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这根本称不上是恋人之间的相拥,就像两只动物冷得不行,相互依偎在一起。白雪微微地哼了一声,然后哭了出来。白雪拍了下我的背,我点点头。她的反应,非常正常。那小小的拳头,让我觉得好悲伤,好难过,好痛苦,也好可爱。 要是不选择我,她一定能过得更加更加的快乐吧。 如果是其他的人,一定能笑着接受她的表白吧。 「我爱你。我爱你,白雪小姐。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我每笨拙地重复一次,白雪就会打我一下。但是,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按住我的胸口,退开一步,然后抬起脸。她眼眶中挂着泪珠,打开扇子。她用含泪的眼睛瞪着我,以宣战的气势振笔疾书 『我也爱你。而且,我不后悔。我爱着你,思念着你』 她将满腔愤怒灌注到目光中,瞪着我。那句话,俨然就是战书。她对已然心灰意冷的我,对了解后面一切的我,堂堂正正,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非常残酷,却又非常温柔的宣告 『我怎么可能将你忘记。即便走进坟墓,我也死心塌地只爱你一个』 我点点头,她依旧狠狠地瞪着我。我轻轻地将贴在她脸上的头发放在雪白的耳朵后面。眼前的她,很娇小,很温柔,是对我最深情的人。她是我救过的人,也是救过我的人。我在各种各样人的扭曲情念之中逐渐崩溃的时候,是她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挽救了快要滑落深渊的我。 如果问我爱是什么,我一定会回答她的名字吧。 水无濑白雪,这是我由衷深爱的人的名字。她缓缓地向我伸出手。 我的决心,下得太晚了。但是,我也只能选在这种时候表达我的感情。我一直,都是如此。我将这份感情放在心中,弯下腰。白雪踮起脚。 然后,我们的双唇缠绵在了一起。 如今自她表白的那一天,已过去了好久好久。 * * * 一打开房门,一个瓶子就飞了过来。 我将瓶子勉强躲开,然后瓶子撞在了墙上。我转向身后,只见橙汁在色调朴拙的壁纸上漂亮地绽开了一朵花。究竟什么情况?我想问,可房间里满是大声呼喊的声音。我望着眼前的惨状,大致察觉到了当前发生的情况。 「都~说~了~,适可而止啊。不要小学生小学生的叫,七海也有许许多多述者悲伤听者流泪的苦难啊。知道么,要当小学生的楷模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说出来吓晕你哦,那边的高中生。竟然又搞些乱七八糟,什么女朋友啊。要唱支歌么?」 「唱什么的都好,一唱解千愁吧,幼女。还有,快把那狐狸放开啊。虽然他很坏很糟糕,可他实在太可怜了,快放开他啊。面无血色了来着……呃,日斗先生,你还活着么?不行了啊,这绝对会痛苦地死去啊」 「恋爱啊,恋爱啊,就像肥皂泡!」 「幸仁也是啊……为什么喝的是无醇饮料都能醉成这样啊。我已经累了啊」 「大名是七海小姐对吧?您做的菜非常美味。朴实的家常菜也挺不错呢。别看我这个人一身西洋风貌,其实意外地喜爱土豆炖肉哦。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呢……久久津,食谱学到了么?」 「万无一失,公主。刚才向七海小姐讨教的食谱就在这里。一想到现在要清理地板和墙壁就觉得头疼啊……这场骚乱放着不管,真的没关系么?」 「没关系啦,家里好久都没来过客人了。真没想到,只住着人偶的房子里竟然会有这么热闹的一天呢。感觉世纪末日要来了,不过我觉得还不赖哦。哎呀」 小田桐先生,您回来了么? 舞姬的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我们。我向身看了一眼,把我的大衣披在肩上的白雪,正身体微微蜷缩,向屋内窥视。我和她视线相会,她对我微微一笑。我点点头,转向前面,然后当着大伙的面,挺起胸膛,举起一只手。 「我、我回来……」 「欢迎回来你这猪猡!」 坚硬的靠垫朝我飞来,我被当场击倒。这不留情面的攻击,简直无情。七海不留情面地,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把抓住白雪的手。正在哭泣的幸仁也抓住了白雪的另一只手。我根本来不及阻止,白雪便被咻地一下拖进了房间,就这样被带到了房间的中心位置。七海和幸仁好像没喝酒,但不知为什么就醉了。两人让白雪在堆起来的大量靠垫上坐得笔直。舞姬正开心地旁观着这一幕。肯定是她搞的鬼。她要么是把酒和果汁弄错了,也有可能是故意这么做的,但真相无法查明。 首先是七海大声叫喊「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你这混蛋」,然后她们用扇子与声音开始交谈。七海的声音听上去就想吃错 事件4 ——————小田桐君 什么事,小茧? 他这样呼喊我,我这样回应他。 ——————小茧 什么事,小田桐君? 我这样呼喊他,他这样回应我。 你真的不是人呢。 他对我直言骂道。 你真是笨蛋呢。 我对他这样说。 我用「小田桐君」来喊我。 他用「小茧」来喊我。 说起来,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喊我「小茧」。 我究竟是怎么会事呢? 管他呢,根本无所谓。 这真是完全无关紧要。 可现在想来,那可真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日子。 但人有时候,会把人生当做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说出不像我的话,很好笑吧?不过啊…… 茧墨阿座化的日子,曾跟小田桐勤相随与共。 这是绝对无法改变不了,绝对撼无动的事实。 我喜欢凄惨的东西。 我爱好残酷的事物。 但是,我根本无法独自一人过上那样的日子。 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 是啊。如今要来讲讲小田桐勤的话…… ——————真是一场不错的人生。 对于我收留他这件事,我从未曾感到后悔过。 与他相随与共的日子,我从未觉得是错误的。 我一直都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笨蛋。 然而,我却不曾讨厌过他。 这究竟,算什么呢? 觉得可笑,那就笑吧。 * * * 一朵巨大的红花,在空中傲然绽放。数之不尽的花瓣如随风翻飞的樱花一般,在空中飞舞。 茧墨本家的院地内仍是一片红色。但是,颜色已经变淡了。 支配此处的怨念已经回忆起了自己的形态,消失了。为花巩固生长环境的诅咒已经消失了,而且没有新的营养来源,红花不久将会枯萎,而这里会变回一片空地吧。然后,定下他们会默默地收拾遗骸,全部处理干净。 我回忆这几天来的事情,会以各种各样的事件,以及说过话的那些珍视的人。 最后,我想起了某位少女的。那是一个身穿黑色礼服,性格傲慢的少女。 我所应该做的选择,一定就是按她说的去做。只要我把她忘掉,我应该就能回到安宁的日常生活中去。只要我抛弃她,我现在应该已经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如此一来,我能和七海还有雄介,最关键的应该能和白雪在一起。但是,我要去追茧墨阿座化。我已经决定要去接她回来,并付出了行动。说我愚蠢,最笑话我这行为的,肯定不是别人,一定是茧墨阿座化本人。我也这么觉得,但我还是会白费力气地到处奔走。 那样的话,我就再也会不来了。 「后悔了么,小田桐?」 「…………………咦?」 日斗好像读出了我内心的想法,呢喃起来,在我眼前停下脚步。 我们正在朝着无尽的深渊前进。在日斗的指引下,我们顺利地穿过了空间中出现的裂缝。我每前进一步,周围的红色就会变得更浓重。从天而降的花瓣,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而肉壁如同取代消失的花瓣一般,渐渐将周围填满。 我们从花瓣飞舞的狭窄土地,不断深入被肉块所包围的异界。每当我们穿过新的裂缝,我们就会慢慢地离现实越来越远。日斗没有回头,接着往下说 「你知道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显然是错误的,所以在后悔么?」 日斗像我这么问道。他的态度跟他的语言不同,完全没有揶揄的成分。我茫然地思考着着以前走过的路。要是不决定把茧墨带回来,我是能够活下去的吧。我必然会怀着难以拭去的后悔,肚子每次打开都会在生死边缘徘徊一趟,但我肯定还还能收获一些微小的幸福。这样一来,我说不定就能跟白雪生活在一起了。然而,我舍弃了无可取代的日常生活,来到了这种鬼地方。我对这样的自己,由衷的感到遗憾,但是…… 「我没有后悔。茧墨阿座化,是我的命运」 就像她那时候为我改变了命运一样。 将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救起来的那只手,值得我和心爱之人分别,值得我舍弃日常生活,值得我来到错误的地方去救。 「唯独后悔,我绝对不会」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日斗摇了摇头。与此同时,我的肚子激烈地蠕动起来。但是,我不一样。我腹腔内的肉里面,已经没有剩下感知疼痛的神经。破茧而出般的声音响起来,然后我抚摸那个裂口。诡异的汁液与血液很温热,打湿了我的手。 「啊,不过……就是对不住白雪小姐和这孩子了」 ——————————————————爸、爸? 下一刻,雨香从我肚子里掉了出来。我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但由于我已经进入异界,所以不会死。踏在地板上一边弹来弹去,一边张大。那张被羊水打湿的脸看着我的脸。她变回了女孩的形态,但她的轮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抖动起来,就像双重影像交叠在一起似的。她看着我,嘴里流出大量的唾液。 ——————————爸爸,爸、爸 「雨香,再忍耐一下吧,一下就好了」 这个呢,是给你的礼物。 我打开一路携带的包,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日斗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在他看来,我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在胡闹吧。我明知如此,还是把那东西展开。一件缀着可爱饰边的水蓝色连衣裙在我手中摇摆起来。这色调柔和的布料,在茧墨的衣物中显然格格不入。她肯定是嫌店员的推荐太麻烦,所以才买下来,但一直原封不动地放进了卧室里。我让雨香穿上了这件围裙风格的连衣裙,用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雨香大惑不解地看着我说。 这样就好了。她一丝不挂的状态总让我心里不放心。 就算数落这是我的个人主张也没关系,我希望她有个女孩的样子。 雨香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摆着一张茫然的表情。我伸出手,触碰她的脸,让她安心。然后,我整理好凌乱的黑发,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 「很合身。雨香,很可爱哦」 「可爱?真的么,爸爸?雨香可爱?可爱么?可爱是什么?」 「可爱啊,就是越来越喜欢的意思哦」 「爸爸?爸爸,喜欢雨香?」 「嗯,爸爸喜欢雨香」 「爸爸,雨香也喜欢爸爸!」 或许是因为现在在异界,雨香说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拉着我的手。我的骨头咯吱作响,传来一阵剧痛。但如今,这已经没什么好在乎的了。日斗摇摇头,向前走去。我跟雨香手挽着手,跟在后面。但是,他抓着我的手开始变化,生长的指甲陷进我的肉里。她肌肉增加,变大的手掌包住了我的手肘。她就像撒娇一样,蹭着我的脸,但她的嘴里不停地流着唾液。粘糊糊的液体逐渐渗进衣服,打湿我的手臂。 「呐,小田桐」 「嗯,什么事?」 「你知道到么?在我握住她的手时,她之所以变回了人的形态,因为她是那么希望的。这孩子希望拥有人的形态。而且她还许愿,不想堕落成鬼,不想吃掉父亲,想和父亲在一起。但是,我的超能力是红衣女子借来的,无法抑制与红衣女子同等的存在……呐,小田桐,你注意到了吧?」 「注意到什么?」 说到这里 ,日斗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对提问的内容以及答案心照不宣,默默地继续往前走。雨香开开心心地和我挽着手,但她的口水还在不停的流。她的指甲深深地撕裂了我的皮肤。日斗突然停下脚步,我从他背后先前窥视。 在眼前,深渊打开了一个口子。 红色的大地之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缝。这个样子,就想将地球的内脏深深切开一样。与此同时,我在直觉上明白了。这是对异界吞噬之物所作出的反应变化成的。 我至今从未见过的裂缝,应该是具现出来的东西。 这条裂缝,应该深深到达了我所难以坠入的深渊。 这里便是通向深渊的入口,是敞开来的地狱之门。 日斗向我转过身来。曾是狐狸的人类,淡然地开口说道 「你,知道自己会死吧?」 是的,我犯下了太多太多的错误。 如今等着我的,只剩这样的下场。 * * * 不知不觉间,雨香咬住了我的手臂。我的右臂不停地流血。 幸好被她抱住的是右手,右手可是绫留给我遗物,如果可以,到死的时候我也不想失去它。雨香如痴如醉地舔着血,她的理性就快被食欲所吞没。而且,身为进食对象的我,如今不管怎么挣扎都无处可逃了。 「已经无法再让鬼回到你的肚子里去了。无法再回来肉的牢笼之中的鬼,会立刻把母体完全吃掉吧。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你就死定了。你确实只剩下来异界这一个选项了吧。你腹中的孩子,不能留在现实世界。已经不需要强大的超能力者了,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人能在跟你和你的孩子抗衡了」 腹中孕育着鬼,跟鬼一起活到了现在,这极不正常。 已经没人能够阻止长这么大的孩子。 我摸摸地点点头,这种事我很清楚。正因如此,我要向所有的一切道别。我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一边和白雪一起寻访我怀念的地方,一边不断地思考。 小田桐勤的一生究竟是什么?我完全得不出答案,但结局却不由分说地找上门来。雨香恐怕只能再忍一会儿了,然后我就会被她吃掉。我死到无所谓,但我不清楚在完全长大的鬼的胃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要是能被单纯地消化掉就再好不过了。只愿我的灵魂不要活生生地被她存在胃里。 日斗攥紧拳头,大步流星地走在我的前头。他直接穿过我身旁,站在了我的身边。他面朝前方,开口说道 「……你轻而易举地打破了约定了呢。翻脸真是太快了啊」 「啊,这件事也对不起你了。明明答应过你,要用这一辈子给你快乐的感觉呢。尽管代替不了,但还是试试吧……能把手伸出来么?」 我在西服口袋里摸索,抓住了那个坚硬的东西,把手高高举起。几秒钟后,日斗就像在回答我一样把手拿出来,于是我放开了那东西,让那东西落在了日斗的手中。日斗看看了自己的掌心,露出诧异的表情。 公寓的要是在他手中反射着光芒。那是七海上次朝我背上扔过来的东西。 「住我的房间吧……不过,那房间是我租来的。办手续之类的事情,你应该不在话下吧?我房间里有个骨灰盒,舞姬小姐会来取的,希望你交给她。希望你将她跟尸体消失的静香一起供奉起来。然后,你就到七海那边去……七海就是刚才掐着你玩的那个女孩。那孩子比任何人都坚强,她一定会无微不至给你提供照顾。这样一来,我对你的承诺一定总有一天会兑现的」 你一定能比我这种人更懂得这么是快乐。 日斗紧紧地将手握住,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他在想什么,现在全都写在脸上了。经过很长的时间,他最终睁开眼睛,然后耸了耸肩。 「不要啊,竟然要我到那个少女那边去,想想就觉得可怕。不过也罢,事到如今,我再怎么抱怨也是白费唇舌。而且你那个时候犯傻把鬼叫出来,也是为了救我。抱怨你爽约也无济于事,这就好比向死人讨债呢」 好吧,小田桐勤。这便你那无聊故事的结局。虽然很想「哭吧,后悔吧」地数落你,但你似乎到死都不肯那么做呢。 「小田桐勤,你太乱来了啊。虽然你说茧墨阿座化是你的命运,但对于聚集在那里的那些人来说,在某种含义上,你才是命运。我们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不明不想却被你救下来,还一直被你拖累到现在」 小田桐勤,你这个人简直荒谬绝伦。 日斗重复着说道,再次迈出脚步。他在我前面停下来后,向我转过身来。我们面对着面,他站在回去的路上,而我站在了通向裂缝的路上。他准备对我说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而就在他准备放弃,合上嘴的时候。 ————————————喵 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回过神来,一只温和的黑猫出现在了日斗脚下。 她的脖子上没有切口,完完整整地连在身体上。黑猫亲昵地用身体去蹭日斗。 日斗露出不可思的表情,但还是伸出手,心血来潮地将她抱了起来。黑猫有几分得意地躺在了日斗怀中。她哼着鼻子,朝我看过来。 神宫悠里正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我不禁笑了起来。 尽管和我亲过了,可你真正喜欢的还是日斗啊。 日斗紧紧抱住黑猫,缓缓地抚摸她柔软的背。他手指的颤抖停了下来,然后,就像依靠着黑猫的温度一般,总算将最后的话说了出来。 「——————————再见了,小田桐勤」 你这种人,我肯定一转身就会忘得一干净吧。 —————————————————————咚。 下一刻,日斗推了下我的肩膀。我的身体向后倒去。 我没有抵抗,用一只手将雨香抱向怀中,和她一起向后倒去。背后是一片虚无的空间,我就这样坠向深渊。 我本以为日斗会立刻转身离去,可他仍旧维持着推我时的姿势,向前伸着手。他就像要对说什么,一语不发地动着右手。 就像在对我说,让我抓住那只手一样。就像想要拉我上去一样。 他想要毫无意义毫无理由地抓住我的手。但是,我没有握住他的手。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眨眼间,他的脸便消失了。我禁不住自言自语 「……………………………………………………那表情,真不像你」 那只手已经看不到了。以前将我推入深深绝望的那只手,如今想拉我上去的那之后,都已经不在了。我和雨香一起,渐渐落向一去无回的黑暗。 大颗的泪珠飘向空中,就像眨眼的星星一般闪耀,划过我的脸。 「——————————————————啊,是这样啊」 我情不自禁地呢喃起来。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句话。 我要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那是我所认识的一个愚蠢的男人。 小田桐勤的一生究竟是什么?我完全得不出答案,但结局却不由分说地找上门来。但是,我很走运,已经找到了答案。若是让我用自己的话来说,那一定会是一句很短的故事。那是一个非常无趣,充满失败的故事。 小田桐勤的一生…… 「简直荒谬绝伦」 真是一场不错的人生。配我都觉得浪费。 不久,周围的光消失了,染成一片漆黑。 不知为何,我只能看到怀中的雨香。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水蓝色的连衣裙随风翻飞,乌黑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她缓缓下落的身影,就像跳进兔子洞的爱丽丝。虽然这是个比喻,但肯定不会错吧。我们正 在前往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我双手环抱她的身体,将我自己的女儿紧紧抱住,然后对她轻声细语 「雨香,我有话希望你能听我说」 —————————————唔? 转眼间,我被砸在了地面上。冲击传了上来,令我全身麻痹。皱起的空气急剧变冷,变化来得十分突然。难道被发现了么?我惊讶地张大眼睛。如果红衣女子从中阻挠,我就无法到达了目的地了吧。即便如此,我也只有前进。我和雨香一起往前走。深渊的道路的颜色就像子宫的内壁,我一般走,一边继续跟她说 「……再稍微忍耐一下吧。爸爸说可以的时候,你就可以把爸爸吃掉哦……不过,我有一个心愿,你一定要听。你王后的人生,可能永远都要孤零零的一个人活下去」 预想没有回答,我不知道她理解没有。她勉强还维持着美丽的身形,沾着我的血,歪着脑袋。我和她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伤到的,我的脚踝感觉很痛。我拖着疼痛的脚,继续在粘糊糊的道路上前进。 「你今后将在这里生活,可是,你或许有一天能够到外面去。不过,到了外面可不能吃人,不能伤害别人。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希望你一直都做个好孩子。啊,既然会那么寂寞,你把我吃掉的之后,还是索性让我陪在身边比较好吧。可这对人类来说,会非常痛苦呢」 如果能让你得到幸福,那就这么办吧。 我小声呢喃着。我不认为,完全变成鬼的她,胃会跟人类一样。我不清楚,被鬼吃掉的肉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会被直接消化?还是会把灵魂留下来?但是,如果是雨香喜欢,那我就只能忍耐呢。 我朝雨香看去,她的呼吸前所未有的平静,气色也很好。对她来说,异界似乎要更舒适。但是,她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吧。 在这里一个人生活,实在太寂寞了。 雨香什么也没说。我带着她继续走。她的脚趾甲擦到我的腿,撕开了腿上的肉。我的手臂已经被长长的指甲刺穿。每走一步,我都会添上新伤。我不知道雨香现在精神么是不是正常,但我不能将要说的话对她有所保留。 我必须跟她好好交代。 这是一个要将孩子抛下的父亲所应尽的义务。 「你是我和静香的孩子,你虽然是鬼,却也是人的孩子,这件事千万不要忘记。不要让人对你敬而远之,不要变成怪物,努力地活下去。有人爱过你,这件事千万不要忘记。当你感到寂寞的时候也不要消沉,努力地活下去。你千万不要忘记,一定要想起来,我……我很怕你,但…………」 我伸出手,不去看她的脸,将她纤细的身体抱在怀里。我的小腿被指甲撕烂,隔着连衣裙所感受到的肩膀,那个感觉很硬。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人的触感了。 当她吃掉我身体的时候,她就会完全丧失人的身体吧。 「我对你的爱是千真万确的。你是我的孩子。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忘记」 ————————————————————————————爸、爸 我说完这番话,雨香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滑落。陷进肉里的指甲几乎将我的手臂捏烂。我一边流着血,一边茫然地望着前面。 红色的路漫无止尽地延续着。雨香快要忍不下去了吧。忽然,一个丧气的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这样下去,说不定我永远都到不了茧墨身边。说不定,我无法对茧墨的命运进行任何干涉。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向前走。雨香的指甲深深地撕开我的脚,我先前摔倒下去。我向手掌中用力,却无法顺利地站起来。就在此时。 『你在搞什么啊,小田桐。你肯定能站起来的吧。你哭个什么劲啊,真恶心!』 我感觉我听到了声音,不禁长大双眼。我看了看周围,但周围没有任何人。但是,我不认识那是幻听。我确实听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异界会迎合人的感情和欲求变换形态。这很可能就像上次的避难所一样,只是异界反映出了我的愿望,将那个声音重现了出来而已。即便如此,我还是站了起来。 我紧紧抱住左臂,然后向平常一样嘀咕起来 「…………………………………哪里恶心啦」 我再次迈出脚步。向我投来的话语,驱赶了我的背上。愤怒从心底里涌了上来。我还不能被吃掉,要完全放弃还太早了。 我还没把重要的事情完成。我还没有改变茧墨阿座化的命运。 「红衣女!你在听吧!」 我无缘无故地大叫起来。她想无视的话应该很简单,她有那个权利。 我不过是来见异界之王的一介来访者。她要是想无视我,应该能够做到。即便如此,我还是接着说下去。异界没有其他的人,红衣女子的性格跟茧墨相似,虽然得到了茧墨阿座化,但对乐子仍旧总是非常饥渴。 「听着,我到这里来了!我是来再见一次小茧的!」 我能指望的只有这件事。而且小田桐勤是长久以来陪在茧墨阿座化身边的男人。 她肯定总在我身边,一边看着我狼狈周章地挣扎,一边浅笑。我荒谬绝伦的行为,正好是她打发无聊的一个节目。我只能指望红衣女对我感兴趣。于是,我突然产生一个疑问。茧墨总把我当成傻瓜,但她从来没有主动抛弃过我。我们不管什么时候,都在一起。 茧墨阿座化应该不曾讨厌过我吧。 我的意识瞬时间差点涣散,但我再次吸了口气。红衣女子向我灌输了很多东西来动摇我的心,但我还是死不悔改地又找上门来了。我愚蠢的行为,应该会对亘古不变的异界造成出乎意料的刺激吧。我到这里来了。红衣女拥有拒绝的权利,但我也有索求的权利。 我攥紧拳头,就像要朝紧闭的大门砸上去一般,大声叫喊。 「现身吧,我不会祈求你的宽恕!我到这里来了,在异界经历几百年,几千年,乃至无限时间的你,要是觉得拿我这个小人物没办法的话,就快现身吧!」 我的声音令空间震荡起来。坦白说,这种不值一提的挑衅根本毫无意义。但是我知道。日斗也好,红衣女子也好,他们都喜欢演戏一样的效果。我所做的,是召演员上台的开场白。我在高喊短剧开演,而红衣女子应该会配合。 舞台准备好了,她们岂会不登台起舞。我只能这么去相信。小田桐勤唯一的优点就是永不放弃。所以,我拼命地继续呼喊 「现身吧,把茧墨阿座化带上!」 ————————我就在这里! 瞬间,红色的膜裂开了。眼前无言延伸的漫长道路,一段段地折叠一起,原地坠落下去。道路消失的空间铺开一面肉壁,然后肉壁发出声响,就像红色的窗帘一样左右分开。于是,最后的舞台节目了。 我不知道我能否赢得了。即便如此,我也只能竭尽全力地起舞。 这是小田桐勤——愚蠢透顶的男人所唯一能做的事情。 然后,那唯一的观众,也是唯一的合演者,现在正坐在红衣女子的腿上。她正是茧墨阿座化。 * * * 「「你可真是想不开啊,小田桐君」」 先传入耳朵的,究竟是谁的声音呢。 红衣女子和茧墨阿座化,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红衣女子正坐在一张好像恶性肿瘤的椅子上。以他为中心,周围布着错综复杂的血管,就像蜘蛛网一样。她这个样子,俨然就是坐在王座之上的女王。 而她把茧墨阿座化放在自己的对上,就像对待心爱的人偶一样。茧墨阿座化并着双脚,高雅地坐着。看她到的身影,我先是松了口气。 茧墨撑着一把红色纸伞,身上穿着黑色哥特萝莉装,吃着巧克力。 她还是老样子,跟以前没有区别。我张开嘴,刚要把她的名字喊出来,却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态度就像毫无变化一般,但身体的一部分已经面目全非了。 「小、茧」 「哎呀,怎么了,小田桐君?你惊慌失措的表情就像被抢打到的鸽子哦。你应该知道其他茧墨阿座化是什么下场吧,这点小事用不着吃惊啊」 茧墨这样说着,耸了耸肩。她的右手只剩下骨头。从黑色的袖子中,伸出了细长的骨头。她若无其事地用骨头手指握着巧克力的包装纸。 这样的情景,并不是特别残酷,但我就是觉得想吐。茧墨阿座化的肉体竟然缺损了,这件事让我害怕得不得了。红衣女子循着我的视线看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打了个响指,樱花花瓣天空中飞舞,然后聚集在茧墨手上。随即,花瓣消失,茧墨的手指变回了肉。她转了转手腕,笑了起来 「哎呀,少见的发了慈悲啊。不过,这样吃起来确实比较方便呢」 ———————————————————————————啪 茧墨若无其事地说着,吃了口巧克力。令我怀念的甜腻味道飘散过来。但是,我突然产生了一股生理性的厌恶。那东西,真的是糖果么?异界根本没有巧克力。我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吃什么。我脑海中闪过伊邪那美的神话。吃了黄泉食物的人,会发挥到现实世界。但是,我摇了摇头。 那终归只是传说,不应该是事实。 「「于是,你来这里干什么,小田桐君?」」 「———————————————咦?」 两人的声音再次重合在了一起。红衣女子和茧墨阿座化摆着非常相似的表情看着我。那是看到愚蠢之人的眼神。看到她们的表情,我明白了。她们两个都觉得我蠢,同时,也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们在想,这个男人究竟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眼神,是看待不速之客的眼神。 —————————————啪 茧墨又咬了口巧克力。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旋转纸伞,踢了踢脚。这一幕,恍如过去在事务所里上演过的场景。她摆着十分真诚的表情,娓娓讲述 「我说啊,小田桐君,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这个下场是命运。虽然这个地方称不上舒适的空间,很难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但既然是命运,那就没办法了。茧墨阿座化实现了自己的宿命,也迎来了合适的结局。然而,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雨香也快要丧失人形了,愚蠢也总得有个限度哦?我完全不能理解呢」 「虽然你的到来简直莫名其妙,但你很幸运,我现在心情特别好,并不想吃别的东西。我都开始觉得你个好孩子,想放你回去了呢……真令人吃惊。你是背负着要被吃掉的命运一路走来的么?不过,还有办法哦」 红衣女子似乎真的心情特别好。她用仿佛救世主一般的温柔声音轻轻说道,张开手掌,对着上面吹了口气。随即,樱花花瓣在空中飞舞。她似乎很喜欢我以前带入异界的影像,使用了樱花。女人呼出的气缭绕在我的手臂上,于是,我的伤消失了。然后,她就像下达神谕一般,开口说道 「我听她说过小田桐勤的事故。她对不曾讨厌过的你,献上了几分慈悲对吧?你就跑吧,一路跑下去,一路逃下去,扔下你的孩子,扔下茧墨阿座化,冲回现实世界吧。你变空的肚子,那只狐狸应该也能帮你堵上吧。那孩子拒绝了我,不愿留在我身边,这真让人伤心啊。那孩子会为了找你,永永远远地迷失下去吧……不过你能得救哦」 好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小田桐勤。 女人甜腻地对我细声说道。而茧墨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她用清冽、温柔得令人害怕的声音,对我讲道 「你就逃离一切吧。这样一来,你就能回去了吧。好了。快去吧」 ———————这一回,你就不停奔跑,不停奔跑,逃离一切吧。 茧墨用非常安详的口吻对我说道。她一时闭上眼睛,然后又缓缓睁开。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映出了我样子。那就像是非人之人在可怜人类一样。 哎,又是这个表情么。她竟然又摆出了那样的表情。 茧墨阿座化用非常宁静的,不像少女的表情看着我。 「小田桐勤与茧墨阿座化,将在这里分别哦」 ————————这便是我和你之间的命运。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茧墨阿座化说得干干脆脆,斩钉截铁。我茫然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正挂着绝美的笑容。我们彼此之间,对此心照不宣。 没错,她即便会真诚地告诫我罢手,也不会阻止我。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小茧……我……」 我张开绷紧的嘴。红衣女子撑着脸,望着我。那甜腻的笑容中充满绝望,感觉看上一眼就会屈服。但在她身旁,茧墨阿座化正注视着我。 她的那张表情正在问我,你究竟想什么。所以,我全力以赴地大叫出来 「我,最———————————————讨厌你这表情了!」 「………………………………………………………………啊?」 「果真是这样么。真是太不讲理了啊。难得还想对你笑一笑的」 听到我说的话,茧墨耸耸肩。看来她隐隐约约知道我讨厌她那个笑容。既然注意到了,我早就应该跟她说明白,让她不要笑了。红衣女子少有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我喘着粗气,心里想,都到这个份上了,如今我根本就不想逃走。 我要把我要说话全都说出来。我下定决心后,全力以赴地继续乱喊乱叫 「你总是自作主张,在现实世界里我应该就已经跟你说过无数次了!给我打扫房间,不要光吃甜食,停止你那糟糕的娱乐!可最后,你干嘛要掉进异界里去啊!明明那么随性,唯独最后竟然摆出一张通情达理的表情跟人道别,你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勾销了?你要不要那么自以为是!你到底有多冷漠,根本就不去思考别人的感情。就是因为你这样子,我才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吧!」 「这是什么话,我觉得正常人是不会过来的呢。你这完全是自作自受」 「我知道我是自作自受!事到如今还提那个干嘛!喂,茧墨阿座化!」 ——————————命运算个什么东西? 听到我粗声粗气扔出来的这句话,茧墨眯起眼睛。红衣女子摆着不开心的表情,深深地皱紧眉头。这也难怪。我跟茧墨阿座化继续进行我们的对话,没有外人插嘴的余地。没错,我们就像在事务所里一样,在异界底层聊着天。我继续往下说,将我一直憋在心里的感情和想法,以及对蛮不讲理的事物所怀的愤怒,朝着我所认识的,名叫茧墨阿座化的人,宣泄出去 「什么命运,什么宿命!你应该是离那种宿命论最远的人才对吧?你就是我们的命运,就像我改变了别人的命运一样,你这一生也在不断地把人卷进各种各样的事情里。露出装模作样的表情,又摆出不管不顾的表情,然后若无其事地玩弄别……你就是这种任性妄为的人。事到如今,你跟我提命运?因为是命运,所以没办法?凭什么啊,茧墨阿座化!」 你这种可恶低级又任性的人凭什么干干脆脆地向命运低头! 听到我的嘶吼,茧墨阿座化弯起嘴唇。她就像看到令人愉快的人一般看着我。 没有错。我对我所认识的茧墨阿座化,对做出反常行为的她,对选择屈服于命运的她,还有—— 对仿 佛放弃一切般微笑的她……我这肚子火我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了。 「你根本就不可能承认什么命运!你敢否认么!你不敢吧!我所认识的茧墨阿座化,是个会对命运嗤之以鼻,任性妄为又可恶还桀骜不逊的女人!然而,你会什么要受这种家伙的摆布。反抗啊,试着反抗她啊,再一次到外面去啊!背着她偷偷溜走,然后索然无味地嘲笑她啊!你让我失望了啊,我还是头一次对你失望啊!」 满腔的怒火不断地涌上来。我所认识的茧墨阿座化,是个桀骜不驯,不会依赖任何人的少女。她为什么要向红衣女低头?为什么要向不值一提的命运低头? 我狠狠地瞪着她,她对着我笑。她就像催我往下说一样轻轻地摆了摆下巴。我回应她的举止,对着她那张有吃惊有感兴趣的脸问道 「你就算死到临头,还是会若无其事地吃着真正的巧克力」 那才是你吧———————————————茧墨阿座化。 她仍旧一语不发。红衣女半张着嘴,注视着已经吼完一番的我。她完全惊呆了。扫了兴致的红衣女,准备吐出冰冷的话语。那些话语,恐怕会真的跟针一样刺穿我的身体吧。这样一来,我也完蛋了。但在此前一刻,茧墨阿座化咬住巧克力的边缘,然后猛地将它折断。 —————————啪、呸 然后,她将那东西吐到地上。 「…………………………………咦?」 「你说的没错,这东西确实很难吃呢」 受不了,真亏你敢明目张胆地瞧不起人呢。 我都乖乖地消失掉了,你还要找我抱怨啊。 茧墨耸耸肩,看着我。她的嘴上,露出非常令人讨厌的笑容。我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那个笑容都非常不祥。她的手放开了巧克力,金色的包装掉了下去,撞到了地面,巧克力变红溶解,最后变回了肉片。茧墨盛气凌人地翘起腿,睥睨着我。她的样子跟刚才没有任何变化,但唯独眼神变了。那是我在事务所里经常看到的眼神。 那是茧墨阿座化还在事务所里的时候,看透自己命运之前的眼神。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吧,小田桐君。真是无聊之极。我自出生便是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逃离不了死亡的命运。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我在你眼里原来是那个样子啊。相当令人愉快哦。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反抗一下试试吧」 这里的巧克力,我确实已经吃腻了。 茧墨轻声细语,随即转起纸伞。红色旋转起来,霎时间,红衣女子的手臂扭曲了。 她张大眼睛,然而手臂瞬间修复了。红衣女伸出手,那反应就像是被自己养的猫给咬了一样。但此时,茧墨已经从她的腿上一跃而起。 我所认识的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女,就像一只高傲的黑猫,从红衣女子的怀中钻了出来。 然后,茧墨阿座化摆起华丽的黑色饰边,朝我前方落了下去。 她如同天经地义一般,向我伸出雪白的手。 然后,我也如同天经地义一般伸出手,扣住她纤细的手指。 我久违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十分柔软,十分温暖。 「小田桐………你真是个笨蛋呢」 「我承认……可现在说这个干嘛」 她微微一笑,我点点头。 随即,我们拔腿就跑。 * * * 「原来如此,看来是准备玩一场无聊的躲猫猫呢」 人类这种生物,愚蠢程度还真是远远超乎想象呢。 低沉的呢喃响了起来。那声音犹如地震,令大地摇晃,又有如雷鸣,划破长空。 我能感受到,红衣女子在背后释放的气息已截然不同。可怕的重压向我们逼近。 一旦红衣女子动真格的,我们将无法逃离这里。这种事我很清楚。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停地奔跑。我右手牵着雨香,左手牵着茧墨,带着她们两个没头没脑的乱跑。我打算带着女人逃离黄泉国,而这样的情景,与神话的结局十分相似。茧墨旋转着红色纸伞。她每转一下,向她缠上来的肉就会化作花瓣,随即消失。但是,她的力量源自受红衣女子的影响,恐怕敌不过红衣女子。即便如此,她还是要以茧墨阿座化的身份继续抵抗。我紧紧握住茧墨的手和雨香的手,拼命奔跑,雨香的指甲抓破了我的手掌。 我知道,红衣女子也并没有完全掌控异界。只要她一有破绽,茧墨阿座化就能让异界裂开,逃出异界。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茧墨阿座化只要好好地挣扎,好好地嘲笑,好好地逃跑就够了。要说我不负责任?差不多就行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至少把改变我命运的人送到外面去。 后面的,就是茧墨阿座化的故事。跟小田桐勤一起走的路,就到此为止了。 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两条平行线上,绝对不会相交。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总是在相去不远的地方站在一起。 我们不时地牵起彼此的手,一路走到了这里。 而这里,就是我们的尽头。一切将迎来结束。 我缓缓地松开了茧墨的手。 我恐怕不会再牵起她的手了。 「……要说再见了么,小田桐君?」 「是啊,要说再见了,小茧」 茧墨也明白这件事,她不会再多说什么。茧墨阿座化只是认定我是个笨蛋,然后耸了耸肩。我稍稍地向后方看去。我一边看着丧失人形变成鬼的红衣女子张开双臂向我们扑来,一边心想……漫长的孤独岁月,一定很难耐吧。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吧。我都开始可怜她了。 至少,我就算腹中孕育了鬼,起码还是能做一个人。 我转过身去,背对茧墨。而我的左手,仍握着雨香的手。 我朝雨香看去,雨香也直直地回望着我。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地从她没有眼皮的眼睛里流出来。我完全背对了茧墨。她和小田桐勤,将在这里分别。然后,我再次转向雨香,伸出手臂,紧紧地将她抱住。 「可以吃了哦,雨香」 再一下下就好。救救这个人,救救茧墨阿座化。 让这个人逃掉。这是爸爸这辈子,最后的愿望。 雨香紧紧地抱着我,就像撒娇一样蹭着我的脸。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颊,喊着爸爸的甜腻而嘶哑的声音灌入我的耳朵。我点点头,然后雨香的嘴夸张地裂开了。我心想,真亏她之前能够忍住。大量的唾液打湿了我的衬衫。 她的嘴唇张到我脖子那么粗,锋利的牙齿逼近我的喉咙。 但是,她又静静地嘴收了回去,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我。 「——————————————爸爸。我……」 ————————————不想吃掉爸爸啊 然后,雨像把紧紧抱住我的手,松开了。 「——————————————雨香?」 雪白的手松开了,雨香转身冲了出去。黑色的头发随风飞扬,水蓝色的连衣裙摇摆起来。 她就像一个追逐白兔的小姑娘,冲了过去。那离我远去的脚步,几乎没有迷茫。忽然,日斗说的话在我耳边响起。他用平静的声音对我说 这孩子希望拥有人的形态。 不想堕落成鬼,不想吃掉父亲,想和父亲在一起。 这一刻,红衣女子的身影发生了抖动。她化成鬼的脸变回了人。她惊讶地张大双眼,大惑不解地看着雨香。不久,她整张脸弯成了笑的形状。她就像精疲力竭了一样,露出疲惫不堪的微笑。这不像她,这不是异界之王应有的表情。我回想起了我长久以来所怀的疑问。 为 什么,红衣女子寻求能跟她永远相互欢笑的存在呢。 『我所寻求的抚慰,是和我一样的鬼』 『能够永远地盯着红色的肉,永不厌倦,嗤笑以对的存在』 她真的是单纯为了破坏而想要玩具么? 一个人孤零零地一直呆在这个地方,那该有多么寂寞。 ————我以前生过一个女儿,可气都没喘上一口就死掉了。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被弄坏也不会疯掉吧。呐,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能够慰抚鬼的就只有鬼。茧墨阿座化是人。 而雨香是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纯粹的鬼。 「啊,好啊……………一起走吧」 今后,永永远远的跟我一起走吧。 红衣女张开双臂,轻轻地将雨香抱在怀中。水蓝色连衣裙的后背,被红色和服的胳膊盖住,动作十分轻柔。雨香回头向我看了一眼,静静地举起一只手。 雨香有些迟疑,但还是露出微笑。 然后,雨香静静地张开嘴,就想要把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一样,对我说 「爸爸。雨香,最喜欢爸爸了」 「……………………雨、香!」 我把手伸了出去,却根本够不到她。她并没有向我伸出手,而是把脸埋进了红衣女子的胸口。瞬息之间,所有的一切开始从我和茧墨身边被拉远。我的直觉感受到,世界正在顺从红衣女子的意志开始变质。她仿佛觉得除了怀中的雨香之外不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拒绝了一切。两人相拥的身影,渐渐地,渐渐地离我远去。红色的世界溶解崩溃,齐刷刷地流逝淡出。 我们被拧成锥状,上下摇晃,最后被吐了出来。 在我看到我到达地方之前,我的视野坠入黑暗。 * * *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站在一个黑暗的空间中。 这个被深深地黑暗笼罩的地方,我还记得。 这是曾经在雨香沾满羊水的手的引导下,见到静香的空间。 现在就和以前梦到的一样,雨香正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地方。 她就在我脚下。我抚摸她小小的脑袋,她抬头看着我。然后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曾真狠过她,诅咒过她,但她喜欢我,认我这个爸爸。我伸出双手,但完全举不起她沉甸甸的身体。我恐怕再也抱不了她了吧。 不知何时,她长大了。我朝身穿水蓝色连衣裙的女儿,拼命呼喊。 ——这样没问题么?肯定不好吧。 ——为什么你要做出牺牲?为什么? 但是,她摇了摇头。她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只见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她已经不在我的腹中,我跟她的联系渐渐断绝。我们,已经不能共享同一个梦了。她慢慢地消失,却还是在对我笑。 没关系,我不想吃掉爸爸。所以没关系。 雨香,最喜欢爸爸了。爸爸也喜欢雨香。 这样就足够了。但愿一直都能这样。 雨香,绝对,绝对不会忘记爸爸的。 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遇到什么…… 爸爸,永远都是雨香的爸爸。 她挥了挥手,身影渐渐变淡的她,不停地挥手。她在跟我道别。在这个美好的梦,却又不尽然就是梦境的世界中,她洪亮地对我说 爸爸,在喊你了哦。 小田桐君!小田桐君!听得到么!小田桐君! 在黑暗中,我看到了一只雪白的手。有人完全不像该有的样子,拼命地呼喊我的名字。我茫然地看着那只手。如果握住这只怀念的手,我的命运又会发生改变吧。但是,我无法做出决定。我是不是该留在这里呢?我是不是该跟着我快要消失的女儿,在黑暗中彷徨呢?我一边心想,一边转向身后。 我看到我女儿渐渐消失的脸。她对我摇头。就像在告诉我不能过去一样,不停地摇头。我攥紧拳头,直直地凝视着我心爱女儿的脸。 她说,他不会忘记我,会永永远远地记住我。我也不会忘记她。然而,我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我恐怕连自己有过一个女儿的事情都会忘掉。黑暗给不了我任何东西。如果真的想要记住她,就不能往前走。所以,我一边将她的身影牢牢地烙印在眼中,一边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再见,雨香。 再见,爸爸。 我转过身去,把手伸向那只雪白的手。 那只手还是跟那时候一样柔软,温暖。 于是,我握住了那只本以为再也不会握住的手。 * * * 「——————————————、哈!」 「啊,有气了。真是的,还以为死掉了呢」 听到那个不开心的声音,我诧异地张大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我的身旁。 茧墨阿座化正凝视着我。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回过神来,我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柔软温暖的手,被我的汗水弄湿。 我把她的手抓得很紧,连手上的肉都抓得凹陷下去。她明明感觉得到了痛,却什么也没说。我注视着她的脸,提心吊胆地喊出她的名字。 「………………………………小、茧?」 「对,是我。难道还能看成别的什么?」 茧墨吃惊似的说道。茧墨阿座化,曾消失在异界的人,现在就在我眼前。我对此终于萌生了真切的感觉,于是抬起脸。我观察周围,确认我们出来的位置。 我们正躺在一片荒废的地面上。考虑到进来的入口,这里多半是茧墨家的大院。但回过神来的时候,红色已经消失了,骸骨也已经没有了。 异界与现实的时间没有确定的关联。茧墨家,已经从红花的怪异中解放出来了。 我向天空仰望,头上是晴朗的蓝天。空气中散发着温暖的味道。一切都那么柔和,那么令人心旷神怡。我认识这个季节。我心中发出感慨。 ————啊,春天来了。 清爽的季节,终于来了。 「不要动哦,我现在要堵住你的肚子。受不了你,让我多费不少事啊」 「………你还是、老样子啊……小茧……人都快、死了,你还这态度」 「那当然,这就是我,不是别人。正是你骂我下三滥的吧?骂的简直太对了。对我来说,给你疗伤就是麻烦事」 茧墨冷淡地说道。即便在这种时候,她的态度还是没有转变。我觉得,我从异界把她带回来的事情,就像假的一样。茧墨耸耸肩,但又忽然露出严肃的表情。茧墨再次露出了那个不像少女的表情。然后,她真诚地向我细声说道 「我要谢你,小田桐君。看来你……」 ————真的把茧墨阿座化的命运打破了哦。 此时,有什么东西从眼前窜了过去。我惊讶地张大双眼。我误以为是红色的花瓣,结果是白色的花瓣正在空中飞舞。那柔和的颜色与形状,是樱花花瓣。 我不禁稍稍把身体抬起来,环望四周。然后,我发现了那个东西,诧异地张大双眼。 茧墨家幸存的樱花树,再度绽放了。 白色花瓣自空中翩翩舞落。 此时,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沙 「…………………………………诶」 我和茧墨,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许多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那里。 一位提着水桶的少女正吃惊地看着我们。她的个子长高了,脸也比记忆中成熟了不少。那充满特征的丰盈双马 尾,也已有披背的长度。 和她站在一起的少年,嘴巴张的滚圆。褪色的金发染回了黑色。尽管看上去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但体格没有变化。见他那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站在他身后的青年刚走上前头,表情便僵住了。他长长的白发在身后扎成了一束。他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么?我不禁在心中吐槽。 他怀中抱着一只黑猫。只要有茧墨日斗的超能力和异界得到的肉,应该能够在外面的世界存活下去吧。猫好像也一脸吃惊似的,盯着我们。 然后在更后面,有一位身着白色礼服的女性。只有她没有惊讶,脸上挂着微笑。但是在他身旁穿着管家服的男性,却张大了双眼。他们的关系看上去还是那么好,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在他身后,一位拿着水果的少年正慌慌张张地到处张望。他的个子也长高了,感觉已经成长了不少。在他身旁站着一位穿着白色和服的女性,他不停地拉那位女性的袖子。 然后,我缓缓地看向她的脸。 她的怀中抱着一束花。所有人都是一副准备祭扫的样子。 此时我察觉到一件事。话说,这里是我坠入深渊,在异界消失的地方。我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年的几月几日,但说不定就是我的忌日。在这种日子回来,真不知道时机究竟是好还是糟糕。我让僵硬的脸动起来,然后对她笑起来。犹豫一番之后,我将最初的感想说了出来 「头发,变长了呢」 她跑了起来。大伙也都纷纷说着什么,冲了过来。 我和茧墨被挤在了中间。温暖的体温和声音,包围着我们。 于是,小田桐勤和茧墨阿座化,离开异界,回到了现实。 尾声 茧墨屋子里充满浓郁的甜腻味道。 大量的纸盒跟包装带散乱在地上。 站在这个被柔和的中间色调铺满的事务所里,我叹了口气。垃圾一味地增加,所以不管怎么收拾依旧没完没了。被丝带埋没的行李更是火上浇油,于是便弄成了这幅惨状。我双手在胸前交叉,朝包装的源头——皮沙发转过身去。 一个美丽的身影正躺在上面。我朝镇定自若的她大声抱怨 「适可而止啊,小茧。我向你妥协,不会再让你打扫了,可好歹别把包装纸在地上随便扔啊。我可不是全自动清扫机」 「有什么不好的。你在的时候,就让我尽情地随意使唤吧。不过,我觉得妥协是件好事。我要是我动手打扫,那可是天变地异的预兆哦。小田桐君,想象一下吧?你也不希望世界突然就完蛋吧?」 「不要摆出世界灭亡这种事来当不想打扫的理由。真会乱说」 我一边应付她的俏皮话,一边捡起丝带。我小心翼翼地将水蓝色的丝带卷起来,放在桌子上。接着,我将自己的茶杯回收,塞入抗冲击填充料包好,塞进了纸箱里。这个画着白狗的大号马克杯,是我一直让七海帮我寄存的,结奈送我的礼物。我把藏在卧室里的烟灰缸也放进纸箱里,最后把盖上纸箱,用力拉开胶布。 滋———————————砰 然后,我将纸箱封得严严实实。 「小茧,就跟之前说的一样。之后,雄介会骑车过来的」 「我知道了,随你怎么拿啊。不需要专程知会我」 我点点头,抬起脸。茧墨阿座化正躺在皮沙发上,无所事事地挥着腿。那包裹在黑色哥特萝莉装的身影,美得无懈可击。而且,她手中正拿着巧克力,咬了一口。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茧墨阿座化,今天也在吃巧克力。 这正是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平常的景色。 虽然根本就不重要,但我还是希望她能打扫打扫。我很担心她将来会怎么样。我叹了口气,将包装纸叠好,再次望着她,不禁摇了摇头,说 「小茧,没关系么?我不在以后你也能好好生活么?」 「哎呀哎呀,少了个打扫的人是很不方便呢。还是请个保姆吧」 「我可不觉得有哪个保姆会愿意来这里工作」 「你说得对,这确实令人不放心呢。只好听天由命了」 「到头来还是顺其自然么」 「只能顺其自然了吧」 茧墨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我想到以后的样子,又叹了口气。 没错,我今天,终于要离开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了。 我抚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面,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留下了扭曲的伤痕。 雨香已经不在这里了,我的肚子也不会再打开了,也不需要茧墨帮我堵住肚子了。这就是表示,我现在已经没有理由陪在茧墨阿座化身边了。 以前,茧墨日斗说我依赖茧墨阿座化。他说的确实不错,我以前依赖过她,我已经不能不去依赖别人。尽管我把她带了回来,但无法认可她恶劣的兴趣,而且她也不会改变。 我无法理解她,她不会听我的意见。 她说这样就好,我希望她别这么说。 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两条平行线上,绝对不会相交。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总是在相去不远的地方站在一起。 然而,这样的情况也应结束。我必须独自迈出脚步。 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堵住肚子,没有理由继续当她的部下。 小田桐勤要离开茧墨阿座化身边。这是我做出的决定。 我曾一直陪伴她,但一直想要离开她的身边。这就是我的选择。 哔哩哩哩、哔哩哩哩! 「…………………啊」 此时,手机响了。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通话键。我刚把手机放在耳边,便立刻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非常响亮。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出了我的名字。 『呃,小田桐先生?听得到么?』 「雄介?你那边很吵啊」 『你什么时候能到?族长现在超兴奋来的。已经不是幼女的幼女也在一起,变得一副很拽的样子。快点来吧,救救我』 「我知道了,我这就出发,再等我一会儿,现场就交给你了」 『收到!哎、哎』 电话挂断了。我听到他背后传来七海的声音,不禁感到欣慰。白雪似乎在我住的公寓里和七海一起做了菜在等我回去。经过了在异界游荡的这段时间,白雪已经跟我一样大了。以前七海拜托我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我却没能履约,这件事也很惋惜。但是,只要能像这个样子再次生活在一起,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如今回眸一番,回来之后的骚动,那才真是够可怕的,让我现在脸上都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日斗不知为什么,在胡闹的那段时间决定去旅行,带上黑猫启程了。但是,我觉得他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因为,茧墨日斗把我公寓的钥匙给带走了。我感觉,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回到房间里。到那个时候,他也会明白快乐为何物,理解自己以前究竟做错了什么吧。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但他一定会有所改变。 春天是万物更新的季节。 我身边形形色色的食物,都在继续运转。 白雪经常会离开水无濑家,到这边来玩。但我们的前途还很艰险。 过一阵子,我得跟她一起到水无濑家登门拜访。听说,雅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历经刻苦修行的幸仁也在严阵以待。他为什么变成最终boss了?真是一头雾水。我究竟能否说服他们两个吗?我越想越觉得我们的前途多灾多难。即便如此,我的未来也不在这里。我点点头,四下环视了一番。 忽然,鲜艳的颜色映入我的事业。我不 禁眯起眼睛。 房间的角落放着一把红色纸伞,它已经成为单纯的装饰品。 现在,茧墨就算旋转纸伞,也无法再去异界了。红衣女子拒绝了一切,茧墨可能是受其影响,丧失了干预异界的超能力。得到雨香的红衣女子似乎大门紧闭,把所有来访者全都拒之门外。从裂缝往里钻也办不到了。听说,要想再次前往那个地方,需要她在封闭异界之前在这里留下的,能够充当通往异界的路标的东西。 异界关闭的现在,想要找到残留在现实世界中的那种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我攥紧拳头,低声呢喃 「小茧,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烦死了,你也真够纠缠不休」 我至少还要跟雨香见上一面,知道她现在是不是真的幸福,是不是真的无怨无悔。我今后准备继续摸索前往那里的方法。 看着我攥紧拳头的样子,茧墨耸耸肩,却又用平静口吻对我说 「也罢。你拯救过无法得救的人,抱住过不能去抱的人。你的行为实在愚蠢。你遭遇了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命运,但你不停地犯错,最终改变了一些东西,也让一些东西发生了改变」 好也罢不好也罢,小田桐勤决不会放弃。你就是这种无可救药的人。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不会屈服的吧。你爱怎么挣扎就怎么挣扎吧」 你荒谬绝伦的行动,说不定有一天就连牢不可破的命运都能改变。 「………………嗯,没错。我会好好挣扎的」 「只求你别把人牵连进去,其他的随你便吧」 听到她的话,我点点头。茧墨再次耸耸肩。她平躺下来,无所事事地打开了巧克力的盒子。不过,她也没工夫光顾着睡了吧。茧墨正在和定下一起处理本家的善后。定下各类事情都会来找茧墨商量,茧墨也不得不应付。看到她没工夫沉浸在恶趣味中,我心里真叫一个痛快。 恐怕是从我的眼神里感到了令她不愉快的成分,茧墨眉头一纵,吃了口巧克力。 ——————————————————啪 随着令人怀念的声音,甜腻的味道飘散开来。 然后,我将这个声音作为出发的信号,迈出脚步。 我来到走廊上,以反方向走过这条走过无数次的昏暗走廊。在这上面,我陷入错觉,仿佛就像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开着空调的房间里,还是那么缺乏现实的感觉。明明几乎每天都从这里走过,在这最后,还是难以驱散那种来到未知地方的心情。我痛彻地意识到,我正在离开茧墨的屋子。 我到达玄关,穿上鞋,在门口一时停下脚步。此刻,我感到心如擂鼓。 我明明知道,想来的话随时都能过来,可我就是禁不住转向身后。灯光刺痛我的眼睛。我望着远处的身影,把眼睛眯了起来。 茧墨阿座化正无所事事地躺在皮沙发上。 她的样子,不论何时都犹如恶魔般绝美。 不知为何,我心头涌上了一种无根无据的预感。一定还会来见到她,但我不会再自愿地来到这里。尽管这样,我还是紧紧地握住了门柄。 我手心用力。我,不会再回头了。然后,我高声呼喊 「小茧,我走了,再见」 「嗯,再见,小田桐君」 我将门大大敞开,头也不回地穿过门,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我走向外面,把茧墨留在里面。我们往不同的人生迈出脚步。 于是,小田桐勤与茧墨阿座化便干干脆脆地分别了。 * * * 背后的感应门关上了。我离开了茧墨的高级公寓。 我抬起脸,仰望万里无云的碧空,于是笑了起来。 在这里,樱花婀娜多姿地盛放着。白色的花瓣随着风儿吹拂,如雨点般拂过我的脸。 外面是春天,是樱花盛放的春天。 我站在樱花之下,回忆我迄今走来的这一路。 我回想那段对一切绝望的日子,回想我失去的人,回想我得到的人,回想我必须再见一面的人。 然后,我回想所有帮过我的人。回想今后的日子。 即将踏上崭新道路的现在,我站在与那个开端相同的季节——春天里。 将近完全盛放的樱花树,开始洒落她的花瓣。我站在美丽的花儿下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回忆着过去的一切,独自迈出脚步。 记忆中的春天,如今柔和地宣告结束。 ——b.a.d.事件簿13 而且,茧墨明天也要吃巧克力 完 后记 如今有些太晚了,但我有些话还是想说。 小田桐勤的一生究竟是什么? 就是这种内容。这是第十三册,《b.a.d.事件簿》终于迎来最终卷了。 回眸这一路,感觉好像很长却又好像很短,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时光的流势复杂难解,出道后的四年年能够这样一路坚持过来,全都多亏了各位读者的支持。我诚挚地谢谢大家! 能像这样将一个完整的故事从头到尾地写完,身为作家,我感到无比的幸福。正篇十三册,外传三册,这几年间陪伴作品一路走来,在身为作者的自己来看,恍如一场奇迹。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表达感激之情了。真的非常感谢! 然后,下面是毫无条理的『剧透看看吧』环节。还没有读这本书的人,请返回正文。连买都没买的人,请直接包上这本书火速冲向收银台。有街头巷议的传闻中称,《b.a.d.事件簿》最终卷有预防夏季感冒的效果,具体效果依旧是谜。欲购从速,不要犹豫,赶不上我可不管哦! —————————————可能不会再见的分割线—————————————— 好了,《b.a.d.事件簿》以两人的分别迎来了结束。 想来这本书,凄惨的故事,残酷的故事,各种各样的写了很多。不过对我而言,《b.a.d.事件簿》自始至终就是男孩遇到女孩,被女孩拯救,最后改变女孩命运的那种别具一格的boy meets girl。 有开端,必定就有结束。有相遇,必须也要有分别。《b.a.d.事件簿》是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勤的故事,能够把两人从相遇到分别完整地写完,真的感到非常庆幸。基本上能以少年和少女的相遇及其关联性开始创作,并且以相互之间某种关联性作结尾写完全书,我感到十分安心。 然后,我就想。偶尔来谈谈主要角色吧。平时基本没讲,但毕竟要结局了!错过这次就没机会了! 小田桐勤:这一路上好好地奋斗过了,但还是再加把劲吧。 身为主人公,也是最难写的角色。就来说说究竟有多难写吧。写作之中,经常会从头到尾重新看一遍小田桐的言谈举止来进行「小田桐校准」,好几次回炉,倒退重来,自己去插入减轻或加重烦恼的工程。然而,我对这个角色也存有与之相应的依恋。如果是其他角色当主人公,故事中的被害者可能会有所减少,但茧墨阿座化和其他几位必死无疑,所以《b.a.d.事件簿》这个故事,果然只能由他奉上。小田桐离开事务所之后的故事,说不定会在《b.a.d.chocte days》里写。 茧墨阿座化:按写作概念,与其说是女主角,更接近与小田桐共同构成的双主角。 不动摇,不退让,不献媚,不反省。由于这样的性格,她是作品中最好写的角色。《b.a.d.事件簿》直到最终卷,都是她和小田桐勤的故事。她收留了小田桐勤这件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觉得,她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是她唯一的误算,也是幸运。顺带一提,她的外表年龄因为鬼之血脉的原因而停止了,今后也基本不会有什么变化,各种地方也都不会发育,不过茧墨不在乎这种事。 水无濑白雪:本作的女主角。一旦认定就会无所顾忌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是个个性格耿直的女性。她是绫里的菜,战斗美少女,新娘,集合了大量的小两口萌点。白雪和小田桐一旦搞到一起去,想必会闹成很可怕很想烧的情况,但愿这种故事能在《b.a.d.chocte days》上面写一些。 嵯峨雄介:在雄介篇中已经写完了。唐缲舞姬和久久津也是一样。 雄介篇是写起来最胃疼的发展。特别是第八册,写完最后一段的时候,绫里已经是濒死状态了。尽管整体的走势跟〇〇篇的发展是大致定好之后才写的,不过作品的发展普遍无法预测。因此,我是怀着「这样的发展,稍不注意就会全体阵亡」的慎之又慎的态度来写的。如果没有小田桐勤这个主角,他也是一个必死无疑的人。只要没有死,他今后就能怀着苦恼,有笑有泪的继续活下去。 茧墨日斗:这是第二难写的角色。写台词是很有意思,但他的主张和真心话总是纷杂错乱,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撒谎,所以他一说话就会正大光明地开始兜圈子,以致话题没办法进行下去。直到最后的剧情,他这个角色在十三册中都有出现,也跟茧墨阿座化一样,是改变小田桐勤命运,也是被小田桐勤改变命运的人。但是,小田桐勤也好,他自己也好,都没有去注意这件事。在作品最后,他启程旅行了,但他总有一天肯定要被七海修理得很惨。 七濑七海、绫、水无濑幸仁:这是写起来很舒服的三个人。特别是七海,自始至终都调控着日常和异常之间的平衡,并出色地完成了使命。她在作品中,也是意志最强的角色。在绫再次登场后,那个结局便已经注定了,但她以自己的方式实现了自己短暂的人生。幸仁最后会是最终boss,但愿能在《b.a.d.chocte days》中接触一下。 久久津、唐缲舞姬、神宫悠里:他们所有人基本都是以敌人的身份出场,最后成为同伴的角色。绫里喜欢扭曲之中又充满自身信念的角色,所以彰显了这三人的这一点。要是没有小田桐,他们的结局都会更加悲惨。三人今后也会保持着原有的扭曲,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活下去。 雨香:在某种意义上是最重要的孩子。跟小田桐和茧墨的结局一样,小田桐和雨香的结局也是在最开始的阶段就决定好了呢。不过,我也思考过要是遇到故事没能进行到最后的情况时,可能会让雨香以鬼的身份继承下一代茧墨阿座化,而小田桐成为其监护人。这是一种bad end,是一些不清不楚的内容。 顺便说一下,我在写《b.a.d.事件簿》的时候,我都在惊讶地感慨:『「她在我肚子里蠕动」……唔唔,这句话真是……啊,真心不想在写第二次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笔下的设定太诡异了。不过,绫里喜欢人与怪物不同种族之间的交流,所以很庆幸能够描写这对父女之间的牵绊。 总而言之,就这么多了。故事也是也是角色变化和成长的历史。 要是没有各位读者,他们也将永远停滞不前,能够像现在这样将整个故事写完,我心中涌现的唯有感激之情。我也想了想雨香后来的故事,不过小田桐勤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所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呈现给大家。感谢大家将小田桐勤和茧墨阿座化的故事看到最后,我感到非常开心。能得到将一个系列写完的机会,绫里身为一个作家,感到无比幸福。 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 ————————————感觉貌似还没玩够的分割线————————————— 接下来是感谢&宣传环节。 责任编辑仪部小姐,从第一卷一直到现在,承蒙您多多照顾,非常感谢。正因为有责编仪部小姐的帮助,我才能将《b.a.d.事件簿》写完。在中途跟仪部小姐一起负责这本书的笠原先生,也谢谢你了。kona老师,正因为您为角色们赋予了生命,才会有《b.a.d.事件簿》,才会有茧墨阿座化。能让kona老师负责插画,是我无比的幸运与幸福。《b.a.d.事件簿》不仅仅是我的作品,也是kona老师的作品。设计师,感谢您为系列的每一册都提供出美轮美奂的设计。每次我拜赏封面的时候,我都感到非常幸运,非常感动。我一直都将封面当做我心灵的支柱。还要谢谢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谢谢大家对我的照 顾! 另外,我还要向各位读者们献上至高无上的谢意! 下面是一则通知,《arist craisi》第一、二册正在发售。那一本当然也是全力以赴写出来的,所以希望「《b.a.d.事件簿》我全部读完了哦!」的各位也能拿起那一本。另外,《b.a.d.chocte days》还有一册。 茧墨阿座化,小田桐勤。两人的故事结束了。 接下来是前所未有的,各自不同的故事。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二〇一四年五月某日 绫里惠史 作品中引用,或有更改的著作。 《脑髓地狱 上》梦野久作著(角川书店) 《诗集 吠月·黑猫·纯情小曲集》萩原朔太郎(讲谈社) 插画后记 大家好,我是kona。 因为是最终卷,所以搞了个小茧的特辑。 感觉很少会有这种每回服装都不一样的角色,不过我本来就对服装很感兴趣,所以每回都开开心心地画出来了。 13卷的封面要重现第1卷这件事,我在差不多第10卷的时候听说了,一直都很期待。 小茧穿相同服装的情况,只有第1卷开头和第12卷坠入异界之后。长篇作品在最后回归第1卷最开始的主题,令我感慨万千。 我觉得,故事跟角色们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偏差,是一部贯彻始终的作品。 我拿到原稿的时候,是一只手拿着毛巾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读的。 我非常荣幸我负责的第一个轻小说工作是《b.a.d.事件簿》。 感谢绫里老师献上的精彩故事! 感谢各位读者陪伴到最后! 噢噢,超有最终卷的感觉啊——!!可是! 还没完哦!还有短篇集! 下次的《b.a.d.chocte days》也请多关照! 耶耶耶耶耶耶耶!!(突然激动) kona(笑) 小田桐今天也在抗争不合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图源:skyser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巧克力碎掉的声音,和雨声重叠自阿勒一起。 尖尖的碎片掉到桌上。白色的手指忽然间将那碎片拈起来。下一刻,碎片被扔进嘴里。猫咪一般的笑容,浮现在柔软的双唇之间。 感觉那鲜红的两瓣嘴唇里头,散发出甜腻的香气。我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茧,你又不是孩子,麻烦不要捡起掉下去的食物来吃啊」 「小田桐君,难道你是我母亲?掉在桌上了而已,没问题吧。而且,小田桐君。虽然你说我不是小孩子,但从年龄来判断,我完全属于小孩子吧」 茧墨阿座化这么说着,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我再次观察她的样子。 茧墨坐在皮沙发上,盛气临人地翘着腿。她缀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样子,就像年代久远的昂贵人偶。她的脚下,放着一把红色纸伞。 各式各样的巧克力摆在桌子上,在盒子里像宝石一样绽放着哑光。在雨声阵阵的高级公寓里,各个层面的情景都缺乏现实感。从我那次在废弃大楼里差点死掉,还没有过去几天。即便我现在用「小茧」来称呼她了,还是无法弭平内心的恐惧。即便如此,我还是摇了摇头,开口对她说 「……也算是吧。真希望你能十四岁之后会更懂道理」 「懂道理。事到如今,你也要让我用常识去判断事物的道理么?真会给我找麻烦。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我要是能够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就够了」 说到底,茧墨阿座化能不能平安无事地长大成人都令人堪忧。 这个让人觉得杀都杀不死的少女,这么大叫着,又把另一块巧克力送入口中。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红心碎裂。我觉得胸口堵得慌,扯开了西装的领口。填你的空气烧灼我的肺。每吸一次气,反而加重了苦闷的感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扶住额头。 纵然今天没有委托,午后十分平静,却依旧充盈着痛苦。 我回想起『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这个万分滑稽的招牌。 正如那个傻兮兮的名字所写的,茧墨阿座化年仅十四便干起了灵能侦探。 她所接受的委托全凭她的喜好,从单纯的怪异到人亡事件,涉及的案件范畴种类很广。不过,由于没有进行大力宣传,很少有委托上门。到头来,茧墨总是无所事事。不过这个情况本身对我来说,绝不算糟糕。茧墨的娱乐,兴趣非常恶劣。打个比方吧,她能让人联想到那种朝着断头台欢呼的民众。 不仅不正经,而且无药可救。 「说得真过分啊,小田桐君。说别人兴趣恶劣可不好哦。这种时候,应该拼命忍住,在心中咒骂,这才能称得上成熟的关照」 「……小茧,我应该是照你所推荐的,在心中咒骂的才对。另外,这根本称不上关照。你说的根本就不值关照,而是南辕北辙的另一种心态」 「那可真是抱歉了。不过,我一看你的脸就能大致明白你在想什么。毕竟你的眼睛就跟你的嘴巴一样能说呢。愚直是种美德,可你这样总有一天会吃亏的哦?还是多加小心吧。你运气不好,抽到的签也都非常危险」 茧墨嘴角一扬,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她所说的事情,我早有切身体会。我眼前的这名少女,就是象征厄运的存在吧。茧墨,将特别柔软的一刻巧克力送入口中。 「————我早就知道你看不惯我的性格了。只不过,你还是睁大眼睛瞧着吧。比起死亡更受不了的无聊的人,这个世上是存在的」 就是这么回事,能不能为了我这个雇主,说些有意思的事情呢,小田桐君? 茧墨沾着巧克力的嘴唇,笑了起来。我叹了口气。这位少女要是耐不住寂寞,我必定要受到殃及。我正准备告诉她我想不到,可这时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说起来,其实有个正好合适的话题。 「那么,就边谈边讲吧」 茧墨没有想到似的眉毛一挑。说不定,她只是专程找我麻烦才让我说的。即便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侧耳倾听。我张开嘴,开始讲述 那个奇妙之夜的事情。 * * * 一天夜里,入夏的第一场台风经过,我房间的窗户被刮碎了。 据说当时的最大风速达到了每小时四十五公里。不过,我想都没想过,这场灾难竟然精确地席卷了我的房间。我望着破损的窗户,撒在榻榻米上的碎玻璃,还有外面飞进来的瓦片,束手无策。公寓·七濑的一个狭小房间,一片狼藉。我双手交叉在胸前,不禁沉吟起来 「哎,就算我倒霉,这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台风离去后的蔚蓝天空,自然没有回答我 接下来,究竟怎么处理这个情况呢。 我望着闪闪发光的碎片,唉声叹气。 「我跟奶奶说过了。修理有我们来处理,没问题的。只不过,我们一直来往的玻璃匠最近有事,大概要等上三天,要不要紧?」 房东的孙女七海摇摆着丰盈的两根马尾,对我这样答复。因为我当时没关防雨窗,我也有责任,我是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去找她谈的,但她似乎没有刁难我,愿意为我修理。这对于我这个低薪之人来说值得庆幸。七海戴着黑猫图案的围裙,想让我放心一般,对我点点头。她现在才上小学五年级,却已经十分干练。我专转向背后的门,可是没有看到房东老奶奶的身影。其实我跟她签订租房合约之后,就再没见过她。 「这太感谢了。真是帮大忙了。不过……要等到三天后么?」 「请不要在意。当自然灾害引发的不可预料的意外发生时,损害是由我们来承担的……只不过,得等上几天才能修,实在抱歉。平时总给我们优惠的那个修窗户的老爷爷因为腰痛住院了,可以稍微等等么?」 七海向我低头致歉,我立刻体谅了她的苦衷。只要能帮我修理,等上几天也没什么。要是让我来承担修理费,可能我三餐就得吃豆芽菜了。 最近,我省餐费的功夫不断见长。低薪生活如此艰苦。 「不过,小田桐先生,你准备怎么办?现在虽然放晴了,可明天似乎又会下雨哦。需要纸箱么?要的话我给你拿」 在我望着远方谈起的时候,七海对我这么说道。听她说,台风虽已过去,但明天还会下雨。 老天爷可不会管地上的凡人怎么样,要是发起火来可驾驭不住。虽说已经入夏,任凭窗户上的洞开着还是会让人够呛。话是这么说,可我也不知道哪里能够临时让我避难。 我要是去跟茧墨商量,她没准会让我去找狗屋。不过,我要是去旅馆避难,月末的伙食费就吃紧了。此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似乎可以留宿的地方。 ————『空』的房间。 「抱歉,七海。我记得这所公寓好像有空房间吧。就是你之前给我说过的,『空』的房间」 「咦?那个地方么?空是空着」 七海面露难色。不过,我只是暂借一下,应该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所公寓有唯一的一间『空』房间。 唯独那个房间绝对不会有人住。我问七海原因,七海回答了我。 那个房间被叫做『空』的房间。是决定永远都不让任何人进去的。我并不知道其中原因。不过,如果能让我短暂地借上三天就太好了。 「那个房间不能用么?那个,我不会给你天啊麻烦的」 「呃,倒不会给我添麻烦……但我姑且得先提醒你,最好还是放弃那个房间。其实……那个房间以 前有过『某种东西』。怎么说呢……即便现在住进去,也会发生有些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么?」 这类鬼故事很常见吧。我问七海,七海摆着僵硬的表情点点头。看来她比常人更害怕吓人的故事。七海小小的身体颤抖着,低声说道 「听我说。其实,上次有人住进去过。因为知道有个空房间,吵着嚷着非要租。然后那天晚上……他面色铁青地离开了」 是遇到过鬼压床么?还是做过噩梦呢?随后,七海接着说道 「他当时,脖子周围是鲜红色的」 「…………………………什么?」 她说,那个青年惨叫着飞奔出去,脖子上染成了鲜红色。他没等天亮就离开了公寓,而且行李都放着没拿,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呼吸不由一窒。这说不定,是茧墨擅长的范畴。 经她这么一说,我实在没胆住那里了。当我准备收回请求的时候,七海微笑起来,说 「……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田桐先生要是肯住里面的话,真是帮大忙了!面里面有什么,能不能帮我实际确认一下呢?」 「什么?你是,让我住么?」 「说实在的,有房间却一直不能用,我对此也很伤脑筋。小田桐先生,你要是能帮我确认一下里面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七海露出天使般的灿烂笑容,微微歪起脑袋。我望着她可爱的笑容,嘴角抽搐起来。充斥世间的妖魔鬼怪之中,真的存在能够杀人的东西。 我明白这一点,可七海怕是不明白吧。她天真无邪地接着说了下去 「小田桐先生的话,一定会帮这个忙的呢!」 因为,七海她是发自内心地相信着这一点! 被小学生当面笑着这样认定,如果还有拒绝的方法,真希望能教教我。我只好点头答应。七海回房间去取钥匙。我看着她的开心的背影,连忙出声叫了过去。 「七海,不好意思!那个房间……」 「是,怎么了么?」 她转过身来,微微歪着脑袋。我咽了口唾液,慢慢地问道 「…………………过去,究竟有过『什么东西』?」 七海吓了一跳,闭上了嘴。随后是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七海已然挂着笑容,接着说道。 「————不知道,因为我当时还小」 似乎那个地方竟,过去发生过什么。 似乎是小孩子不想提起的什么事情。 * * * 那间房是二零四室,尽管传闻听起来很可怕,可进去一看却感觉平淡无奇。 地板上铺着榻榻米,壁橱里散发着霉味,浴缸开裂,厨房用起来也很麻烦。 所有的一切都跟我之前租的房间一样。只不过,可能由于长期无人使用,空气中布满尘埃。感觉室温也低了些。我打开窗户,让混着湿气的空气灌进来。可是,我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又关上了窗户。我从自己的房间把被褥带过来,简单地为榻榻米除了灰,达到勉强能用的样子后,把被褥铺在榻榻米上。我不知不觉间正坐在被褥上,再一次环顾周围。 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笑声和脚步声之类的东西,目前也没有。 对此,我不知该感到安心,还是该感到更加不安,心里很迷茫。 『怪异之中,存在着在固定的时间才会出现的类型。准确的说,这一种占绝大多数。异常会在该来的时候降临。毕竟,就算在白天引发异常现象,也不会有人害怕。尽管也存在,但格调美是很重要的,小田桐君。吓唬人的东西,在光芒下是无法生存的』 ———————————————总之,好戏还在后头。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让我多加注意,不能疏于戒备呢。 另外,希望你不要在放假的时候出现在别人脑子里。 我这样回答了想象中创造出来的茧墨。我摇摇头,把她的声音从脑子里驱赶出去。我把七海给我的便当放在地上。我除了午饭要吃这个,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我想到外面随便逛逛,于是走向玄关。我打开门,转过头去。 房间之中,仍旧保持着那股凝滞的沉默。 要是有『某种东西』,恐怕会在夜里吧。 —————啪嘡 我顺手把门关上。 我的手从像冰一样寒冷的门柄上放开,离开了房间。 * * * 唰、唰啊啊、唰啊啊啊、唰啊啊啊 雨声就像高频噪音一般灌进耳朵里。 即便闭上眼就,感觉声音还是会渗进大脑。冰冷的空气侵蚀我的皮肤。 我用薄薄的被子裹住手脚,然而末端露出的部分却冰冷刺骨。可能是小雨的原因,气温骤降。虽然总比睡不着要好,不过夏天用的被子难以抵御寒冷。我将身体缩成一团,想要借此尽量暖和一些。我一边发抖,一边辗转反侧。此时,我渐渐察觉到了异常。 夏天的夜晚,气温不可能这么低。 房间里就像冰箱里一样冰冷刺骨。 明确的恐惧爬上背脊。茧墨过去说过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 异常会在该来的时候降临。格调美是很重要的,小田桐君。 ————————吓唬人的东西,在光芒下是无法生存的。 对,要来的东西,是『夜』。 我正要张开眼睛,却迟疑起来。我是为了确认怪异的存在,才住在这里的。即便如此,如果真的存在着『某种东西』我也不想去看。可是,我忍不住一味地闭着眼睛。室温低过了我所能忍受的极限。我轻轻地,微微把眼睛睁开。 平淡无奇的天花板,映入视野。 脏兮兮的荧光灯没有响声,只有灯泡正发出昏暗的橙色光亮。映入眼中的景色,没有任何异常。只有平静的雨声传进耳朵。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气温发生了明显变化,但除此之外,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这样的情况,算不上值得一提的怪异吧。我擦掉冷汗,准备喝口水,手撑在榻榻米上。 ———————噗唰 这一刻,手掌打湿了。 室温,很低。但是,那东西是温的。我非常惊讶,视线转向下方。 这一幕在黑暗中都格外鲜烈。榻榻米上,是一片可怕的鲜烈红色。 我缓慢地抬起手掌。红色的液滴拉出丝来,垂到地上。我在混乱之中注视粘在手掌上的液体。当我刚意识到那东西的真面目,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便扑鼻而来。 窗外,静静地不断下着雨。天花板也没有异常。可是,四周的墙壁却染成了红色,强烈地刺激着视网膜。鲜血淋漓的房间,与现实完全脱节。但与此同时,却又异常的鲜烈、真实。我再次凝视沾满血的手掌。 鲜艳的红色,又黏又滑地流到手腕。 啪嗒一声,大颗的液滴砸到被子上。 此刻,我亲眼目睹到了我所不愿察觉的事实。 『某人』正躺在我的身旁。就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的『某人』,浑身漆黑。完全抹成黑色的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那,是一个黑色的。 ————————————————————噗唰 忽然,人形物体伸出右脚,撞到了榻榻米上,一边令血泊摇荡,一边挣扎。 人形物体缓缓起身。它的外表,就像孩子的涂鸦实体化了一样。但是,却明确地塑成了人的形状。这种事,总觉得很滑稽。 人形物体将那张漆黑的脸转向我。那东西没有眼睛。但是,我深切地感觉到 它看得到我。它的喉咙映入我的眼睛,我不禁屏息。人形物体的喉咙夸张地裂开。它明明没有嘴,但却似乎在呼吸,喉咙内侧的肉不断地蠕动着,大量的血从伤口流出来。 人形物体一边痛苦地喘息,一边向我伸出手。 我恨不得立刻逃走,可身体不能动弹。黑色的手指掐住我的喉咙。我的气管被掐死,无法呼吸。我伸手想要挥开人形物体的手,却碰不到人形物体。我用指甲去抓,却还是直接穿了过去,只是陷进我自己的喉咙里。只闻卟滋的声音,皮肤撕开了。我每动一下手指,就会挖开自己的皮肤。此时,我注意到了。 逃走的人喉咙上染成了鲜红色,原来是这么回事。 人形物体的手指更加用力地陷进去。汗水从我全身上下疯狂地冒出来。我视野变得朦胧。前一位租住者,为什么能够得救呢?难道只要忍到早上就好了么?可是,我察觉到人形物体的时间,实在太早了。我的视线拼命地彷徨。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腹腔底层,猛地搏动起来。伴随着剧痛,响起异样的声音。 嘻、嘻嘻,呵呵、唔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祥的哄笑声,从我肚子里爆发出来。刺耳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人形物体就像对我肚子里的声音感到害怕一般,身体颤抖起来。人形物体放开了我,向后退开。空气涌进肺部,我不住地剧烈咳嗽。这个时候,人形物体在我身旁躺了下去,像胎儿一样蜷缩起来,就像沉重的液体一般穿过被窝,被血泊吸收进去。最后,人形物体随着血泊,一并消失在了榻榻米中。我准备起身,可是一根指头都动不了。我的喉咙非常痛,但是,肚子上的钝痛与沉重感要让我更加难受。我希望就这么晕过去,于是不再去维系意识。 这就是我所体验过的,那个诡异之夜的全过程。 * * * 「……事情就是这样」 「真没意思。我算是明白那天你为什么突然嚷着让我帮你堵住肚子了呢,小田桐君。你把这种毫无新意的故事拿来给我讲,我实在不好做出什么反应。现在惊悚系的现实故事大量涌现,所以得在创意上下多下点功夫」 茧墨断然否决了我讲的话。我料到会是这样,但她实在太不留情面了。可恨的是,她内心根本没有『同情』这个概念。茧墨拈起巧克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我说啊,小茧。对你来说或许只不过是打发时间,但对我来说就不是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感想的话刚才不就说了?在惊悚故事里,也只能算作三流。这种事太常见了,听着都让人打哈欠了。托你的福,我现在想睡得不得了」 茧墨不耐烦地复述了一次。可是,她又转了个身,用手撑着脸,望着我。 「哎,还是说,你想做什么么?」 「如你所说。我并不是想委托你。不过,能不能给点建议呢?那个房间就这么放着不管,实在让人睡不踏实。我跟七海讲了,结果把她弄哭了……毕竟在同一栋楼里啊」 二零四号室里潜藏着『怪物』。而且,公寓里还有害怕『怪物』的小孩子。我已经知道这件事,实在无法坐视不理。面对诉求的我,茧墨耸耸肩,说 「放着不管也没什么。就算隔壁的人已经死了,只要不去在意,那个人还是就跟活着一样。关键在于认识的问题。二楼住这怪物又怎么样。情况跟以前没有变化。而且,你看着笼子里的老虎,会害怕么?怪异无法离开那里。竟然害怕那种东西,真是滑稽」 茧墨就像在嘲笑似的这么讲道。我在问她之前就知道了,这种无聊的故事恐怕是调动不了她的情绪的。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很气氛。我叉起手,郑重地询问 「小茧,我可是在真心请教你,你能不能回答我?」 —————————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有办法。 即便我加重口吻去问,她还是只顾着窃笑。她又拈起一块巧克力,扔进嘴里。她将夹了奶油的巧克力嚼碎后,突然念出一个词 「——————击掌」 「—————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据说,在可疑的东西冒出来的时候,击掌是有效果的」 我没能问她这土方法是从哪里听来的。她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便在沙发上躺下了。她翘起包裹着长筒袜的腿,以午睡的姿势说 「你只要彻夜击掌,事情不就能平息了么?」 ———你要是有那个毅力,不妨试上一试。 我们之间可以说经常互呛。 可我既然宣称要做,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 * 我再度拜托七海让我『空』的房间,七海非常开心。 感觉她有些高兴过头了,不过小学生就是这个样子。 于是,我再度回到了二零四室。七海送了我一盒很重的便当,这盒便当在我眼中显得非常不祥。可能是太豪华的关系,让我感觉这就像最后的晚餐。我吃完之后,吸了口气。平静的雨声再次充满耳朵。在外面,今天一样在下雨。我刚一关灯,黑暗便吞噬了房间。这个房间仿佛将之前的情景再现出来,我面对此情此景,高高举起双手。 闭上眼睛,把手掌拍响。 —————————啪! 尖锐的声音响起来。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可是,什么也没发生。天花板,地板,墙壁,我全都张望了一番,却没有发生变化的样子。这样真的就行了么。 我怀着强烈的疑问,再次举起手。啪,响了一声之后,我手掌麻了。我感觉,这种事要一直重复做到早上,恐怕得累死。房间里还是老样子,没有反应。我觉得我被耍了,可我刚一停手,茧墨的笑容便浮现在眼前。 『不过,没人会觉得你有这毅力坚持下去的呢』 还是放弃吧,小田桐君,根本就没人会看好你。 你这混蛋,少瞧不起人。我不能否认我缺乏毅力,但这点毅力还是挤得出来的。 我扬起手,继续拍。夜已深沉,可房间里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单调的雨声,在闷热的房间中回荡。汗水沿着我的皮肤,滑落下去。有一次,可能是累了的关系,深深的眩晕感向我侵袭,可我勉强重新站了起来。我挥开睡意,继续拍打着通红的手掌。 天亮前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在跟自己搏斗。 到头来,那个人形物体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 * * 「总之,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可是,有没有效果就完全不知道了。下次如果有什么安全的方法,请试着确认一下」 我向七海报告完之后,东倒西歪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随手关上门,上了锁。 七海说我脸色不好,很担心我,但我毕竟彻夜未眠,脸色差是很正常的。我看了看手,又红又肿。看来需要冷敷吧。不过,现在睡意要要更胜一筹。我脱下西装,换上睡衣,澡也不冲就直接躺了下去。我微微睁开眼睛,朝窗户仰望。透明的玻璃窗外,天空又是阴云密布。灰色浑浊的天空,丝毫没有早晨的那种清爽,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下雨。据说,这场雨一整天都不会停。 这雨,究竟要持续要什么时候呢。 我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阖上眼睛。我从被窝里伸出手,触摸到榻榻米。榻榻米传来湿滑的触感。应该窗户破掉之后,雨被刮进来,所以打湿了吧。必须尽快进行修理。可是,修理应该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结束了。不过,现在我没办法继续往下想了。 我就像你谁一样,撒开了意识。然后,我从烂泥一般的睡意中,突然醒了过来。 回过神来,整个屋内染成一片鲜红。 墙壁、地板,眼中的一切全部染红。 汩汩,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好像有人在激烈地漱口一样。每发出一阵声音,就有什么东西从我喉咙附近溢出。溢出来的东西哗啦哗啦地滴在榻榻米上。 ————红色,蔓延开。 于此,我忽然察觉到了。 血正从我裂开的喉咙中流出来。我大吃一惊,想要起身。可是,我最多只能维持着蜷缩的状态抽搐,想爬都爬不动。我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以这种状态寻找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是谁割破了我的喉咙。可是,没有任何人进入我的视野。流出来的血在耳边卷起漩涡。在这染红的异样情景中,我心想 —————啊,这是梦。 我梦到,我快被杀死了。 就算我伸出手去,也没人来救我。滴落的血也无法回到身上。血流下来的触感,以及割开的喉咙里发出的漏气的感觉,出奇的真实。这个梦实在太凄惨了。可是,那又怎样。忽然,我转念一想,感觉如今根本没有必要去害怕。 我知道一个,与此不同的沾满鲜血的悲惨场景。 我曾在耀眼的蓝天下,望着一只滴着血的子宫。 那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它应该并没过去多久,我却觉得恍如隔世。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去害怕。我根本不需要哀叹。 我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睛。等我醒过来,一定又是个一尘不变的早晨。这是常有的事情。因为,不论我再怎么不想醒来,天,终会亮起来。 ——————————绝对的。 ———————不论什么时候。 * * * 晃眼的光刺到我的眼睛,我醒了过来。 我上半身弹了起来,连忙向四周扫视。 夏日特有的强烈光线,刺痛眼睛。狭窄的房间内,没有任何异变。窗外的天空万里无云,就像贴了层彩色玻璃一般蔚蓝。 看来,天气预报没报准。夏日的天空终于回来了。 蝉鸣声塞满我的耳朵。过了中午,应该会更热吧。我的身体仍残留着疲劳,十分沉重。我伸了个懒腰,当时钟进入视野的时候,我才渐渐发觉。 今天,是工勤日,我要去茧墨的事务所。 我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迟到得这么久过。 「嗨,好久不见啊,小田桐君。你之前究竟在干什么?」 我刚走进客厅,茧墨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她还是老样子一身哥特萝莉打扮,坐在皮沙发上。看到她那双浮现出烦躁之色的眼睛,我叹了口气。我确实迟到了几个小时,但不觉得至于让她用「好久不见」来挖苦我。 我正要开口解释,注意到了一件事情。不知吹得什么风,茧墨竟然在腿上展开了一份报纸。仔细一看,那并不是新闻报纸,而是把以前的报导放大复印出来的。 「嗯?啊,有件事我有些在意。是我托熟人给我带来的」 她放下报导,将茶杯拿在手里。甜腻的气味令我反胃。看来我的身体状况还没有调整好。眩晕一直困扰着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朝影印件指了过去。 「关于我迟到的事,我向你道歉……不过,这点小事而已,你要是愿意等我,我还是能帮你做的」 虽然工资很少,但还是有。我不希望因为茧墨的任性而把别人牵连进来。茧墨听到我说的话,张大了眼睛。她歪起脑袋,万分诧异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正因为你没有来吧?」 搞不懂什么意思。感觉有什么不对头 茧墨应该是注意到了我诧异的表情,她眉宇颦蹙,用愣愣的语调接着说道 「我说啊,小田桐君。你,之前,究竟,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在睡觉。我睡过头的原因是……时机尝试了你跟我说的那个那个方法。小茧,我照你说的,拍了一整晚的手」 我说着,把双手举起来给她看。现在我注意到,手上的红肿已经消失了。我还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疼到第二天的,这可真是谢天谢地。茧墨眼睛眯得更细了。 「那天夜里没有怪异发生。至于有没有效,还不知道」 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哔哩哩! 突然响起了电子音。我不明所以,向周围环视。几秒钟后,我恍然大悟。这是我手机的铃声。我从包里取出手机,确认到是七海打来的,然后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喂喂。我是小田桐」 『啊,小田桐先生。原来你在啊!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七海出乎意料地扯起嗓门,叫了起来。她放下心来的感觉,从受话器那边传了过来。七海的反应很夸张,她一定很害怕。恐怕她整晚都在为我担心吧。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在那之后,房间那边怎么样了?」 『真是的,究竟在做什么……咦?啊,是,房间那边?非常感谢,小田桐先生!后来我让我朋友住进去过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多亏了小田桐先生帮忙!』 你让朋友住进去过么,感觉这话听上去相当的不祥啊。不过,这是七海的事。她一定把情况告诉了对方,跟对方谈过才这么决定的。我觉得没事就好,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那间房也可以住人了!真的非常感谢,小田桐先生。七海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小田桐先生这样的人!』 「不,你言重了。不过,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我不禁感到害羞。可是,能让她这么开心,我那么做也算值得了。七海笑着再一次向我道谢。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大惑不解地问道 『可是,你这之前,究竟上哪儿去了?』 「……………………………………咦?」 我又摸不着头脑了,发出木讷的声音。七海对我接着说道 『打电话你也不接,去你房间看了你也没回应,七海一直都很担心你哦?』 这个时候,情况终于对上了。应该是因为我睡得太沉了,叫我的时候没反应过来吧。似乎让她不必要的担心了。对比,我向坦率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太累了,一直在睡」 『…………是么?要是这么累的话,请跟七海讲清楚哦。七海会为小田桐先生送上特别护理的!』 七海开开心心地说道。一人独居,身体不适有时可能会致命,我很感激七海这么对我。下次要是得了重感冒,就暂时麻烦一下她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不可以一个人硬撑哦。一个人连着硬撑好几天是很危险的。一个人住的时候,要是以为内发烧动不了的话,是很危险的哦?』 这样的话,还会给房东添麻烦的,所以请好好保重身体。 ————————————她说,什么? 我再一次察觉到了偏差。可是,当我确认这个异样感之前,七海接着说道 『那我先挂了!看你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对这股异样感进行思考。可是。脑袋就像被勒紧一般开始钝痛。茧墨转向不禁按住额头的我,缓缓地张开嘴 「小田桐君,七海君说了什么?」 「咦?啊,是」 茧墨在旁边听到了我跟七海的对话。随后,茧墨不知为何,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这个人,还是老样子爱被人利用呢」 「嗯,什么意思?」 「想想吧。最开始的趋势应该是碰巧吧。可是,你因为某人的原因,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我以前就说过吧。你运气不 好,抽到的签也都非常危险,愚直是种美德,可你这样总有一天会吃亏的哦?也罢,你没注意到的话也就算了。七海君是个好孩子,和你的关系也很好。如果这就是你的幸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茧墨噶哩一声,咬碎巧克力。然后,她忽然停下动作,向我看来。那双眼睛,就像在寻找什么,在催促什么。面对她的眼神,我感到不寒而栗。我在不安的驱使下,握紧了手机。上面显示着来电记录。记录上,密密麻麻全是七海的名字。我滑了滑滚动条,发现有十多个。然后,来电的日期也映入了我的眼中。 我只觉眼前一晃。我是昨天睡的,今天,醒过来的。 ——————本应如此,才对。 ——————本应如此,然而。 「小茧,我………………」 当我正要问出来的那一刻,茧墨仍旧用吃惊的语调,接着说了下来 「你,看来现在睡傻了呢。你今天先回去吧。照这个样子也帮不上忙,留在这里也只会给我添麻烦」 茧墨说得很过分,不过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我准备再问她一次,张开嘴,可这时头痛加重,就像要干扰我一样。寒气席卷全身,就像被扔进了冰箱里一样。我痛苦地喘息,发不出声音,拼了命地去呼吸。 —————————啪哩 这是,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我抬起脸,茧墨把红色的纸伞伸了过来。显眼的美丽颜色,渗进我的眼睛。 这个颜色与梦里的场景重叠起来,我感觉看到了鲜血淋漓的墙壁。头痛进一步加剧。下一刻,茧墨咕噜咕噜地转起纸伞。明明在房间里,她却把纸伞架在肩上,妖艳地笑起来。 ————————噗咚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心头一惊,视线转向地面。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寒气缓缓地从身上消失了。蝉鸣灌入耳朵。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蝉鸣声今天也在扰乱着空气。它们正高歌着夏日。 茧墨站在强烈的光芒前面,微微一笑 「那么………………再见。小田桐君」 多多保重吧。 说完后,她噤口不语。我张开嘴,还想再问一次,却被她的笑容所拒绝。 对不想回答的茧墨,怎么问都是白费力气。我站了起来,照她的吩咐走了出去。我感觉就像被人操纵着一般,手和脚都没什么知觉。即便如此,我还是走过走廊。 ———然后,我最后一次朝着她,转过身去。 恍若噩梦般美丽的身影,消失在了门的那头。 ——————啪 茧墨阖上纸伞,坐回到沙发上。她随随便便地躺了下来,翘起纤细的腿。报导的复印件从沙发上掉到了地上。她用指尖将复印件拈起来。报道中,详细记载着公寓·七濑中发生过的杀人事件。 被害者喉咙被割开,因流血过多死亡。凶手正在潜逃。 —————————————————————哗啦 茧墨突然放手,兴致索然地打了个哈欠。她想要午睡一般,闭上了眼睛。就这样,她把脸轻轻地埋进皮沙发里,对着半空细语起来 「也就是说——————————你也很无聊吧?」 在夏日的强烈光芒中,某种东西就像是回应她一般,在地板上翻滚起来。那东西受不了光线,全身颤抖。啪得一下,一只黑色的脚砸在地上。被砸的地方就像被锈蚀了一样,开始铺开一片血泊。但是,茧墨看也不看。她淡然地继续说道 「——————忍不住去怨恨别人,但不断地伤害别人,当然所有人都会害怕,不敢靠近那里。你,一定很无聊吧」 一心只想诅咒,连人的形态都几乎忘记,却因此不再有人过来。 想必,这一定让你无法忍受吧。我也很讨厌无聊,我理解你哦。 茧墨莞尔一笑。而在这个时候,黑色的人形物体走了起来。它拖着身体,在血泊中荡起水花,先前走去。地板被染红,血渗进了沙发。 即便如此,茧墨还是一动不动。她仰对着天花板,又换了只脚翘起来。 「这个时候,有个怪人带着肚子里面的某种东西过来了。而且,还不止一次,他回来之后,开始进行某种令人不解的仪式。所以,你想凭依上去呢。因为他肚子里有只鬼,所以有免疫作用,不过一般来说,一旦被你吞噬将永远无法醒来,无法回到这个世上吧……不过,这是他自作自受,也是你的自由呢。不过,你还是把他还给我吧。四天都没他在,实在太不方便了」 毕竟,我就没办法轻松愉快地复印报纸了。 人形物体到达了沙发跟前。它将颤抖的黑色手指,笔直地伸了出去。 人形物体的指甲尖,碰到了茧墨,下一刻,茧墨抓住了纸伞,把纸伞像手枪一样,指向了人形物体。人形物体全身激烈地震颤起来。但是,茧墨根本不去看它的样子。她,只把纸伞对着人形物体,接着说道 「如果是一般的大师或者灵能力者,或许可以更舒服地送你走吧。只不过,我能做到的,只有把你关在那一侧。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哦。哎呀哎呀,我可不想摊上麻烦的事……喔?莫非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茧墨头一次把脸向人形物体侧了过去。人形物体拼命地诉求着什么。血泡汩汩地掉下来。茧墨嫣然地微微一笑。就像要接吻一般,凑到人形物体的面前。 「真可惜…………你的悲伤也好,绝望也好,我都管不着」 ————————————————————————啪! 随着尖锐的一声响声,纸伞打开了。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平淡无奇的房间里,充满了夏日的阳光和甜腻的香气。茧墨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她听着远方的蝉鸣,再次躺了下去。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将巧克力盒拉向自己。可是,里面已经空了。她微微张开眼睛,嘟哝起来 「麻烦了啊……得吩咐小田桐君给我买呢」 ————————哎,讨厌讨厌。真无聊。 然后,茧墨阿座化再次阖上眼睛。 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血的痕迹。 只有比血还要鲜红的纸伞,落在地上。 那就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留下的,红色。 七海不信幽灵 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呐呐,有个传闻,你听说了么? 那是老师的故事,你听说了么? 神社前面那条路,是禁止进入的。 瞧,就是那条路,因为幽灵出没。 不对哦,是因为四班的美奈子晕过吧。 当今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封上学的路吧? 现在要绕路,真是让人够呛,热死啦。 那个秃子,真的相信存在幽灵这种东西么? 要说森山老师,不是相信存不存在的问题。 对啊对啊,据说老师向一部分敏感的学生散布传闻,造成了恶劣影响。 好多家长大加指责,这些家长里头,有的还指责学校处置无方,是么? 讨厌死了,腔调超像啊。要不要试试?反正那种东西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们闯过那条路之后,回的了家么? 诶?听说有老师们在附近巡逻的啊。 什么?这件事,闹得有这么大么? 这个嘛,你想,毕竟前些时发生过神隐事件啊。 啊对对,还有这档事啊。那事最后是什么情况? 真的有一个人消失了么? 诶,啊,七海,是七海。 七海七海,这件事,你怎么看? 七海只对有意思的东西感兴趣! * * * 我穿过感应门,蝉鸣和令人不适的湿气被阻隔在了身后。冷风拂面,店内的扬声器所播放的欢快音乐传入耳朵。七海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在我前面伸手去抓特价番茄。她一边慎重地筛选着塑封包装之下的质地,一边小声说道 「蔬菜的特卖日,必须得有效利用呢」 「花丸市场的蔬菜很新鲜,很不错呢」 我拿起水分饱满的卷心菜,频频点头。在我遇到茧墨,开始居生活,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生活勉强还算安定。现在连超市的特卖日都掌握了。看来,虽然人的肚子里怀着一只鬼,但还是可以像样地生活下去。我一边沉浸在感慨中,一边扫视四周。时值休息日的超市里,顾客人满为患。虽然是一家只有当地居民来光顾的小店,客源还是很有保证。 七海熟练穿过了试吃点前面的人群,一只手拿起一块香蕉,翟凯最。 「话又说回来,小田桐先生,专程劳烦你来陪七海,真是不好意思。七海一个人搬不了太重的东西,真是把那个大忙了」 「哪里,这不用在意的。反倒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谢,真是不好意思」 前些天,我房间里的窗户被台风刮碎了。我本来抱着财政方面难逃一劫的觉悟,然而房东的孙女七海却答应无偿为我修理。在那之后,在修缮完成前的暂居房间里还发生了很多事,而现在,我为了报答她为我修窗户的恩情,正在陪她买东西。虽然会占用休息日,但这事十分轻巧。体力劳动要是能够充当修理费的话,我可求之不得。我那抠门上司的脸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就算向她要求改善待遇,她也会这样说吧。 『没有面包,何不吃巧克力呢,小田桐君』 光吃巧克力就能生存么。你真的是人类么。 「那个,小田桐先生,能不能帮七海拿一下那边的马铃薯?」 「啊,没问题,就是这个吧……不好意思,刚才发了会儿呆」 我从背后的货架上拿起马铃薯。七海仔细盯着价格标签。丰盈的两根马尾辫摇摆起来。她把马铃薯放进篮子里,抬起脸。那双大大的眼睛向我砍过来。 「小田桐先生,你对怪谈感兴趣么?」 「怪谈么?」 这话出乎意料。七海老实地点点头。 「————————————————————————对,怪谈」 今天也为大家提供新鲜蔬菜,全力满足大家的日常所需,花丸市场。 不祥的词汇,与畅快的宣传语重叠在一起。七海忽然转过身去。我也跟在了她的身后。她朝着鲜鱼卖场去了。从货柜中冒出的冷气扑向我们,令我们身体发寒。 她拿起鲜鱿鱼片。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现在学校里,正在流行怪谈。毕竟到了小天呢。七海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因为怪谈的影像,上学的路被封住了,这实在让七海有些吃惊」 「上学的路,被封住了?因为怪谈?」 当今还有这种荒谬的事情么。七海对吃惊的我点点头,表示真有其事。她把贴了半价贴纸的鲜墨鱼片,还有眼睛透亮的竹荚鱼收进篮子里。 「是的……因为某个怪谈的关系,上学的路禁止通行了」 为什么七海和同学们,非得因为死去的人受这种苦不可。 七海淡然地说道,再次推起了购物车。我也拿到了我自己用的竹荚鱼,跟了上去。她在肉类卖场停下脚步,等我追上之后,继续讲起来 「上学的路被封住的原因,是神社里出现了幽灵」 「幽灵?因为幽灵的缘故,上学的路被封住了?」 「是的。可是七海觉得,老师们害怕的并不是幽灵,而是妈妈们的反应。幽灵什么事都不会做,可是活着的人却害怕幽灵」 ——————据说有人看到幽灵了。然后,似乎晕了过去。 七海说,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而单论这个传闻,很早以前便已经存在了。但是,这个传闻本身,只不过是随处都会出现的,非常常见的谣传。 「只是,这个传闻从去年入夏开始,好像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那个幽灵,看得到的人就能看到,可是看不到人绝对看不到。 有小孩子去玩试胆,因为有人看到有人没看到,分成了两派。 「如果那个其实『不存在』,那么所有人都应该『看得到』」 ——————因为,真相是它『不存在』。 七海用严肃的口吻说道。对此,我点点头。 「如果传闻中的幽灵是在大家『这条路上有幽灵』这个共同认识之下产生的错觉,确实太奇怪了。如果只是大家都把其实『不存在』的东西认定成『存在』的话,那应该不存在任何目击幽灵的『条件』。然而,在那些人却明确地分成了『看得见的孩子』和『看不见的孩子』……如果幽灵不是错觉,就不会出现看不见的孩子……是这么回事么?」 「没错。小田桐先生不会把七海当小孩子,所以七海喜欢小田桐先生哦」 所以,七海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觉得这个传闻有哪里不对劲,一直警惕着。 「于是今年入夏之后便闹出了这次骚动。这么热的时候这个样子,真讨厌」 七海感叹似的说着,摇了摇头。她吧猪肉片放进篮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听说,那是个胆小的孩子,总是避开那条路回家。可是从今天开始,要去上补习班了,就打算走近路回家…………结果就遇到了幽灵」 「也就是说,那孩子『看到了』么?」 「是啊,真是不幸」 七海再次摇了摇头。她举止很成熟地耸耸肩,说道 「那孩子害怕极了。所以监护人提出抗议,说那条有传闻的路本来就不应该让儿童走」 「话虽如此,可那孩子遇到幽灵的地方,不是在从培训班回家的路上么?遭遇到幽灵的原因,跟学校也好,跟上学的路也好,应该都没关系吧」 「我觉得,总之就是想胡乱撒气罢了」 七海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这句话,我很认同。那位家长,只是想把自己孩子害怕的责任推卸到别 人身上,而不去反思自己强行让孩子参加培训班的过错。 还说,校方如果事先有所准备,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真是的,这世道也算完蛋了」 「七海认为,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最健全的想法。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果能推到别人身上,淡然轻松。人会在无意识中摸索回避自身责任的方法哦……至于这么做正确与否,七海就不做评论了」 七海烦恼到最后,补充了一盒牛肉。她又推起了购物车,走了起来。我也选了几件商品,然后追上可她。我不禁反刍刚才说过的话。 用成熟的口吻缀饰的言语,不禁让我联想到了某人。 「这种思维方式,跟小茧很像呢」 「小茧?那是谁?」 「啊、啊啊,不好意思。她是茧墨阿座化。之前跟你说过一次,是我的上司」 感觉七海的口吻跟她有几分相似。两个人都会用透彻的眼神去面对别人。听到我说的话,七海的脸露骨地扭曲起来。可是,她立刻又露出满面笑容。 「七海比喜欢被别人说像谁像谁的」 —————————请注意一点哦? 七海灿烂地微笑起来。不知为何,我感到不寒而栗。我连忙向她道歉,她依旧挂着笑容,对我点点头。她那平静的样子,丝毫感觉不到刚才那股气魄。 是我多心了么? 我们两个竖着站在一起,推着购物车。到了零食货架之后,七海拿了常备的煎饼。然后,七海再度推起手推车,朝糕点卖场走去。这时,我朝她小小的背影说道 「可是,如果只是『看到了』,感觉没必要那么害怕……果真所有小学生都害怕幽灵么?」 我和茧墨一起,体验过了几次怪异。从中,我学得了一些知识。没什么东西,是光看就觉得可怕的。之所以恐惧,是因为造成损害,创造出了复仇者。 死者也好,生者也好,没有什么比人的青年更可怕的了。 「七海对幽灵不感兴趣,所以不知道其他孩子是怎么想的……只不过,这个怪谈,其实还有后续」 「还有后续么?」 「对,还有后续」 七海拿了餐用面包。可是,她忽然把手放开了。她抓起一个巨大的菠萝包,转过身来。她把菠萝包当成面具一样一边遮着脸,一边悄声说道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据说,会被带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哦? 七海呵呵一笑。她把菠萝包从脸上拿开,不知为何,放进了我的篮子里。她一边流畅地在货架之间移动,一边纷纷将必需品,乃至重东西补充进来。 盐、胡椒、白糖、面粉、油。篮子渐渐被商品堆满。神隐,幽灵。为什么传闻会有这样的后续呢。我不禁想要发问,而就在这一刻。 七海再次转过头来。她笑眯眯的,那微笑真的是美轮美奂。 「现在,似乎有一个孩子神隐了哦?」 七海立刻走了起来。我一边跟上去,一边思考。恐怕,暂时封闭,乃至变更上学道路的理由,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吧。已有孩子实际在神社周围失踪的先例,所以校方迫于这件事的压力屈服了。 ——————————————————神隐。 「被神明藏起来…………这种事,可能存在么」 我知道,人会诅咒人。但我并不知道,神对人降下灾难的事例。 作祟的神也好,不作祟的神也好,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神。 七海灵巧地扭过脖子,然后淡然地回答了我。 ———————————天知道。 「七海只对有意思的东西感兴趣!」 * * *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刚一走出感应门,蝉鸣便灌入耳朵。 头上的天空,高远而蔚蓝。就像贴了层彩色玻璃一般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白云。强烈的光线,如针扎般刺痛着眼睛。天空太亮了,让我不敢向上看。 真是个充满暴力情结的夏天。 我两只手上提着超市塑料袋。七海买的东西很重。她好像过意不去似的,垂着头。 「对不起,小田桐先生……果然七海还是拿个菠萝包吧?」 「没关系,提点东西而已,我没事的。请不要在意」 我把一个袋子放进自行车的前篓,剩下两个袋子挂在龙头两边。自行车这样骑起来,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平衡。七海把供佛龛用的花放进自己的车前篓,跨上了自行车。我们同时蹬起脚踏板。七海迎着风先行一步,最后大声叫喊。 「呐,小田桐先生!」 要不要来做个游戏? 信号灯变红了,我们挂住刹车,自行车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从附近的便利店,出来了一群小学生。在他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中,七海向我转过头来。 「…………做游戏么?」 「七海接下来会想象一个东西。小田桐先生请对七海提十五个问题。七海来回答『是』或『不是』。七海想的东西要是被猜中了,就是小田桐先生赢了。没猜中就输了」 车辆一边吐出温热的尾气,一边从我眼前的马路上驶过。太阳光炙烤着我的后颈。大量的汗水从全身上下冒出来。塑料袋里塞的冰发出声音,碎开。 她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种话呢?我搞不懂。而且,我感觉这个游戏规则对回答的一方不利。对象范围太大了,而提问的机会却太少了。 「七海,对象会不会太多了?我觉得,如果不在最开始确定某种范围的话,是很难在几次提问内猜中的」 「或许是很难,但没关系的。除了『是』和『不是』之外,我还会附送提示的。而且,七海是小孩子,还是稍微让着点七海吧」 信号灯,变绿了。身旁的老妪迈出蹒跚的脚步。七海飒爽出发。我也连忙蹬上了脚踏板。与此同时,七海大声叫喊。 「……好了,请提第一问!」 看来,游戏被强行开始了。 我没想到,七海会提出要玩游戏。她应该不喜欢玩游戏,不像一般小孩。我感到困惑,开动脑子。然后,勉强把问题挤了出来。 「那是,吃的东西么?」 「『不是』,不过要吃的话,应该能吃」 那么,食物这条线就排除了。可是,想吃的话能吃,究竟是什么? 我们拐过拐角。自行车顿时差点倾斜,又恢复平衡。我又喊出下一个问题。 「那是生物么?」 「『不』生物的话……算不上呢」 七海,不知为何用含笑的声音说道。不是生物也不是食物。那么。 「那是,物件么?」 「『是』」 这一次没有提示。也就是说,我得靠自己来缩小范围。我拼命地不断思考。我自己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合适,我真的非常缺乏想象力。 「呃,那是文具么?」 「『不是』……大多比文具要大得多」 大多比文具要大? 我们又拐过一个拐角。我一边留意控制龙头,一边想出新的问题。七海将滑下去的衣服吊带拉回原位。小小的肩膀呈现出健康的晒黑颜色。 「那是,值得观赏的东西么?」 「………………………………」 不知为何,七海的回答是沉默。她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呢,小田桐先生。有的人『是』」 『有的人』。也就是说,并不是画或者花那一类,所有人都能 欣赏的东西。相信应该不是「『画』的价值会因人的价值观而不同」这种别扭的答案。很可能是一部分特殊收藏家喜欢收集的东西吧。 但是,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那是,拿来使用的一类东西么?」 「…………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是』」 这提示说不定给过头了。 补充完后,七海吐出小小的舌头。但是,我更加困惑了。我完全猜不出她说的话是指什么。我越是提问,答案就越不确定。 「那是,坚硬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有时候? 我们开始上坡,七海开始用力蹬踏板。但是,没有完全爬上坡便开始减速。 我们骑向沿堤道路,推着自行车。汗水顺着下巴流下来。超市塑料袋沙沙作响,摇摆起来。我拼命推着沉重的自行车,不断思考。 ——有时候,什么意思? 「那是,柔软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七海以完全相同的笑容回答我。我摇了摇头,实在忍不住抱怨起来。 「等一下,七海。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不,那是有时硬有时软的东西。那个会因时间变化」 「因时间,变化?」 在我反问的时候,我们离开了沿堤道路。几辆车从我们身旁驶过。河面吹拂温热的风。水和泥土发出腥臭的味道。疏于维护的马路两侧,夏草丛生。 「已经没有问题问了么~?小田桐先生~?」 七海大声问我。我向挺着背的她问道 「那是,冰冷的东西么?」 七海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七海神采奕奕地,对我回答 「『是』,最开始,非常冰」 * * * 后来我还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可最后还是答不上来。 我一边把东西搬进七海的房间里,一边乖乖投降了。 「我认输。『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完全猜不到」 「——————————————————……也是呢」 七海温柔地微笑。我等待着,可她没打算揭晓正确答案。 「那个,七海,答案是什么」 「呵呵,保密。闲下来时候想想吧。偶尔动动脑子也不错哦。总之,是小田桐先生输了,所以要听七海的要求」 不知不觉间,似乎产生了输家要服从赢家的义务。 都不告诉答案,还这么专横。不过,七海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我放弃抵抗,答应她。七海把双手交扣在背后,然后开开心心地这么说道 「有个地方想让小田桐先生带我去!」 我顺利的把东西搬进了七海的房间和我自己的房间。我把食材装进冰箱之后,最首要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在榻榻米上摊成大字,躺了下去。七海跟我说,她准备好的时候会来叫我。真是好久没有白天躺在这个充满尘埃味道的房间里了。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今天,某国的糕点师要来日本,所以茧墨今天外出。 茧墨说,巧克力正因为是巧克力所以美妙,没有昂贵和低廉之分。有时,她似乎会有些奇怪的欲求。按行程我要给她送行李,不过没必要随性,茧墨一个人出发了。就这样,我现在正一点一滴地消磨着这突然来临的自由时光。不过,我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所以没关系。 我闭上眼睛,吸了口气,闻到晒热了的榻榻米的味道。光是这样,我便感到深深地满足。 只要能呆在没有巧克力气味的房间里,就足够了。 ———————————————————叮咚! 可是,慵懒的时间并不长久。门铃响了起来。我打开玄关门。 站在那里的,果然是七海。 「久等了,小田桐先生!」 她摇身一变,穿上了一件大朵向日葵图案的黄色浴衣。 她的腰上系着鲜红的束带。束带似乎是用柔软的材质制造的,打着一个蝴蝶结。她十指交扣,恶作剧似的微微歪着脑袋。 「七海,这大半是……………………?」 我大致能与想到,但姑且还是问了出来 她用力点头,高声宣告 「今天,去逛祭典吧!」 * * * 祭典中热闹的奏乐声不绝于耳。 蕴藏独特热量的喧嚣席卷全身。 日暮迟迟的天空,颜色好似熟透的果实,绽放着光辉。斜阳之下的祭典会场,也染上了夕暮的颜色。通向神社的道路,转变成一处截然不同的奇妙空间。还没点亮的灯笼摇摆起来。小摊上正在出售刨冰、烧烤等经典商品。几个小孩子争先恐后地冲向钓水气球的摊位。粉色和红色的水气球,应着水声被钓上来。在旁边,如宝石一般的金鱼正在水中泅泳。在套圈摊位前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奖品,然而位置排列十分复杂。 蝉鸣灌进耳朵。远处传来太鼓的声音。身着浴衣的孩子们欢闹着从旁边穿过。人们说话的声音充满我的耳朵。不知从哪儿,响起了笛子的声音。 夏日祭的傍晚,非常璀璨,非常热闹。 「小田桐先生,想不想吃些什么东西?」 七海欢快地向我问道。周围飘来酱汁的喷香味道,还有蜂蜜蛋糕的甘甜香味。但是,我摇了摇头。说来,我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不,我不是很想吃这类东西,七海呢?」 「呵呵,问得好。七海倒有几个想吃哦?」 祭典。这不是让人心潮澎湃么? 七海天真无邪地笑起来,跑了出去。她在冰糖苹果的摊位前面停下来。在浓重的红色之中,封着一颗小小的苹果。在夏日的光线下,像宝石一般绽放着光芒。七海的眼神就好像在催促什么,向我看过来。看到她可爱的微笑,我察觉到了。 看来,输了游戏的我,要请客了。 * * * 在那之后,我追着她欢快的背影,逛着祭典。 虽然钱包压力很大,但七海每个愿望都很小。 最重要的是,每次满足她,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 七海平时都在帮家里的忙。她代替房东老奶奶,家务事和公寓管理都是一手包办,很少看到她跟朋友一起出去玩。操劳的她要是能够尽情地快乐一番,就足够了吧。我豁达地承认了这一点。 我感觉,我就像变成了在假日里关照家人的父亲。 现在,在我的眼前,七海正在往刨冰上淋上果汁。 红色的果汁淋到了细碎的冰片上。七海精巧地把握住最合适的量,放下随意添加的果汁。她舀起一匙甜甜的冰冰的碎片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我左手拿着棉花糖,右手拿着烤鱿鱼,在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守护着她。 虽然我连额头上的汗都没办法擦,可看七海开心的样子,也就满足了。 「小田桐先生,凉凉的很好吃哦」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 宽阔的人行道上,摆满了摊位。七海一边挨个地逛着,一边向前走。但是,她就像突然发觉了什么一般,停下了脚步,转向了一旁。 黄色的浴衣忽然消失在人潮之中。我连忙四下张望。 「小田桐先生!这边哦!」 我听到她的喊声,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只白净的手。七海拼命地踮着脚,向我呼喊。我分开人潮,追了上去。她正站在脚上的一个摊位前面 她从店主手中接过了什么,向我转过头来,然后 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 白兔子的面具反射着钝重的光芒。在眼睛的部位,开着两个空虚的孔洞。 「七海,这个是?」 我理所当然地替她付了钱,但还是问了出来。不过,七海没有回答。七海已经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我刚追上她小小的背影,她便迅速朝我转过了过来。 「很奇怪吧?那家卖面具的,每年都会来哦。卖的面具是以各种角色为主,不过里面还会摆上有些奇怪的东西,很有意思呢」 不知何时,她把兔子面具戴在了脸上。 直直的长耳朵,虽然改变了形象,但特征把握得很好。黑亮的眼睛从两个洞里露出来。兔子的脸上挂着两颗人的眼睛,我感觉这样子有些不祥。 我注视着这个面具,一阵恶寒爬过背脊。肚子开始钝痛,我不禁攥紧拳头。 我受不了动物面具。它会不由分说地让我联想到那个男人。 野兽的面具,绝不是人类应该凭着喜好就戴在脸上的东西。 「那个,七海,这个能不能……………………」 摘下来呢?——正当我准备这么说下去的时候 红色的带子轻柔地摇摆起来。鲜艳的颜色远去了。七海朝前走了出去。蹦蹦跳跳的脚步,再次被人潮所吞没。黄色的浴衣,消失在了视野中。喧闹之声灌入耳朵。 「…………………………七、海?」 她的身影,消失得太过自然。 这简直,就像是神隐了一样。 行道树在温热的风中摇摆。七海只是被人潮吞没了而已。本应只是如此,然而,一股不祥的预感却涌了上来。我连忙先前走去。奏乐声越来越强。奏响的太鼓让我的肚子一震一震。我如同泅泳般分开人潮。受伤的棉花糖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我的视线是年幼的孩子身上纷纷掠过。桃色,水色,浅绿色,淡淡的颜色映入眼中。但是,哪里都找不到七海的身影。我继续向前走,这个时候,我忽然察觉到了。 数量增加的灯笼在我头上摇摆。那些灯笼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下一刻,可能是因为天色暗了下来,一排排灯笼齐刷刷地点亮了。橙色的温和光芒和黑色的影子,散在地上。我四下张望,发现灯笼的数量虽然在增加,然而摊点的行列却断掉了。 摊点最尾端有一条路,路朝着一座古老的鸟居延伸。 在铺着鹅卵石的院地中,我看到了一座古老的神社。 在神社的一角,正在为祭典奏乐。统一穿着号衣的一队男性,正吹着笛子,敲着太鼓。我一边听着强烈的声音,一边茫然地环视周围。这里没有什么人影。即便如此,手上提着金鱼袋的少女,正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太鼓。 光看参加祭典的小孩子总数,就能看出幽灵的事情并没有受到重视。校方也并不是真的接受了有幽灵的说法,只是在应付监护人的不满吧。这些事情感觉愚蠢透顶。恐怕投诉的家长,自己都不相信有什么幽灵。 在这个游离于祭典气氛的地方,谁也感觉不到死者的存在。 活着的人,不会长久地去介意已经死去的人。话又说回来。 「…………………七海?」 七海她,上哪儿去了呢? 我再次迈开脚步。此时,白色进入我的眼睛。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向上看着我。 「——————————」 我不禁呼吸为之一窒。一个带着白犬面具的孩子,一边笑一边从我身旁冲过去。我的背后响起了灿烂的笑声。我回过头去,只见两个戴着猫面具的小孩。我只觉不寒而栗。 一股仿佛被野兽包围的错觉向我袭来。可是,其中的一个孩子揭开了面具。面具下面,是一张十分健康的,晒黑了的,普通少年的脸。他嘴巴里塞满了棉花糖。 即便戴着野兽面具,里面还是人类。 对,跟狐狸不同,他们不过是孩子。 我挥开眩晕的感觉。让蠢蠢欲动的肚子平静下来,强行驱策绷紧的腿向前走。 我的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其害的身影。我的目光追寻小小的背影,扫过人潮。 ————在那里,突然。 我看到一张,狐狸面具。 ————————哗铃 铃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与此同时,祭典的喧嚣开始远去。感觉,就像潜入到水中一样。在水压的作用下,整个被鼓膜颤动的错觉所囚困。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人群从我身旁穿过,他们的动作异常迟缓。就好像,发条快要走完的人偶一样。我感到周围的景色正不可思议地褪去颜色,感觉好远,好远。 有问题。肯定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眼中的景色,应该和之前并无差别。然而,却明确地发生了某种变化。 仿佛,我从现实中脱离了短短一步,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向我袭来。 就像是,我从生者的界线中,被咬了下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腹中的孩子大声笑了起来。背脊上寒毛根根到处。寒气在我体内到处乱窜。厌恶感令我不禁想要惨叫。我当即痛殴我腹中的存在。我咬紧牙关,扬起脸。我知觉,变质了。听觉也好,视觉也好,都错乱了。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眼前唯一的一个点。在变得异常的世界中,眼前只有唯一一个东西,明确地存在着。 不知何时,一个小孩子正站在我面前。 那孩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衬衫和裤子,脸上戴着狐狸面具。他抬头看着我。在空洞的空洞之下,一对乌黑水灵的眼睛正反射着光。我按住发出钝痛的肚子。小孩子的面具是塑料做的,圆圆的轮廓反射光线。 不能当做相同的东西。这个和那个,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不是茧墨日斗,只是碰巧戴上狐狸面具的,别的什么。 但是,我腹中的东西就像回应我的不安一般,停止了笑声。我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的孩子一动不动。孩子一声不吭地抬头看着我。他这个样子,就好像正诉求着什么。此时我察觉到了。仔细看的话,从这个孩子身上感觉不到恶意。 孩子背后的景色,一片宁静。然而,不祥的印象却挥之不去。 忽然,七海给我讲过的传闻在我脑海中闪过。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据说,会被带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哦? 呵呵的笑声,在我耳边回放。小孩子,仍旧注视着我。撞到他的人,穿过了他的身体,小孩子还是一动不动。他只是一生不可能地,将视线对着我。我感觉,这段时间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可是,小孩子突然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我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可是隔着一会儿,我跑了起来,准备追上他。 小孩跑向了神社的角落。灯笼没有延伸到那里,在那片黑暗中,有个小小的神祠。古老的顶檐上,有几片干枯的叶子。木门被紧紧地封住。小孩子的身影与神祠重合在一起。下一刻,小孩子消失了。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声音灌入我的耳中。 藏~好~了么,藏~好~了哦 有一股鼓膜要弹开一般的错觉。 祭典的奏乐声传入耳朵。清澈的笛声充满耳朵。祭典的喧嚣再度把我包围。 我摇了摇头,拭去额头上滑下的汗水。我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我茫然地注视着神祠的门。这所神祠不知因何事由,被供奉在了神社里。在神祠前面,有两只石狐。可能由于长期无人打理,上面挤满了灰尘,留有雨水的痕迹。我向后退了 一步。 这一刻,一只小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田桐先生?」 我禁不住跳了起来。棉花糖和烤鱿鱼掉了下去。我自己都觉得吃惊,之前我竟然还规规矩矩地拿着这些东西。在两样东西就快落地之前,小小的手伸了出来,灵巧地在空中抓住了那两根棒子。七海抬头看我。在她头上,兔子面具微微地摇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吃惊?」 「七、七海。我找你好久啊,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道。随后,七海皱紧了眉头。 「小田桐先生才是,七海一回头就发现小田桐先生不见了,真是吓了一跳。于是七海过来找了找,就发现小田桐先生站在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确实发生了。 可是,我没办法很好的解释。我不忍心让七海害怕,打起了马虎眼。 「没什么……呃,先不说这件事了,七海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的?」 「七海当时在看奏乐,一回头却发现小田桐先生往这个神祠去了……七海感觉小田桐先生走路很不稳,很担心,所以就跟了过来」 我再次擦了擦汗,不停地深呼吸。我全身薄薄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夏日的酷热笼罩全身,然而我却冷得不行。我望着眼前,七海的那张笑容。此时,我忽然察觉到,七海的肩膀正微微地颤抖着。但是,颤抖立刻便恢复了。 「七海…………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发抖?」 「啊,稍微有些冷………可能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七海这样回答。我注视着她的笑脸,同时,脑子被某种疑惑所驱策。 她似乎从我走近神赐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我身后。既然如此,莫非。 看不到人绝对看不到。可是,看得到的人就能看到。 她到底是看到没有呢。我下定决心,开口问了出来 「莫非,你……………………你也,看到了?」 她的笑容丝毫未变。 然后,用天真无邪的声音对我回答 「没有————什么也没看到」 * * * 太鼓的声音震撼着鼓膜。笛子的声音高高鸣响。 但是,神社里却与奏乐声截然相反,没有人影。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儿在远处鸣叫。蝉蜕下来的空壳掉在了鹅卵石上。枝叶间透下的阳光与浓重的叶影,扫过米黄色的蝉蜕。我望着天空,祭典的喧嚣逐渐落寞,远去。 之后,只剩下蝉鸣。酷热包覆身体,讨厌的汗水顺着皮肤滑落。不知为什么,感觉呼吸很困难。感觉,整个人就像被关进了什么地方。我吐出舌头,拼命地喘息。我没办法顺利呼吸,一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向一旁看去。 有个孩子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孩子抬起脸,看到我。狐狸面具上开出的洞,转向了我。 在面具下面,应该有一对乌黑水灵的眼睛。可如今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空空的洞。孩子就像要诉求什么,向我伸出小小的手。 他的手很细,很干。粘着肉的骨头,就像要寻求依靠一般,触碰我。当他握住我衣服的瞬间,我心想。别碰我,别开紧握,不要抓着我。我不会同情你。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 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寂寞。 * * * 「——————————」 我掀开薄薄的被子,张开眼睛。婴儿在腹中蠕动着。我一下子没搞清楚这是哪里。我没办法轻松呼吸,任口水流到榻榻米上,凄惨地喘着气。 「————唔、咕啊」 ————————噶! 我捶打自己房里的榻榻米,让自己强行苏醒过来。拳头好痛,但我从噩梦的残骸中得到解放。 与此同时,我感到肚子的钝痛,叹了口气。正在蠕动的存在令人讨厌。我查看伤口发现,果真流过血。但是,这还不至于要请茧墨帮忙。我粗暴地包扎好伤口,站了起来。我穿上西装,打好领带,夸张地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我完全不想吃早餐。我点了支烟,将烟吸入空荡荡的胃里。 今天也是个大晴天。耀眼的蔚蓝天空之下,蝉鸣堪称暴力。 我挠了挠汗湿的头,向前走去。我决定提早前往茧墨的事务所,在途中的车站里解决早餐。但是,当我下到一楼时候,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我突然在意起七海。我竖起耳朵,可一楼一片沉寂。 神社前的道路,有幽灵出没。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我知道这种事是迷信。世上根本不存在会作祟的神。可是,七海有可能看到了幽灵。我转过身去,走向七海的房间。她应该已经起床了吧。我站在房东的房间前面,按响门铃。可是,没有回应。 门口只有一片沉默。不好的预感充满我的脑袋。薄薄的门的那头,我看不到。 说不定,里面空无一人。 ——————………吱 「……是……久等了…」 我刚这么想,门打开了。我吃了一惊,张大双眼。七海靠着门,站在那里。她穿着睡衣,水汪汪的眼睛向上看着我。那张白白的,圆圆的脸,现在变得通红。解开的两根马尾辫,轻柔地搭在肩上。 七海的样子跟昨天截然不同,看上去非常柔弱。 「七海,你这突然间怎么了?要不要紧?」 「……咦?小田桐先生?怎么了,这么早来找七海。七海没事哦?」 七海虚弱地露出微笑。可是,我完全不觉得她没事。七海好像很难受的样子,闭上眼睛。要是不用门支撑着,她的身体恐怕立刻就会倒下去 「身体不舒服么?七海,你为什么突然间……」 「不…………七海觉得,只是热伤风…………」 她难受地按着额头。她的脸的确变得通红。可是。 「——————————热伤风?」 昨天还那么有精神,说病就病啊。 神情恍惚的七海,眨了眨眼。但是,她突然露出好像注意到什么的表情。她微微颤抖起来,抱住自己的肩膀,好像在害怕一样,挤出了声音。 「欸、欸,其实…………七海感觉,做了个,奇怪的梦…………然后就……」 「——————————————————————————奇怪的、梦?」 七海对我的提问点点头。她更用力地抱紧自己,接着说道 「是个,关于小男孩的,梦………神社………」 「…………………………………………神社?」 我的心跳不祥地加快了。可是,七海突然不吭声了。不知她想要否定什么,摇了摇头。随后,七海表情骤然一变,露出平静的微笑。她缓缓地开口说道 「没有,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可是,七海禁忌你闭上了嘴。我就算继续问下去,她也不会开口吧。 我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七海。她现在的眼神,就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 「————是这样么。请保重身体」 「……………………是。非常感谢」 七海听到我好不容易挤出的话。 虚弱地招着手,对我露出微笑。 * * * 我关上门,来到外面。我点了支烟,吸了口。我一边把滤嘴姚岚,一边拼命地开动 脑子。我不觉得七海那样子只是一般的热伤风。我的肚子开始钝痛。 神社前的道路,有幽灵出没。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我再度反刍传闻。我不能断定,七海发烧的情况不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我刚才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样子非常虚弱,感觉随时都可能从这个世上消失。 怪异,有时会对人造成危害。我很烦躁,心急如焚。 我尽量不想去接触怪异。我想要安稳的活着。我不想对别人产生共鸣。不论死者也好,生者也罢,我都不愿过多的产生瓜葛。 可是,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既然了解了情况,我只能行动了。 七海昨天没跟我说她看到了幽灵。但是,这是她性格使然,她所不相信的东西,就算看到了她也会否定。而且,七海很胆小。她肯定在一个劲地认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幻觉吧。我想起了她说过她做梦的事。 七海目击到幽灵的可能性恐怕很高。 「————————————见鬼!」 我粗暴地香烟吐出来,踩烂。我将烟蒂捡起来,再次走了起来。 ————————作祟的,神。 这个世上,存在着这种东西吧。 * * * 「于是,你让虚弱的我做什么,小田桐君?」 担心幼女,放着我不管,你兴趣可真高尚。 茧墨向我投来懒散的目光。她躺在沙发上,就像悲剧的女主角一样仰对着天花板。她叹了口气,把纤细的手指交扣在胸前。 「哎,讨厌讨厌,不但薄情,还很冷酷。没想到,你是那种认为只有幼小的少女才有人权的那类人呢……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那个,小茧……别在开玩笑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我知道。这只是个恶趣味的玩笑。不过,你的确对我不够关心哦。你要是能有体谅雇主的精神就好了呢」 茧墨细语着,闭上眼睛。她自称虚弱,却非常能说。她在周围,掉着大量的空盒子。事务所里的甜腻香气,比以往更加浓烈。看来掉在地上的那些盒子,全都是前些天买的巧克力的残骸。 穿着黑色蕾丝长裙的茧墨,埋在丝带与包装纸之中。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收纳在盒子里的人偶。虽然此情此景美不胜收,然而在她周围散落的东西全是垃圾。 「小茧……我渐渐地搞明白了。莫非,你不知道自己收拾东西?」 「既然明白了,还干嘛明知故问,小田桐君?既然有你在,我应该没必要自己收拾哦」 ——因为,一个人收拾就可以了。这叫适材适所。是非常高效的做法。 茧墨轻轻地摆了摆手白皙的手。她的手每摆一下,装饰在手腕上的大量荷叶边便随之摇摆。 今天的茧墨,穿着一身华美的衣裳。白皙双腿像花蕊一般从黑色奢华的荷叶边之间伸出来。忽然,那双腿动了起来。茧墨在沙发上坐了起来,伸出手臂。她的手拈起一刻叶状的巧克力,扔进嘴里。发出坚硬的响声。 「我专程出了趟远门,难得有机会,要是好好地买点就好了。可是,洋酒太烈了啊。一下子吃了这么说,实在免不了身体不舒服」 「你这一边说还一边……呐,小茧。你刚才,吃了什么?」 你完全不打算吸取教训么。 这才是身体不适的原因吧。 茧墨没有回答,垂下脸。她又换了个姿势,趴在了沙发上。 白皙的腿上缠满了深粉色的缎带。茧墨很烦闷地把那些缎带挥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茧墨的反应跟我设想的一样。我早就知道,找她商量也无济于事。不过,她的意见是必须的。说来惭愧,但我一个人完全束手无措。 「小茧,你对这个情况怎么看?是幽灵,还有诅咒的……」 「真是蠢死了啊,小田桐君。这话题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趣」 你能不能放过我,别老是把我卷入这种无聊之极的事情里? 茧墨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的话。她趴在沙发上,用手撑起脸。 她向我流眄一瞥,弯起嘴唇。她无聊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而且啊,小田桐君。麻烦你稍微把信息梳理一下再说」 ————那个传闻的内容,从中间开始就出现龃龉了吧。 出现龃龉?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皱起眉头。茧墨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挂在她蕾丝头饰上的缎带沙沙作响。她用一只脚,将空盒子从沙发上踢了下去。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仔细想想看吧。在这个时间点上,传闻的内容不就已经出现龃龉了么? 茧墨倏地一下直了起来。她双腿并拢,在皮沙发上坐起来。 她又将手指伸向桌子,拈起一颗做成白色妇人像的巧克力。 「有令世人。听说,这次的怪异是因为看到幽灵而发生的。既然如此,一切应该都是幽灵……也就是死者在作怪。会被神给藏起来?愚蠢之极。不过,说不定只是单纯地吧突然失踪称作了『神隐』呢」 这次的怪异————情报非常混乱。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遭神隐。目前,曾有一个孩子消失。前者是传闻,到了中途,是前者与后者融合而成的东西。后者是事实。可是,本来这两件事并不应该联系在一起。据七海君所说,目击到幽灵的人似乎很多。可是,并没任何人失踪。既然如此,孩子的消失与目击到幽灵本来没有因果关系……但若是这样,消失的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幽灵的传闻会和过去孩子消失的事件混在一起呢」 答案已经得出来了。真是个简单的谜题。 茧墨嗤之以鼻。她无言地等待着我的回答。但是,我还不知道答案。从前些天开始,我就净被游戏捉弄得晕头转向。我高举双手,痛快地表示投降。 「我不知道。消失的那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答案你自己去找。闲下来时候想想吧」 偶尔用一下你那颗迟钝的脑袋,也不错哦。 ————————————————噶哩! 茧墨甜腻地细语之后,把巧克力咬碎。贵妇人的脸碎掉了,洋酒从里面流了出来,就像鲜血一样,从破碎的面部滴下来。茧墨慢慢地把洋酒吸进嘴里。 她舔舐湿润的嘴唇,又用手撑着脸。我想尽快把事件解决,可是,在我准备抱怨之前,我注意到了别的事情。她刚才说的话,我记得听过。 「你说的话跟七海非常像啊」 「嗯……………你说什么?」 茧墨眉宇颦蹙。我把七海提出的游戏,以及其中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我很意外她没有打断我,而是认真地听完了。她露出老实的表情,用手指托着下巴。 然后,她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说道 「小田桐君,你能再把你问的问题以及七海君的回答,复述一遍么?」 「…………………………………………………………………………哦」 ————那是,吃的东西么?」 ————『不是』,不过想吃的话,应该能吃。 ————那是生物么? ————『不』生物的话……算不上呢。 ————那是,物件么? ————『是』 ————呃,那是文具么? ————『不是』……大多比文具要大得多。 ————那是,值得观赏的东西么? ————沉默。有的人『是』。 「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呢,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呢喃起来。她说的话跟七海完全相同。我想知道究竟哪里有意思,等待她继续说。可是,茧墨直接不说话了。几秒钟后,我接着往下说。 ————那是,拿来使用的一类东西么? ————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是』。 ————那是,坚硬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那是,柔软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原来如此……提示确实太多了」 到这里,茧墨打断了我的话。应该是不需要更多情报了吧。确实,后面我也懒得提问了。茧墨一时闭上眼睛,张开嘴。 「从上次公寓的事件开始,我就感觉到了。真亏她小小年纪,就能毫不犹豫地正确利用你呢。可是,事情弄成这样,真有意思」 偶尔观察一下人类也不错呢……反正人生很无聊。娱乐得要动手去找呢。 茧墨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猛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白皙的腿悄无声息地踏在了地上。她可能忘记声称过自己身体虚弱,直接走了出去。 白皙的手抓住红色的纸伞。她把纸伞咕噜咕噜地转了转,靠在肩上。 「好了,虽然事情无聊之极,但还是给迷茫的你帮一把吧。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想去会一会七海君这号人物呢」 「……………………………………你要去见,七海么?」 这次的事情里,有什么地方让茧墨对七海提起兴趣的么。可是,茧墨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我连忙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此时,我察觉到了一件事。 她感兴趣的理由,也是一个谜题。 游戏的答案,仍旧藏在黑暗之中。 * * * 在老旧的公寓前面,红色纸伞转呀转。 茧墨和我两个人,来到了公寓·七濑。 迄今为止,茧墨从未进去过。我平日的大部分时间在事务所里度过,这里对我来说,可谓是唯一残存的私人空间。 这个剩余,如今被彻底侵蚀。茧墨威风凛凛地走进公寓里的公共走廊,转着纸伞。这是幅恍如噩梦的图景。我硬是将欲哭无泪的感伤强行咽进肚子里。茧墨就算进来,公寓也并不会爆炸。 茧墨把纸伞一斜,观察开裂的外墙,嘴唇柔软地弯起来。 「哼,原来如此。这地方感觉挺不错的嘛」 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发自真心,我不能确定。 我叹了口气,怀着半放弃的心情,朝走廊走去。可是,茧墨停在原地。 茧墨向我投来茫然的视线,摇了摇头。红色的纸伞,转呀转,转呀转。 「小田桐君,你在做什么?我们是来找七海的吧?完全没必要去你的房间」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不用请她进我的房间,真是谢天谢地。 我把茧墨带向一楼的房东房间。但是,我正要按门铃,手却突然停住了。我该怎么解释呢。最关键的是,带陌生人到身体欠佳的人家,硬闯进去,实在不太好。但就在下一刻,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啪叽。 ——————叮咚。 收起来的纸伞顶端,毫不留情地按下了门铃。我连抱怨都没来得及,里面便有了回应。 「来了,请等一下」 门一下子就开了。七海红着脸走了出来。她的状况似乎比早上要好一些。她的打扮从睡衣换成了便装。虚弱的感觉一扫而光。七海用她大大的眼睛看看茧墨,接着又看了看我。下一刻,她非常不开心地眯起眼睛。 「————小田桐先生?这个人是谁?」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脸上似笑非笑。乌黑的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不知为何,我感觉我的背脊之上薄薄地冒出了一层冰冷的东西。茧墨在我身旁,嫣然一笑。 「呃,那个,这个就是七海…………………………………」 「嗨,幸会。你从小田桐君那里,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我名字叫茧墨阿座化。七海君,请多关照。 茧墨就像中世纪的贵族,优雅地行了个礼。 七海眯起眼睛。她的脸上一瞬间被某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塞满。可是,她又立刻像原来一样,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七海,非常稳重地组织出语言 「非常感谢,茧墨阿座化小姐。我叫七濑七海。你这抛头露面的打扮,还真是滑稽呢。莫非是从钢琴演奏会上,还是什么表演上回来的?竟然不懂察言观色,突然来到病人家中,真是跟小田桐先生说得一样无所顾忌呢。哎呀,看到这个样子,七海反而放心了」 七海微微歪起脑袋,感觉她的背后有只老虎在咆哮。只见她围裙上画的老虎,也正精神饱满地张着嘴。茧墨和僵住的我相反,愉快地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这腔调真有意思啊。在你看来,我像是弹钢琴的人么?」 「不,一点都不像。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听着古典乐入睡的那类人哦。能看得出你拥有着让人感觉不到深邃艺术造诣的兴趣呢!」 「也对,我对音乐不感兴趣呢。你说的极有道理哦」 两人有说有笑,乍看上去和乐融融,可对话中明显带着刺。我头一次看到温厚的七海露出这么强烈的敌意。 看来她是彻彻底底地看不惯茧墨。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是所谓的天敌。不管多么善良的人,都会有一两个不喜欢的人吧。 我自顾自地想通这件事。同时,七海锐利的视线向我转来。 「那么,小田桐先生,你为什么要把茧墨小姐请到七海家来?」 「这、这个嘛。七海,茧墨是我上班的灵能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我想,幽灵方面的问题,可以让她帮帮忙」 「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很麻烦,但答应的事也不能反悔了。小田桐君可是非常担心你的身体状况哦」 茧墨这么说道,用下巴向我指了指。七海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再次歪起脑袋。 「真的么,小田桐先生?」 「诶,似的,我很担心你」 七海对我说了句非常感谢,然后微微一笑。下一刻,茧墨弯下腰。她毫无征兆地把脸凑到了七海面前。她的眼睛像猫咪一样发着光,嘴上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原来如此,脸很红呢。小田桐君说你身体虚弱,看来确有其事。昨天发抖,就是突然发烧的预兆吧?小孩子容易感冒。可是」 「…………………………………………」 茧墨伸出涂成黑色的指甲,笔直地指向七海的胸口。 「———你说你梦到了神社和少年,其实在撒谎吧?」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七海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漫长的沉默持续下去。但最后,七海开口了。 「—————————谁知道呢,你究竟在说什么?七海完全不明白」 七海一边微笑,一边微微歪起脑袋。七海尤为平静地否认了茧墨说的话。茧墨看着她天使般的笑容,点点头。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心满意足。 「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这样吧。不过,用人的时候要选择一下对象。你的真意————可不是能够笑着说出来的东西,他可不会按你的想法行动哦。毕竟,你即便给出了那么多的提示,他还是没办法注意到呢」 他呀,可是个远远超乎你想象的,没用的男人呢。 茧墨低声细语。我感觉,我突然间被她侮辱 了。可是,七海用开朗的语调做出了回答。她声音富有活力,依旧拐着笑容。 「七海可没有搞错哦?因为,你不是过来了么!」 茧墨眉宇颦蹙。她缓缓地眯起猫咪一样的眼睛。七海的微笑更加灿烂。她夸张地展开双臂。看到她的样子,我忽然察觉到了某件事。 话说,能笑着跟茧墨对话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只要能解决问题的话,七海无所谓是谁来解决哦!」 ——————————————————啪! 「——————不过契机,确实准备了几个」 七海两手拍在一起,轻声说道。凝重地沉默弥漫开来。 不久,茧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用微弱的声音,细语 「原来如此,好个有意思的人」 于此,好像有什么事情解决了。 突然,茧墨转身,理所当然一般走了出去。我被留了下来。我在茧墨的背影和七海之间交互地张望。七海对困惑的我露出微笑。 「再见,小田桐先生————不要再带那个人过来了哦」 我不由觉得,她的声音和口吻异常恐怖,就像在赶我走。 「是,我知道了……呃,唐突打扰非常抱歉!」 「哪里哪里,请不要放在心上。谢谢你的关心」 我对我们的无礼道完歉后,门被猛烈地关上了。我暗自下定决心。事情过后,我再向她道次歉吧。 我来到外面,茧墨正手里拿着纸伞,站在那里。她的脚下,有一片圆圆的影子。蓝天之中,缀饰着鲜艳的红色。茧墨缓缓向我转过身来。接着,她微微一笑 「你真的很容易听人使唤呢」 「………………诶,什么?」 听人使唤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明白,向茧墨反问。可是,茧墨什么也没说。她兴致索然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然后耸了耸肩,说 「算了。虽然一切都如她所愿,觉得挺晦气的,不过偶尔按照别人的意思行动,也不赖吧………………走吧,小田桐君」 茧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我呆呆地目送着渐行渐远的红色纸伞。 出发?去哪儿? 忽然,茧墨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来,不开心地说道 「小田桐君,你在搞什么?我不认识路,你要是不带路可就伤脑经了」 「这……是要去哪儿?而且,七海的身体……」 我问到一半,茧墨顿时眉心紧锁。她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只是得了普通的感冒。她自己不都那么说了?这种事怎么都好,快带我去」 「所以说,你要去哪儿?」 我感到困惑,继续发问。红色的纸伞转呀转。她理直气壮地轻声说道 「要去的地方,还能有哪里?」 ————————是神社啊。 * * * 浓密的绿叶摇摆着。枝叶间透出的光斑在干燥的地面上晃来晃去。树木的叶子发出细细的声音。 院地内的空气,感觉无比清新。蝉儿的尖叫回荡其中。这里明明是个开放的场所,身处其中的我,却有种被关起来的感觉。茧墨的脚,踩在闪亮的光斑上。细长的脚,扰乱了摇曳的叶影。几注金色的光芒洒落在红色的纸伞上。茧墨仿佛在水面上行走的优雅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么?」 她用清爽的声音向我询问。我点点头,笔直地指向前面。 在眼前,是个脏兮兮的小型神祠。这里似乎很早以前就无人打理了,既没有浇水也没有供花。但是,就像有什么东西取代那些一样,干枯之后黏在盘底。 一尊缺了鼻子的狐狸像,稳坐在那东西前面。以前看到过的情景,在脑中闪回。 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孩,抬头看着我。 在面具的窟窿下面,是干涸的黑暗。 ——————————————————————————————————啪 茧墨收起纸伞。她沐浴在盛夏的光芒中,笔直向前走去。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白净的脸庞上,此情此景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忽然,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轻声细语 「话说,小田桐君———谜题的大拿,你已经知道了么?」 「…………………………………………谜题的,答案么?」 茧墨静静地点点头。她进一步接近神祠。黑影洒在积满灰的顶檐上。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前者是传闻,到了中途,是前者与后者融合而成的东西。后者是事实。可是,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遭神隐。两者的融合是错误的」 既然如此,消失的那个人,怎么回事。 「那个孩子上哪儿去了,在做什么呢?」 茧墨微微细语。在她的侧脸,浮现出令人讨厌的笑容。温热的风吹过,摇摆着黑色的蕾丝。饰边发出沉重的声音,摇摆着。茧墨,默默地等待我的回答。 她的笑容,果然跟七海十分相似。 「—————————我不明白」 经过漫长的思考,我做出回答。随后,茧墨微微一笑,歪起脑袋。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答案就对上了哦,小田桐君」 茧墨重新反手握住纸伞。突然,她无缘无故地把纸伞挥起来,当成凶器一样,将顶端朝着门指了过去。纸伞的顶端,像针尖一般反射着光。 「小茧,等一」 我来不及阻止。茧墨挥下纸伞。纸伞撞到了神祠的门。顷刻间,整个神祠就想要倒塌一般,向后摇晃。里面的什么东西动了起来,咯吱作响,门快要打开。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咔嘡 门发出刺耳的声音,打开了。干枯的某种东西,从里面掉了下来。 ——————————————————————————咚唦 只闻可悲地,小小声音。在我眼前调出来的东西,曾是人类的手臂。下一刻,靠在门上的东西倒向外面。发褐变色的干枯皮肤进入视线。褪了色的衣服勉勉强强地挂在身体上。水分丧失到极限的躯体,就像没人去管的蝉蜕。就是这只手,在梦里紧紧抓我我的衣袖。 蓝天之下,一名少年,完全干透。 我注视着化成干尸的孩子的遗体。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够了么,还有很多哦」 茧墨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好像唱歌一样说着。我被强制性地理解了谜题的答案。 信息错综复杂,传闻出现龃龉。看到了幽灵,并不会神隐。 神隐的那个孩子,才是幽灵的真面目。 「……恐怕,这个孩子应该是在年夏日祭的时候,在神社里玩过捉迷藏吧。然后,他藏进了神祠中。可是,古老的门卡住了,于是他被关在了里面。他没有被找到……………………就这么死在了里面」 听到茧墨的说法,我这才察觉到。这个面具,确实是祭典上卖的东西。藏在狐狸面具下面的脸,看不到。可能是很早以前就收缩了,在空空的窟窿里,没有眼球。 「你说过,『有看得见幽灵的人,也有看不见幽灵的人』。幽灵本身确实存在。可是,『神隐』的传闻改变了原本的顺序,所以后来出现的传闻成了一派胡言。虽然幽灵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但并不会危害人类。只希望被人找到的幽灵,又有什么不可以。相比怨恨和难过,其他的感情才是更强烈的」 我听着茧墨说的话,回想那个梦。那个梦,应该 是我腹中的孩子吃掉了幽灵的记忆和感情,所以才梦到的吧。在里面,我并不怨恨,也并不难过,而是有种别的感情。 ———————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寂寞。 戴狐狸面具的孩子,蜷缩着身体,倒下了。 「好了,走吧。小田桐君」 茧墨转身,走了出去。她不再去看已故的孩子。 她再次撑开纸伞,在红影之下露出美丽的笑容。 「报警之后,赶紧走人吧」 我可不想别卷进麻烦事里。 她说着,咕噜咕噜地转起纸伞。 * * * 发现尸体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学校。 与此同时,幽灵的传言也随之消弭。 准确的说,传言变成了孩子间的传言还在继续流传,可大人们对此丧失兴趣,不再谈论。相对地,他们为了防止不幸的事故再次发生,积极行动起来。 据说,被封住的上学道路也再次开放了,如今能够放心通行。相对的,校方严正地告诫家长,禁止外出时让孩子玩捉迷藏,而孩子们也了解了这件事。 「这真是太好了。上学的路能够放心通行了,而且七海对捉迷藏也不感兴趣!」 七海对事件的解决感到非常高兴。她天真无邪地,对用不着绕远路这件事感到开心。她恐怕不知道发现尸体意味着什么吧。 她的样子在某种意义上,很有小孩子的样子。 「那具尸体,似乎是隔壁镇上的小学生的。他参加神社祭典的时候失踪了……一时间被当成了诱拐事件」 据说,小孩子瞒着家长偷溜出去,然后,跟祭典会场里认识的孩子们开始玩琢磨仓。结果谁都没有找到他,一个人被关在了神祠里。 于是,他死了。我将事件的全过程讲出来后,茧墨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 「原来如此。那孩子对于那群孩子来说,只是个临时的玩伴,被当成了外人。以小孩子团体的角度来看,他就算不见了,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就算有一个人找不到了,孩子们也不会在意,直接回家了吧」 那正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呢。 茧墨躺在皮沙发上,点了点头。我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自己的咖啡杯上,叹了口气。感觉好残忍。可是,因为这次的骚动,他终于可以回家了。我觉得,我和茧墨参与过的这起事件,应该了不错的结果。 「能从七海那里问到幽灵的事,真是太好了。从结果来说,上学的路也解除封锁了,死去的他也能回到亲人身边了………………这次参与进来,算是做对了」 我发自肺腑地呢喃起来。我喝了一大口咖啡,廉价的苦味在舌头上弥漫。茧墨没有回答。她抬起脸,就像看到了从心底里搞不懂的人一样,朝我看过来。 「————————从结果来说?」 怎么搞的。原来你还没注意到么。 茧墨轻轻地耸耸肩。好像丧服一样的纯黑色礼服随之摇摆。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感到纳闷。茧墨重新在沙发上坐起来,用圆润的腔调,接着说道 「听好了,小田桐君。你再想想看吧。跟你提起幽灵的事情的,究竟是谁?」 ——————把神隐和神社的传闻告诉你,强行带着你参加祭典的,是谁? ———那个人,是七海。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茧墨将巧克力扔进嘴里。她咬碎花瓣,甜腻地细细讲述 「———————我觉得,她一定知道神祠里面的东西」 因为,我觉得像她那么聪敏的孩子,不会注意不到传闻的元凶就在神社。 我不禁瞠目结舌。茧墨她———————究竟在说什么。 七海,知道有尸体?既然如此,她应该会告诉大人才对。 「可是,她觉得牵扯到这件事里面会很麻烦,于是有把门关上了。然后,她把门还原到了不太稳定的状态,希望由谁来摇一摇,或许就能把门打开。然后,她决定寻找能够代替她报警的人——终究能够主动找到答案的人。毕竟,这样下去的话,上学的路就用不了了呢」 「区区幽灵,竟然影响人的利益,这怎么忍得了」 ———————————所以,她决定利用你哦。 「你有先例呢,所以她知道你是能用的人。不过,七海君也因此误会了。所以,她抛出大量的提示,想让你行动起来」 我拥有解决公寓事件的实绩。可实际上,解决的人并不是我。但是,她认定是我解决的吧。我脑海中,浮现出七海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还太幼小了,应该撒不了慌。 ———————本应如此才对。 「反正你最后也没有察觉到就是了……相对了,我行动了。对她而言,这是无可挑剔的结果吧。不过,见不到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了」 茧墨愉快地呵呵一笑。我不禁用力握住茶杯。速溶咖啡已经开始冷了。我拼命地在脑中梳理我被七海唆使的可能性。 茧墨的推测与七海的真意,还有事情的结果。然后,还有我做出的回答。 「小茧…………………………………………我觉得这种看法太过臆测了」 一个小学生,怎么可能有如此之深的心机。这实在是想多了。 我不认为连我的正常生活中,也有想法与行动如此古怪的人。 「……这就是你的结论么。也罢,你要这么想,那就随你吧。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最终能让你活得快乐。我也挺喜欢七海君。你要把她的做法当成一片好意,那也没问题」 茧墨说着,耸了耸肩。她拈起一块巧克力。不知她是不是忘记了昨天的身体不适,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个接一个扔进嘴里。甘醇的洋酒气味飘散而来。突然,她轻声细语 「说到提示……那就是让你带她参加祭典的借口。而且她拿出来的游戏,实际上就是一个提示哦……她虽然料到你根本猜不到答案,但她想你灌输了一种想法,让你下意识地去寻找她让你找的东西」 ————————————游戏的答案。 说起来,我连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还没向她问,那个谜题的答案。 「你在说什么呢,小田桐君。我跟你已经对完答案了哦?」 但茧墨这么说道。我听到她的话,回忆神社里的那一幕。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答案就对上了哦,小田桐君』 那个时候,谜题有两个。她是说,两个谜题都已经找出答案了么? 茧墨缓缓地弯起嘴唇。她的笑容,很愉快的样子。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然而,茧墨没有住嘴。她脸上依旧刮着微笑,开始编织出答案 「那东西,要吃的话应该能吃,算不上生物。是物件,比文具要大,对有的人来说有观赏价值,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能拿来用,有时柔软,有时硬——————最开始的时候,非常冰冷」 茧墨像唱歌一样说道,拿起一块巧克力。不论提了多少个问题,我还是猜不到答案。而且,只要茧墨的预测,跟七海真正的回答一致的话。 即便如此,茧墨还是很肯定地点点头。 「—————————答案只有一个」 —————————————是尸体哦。 巧克力发出声音,在皓白的牙齿间破碎。 思念恋慕之人 据说我那位销声匿迹的朋友,完成了『毁神』,然后死去了。 听闻这愚行之际,我并不吃惊。很多人都会说他疯了吧。然而他的行为,恐怕既不是疯癫之极所作出的选择,也不是盲信之极所产生的妄想。 真正的经受磨砺过的疯狂,乃寄宿与正常的意识之中。那个男人,明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还是挑战了神『神』,继而死去。这是他理所应得的下场,他被愚蠢的梦所破坏,毁得不成样子。 人毁不了『神』。当人之手描绘出『神』的那一刻,『神』已不是『神』。 即便如此,却执意要去挑战,那便等同于放弃做人。 我的朋友,觉得能够在同自己的斗争中,最终达成目的么。 这种事连小孩子都明白,那不过只是显而易见的愚行罢了。 愚行,不过是愚行。但在初闻之际,在我心头涌上来的感情,是安心。 他什么也不说,毫不在乎孤身一人凄惨死去,我对这份决意感到欣喜。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是他的朋友。 我即便知道这个事实,还是为我朋友的愚行祝福,欢喜。 他,连自己都不在乎。 独自挑战,独自死去。 什么也不说就消失了。 也罢。且把这份淡水之交,藏在我那被再会的心愿所蒙蔽的双眼中。 也罢。朋友啊。一心深爱着妻子的可悲男人啊。我断然胜不过的愚蠢之人啊。 仅仅为了一名女子,而孤独死去的男人啊。 ————————我将我接下来所做之事。 ————————将一切的愚行,献给你。 * * * 在深红的房子前面,那个人微笑着。 他的肚子上,开了个惨不忍睹的洞。 西装被血打湿,染红。在绽开的肚子里,我看到了肉和脏器正血淋淋地蠕动着。他每次呼吸,伤口就会抽经似的蠕动,吐出血来。他在狐狸的房间前面,摆着一张平静的表情。我在电梯里,不停地,不停地摇头。 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求你了。不要去。 我不停地乞求,抓着他衣服的下摆。我有种绝望的预感,只要我放手,他就会消失掉吧。我的哀求他听不进去。他会开了我的手。将我拼命抓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他的手上满是鲜血,很烫。我不论使出多大的力气,我的手还是被他轻易地掰了下来。我感觉,维系生命的救生索被无情地切断了。为什么,他为什么听不到我的声音,为什么不肯听我央求。这样子,会不会太冷酷了啊。 我只是,不想让你去啊。 我只是,想让身负重伤的你逃走啊。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死啊。 突然,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包住了我的手,然后挪开。在拥抱一般的相互接触之后,他退出了电梯。他带着平静地表情。 肚子都开了一个大洞,却还带着微笑。 对我说 「再见、还有谢谢——————白雪小姐。」 —————————————我配不上你。 下一刻,门无情地关上了。 电梯,强制性地开始下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叫喊冲破喉咙,满溢而出。然而这尖叫,无法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我的视野被泪水模糊了。门怎么也打不开。我想要站起来,但是,身体无法动弹。我祈求这电梯停下来,可电梯已然继续运作。我拼命地让唯一能动的手指动了起来。 指甲开裂,血从手指中喷出来,但我不去理会。我自己会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 这样下去的话,这样下去的话,这样下去的话,那个人,那个人,那个温柔的人会! 我疯狂的抓挠地面,像小孩子一样又哭又喊。可能是我太疲劳了,意识有些恍惚,眼前渐渐变暗。即使如此,我仍旧继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就算把喉咙喊破了也好。我的声音,说不定能让那个人听到,说不定能阻止那个人的鲁莽行为。 求你千万别出事。求你千万别出事。 求你千万别出事。求你千万别出事。 求你不要死。 不要丢下我。 白……雪……人……大……怎……大……白雪……大人…… 从远处,传来某人的声音。我朝着这个声音,拼命诉求。 快来人,秋明。请救一救那个人。不然,那个人会死的。 我拼命地去抓住那模糊的声音。突然,眼前亮了起来。 「白雪、大人……白雪大人!您怎么了?白雪大人!」 —————————这是,雅的声音。 当我察觉到的这一瞬间,我醒了过来。 * * * 刚睁开眼睛,眼泪顺着脸滑下来。视野被打湿,模糊不清。 就像水面中映出的虚像,摇晃着,浮现出某人淡淡的影子。 「阿、白雪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居然哭成这样」 雅一脸坤说地说道。我轻轻起身。她拦住了我,用宣纸擦了擦我的眼睛。看来,天还没亮。虽然这间屋子完全被白色所覆盖,没有窗户,不过院子里静悄悄的,从这一点便能知道。眼泪被宣纸吸收,消失了。刚才充满心头的绝望与悲伤,也像假的一样消退了。只是,唯有悸动残留了下来。心脏仿佛要冲破胸口一般,猛烈地跳动着。我做了个讨厌的梦。那是我被狐狸抓去,那个人前来救我时的记忆。当时,我本以为我会失去他。 可是,他活了下来。他应该,还说着。 但是,我无法用亲眼去确认他的身影。 『真是对不住啊,雅。把你吵醒了么?』 「不,绝无此事。只是,听到白雪大人哭得伤心……于是我心想,莫非做了什么噩梦」 我拿起枕边的扇子,写了起来。即便身处昏暗之中,她还是读取了文字,静静地点了点头。她应该在说谎吧,她应该听到了苦闷的叫声。我究竟在做什么。竟然因为私情,因为恐惧,因为背上,让族人感到不安,简直太不像话了。但是,即便我想要忘记,无数次地驱赶掉,梦中的情景还是一次次地回到脑子里。 他走了。抛下了我,消失了。 就像哥哥,就像柚木乃小姐一样,消逝在了遥远的地方。 然后,只有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人死,是不可抗拒的。一度前往那个世界的人,便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 就连其身影都无法见到。纵然拥有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也无法打破生与死的境界。 原来超能力,有的时候也是非常无力,非常残酷的东西。 哪怕能毁『神』,愿望也不可能无法实现。再也无法相见,再也无法对话,再也无法触碰。我惧怕这个事实。我现在,正亲眼目睹着兄长的疯狂。 那绝望,那孤独,那过于沉重的苦恼。 还有那无法弭平的,深刻无比的悲伤。 如今,我都切身体会着。 『雅,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能不能让我去见他呢? 在我这样写出来的瞬间,雅的表情绷紧了。我回想起水无濑家前些天的混乱。 我为了那个人,选择了与狐决战,却失手被擒。被他救下的我和茧墨家的人一起回来的时候,大屋一时间引起骚动。要是没有茧墨阿座化大人的亲笔的致歉信,恐怕茧墨家与水无濑家就要爆发 第二次战争吧。 我不能够让水无濑家的人与狐狸见面。跟那个将死者与生者放在天平上的狐狸做对手,族人确实会死伤惨重。但是水无濑家欠的,一定要还。 伤害家族,等同于咬破自己的咽喉。 要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而危害家族,我只能以死谢罪。 我曾拯救过为了与哥哥对峙而拼上性命的水无濑家还有我,这次我为了他,自愿选择了战斗。然而,族人不理解我的决意。连狐狸的邀请都去接受,简直精神不正常。况且,我的决意产生了某种矛盾。临时的帮手,本来是应该舍弃的。若不是我动了情,他是死是活,和水无濑家毫不相干。这才是正确的做法。那绝不是我应该在乎的东西。 我是水无濑家的族长,是家族这条龙的龙头。我不会逃避。也没想过要逃避这份重担。可是,我为他赌上了性命。这是我的任性妄为吧。 头不能够离开身体。 我没道理离开家族。 更何况是死。 这道墙,实在难以逾越。 我要是不去,他就会任狐狸摆布,从心灵开始死掉吧。 为了肩负一族的伤痛,就算舍弃自己的声音我也毫无怨言。 如果因为自己,而波及到全族受到迫害,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雅,我』 「请歇息吧,白雪大人。您一定是累坏了。只是一些扰乱心神的琐事而已,到了早上,一定就会忘记的」 雅平静地说道。她的嘴上露出笑容。但是,她的声音很严厉。 她轻轻地拿走了我的笔和扇子,放在了枕边。她像照顾孩子一样,将我扶下,重新盖上被子。她这强硬的行为,我完全可以出言指责。然而,我还是乖乖地躺了下来,阖上了眼睛。水无濑家的重臣,全都命丧哥哥之手。现如今一个人站在我身旁的她,劳心劳力的程度不可估量。我阖上眼睛,思考起来。 换做平时,一下子就会冲过来的那孩子,不在这里。 ———————幸仁启程了,正在前往那个人身边。 那是几天前的事情。那个人本打算拜访仍处于混乱状态的水无濑家。 通过设置在他附近的报信鸟得知此事的我,修书一封交给了幸仁。上面几乎没写任何我想说我的话。即便如此,只要能通过幸仁看看他的情况,打听一下那个人的事情,我应该就能稍微放下心来吧。想到这里,我心头更加躁动。眼泪快要再次冒出来了。我让软弱的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地进入梦乡。 我的本质,其还是很久以前的那个,被哥哥抛下的孩子。 哥哥的妻子死了。一个温柔的人,消失不见了。 严厉的父亲被杀死了,哥哥陷入『神』的肉里。 正因如此,我才死不松手。 我———不想失去那个人。 * * * 「姐姐!」 「姐姐?」 两个声音在喊我。我艰难地睁开眼睛。 两对大大的眼睛正瞧着我。黑色与红色和服的两个身影,正坐在我的胸口。 两个小家伙是更纱与蝶尾。她们像小猫一样,在我跟前眨着水汪汪的眼睛。 两个小家伙见我起身,脸上露出笑容。他们两个把脸贴到我的脸上。系在耳朵上的铃铛摇摆起来。两人相互顶着柔软的额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们似乎是来叫我起床的。我脑袋没有感到睡眠不足所特有的沉重感觉。在她们两人过来之前,之所以没有其他人过来叫我,这应该是雅的安排吧。 我准备起床,可两个小家伙拉着我的胸口,让我不好活动。我拜托她们让开,她们轻轻地趴了下去。她们的手抱住我的身体,直直地看着我。 看来,她们是想把我抱起来吧。可是这个姿势,恐怕是办不到的。这下可麻烦了。我的手够不到笔,正发愁的时候,槅扇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阿、白雪大人,您醒了么…………你们两个!!!!!!!!!!!!」 只闻一阵地震一般的低沉声音。更纱与蝶尾,微微地跳了起来。 她们迅速张望两边,把我抱住,似乎在犹豫是该让我保护她们,还是该逃出去藏起来。下一刻,两个人选择了这种的方案,从我胸口上跳了下去,绕到我身后。她们两个,撑着我的背,就这样让我直起身体,然后藏到了我的背后。 「我们没有做坏事」「没有做坏事」 「要是觉得没做坏事,就不要藏起来啊!哎、真是的、幸仁上哪儿去了!都说让他负责照顾这些孩子的,他……哎」 雅叹了一口气。她的眉心浮现出深深的咒文。她飞快地地摇了摇头。 「对了。幸仁下山去了。真是的,竟然也不知会我一下」 我连忙拿起扇子,振笔疾书,回应她的抱怨。 『雅、幸仁奉我之命下山的,请你不要责怪他』 「嗯、我明白。我虽然明白,但幸仁就是太依赖白雪大人的体贴,所以才一直只能画青蛙……还是算了,幸仁的事以后再说……更纱、蝶尾,快出去!不要给白雪大人添麻烦」 雅刚进到屋子里来,更纱和蝶尾便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她们咿呀的叫声渐渐远去。可是,叫声慢慢换成了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叮铃—、铃— 两个人像风一样离开了。雅叹了口气。 我挺直了身体。然后,对雅露出微笑。 * * * 在侍从们的服侍下,我用完早膳,打理好装束。 借人之手印在嘴唇上的朱红,散发出甜甜香气。 我巡视大屋,到处看看大家的情况。哥哥背叛家族,向这所大屋发动过袭击。在袭击中受伤的人们,身心都开始渐渐康复。因至亲之死大受打击的人们,也正要向前迈进。坏掉的屋子的修复的工作,也已告终,失去的人员已补充完毕。 这座宅院被祥和的寂静环绕着。我在哥哥房间的连廊上坐下来。 我安心的吐出一口气,仰望蓝天。水无濑家当前没有任何危险。 今天这一天,令人吃惊的祥和。 「白雪大人,您到这里来了啊」 一个平静的声音呼喊我。布满细纹的温柔脸庞,正注视着我。她名叫小梅,是父亲的重臣的妻子,如今正在厨房工作。她将手中的喷子放在连廊上。 她在我身旁端坐下来。历经沧桑的眼睛,仰望蓝天。 『到这里来,没有问题么?』 「嗯、承蒙白雪大人关心,非常感谢。我没事。丈夫直道最后,都侍奉着前代大人…………这是无比自豪的事情」 这是兄长曾经使用过的屋子。可是,那也是哥哥背叛水无濑家之前的事情。在过去,他曾浑身是血地站在这个地方。小梅的丈夫为了保护我的父亲,被杀害了。他的肚子被『虎』撕开,内脏飞了出来,血从遗体里被抽干了。 小梅回头去看发生惨剧的地方,脸上一直挂着平静的笑容。我将写好字的扇子,递向她的侧脸。 『您的丈夫,金久,真的非常敬忠职守。再也没有他那么出色的护卫了。父亲也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的』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没能保护得了前代大人,他一定死不瞑目吧」 小梅望着半空,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亡夫的灵魂就在空中一般。接着,笑美又看向了我。在她那温柔的灰色瞳中倒映出我的样子。我从小就认识她,她看我的时候,有时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儿。 「白雪大人真的长大了呢,看到您越来越出色……我真的很开心」 『您,什么也不对我说么?』 前些天,我回来时所引发的骚乱,很多人都不知情。可是,笑美当时正好在场,深知其中情况。关于小田桐勤的事情,她也应该听到了吧。我刚才写的那句话是在问她,在那件事上,她是不是不指责我。而她微微张大眼睛。 她就像用手掌包住我的手一样,握住了我的手。松弛的皮肤和满是皱纹的手,非常柔软。 灰色的眼中,从正面看着我。她静静地开始讲述 「柚木乃大人好可怜……虽然有违现代大人的意愿,我还是还喜欢那位大人。所以……我怎么也无法憎恨起来。白峰大人也是个可怜人。伴侣的死,让他相当难过」 那位大人为了我们,承受着漫长的痛苦煎熬,最后被压垮了。 她的眼睛埋进皱纹里,温柔地微笑起来。她就像哄我一样,拍了下我的手。 「小田桐勤大人,以前以前保护过白雪大人的那个年轻人吧。白雪大人去救他,是因为非常喜欢他吧」 我仿佛被她温和的语调吸引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小梅仍旧注视着我,也对我点了点头。她的嘴上,露出母亲一般充满慈爱的微笑。 「白雪大人,您比以前表情更加柔和了。就像白峰大人还在的时候。雅大人很反对……但我们多半是支持您的。过去的事情,随着许许多多的人的去世,已经全部消失了」 我们希望白雪大人的心不要也被压垮,能够好好的活着。恋爱而已,没问题的。 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的父亲去世了。她的丈夫,也不在了。 许许多多的人丧命了。这是非常令人难过、沉重、可怕的事情。 然而,水无濑家的变化也是有意义的。束缚着家族的大量沉重枷锁,随着他们的死,已经弱化,丧失力量。跨越了令人窒息的日子,我也开始感受到气氛的变化。我的复仇心早已衰退,在了解哥哥的真实想法后,水无濑家开始吹进清新的风。 小梅笑着,让我自由去爱。她的脸,忽然模糊了。 小梅露出惊讶的表情,伸出着垂垂老矣的手指,触摸我的脸。那手指被打湿了。回过神来,我已近哭了起来。我把笔拿在手上,想要把话写出来,却不得要领。小梅就像在说她明白一样,一边点头,一边抱住我的肩膀。她温柔的,沉沉的在耳边细语 「水无濑家的人,都希望白雪大人能得到幸福」 这一点,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安心的感觉充满胸口。族人们,并没有将我想要救他,希望他活下去的这份思念,当成罪过。这件事,让我有种佛从地狱底层被救上来的感觉。眼泪纷纷从脸上滑下来。我想消失后一样,哭了起来。小梅一直安抚着我,抚摸着我的背。 就在这时。大量的墨汁像闪电一般在地面上奔驰起来。 无数的文字如同蚂蚁的队列,将白色的地板完全埋没。 那些墨汁霎时将房间染黑,继而消失。我眯起了眼睛。眼泪立刻停了下来。 淹没地板的这些文字,我绝不会看错。这是在喊我出去,里面夹杂这警报。 「…………有客人?客人来了么?」 小梅诧异地说道。文字报告了,有重要,而且难对付的客人到来。『不速之客』这种词汇自然而然地在我脑中闪过。到底,是谁现在来拜访水无濑家呢。 我连忙起身,然后迅速走了出去。 * * * 客人有两位,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 男子低着头,而少女站在男子身旁,两人个人正站在门前。 紧急通告我出来的门卫,正向两人投去怀疑的目光。水无濑家的人,都无法完全藏住困惑与戒备的态度。而造访水无濑家的客人,就是那么始料未及的存在。 男人穿着一件丧服一样的黑色和服,连衬领和袜子也是黑色的。他有着一张精悍的面庞,但头发像女人一样长。在他旁边,一个印了唇朱,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正禁忌你搂着他的腰。剪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头发,一部分扎了起来,用一只山茶花发簪盘住。黑亮的头发下面,那张脸蛋充满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阴郁。在两人背后,整齐地站着一批用绛紫色的布蒙着嘴的光头随从。一个个光头反射着光芒。 与水无濑家相比,他们的异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知道他们是何许人也。 『久违了,斋贺龙禅大人。在兄长辞世后,好久都没有再见过了』 「挖苦就免了。我也有,过来拜访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话说,你还真的长大了呢……没想到那个小姑娘,现在当上族长了。还真有这一天呐」 他眉心微微缩起。听到他侮辱一般的口吻,雅不由得轻咬嘴唇。不过,龙禅对此不屑一顾。他毫不客气,就像打量我一般向我看过来。 「哎呀,本以为你会无忧无虑地张大,结果却成了族长啊。你这小姑娘也是多灾多难啊。对于这件事,白峰也肯定非常懊悔吧。他之所以拔掉舌头,也是为了不让别人尝到和他一样的痛苦。然而,现在…………真是的,老天爷真是什么都不让人称心如意啊」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口吻十分沉重,充满对哥哥的哀思。可是,我却无法容忍他这番话。斋贺龙禅,还有他的妹妹,朱鸟。我对两人有所耳闻。他们是有能力出入水无濑家的强大的超能力者。特别是龙禅,我听说他和哥哥有一定的交情。我曾经见过他们无言对酌。 可是,在哥哥背叛之后,在哥哥惨死之后,他都没有现过身。 哥哥的葬礼早在宅院内匆匆了事。如今,他应该再无事造访。 『若要寄托哀思,我谨代哥哥领受,哥哥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开心的。但除此之外,还请不要对水无濑家说三道四。您来我水无濑家,有何贵干?』 「哎,寄托哀思怎么能让白峰高兴得起来?我连他的朋友都算不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他因自己愚行而死,他的死应该自己来承担吧」 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来告知我与前代之间的约定。 ————愚行。这个男人,说哥哥的行为是愚行。 我手里的扇子倾轧作响。确实,哥哥的死是愚行所致,死得毫无价值。人根本毁不了神。为了神,为了妻子,为了自己的思念,毫无意义地杀人,这种行为确实应该称作愚行吧。可是,我不能容忍一个外人这样说。就算流光了血,就算割断了肉,他还是水无濑家的人。然后,当时只有那个人保护了我,他肚子被老虎撕开,孩子从肚子里出来。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和先代的、约定」 正当我想用扇子反驳的时候,雅呆呆地嘟哝起来。我察觉到她的动摇,转过头去。雅睁大了眼睛。她的嘴唇微微地颤抖起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父亲对龙禅许诺过什么? 『雅,回答我。前代,父亲做过什么约定』 听到我的提问,雅态度骤变,咬紧嘴唇。她没有开口,犹豫起来。她究竟在犹豫什么。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前后摇晃。雅激烈地摇了摇头。 就像是,难以启齿一般。 「哎呀,小姑娘,你不知道么?白峰很定没讲过吧。那家伙,是不是太心疼妹妹了,对我有所不满呢。哎呀,太伤人了啊」 龙禅轻轻地耸了耸肩。那些话非常的不祥,令我表情绷紧。只见龙禅讥讽地弯起嘴。在他旁边,朱鸟那双阴郁眼睛,一直盯着地面。 他就像笑似的,短短地吐了口气。然后,他盛气凌人地说道。 「我,是你的未婚夫。这么说,你懂了么」 我的眼前感觉一下子黑了下 去。 黑衣男人在喉咙下面,冷笑着。 他的身影,就像一只不祥的乌鸦。 * * * 我在混乱的状况中,将两人带到客厅。 龙禅不再多说什么,走进房间。 我把他来带的随从们,安置在了另一间大客厅里。他们一声不吭围坐在了房间里。他们盘腿坐下,似乎无心休息。斋贺的人缺乏人味,搞不懂他们的行动原理,让人很不舒服。 更纱和蝶尾很感兴趣,在客厅里发现了朱鸟。应该是因为平时很少有相仿年纪的客人来访吧。我把两个小家伙赶出去,回到了组长的房间,迅速关上了槅扇。 随后,我当场跪坐下去,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应该很早以前就做好接受政治婚姻的觉悟才对。然而,动摇却完全无法平息。如果不是当上了族长,我恐怕在更小的年纪就嫁出去了吧。可现在,我无法承认这桩被别人定下的婚姻。我心脏疯狂乱跳,连牙根都开始颤抖。我讨厌,讨厌得不得了。除了那个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碰我。 我回忆起那个人手中的火热温度。回忆起他肚子上受了严重伤,却仍旧露出微笑的身影。为了那个人,我能够轻易地豁出性命。而泪水,也如此轻易地满溢而出。 换做从前,我是能够忍受的吧。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一边思念着那个人,一边被其他男人抱着,这我做不到。 我只要那个人。我爱着温柔的,脆弱的,愚蠢的那个人。 我喜欢他。我发自肺腑地想成为他的妻子。以前,我从没这么强烈地想过。我发了疯似的抗拒着,我不想成为其他男人的东西。 我抓挠地板,不住地呜咽。族人们可能在顾虑我的感受,谁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我独自抱着自己的肩膀,拼命调整呼吸。我苦思冥想,能不能拒绝这桩婚事。既然是前代族长决定的,要打破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然而,龙禅早已到了谈婚的年龄,我要是现在拒绝,一定会触怒他吧。我不禁用力咬住嘴唇。血流了出来。 我将铁锈的味道咽下去,尝试下定决心。我是家族的头,并不是独立的生物。根本容不得我实现自己的恋情。 我强行让身体不再颤抖,擦掉眼泪。这个时候,我想起将我这双被泪水打湿的手包住的那份温暖。温柔的话语流入我的耳朵,各种各样的情景,一下子在头脑中满溢而出。 浑身是血的,哥哥的身影。脸上搭着白布的父亲的身影,还有垂着脸的族人们。抱着妻子的遗体,放声咆哮的背影。在渐渐崩溃的神之肉中,哥哥抱住煞白的赤裸躯体渐渐沉没时的,泪水。 抚摸我脑袋的大大的手。用扇子上告诉我,让我幸福的话语。 然后,执起我的手的,枯瘦的手指。 ————水无濑家的人,都希望白雪大人能得到幸福。 ————这一点,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我抬起脸,撩开乱掉的黑发,舔舐粘着血的嘴唇。 我放下被泪水湿润的手,用力攥紧,攥得骨头咯吱作响。 ——于是,我在这一刻。 为了我自己,做出觉悟。 * * * 我打开槅扇,不合合适,雅和年轻女孩正守候在门口。她们担心地看着我。我仅用视线回应了两位侍者之后,离开了族长的房间。我直接一个人前往客厅。突然,熟悉的声音闯入耳朵。有什么东西,长在走廊上到处乱跑。 那些不同的人,什么也没说,来到了客厅。突然,熟悉的声音敲进了我的耳朵。 有什么正在走道上跑来跑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叮铃—、铃— 只闻少女们的笑声,还有铜铃的声音。更纱和蝶尾经常在大屋里到处嬉闹。 她们最开始的虚弱样子,已荡然无存。如今,她们只要不玩累,到了晚上都不会睡觉。看着她们充满活力的样子,我舒心地眯起眼睛。然而,我注意到了一件怪事。 笑声,有三个。 我每走近一步,声音就会变大。在我拐过转角的同时,一个艳丽的身影撞到了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叮铃—、铃— 呵呵…………………………啊 笑声,突然少了一个。红色和服的少女连忙捂住嘴。在年幼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消失了。更纱和蝶尾没有发现这件事,在我的脚下嬉闹起来。 「是姐姐」「是姐姐」「我们」「交到朋友了」 两人对我得意地笑了起来。朱鸟对我背过脸去。可是,她时不时向更纱和蝶尾看过去。唯独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里会焕发出小孩子的那种光辉。朱鸟在一些祭祀活动上,曾来过水无濑家两三次。可是,我记得她总是一张阴沉的脸。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更纱和蝶尾可能是想要炫耀她们的朋友,就像在玩捉迷藏一般,围着朱鸟打转。朱鸟露出困扰的表情。我决定趁早过去。我要跟龙禅谈话的话,年幼的朱鸟还是不在场为好。 『三位注意不要受伤。在中午之前可以尽情玩耍哦』 「明白了」「明白了」 两人发出一致的声音,率直地点点头。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们向朱鸟看去。朱鸟很困惑似的眨了眨眼。不过,她烦恼过后,也微微点了点头。 「「朱鸟也明白了」」 精神满满的更纱和蝶尾挺起胸膛。朱鸟垂下脸。 我摸了摸她们的头,走向龙禅正在等待的客厅。 * * * 我用力拉开客厅的槅扇,同时省略问候,打开扇子。 将事先写好的文字,展示给了盘坐着的龙禅。 『非常抱歉,我拒绝这门婚事』 「哦?很坚决啊。不过,你认为斋贺家会同意么」 龙禅并不惊讶。他好像讽刺,又好像佩服地说道。我毫不退缩,抽出笔。我很明白,我不认为斋贺家会同意我的做法。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就算来硬的,我也非让他同意不可。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啪、咻啪! 我打开扇子、合上、振笔疾书。 『我的无礼,我会以别的方式补偿。您要是不同意,我定当亲到斋贺家,向长辈门进行申辩。我水无濑白雪,无法嫁给斋贺龙禅』 我的回答,不论如何也不会动摇。还望谅解。 我写好这些语言。我不会退让,我要是在这里屈服,我恐怕会变得像哥哥一样,怨恨水无濑家。我若是做出致命的错误选择,我一定会终生心怀憎恨。正因如此,我决定将我的恋情贯彻到底。但是,我绝对不能因为我的决意,为家族埋下祸根。我为了贯彻我的情感,必须得到渣和假的同意。这是我的债,要由我来还,别无他法。我并不是毫无胜算。 我的超能力很强,我应该能够完成与婚姻对等的工作。 「———————————————————理由呢?」 斋贺向我投来昏暗的目光。他翘着腿,手肘放在腿上,撑着脸,开门见山地问我。我在心中重复我的说辞。我之前想到了足以令斋贺信服的,最合适的理由。然而,当我再度抬起脸,看到龙禅眼睛的时候,谎言立刻被破除了。他正严肃地在问我。 他让我不加隐瞒,让我把深深埋在心中,乃至埋在骨髓之中的真实想法展露出来。我转变想法。我明知那么做很愚蠢,却还是选择不加隐藏,坦白回答。我毅然舍弃一切,振笔疾书。 然后,写出了非常自私的理由。 『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仅仅如此』 「————————————哼」 龙禅的嘴歪了起来,嘲笑似的笑容在他脸上闪过。接着,他就像要恫吓我一样,微微发烫的脸颤抖起来。我坚毅地注视着他。我没有恳求。我一旦屈服,一切就完了。这确实是个肤浅的理由,可即便为此,仍就足以让我赌上性命。 不管他要责备我还是骂我,我都不会屈服。 ————————啪 龙禅重重地拍了下腿。 他一度垂下脸。长长的头发隐藏了他的表情。接着,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大的笑声从喉咙释放出来。他仰着脖子,候结颤动着,擦掉眼角浮出的泪水。龙禅在茫然的我面前,粗暴地拍着腿,不断捧腹大笑。 「呵呵,还以为不像的,结果还真像啊,水无赖白雪阁下。你竟然跟和白峰、呵呵、一模一样阿。一旦对一个人着迷,心意便岿然不动。真是愚蠢至极。是这样啊,是这样啊,你已经不是那个,呵呵,总是让他为难,没有主见的小姑娘了啊……哎……」 说到这里,龙禅停了下来。他艰难地不停喘气,然后茫然地向天花板望去。突然,他向我投来真挚的目光,深深地低下头,开口说道 「刚才多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他始料未及的回答,令我不禁屏息。他现在的态度,跟喊我小姑娘的时候大不相同。龙禅突然双手高高举起,轻轻晃了晃手掌,然后将厚实的手掌合在一起。 ———————————————————啪 「其实,本来是该由我来提解除婚约的事情呢」 他在面前双手合十,向我低头致歉。我越来越蒙了。我搞不明白,眨着眼睛。他取出烟杆,上下晃了晃,问我 「——————可以抽么?」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小石头,用指甲在上面擦了下。 ————————————咣 响起如同激烈拨动重弦的声音。 这一刻,半空中燃起了火。红色的火如同活物一般,在空中扭动身体。 这是斋贺家的超能力。他们能够从『所触之物』中提取记忆,并将其具现化。虽然可以不分种类的具现化,但引发的现象受制于超能者的概念范畴。 这一点,斋贺与水无濑的超能力非常相似。只见他手中有一块表面烧得焦黑的石头。他应该是利用他的超能力,唤出了石头被投入火中的记忆。 不过很遗憾,水无濑家严禁用火。 从天花板上飞快地闪过一个黑影。事先安置的汉字『目』感知到了烟,于是出现。然后,它停了下来,开始变形。一颗生动的眼球从天花板上长出来。 『目』周围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皮上下翕动。眼球中渗出墨汁,黑色的液滴滴了下来。 ——————————兹兹 墨汁,浇灭了石头点燃的火。 「………………是这样啊。隔了太久,我居然给忘记了。我也无图了呢」 一阵沉默过后,他悠然地自言自语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将墨水打湿的石头收进怀里。他粗鲁地在腿上擦了擦被弄脏的手指。我看着他这个样子,这才总算回过神来。 『该由您来提解除婚约的事情,这话是?』 我连忙向他提问。这话我实在太想听到了,我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可是龙禅点了点头。 「其实,在白峰死后,情况有了变化。我不能去当上门女婿。这是老爷子们的看法。在那几个活过百岁的老糊涂们死了之后,我便正式会正式继承家族。所以说,我要是让水无濑的族长嫁过来,岂不是要打起仗来?」 听过这话,我理解了。想想便能知道,这是顺理成章的情况。 以前的我只是个小姑娘,除了能够加深两族之间的关系之外别无用。可是,既然我继承了族长之位,事情就不一样了。我不能够出嫁。如果他也不能当水无濑家的上门女婿,这桩婚事自然就不成了。我感到安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此时,我又觉得纳闷。 『那么,您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啊、我来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事情到现在才说,真不好意思。都怪我玩劣之心使然,请原谅」 龙禅再次低下了头。我的脚下失去力量,不禁当场瘫坐下去。我由衷地感到安心,用手按着胸口。我闭上眼睛,在脑中强烈描绘出那个人的身影。 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又能思念那个人了。 突然,龙禅皱紧眉头。他挠了挠头,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白雪阁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唔身为一个男人,被你这么讨厌,可是会受伤的。你可真是好胆量。你就不觉得,你那无比灿烂的微笑,对我有多么残酷么?」 『非常抱歉。我绝没有讨厌您的意思』 我连忙写下了这些话。龙禅点了点头,没点燃的烟杆上下晃了晃。 「也罢。我知道你跟白峰很像了。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露出疲惫的眼神。他盯着我的眼睛,直言道 「在他死后,我没能立刻来到这里。因为老爷子们认定水无濑的瓦解,一直在隔岸观火。他们的判断真是愚蠢。到现在我终于能够过来一趟,真是太好了」 斋贺应该是与水无濑相近修好的超能力家族。龙禅将家族背后蠢蠢欲动的想法轻易地抖露出来。我全身一僵。可是他将烟杆从嘴里拿出来,悠然地在手指上旋转起来。 「你可能不知道……或者说,你可能已经忘了呢,水无濑阁下。我跟白峰,然后还有一个在很远的地方独居的奇怪锻造屋经常在一起说话。柚木乃总是在我们单个人身旁……柚木乃完全迷上白峰那家伙了……对啊。在某种意义上,白峰是我的敌人啊」 他怀念地眯起眼睛。这一刻,我想起了某件事。 哥哥曾给过我一张写着『狗』的卷轴,告诉年幼的我,要是遇到难过的事情就把卷轴打开。只要打开卷轴,『狗』便会带我到哥哥的相识的那里去。据说,那个相识就是一个人独居的怪人。龙禅歪起嘴,叹了口气。 「我虽然是妹妹的未婚夫,但与其他超能力家族来往毕竟不太好。我们虽然以朋友互称,但相交深浅……即便如此,我还是把他当成我的朋友。但是,他就不那么想了吧」 龙禅摇了摇头。我再次打开扇子,犹豫着写上字。 『没那种事』 「非也。他一心想跟柚木乃重逢,蒙蔽了双眼,眼中根本就没有我这淡漠的老友。他是独自活着,独自死去的」 他这么说道,拒绝了不值一提的安慰。因为他对哥哥有自己的一番了解,所以才这么肯定的吧。我回忆起哥哥的身影。当他用面具遮住容貌的时候,恐怕已经舍了人类的身份了吧。为了再会,为了心爱之人,他连自己都舍弃了,他的眼中,确实不会有任何人了吧。 我将要说的话咽下去。忽然,龙禅黯淡的眼睛充满了灰暗的光辉。他深深地点点头。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好」 他坚定地话语中,飘散着几分疯狂。 他像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他那长长的头发从额头上披下来,带着自嘲的意味,弯起嘴唇。他再次耸了耸肩,重新盘腿坐下,就像赶我走一样,挥了挥手。 「水无濑白雪阁下,这样你就放心了吧?婚礼由我来拒绝。虽然实现的是的心愿,不过这笔账还是我来买吧。反正我家那帮老爷子腰已经完弯得不成样子了,再背几份债也不会继 续弯下去了。你不必往心里去」 说罢,龙禅背过脸去。他再次叼起烟杆。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我要讲的话也讲完了。我犹豫着背了过去,这时我察觉到。他来水无濑家,是为了解除婚约的。明明应该是这样,我却想起了那个年幼的红色身影。 他为什么还把带朱鸟带来了呢呢。 『您为什么要把朱鸟小姐带了呢?』 我问他,可是他没有回答。 他已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久,开始传来洪亮的喊声。 * * * 他闭上了眼睛,我写的字也看不到了,对话无法进行下去。 我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关上槅扇,然后乖乖地离开了房间。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叮铃—、铃—、叮铃—、铃— 我走在走廊上,听到了欢快的声音和铃儿的声音。少女们还是老样子,正在到处玩耍。可是,声音减少到了两个。之间红色与黑色和服的身影,正相互扔着藤球。像金鱼一般可爱的带子,随之摇摆。可是。看不到朱鸟的身影。我走近之后,两个小家伙停了下来,立刻抓住了我的腿。 『更纱、蝶尾,那孩子呢?朱鸟小姐究竟怎么了?』 「那个」「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两个人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我点了点头,却不禁皱起眉头。 朱鸟只是一位客人,她应没有事情要在水无濑家来做。那种样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继续往前走。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自然而然地找起了那个消失的红色身影然而,走廊上没有鲜艳的颜色,取而代之,我察觉到了其他的异变。 纯白色的走廊上,中间在渗水。 墨写的『目』在周围打着转。那『目』些虽然察觉到了异变,但没办法进入大客厅,似乎正在伤脑筋。那些『目』可能是放弃了,跑掉了,在墙壁上滑行,前去报告。 我向前一步。袜子打湿的触感穿了过来。大客厅的槅扇上,开着一个小小的缝隙。水正从那里渗出来。这间屋子是安顿斋贺家侍从的地方。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水与火是水无濑的天敌。这件大客厅被弄湿,事情绝不寻常,我把手指伸进槅扇的缝隙间,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将槅扇左右打开。 ————————嘶啪! 于此同时,水涌了出来。 水哗哗哗地滴落,溢出。入口的液滴味道咸涩。 这是海洋。水无濑家之中,出现了灰色的海洋。 温热的潮水味道充满鼻腔。水里还有鱼在游动。 美丽的铁灰色的鱼摆动着尾鳍,从我脚下穿过。在水位超过腰际之前,我连忙举起墨具。水在地面上铺开,却仍未消失。更夸张的水涌了出来。 在里面,有人漂浮着。 人就像木筏一样,摆着大字被水冲走。应该是溺过一次水之后,背被绑在古木之上,顺流飘走的吧。他们时不时被海水拍打,仰对着天空。斋贺的侍从们正无力地闭着眼睛。但是,他们似乎还有气。绛紫色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光秃秃的脑袋泡在水里。我面对着海,吃惊地望着这一幕。 在海的中心,站着一位红衣少女。她缓缓抬起阴沉的脸。 朱鸟全身都湿透了。水已经没过她的下巴,她回望着我。 她用指甲,透明的圆石头上弹了一下。 ———————————————噌 响起微弱却又独特的声音。那个声音,跟高速旋转纸陀螺时非常相似。 同时,海水从石头中流了出来。她手中拿着的石头,恐怕是被海水波浪冲刷,被打磨光滑的碎玻璃。喷涌出来的浪涛之中,不仅有石头本身的记忆,还赋予了超能力者自身的概念。她想象着大海,大海便被真实地再现出来。 这片大海非常强筋,非常温暖,鱼类丰富。 又冒出一股浪涛,一瞬间淹没了朱鸟的脸。水滴从她的留海滴下来,她看着我。 她竟然不惜让自己也跟着溺水,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可是,我不可能放任不管。要是继续下去,水无濑家便会被淹没,朱鸟也会被大海所吞噬。我放弃墨具,将手臂伸入了海里。我迎浪而上,试图走近朱鸟身边。 她淡然地用指甲敲击石头。 ——————————噌 「…………………………!」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波涛暂时退去,又以更强的力量席卷而来。朱鸟的身影卷入浪涛之中。我也被浪涛绊住,寸步难行。海浪拍打着我,将我从大屋里向走廊推回去。肺里进满了咸涩的水。 我好难受,完全无法呼吸。我拼命地让手动起来。忽然,一条巨大的鱼在眼前穿过。我立即抓住了它的尾巴。鱼不愿被我抓住,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地向前游去。 —————————滋叭 鱼带着我,猛地跃出海面。 鱼在空中短暂地游动之后,融解消失了。看来创造在超能力者的视线之外,只能残留一定的时间。只见海洋蔓延到了大客厅前面的走廊上,然而两边因为朱鸟的视线被槅扇挡住,海水就像假的一样消失了。 肺里的水也消失了。几十秒钟前的痛苦就像假的一样。 「白雪大人,您没事吧!唔哦!」 只闻粗野的声音。警卫们停在了大海前面。他们僵住了片刻,迅速地摇了摇头,向我看来。我无言地用下巴指了指大客厅里面。警卫们点点头。 领队的男人高声叫喊 「实笃、甲、保护白雪大人的面前!不要离开白雪大人!其他的放好墨具!跟我上!」 他们脱掉工作服,纷纷扑进海中。警卫们用出色地行动,穿过了大海。我也用手抓住和服,脱下扔掉。周围躁动起来。然而,声音立刻从惊讶转为困惑。我们居住在深山之中,恐怕很多人不明白我身上穿着什么吧。自从『狗』的事件之后,我就为防宅内发生异变,将茧墨大人送我的『比基尼』一直备着。在去龙禅身边的时候,我以防万一,预先穿在了身上,看来这是明智之举。我用力踢起地面,不顾身后传来的制止,跳入海中。我迎浪而上,动起运动自如的手臂。这次游得非常轻松。 当我游到一半的时候,朱鸟进入我的视野。她被警卫们围着,正露出困惑的表情。她好像很困惑,大大的眼睛左右摇摆。然后,她再次拿起石头。 然而下一波海浪,真的就会将她自己也吞进去吧。他究竟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地步呢。 我与朱鸟四目相交。她朝我虚弱地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心灰意冷之色。 ——————————————噌 ……………………………………啊 与此同时,朱鸟微弱地喊了一声。汹涌的浪涛将她吞没。石头从她指间滑落下去。浑浊的玻璃咕噜咕噜地打着转,沉进了水中。下一刻,鱼影将它吞了进去。由铁灰色鳞片构成的身体,缓缓崩解。超能力者放开了道具,便无法维持他们的身体。大海缓缓消失。水消退掉,纸渐渐变干。 然而,一度吸水扭曲的形状没有复原。房间收到了相当大的损坏。只穿着兜当裤的男人们调子阿勒地板上。其中还有人没有意识过来,还在继续游泳。我第一个站起身来,捡起石头,大步走向朱鸟身边。朱鸟用她昏暗的眼睛仰望着我。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 ———————————啪 我朝她 脸上扇去。她没有抵抗,接受了我的掌掴。我面对着朱鸟,看着她,警卫连忙行动起来。其中一个人将扇子和墨具拿了过来,一个人保护着我。另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将和服披在我的背上。我展开扇子,写上文字。 『你也差点丧命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朱鸟咬着嘴唇,从她的样子,能够感受到她绝对不会开口的顽强意志。然而,我看到她的眼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她快要哭出来。在她的眼眶中,豆大的泪水几乎快要掉下来,摇曳着。然而,她还是一直紧紧地咬住嘴唇。 看到她的样子,我想起了一件事。 幸仁也曾拼命地咬住嘴唇。那是他代替卧病不起的柚木乃姐姐,下山去给哥哥买生日礼物时的事情。父亲质问他去做什么,他只是含着泪,一声不吭。最后,父亲狠狠地吼了他几下,他还是一直保持沉默。朱鸟忍耐的表情,与幸仁非常相似。当小孩被人托付了什么事情,要坚守秘密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会嘱托她事情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我飞奔而起,无视呼喊,冲了出去。有个人准备追我,在我身后失足滑倒了。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我回想起他没有答复我的那个提问。 他为什么要带朱鸟来? 我拼命奔跑,冲回客厅,猛地打开槅扇。可是,里面空无一人。 之前鼾声雷动的那个人,理所当然一般消失了。 「…………………………………………………!」 我再次跑了起来。所有人员和所有的『目』,现在都集中到了大客厅。 水无濑的天敌——水的出现,对于水无濑家就是如此之大的威胁。现在,利用佯攻隐藏起来的龙禅,应该有所行动。他想要做什么,有什么企图,不得而知。 我必须尽早搞清楚。我一个接一个把槅扇打开,然而哪里都不见他的身影。照这个样子,靠人力来搜索,实在效率太低了。我从砚盒中抽出了另一杆毛笔,伸出双手,笔尖接触到左右的墙壁。然后,我有力地让手臂跃动起来。 『犬』 字蠢蠢欲动,膨胀起来,笔画完全崩解,变成两个黑球。接着,从平滑的表面生出无数的毛。毛球弹了一下,变成了小狗的形态。小狗呈现趴着的状态。然后脚开始长长,骨头开始发育,骨头周围的肉消减掉,最后变成瘦长的野兽,从墙上跳了出来。 他们遵从我的指示,开始在地板上嗅味道。他们发现陌生的味道,发出吼叫传达讯息后,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冲向大屋的最里面。我跟在它们的后面。 在那里的,只有一个地方。 ——————族长的房间。 咻! 只闻一声尖锐的声响。冲在前面的狗,气息消失了。当它们钻进敞开的槅扇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透明而柔滑的身体从我身旁掠过,跃入半空。 那是一只鱼。由水创造的鱼在半空中泅泳,直击狗的身体。 ———————————————————————啪唰 水与墨相互混合。狗一边挣扎,身体一边渐渐崩溃,从腹部开始融化一般,失去狗的形状。我向后跳开,压低姿势。一个笑声响了起来,就像在嘲笑我的反应。 「这是应用。我在脑中将水和鱼相互糅合在一起。通过将本不能混合的两个东西重叠在一起,创造出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虽然这是基本中的基本,很少时候能用得到,但很有意思……怎么样。超能力的这能,可以根据使用者的想象无限扩展」 龙禅盘腿坐下,理直气壮地冷笑着。书籍和文书在他脚下散了一地。我收好的东西,似乎全都被他翻出来了。在他手中,有一张老旧的纸。我咬紧嘴唇。那是哥哥遗物之一,是哥哥给我的信和地图。那不是别人能碰的东西。我绝不会原谅他。我振笔疾书,将满腔怒火宣泄在笔墨纸上。 『立刻把那些还给我』 「『给我的妹妹』么。他果然还保留着这种程度的感情啊。虽然只是想了解一下……虽说在意料之内,但也算是意料之外吧」 龙禅叹了口气,轻声细语。他粗暴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几根缠在他的手上的头发,被他粗暴地挥开手,拔掉。他望着天花板,呆呆地接着说道 「原来人不能靠孤独活下去么……哎,简直说得太对了。麻烦啊,真是太麻烦了……啊,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打扮可真厉害啊」 他虽然很吃惊,但仍旧拿着地图。看来他不想还给我。我蹴地而起,没有进行警告,直接突然提速向他逼近,用扇子朝他水平一挥。扇子轻轻割向他的手腕。 ———————啪唧 不过,扇子被接住了。 纸刃被他的手指夹住。他没抬眼便接住了扇子。 「………………!」 「我说啊,白雪阁下。你跟你哥哥太像了,一生气就前后不顾了啊。打个比方吧,你为什么不想过对方可能比自己强?」 ——我总是在要跟人对立的时候思考,对手是强者,还是弱者。 他的口吻,就像在逗孩子。我感觉背脊窜过一阵寒气。我瞬间做出判断,朝他的手踢过去。抽开的扇锋,微微划破了龙禅的手指。我把沾了血的扇子抽了回来。间不容发的踢起地面,拉开距离。龙禅并没有行动。 他舔了下受伤的指头,往伤口上吹了口气。他这个样子,就像是在朋友家里非常随意一样。 「——————好、走吧」 龙禅拍了下腿,站了起来,把脖子弄响之后,朝我看来。我从他身上却找不出任何破绽。他只是很自然地站在那里而已,然后我却很难下笔。 他又把脖子弄响。他轻轻地扬起手,指向我的擅自。 「你不问我要到哪里去么?」 我回应他说的话,打开扇子。在被他的血染红一部分的扇子上,振笔疾书。 『既然您要求,那我就问了。您要去什么地方?』 「哼,染得惊人的红呢。怪不得那么痛啊…………既然我手里拿着这个,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你说是吧?」 龙禅把手里的地图挥了挥。上面标示着哥哥的亭台的位置。他要去那个地方,是要做什么呢。我完全看不出他的本意和目的。我脑袋里一片混乱。在『狗』的事件发生之际,我也去过那个亭台。哥哥留下的哪个地方,就像代替死去的哥哥一样,侵蚀日常生活,成为了一切事件的中心。在以前,是狗。这一次,是龙禅。他究竟想从已经成为空壳的那个地方弄出什么。 我手中的笔捏得咯吱作响。我盯着龙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我的扇子。他看到我一声不吭,耸了耸肩。这一刻,我振笔疾书。从地板上冒出两匹狼。但是,在狼跃起的同时,龙禅极为自然地用指甲弹动手心的石头。 左手和右手,一共两颗。 ——————————叮 ——————————咻 一个强烈的声音和一个微弱的声音,鸣动。藏在地图下面的石头,是发火之石。 耀眼的红色与透明的洪流满溢而出,接着分别创造出两只鲤鱼。立于摆动身体,跟狼撞在一起。水墨交融,落在地上。被猛烈的业火烧焦的墨汁,化为灰烬。消失的火之碎片砸到地上。壁纸开始猛烈燃烧。 水无濑家的房子全是用纸筑造而成的。这样下去,难免酿成重大的惨剧。 「——————————————————————接下来,你怎么办?」 面对他的挑衅,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让胸口蓄满空气,然后留住。 ———————————————这一刹那,我忘却了龙禅的存在。 我阖上眼惊,将自身的意识移向手中的笔。我就像从手腕中放血一般,让墨汁流下来。我完全掌控着全身肌肉的运动,在地上写出一个字。我的灵魂在这一瞬间,移向了文字。我感觉,我的心跳仿佛一时间停了下来。在我拿开笔的同时,我睁开眼睛。 我的视觉确认到我自己写出的东西,认知它的本质。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下一刻,在我的视网膜内侧,现实中不存在的神威仪容,腾空而起。我的想象瞬息之间反映到文字之上,支撑起这个变化。汉字激烈地蠢动起来。那个东西如破茧而出一般,显现于世。 ——————————————————————————————『龍』 咕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龙发出咆哮。犹如无数刀刃一般层层相叠的尖锐鳞片,翻起波浪。龙扬起柔软的身躯,将火焰包覆。它将火焰盘卷起来,身体在燃烧中渐渐消失。腾起一阵浓烈的黑烟。龙以牺牲身体为代价,消灭了火焰。之后,只剩下烧焦的墨。 龙禅就像大加赞赏一般,拍起手来。 「漂亮,虽然比起白峰要略逊一筹、呢」 ————————————————叮、叮、叮 同时,他再度让石头发出声音。十条鱼飞了出来。它们在空中泅泳,向我逼近。然而,我躲过九条,用扇子将最后一条切碎,然后笔尖触地,准备继续放出野兽。 就在我正准备振笔疾书的那一刻。 「、白雪大人,您没事吧、咕啊!」 背后爆发短促的惨叫。我连忙转过看去。 只见,警卫的脸被鱼吃了下去。他正痛苦地挣扎,敲打鱼的背。然而他只是把手指伸了进去,头就是拔不出来。在他身后,还有几个人也是相同的状况。龙禅放声大笑,冲了出去,身上的和服随风翻飞。 「————————————!」 「抱歉,现在不要来追我,这是为你们好。你瞧,人可是意外的脆弱,要是停止呼吸,用不了多久就会没命呢」 他双手作揖,表现得像是在道歉一样。我火冒三丈,他竟然如此瞧不起人。然而,我又不得不任他逃走。在被他逮到人质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我不能为了追他而牺牲水无濑家的人。 他凌驾于我,很擅长高效的战斗方法。 龙禅从我身边穿过,就像慰劳警卫一般,轻轻拍了拍警卫的肩膀,跑掉了。 那些警卫应该听到了他说的话,其他免于直击的人,也都只是用怒不可遏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出手。龙禅的身影远去了。与此同时,鱼崩解了。几个人瘫倒在地,不住地咳嗽。剩下的人有的看护伤者,有的展开追击。然而,我没有行动。 现在去追的话,恐怕追不上了吧。而且直接追上去,也只会重蹈覆辙。我感到十分焦躁。况且,他还没拿出真本事。我必须制定对策,来对付那个超能力。我一边苦思,一边离开族长的房间。周围的人向我呼喊,可那些话都没有听进去。我现在只想一个人思考。我们彼此的超能力虽然想死,但相性太差了。我想到了几个对侧,但杂念会妨碍我验证。 哥哥的笑脸,在我脑中浮现了出来。我感到非常懊悔。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安然长眠呢。 为什么他去世之后,仍旧成为了一切的导火索呢。 我感到头痛,按住额头。此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那、个」 一个软弱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连忙抬起脸,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上,十指交扣。他就像一个害怕被责怪的小孩子一样,缩着脑袋。 他像是被喝斥过一样,害怕的所起了脖子。他背上是个巨大的登山包,仿佛登山包才是本体一样,里面收纳着大量的行李。 「我、我回来了。那个、呃、那个……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红着脸,向我问道。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自己的打扮。 唯独他一个人,游离于周围的骚动之外。一无所知的幸仁,终于回到了水无濑家。 * * * 我从发生的事情开始讲起,幸仁表现得非常狼狈。 在讲到朱鸟的反叛和龙禅的暴行之前,他的混乱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龙禅是我的未婚夫。当他在听到这件事的瞬间,他便连同行李一起栽向了后面。 他露着肚皮,变得一动不动。他硬是背着这么重的东西,终于还是失去平衡了。所以在出门前,我就忠告过他带得太多了。 『幸仁?怎么了幸仁?你没事吧?』 我用扇子说道,可谓理所当然的,幸仁没有反应。 他的眼睛对着天花板,似乎看不到那些文字。我只好抓起他的后领,把他拉了起来。幸仁有气无力地前后摇晃起来,就像丢了魂一样。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担心,犹豫着要不要叫人。我想要有所反应,又试着写了一串文字。 『婚约已经应他的要求废除了。然后,朱鸟小姐』 「已经废除了么!」 幸仁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直了起来。他真的不要紧么?是不是撞到脑袋了?他手忙脚乱的坐直身体,双手合十,向阳天空。我感觉,他的脑袋果真受到了严重的撞击。我想去摸他的额头,可他连忙摇了摇头。 「是、是!十分抱歉,啊啊,不过真是太好了!神啊,谢谢你!」 哈………………………然……然后,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我对心不在焉的他,把事情的经过重新讲解了一遍。他不停地点头。 他现在被行李拉住重心而四脚朝天,我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理解了。 我们现在在幸仁的房间里。在下人们中,他得到了特殊的待遇,有自己的房间。我换好衣服之后下达了指示,其他的人正根据我的指示,治疗受伤的警卫们,以及修缮烧焦的族长房间,和被水冲打湿过的大客厅。按照行程,朱鸟接下来将由我当面询问。我告诫全族上下不要追赶龙禅,他在战斗方面的力量远远胜过水无濑家。蚂蚁想要挑战野兽,数量也不够。就算向他挑战,也只会徒增伤者。他人应该在哥哥的亭台里。不知为何,他没有逃走,我想起他悠然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难道他想在竹林里纵火?然而如果想让水无赖家付之一炬的话,根本没必要专程跑到亭台去。 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但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去他那里。 事情恐怕不会安宁收场。我必须制定对侧。我咬紧嘴唇。我必须把他手里的势头弄掉,阻止他的行为。当我再次开始苦思之时,察觉到了幸仁的视线。话我应该已经说完了,可他还是用他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她似乎想说什么。那水汪汪的眼睛,就好像等待人去喊的小狗一样。 『幸仁,怎么了?你有话想说么?』 我刚这么一问,他的脸上便绽放光辉,放下登山包,把里面东西找出来。幸仁挺起胸膛,把一件东西递给我。那是一个朴实的信封,在角上还写着字。 ——————————致水无赖白雪小姐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我便本能地察觉到了。 这是那个人的信。我用颤抖的手指把信接了过去。 当我抚摸表面的文字的那一刻,温暖的真切感充满我的心头。 那个人还活着。这件事让我发自肺腑地觉得安心。 他肚子上开着大洞的身影,缓缓地模糊,消失。我感到,我终于从盘踞在胸 口绝望中得到了解脱。我轻轻地拆开信封,在喜悦的催促之下,取出里面的信纸。第一封信纸上报告了他的近况,上面大致表示了对我的关心,以及感激之词。这耿直的文章很有那个人的风格,令我嘴上不禁笑了起来。我翻开第二张后,整个人定住了。我感觉犹如遭受晴天霹雳。 这是,怎么回事呢。她究竟,在说什么呢。我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文章,然而都只是在文字上划过,不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我觉得,你是最出色的女性。可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下次有机会,请让我当面跟你说。 「那个………………………………………………………白雪、大人?」 当我回过神来,纸已经在手中捏歪了。我察觉到了幸仁害怕的视线。 我触摸自己的脸,我似乎样子变得非常可怕,就像厉鬼一般。我连忙摇摇头。我把目光从信上移开,按捺住激烈拨动的胸口。为什么,他要说这样的话呢。 他想向我传达的事情,想对我说的话。我想了又想,最后,得出了答案。 我想逃也逃不了。这就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哎,我似乎,被甩了。 眼泪自然而然地溢出来,然而却挂在了眼角,没有流下来。我的感情还没有跟上,我的脑子完全麻痹了。我现在,没办法只为收到那个人信而感到欢喜,这让我十分落寞。在感情完全转变为悲伤之前,我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沉浸在自己感情里的时候。水无赖家正面临着新的问题。要哭的话,等事情完了之后也可以哭。没错,我现在根本没有闲工夫去哀叹失恋。 当我想到我失恋的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心痛。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起干劲,站了起来。 恰好这时,屋子的槅扇打来了。小梅当场跪了下去。 「那个,白雪大人,那个…………………………………………」 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到底发生什么了? 于是,她把令人头痛的事情,告诉了我。 * * * 「不要!」 「不行!」 一红一黑两只袖子,正从里面围着坐在椅子上的朱鸟。 更纱和蝶尾正全力以赴地紧紧抱住翻着白眼的朱鸟。雅就像门神一样站在她们面前。她的额头上明确地冒着青筋。她所释放出来的气魄,令所有人退避三舍。然而,更纱和蝶尾十分完全,用不动。 就好像把自己当成笼子,想要庇护中间的朱鸟。 「更纱、蝶尾。我再说一遍,让开。不让开的话,就惩罚你们。你们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吧?」 「不要!不要!」 「不行!不行!」 两人摇摇头。周围吵嚷起来。这个大屋里,几乎没人能够阻止生气的雅。然而,胆小的更纱与蝶尾,却正在违逆雅。真是不可思议的情景。 雅的头上青筋爆裂。至少,在我看来感觉是这个样子。我理解小梅为什么叫我来了。这样下去的话,雅会大发雷霆,两个小家伙怕是几天都睡不了觉吧。我迅速伸出手,拍了下雅的肩膀。 「搞什么,我现在…………非、非常抱歉,白雪大人。我太冒昧了」 雅连忙低头赔罪。我走到更纱和蝶尾跟前。她们把脸贴着朱鸟,摇着头。她们似乎面对我,也不肯退让。看来是做好拼死的觉悟了。 『两位,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我将擅自对向她们,她们相互看来了,接着看了看朱鸟,紧紧地闭着嘴。然后,她们又相互看了看,纷纷说道 「朱鸟没有做坏事!」「朱鸟和」「朱鸟的哥哥」「一定有什么理由!」「对,一定有!」「所以所以」「所以不可以骂她」 有什么理由。我注视朱鸟的眼睛,但她什么都不打算说。更纱与蝶尾应该在跟她一起玩的时候,听到了她来水无赖家的理由吧。 我蹲了下去,看着两人的眼睛,问道 『那是什么理由呢?』 那是足以令你们不惜抗拒雅的训斥,也要保护朱鸟的东西。 两人相互看了看,几秒钟后,歪起了头。看来,她们知道理由,也感觉到了其重要性,却无法理解透彻。雅愣愣地叹了口气。可是,两个小家伙还是拼命地保护着一名少女。对这件事,应该不能视而不见。她们两个还无法很好地表达感情,然而在这件事上,她们却如此坚持。我一伸出手,她们便缩起脑袋。下一刻,朱鸟站了起来。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大大的眼睛无所畏惧地看着我。朱鸟紧紧地咬住嘴唇,保护两个人。我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朱鸟愣愣地张开嘴。更纱和蝶尾也用湿润的眼睛向上看着我。我也摸了摸她们的脑袋,站了起来。 『雅,就让她们三个呆在这里。我去找龙禅』 「您在说什么啊,我们也要移动前去。而且,那个,白雪大人,这样真的没问题么。朱鸟小姐她……」 『你们没必要跟来,要是又被抓做人质就麻烦了。我不希望族人负伤。朱鸟小姐应该没有有价值的情报吧。他们此次来水无濑家的理由,我当面问龙禅就可以了。因为是他命令朱鸟小姐不要讲的』 我关上扇子,向前走去。正当我要离开房间的时候。 「那、那个」 我连忙转过身去。朱鸟正看着我。她那大大眼睛,倒映出我的身影。那难以驱散的阴郁光彩,消失了。她用小孩子所应有的,哀求般的声音,向我呼喊 「哥哥、哥哥、那个」 她欲言又止。然而,她立刻又接着说下去。 「——————哥哥就、拜托了」 就像在求助一般。 对我这个敌对之人,如同托付一般。 * * * 一切准备完毕的时候,日已西沉。 我带着幸仁,一边确认脚下的路况,一边向山上进发。 蓝色的夜色之下,竹林落下浓重的影子。皓白的月光在竹子之间,洒下光辉。 细细的竹叶一边反射着光,一边飘落,悄无声息地堆叠起来。耳中充满寂静。 只有幸仁一个人,理所当然一般地跟在我身后。我对他的随行,也没有多言。 幸仁总是陪在我的身边。在哥哥背叛的时候也好,在『狗』的事件发生时要好,他都陪伴着我。我觉得,她是我唯一剩下的至亲。只要他能陪在我的身边,我便能放下心来。我就像有弟弟陪在身边的姐姐一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能保持自我。 他现在也能陪在我身旁,我感到很开心。我们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向前走。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亭台的门敞开着。皓洁的月光,清寒地洒在里面。竹林发出悦耳的声音。万籁俱寂,就如同空无一人一般。 『幸仁,你留在这里,不管大生什么,你都不要动』 听到我的话,幸仁乖乖地点点头。我毫不犹豫地穿过了亭台的大门。 在月光找不到的黑暗之中,坐着意料之中的人物。 龙禅靠着墙壁,席地而坐,独自仰望着半空之中。 不知为何,在他的周围掉落着大量的木片。他身旁的墙壁被剥开了。 在那表面,墨与血交融的文字正跃动着。上面刻着『水无濑柚木乃』——嫂嫂的名字。这是哥哥想通过超能力创造出柚木乃姐姐,最终失败的痕迹。龙禅把墙壁剥开,就像堆积木一样,将碎片堆在地上。他用昏暗的眼睛向我抬头砍过来。 他缓缓地从嘴里拿开烟杆,举起左手。 「噢,你来了啊。月亮真美啊」 『………… b.a.d.after story 嵯峨雄介 过去对人的头骨异样地执着,经常带着金属棒。 开朗多话,言行诡异,爱闹,却很有常识。 茧墨日斗。 墨阿座化同父异母的哥。 由于具有「实现他人愿望」的超能力,喜欢言行之中试探别人。 ===================================== 我要讲讲某人的事。 那是个我认识的人。 那个人在一家枫树旁的小店里,每日悠闲地工作着。据说店里没什么客人,收入也非常少。即便如此,他对这样的日子还是感到由衷的开心。 他说,以前工作的地方是地狱,但是以前在工作结识了很多人。他的笑容告诉我,他肯定并不讨厌以前那个工作。聚集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大家都很喜欢他,那个店让人很舒服。 每当我抱着买来的书从亮丽的红叶之下回去时,总会感到一阵寂寞。再过不久,这条路将完全化作冬日的景色,那夕阳般的美丽红叶将要消失,而我应该也将渐渐改变。 不论何时,事物的结束总是让人感到落寞。 季节也是,植物的颜色也是,人与人的关系也是,故事也是。 蓦然回首,我身边的一切都在渐渐发生变化。岁月匆匆不等人,本来还在身边的人也已不在了。地球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让人心生不安,生怕自己会碌碌无为地终其一生。 然而,他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像在表达,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不安,自己总是非常幸福一样。而且,他也在寻找着关于「某件事」的故事。 他将来还会一直去寻找吧。 在变迁的岁月里,唯独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我要跟他讲述那个故事。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那家红叶下的小店。 讲述一个有些不可思议,或许并不真实的轶事。 * * * 那天,我逃走了。漆黑的夜路上没有人影,脚步声从背后逼近。 我每在柏油路面上踏上一步,就会确确实实地离家更远。然而,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改变方向。汗水顺着下巴滴下来。我大口喘着粗气,喉咙发出笛子一样的声音。我驱策着因疲劳而痉挛的脚,一路狂奔,泪水夺眶而出。然而,我不能停下脚步。 我不停地跑,头也不回,拼了命地跑。要不然,就会被那东西追上。 ————————————————————————————啊 回过神来,路面直扑我的眼前。我立即把手伸了出去,只感觉手掌一阵剧痛。我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表皮和肉被磨掉一层,空气中散发出血腥味。但是,好像也没有骨折,还能跑。然而,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那东西比我预想中还要近得多。在宁静的夜色之中,那张被寒冷的灯光微微照亮的脸,正盯着我。我喉咙发紧,身上冒起鸡皮疙瘩。我的心脏快要冻住,心快要垮掉了。 有谁会来救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心里明明清楚,却还是放声大叫。 「谁来……谁来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呀——————————————————————!」 一个非常轻松的声音回答了我。下一刻,眼前的那东西离我远去。突然出现的金发青年抓住了拿东西的后领,拖向后面。那东西开始抵抗,转向身后,但手腕被抓住,被一记过肩摔扔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路面上。在夜色中,救我的人那头金发摇摆起来。他的手法相当漂亮,我同时感到一阵诧异。 他抓住那东西了。真恶心。 金发的人向我转过身来,许多虫子嗡嗡嗡地在他脸庞飞来飞去。他站在那里,全身上下聚满了虫子。在肮脏的黑点之中,短暂地露出出奇标致的容貌。他长得很帅,但他的脸被丑陋的昆虫完全爬满。那虫子很像苍蝇,但颚很大很锋利,会咬人。 从他现在仍抓在手里的那东西里面,虫子不停飞出来。那东西西服上面的头部完全变成了一团虫子。金发的人摇了摇那东西,虫子喷发似的飞了起来,而金发的人更剧烈地把虫子摇出来。长着细毛的足,不停地拍打他的脸,发出奇怪的声音。虫群就像蚂蚁,坚韧的双颚一开一合。这样的情景特别恶心。 如果不赶快逃走,难保这个不会也变成那东西。我准备站起来,但身体使不上力气。这时,金发的人注视着我的脸,开口说道 「那边的,你没事吧?奇怪,不吱声啊。哎呀,我这大半夜的跑出来到处乱晃确实有点吓人呢。不过啊,我只是一个在秋天的长夜里突然想吃前幼女上次炫耀过的哈根达斯新品的,人畜无害的男孩子哦。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啦。至于下意识扔出去的这个人嘛,总之我相当手下留情了,应该没问题的吧。所以,现在现在最不像没事的就是你了……哇,擦伤了……嗯?」 喋喋不休的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我的脸,纳闷地歪起脑袋。虫子齐刷刷地飞了起来,又立刻回到了他的脸上。他动起沾满虫子的嘴,大惑不解地说道 「我说,你在看什么?」 「…………………咦?」 这一刻,虫子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正直勾勾地,非常严肃地看着我。那双感觉很受女生欢迎的大眼睛里,映出了我的样子。他的脸上已经没有虫子了。他咻地蹲了下去,就像在询问我似的微微歪起脑袋。我茫然地望着他的脸。他刚才,说什么了? 我之前所看到的东西,根本没人认得出来。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下一刻,他飞快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虫子又立刻聚集在他的脸上。然而在此之前,他呢喃了一声,伤脑筋似的说道 「你,看到了什么?另外,这是什么?」 他这么说着,明示我手腕上无数的咬痕,问道。我的两只手臂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三角形的小小齿痕。 「啊————…………这不是我负责的案件啊」 他讷讷地说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下一刻,他目光转向脚边发出呻吟的那东西。他跟那东西叽里咕噜地交谈了一阵子,然后向我看过来,然后又十分苦恼地仰望天空。 「唔,前些时老是带人过去呢。不过,放着不管的话会被他说教,那样也很烦啊。话说,这就是冰激凌和前幼女之间的诅咒之一啊」 他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自顾自地想通了,又在我面前蹲了下去。我吓得身体一弹,他好像很理解一样,对我点点头。他为什么能够露出那样的表情?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应该没人能够理解我才对。然而,这位素不相识的金发男孩,却用非常认真地口吻对我说 「这么问的可能很突然。如果你遇到莫名其妙而自己却没办法解决的怪异,被那种东西烦恼着,却又什么都做不了,你会怎么办?」 「…………………………………………………………………………想,办法?」 「哎呀,有些时候放着不管会恶化来着。嗯,这要看本人的意思跟状况的严重性呢。真的已经来不及的家伙,我也不会管的啦。尽管还是会想出分力就是了」 他简简单单地提出了问题和风险。听到他问我想不想解决,我微微一笑。 这种事,哪里能解决得了?外人根本不可能忙得上忙。这痛苦,这痛楚,怎么可能解决得了。然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点了好几下头。 泪水自动地哗哗流出。我想要帮助,想要拯救,想要解决这个苦恼,想要有人帮帮我。 「请、请帮帮我。虫子,虫子,只有我能看 到的虫子要把我……!」 「收到,虫子啊。嗯,从视线的移动感觉到了一些呢。其实我不是很清楚啦,而且明天还有讲座要听呢。算了,前半部分就翘掉吧」 他喃喃自语,抬头望天,然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再次向我说道 「————没办法了,那就」 —————跟我来吧。 我也没问要上哪儿。 他也没说要去哪儿。 * * * 那天,我跟他分别之后回了趟家。然后我在床上,做了个一直以来困扰着我的,漫无止境的噩梦。在黑暗中,我的皮肤被一点一点地割掉,手上腿上传来熟悉的痛楚。当我浑身盗汗醒来时,感觉一切是那么的荒唐。 没错,真荒唐。去找那个人就能有所好转么。 而且我是个高中生,今天还要上课。我好像听到他说他有讲座,这方面我也一样。而且高中的课程哪怕放下片刻,想要补上都非常吃力。我不想找他,找他也无济于事。我一边咒骂,一边换好衣服,摇摇晃晃地迈出脚步。爸爸去工作了,妈妈应该在睡回笼觉吧。我直接离开了家门。 我到达碰头的地方时,比约好的提前了十五分钟。 「咦?这么早?有好好吃早饭么?」 他一边这样问我,一边把似乎是在车站附近的店铺买来的汉堡包三口吃光。他一口气把西米露喝光,然后把袋子朝我递过来。我从他手中把看上去已经空了的袋子接了过去。 我以为他在跟我找茬,结果里面还留着一包薯条,袋子还是温热的。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吃。一大早就吃油腻的东西,胃里的东西会反流的。 「……………………没关系,我不需要。早上吃这个太油腻了」 「咦?是么?我觉得那总强过什么都不吃,搞得面无血色哦?」 「……………………我觉得,只有男生一大早才会吃这种东西」 「咦、不会吧。前幼女跟小不点学妹吃得都很从容啊,而且我还认识一个只吃巧克力的人呢,以人类的规格来说实在太可怕了,她平时究竟吃东西么?搞不懂啊」 金发的人歪起脑袋。我觉得好无奈。我觉得他不像个坏人,可我不擅长跟难说话的人打交道。正当我觉得不该来的时候,响起了刺耳的振翅声。黑色的虫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朝我飞来,我感觉我会被它们给吃的一干二净。 「那么,我们出发吧」 「………上哪儿去?」 「咦?我没说过么?」 「……………你没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振翅声很吵,感觉脑袋要坏掉了。虫群飞快地朝我聚集。 这样下去,这个人也会被虫子给爬满,然后变成那东西吧。我害怕得不得了,可他完全不明白我的感受,接着说道 「灵~能~侦~探」 「……灵能侦探?」 「……说起来有点那个就是了。嗯,就是去找那种人」 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振翅声越来越强,好想逃走,好想回去。还是赶快跑起来吧。可正当我想着这种事的后,一只大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头上。 「没问题的啦,人啊」 有的时候无缘无故就被莫名其妙地给救了 「就像打破眼前的玻璃一样。我希望你也能那样哦」 振翅声涣然消弭。周围静得不可思议。我默默地点点头,他也开心地对我点点头,同时把西米露的杯子扔进了垃圾桶里。他高喊了一声「好嘞」,情绪高涨地摆了个胜利手势,可不知为什么扭了扭脖子,又打了个哈欠。 他迈出脚步,我紧随其后。我们就这样去了地铁站,票是他买的,我连要下车的站都没问。可能是因为早高峰过去了,地铁里空空荡荡。在半路上,他拿出了文库本,摆出非常别扭的表情读了起来,可不一会儿似乎就厌倦了,然后就睡了。他虽然随身带着文库本,但好像并不喜欢看书。 我的视线转向漆黑的窗外,然后又转了回来。 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在他腿上摇摇晃晃。 真正的幸福是什么呢?在很久以前读过时,那印象深刻的一幕浮现在我脑海中。但是,即便和某人一起踏上旅途,也并不会找到那样的东西。我摇摇头,向四周望了望。 被磨破的座位上没有人。电车一点轻微地晃动,一边驶向前方。除了他脱线的喊声之外,再无任何奇怪的声音。连虫子振翅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也缓缓地闭上眼睛。 平时那个噩梦,没来打搅我。 * * * 「哎呀,两个人竟然都睡过头了。真令人惊讶啊」 「………………………我连在哪儿下车都不知道」 「说的也没错啦。哈哈哈,浪费了一些不必要的时间呢。下午的讲座赶不赶得上呢,迟到太久会被骂的啊,怎么办啊」 我们两个一起登上一段坡道。可能附近有所大学,经常会有学生模样的人与我们擦身而过。 那些手里拿着包,穿着便装的人,一个个表情都很灿烂。沿途有大量面向学生的店面。在路的那头,两侧建着面向年轻人的购物中心。在那里,平价餐厅、咖啡厅一应俱全。街道左侧和右侧的意趣不同,感觉我们这一侧的风景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在即将登完坡道的时候,金发的人停了下来。 「嗯,哎,果然在外面啊」 坡道上面,立着一颗枫树。 准确的说,是向内走的一块院地里,立着一刻雄伟的枫树。红叶缓缓飘落,一片艳红的叶子拂过黯淡的绿色波浪形屋顶。红叶之下,有一座特别老旧的小房子仿佛,仿佛隐藏在沿路建造的那排建筑物中。在一扇布满刮痕的玻璃门前,摆着两个木制手推车。车推车里面装着大量标价百元的旧书。店内出乎意料的深,大半的空间被书架所占据。屋顶上挂着一块满是雨渍的招牌,漫漶的文字难以辨认。但是,从店面的格局就能轻轻松松地看出,这里是家古书店。 站在店门口的人抬起脸,停下了正在扫除红叶的动作,开口说道 「我说了,雄介。你迟到是没关系,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然后他向我看来。 他是个特别稳重的人。看上去比路上的学生差不多,比这个金发的人感觉要年轻几岁。然而,他的双眸中却焕发着老者特有的,经历过岁月洗礼的那种安详。他将扫帚靠在墙边,深蓝色的单色围裙随之摇摆,然后再次面对着我。 「原来如此……雄介,这位就是你昨天提到的客人么?」 「你好。我有带人来了。没问题么?」 「啊,这倒没什么,不过说真的,我不是很推荐把人带到我这里来。不过,确实也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了……所以,呃」 他歪着脑袋,看了看我,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正在发愁。在他开口之前,金发的人向我转了过来,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我问道 「啊,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雄介,我说你啊……我早不就说过了么?面对女性,至少先要把名字好好问清楚。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到处乱带,很没礼貌啊」 「小田桐先生,我以前也说过了。你这种思维方式,稍微走错一步,搞不好就会被当成性骚扰哦,知道么?」 「瞎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性骚扰啊。因为,我可是……」 「啊,好好好,这个话题打住打住。我不想问,也不想听你讲」 金发的人用力摇了摇头,打断这个话题。估计这个人 叫雄介。我想着我的开口说些什么,但第一句话却是个不得了的提问。 这个疑问虽然存在于我的脑内,但我或许真的是非常好奇。如果我要一个人生活的话,如果我不用过群体生活的话,我也会轻松一些吧。 「那个,您看上去比雄介……先生要年轻,已经参加工作了么?」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雄介和小田桐先生被我问得当场倒地。小田桐先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捂住脸。雄介先生开始感叹 「哎,真不习惯!小田桐先生比我年轻,这种事真是完全习惯不了,完全不想承认。为什么一消失就是五年啊,真是的!」 「我又不是想消失才消失的,我也没办法啊。有什么不好啊,能这样平安无事地回来不就够了,比你年纪小又不是什么问题」 「会削减的啊,我的精神值!小田桐先生像个大叔一样,感觉非常成熟,可现在却比我小,这算怎么回事啊。感觉好没意思」 「喂,这话很伤我啊」 小田桐先生仍旧摆着伤脑筋的表情,向我转过来。然后,他慢慢开口 「那个,不好意思,我们一直在吵。容我重新问一次,你的名字叫……」 「我叫远藤光。那个……听说您是灵能侦探」 「灵能……不不不,那不是我,是另一个人。你都说了什么啊,雄介。我怎么可能跟那个人一样。站着说话不太好,总之先里面请吧」 那个人这么说着,打开了玻璃门。 * * * 系在门框旁的铃铛轻轻地响起来。屋内充满着墨水和老旧纸张的味道。书架之间没有客人的身影。小田桐先生四下张望了一番,朝着书架深处大声叫喊 「莉那小姐,有客人来了,我要暂时休息一下,麻烦你代我收银」 「噢?来客人了却要休息,这实在是……啊,原来如此,是那种事啊,我知道了。我这边邮购的业务忙完了,应该没关系」 在店里头设置着被炉的房间里,以为穿着棉袍的女性回应道。看来这里是店铺居家一体的店。之前在里头工作的女性关上了笔记本电脑,转了转肩膀。我们跟走向店面的女性交换,走进房间里。房间里有灰尘的味道,还很温暖。雄介先生驾轻就熟地拿起一个印花的开水壶,往茶壶里倒了开水。 这个时候,那个叫做莉那的女性回来了,朝着旧碗柜指了指。 「雄介君,里头有砂糖煎饼,想吃可以吃哦」 「真的么,太好了!谢谢,那我就吃了」 「莉那小姐,你什么时候买的?希望你先跟我知会一声」 「我才不要。要是跟小甜筒说了的话,小甜筒肯定要说我吃太多,给我没收的。在把属于我的吃光之前,我会死守我的点心。不过,遇到饿了的孩子,我会分出来的」 说到这里,女性向我看过来,「哎呀哎呀」地念着,像只大方的猫一样,嘴巴弯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是被附身的面相。小甜筒,这可不得了啊。要是能解决就好了呢,小丫头」 「你这个不仅没有灵感应力,而且还有负面效应的人在说什么鬼话。要么去工作,要么就适当给你妹妹发个邮件。另外,不准叫我小甜筒」 「我~不~要~。我才不管小蓝啊。那个家里蹲要是想见我,自己来八轩坂古书店就行了。没关系,姐姐很寂寞的」 女性鼓着脸回店面去了。雄介先生把一只有缺口的茶杯和砂糖煎饼向我递过来。我咬了口涂满砂糖的煎饼,甜味在空空荡荡的胃里弥漫开来。 「莉那小姐还在看不到却大摆乌龙么?」 「是啊,前阵子她说做了笔大买卖,收购了旧屋里一整仓库的书。里面确实都是稀罕的书,但有三成报废了。而且有些书随便卖的话,搞不好会让死者出来」 「哎哎哎,真亏她能撞上呢。这种事貌似挺稀罕的吧」 「真是的。每次分类遭殃的都是我,真希望她能学乖一点」 小田桐先生喝了口绿茶。他斜起画着白狗的马克杯,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他喝茶的样子韵味十足,说通俗一点,就像个老爷子一样。然后,他看了看我,点点头。 「不好意思,没一开始就说明。我叫小田桐勤,我以前……嗯,稍微去了趟类似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之间夹缝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呆的时间太长了,身体上沾染了很多东西,也缺失了很多东西。所以回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我似乎能多多少少比常人多看到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了」 不过,还是比不上真正能够看到的人,真的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小田桐先生喝了口绿茶,再次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但是,他咬了口砂糖煎饼之后,皱紧了眉头。他说不定讨厌吃甜的东西。比起这些,感觉他刚才一派轻松地说出了非常奇怪的一番话。我只觉得不知所措,雄介先生也叹了口气。 「我说啊……每次听到小田桐先生这句话我都很有意见啊!你所谓的普通范围也太大了吧。另外,你的事迹太波澜壮阔了,就连知道内情的我都觉得匪夷所思啊」 「是么,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吧?呃,对了,莉那小姐……也就是这里的店长,运气实在太糟糕了,总是引进怪书。我运用这个本领阻止了她的厄运,平安得到就业机会,于是在这里做着店员……另外……」 他放下杯子,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我。他说的听得我一头雾水。 这个地方也好,这样状况也好,都超出了我的理解。现在的情况明明让我感到不安都不足为奇,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虫子在天上飞。说不定是他太过悠闲的缘故。 然后,他将存在着某种偏差,定义十分模糊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也在做类似烦恼咨询的事」 * * * 「…………咦,这才是正确答案么?」 「没什么正不正确,我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吧。所谓的灵能侦探,是挂起招牌,能够将一切怪异连根铲除的人。我顶多只能听一听对方的烦恼,拜托水无濑或唐缲帮忙,介绍能够应对的人而已」 「但是,烦恼咨询还不是怪羊头卖狗肉啊」 「到头来还是把我说的跟小茧一样」 「那个…………………………我!」 感觉放着不管的话,这两个人会一直说下去。我连忙开口,两人齐刷刷地朝我看过来。然后,他们同时咬了口砂糖煎饼。为什么要吃东西,这情景应该让人很烦躁才对,可我却觉得清清爽爽,真是不可思议。我端正姿势,再次转向小田桐先生。 「我,会怎么样呢?」 「……你的烦恼是虫子么?」 「……啊,是,没错!」 「是怎样的虫子,能够稍微画一画么?请你详细地说明一下」 小田桐先生把纸向我递了过来。我怀着困惑,拿笔画了起来。那虫子跟苍蝇很像,但颚像蚂蚁一样巨大而锋利,能咬人。 纸面上出现了一只凶恶扭曲的生物。我将纸交给小田桐先生,然后回答 「虫子一到晚上就会咬我。另外……我只要跟其他人说话或者发生牵连,虫子就会聚集在对方身上,覆盖对方的头。然后,那个人就听不懂我说的话了,而且对方说的我也一样听不见了。我将变成那种状态的,称为那东西」 「我最开始发现的时候,一个大叔就像流氓一样追着小光哦,于是我一把抓住那个大叔扔了出去。看来小光眼里的大叔,似乎是被虫子爬满的状态呢。大叔并不是原因所在。然后我就被扭到局子去了,后来找学妹把我带出来了」 「……你让熟人看到你那 个样子没问题么?」 「……说起来,她奶奶这方面的权利很大哦,她爸爸喝醉酒的时候说过来着……据说他爸爸就是不喜欢这种事,才不回本家的」 小田桐先生点点头,默默地抬起我的手。她看到我手腕上的伤痕,眯起眼睛。他的眼神认真得吓人,看来他相信我说的话了。然而,我又不知为何开始感到不安。同时,一个小小的影子飞了过来。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令人讨厌的黑点在他周围废屋。一只虫子戒备着停在了他的头发上,巨大的颚相互咬合,后腿相互摩擦。那对反射着哑光的复眼正监视着我。 ————————啪! 下一刻,小田桐先生准确地朝那只虫子拍了下去。但是,那只虫子没有死也没有扁。他的手掌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是,小田桐先生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歪起脑袋。 「难道说,难道说是那个?就在这里么?」 「不,我只是总觉得有点痒……嗯,我觉得虫子确实存在,只不过……」 他直直地盯着我,露出沉思的表情。经过了一段沉默,他缓缓起身。可能是没有得出结论,说了些类似铺垫的话。 「首先试试抓到它吧。我家正好有不错的东西,不……过……」 此时,小田桐先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向平拉门那边的店面看过去。说起来,古书店还在营业。随后,莉那小姐也把脸露了出来。 「小甜筒,想去就去吧。今天我放你假」 「不,这可不行吧。要是有收购的委托上门,你一个人应付岂不是很危险么?」 「没事啦没事啦,谁会这种时候来啊,顶多就是学生了。这个小家伙很困扰是吧?你就去吧,其余的交给我就对了,八轩坂家是很重情义的呢」 莉那小姐灿烂一笑。小田桐先生烦恼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把围裙脱下来放在桌上叠好,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好意思。这份恩情来日再报」 「太好了,山中堂的大福一组!」 「还真是一点不犹豫,一点不客气啊!」 「不愿意的话不勉强,这是莉那小姐的作风哦,年轻人」 「不,并不是不愿意。那就破例弄一份莓大福吧」 「太好了,小甜筒真男人。我爱你哦~,莉那林要加油工作了!啊,对了,我也爱雄介小弟弟哦~」 「坠入爱河耶耶耶~」 「哇,你这小骗子,花心大萝卜」 莉那小姐吵吵闹闹地回了收银台。她头上的短马尾辫摇摇晃晃。最后,她朝我挥了挥手,向我打气。雄介先生和小田桐先生语重心长地呢喃起来 「……………………………果真挺像的呢」 「……是啊,这开朗的样子,是有些像啊」 「还会不会寂寞了呢?」 「还是经常会啊。特别是偶尔跟七海一起吃饭的时候,感觉特别的……」 小田桐先生紧紧地抓住左手,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然是他摇了摇头,立刻换回了平时那张安详的表情,朝我看过来。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我带你去我住的公寓。 他说着,笔直地朝我伸出手。 于是,我握住了这只自然而然朝我伸出的手。 * * * 小田桐先生在前面带路,登上了老旧公寓的楼梯。他每踩下去一步,锈迹斑斑的台阶就会令人不安地咯吱作响。我和雄介先生跟在后面。在秋高气爽的蓝天下,凉爽的风吹拂我的脸。听不到虫子的振翅声。对我来说,这是极少见的状况。 从刚才开始,全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不知为何,心里却觉得特别踏实。小田桐先生打开房间的门,雄介先生抢先扑了进去,欢呼雀跃。 「我回来了,小田桐先生的房间~」 「雄介,有句话我先说清楚。那句话完全轮不到你说哦」 「什么嘛,你觉得你不在的那段时间,是谁在给你打扫房间?」 「七海和白雪小姐……然后还有你吧。不过你只是乱丢零食包装袋,增加垃圾罢了」 「对吧?所以我也想来上一句『我回来了』呢!」 雄介先生兴高采烈地转着圈。小田桐先生没有理他,在壁橱里摸索起来。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装着灭火器的纸箱,然后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什么。 「当当当~当,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了!」 雄介先生唱出某国民级动画的旋律,这样说道。小田桐先生拿在手中的,是一个卷轴。卷轴用红色的绳子紧紧地捆着。他抚摸干燥的表面,轻声说道 「这是某人为我准备的。里面画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只要打开卷轴,里面的东西就会成真,具备各种各样的效果。这是那个人和我试验的成果」 我听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打开之后就会成真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画会从卷轴里跑出来不成?然后,还有另一件事令我在意。 他所说的某个人,究竟是谁呢? 「那个……您说的那个人是谁?」 当我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雄介先生露出了非常不开心的表情,相反,小田桐先生会心一笑。他以优雅的姿势按住额头,嘴唇玩得更深,对着绝妙的角度细声说道 「—————————————我老婆」 「本、本世纪最臭屁的表情,真有你的」 雄介先生阴沉沉地酸了一句,而小田桐先生毫不在意。他挂着光芒万丈的表情,从怀中取出一支智能手机。他摆着之前从未有过的表情,飞快地摆弄画面。我不禁会退一步,而他的表情就是如此灿烂。 「要看么?照片我有很多哦。我老婆真是太可爱了呢」 「哎,这时候最好还是别搭理他。他手机内存里基本上都被老婆的照片占满了,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开那个头,因为搞不好会没完没了的,哎……」 雄介先生挠了挠头,我点点头。然后,他向小田桐先生问 「可是,你们还没有正式结婚吧?水无濑家提出条件要比试,结果怎么样了?」 「……………………………………………………不管多少次,还是赢不了幸仁」 小田桐先生忽然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雄介先生叹了口气,在狭窄的房间里张望了一番,将放在角落的一把塑料伞拿了起来。不知怎么搞的,伞被凝结的墨汁固定住了。 「神威终焉攻击很强呢,那简直就是浊流,根本无法抵御」 「没想到……………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成为了最后的难关」 「哎呀,真是出乎意料啊……咦?最后的难关也就是说……难道赢了么?赢了那个雅!赢了那个负责照顾族长的人!真的么!」 雄介先生惊讶地张大了双眼。小田桐先生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视线游移。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望着窗外的秋日天空,然后有些疲惫地笑了起来。 「在对阵途中,我大喊一声『啊,那是什么!』结果出乎意料地有机可乘了」 「……………………………………………小田桐先生啊,你真够下三滥的啊」 「我以为不会有用,不想效果出奇」 小田桐先生嘟哝着,准备打开卷轴,却又停了下来。他抓着卷轴的一端,露出苦恼的表情,然后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对付虫子会出来什么。总之……在屋里打开可能会把屋子弄脏,我们到外面打开吧?」 我们走向玄关,雄介先生半路上从冰 箱里拿了一些橘子出来。小田桐先生虽然揍了他的脑袋,但并没有发火。我们一边莫名其妙地吃着橘子,一边下楼。 我一边吃着甜甜的果粒,一边慢慢下楼。就在这个时候。 「——————————————————————啊」 在楼梯上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大概上高中,那长长的双马尾令人眼前一亮,很有特点。她将晒成小麦色的柔美小手举到那双玲珑大眼上面。 「小田桐先生就算了,为什么海蟑螂会在这里?」 「慨、幼女不是前幼女了,竟然变成不良少女了,我好担心日本的未来啊」 「你很吵啊,海蟑螂。七海也知道正统之美是白皙。只是奶奶喊七海过去,所以急急忙忙地去了趟夏威夷,所以弄成这样罢了。给,小田桐先生,这是土产」 「啊,非常感谢。奶奶……哎,没想到她不在公寓里,其实是在全世界飞来飞去啊,她还好么?」 「还是老样子。七海也不喜欢束缚别人,随她高兴反而更轻松」 那个叫七海的少女呼出一口气,将肩上的长发撩向身后。她虽然没有化妆,但标致的脸庞非常漂亮。她将来一定会出落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大,饿哦热门。 「……………于是,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只是稍微接受了一个咨询」 「又来么?能不能别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素未谋面的奶奶还活着,哇,文化冲击」 他们三个人热火超前的聊着。此时,小田桐先生向我转过头来。他可能是注意到了我在困惑,就像对待小狗一样把手放在我的头上,然后露出安详的微笑 「不好意思,还是早点把事情办完比较好吧……走吧?」 「小田桐先生,你这举动,感觉一步走错就会变成性骚扰来的」 「我已经有白雪小姐了,绝对不会搞什么性骚扰!」 小田桐先生目眦尽裂,坚定地反驳了雄介先生。七海小姐啧了下舌。就这样,我准准备下楼,可七海小姐慌慌张张地朝我们喊了过来 「啊,小田桐先生,请等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东西送到?」 「这么一说,确实有一个纸箱……………不好意思,你们俩个先下去吧」 小田桐先生带着七海上了楼,他们应该是回房间。开怀的声音渐渐远去。雄介先生转了一圈,重新对着我,然后一只手举起橘子,笑着说 「那我们先走吧………啊」 他的脚突然一下弯了下去。 这个变化,就像脚突然被截断了一样。雄介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又立刻露出了平静的表情。同时,他的额头上冒出油汗。他咬紧牙关,手抓住扶手,力气大到骨骼都分明地显现出来。我倒吸一口凉气。这突然是怎么了? 「那个,雄介先生,你,没事吧?」 「………………唔、啊啊…………」 一看就明白,这肯定不会没事。雄介先生的脸因疼痛而涨红,然后又失去血色。为什么面对这非常情况,我只能说出那种完全没用话。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感到天旋地转,虫子开始在四周飞舞,刺耳的振翅声充斥我的耳朵。 周围腾起黑暗,就如同真真正正的灾难。 到了晚上,它们就会狠狠咬我的皮肤吧。 「疼死了……没关系,只是疼而已,用不着摆出这样的表情啦……这是我以前做傻事害的,没办法的。那真的是很傻很傻的事,你完全可以笑的」 「那种事,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的出来。对了,我去叫小田桐先生」 「不要……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烂好人啊。这么做,只会让他露出悲伤地表情」 雄介先生制止了我。但是,他的疼痛完全没有平复。这种情况,肯定不能放着不管。虫子继续增加,渐渐形成黑色的漩涡。长着毛的足触碰到我。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无数双复眼正盯着我。雄介先生痛苦不已地对我说 「………你先………下去………好么?」 「…………………啊、好。就这么办吧」 于是,我总觉得变成了累赘。 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是无法结局。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所以,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也不需要担心。我立刻转向身后,开始下楼。一步、一步,我每前进一步,虫子都会变多。在漆黑的视野中,我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我避免在楼梯上踩空,小心谨慎地向前走。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虫群就像聚集在腐肉苍蝇,越聚越多。而这样的描述,没准非常贴切。我那无情的脑子肯定已经烂透了。我的内脏肯定也变成了发黑的粘液。如果我每走一步,我体内无可救药的东西就会漏出来的话,那该有多好。 这样一来,肯定就不会有任何人对我抱有期待了,也绝对不会找我搭腔了。 这样一来,我…… 哐,砰 当我下到地面的同时,特别巨大的一只虫子发出声音,飞了起来。它从我身上飞离,不知朝哪儿去了。这一刻,虫群同时地蠕动了起来。它们以有意识的动作从我身上飞离,就像浪涛被撕破一般,就像乌云放晴了一般,黑色群体之上出现一道裂缝。 然后,在那边。 ——有只狐狸。 * * *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狐狸。靠在楼梯支柱上的青年,是一个普通人类。 他既没有戴狐狸面具,身影也并不会让人联想到狐狸。然而,我确确实实地误以为他是『狐狸』,明确将它认作是野兽。 他扬起白色的手指,刚才的虫子停在了他的指甲上。 「————原来如此,这是单纯却又麻烦的『东西』」 他非常断定地呢喃,然歪着脑袋,注视着我。扎成一束的长长白发,扫过他的脖子,就像狐狸微白一样摇摇晃晃。我向后退了一步。 「光看颚就能判断这虫子是肉食性的。应该就像军队蚁一样,会聚集成群袭击猎物,然后什么也不会剩下。那是可怕的生物哦,可是这些虫子只有你能看到,只有你能解除,然而————你本该是唯一猎物,却没有被吃掉,好好地活着」 你既不是骨头,也不是吃剩下的腐肉。其中含义,你究竟能够明白么? 「————————不,问题在于你想不想去理解。真是愚蠢透顶呢」 他这么说着,耸耸肩,我感到一阵茫然,生理性的厌恶和源自本能的恐惧涌了上来。这个人在说什么?虫子向他脸上聚集,但周围如同有道透明的墙,将虫子挡在了外面,彻底驱散。只有一只虫子得到他的容许,停在他的指头上。我咽了口唾液。眼前这个人让我无端地感到恐惧。如果他继续在说什么,我肯定会大叫起来吧。他张开嘴,我吸了口气。 —————喵 这时,猫叫了。 只见他的脚下有一只黑发正在鸣叫,用身体蹭他。 他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把黑猫抱了起来。他就像把我忘掉了一半,开始抚摸黑猫柔软的后背。猫那双金色的眼睛绽放光芒,鼻子哼了哼。我感觉,它在向我道谢。此时,上方响起了脚步声,我连忙转向身后。 被虫子侵蚀的视野中,站着三个人。抱着包袱的七海小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吃着橘子的雄介先生,然后最后一个人举起了一只手。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我转向身后,可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狐狸和猫都没有留下, 虫子也跟着一起消失了。我思考他刚才的那番话。虫子是肉食性的。就像军队蚁一样,会聚集成群袭击猎物。但是,我本该是唯一的猎物,却没有被吃掉,好好地活着。我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么?我想去理解么?我的脑子感到闷痛,摇了摇头,然后重新转向了小田桐先生。 「————不,并没有等多久,我没事」 虫子被他带走了。应该是,被他带走了。 所以,我,应该,已经,不需要,为任何事情烦恼了。 什么也不用,什么也不用,什么也不用,什么也不用。 * * * 我和小田桐先生还有雄介先生来到了公寓旁的一小片空地上。 感觉这里原来好像是停车场,狭小而平坦的土地上什么建筑也没有,然而却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露天放置着。其中有一个门口被木板和钉子封得严严实实狗屋,很是显眼。我不自觉地朝着板子之间的缝隙中窥视,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 「啊,里面什么都没有哦。已经完全祓除掉了」 「……………………呃,祓除之前有东西么?」 「是啊,那是个接的小家伙啊……饥饿是很可怕的。因为建立在饥饿之上的欲求单纯而强大,而且能够让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增强」 我再次向狗屋里窥视。干燥的地面上,滚落着小动物的骨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抬起脸准备继续问,可他已经开始打开卷轴。 随着一阵沙沙声,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小田桐先生望着那卷美得不可思议的纸,细声说道 「这是对付『虫害』的卷轴。当被虫子相关的怪异缠上时……特别是被『书』中大量的虫子波及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的打开……这是老婆跟我讲的」 卷轴渐渐打开,就像一只白蛇在地面上盘卷。那个白色,远远凌驾于普通纸张。她站在美丽河流的中心,认真地轻声细语 「有个地方,我不论如何也想去。记载先关方法的书很多都非常古老……所以,如果遇到不好的虫子在里面栖息,只要把这个打开,里面的东西就会吃掉虫子」 然后,卷轴中重重封锁的内容,露了出来。 ———————蛙 「………………咦?」 小田桐先生感到纳闷。同时,白纸上唯一的文字动了起来。 『蛙』迅速溶解,化作一团漆黑的漩涡。漩涡不停旋转,密度增加,压缩至极限。然后,那团黑东西在纸张上就像一个空洞一样,变成了一个黑点。下一刻,它忽然跳向外面。黑点变成回旋的球体,猛烈地撞向地面。本以为它会像皮球一样弹起来,然而却完全压瘪。崩溃的球体迟钝地抬起脸。 —————————呱 巨大的癞蛤蟆叫了一声。 那只怕是用两只手才能捧起来,大得离奇的青蛙,悠然地四下环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文字变成青蛙,然后跳到外面来,这简直跟漫画里一样荒唐。 感觉很滑稽,没有任何可怕之处,看着他有种非常奇妙的感受。小田桐先生和雄介先生面面相觑。特别是小田桐先生非常纳闷的样子。 「呐,小田桐先生………………这家伙,会不会太逊了?」 「嗯,一点没错。完全出乎意料……我还肯定以为是鸟呢」 ——————————呱 青蛙交了一声,跳了起来。 它表现出超越一般青蛙的跳跃力,飞跃的距离超过了自身长度的好几倍,一下子跳到了雄介先生的肩膀上,不知为什么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舔起雄介先生的脸。 —————————呱噜噜、呱噜噜、呱噜噜、呱噜噜噜噜、呱! 「小田桐先生,这不是族长做的,是幸仁做的啊。超爱舔我脸啊」 「说起来,他好像是说过要帮我制作……『有哥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这话是这个意思么。幸仁的超能力是不是朝着奇怪的方向进化,一发不可收拾了?那家伙进行的什么修行啊」 小田桐先生呢喃起来。同时,青蛙的喉咙鼓了起来。 ———————————————————呱噜噜! 长长的舌头伸向半空,吃掉了飘在半空的一只虫。那虫似乎是我对青蛙感到动摇的时候产生了。而那虫子,轻易地消失在了青蛙嘴里。 ——————呱噜噜 「———————啊」 被青蛙的舌头舔过之后,虫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这一幕,我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虫纷纷涌现,青蛙湿润的舌头像鞭子一样挥了出去,虫子纷纷消失。我茫然地望着虫子被吃掉的样子,感到一阵仿佛被雷打到一般的冲击。 啊,能行。真的有办法解决。 ———————————咦? 「哦,感觉青蛙吃得超带劲呢」 「是啊……虽然看不见,不过感觉很能干呢」 虫子就像对抗青蛙一般,不停地涌现出来,化作无数的肮脏黑点,将空中掩埋。它们同时扑向青蛙,但却就连停在在那湿润的皮肤上都办不到。 青蛙威风凛凛地不断捕食。虫子是肉食性的,但不是什么都能吃。我感到血气有些丧失。虫子无法战胜青蛙。我的腹腔底部开始发冷,丧失力量。 青蛙不断的捕食。看到它一脸得意的表情,我感觉就像自己正在被捕食一般。 「————不出所料啊」 ————————呱噜 看到面色铁青的我,小田桐先生突然把青蛙举了起来。青蛙四肢乱摆进行抗议。虫子改变目标,齐刷刷地聚集过去。小田桐先生应该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那些虫子,却一动不动。青蛙仍在抗议,要吃虫子,小田桐先生轻轻地抚摸它的背,小声说道 「————这虫子是无害的」 而且,不能让它被随便吃掉。 怎么有这种蠢事。他刚才都说了什么?我如此心想,张开嘴。 —————————————————————————喵 但是,在我开口之前,猫叫了。小田桐先生停下了抚摸青蛙的手,好像思考着什么,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几个月不见了?」 「谁知道呢,我可没有专程去数天数」 「你旅行回来总是那么突然啊,好歹过来之前打声招呼啊。我的钥匙可是交给你了,饭还要提前多做,真是麻烦得要死」 小田桐先生抱着青蛙,转过身去。然后,他的嘴角露出轻松的笑容。小田桐先生点点头,就像跟朋友打招呼一样,朝着那个声音冰冷的人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啊,日斗」 「我可不觉得有多久」 令人联想到狐狸的那个人,淡然地回答了他。听到他拥有人的名字,我感到十分震惊。小田桐抱着一直在抵抗的青蛙,蹲了下去,用一只手抚摸黑猫的脑袋。 「悠里也好久不见啊……哎呀,日斗竟然给你买丝带了啊,真是太好了呢」 「她在店门口叫个不停,我没办法呢。我本来不喜欢给动物套上项圈的哦」 黑猫脖子上的红丝带摇摇摆摆,喵喵地叫。小田桐先生挠了挠它的耳朵后面,抬起脸。他站起来之后,将青蛙抱在胸前,向叫做日斗的人问道 「于是,你这次回来究竟有什么事?」 ————————————呱噜噜噜 「………你能不能先把那青蛙放下?」 日斗先生稍稍把脸背过去说道。小田桐先生在青蛙与日斗先生之间来回看了看。 「怎么,你还害怕这东西? 」 「不,谈不上害怕。可怎么说呢,区区青蛙却一副桀骜不驯的态度,总觉得很不舒服」 ————————————呱噜噜噜 日斗先生退了一步。小田桐先生摇了摇头,将青蛙交给雄介先生。雄介先生战战兢兢地把青蛙接过去,青蛙用舌头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可不会因为你是青蛙就收下留情啊,你这可恶的两栖类!」 ——————————————————————呱噜噜噜! 一人与一只的战斗打响了。小田桐先生用手帕擦了擦被墨弄脏的手,再次转向日斗先生,对着保持着退开一步的距离的日斗先生问道 「你过来什么事?嗯,你过来找我却只让我一个人说话,真够麻烦啊」 小田桐先生一边抱怨,一边走近日斗先生。我一边注意着不被发现,一边跟在后头。日斗先生看了我一眼,却耸了耸肩,开始说道 「听好了,小田桐勤。你无法明确地看到那虫子,那虫子其实拥有着强韧的颚,是吃肉的。可是,除了这位少女之外,没人能够看到那虫子。其中的意义,你明白么」 「没什么……………………………………………我明白,而且结论也得出来了」 听到小田桐先生的回答,日斗先生沉默了。那只黑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日斗先生的脚下摆着尾巴。日斗先生仍旧一语不发,小田桐先生吃惊似的开口说道 「咦?莫非就为这事?」 「……不不不,并不是这样吧。这样啊,既然那么明白,事情就好说了。这件事既单纯又复杂,那虫子不是吃掉就能解决的。因为,那是一种扭曲的逃避方法。好了,你是打算将它堵住么?」 小田桐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来,直直地看着日斗先生说 「我就说了。一直逃下去……是无法得到好答案的」 「原来如此。你要坚持你的主张啊,不允许冠冕堂皇地掩饰,不允许在泥沼般的安宁中停滞……你真是一点没变啊,完完全全一点都没变啊,小田桐勤」 从黄泉国回来的都没有改变,看来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你改变了。 日斗先生眯起眼睛,露出非常冰冷,酷似愤怒的表情。然而,他的眼神又像是看着十分怀念的东西一般。回过神来,雄介先生已经坐在了两人脚下。青蛙坐在他头上,而他正用一只手摆弄着手机。 「唔,感觉气氛很糟糕,我稍微叫点人来」 「不……舞姬小姐之后我来打招呼……喂,等一下!不是那个!」 「咦?怎么了?说到怪异,当然要找这个人了吧?」 「你叫了也不会来的吧……话说那个人究竟上不上网啊」 「啊,变成已读了」 「真的么?好可怕」 雄介先生和小田桐先生正在交谈。我茫然地站在他们中间。 日斗先生歪着脖子,看着我。狐狸的脸,笑了。我感到背脊一阵恶寒。总感觉,待会儿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强烈的预感向我袭来,虫子再次大量地涌现出来。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青蛙想要吃虫子,跳了起来,却被雄介先生给逮到。我向后退了一步,感到头晕目眩。必须尽快逃离这里。可是逃了之后,还是要逃。我逃到最后究竟会怎么样?答案显而易见。这么做只会让我的人生像一块吸引虫子的腐肉,一直都毫无价值。 我攥紧拳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飘满了厚重的云层。饱含水分的灰色云层,正以可怕的速度移动。大风吹拂,不稳定的云快速地流动,然后聚集。这应该只是天气的变化而已,然而我不知怎的,却强烈地感觉到…… 黑色的风暴要来了。 暴风雨要来了。 * * * 灰色的天空之下,黑色的虫子在飞舞。它们在空中悬停,就像夜色一样。青蛙那双湿润的眼睛盯着那些虫子,墨构成的薄膜摇摇摆摆。青蛙就像害怕下雨一样,就像呼喊虫子一样,叫着。 ———————呱 「——————光」 小田桐先生向我转过身来。他直直地注视着我,气势逼人。周围涌出了无数的虫子。我的视线循着那些黑点,动摇起来。在我摇摆不定的视野中,只看到小田桐先生眼睛时时刻刻都注视着我。他的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 「请听我说。这些虫子并不是依附在你身上的,它们也不会伤人」 小田桐先生摆着澄澈的目光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他在说什么?既然如此,那个在说什么?在我眼前的人,很多都被虫子爬满了。跟化作虫人的那东西没办法语言交流。于是我将受害。可是,小田桐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 「虫子会感受到你的不安,你觉得不开心的情况将会成为诱因,令其产生。然后,虫子会爬满对方的头部。但是,虫子只有你能看到,没有攻击力,所以不会对对方造成损害。其实虫子并不是要恶心你,而是想要攻击可能会伤害你的东西。然而,虫子本身很弱小,除你之外的人无法接触,所以从结果上来说,因为虫子的振翅声会令你听不到被虫子爬满的人所说的话,而对方越激动,对你造成的危害就会越大」 虫子增加,并同时向小田桐先生聚集。黑点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尖锐的足尖敲打他的眼球表面。他应该是能够隐隐约约看到这个情景的,即便面对像针一样的异物在扎眼球的幻觉,他还是一动不动。他就像在表达这种事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凝视着我。他的眼珠毫不动摇。我心里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被虫完全爬满,他也不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呢? 「虫子是肉食性的。从其攻击性、外表以及总数推断,一旦它们发挥出原本的威力,被袭击的对象将尸骨无存。但是,你应该被虫子咬过,却仍然活着。那些虫子其实根本没有吃过你…………事情就是这样。你手臂上的伤痕……」 他伸出手,走上前来。我护着我的手,向后退。没错,其实我知道的。那个咬痕成呈漂亮的三角形,与虫颚的形状相差甚远。 「其实并不是虫子造成的。虫子并不想将身为唯一猎物的你吃掉。没错,那些虫子……」 眩晕愈演愈烈,虫子越冒越多,感觉就像生命力从全身上下被榨光了一样。我想大叫……别说了,不要再往下说了,不能再说了。但是,我同时也想要催他接着往下说。所有东西都摆上台面吧,抖出来,让大家都看到,这样我的无法逃走了。 这样一来,我的地狱就总算到头来。于是,他用一句振聋发聩的话,朝我拍了过来。 「那些虫子,是你创造出来的」 然后,从我的内面,发生了爆炸一般的暴风。 * * * 从小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触别人。 我不想思考,好麻烦,反正我理解不了的。每当我这么想,就会不知从哪儿飞来虫子。然后,那些虫子会爬满人的脸,然后跟那个人就什么话也说不通了。跟变成那东西之后的人,根本无法交流。我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所以没有办法。即便那些虫子只有我自己能够看到,即便振翅声只有我自己能够听到,即便我知道变成那东西的人是对我怀有恶意的普通人,我还是无可奈何。因为,我是个没用的人。 不管是接人待物还是其他我任何做不好的事情,虫子都会给我搅得一团糟。 于是,所以,没用的我…… 一直都与虫子相依为命。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好像冰箱启动的低沉声音把我唤醒。周围充满了一定的震动。我忽然察觉到,虫子的振翅声变得相当沉重。我正坐在蠢蠢欲动的漆黑之中。虫子将我完全覆盖,藏了起来。但是,它们不会啃咬我的皮肤。虫子麇集而至,相互挤压,形成了一面墙壁。它们就像守护女王蜂的士兵一般,想要牢牢地守护我。最后,我被关了起来。这滑稽的状况,让我想要放声大笑。但是,这个地方确实非常安静。我看了看我受伤的手臂。 我的手每天晚上都会被割伤的手臂。自从第一次从我身上冒出虫子的那天开始,变成那东西的同学就会用雕刻刀割我的手。因为班上的大伙都跟那个人是一伙的,恐怕完全没把我当回事吧。我现在还记忆犹新。从虫子密集的球体中,少女的身体冒了出来,紧紧握住的雕刻刀,刀尖在手臂上染成红色。我将手上流出的血擦掉。 粘稠的血下面,传来灼烧一般的痛楚,扭曲的伤口就像虫子咬过的痕迹。 伤口留下浅浅的伤痕后痊愈了。然而,虫子每次出现,雕刻刀就会割我的皮肤,一直都没停过。那虫子会咬人……那虫子是有害的……我想要这么去笃定。 是它让我如此痛苦,是它让我承受这一切,所以我不可能想要那种东西。我根本不想去思考,那些虫子是从我的心愿中产生的。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只有虫子的振翅声永不停息地充满我的耳朵。全黑的情景之中,就连时间都无法确定。虫子相互涂满粘液,不停地制造墙壁。墙壁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然而,我眩晕的感觉加重。我每次使用虫子就会感到疲劳。此后,我究竟会怎么样呢?我会不会从一个好像浑身聚满虫子的腐肉一样的女人,变得像壳中的胎儿一样,成为某种动不了的东西呢?不久,虫群为了保护我,一层叠过一层,这样下去,说不定我自己都会窒息而死。感觉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虫子没有了,我的人生也不会改变。就算虫子没有了,阻挡在我前面的厚实墙壁也不会消失。大家都在交谈,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彼此联系,唯独我不在其中。而我就将一切归咎于虫子,坚决地无视无可救药的自己。 这真是一场被一切阻隔的,无聊透顶的人生。 这样,不过是在真正的墙壁中结束罢了。我低沉地笑起来,然而我的脸被打湿了。某种温热的东西顺着我的下巴滴了下去。我很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可我就是不想去承认。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唔…………………………………………呜………………………………………呜」 这样的人生就如同在厚实的墙壁中形单影只一样,非常难耐,非常悲伤,非常落寞,毫无价值。明明渴望着与别人之间小小的联系,却什么也抓不到,根本就抓不到,而且最关键的是羞耻心一直在作祟,让我害怕,让我无视一切,而这又进一步让我的人生写满了羞耻。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够不去祈祷。至少祈祷是我的自由吧。我仅仅依靠着,相信着我这份潜意识,来到了那家古书店。我明知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拯救,我还是来到了这里。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我是人渣、废物,是个不能跟人好好地说话,没有生存价值,丢人现眼的垃圾。我是一块聚集虫子的腐肉。即便如此,即便我毫无价值,即便我将一切过错都推给虫子来到这种地方,请还是一定要……一定要……」 ————————————救救我。 我只想……只想普普通通的活下去。 「………………………………………………………………………………………谁」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回应我的,只有虫子的振翅声。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我知道的。我的声音被振翅声给阻断,根本传不到外面…… 本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厚实的墙壁微微摇晃了。 起初我觉得是我的错觉,然而灰色的墙壁不断摇晃。就像某人正在从外侧拼命地殴打墙壁一般。虫子仓惶失措地飞走,后又回来,周而复始。虫子准备用同伴的尸骸与粘液守护墙壁,然而坚硬的表面却出现了裂纹。 有人正在外面挣扎。那个人仿佛一道雷鸣,欲将阴云撕碎。我的拳头渗出汗来,开始喘不上气。本应冻结的心动摇了,热泪滑过脸颊纷纷滴落。 怎么可能解决得了。我明明知道,可我还是要祈祷。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如果能够打破这种局面,请一定要救救我。 「谁来……谁来、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大叫起来。虫子就像被我的声音动摇了一样,飞走了。然后,黑色的墙壁终于被冲破了。在飞舞的虫子中,在风暴一般的黑色旋涡中,在碎玻璃一般坚硬的尸骸中,我静静地想起了雄介先生对我说过的话。 人啊,有的时候无缘无故就被莫名其妙地给救了。 就像打破眼前的玻璃一样。我希望你也能那样哦。 然后,小田桐先生就像打破玻璃一样,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将我紧紧抱住。 * * * 「——————没事了」 大量的虫子正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然而他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即便被虫子的漩涡所包围,小田桐先生还是没有放开我。他抚摸我的背,想让我冷静下来。 然后,他用温馨而有力的口吻重复着。 「————————你已经没事了哦」 我不知道究竟怎么没事了。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我将一切推给虫子,逃到了这里。想必我今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每当我对某种东西感到不安,虫子就会涌出来。然后我就会不要脸地把一切推给那些虫子。哪里没问题了。 从我变得无可救药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我反正没办法跟人建立关系,没人会关注我,我的声音不会有人听得到,但选择这样的,是我……为什么,哪里没问题了?都不是不问题吧」 别撒谎了,别说漂亮话了——我狠狠地瞪着他,但他对我微笑。小田桐先生毫不动摇,就好像在说,我这种程度的愤怒只会让他觉得可爱一样。 「虫子只有你看得见,只有你碰得到。着多半是因为你拥有使役虫子的超能力,但能力非常弱的缘故。你的超能力,应该是遗传自你的奶奶吧。之所以很弱,也是因为血缘很淡薄的关系吧……不过原因肯定不只是这样」 这些虫子的颚非常残暴,会爬满人的头部展开攻击,但没有吃人。本来,饥饿会让怪异变强,但你的虫子并没有具现化,一直都没有吃到人。这是因为你对你的超能力感到羞耻,根本不愿意把它释放出来的缘故。 「你虽然隐约了解虫子的真面目,却没有让它们吃人」 你害怕别人,以致你逃到了这里,即便如此,你却从没有真心实意地想去杀害谁,诅咒谁去死。所以,虫子至今都一直只在给你一个人添麻烦。 你可以更加轻松的活着。没关系,超能力的控制可以慢慢的学习。 「你根本不需要对自己感到那么羞耻。你可以更加挺起胸膛做人」 小田桐先生轻轻地松开了我的背。他就像激励我一样,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在不断蠢动的黑暗中,我们面对着面。他直直地注视着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比 你自己所想的,要善良得多哦」 —————————你已经很努力了。 能够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你真的非常坚强哦。 然后,他笑了,就像真心实意地夸我了不起一样。我总是对自己感到羞耻,即便如此却不曾想去伤害过别人。他说我这样子很了不起。 就像在说,人类只要这样便已足够似的。 啊啊————我够跟大家生活在一起么? 我明白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认同我自己,认同虫子的存在以及释放出它们的自己。霎时间,虫子飞散开来,黑色的漩涡向空中飞舞,墙壁顷刻间分崩离析。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站在秋高气爽的天空之下,手牵着手。然后,他轻声细语 「——欢迎回来,光」 谢谢你听我说那番话。 然后,他平静地,安祥地微笑起来。他的手在打破墙壁时受了伤,沾满了血。 * * * 「哎,回来了呢。太好啦。小光消失了,小田桐先生却在这里对着半空揍起来,然后也消失了。我还以为会怎样呢……」 这是怎么搞的?感觉我突然能够看到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雄介朝天上一指,黑压压的大群虫子正在到处乱飞。看来我承认了之后,虫子反而具现化了。可能是由于产生的太多,消失得很不彻底。我和小田桐先生相互看了看,然后小田桐先生向青蛙看去。青蛙在雄介先生头上伸出舌头,雄介先生立刻去啦,但速度完全跟不上。 「怎、怎么办?知不知道收起来的方法?」 「不好意思……………………我完全没谱」 「小田桐,事先声明。跟红衣女的乱系断绝之后,我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哦」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拜托你,你就放心吧,日斗」 「喵嗷嗷」 「抱歉,完全听不懂你说什么,悠里」 「我要继续把脑袋借给青蛙么?」 「你这么做究竟有意义么,雄介」 在彼此交谈的这段时间里,虫子还在不停地胡闹。我明白了,它们现在很混乱。随着我心境变化而产生的具现化,让虫子陷入了恐慌。但是,我什么也做不到,没办法控制它们。究竟怎样才能让它们消失呢。 下一刻,虫群犹如狂涛一般高高盘卷,朝地面蜂拥而至。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的虫群如暴雨般倾注而下。小田桐先生紧紧地抱住我,日斗先生耸耸肩,猫叫了起来,雄介先生立刻用青蛙护住自己,露出严肃的表情。但是,虫群避开了我,落向了空气的入口附近。我从小田桐先生怀中抬起脸 在那里,绽放着一片尤为鲜艳的红色。 「——————————————咦?」 小田桐先生发出沙哑的声音。同时,虫子落了下去,像黑色的雨一样将地面完全淹没,然后就忽然消失了。虫子刚一接触到那鲜艳的红色,便一只不剩地像雾一样消融在空气中。 就仿佛,站在下面存在连触碰都不被允许一般。 随后,只留下一片清澈的夜空。红色的纸伞,在秋日的皓月之下转了起来。 ————————————咕噜咕噜 伞下站着一位身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人。她那张美得超脱凡尘的脸转了过来,看着我们。下一刻,她兴致索然一般眼睛眯了起来。小田桐先生抱着我,倒吸一口凉气。少女那双如宝石般的瞳眸中,缓缓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然后,她微微一笑,轻声细语 「—————好久不见啊,小田桐君?」 「不对吧,上次采秋的时候就见过面吧」 你不是厚颜无耻地两手空空过来了么?小田桐先生向少女抱怨,少女听完后耸耸肩,一脸遗憾地缓缓摇头。 「哎呀哎呀,怎么变得这么薄情了?我难得跑到这种地方来,还是随意地迎合一下要更有气氛哦」 「这种气氛变强了也完全没有好处吧。话说……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个问题没那么复杂哦。因为刚才雄介君联系过我呢」 「是的。我联系了茧墨小姐!」 「不,这我知道,可说真的,我完全不相信小茧你会过来」 「你这男人还是那么烦人啊,小田桐君。你们怎么样,确实不关我事。按理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想离开屋子的。只不过……」 —————————————————————————————————啪 被叫做茧墨小姐的少女关上了纸伞,迈出脚步。她用纸伞的尖端指向雄介先生。 「咦?我做了什么么?」 「并不是,是你头上的东西」 雄介先生听茧墨小姐一说,战战兢兢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青蛙正挺着胸,呱呱地叫。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感觉青蛙很得意的样子。茧墨小姐用伞尖指着青蛙,不开心地说道 「这次的委托跟虫有关呢。如果是脆弱、无力、『刚刚产生』的虫子,凭现在的我也能弹开哦。但是,凭与异界断绝联系的我,实在不好对付折磨委托人的虫子。所以,我是来借这个的。不过,没想到竟然是聒噪的青蛙呢」 为什么感觉得意洋洋的?区区青蛙。 茧墨小姐皱紧了眉头。小田桐先生叹了口气,向茧墨小姐问道 「你还在接受委托么?劝你还是差不多停手吧。你肯定又在怀着那种低级的兴趣,寻找凄惨的事件吧」 「要说凄惨的话,那可是相当厉害呢。虽然吃的不多,但这些虫子确实吃了人哦。已经死了几个人了。活着的人会成为目标,情况似乎也相当惨烈」 「…………小茧,你真的一点没变啊」 我果真无法理解你。 小田桐先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斩钉截铁地说道。对此,茧墨小姐她完全没有不开心,咕噜咕噜地旋转纸伞,笑着作答 「那当然。小田桐勤无法理解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不会听小田桐勤的意见。我们长期相依相伴,却一直如此。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干嘛」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不听劝,不过你说的确实不错」 小田桐先生沉稳地吸了口气,然后用非常非常平静的目光看着茧墨小姐。那个目光,就好像在望着很久以前便已放下,分别的人一样。 「我觉得,离开你真是太好了」 「是么,真是太对了,小田桐君」 然后,他们两个同时失笑,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彼此。 下一刻,茧墨小姐再次将伞尖指向了青蛙。 「不过啊,这东西如果不能邮到事务所里就麻烦了哦?」 「要装进盒子里?不不不不不,那已经不是我的工作了吧」 「说什么呢。如此珍奇的青蛙,只有幸仁君能做出来吧。究其根本,肯定是你老婆——族长出的主意,所以你这个装成人家老公的家伙当然要负起责任……」 「啊,说起来,我想起了一件事」 此时,雄介先生开口说道。刚才交谈的两人不明所以,相互望了望。雄介先生目光转向手中的智能手机,一派轻松地对两人说 「—————————————我联系的,其实不止一个人哦」 喏,就是那边很吵的地方……真是的,为什么七海要做这种事。 与此同时,七海小姐的声音向这边靠近。她带着某人来到了空地,一看到小田桐先生,那两根马尾辫便微微漂浮起来。七海小姐用地动山摇的声音抱怨起来 后记 大家一切安好。 第四册就是这样的感觉。《b.a.d.事件簿》就此完全结束了。 一切都多亏了各位读者。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不过这次的页数也不多,所以就让我赶快对各个短篇的时间轴进行解说吧。还没读本篇的人,请回去买吧。快去吧,这里有我顶着,快去吧! ————————————我是果然要出场的分割线—————————————— ◆《小田桐今天也在抗争不合理》 这是在本篇的故事之前,小田桐跟七海搞好关系之前的故事。顺带一提,这也是在《b.a.d.事件簿》第一卷发售之前web刊载的故事。这一次,因为想把《b.a.d.after story》写长一些,所以对整个故事进行了重写,我一边修正,一边对自己初期中之初期的文章感到痛苦不已。这一篇收录在外传最终卷中,感慨良多。 ◆《七海不信幽灵》 连接第一话后面,是个『幼女好可怕』的故事。七海很强势,小田桐很没用。在时间轴上,就在第一卷第一话前面不远。我很喜欢写夏日祭,所以写得很开心。在作品中出现的游戏,参考了我跟姐姐过去实际玩过的一个游戏。 ◆《思念恋慕之人》 第五卷,在白雪去揍小田桐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在水无濑家一侧发生的故事。这一篇与web上刊载时相比较,对最终战斗的描写有一些改变。顺带一提,小田桐就算打败了幸仁,还会有偶尔来玩的龙禅等着他,一场战斗是免不了的。娶妻之路艰险无比。 ◆《茧墨今天也在我旁边微笑着》 这篇也是第一卷之前的故事,是两人接受的第一个委托。这个故事也是web刊载的最终话。因此,是将意识回归原点写的。最好能够结合那时两人与雨香的关联性,以及本篇最终话的结局来读。 ◆《b.a.d.after story》 本篇结束之后的故事。大家一切安好。究竟是使用小田桐的视角,还是干脆来个大飞跃以下一代的视角来写呢?这个问题令我苦恼不已,不过本篇也结束了,果然还是决定用完全无关的普通人的视角来写角色们的故事了。在未来,小田桐同样永不言弃,茧墨也不会改变她的生活方式。然后,这样的日子将延续下去。 ————————————我是期待有缘再会的分割线————————————— 于是,在此就要告别了。包括外传在内,能够把这本书最后写完,绫里真的非常幸福。前些天的签名会,也真的非常感谢。客人能买我的书,能够给我来信,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庆幸的事情,所以我被现实深深地感动了。我得到了许多难得的机会,这段日子真的像做梦一样。我在这里,要对编辑,设计师,不断为角色赋予生命的kona老师,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献上由衷的感谢。尊敬的各位读者,我不知该怎么对大家怎么开口了。感谢大家将《b.a.d.事件簿》读到最后。但愿能够为您带来快来。我现在正专心致志地执笔新作。初稿已经完成,只剩下修正了,待到完成之日,您若能将其拿在手里,将是我无比的荣幸。 于是,就此别过。期待,有缘再会。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小茧,谢谢你! 谢谢大家读到最后! 遇到这部作品,遇到绫里老师,仪部编辑,以及其他的各位,大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旅程!非常感谢! 在签名会上收到了美好的来信,真的非常感谢! 但愿能在别的作品里再次见到大家…… 大家一切安好。 第四册就是这样的感觉。《b.a.d.事件簿》就此完全结束了。 一切都多亏了各位读者。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不过这次的页数也不多,所以就让我赶快对各个短篇的时间轴进行解说吧。还没读本篇的人,请回去买吧。快去吧,这里有我顶着,快去吧! ————————————我是果然要出场的分割线—————————————— ◆《小田桐今天也在抗争不合理》 这是在本篇的故事之前,小田桐跟七海搞好关系之前的故事。顺带一提,这也是在《b.a.d.事件簿》第一卷发售之前web刊载的故事。这一次,因为想把《b.a.d.after story》写长一些,所以对整个故事进行了重写,我一边修正,一边对自己初期中之初期的文章感到痛苦不已。这一篇收录在外传最终卷中,感慨良多。 ◆《七海不信幽灵》 连接第一话后面,是个『幼女好可怕』的故事。七海很强势,小田桐很没用。在时间轴上,就在第一卷第一话前面不远。我很喜欢写夏日祭,所以写得很开心。在作品中出现的游戏,参考了我跟姐姐过去实际玩过的一个游戏。 ◆《思念恋慕之人》 第五卷,在白雪去揍小田桐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在水无濑家一侧发生的故事。这一篇与web上刊载时相比较,对最终战斗的描写有一些改变。顺带一提,小田桐就算打败了幸仁,还会有偶尔来玩的龙禅等着他,一场战斗是免不了的。娶妻之路艰险无比。 ◆《茧墨今天也在我旁边微笑着》 这篇也是第一卷之前的故事,是两人接受的第一个委托。这个故事也是web刊载的最终话。因此,是将意识回归原点写的。最好能够结合那时两人与雨香的关联性,以及本篇最终话的结局来读。 ◆《b.a.d.after story》 本篇结束之后的故事。大家一切安好。究竟是使用小田桐的视角,还是干脆来个大飞跃以下一代的视角来写呢?这个问题令我苦恼不已,不过本篇也结束了,果然还是决定用完全无关的普通人的视角来写角色们的故事了。在未来,小田桐同样永不言弃,茧墨也不会改变她的生活方式。然后,这样的日子将延续下去。 ————————————我是期待有缘再会的分割线————————————— 于是,在此就要告别了。包括外传在内,能够把这本书最后写完,绫里真的非常幸福。前些天的签名会,也真的非常感谢。客人能买我的书,能够给我来信,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庆幸的事情,所以我被现实深深地感动了。我得到了许多难得的机会,这段日子真的像做梦一样。我在这里,要对编辑,设计师,不断为角色赋予生命的kona老师,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献上由衷的感谢。尊敬的各位读者,我不知该怎么对大家怎么开口了。感谢大家将《b.a.d.事件簿》读到最后。但愿能够为您带来快来。我现在正专心致志地执笔新作。初稿已经完成,只剩下修正了,待到完成之日,您若能将其拿在手里,将是我无比的荣幸。 于是,就此别过。期待,有缘再会。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小茧,谢谢你! 谢谢大家读到最后! 遇到这部作品,遇到绫里老师,仪部编辑,以及其他的各位,大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旅程!非常感谢! 在签名会上收到了美好的来信,真的非常感谢! 但愿能在别的作品里再次见到大家…… 大家一切安好。 第四册就是这样的感觉。《b.a.d.事件簿》就此完全结束了。 一切都多亏了各位读者。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不过这次的页数也不多,所以就让我赶快对各个短篇的时间轴进行解说吧。还没读本篇的人,请回去买吧。快去吧,这里有我顶着,快去吧! ————————————我是果然要出场的分割线—————————————— ◆《小田桐今天也在抗争不合理》 这是在本篇的故事之前,小田桐跟七海搞好关系之前的故事。顺带一提,这也是在《b.a.d.事件簿》第一卷发售之前web刊载的故事。这一次,因为想把《b.a.d.after story》写长一些,所以对整个故事进行了重写,我一边修正,一边对自己初期中之初期的文章感到痛苦不已。这一篇收录在外传最终卷中,感慨良多。 ◆《七海不信幽灵》 连接第一话后面,是个『幼女好可怕』的故事。七海很强势,小田桐很没用。在时间轴上,就在第一卷第一话前面不远。我很喜欢写夏日祭,所以写得很开心。在作品中出现的游戏,参考了我跟姐姐过去实际玩过的一个游戏。 ◆《思念恋慕之人》 第五卷,在白雪去揍小田桐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在水无濑家一侧发生的故事。这一篇与web上刊载时相比较,对最终战斗的描写有一些改变。顺带一提,小田桐就算打败了幸仁,还会有偶尔来玩的龙禅等着他,一场战斗是免不了的。娶妻之路艰险无比。 ◆《茧墨今天也在我旁边微笑着》 这篇也是第一卷之前的故事,是两人接受的第一个委托。这个故事也是web刊载的最终话。因此,是将意识回归原点写的。最好能够结合那时两人与雨香的关联性,以及本篇最终话的结局来读。 ◆《b.a.d.after story》 本篇结束之后的故事。大家一切安好。究竟是使用小田桐的视角,还是干脆来个大飞跃以下一代的视角来写呢?这个问题令我苦恼不已,不过本篇也结束了,果然还是决定用完全无关的普通人的视角来写角色们的故事了。在未来,小田桐同样永不言弃,茧墨也不会改变她的生活方式。然后,这样的日子将延续下去。 ————————————我是期待有缘再会的分割线————————————— 于是,在此就要告别了。包括外传在内,能够把这本书最后写完,绫里真的非常幸福。前些天的签名会,也真的非常感谢。客人能买我的书,能够给我来信,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庆幸的事情,所以我被现实深深地感动了。我得到了许多难得的机会,这段日子真的像做梦一样。我在这里,要对编辑,设计师,不断为角色赋予生命的kona老师,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献上由衷的感谢。尊敬的各位读者,我不知该怎么对大家怎么开口了。感谢大家将《b.a.d.事件簿》读到最后。但愿能够为您带来快来。我现在正专心致志地执笔新作。初稿已经完成,只剩下修正了,待到完成之日,您若能将其拿在手里,将是我无比的荣幸。 于是,就此别过。期待,有缘再会。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小茧,谢谢你! 谢谢大家读到最后! 遇到这部作品,遇到绫里老师,仪部编辑,以及其他的各位,大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旅程!非常感谢! 在签名会上收到了美好的来信,真的非常感谢! 但愿能在别的作品里再次见到大家…… 大家一切安好。 第四册就是这样的感觉。《b.a.d.事件簿》就此完全结束了。 一切都多亏了各位读者。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不过这次的页数也不多,所以就让我赶快对各个短篇的时间轴进行解说吧。还没读本篇的人,请回去买吧。快去吧,这里有我顶着,快去吧! ————————————我是果然要出场的分割线—————————————— ◆《小田桐今天也在抗争不合理》 这是在本篇的故事之前,小田桐跟七海搞好关系之前的故事。顺带一提,这也是在《b.a.d.事件簿》第一卷发售之前web刊载的故事。这一次,因为想把《b.a.d.after story》写长一些,所以对整个故事进行了重写,我一边修正,一边对自己初期中之初期的文章感到痛苦不已。这一篇收录在外传最终卷中,感慨良多。 ◆《七海不信幽灵》 连接第一话后面,是个『幼女好可怕』的故事。七海很强势,小田桐很没用。在时间轴上,就在第一卷第一话前面不远。我很喜欢写夏日祭,所以写得很开心。在作品中出现的游戏,参考了我跟姐姐过去实际玩过的一个游戏。 ◆《思念恋慕之人》 第五卷,在白雪去揍小田桐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在水无濑家一侧发生的故事。这一篇与web上刊载时相比较,对最终战斗的描写有一些改变。顺带一提,小田桐就算打败了幸仁,还会有偶尔来玩的龙禅等着他,一场战斗是免不了的。娶妻之路艰险无比。 ◆《茧墨今天也在我旁边微笑着》 这篇也是第一卷之前的故事,是两人接受的第一个委托。这个故事也是web刊载的最终话。因此,是将意识回归原点写的。最好能够结合那时两人与雨香的关联性,以及本篇最终话的结局来读。 ◆《b.a.d.after story》 本篇结束之后的故事。大家一切安好。究竟是使用小田桐的视角,还是干脆来个大飞跃以下一代的视角来写呢?这个问题令我苦恼不已,不过本篇也结束了,果然还是决定用完全无关的普通人的视角来写角色们的故事了。在未来,小田桐同样永不言弃,茧墨也不会改变她的生活方式。然后,这样的日子将延续下去。 ————————————我是期待有缘再会的分割线————————————— 于是,在此就要告别了。包括外传在内,能够把这本书最后写完,绫里真的非常幸福。前些天的签名会,也真的非常感谢。客人能买我的书,能够给我来信,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庆幸的事情,所以我被现实深深地感动了。我得到了许多难得的机会,这段日子真的像做梦一样。我在这里,要对编辑,设计师,不断为角色赋予生命的kona老师,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献上由衷的感谢。尊敬的各位读者,我不知该怎么对大家怎么开口了。感谢大家将《b.a.d.事件簿》读到最后。但愿能够为您带来快来。我现在正专心致志地执笔新作。初稿已经完成,只剩下修正了,待到完成之日,您若能将其拿在手里,将是我无比的荣幸。 于是,就此别过。期待,有缘再会。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小茧,谢谢你! 谢谢大家读到最后! 遇到这部作品,遇到绫里老师,仪部编辑,以及其他的各位,大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旅程!非常感谢! 在签名会上收到了美好的来信,真的非常感谢! 但愿能在别的作品里再次见到大家…… 大家一切安好。 第四册就是这样的感觉。《b.a.d.事件簿》就此完全结束了。 一切都多亏了各位读者。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不过这次的页数也不多,所以就让我赶快对各个短篇的时间轴进行解说吧。还没读本篇的人,请回去买吧。快去吧,这里有我顶着,快去吧! ————————————我是果然要出场的分割线—————————————— ◆《小田桐今天也在抗争不合理》 这是在本篇的故事之前,小田桐跟七海搞好关系之前的故事。顺带一提,这也是在《b.a.d.事件簿》第一卷发售之前web刊载的故事。这一次,因为想把《b.a.d.after story》写长一些,所以对整个故事进行了重写,我一边修正,一边对自己初期中之初期的文章感到痛苦不已。这一篇收录在外传最终卷中,感慨良多。 ◆《七海不信幽灵》 连接第一话后面,是个『幼女好可怕』的故事。七海很强势,小田桐很没用。在时间轴上,就在第一卷第一话前面不远。我很喜欢写夏日祭,所以写得很开心。在作品中出现的游戏,参考了我跟姐姐过去实际玩过的一个游戏。 ◆《思念恋慕之人》 第五卷,在白雪去揍小田桐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在水无濑家一侧发生的故事。这一篇与web上刊载时相比较,对最终战斗的描写有一些改变。顺带一提,小田桐就算打败了幸仁,还会有偶尔来玩的龙禅等着他,一场战斗是免不了的。娶妻之路艰险无比。 ◆《茧墨今天也在我旁边微笑着》 这篇也是第一卷之前的故事,是两人接受的第一个委托。这个故事也是web刊载的最终话。因此,是将意识回归原点写的。最好能够结合那时两人与雨香的关联性,以及本篇最终话的结局来读。 ◆《b.a.d.after story》 本篇结束之后的故事。大家一切安好。究竟是使用小田桐的视角,还是干脆来个大飞跃以下一代的视角来写呢?这个问题令我苦恼不已,不过本篇也结束了,果然还是决定用完全无关的普通人的视角来写角色们的故事了。在未来,小田桐同样永不言弃,茧墨也不会改变她的生活方式。然后,这样的日子将延续下去。 ————————————我是期待有缘再会的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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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在白雪去揍小田桐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在水无濑家一侧发生的故事。这一篇与web上刊载时相比较,对最终战斗的描写有一些改变。顺带一提,小田桐就算打败了幸仁,还会有偶尔来玩的龙禅等着他,一场战斗是免不了的。娶妻之路艰险无比。 ◆《茧墨今天也在我旁边微笑着》 这篇也是第一卷之前的故事,是两人接受的第一个委托。这个故事也是web刊载的最终话。因此,是将意识回归原点写的。最好能够结合那时两人与雨香的关联性,以及本篇最终话的结局来读。 ◆《b.a.d.after story》 本篇结束之后的故事。大家一切安好。究竟是使用小田桐的视角,还是干脆来个大飞跃以下一代的视角来写呢?这个问题令我苦恼不已,不过本篇也结束了,果然还是决定用完全无关的普通人的视角来写角色们的故事了。在未来,小田桐同样永不言弃,茧墨也不会改变她的生活方式。然后,这样的日子将延续下去。 ————————————我是期待有缘再会的分割线————————————— 于是,在此就要告别了。包括外传在内,能够把这本书最后写完,绫里真的非常幸福。前些天的签名会,也真的非常感谢。客人能买我的书,能够给我来信,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庆幸的事情,所以我被现实深深地感动了。我得到了许多难得的机会,这段日子真的像做梦一样。我在这里,要对编辑,设计师,不断为角色赋予生命的kona老师,出版社与多媒体部的大家,我最爱的亲朋好友们,以及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献上由衷的感谢。尊敬的各位读者,我不知该怎么对大家怎么开口了。感谢大家将《b.a.d.事件簿》读到最后。但愿能够为您带来快来。我现在正专心致志地执笔新作。初稿已经完成,只剩下修正了,待到完成之日,您若能将其拿在手里,将是我无比的荣幸。 于是,就此别过。期待,有缘再会。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某日 绫里惠史 插画后记 小茧,谢谢你! 谢谢大家读到最后! 遇到这部作品,遇到绫里老师,仪部编辑,以及其他的各位,大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旅程!非常感谢! 在签名会上收到了美好的来信,真的非常感谢! 但愿能在别的作品里再次见到大家…… 大家一切安好。 第四册就是这样的感觉。《b.a.d.事件簿》就此完全结束了。 一切都多亏了各位读者。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不过这次的页数也不多,所以就让我赶快对各个短篇的时间轴进行解说吧。还没读本篇的人,请回去买吧。快去吧,这里有我顶着,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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