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恋风传》 登场人物 台版 转自 桜羽(makeinu.weclub.info) 崔爱铃 坦率单纯的16岁少女。13岁那年卖身进宫当宫伎,为皇室表演舞蹈。与慧俊初次相遇时,慧俊折给她的梅枝是宝物。 陆慧俊 19岁,猿国帝位第一继承人,是集气质、聪颖、可靠于一身的太子殿下。16岁那年舆爱铃初次邂逅。 张佳叶 16岁的商贾女儿,为了能嫁出去而入宫学习当宫伎。活泼且重感情,是爱铃唯一的朋友。 陆升贵 慧俊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养成任性的个性,18岁,始终认为有资格继承帝位的是自己。 温慈云 高阶贵族出身的19岁青年,是慧俊得力的左右手,也是眉清目秀、风趣幽默的俊美男子。和佳叶是青梅竹马。 台版 转自 桜羽(makeinu.weclub.info) 崔爱铃 坦率单纯的16岁少女。13岁那年卖身进宫当宫伎,为皇室表演舞蹈。与慧俊初次相遇时,慧俊折给她的梅枝是宝物。 陆慧俊 19岁,猿国帝位第一继承人,是集气质、聪颖、可靠于一身的太子殿下。16岁那年舆爱铃初次邂逅。 张佳叶 16岁的商贾女儿,为了能嫁出去而入宫学习当宫伎。活泼且重感情,是爱铃唯一的朋友。 陆升贵 慧俊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养成任性的个性,18岁,始终认为有资格继承帝位的是自己。 温慈云 高阶贵族出身的19岁青年,是慧俊得力的左右手,也是眉清目秀、风趣幽默的俊美男子。和佳叶是青梅竹马。 台版 转自 桜羽(makeinu.weclub.info) 崔爱铃 坦率单纯的16岁少女。13岁那年卖身进宫当宫伎,为皇室表演舞蹈。与慧俊初次相遇时,慧俊折给她的梅枝是宝物。 陆慧俊 19岁,猿国帝位第一继承人,是集气质、聪颖、可靠于一身的太子殿下。16岁那年舆爱铃初次邂逅。 张佳叶 16岁的商贾女儿,为了能嫁出去而入宫学习当宫伎。活泼且重感情,是爱铃唯一的朋友。 陆升贵 慧俊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养成任性的个性,18岁,始终认为有资格继承帝位的是自己。 温慈云 高阶贵族出身的19岁青年,是慧俊得力的左右手,也是眉清目秀、风趣幽默的俊美男子。和佳叶是青梅竹马。 台版 转自 桜羽(makeinu.weclub.info) 崔爱铃 坦率单纯的16岁少女。13岁那年卖身进宫当宫伎,为皇室表演舞蹈。与慧俊初次相遇时,慧俊折给她的梅枝是宝物。 陆慧俊 19岁,猿国帝位第一继承人,是集气质、聪颖、可靠于一身的太子殿下。16岁那年舆爱铃初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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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立刻回应,连忙擦擦自己的脸颊。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种地方?……你从哪里来的?」 「教坊……」 回答的同时,少女仰望少年。 他脸上是优雅且温柔的表情。 想起自己认识的男性,全是些硬如石头的粗野家伙,这名少年虽同样是石头,却像颗琢磨精链过的宝石。 但他看起来绝不软弱,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对清澈俊朗的眉毛,更有着一双意志坚定的双眸吧! 「教坊……也就是说,你是宫伎?」(1宫伎是在宫里表演音乐、舞蹈、戏剧的女艺人。) 被说中按说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少女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为情,缩着脖子轻轻点头。 「可是教坊应该已经休息了吧?三更半夜的,你为什么散步到这儿来呢?」 「……」 少女无法回答原因,只是低着头。 于是少年配合少女眼睛的高度弯下腰,凑近看向她的眼睛。 「我没有生气。待在外头太久,身体会受寒。如果没有继续待在室外的理由,就尽快回屋里去吧!」 听见稳重的语气,少女战战兢兢地抬头。 少年正在微笑。 「因为,我想看月亮……」 尽管这里是铜墙铁壁围绕的广大京城,尽管这里是矗立在京城中央、气派的宫殿内,少女认为只有月亮和故乡的相同。 「月亮?……原来是月亮啊!」 少年脱下上身的袍衫,披在少女肩上。 比娇小的她大上许多的袍衫,下摆都拖到地上了。 「晚冬赏月也不坏。跟我来。」 「咦?可是,那个……」 少女很慌张。她突然想到这种半夜时分还能够待在宫殿内的,想必是地位崇高的官吏,或是更有身分的——皇室亲族等人士。 「这里风大。想看月亮的话,可以选能够遮风的地方。」 「……」 这人是谁? 少年才迈步走出,发现少女伫立不动,又苦笑着走回来。 「别担心,就在附近。」 「……」 「叫什么名字?」 「……咦?」 「你的名字。」 「……爱铃。」 犹豫了一会儿,少女——爱铃说出名字。明明是个乡下姑娘,却有这么可爱的名字——她每次报上名字时,总会被这样嘲笑。 「爱铃,真是个好名字,很适合你。」 「咦……」 本以为会面对一番嘲弄,没想到少年仍与刚才一样,脸上带着沉着的笑容。 ——真是个好人。他一定不会嘲笑别人吧? 爱铃松了一口气,跟着少年迈出步伐。 但当她看到少年前往的地方有卫兵驻守,又连忙止步。 「怎么了?」 「那个……」 「不用担心,前面是我的花园。」 ……我的? 入宫日子还不算长的爱铃,只知道教坊内及周围的建筑物而已,对于接下来要被带进谁的花园,一点概念也没有。 ——可是就算是官吏,也不太可能在宫里拥有自己的花园吧?再说,这名少年如果是官吏,未免太年轻了。 爱铃踌躇着,面前的卫兵看到少年,立刻立正站好。 「您回来了!」 「辛苦了。你也差不多该回岗哨去了。没关系,退下吧!」 「是。那么小的就离开了,慧俊殿下!」 ——慧俊殿下? 这个名字我听过,不对,来到这里后,曾有人当面说:「我们这些宫里的富位要负责服侍猿国皇帝,但陛下最近龙体欠安,因此我们展现每日锻链之技艺的对象,即为预计将来会继承帝位的慧俊太子殿下,或是太子的弟弟升贵亲王殿下,以及诸位贵族——」 慧俊殿下。 「……太子……慧俊殿下……?」 袍衫自爱铃肩膀上滑落。 预计将来继承帝位的少年,苦笑着拾起袍衫,再次为爱铃披上。 「我的确是陆慧俊,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今晚的我,只是和你一起观赏月亮的某个人。」 ——会有人听到殿下说不用放在心上,就真的不在意吗? 爱铃忍不住后退,却踩到袍衫下摆。 「呀啊……」 「爱铃!」 爱铃的手臂在半空中挥舞想要抓住东西,却踩到衣摆而一个踉呛,准备好迎接跌倒的下一秒,慧俊已经抓住她的手臂支撑住她的身体。 「——你真轻。」 「咦……呃、那个……」 「来,过来。」 爱铃还来不及保持距离,慧俊已经拉住她的手。 「啊、呃……那个、那个、那个……」 「现在正好是赏梅的时节。白天能够看得更清楚喔!」 「呃、呃……」 ——我的手…… 慧俊紧握爱铃的手,拖着犹豫的她前进。 「这边,注意脚下。」 刚才明明那么冷,现在她的脸蛋却滚烫到快要喷火了。 穿过各式花草树丛间,走过小桥流水,两人来到花园中央的池亭时,慧俊才总算放开爱铃的手。 手一离开,爱铃几乎额头贴地趴跪在地上。 「对、对不起、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为什么突然道歉?」 「因为、因为……」 因为借用了太子的袍衫,还直接触碰到太子的手,就算是乡下来的人,也知道这是多无礼的举动。 爱铃颤抖着,不晓得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慧俊伸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搀扶她起身。 「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觉得很孤单,算我拜托你,站起来吧!」 ——孤单? 听到这话,爱铃忍不住抬头。 慧俊的脸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爱铃似乎感觉自己目视到他的脸上,是如他所迤的孤单微笑。 「……我不喜欢孤单。」 「这样啊……我起来 就是了……」 在慧俊催促下,爱铃缓缓起身,接着她被领到角落的椅子,和慧俊一起坐下。 「我明白大家是因为我是太子而有所顾虑,但现在只有我和你,不会有人怪罪你,所以放轻松就好。」 「……别人顾虑你,会让你感到孤单吗?」 「嗯,很孤单。」 爱铃近距离看着慧俊的脸。他的表情仍旧温柔。 「……太子殿下也会感觉孤单啊?」 「爱铃也感觉孤单吗?」 「是的。」 她能够假装自己不寂寞,但看到慧俊,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撒这个谎。 「我也觉得孤单所以想看月亮,我以为月亮或许和在故乡看到的一样。」 「一样吗?」 「……」 爱铃摇摇头。 「在家乡看见的月亮感觉比较近……这里的月亮好远。」 「你的家乡在哪里?」 「……三狐村。」 「三狐村……卯州啊!这么说,你是和家人一起从水路过来的?」 「我一个人来的。」 慧俊惊讶地睁大眼。 「一个人?」 「今年秋季气候不佳,稻米歉收,所以我……我被卖到这儿来。」 「卖来?被谁?」 「人口贩子。然后就到京城里来了。」 「……」 慧俊仍双眼圆睁,蹙紧眉头,表情严肃。 「请问,怎么了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农作歉收就贩卖人口吗?」 「交不出稻米就必须用钱缴税,但是家里没钱,所以——」 爱铃从卯州乡下来到猿国首都华安时,也被京城的气派及华丽震惊住了。身在京城里,实在很难想像自己贫苦的家乡,跟首都位在同一个国家。因此,爱铃能够了解慧俊的惊讶。 「我的确听说各地作物歉收,没想到居然到了贩卖人口纳税的地步,这……」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家乡的村子今年秋天就卖了我和其他六个人,只是大家被卖到不同的地方……啊,不好,我必须改改说话用词才行,否则又要挨骂了。呃,交易到不同地方。」 「……」 慧俊表情严肃地陷入沉思。 「呃,对不起。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 「啊,没有……」 慧俊愣了一下抬眼,接着摇头。 「不好意思,话才说到一半。……你今年几岁?」 「今年十三。」 「有兄弟姐妹吗?」 「弟弟四人,妹妹三人。我是最大的。」 「所以你才会,呃……离开村子?」 「是的。」 爱铃感觉话题一到自己身上,慧俊的脸色就跟着凝重,因此她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说: 「不过我没想到自己有机会来到京城里。人口贩子一开始是打算把我送到某处的妓院。正在讨论时,一条大狗冲进屋里来,我吓得逃跑,结果人口贩子说:『你的身子灵巧,干脆卖到宫里跳舞,一定很适合。』」 「原来如此……」 慧俊点点头,表情总算稍微舒展。 「看来你那次逃跑一定相当精彩。」 「没错!那条狗叫得很厉害,我不曾见过那么会叫的狗,结果一不小心就跳上桌子了。」 「身子果然灵巧。所以你现在在习舞?」 「……是的。」 见爱铃回答的声音突然变小,慧俊把脸凑近她。 「怎么了?你不喜欢跳舞吗?」 「我喜欢……跳舞,呃,可是……」 「可是?」 「可是我跳得很差……」 「很差?」 光是身子灵巧,并不表示能够配合音乐跳舞。大家都跳得好美,只有自己好像在甩袖子挣扎,结果每天都被其他宫伎嘲笑。 「她们常说我像只小狸猫……」 「狸猫?谁说这种话?」 「她们没说错……」 身材瘦小,有张圆脸和大眼睛的爱铃,看来像是从乡下深山迷途来到这里的小狸猫,这也是除了她的舞蹈之外被人嘲笑的地方。 「没想到这么多人没口德。爱铃,进来宫里之前,曾经学过舞吗?」 「没有。」 「你到宫里多久了?」 「两个月……再多一点。」 慧傻笑了笑。但这绝对不是轻视爱铃的笑。 「既然这样,就无须在意舞跳得好或不好。在你四周都是比你资深的宫伎,其中应该有人是自小就习舞。才两个月就要和那些前辈比,这样你太可怜了。」 「……可怜?」 「如果不讨厌跳舞,就不用在意旁人,或许不一定能够立刻追上她们,但只要相信自己也能够跳得很棒并踏实练习,总有一天你会比任何人都拿手。现在只是刚开始而已,不应该那么快就放弃。」 爱铃低着头,只把眼睛往上看,悄悄窥视着慧俊。 在月光照射下,那张笑容仍旧稳重。 「真的会……」 「嗯?」 「真的会进步吗?」 「当然。我过世的母亲过去也是宫伎,她擅长的不是舞蹈而是歌艺,不过听说她在学艺阶段始终唱不出好歌喉,也经常记不住曲子,相当辛苦。但是在我记忆中的母亲唱起歌来十分美丽。爱铃一定也能够舞出精彩的舞蹈。」 ——好温柔的人。 好温柔、好温柔喔! 「呃,太子殿下。」 「别这么见外,叫我慧俊就好,爱铃。」 「……慧俊、殿下。」 爱铃这次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看进慧俊眼里。 「等到有一天,我的舞跳得很棒了,你愿意看我跳舞吗?」 ——不晓得要花上几年。 但只要是为了这个人。 「为了能够在慧俊殿下面前跳出精彩的舞蹈,我一定会学成,一定可以……」 慧俊带着笑容重重点头。 「是吗?我拭目以待。」 「好、好的……我会加油!」 ——无论如何被嘲笑都不要紧。 总有一天一定会…… 强风吹过。 明月瞬间变暗。一抬头,淡淡的云朵飘过。 「该让你回去了……」 喃喃说完,慧俊站起。 「四周有些暗,我送你。」 「咦,这怎么行……」 「这里是东和殿,你知道怎么走回教坊吗?」 「……」 不自觉就跑出来的爱铃,事实上几乎不曾离开过教坊,也不清楚这里距离教坊究竟有多远。 「距离不是太远,用不着担心。」 「好……」 离开有屋顶的地方,马上感觉到寒风的冰冷,爱铃缩起脖子,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披着慧俊的袍衫。 「啊,对不起,呃,这个……」 「没关系,回到教坊再还给我吧!」 「可是……」 「这次要小心,可别踩到衣摆了。」 「好、好的。」 爱铃注意着下摆缓步走,慧俊也配合她的脚步慢慢前进。 风吹开了云,月光再度洒落下来。 ——真不想回去。 跟在慧俊后方半步的爱铃这般想着。 ——回去了,睡着了,天亮后,一切是不是就会消失呢? 慧俊殿下是太子,是这 个国家地位第二崇高的人。 虽然没有很实际的感觉,但理智上爱铃知道他是一个她遥不可及的对象。 ——今晚的事情不过是偶然。 他不是随便想见就能够见到的人物。 「……」 在低头咬唇的爱铃面前,慧俊突然停下脚步。 爱铃听见有东西折断的干涩声响。 「爱铃。」 转过身来的慧俊,手上多了枝带着花朵的树枝。 「梅花……吗?」 「是的。你知道?」 「那个香味……」 看看四周,小径两侧种植零星绽放花朵的梅树,只要一吸气,就能够感受到淡淡的花香。 「把这个——」 慧俊说着,把折下的梅枝,轻轻插在爱铃发际上。 「咦?咦?」 爱铃忍不住惊慌失措地仰头,想看看自己不可能看到的发际。 慧俊满意地点了两三次头。 「很适合。」 「适……」 「你戴着吧!」 慧俊脸上的笑容不晓得为什么消失,表情变得认真。 「可是,这……这是慧俊殿下花园里重要的梅花……」 「我希望你戴着。」 「……」 仅是几朵小花瓣,也能闻到梅花的香气。 爱铃心想:他这举动是为了替自己打气吧! 「那个……」 「嗯?」 「我会……好好珍惜的。」 这样回答后,慧俊几分安心地放松了表情。 「走吧!」 「好……」 爱铃再度跟着慧俊迈步向前。 穿过大门离开花园,回到刚才的路上,往右一转直走,就看到教坊建筑了。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这个……谢谢您。」 爱铃递出袍衫,慧俊沉默接下。 「我回去了……」 「……」 「……」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好……」 「……」 吸口气,紧抿嘴唇,爱铃重重地一鞠躬。然后转身跑开。 她留心着头发不让梅枝掉落,脚步轻巧得连鞋子的声响也几乎听不见,仿佛乘风飞舞般,一溜烟地奔向自己的住所去。 「……」 好一会儿,爱铃在只有一张睡床的狭窄房间里发楞。 她谨慎地抽下发际上的小梅枝,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明明是刚刚才得到的东西,却恍若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但我确实握在手里。 这个香气,应该不是幻觉。 即使到了明天早上也不会消失,不会只是一场梦。 真是温柔的人。 在家乡,连村长那样粗鄙的男人,也老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然而与村长简直没得比的真正伟大人物,却一点儿也不自尊自大,甚至还把袍衫借给我这样的乡下姑娘,并和善地与我说话。 「……」 ——温柔的神情、温柔的声音、温柔的手。 下次见面不晓得会是什么时候。 还能够——再见面吗? 总有一天,我这个被卖进官里的官位,要成为为皇帝献舞的人。 「慧俊殿下……」 视线突然罩上一片水气。 她的胸口阵阵刺痛,原本看月亮时还能够勉强忍住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沿着脸颊落下。 爱铃紧握着梅枝,任由泪流。 既不是悲伤也不是寂寞,而是更不一样的情感,但她不晓得那是什么。 整颗心被不明白的情感占据,爱铃哭个不停。 她芳龄十三岁,还不懂得京城的春天—— 爱铃的心太稚嫩,没发现这就是爱,而对象太遥不可及。 ※ 三年后。 芳龄十六岁,京城的春天—— 「喂,爱铃,红衣裳还没送到吗?」 「就快来了!」 「喂喂,爱铃,有没有看见我的绿色带子?」 「是不是挂在大堂椅子上那条?」 「爱铃,你还在蘑菇什么!我不是要你把镜子拿来吗?」 「现在就拿过去!」 爱铃度过了宫伎最忙碌的一天。 她夹抱着镜子,跑进大堂抓住绿带子,又翻飞衣摆飞奔而去。 几乎没发出脚步声,穿梭在房内宫伎之间,将镜子和带子一个个送出去。 还没空停下脚步,又听见隔壁房间有人叫唤,爱铃连忙赶过去。 「你在做什么?爱铃。快去那边拿衣服过来!」 「我这就去拿!」 爱铃听话跑向指示的隔壁房间,没人留意到她的姿态就像跳舞般轻巧流畅。 「衣服、衣服……找到了!」 装着红衣裳的箱子,随意摆在收纳宫伎服装的房间里。 今天是久违的国宴,国内高官全都聚集在宫里,所以宫伎、乐师、杂耍艺人等都被召进宫里。 猿国宫殿的宫伎近百人,其中约四十人擅长舞蹈,但能够登上国宴之堂的只有约二十五人,而之中能够上场表演舞蹈的只有五人,剩下二十人只是负责在五人背后伴舞陪衬。 「用——力……嘿咻!」 爱铃以绝对称不上高大的身躯,扛起刚送来、内部装有二十套服装的箱子,回到准备间。 「来了,衣服来了!」 「慢吞吞的!」 要出席宴会的宫伎们围着箱子,一下子就拿着衣服走开。 比爱铃资深、今天没准备上场的宫伎,愕然地说: 「不会吧!你直接全都扛过来?还是一样一身蠢劲呢!」 「谢谢夸奖!」 「我才不是夸你。连脑袋也蠢。」 「大家经常这么说!」 「……这只小狸猫果真是个蠢蛋呢!」 对方嗤之以鼻。爱铃当然知道对方不是在称赞自己,她比谁都清楚那是瞧不起的意思。 但是如果当场发脾气教训对方,只会引起一团混乱,到头来遭到惩罚的还是自己。这三年来,爱铃已经学会了宫伎的生存法则。 「喂,爱铃!快帮我绑带子!带子!」 「爱铃,我这边先!」 「好!」 爱铃撇下箱子,连忙跑向要她先过去的宫伎那儿。那位宫伎是今天要上场的宫伎中,身分背景最好的一位。因此先过去帮她打扮,其他宫伎不至于敢在大庭广众下对爱铃发脾气。 宫伎这身分,说来属于很低下的阶层。 不过,宫里的宫伎多半是低阶贵族或商贾的女儿,或至少也是京城的民女等,绝少有像爱铃这样来自乡下,而且还是农家出身的宫伎。 同样是宫伎,运气好的会受到皇帝注意而成为妃子。从小就学艺的贵族千金,与担着水桶辛勤耕田生活,弄得浑身泥巴,最后被卖进宫里来的农家女儿,待遇是天壤之别。 为什么自己会被买下来当宫伎?爱铃一开始也不解,不过她很快就知道答案了——买她进来的用意,就是为了服侍身分高阶的宫伎们,用来当杂役使唤。 身体健康又机灵,还能够搬动装有二十套衣裳的箱子,对于这些惯于使唤人的宫伎来说,爱铃是相当好用的婢女。即使不满这一切,但爱铃无法改变与生俱来的身分,因此每当被几个宫伎同时使唤时,她就反过来利用身分差异。 「带子的松紧可以吗 ?」 「可以。」 「爱铃!接着来这边!」 「不好意思!等一下是芳绿!」 「那……等芳绿弄完!」 两名宫伎同时使唤爱铃时,就是身分高者优先:两名宫伎的身分一样时,则是技艺优秀者优先。商贾的女儿会因为被怠慢而生气,但是一听到先一步要求的是贵族千金时,大致上都能够摸摸鼻子接受。 腰带、发簪等等,每位宫伎都在叫唤爱铃帮忙。总算忙完后,爱铃连忙拿起刚才衣箱里剩下那件衣裳,回到自己房内更衣打扮。今天爱铃也要上场在后面陪衬演出。 「不会吧!爱铃,你连头发都还没扎好吗?」 此人是与爱铃同时进宫当宫伎的佳叶。她与爱铃同年,是商人家里的第四位千金,与爱铃感情最好。 「你真的是烂好人耶!不管她们有什么要求都照单全收。你看,要集合了。」 「我马上过去……」 ——我不是烂好人,也不是自愿要对她们的要求照单全收。 爱铃没有照镜子就精准地扎好了头发,插上缺了一朵花的三花银色发簪——那是坏掉要被丢弃时被爱铃要来的,也是她唯一的发簪。 ——慧俊殿下今天也会在场吗? 不管自己多么努力,终究不过是名农家女儿。因此在豪华的宴会场合上,根本没机会到最前面跳舞。 想到这点,爱铃变得忧郁。虽然无法站在最前面,但仍有机会见到慧俊殿下的身影——想到这里,她又开心了起来。 「佳叶、爱铃,太慢了!」 「对不起!」 「你看,连我也被骂了……」 爱铃连忙跟在队伍后面。拿着乐器的乐师们也跟着站在她旁边。手抱琵琶的老乐师发现爱铃便走过来。 「欸,爱铃,你今天能够到前面跳舞了吗?」 「怎么可能轮到我。」 「那真是可惜了。快节奏的曲子,你跳得最棒呢!」 「……没那回事,我还差得远呢!」 「可是——」 「好了,轮到琵琶上场了,快去吧!」 「喔喔。」 老乐师以不稳的脚步小跑步赶上队伍,又突然转过头。 「爱铃,你总有一天能够舞出『雪月梅花』的。」 只说了这样一句话,老乐师再度踏着不稳脚步离开。 爱铃目送他蹒跚的背影苦笑。 「最不可能轮到我跳的就是那支舞……」 「他说什么?爱铃,『雪月梅花』是那支『雪月梅花』吗?」 「听说那位乐师原本也是卯州人,所以他才会净说我的好话。」 「啊啊,原来是这样。也对,再怎么说,要你跳『雪月梅花』未免太强人所难了,连珠燕都还跳不出来呢!」 「……」 爱铃没有回答。她跟着队伍往前,站到殿厅角落。 转动眼珠子找寻那个身影。 ——有那个人的位子,不过…… 桌子排列在殿厅两侧,五十名左右的贵族官吏全都已经就位,只有正面的椅子上仍没有半个人入座。 「话说回来,这宴会还真寒酸……」 听到佳叶的话,爱铃不解偏头: 「这样算寒酸吗?」 她忍不住环视殿厅。面对花园的窗子敞开,室内采光明亮,墙壁和柱子上装饰着花饰,贵族们身着华贵服饰。看起来一点也不朴素啊! 「寒酸呀!皇上健康时,每月会举行三次宴会,而且是从晚上到天亮。你应该不晓得,表演精彩的宫伎会获得皇上许多赏赐。」 「咦?」 「不过自从皇上生病后,这些活动几乎不再举行,真是枉费我们好不容易能够在后面伴舞,虽说我们还没资格站在最前面。」 成为宫伎的头一、两年,连要进入宴会场地都不行,佳叶曾在皇帝生病前参加过一次所谓不寒酸的宴会,而爱铃却没见识过那些宴会。 「可是又能够举行宴会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只到太阳下山为止,而且听说赏赐顶多是银钱一枚。太寒酸了。」 「……」 爱铃不晓得佳叶的不满是针对谁,而皇上已经卧病在床半年了。目前代替他执行政务的是太子慧俊。 ——如果爹娘都生病的话,我哪里还有兴致举办宴会呢? 尽管如此,慧俊仍低调举行宴会,原因连站在这角落的爱铃多少都能够看出来。 摆放酒肆的桌前,众多贵族狞笑地望着宫伎们,毫不客气也不隐藏。他们热爱宴会,根本不在乎皇上生病。 听见铃声,殿厅突然安静下来。 从后侧房间里走出一名身形修长的青年。 爱铃揪紧衣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人。 ——三年…… 他果然很遥远,甚至令人怀疑那一夜是不是梦。 无法见面。上次第一次出席宴会时,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慧俊殿下…… 爱铃的眼眶发热,紧晈嘴唇。 慧俊沉默入座,宰相代替他举杯站起。贵族们也同样高举酒杯。 「祝福猿国国运昌隆!」 众人一同举杯饮尽,乐师们开始演奏。 众人一致的动作到此为止,接下来他们各自饮酒吃饭,欣赏一场接着一场的宫伎歌舞和杂耍;而接待技巧优过于技艺的宫伎,则负责服侍。 在热闹的宴会上,慧俊兀自沉默,面带愁容喝着酒。 ——怎么回事? 难道那一夜的相遇、那一夜的微笑,真的只是幻影吗? 慧俊的表情阴沉得令人不由得要这么想。 但是在那儿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一夜的少年。当然三年的岁月,已经将那名少年变成了大人。不过那俊秀的长相,仍与爱铃在月光下见到的一样。 ——那么,这三年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为什么流露出如此孤寂的感觉? 「爱铃——爱铃!」 「咦?」 「你在发什么呆?下一个轮到玉丽,该我们上场了!」 「啊……好!」 ——不行! 难得能够在慧俊面前跳舞,这是第一次,就算只是在后头陪衬的宫位之一,也绝不能马虎。 慧俊殿下…… 我在这里。 虽然没办法在前面跳舞,我还是来到这里了。 慧俊殿下,您或许已经忘了我…… 爱铃踏出一步,从光线照射不到的殿厅角落,来到明亮的地方。 成为那群红衣裳舞伎的其中一人。 也是她们当中发簪最朴素的人。 排在二十人之中,她眼里注视的只有慧俊。 慧俊面对成排宫伎,同样带着漠不关心的表情继续喝酒。 乐曲的声音响起。 前面的玉丽开始跳舞。 配合她的动作,后头的宫伎们也缓缓甩动袖子。 ——希望您会注意到。 我为了您,早已决心成为这个国家最优秀的舞者。 尽管无法站在前面跳舞,我仍在这里…… 配合慢节奏的乐曲,宫伎们华丽舞着。身处二十人之中,爱铃的舞蹈没有走样。 曲子一结束,列席的贵族们马上鼓掌。玉丽优雅欠身回应。 慧俊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放下酒杯,直直凝视着一点。 他的双眼与跳完舞、面向前方的爱铃眼睛对上。 「……」 另一 首曲子接着奏起,下一位宫伎登场,紧接着又开始跳舞,爱铃也很自然地配合舞动。 ——慧俊殿下! 他的确看向我了!虽然只有一瞬间,我们四目交会了。 爱铃忍下想要冲上前的冲动跳完一曲。到下次出场前还有一点时间,宫伎们再度退到殿厅角落。 爱铃一边退场一边偷偷望向慧俊,慧俊看向爱铃,轻轻点头,离座站起,对身边的侍从说了些什么,便直接走出走廊。 ——啊, 「佳……佳叶。」 「怎样?」 「那个,我稍微出去一下……」 「出去?怎么回事?」 「啊,去走廊而已。我好紧张,觉得好热。」 「真拿你没办法……。接下来是杂耍,你不看吗?」 「我很快回来……」 爱铃从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宫伎们纷纷为喷火杂技鼓掌叫好,没有人注意到爱铃的离去。 外头天色仍亮,四周没有任何人。众人的喧嚣隔着墙壁听来好远。 爱铃不发出脚步声,朝慧俊刚出去的门跑去。或许他就在这个走廊转角处—— 「!」 「呀……!」 转过转角时,爱铃撞上了人,抬起头正要道歉,爱铃屏住呼吸。 「……」 「爱铃……」 ——比那一夜更高大的臂膀。 比那一夜低沉几分的嗓音。 尽管如此,仍不会弄错,他就是那天夜里的…… 「慧俊殿下……」 「果然是……爱铃。」 「是我……」 慧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变成微笑。 同三年前的那个月夜,给爱铃梅枝的少年一样的笑容。 ※ 「……好久不见了,爱铃。」 「是的……」 ——他还记得,连我的名字也记得。 再次见面,原本有好多的话想说,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爱铃只是仰头望着慧俊。 「已经过了三年。」 「是的……」 「你好吗?」 「嗯……很好。」 「这样啊!」 慧俊又露出那个稳重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忧郁表情是骗人似的。爱铃也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又听见欢呼声。 慧俊与爱铃好一阵子凝视着彼此。 隔壁殿厅的喧闹声听来遥远,两人的距离则是很靠近,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彼此。 这三年来,爱铃对慧俊的思慕,在心底静静累积着。——她本身对那份心情也在意得要命。 假使她没觉悟到自己的感情,就能够和慧俊单纯聊天叙旧了。 「……」 先低下头的是爱铃。 想见面是真心话。 她也很开心能够再次见面,但不晓得为什么,胸口就像三年前那一夜一样刺痛。 「……幸好今天参加了宴会。」 听到慧俊的自言自语,爱铃抬头。 「我向来不太喜欢宴会……没想到今天能够过见爱铃。」 「……是的。」 「接下来还会上场?」 「啊……还有三次……我只是在后面伴舞而已……」 慧俊点头微笑。 「既然如此,只要爱铃上场的时间,我就会在宴会上露脸。」 「您……您要看我跳舞吗?」 「从刚才开始,我眼里看到的只有爱铃。」 「咦……」 爱铃原本抹上朱红的双颊愈加泛红。慧俊轻轻笑起来。 「我不懂舞蹈,不过即使在那么多人之中,你仍旧吸引了我的注意。……你真的下过一番功夫呢!」 「……」 爱铃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忍不住以衣袖遮掩。 ——他说他一直看着我…… 进宫三年的生活顿时变成明亮的回忆。 「我也必须努力才行。」 「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什么意思,就听见更大的掌声和欢呼声响起。爱铃吓了一跳转过头。应该是杂技表演结束了。接着又该上场了。 「……要走了吗?」 「是、是的。」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 「……」 再次见面的喜悦,以及他从众多舞者中找到自己的感谢,还有绝对无法说出口的思念——爱铃带着这一切情感再度仰望慧俊,然后低下头。 「我会……继续努力。」 只这么说完,就像要甩开什么似的转身—— 「爱铃!」 手被抓住。 爱铃吓了一跳回头。拉住她的慧俊似乎也愣住,马上放手。 「……」 「不……对不起。」 「不……」 「明天晚上……」 「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满月。」 爱铃的大眼睛睁得更大,看着慧俊。 慧俊带着上次替爱铃插上梅枝时的表情,凝视着她。 ——满月。 明天晚上是,满月。 「是——是的……!」 爱铃重重点了点头,往后退两步,转过转角跑开。 慧俊殿下…… ——心跳好快。 差点忍不住要大叫出声了。 千钧一发之际,爱铃穿过刚才外出的门,连忙赶回殿厅。 「啊,爱铃!你跑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 「别说了,要上场了!」 在佳叶催促下,爱铃急忙加入上场的队伍中。 成为二十人其中的一员,跟着接下来主舞的珠燕来到殿厅中央,看向正面,看到慧俊也正好再次入座。 这次他们两人怀抱确切的情感凝望着彼此。 ——他在看我。 在温暖视线的守护下,高昂的情绪变成了适度的紧张。 乐曲开始奏起。 在众多宫伎之中做着和大家一样的动作,尽管是如此,爱铃依然只为了一个人而跳舞。 ※ ——这不是梦。 慧俊没有忘记。三年前那一夜的事情,并非爱铃一个人的回忆。 他从二十名同样打扮的宫伎之中找到爱铃,并且一直看着她。 跳舞时,两人的视线也对上好几次,证明慧俊只看着爱铃这席话没有虚假。 ——他还说了明天晚上。 没记错的话,明天晚上是满月。爱铃虽然察觉到慧俊准备说什么,但是—— 「爱铃。」 ——这样真的好吗? 当年对于对方是太子殿下这点,似懂非懂…… 「我说爱铃!——你到底在做什么?」 「咦?」 听到佳叶的声音回过神来,爱铃转头。 「啊,怎么了,佳叶?」 「还问我怎么了,你不是正在泡白茶吗?」 「啊,嗯。桃琳她们说想要喝。」 「那么热水煮到正在沸腾是怎么回事?」 「咦?」 在风炉上加热的热水早已沸腾。爱铃连忙熄火,并确认自己准备好的茶叶种类。 「是白茶……」 「真被你气死,又不是在泡红茶。浪费桃琳的茶叶,她会一直唠叨个没完,到时候好一阵子都得听她冷嘲热讽。」 「说,说得也 是。谢谢你,佳叶……」 爱铃拿圆扇漏风,想要让热水降到适当的温度。佳叶无奈叹了口气之后,捻起端盘上准备和茶一起送去的葡萄干。 「虽说你发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在忙别人委托的事情时发呆,这倒是有点稀奇。」 「佳叶,那是妙英的葡萄干,还没端过去就吃完的话,我会挨骂……」 「反正待会儿我拿杏仁干过去就好了。爱铃也趁现在吃一些吧!你每次都太客气,在大家面前都不吃。」 说完,佳叶硬塞了几颗葡萄干在爱铃嘴里。 爱铃苦笑着,把总算降温的热水注入茶器内。 「好了,也帮我泡我的茶。在桃琳的房间对吗?我拿杏仁干过去。」 「嗯。」 把茶器和盘子摆在大型端盘之上,再端到房间去时,房里已经有四位宫伎围着圆桌而坐。 「我认为绝对是玉丽。」 「是吗?我觉得是珠燕耶……」 「我也是!」 「咦,可是,果然还是一开始的——啊,爱铃,你偷吃葡萄干吗?」 热中于聊天的宫伎们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 「呃,那是……」 「妙英,别那么小气,看,爱铃拿杏仁干来喔!」 「什么,是佳叶偷吃的吗?」 「怎么可能是爱铃。话说回来,珠燕和玉丽怎么了?」 佳叶把拿来的杏仁干先硬塞了几颗在爱铃嘴里才端出来。 「中午的宴会啊!呐,佳叶,你有没有发现太子殿下的样子——」 爱铃原本夹在腋下的端盘掉到地上,弄出很大的声响。 「……小狸猫,你搞什么?」 「对、对不起。」 「喂,桃琳,你说太子殿下怎么了?」 「我们在说,讨厌宴会出了名的太子殿下,似乎注意到珠燕或玉丽了。」 这次变成杏仁干哽在喉咙,爱铃激烈咳嗽。 「……这小妮子真是静不下来呢!」 「对、对不……起……」 「爱铃,喝茶、茶。」 爱铃伸手接下佳叶递过来的茶,姑且先把嘴里清空。她暗自心想,幸好茶是用温水泡的。 「……在宴会上对宫伎一见倾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我记得现任太子殿下的母亲,不也是宫伎出身吗?」 「是啊!而且即使她已经过世,皇上仍把她视为最重要的宠妃。」 「陈妃、李妃到最后还是比不上。」 ——原来皇上最爱的人是慧俊殿下的母亲啊! 听慧俊说过,他的母亲最拿手的就是唱歌。 「姑且不管这些,你们根据什么认为太子殿下看上珠燕或玉丽呢?」 爱铃乖乖喝茶,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慧俊对宫伎一见倾心——这可不能装作没听见。 「因为原本那么讨厌宴会的太子殿下,只有宫伎跳舞的时候看得格外专注呢!」 「没错没错!唱歌和杂耍时,他都带着不耐烦的表情观赏,只有跳舞时,感觉有点这样——上半身稍微往前……」 妙英手肘抵着桌面,上半身稍微往前伸。其他宫伎们也点头同意。 ——咦? 爱铃拿早已喝空的茶杯半掩着脸,以眼睛偷窥众人谈话的样子。 ——只有跳舞时最热中,意思也就是说…… 「等一下,就算他只有跳舞时看得最专注,为什么会扯到他对珠燕或玉丽一见倾心呢?」 「你好迟钝啊!佳叶,今天在宴会上有出场跳舞的,只有珠燕、玉丽等五个人而已呀!」 「既然有五个人在前面跳舞,为什么特别锁定是那两人?」 「因为要从那五个人里面挑选的话,当然只有珠燕或玉丽了嘛!」 ——咦咦? 爱铃忍不住盯着空无一物的茶杯底部。 宫伎之中——应该说,除了慧俊和爱铃本人之外,没人知道太子和乡下来的宫伎有关系。 「说什么当然只有……论舞技,她们五人并没有差别呀!」 「技术上没有差异的话,就剩下长相了。」 「人的喜好各有不同,再说除了她们两人之外,明艳也是位美女吧!」 「美女归美女,但明艳没有她们两位的出身好。」 ——咦咦咦? 话题中的珠燕是高阶贵族家的千金,玉丽则是大商贾的女儿,明艳这位宫伎是小康商贾的女儿,地位财力比不上珠燕和玉丽。 佳叶不以为然地缩回往前倾的上半身,靠向椅背。 「话虽如此,只是看过舞蹈,应该不太可能知道她们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儿吧!真蠢……」 「可是大家都这么说啊!」 「过去早就因为某些嫌隙而反目的珠燕和玉丽,这下子愈来愈交恶了……」 「呐,你认为是谁?我觉得是玉丽,因为太子殿下从玉丽开始跳舞时,就一直盯着看了!」 ——他看的人是我才对。 「是吗?我觉得珠燕跳舞时,他看得比较热中呢!」 「啊,我也是那样觉得。」 ——就说了不是,他看的是我。 「佳叶认为是谁?」 「我哪知道,我完全没注意这种事。」 ——都说了慧俊殿下看的人是我…… 「爱铃呢?」 「什么?」 「你认为是谁?」 「……不晓得……也许慧……太子殿下只是欣赏舞蹈……?」 「啥?」 无法说出真相的爱铃,只能采取这种方式反击。 但是佳叶之外的宫伎们,全都露出睥睨爱铃的表情看着她。 「啊——啊,乡下人这么没神经真叫人羡慕。」 「真的……」 「听好了,小狸猫,我们宫伎呢!最重要的就是让那些有身分地位的人注意到我们,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喔!」 「跟她说了也是白搭。你说谁会注意到爱铃呢?」 ——慧俊殿下就注意到我了。 爱铃差点说出「没想到慧俊会送我梅枝」云云,硬是把话吞下去。 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回忆,不能为了这种情况随便说出口。 ——再说…… 慧俊虽然注意到自己,但爱铃不认为他对自己一见倾心。 她一开始就提过自己是被卖进宫里来。出身于贫穷农家,没有受过良好教养,也没有艳丽的美貌。 ——全是因为他个性体贴罢了。 他只是怜悯我这个只身来到异地的小姑娘,才会邀我进入花园,摘梅枝给我。 今天也是担心我过得好不好,才会…… 他问我好不好就是证明,我们不可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假如慧俊今天没有碰巧注意到我是旧识,并基于怀念过去而看我跳舞的话,或许就会如大家谣传的,把目光摆在珠燕或玉丽等漂亮官位身上。 比起注意整群同样衣裳的女孩子,欣赏在前面跳舞的美女才是天经地义的事。 全都是因为慧俊殿下太温柔了。 他说只看着我,但…… 「不过要太子殿下注意到我们,并取得机会进入后宫,其实很困难。」 「进入后宫反而辛苦。反观高阶贵族,应该不错?」 「高阶贵族比较踏实。搞不好爱铃也有机会蒙到个官夫人位置坐坐呢!」 「哎呀,小狸猫还是别做大梦比较妥当。」 「……」 爱铃 含糊笑了笑,仰头假装喝下早已喝光的茶。 这种话早就听惯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反驳。 但今天是好不容易和慧俊再度重逢的日子——现实刺耳又椎心。 「……啊,不好,我还有衣服要补。」 原本一直沉默的佳叶放下茶杯站起来。 「爱铃,来帮我,这衣服赶着用。」 「啊……嗯。」 「哎呀,要走了吗?爱铃,离开前再帮我添一杯——」 「倒茶这种小事自己来。你们的用具远比爱铃房间的气派不是?再说这套茶具也是桃琳的。」 「喂,佳叶——」 「好了,爱铃,快点、快点。」 爱铃被佳叶拖着离开桃琳的房间。佳叶嘟着嘴,气冲冲走在走廊上。 「别放在心上,你虽然不是美人,但至少比那些家伙可爱多了。」 「佳叶……」 「脸圆滚滚的,眼睛更是圆溜溜,说像狸猫也真的像狸猫……」 「……我一点也没觉得被安慰到喔!佳叶。」 爱铃忍不住笑出来,摇摇头又说: 「没关系,谢谢你,佳叶。……也对,这里的人们八成都没见过狸猫,狸猫比大家想像中可爱哟!」 「是啊!下次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说吧!」 「嗯……」 佳叶的安慰令她欣慰。爱铃原本就没有要和谁竞争的想法,不过说来自己真的没资格和珠燕、玉丽等相提并论。 ——但是,我自己单恋的话……总该可以吧? 只要不让任何人知道——当然也不能让慧俊知道,偷偷地进行,应该就无须顾忌谁了吧? 「……佳叶,要不要换个地方喝茶?」 「当然好。」 两人笑着往佳叶房间走去,正好从窗子看见升起的月亮。 差一点点就圆满的月亮。 ——到了明天,月亮就圆了。 ※ 「……那么,兵部就这么办。还有其他事情报告吗?」 「请等一下,太子殿下。」 一名男子自成排的高官之中站了出来,朝着坐在高一阶位子上的慧俊,毕恭毕敬地低头鞠躬。 「有什么问题吗?王兵部侍郎。」 「关于刚才的讨论,似乎大幅削减了兵部的装备预算……」 「亥州内乱已经因为更换刺史而平定,既然如此,应该不需要重装备了。相反地,民间要求我们增加军马的生产。整体预算与去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改变了经费使用方式而已,因此我不打算追加更多预算。要是你有紧急用途的话,可以提出来讨论。」 「没有……」 男子苦着一张脸退下。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今天就到此为止。」 官吏们朝慧俊行礼后,彼此小声商讨着,一边走出旭日殿的殿厅。 慧俊留在殿里,坐在位子上过目官吏递交的文件,突然一抬起头,只见一名年轻官吏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了?温慈云。」 「不,我只是在想闪避得真漂亮。」 「什么意思?」 名唤温慈云的青年意有所指地微笑着,放松原本站直的姿势。 「希望增加军马,只要把亥州的马匹撤回,应该立刻就能补足不够的数量。如此一来,明年的预算就可扣除马匹部分,顺势也扣除装备预算。……反正今年不减,明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减少也一样。」 慧俊瞪了慈云一眼,视线再度回到文件上。 「兵部尚书早就知道了。」 「可是负责装备的兵部侍郎无法接受这点。」 「不喜欢就辞职呀!」 把文件放到旁边桌上,慧俊手肘摆在椅子扶手上支着脸颊。 「……猿国成立不过四十年。现在正是积蓄国力的时候,不适合把钱浪费在战争准备上。」 「是啊!民众也早已厌倦战争了。」 「只需要必须装备就好。我没打算为了一个官吏的自我满足,而打造用不上的战车部队。」 「我想你也不需要冗员吧!」 慧俊斜眼看向敞开门外能够窥见的花园,只见刚发新芽的树木随风摇曳,没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刚才讨论时,升贵在场吗?」 「我方才入殿开会时,正好与那位少爷擦身而过,他带着小厮和狩猎装备不晓得出门去哪儿了。」 「意思是不太可能出席会议,是吗?」 慧俊离开椅子站起,将摆在一旁的剑插进腰带里,步下阶梯。 「总有一天会减少冗员。我要回去了。」 「啊,殿下。」 慈云叫住准备走出面对花园方向走廊的慧俊。 「别从那边出去比较妥当吧?」 「我讨厌绕路。」 「……真拿你没办法。」 慈云耸耸肩,也跟着慧俊一起离开殿厅。 忽然,慧俊和慈云两人同时拔剑。 咕。只听见一声呻吟,就见两名侍女倒在走廊上。 「……唔哇,这打扮有够不适合。」 「同感。」 仔细查看口吐白沫倒地的侍女,会发现只有身上穿的是侍女的服装,那张脸怎么看都是男人。他们两人手上各拿着一把短剑。 「怎么,不杀吗?殿下?」 「你才是呢!不动手吗?」 「本来是拔剑了,不过这种连隐藏自己气息都不会的刺客,欸,我想用刀柄打昏就够了。」 「这点我也同感。」 最后他们没动剑杀人,把剑收进剑鞘后,慧俊和慈云以脚尖一推,将两名已经昏厥、打扮成侍女的刺客,踢下花园去。 「反正抓起来拷问,只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难得过到打扮这么有趣的,把他们绑起来推去游街,如何?」 「交给你吧!我已经懒得处理这些状况了。」 「看样子你已经习惯了。」 慈云朝着走廊远处叫唤,指示来人拿绳子来绑住可疑家伙。听到指示的卫兵们,连忙跑过来。 把这两个家伙交给卫兵后,慈云跟在慧俊后头。慧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悠哉走在走廊上。 「哎呀呀,这样子没完没了也不是办法,干脆斩草除根、永除后患,不是比较快吗?殿下。」 「我也想,但对方毕竟也是血亲。只要皇上还活着,我们就不能动他。」 「讲情分反而危险。」 「……」 面对慧俊的沉默,慈云苦笑,轻拍他的肩膀。 「你这点天真,更让人无法坐视不管。欸,时候到了,记得通知我一声,我愿意为你弄脏自己的双手。」 「……你这样说,我反而很难对你开口了。」 「因为你有让我弄脏手的价值,我才会这么说。」 慧傻稍微低垂视线想了一下,又抬起脸。 「我想加强东和殿四周的警戒,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委托你这个户部郎中去办这件事,似乎不合情理……」 「区区小事,我马上召集值得信赖的卫兵。甚至不会有人发现我在办这件事。」 「……就从今夜开始,可以办到吗?」 「太阳下山之前如果配置完成,我会派人通知你。先告辞——」 慈云摆摆手走过慧俊身边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慧俊回头看看花园那边抓到刺客的骚动,又再度缓缓迈开步伐。 这类麻烦事并不罕见,所以原本也 没必要加强戒备。 但是今晚是满月。 还是别发生问题比较妥当。 ※ 琵琶发出激昂声响。 配合这首快节奏的曲子,舞者挥舞长衣袖,蹴地跃起,着地时翻转身体——但是这时候舞者踩到垂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披帛一角而一个踉跄。 「停止!」 尖锐的声音中止了琵琶的弹奏,舞者佳叶又摇晃了两三步才站稳脚步。 「佳叶,别忘了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身体的一部分。无法随心所欲操控就是锻链还不够。」 「是……」 佳叶气喘吁吁地退到房间角落。 「下次上课前要练到能够跳完整支舞。下一个。」 负责指导宫伎舞蹈的贞琴,已是年近六十的中年女性,腰背仍然挺直,脸上总是带着严肃的表情。 贞琴环顾在场的宫伎后,目光停在站在最旁边的宫伎身上。 「爱铃。」 「是!」 「同一支曲子。」 「好的。」 爱铃来到房间中央。 稍微低垂眼睑,放低身子,摆出开始的准备动作。 与琵琶的声音同时大大舞动衣袖。 她的舞姿让人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 踏步及着地时几乎听不见脚步声,衣摆轻快翻飞,袖子和披帛飘动,丝毫不输给曲子的速度, 她喜欢跳舞。 只有配合音乐舞动身体的当下,才能让她忘却自己身处宽阔的宫里却过得窘迫,以及同样身为宫伎却只有自己生活悲惨。 但有一件事情她怎么样也不能忘。 曲子就快结束了,舞姿完美的爱铃突然乱了步伐。 她近乎诡异地大大摇晃脚步后跌倒。 「……到此为止。」 贞琴出声,琵琶停止演奏,爱铃也停止跳舞。 原本想要说什么的贞琴嘴才张到一半,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以严肃的表情点点头,只说了一句: 「下次要跳到最后。」 「是……」 爱铃静静回到房间角落。她的呼吸与开始跳舞前差不多,没有特别的改变。 这三年爱铃的潜力觉醒,过去不曾跳舞的她,从基本功开始练起,忙着杂务的同时还利用空闲时间独自练习。 ——希望有一天能够跳给慧俊殿下看…… 秉持着这个念头,爱铃就算面对严苛的训练、被自小习舞的其他宫伎嘲笑,都能够忍耐下来。 刚开始的第一年几乎无法称作是跳舞,不过到了第二、第三年,她逐渐赶上其他前辈宫伎。 但不可以太出锋头。 哪管自己的舞技成长多少,身为下女的她只会遭受嫉妒,不会得到称赞,因此最近爱铃总是刻意假装跳不好。 「珠燕。」 贞琴再度环视宫伎们,对衣裳华丽的其中一人开口。 「——你来跳『雪月梅花』。」 「是、是……」 宫伎之中最受赞誉的舞者——珠燕这么回答,却没有马上往前的意思,眼神充满着犹豫。 「怎么了?快点出来。」 「好……」 珠燕以十分正经的表情走向前。 ——能够看到「雪月梅花」了! 其他宫伎同情地注视着珠燕,爱铃则在心中暗自雀跃,上半身略微采向前方想要看个清楚。 听到极为困难的「雪月梅花」,爱铃理所当然地想起与慧俊初相识的那一夜。那夜没有降雪,不过是个依旧寒冷的晚冬满月天。他为她插在发问的一株梅枝—— 如果有一天有机会能够在他面前跳舞,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舞出「雪月梅花」,让慧俊欣赏。 但是「雪月梅花」的曲子相当困难,没有宫伎能够完整跳完,即使爱铃有机会学,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因此只要有机会看人跳「雪月梅花」,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她也希望靠自己将它记住。目前宫伎之中学过「雪月梅花」的只有珠燕,爱铃总是很期待珠燕的舞。 大厅里一片静悄悄。 珠燕慢吞吞摆出开始的准备姿势。 琵琶响起。 最初是缓慢地,最后逐渐加速,激昂—— 曲调加快时,许多地方必须单脚站立旋转或跳跃,停止时容易来不及保持身体平衡。珠燕拼命想要跟上曲子,可是当曲子突然减速时,她却绊到脚,跌在地上。 「……够了。到此为止。」 贞琴语带叹息地说完,琵琶声停止。 「可以了,珠燕,『雪月梅花』姑且到此为止。你爹拜托我务必要让你学会『雪月梅花』,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还不是时候。」 「……」 「如果你仍有心要学,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口。今天就到这里。」 贞琴走出大厅,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才看了一半。 只有爱铃觉得失望。 「我也来学学『雪月梅花』好了。」 自言自语般的口气,但是以自言自语的音量来说,声音有点过大。所有人同时看向说话的人。 「……哎呀,您做得到吗?玉丽?」 气息还没调适过来,珠燕的脸颊微微抽动,以锐利的眼神看向说话的人。 「不学学又怎么会知道呢!既然珠燕您能够舞出一半,我应该也差不多。」 身穿不输珠燕的华服,玉丽面带浅笑回瞪珠燕。 「欸,这样吗……在旁观者看来,这舞相当简单是吗?」 「不不不,没那回事。只不过跳舞的人应该都会希望学学看『雪月梅花』,你说是吧?」 「欸……不让您试一下的话,您恐怕只会说大话。」 乍看之下两名美人脸上带着笑,实际上正以骇人的目光互相瞪视。其他宫伎们尴尬地来回看着两人。 宴会已经是昨天的事,昨天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慧俊太子对她们一见倾心的谣言。即使没有那件事,两人很早之前就已经互看不顺眼,气氛因此更僵。 ——情况看来不妙。 没人注意到爱铃只是畏缩地站得远远,望着眼看就要互咬的珠燕和玉丽。 「喂,你这是侮辱珠燕的舞蹈吗?」 「什么嘛!我才想说说你们呢……」 最后珠燕和玉丽,以及各自的拥护者全都加入这场争执。 平常练习完之后,所有人总会马上返回宿舍洗去汗水,现在却因为开始吵架而无法离开,于是佳叶拉拉爱铃的袖子,小声在耳边说: 「爱铃,继续看下去的话,可是会没完没了。」 「啊,说得也是……」 爱铃与佳叶绕到人墙之后,偷偷溜出练习场。 「好可怕……」 「有必要为了成为皇上妃子这么剑拔弩张吗?」 「……佳叶,你对那种事情没兴趣?」 「没有。那种事情只会带来麻烦。」 提到这类事情,佳叶倒是很看得开。 「那么,对慧……太子殿下,也是?」 爱铃的声音有些激动,忍不住缩缩脖子。佳叶只是瞥了爱铃一眼,一样不耐烦地回答: 「没兴趣。他外表看来还可以,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还可以……」 而已? 「爱铃喜欢那一型的?」 「什么?」 爱铃不自觉停下脚步,佳叶没注意到,仍迳自往前走,走了好一段路才回头。 「你干么停下来?」 「啊 啊啊,对、对不起……」 「脸好红喔!我不过是问『你喜欢哪一型』而已,你也太夸张了吧!」 「我吓了一跳……」 小跑步赶上佳叶后,两人再度并肩前进。 「因为我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才算好……」 「啊啊,再说,你好像对这类事情没兴趣似的。」 佳叶擅自认同自己的答案。事实上爱铃一直以来只想着慧俊,从来不曾考虑过其他人。 「好了,快点,我们要赶在大家回来前,抢先一步泡澡。」 「嗯。……啊,佳叶,有件事情想拜托你……等一下能不能借我腰带?黄色的,明天还你……」 「好是好,不过还真难得,你要做什么用?」 「系在腰上……」 「腰带当然是用来系在腰上,这不是废话吗……」 爱铃没有开口,因此佳叶也没再追问。 今晚,是满月。 爱铃穿上从已婚不再当宫伎的前辈那里,拿到的浅红色宽袖衣裳,以及红底刺绣花样的短摆上衣,系上向佳叶借来的黄色腰带。 仔细扎起白天洗好的头发,插上银色发簪,肩膀披上桃色的薄披帛,嘴唇沾上一点朱红。 月亮升起了—— 教坊宿舍里每个人都在熟睡,只听见微风扰动花园树木的声音。 爱铃悄悄离开房间走到外头,注意不发出脚步声。 春天的满月没有云朵遮挡,发出朦胧的光芒。 爱铃翻飞衣摆奔跑。轻巧的脚步几乎听不见鞋子的声音,没有妨碍夜晚的宁静。 路早已记住。 那一夜旁徨的她,在他的护送下走过的路,这三年间,爱铃曾经好几次走过这半段的路。 因为怀念,双脚忍不住就会来到附近。 但是那座花园若是没有主人许可,任谁都无法进去。 继续往下走,就会被卫兵发现—— 爱铃来到长围墙中断的地方停住,围墙对侧就是那座花园,只要抬头看,就能够看到东和殿的屋顶。这里可不是她能够随意出现的地方。 犹豫了好一会儿,爱铃悄悄从围墙暗处窥视大门。 有人站在那里。 原本以为是卫兵,但那个人没有和卫兵一样立正不动,而是双臂交抱,靠着围墙仰望月亮。 「啊……」 爱铃不禁惊叫,那人转过头来。 「是爱铃吗?」 「是……是的……」 「出来吧!我已经交代其他人离开了,不要紧。」 「好的……」 爱铃战战兢兢地出现在月光下。慧俊主动走近她。 「对不起,我这么晚才来……」 「没那回事。你真的来了。」 「是的……」 在慧俊的引导下,爱铃穿过大门进入花园。 那儿有着和记忆中一样的景色。 流水、池塘和花草,连那棵折下树枝的梅树也仍旧没变。 「还记得吗?」 「记得……」 爱铃握紧颤抖的双手。 慧俊看到这样的爱铃,微笑缓缓走向前。 「春天的花朵就快绽放了。……可惜夜里没办法让你清楚欣赏到。」 「我看得见。因为月……很明亮……」 「是吗?」 转过头的慧俊点点头。 「……也是,今天的月光分外明亮,也能清楚看见你的脸。」 「我的……」 在慧俊的凝视下,爱铃缩起肩膀,看着地上。她知道自己的脸颊好烫。 沉默了一会儿后,慧俊低声说: 「……果然过了三年,女人都会改变。」 「咦?」 爱铃自认为没什么改变,原来在慧俊眼里看来,自己变了吗?——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变成不安,她忍不住睁大眼睛仰望慧俊。 慧俊的笑容一样没变,低头看向爱铃。 「三年前只是惹人怜爱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出落得这般美丽了。」 「说起来,三年前的我也还是小孩子——」 ——变美了。 ……变美了? 「咦……咦咦咦?」 大声惊叫完,爱铃连忙用双手捣住嘴巴,往后退了几步。 「爱铃?」 「不、不会吧……」 忍不住脱口而出的是爱铃的真心话。 当时的他认为这个乡下来的小姑娘惹人怜爱,已经相当出人意料了,现在还说她变美了——刚刚的话,是不是听错了? 「为什么要那么惊讶?」 「因、因为……我、我像……狸猫。」 「狸猫?」 这次换慧俊愣住,旋即又笑了出来。 「啊啊,这么说来,我记得你之前提过。」 「现在大家还是那样叫我,所以……」 「到底哪里像狸猫了?我不晓得是谁这样叫你,看来你四周全是一些有眼无珠的家伙。」 岂止是她四周,爱铃认识的所有人里头,只有慧俊不觉得她长得像小狸猫。 慧俊苦笑着,朝睁大眼睛僵在原地的爱铃伸出手。 「你特地来了,就别站在这里说话,进来吧!」 「进去……里面?」 「房里准备了茶。」 「……」 爱铃再度说不出话来,原本还以为他们会和之前一样站在花园里聊天。慧俊执起爱铃的手用力拉拉她。 「慧、慧俊殿下……」 「我之前也说过,别那么疏远。」 「……」 ——那么疏远会让我觉得孤单。 爱铃记得慧俊确实说过。 她静静深呼吸后,打定主意朝慧俊走去。 慧俊也露出安心的笑容,重新轻握爱铃的手,这次放松拉着她的力量。 自己的心跳响彻脑袋。 他的手比记忆中更大、更强有力,血液仿佛从手触碰的地方直接灌进体内般炙热,那究竟是自己的热度还是慧俊的,爱铃不清楚。 一步又一步好不容易迈出步伐,僵硬地吸气,爱铃嗅到了新草与湿土的气味。 这条路感觉长到快叫人晕过去,但事实上快步走的话,很快就能走到小路尽头通往建筑物的阶梯。 颤抖的膝盖勉强上了楼梯后,来到面对花园的房间,房内点亮着灯,从房间外可看见里面摆着桌椅。 「……这是慧俊殿下的房间吗?」 「是的。平常见客是在对面那栋建筑,我一个人独处时,就在这边。」 ——也就是说,这里可说是慧俊私人的空间了? 「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 就算房间主人这么说,爱铃仍战战兢兢地踏入房内,仿佛正在偷偷潜入。 房间相当宽敞,看不到什么奢侈品,仅有桌子、堆着许多书卷的架子,以及挂在墙上、装饰这房间唯一的一帧挂轴。爱铃心想:贵族出身的官位房间,装饰比这里要华丽多了。 「我现在就来泡茶,你坐那边——」 慧傻话说到一半,不自然地中断。 「……慧俊殿下?」 「不,没什么……」 爱铃看看他,只见慧俊在茶具前似乎不晓得该从何处下手。 啊…… 按照一般逻辑推想,太子平常不可能自己泡茶喝吧!就连宫伎们也都是喝爱铃泡的茶。 「我来吧!」 「……」 后记 贺rururu文库创刊!初次见面,我是深山薰衣。深山两字的发音是miyama,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机率,大家会念作fukayama。 不过我是miyama,请各位记住。 回归正题。这部《舞姬恋风传》是rururu文库创刊之前,曾在rururu文库官方网站上连载的作品。或许算仍在连载中…… 意思就是说,在web上完结之前就先出书了,不过内容有许多不同之处,因此之前阅读过web版的读者们,如果能够顺便支持这本书,将是我莫大的喜悦。 所谓「许多不同之处」是因为我没预期到会出版单行本,结果web版的内容大约等于文库本一本半,碰巧是个尴尬的分量,所以这次大幅削减了页数……(爆) 大量削减页数,反过来说也等于有些内容只在文库版里补充。 原本的内容数量颇为庞大,我估计要把web版变成书内容太长,所以预先在某些程度上削减过了,没想到我认为「不需要」而删除的部分,后来为文库进行修改时,却被负责的编辑说:「这里多个小插曲比较好。」 就是恩爱的小插曲。 我忘不了当编辑听到我说「我觉得没必要,所以一开始就删掉了」时,惊愕的模样。看来那部分很重要。「这明明是罗曼史,你却删除恩爱的部分,这怎么回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真对不起,的确是……没错。 让纯爱度如此低落的我负责创刊前的web连载,我认为rururu文库编辑部相当有挑战精神。 撇开那些不提,能够让我参与创刊阵容,实在很感激,今后我会每天前往修行,努力提高脑内纯爱度。(必须从这步开始吗……) 延续web版,文库本也由藤间丽老师协助画出动人的插图,甚是感谢!特别是彩图美到让我在地上打滚。(听来不舒服的话,真是抱歉!) 感谢大枝责编的照顾,我会全力运转仅有的一点点少女心,写出最爱的恋爱及冒险故事,今后也请务必多多指教。(汗) 然后是买下这本书的各位,我想这也是某种缘分,如果能够获得大家支持,真是万分荣幸。也希望各位喜欢rururu文库的作品。 深山薰衣(深山くのえ) 贺rururu文库创刊!初次见面,我是深山薰衣。深山两字的发音是miyama,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机率,大家会念作fukayama。 不过我是miyama,请各位记住。 回归正题。这部《舞姬恋风传》是rururu文库创刊之前,曾在rururu文库官方网站上连载的作品。或许算仍在连载中…… 意思就是说,在web上完结之前就先出书了,不过内容有许多不同之处,因此之前阅读过web版的读者们,如果能够顺便支持这本书,将是我莫大的喜悦。 所谓「许多不同之处」是因为我没预期到会出版单行本,结果web版的内容大约等于文库本一本半,碰巧是个尴尬的分量,所以这次大幅削减了页数……(爆) 大量削减页数,反过来说也等于有些内容只在文库版里补充。 原本的内容数量颇为庞大,我估计要把web版变成书内容太长,所以预先在某些程度上削减过了,没想到我认为「不需要」而删除的部分,后来为文库进行修改时,却被负责的编辑说:「这里多个小插曲比较好。」 就是恩爱的小插曲。 我忘不了当编辑听到我说「我觉得没必要,所以一开始就删掉了」时,惊愕的模样。看来那部分很重要。「这明明是罗曼史,你却删除恩爱的部分,这怎么回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真对不起,的确是……没错。 让纯爱度如此低落的我负责创刊前的web连载,我认为rururu文库编辑部相当有挑战精神。 撇开那些不提,能够让我参与创刊阵容,实在很感激,今后我会每天前往修行,努力提高脑内纯爱度。(必须从这步开始吗……) 延续web版,文库本也由藤间丽老师协助画出动人的插图,甚是感谢!特别是彩图美到让我在地上打滚。(听来不舒服的话,真是抱歉!) 感谢大枝责编的照顾,我会全力运转仅有的一点点少女心,写出最爱的恋爱及冒险故事,今后也请务必多多指教。(汗) 然后是买下这本书的各位,我想这也是某种缘分,如果能够获得大家支持,真是万分荣幸。也希望各位喜欢rururu文库的作品。 深山薰衣(深山くのえ) 贺rururu文库创刊!初次见面,我是深山薰衣。深山两字的发音是miyama,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机率,大家会念作fukayama。 不过我是miyama,请各位记住。 回归正题。这部《舞姬恋风传》是rururu文库创刊之前,曾在rururu文库官方网站上连载的作品。或许算仍在连载中…… 意思就是说,在web上完结之前就先出书了,不过内容有许多不同之处,因此之前阅读过web版的读者们,如果能够顺便支持这本书,将是我莫大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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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抱着琵琶欠身快步离开了。 看到门关上后,慧俊看着爱铃点了点头。爱铃坐在他身旁,为慧俊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刚才的是?」 「那是『双蝶春梦』,原本应该两个人一起跳的……」 「喔……原来是这样。」 慧俊喝了半杯酒,把酒杯递到爱铃的面前。爱铃显得有点为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慧俊——因为慧俊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爱铃的酒量不好。 慧俊一脸调皮的表情,对爱铃挤眉弄眼。 「要不要陪朕喝一口?」 「……真的只喝一口喔!」 爱铃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 不一会儿,她因为刚跳完舞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变得更加绯红,慧俊接过爱铃还给他的酒杯,促狭地欣赏着。 「你的酒量真的很差。」 「陛下早就知道了……」 「之前你喝一杯就晕倒时,朕真的吓到了。」 慧傻笑着说,但听到皇上提起半年前的事,爱铃忍不住羞红了脸。 ——去年初夏,先帝驾崩,慧俊登基,成为猿国第三代皇帝,册立了曾是宫伎的爱铃为后。 在此之前,爱铃经常受慧俊之邀去他的寝宫,必须在清晨赶回宫伎的宿舍教坊时,慧俊从来没有叫她喝过酒,慧俊也很喜欢喝爱铃为他泡的茶,和她在一起时都不喝酒。当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之后,爱铃第一次陪慧俊夜晚小酌时,只喝了一杯,就一觉昏睡到天亮。 爱铃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酒量这么差,从此之后,她便滴酒不沾……最多只喝一小口而已。 ——完了,好热…… 她开始觉得飘飘然,脸颊发烫。 爱铃起身走向面向庭园的走廊,靠在栏杆上,感受着初春带着些许寒意的微风。 ——啊, 拂过池面的微风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爱铃闭上眼睛,嗅闻着梅花的气息。 「开花了吗?」 慧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轻轻地从背后抱着爱铃,轻声细语地问道。 「好像应该再多种一点……你喜欢红色的还是白色的?」 「我喜欢红色的……」 「朕也是。」 在慧俊温暖的臂腕中,爱铃闻到的不是梅香,而是慧俊熟悉的味道。 慧俊吻着爱铃的脸颊,她微微张开眼,看到半圆的月牙儿。 她将身体微微后仰,慧俊轻轻吻向她的嘴唇。 「……想睡了吗?」 慧俊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呢喃,爱铃把头靠在慧俊的胸前作为回答,慧俊把她抱了起来,走进隔壁房间,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龙床上,随即紧紧地抱住她。 慧俊拨弄着爱铃的头发,爱铃握住了他的手。 ※ 「啊哟,你在忙啊?」 听到说话声,专心用毛笔写字的爱铃抬起头。其实,她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谁。那是她的朋友佳叶。佳叶是她之前当宫伎时代的好友,现在是慧俊的心腹近臣户部郎中温慈云的妻子。 爱铃立刻放下毛笔,笑脸相迎。 「佳叶,你来啦!」 「来看你啊!」 佳叶熟门熟路地坐在椅子上,摇了摇手上的伴手礼。 「我买了好吃的点心,想到刚好可以配你的茶。」 「啊哈哈……那我马上来泡茶。」 爱铃吩咐侍女香泉准备了茶器和茶叶,俐落地泡好两人份的茶,佳叶把点心放在盘子上。 「……刚才的侍女叫香泉吗?她这一阵子沉稳多了,之前经常打翻茶。」 「对啊!渐渐适应了。她很会弹琵琶,我在这里练舞时,都找她弹琵琶。」 「啊哟,真让人意外,她会弹琵琶却不是当乐师,而是当侍女吗?」 「她说在很多人面前演奏会紧张,所以没胆量……」 「原来是这样。」 佳叶喝了一口茶,吐了一口气。 「……爱铃,你泡的茶果然好喝。」 「慈云家应该有很多好茶叶……」 「不是茶叶的问题,是泡茶的方法,方法啦!」 佳叶吃着糕点,已经喝完了第一杯茶,爱铃笑着为她倒了第二杯。 「你总算有模有样了。」 「什么有模有样?」 「吩咐侍女做事啊……之前,你连对比你年纪小的侍女说话时,也说什么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拿点心,结果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对啊……」 慧俊从太子居住的东和殿搬来皇上的居所春莺宫后,爱铃也成为春莺宫的女主人。虽然宫殿内的人员已经比先帝时代减少了许多,但还是有大批侍女侍候爱铃的生活。如今,不时有贵族进宫向她请安,平日也要批示奏章,如果要问她和身为宫伎练舞,在教坊当女仆,整天忙着为其他宫伎打杂的日子相比,哪一种生活更辛苦— 「的确比之前适应多了,可是……」 「可是什么?」 「像泡茶的话,还是自己泡来喝比较轻松。」 佳叶不禁莞尔,手肘放在桌上,用手托着脸问: 「那你要不要放弃皇后,回去当宫伎?」 「嗯……」 爱铃不知该如何回答,但还是摇了摇头,佳叶出声笑了起来。 「对嘛!所以,你只能慢慢习惯罗!」 「嗯……」 当宫伎比当皇后轻松多了。 但是,只有在这里,能够和慧俊长相厮守。 慧俊年少得志,承担起治理国家的重责大任,每天看到慧俊笑容满面地回宫,就觉得这里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佳叶笑了一阵子,拿起第二杯茶,稍稍坐直了身体。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爱铃,你弟弟什么时候到华安?」 「喔,修安……」 爱铃脸上的表情顿时放松了。 修安是爱铃的弟弟,比她小四岁。爱铃的父母、四个弟弟和三个妹妹都住在老家卯州白藤郡三狐村,二弟修安将在近日来华安。 「他已经通过今年的州试,说要和来参加国试的人一起启程来华安,应该差不多快到了。不好意思,把他托付给你。」 「原本在国试结束之后,就会有几个上榜的人会住在我家,你几个弟弟来都没有关系的。」 「他不读老家那里的私塾,说要来京城读书,我觉得还太早了……」 「有什么关系,可以进这里的私塾。他想要求学上进是好事啊!」 猿国每年举行一次官吏入选考试。先由十二个州各州 举行州试作为预选,通过考试者要来华安参加国试。今年,卯州的州试中共有七十人金榜题名,按照往年的情况,在这七十个人中,只有十个人左右才能通过高难度的国试。 贵族子弟不需要参加州试,他们参加的国试考题也很简单,几乎没有人落榜,但每个贵族家庭必须接待通过国试的新官吏在家中至少住一年,照顾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温家也不例外。 「虽然我家很忙,但你也没闲着。你在忙公务吗?」 佳叶看着爱铃刚才写字的书桌方向。 「嗯,对啊!亥州刺史的女儿和未州司马的妹妹都嫁来华安了,我想送礼祝贺,正在写祝贺信……」 「亥州?未州也就罢了,从亥州这么远的地方嫁来华安……京城的单身贵族已经所剩不多了,居然还特地娶亥州的女孩。」 爱铃听了,立刻垂头丧气地嘀咕说: 「看来果然不应该废除后宫……」 「你说什么?」 「后宫……不都是因为废除后宫造成的影响吗?」 皇上除了身为正妻的皇后以外,还可以有爱妾——也就是妃子,由于皇妃并没有人数限制,因此,想要荣华富贵的贵族和普通百姓,都纷纷把女儿和姐妹送入后宫,希望可以幸运地得到皇上的宠爱。 但是,慧俊在登基后废除了后宫,说除了爱铃以外,不需要其他妻妾。 爱铃之前就曾经听佳叶说,在先帝巅峰时期,后宫曾经有数百名皇妃,随着先帝迈入高龄,人数减少为一百名左右。在新皇帝登基后,原本打算把女儿送入后宫的贵族内心的失望可想而知,离开后宫的皇妃纷纷嫁给单身的贵族。如今,相亲的机会大为减少,家中有妙龄女儿的贵族无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这并不代表应该有后宫。况且,是皇上提出要废除后宫的。」 佳叶耸了耸肩,爱铃低下头。 「但是,他们说,皇帝必须妻妾成群……」 「什么?」 「说皇上要有皇妃才成体统……」 「谁说的?」 「那些贵族……」 爱铃越说越小声,佳叶探出身体,加强了语气问: 「所以我在问,是哪一个混蛋贵族说的?」 「哪一个……反正很多人都这么说。」 至今为止,差不多有数十个贵族趁慧俊处理政务不在时,来春莺宫向爱铃请安的同时,向她奏请,说什么后宫是帝王威严的象征,请皇后抱着宽容的心,向皇上进言,希望陛下纳妃。 佳叶听了,忍不住怒目圆睁。 「什么宽容……你是怎么回答那些混蛋的?」 「我说准奏,一定会传达给陛下……」 「你说了吗?」 「我一直告诉自己,要赶快告诉陛下……」 爱铃垂头丧气地摇着头时,发簪上的小坠饰发出清脆的声音。 佳叶握着拳头,用力敲着桌子。 「你要对他们说,不得放肆!在我家,都用水泼他们,把他们赶出去!」 「啊?」 爱铃惊讶地抬起头,目瞪口呆。 「佳、佳叶,你也……?」 「对啊!慈云如果有这个打算,可以娶五个太太,所以那些混蛋贵族鞠躬作揖地上门,希望可以娶他的女儿当二太太!……不过,没有人敢直接当着我的面说。」 佳叶告诉爱铃,差不多每隔十天半个月,就有贵族向慈云和慈云的父母探口风。 「所以,你就用水泼他们吗?」 「不是我啦!是我婆婆。因为他们实在太烦人了,上次我婆婆忍无可忍,用一桶水泼他们……」 「……」 如果自己也能这么做:心情不知道有多畅快,但爱铃知道自己做不到。 「太……太有魄力了,慈云的母亲太有魄力了……」 「对吧?我也想有样学样地对那些混蛋泼水,但是那些人之后好像都因此而不敢再上门了。」 「……」 那些人应该再也不敢去慈云家了。 爱铃无力地笑了笑,喝了一口茶。 「不过……其实我也觉得他们的奏请很有道理。」 「爱铃!」 「我当然不愿意啊……虽然不愿意,但这只是我太任性了。」 事实上,在旁人的眼中,的确觉得爱铃备受慧俊的宠爱。爱铃之前几乎不和贵族交流,也从不差遣别人为她做事,慧俊千方百计减轻她的压力,不仅同意她继续练舞,还同意让佳叶和其他宫伎朋友进宫陪她聊天,照理说,皇后的侍女应该是贵族出身,但慧俊特地为她挑选了出身低的侍女。香泉也是华安一家估衣铺的女儿。 宫中纷纷传言,慧俊为了爱铃废除后宫,是因为皇后不希望皇上有其他皇妃。这个风声也传入了爱铃的耳朵。 「那不是你任性,而是皇上固执己见。」 佳叶忍无可忍地反驳。 「是没错啦……但即使我什么都不说,皇上也都知道我在想什么,然后帮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丈夫很宠爱你。」 佳叶把第二块糕点放进嘴巴,再度耸了耸肩。 「你就尽情地让皇上宠爱你吧!因为皇上的兴趣就是宠爱你。」 「兴趣……」 「你越是无欲无求,皇上越宠爱你。你们是天生的一对,不管别人说什么,当成是耳边风就好。」 「……」 爱铃苦笑着,也拿起糕点,撕碎后放进嘴里。 ——如果可以当成耳边风,我也想这么做。 但是,那些来向爱铃请安的贵族,每个人的眼神都咄咄逼人。 这半年来,她为这件事苦恼,却无法向慧俊启齿。如果哪一个贵族第二次、第三次进宫奏请,恐怕很难继续敷衍他们。 ——还是要找机会和慧俊好好谈一谈…… 爱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所以,崔后为这事烦恼不已。」 慈云特地一大清早来到御书房,用聊天的口气,把爱铃告诉佳叶的事禀报给皇上。原本正在看奏章的慧俊抬起双眼看着他说: 「朕早就知道了。」 「啊?」 「朕早就得知有人趁我办公时,接二连三地跑去春莺宫对爱铃说东道西。」 「……是崔后告诉陛下的吗?」 「爱铃什么都没说,朕吩咐侍女,随时向朕报告来找爱铃的访客,和大致的谈话内容。——除了你的夫人以外,几乎都是要求朕纳妃的愚昧之徒。」 我知道你们夫妻都是传声筒——听到皇上这么说,慈云抓了抓脖子。 「佳叶不至于多嘴啦……既然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那我就不罗嗦了。」 「不……那些愚昧之徒至今不肯善罢甘休,也让朕觉得是一件麻烦事。」 慧俊察觉到贵族假借请安之名来找过爱铃后,爱铃有时候就会在他面前显得欲言又止。 从爱铃的神情就可以发现,她虽然觉得应该转达贵族的奏请,但心里却有千百个不愿意。其实,即使爱铃告诉他,有下臣要求恢复后宫,他也完全没这个打算,所以,有说没说都不重要。 「她不想说,所以不愿说出口的样子,太可爱了……」 「陛下,您得意得眉开眼笑了。」 「嗯?」 「后宫的事不重要,前亲王派系对陛下的不满也日益累积。」 先帝驾崩后,同父异母弟弟的升贵曾经和慧俊争夺王位,目前被软禁 在华安郊外的住所。那些肆无己i惮地支持升贵、想要废除慧俊王位的贵族,也都被剥夺了官位,但那些没有证据显示是升贵支持派的人,就无法追究了。 「他们应该很清楚,如果下次再敢轻举妄动,朕绝对饶不了他们。」 「陛下在这个节骨眼离开华安没问题吗?」 慧俊将在下个月出巡华安所在的申州、邻近的什州以及卯州,将离开皇宫整整一个月。 「……这是之前就决定的行程,尤其是午州,前一阵子河川泛滥,朕想去了解一下情况,京城的事就交给你了。」 「皇上的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吩咐:『崔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有这种感觉吗?」 「对,的确有。」 慈云连连鞠躬,却不停地耍嘴皮,慧俊苦笑着目送他离开,拿起奏章站了起来。他从不同于慈云离开的另一道门来到走廊,缓缓走向御书房。 五十位重臣已经等候在御书房,看到慧俊现身,纷纷磕拜。 「早安,陛下。」 「早安。今天在听政之前,朕有一件事想告诉众卿。」 慧俊走上高台,坐在龙椅上,面色凝重地说完,环视文武百官。众臣不知皇上的意图,无不露出讶异的神情,只有前一刻和慧俊聊天的慈云一派轻松地笑着。 「如众卿所知,朕废除了后宫,但至今似乎仍然有人对此不满。」 几个贵族纷纷移开视线。 「朕之前也曾经说过,即使后宫有三千妃子,朕也不会去。正因为觉得无此必要,所以才废除了。一旦朕纳了皇妃,可能又会发生同父异母的兄弟争夺王位的事。朕相信众卿也不希望自己被卷入这种事,导致家破人亡吧?」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 刚才不敢正视皇上的一名贵族上前一步,打断了慧俊的话。 「杨工部尚书,你有什么话要说?」 「在讨论太子之争的问题之前,必须正视皇上目前膝下无儿的问题。如果崔后殿下无法生下皇子,即使不要有后宫,至少也要有皇妃,必须赶快立太子……」 工部尚书虽然恭敬地鞠躬,但脸上露出冷笑,慧俊手肘架在龙椅的扶手上托着下巴,冷冷地看着他。 「杨工部尚书……你有儿有女吧?」 「皇上英明……是的。」 「你的夫人是几岁时生下孩子的?」 「啊?内人吗?……二十岁和……二十二、三岁的时候……」 「是吗?——崔后才刚满十七。」 「……」 工部尚书察觉到慧俊的言下之意后,恨得牙痒痒的。慧俊则假装没有看到,坐直了身体。 「朕相信众卿各有意见,但请众卿想一下,是否有必要让自己的女儿和姐妹成为虚有其名的皇妃,虚度一辈子。众卿日后不要再为一些无聊事去叨扰崔后。」 慈云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几个年轻的官吏也因为忍着笑,肩膀不停地抖动。 慧俊瞪了他们一眼,清了清嗓子说: 「朕说完了,现在开始商讨国事。」 ※ 少年紧张地绷紧了双肩,带着稚气的圆脸胀得通红,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他瘦小的身体所穿的衣服一看就是新的,而且有点大,穿在身上有点不太自在。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不像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被绑在椅子上,等候在房间角落的几名侍女纷纷用袖子遮住脸偷笑。 这也难怪,因为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老家村庄的少年经过长途跋涉,今天来到这个国家最热闹的地方——华安。 而且,到了华安后,又被带到这个地方。经过一道巨大的门,每一条街道都很宽敞。他经过清扫得一干二净的小路,走过好像仙女随时会出现的庭院,建筑雕梁画栋、雄伟壮观—— 然而,少年并不知道这里是皇帝居住、文武百官上朝的宫廷,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打量着墙上的书画和做工精细的椅子。 不一会儿,一名侍女悄然无声地从隔壁房间端着放了茶器的托盘走了进来,在少年面前放下茶杯。她的袖子飘出梦幻般的香气。 少年茫然地看着比自己成熟的侍女为自己倒茶。 侍女为少年倒了茶,拿着托盘准备离开前,和少年视线交会。侍女噗哧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瞥了少年一眼,飘然消失在隔壁房间。 少年张着嘴,忍不住想要探出身体时,走廊上传来有人快步走来的脚步声。 门打开了,一个身穿鲜艳高雅的红色衣服,亲切可爱的漂亮女人冲了进来,有着一双大眼睛—— 「修安!」 「……呃……」 少年还来不及站起来,冲进来的姐姐——爱铃就紧紧抱住了他。 「修安,你终于来了!你好吗?大家呢?爸爸、妈妈身体好吗?」 「呃,那个……」 最后一次看到姐姐至今已经是四年,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姐姐吗?他记忆中的姐姐更瘦,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总是穿着破旧的衣服,身上从来不会这么香…… 「爱铃,你吓到弟弟了……」 「咦?怎么会?」 爱铃松开了弟弟,看了看仍然浑身紧张的弟弟和跟在她身后的慧俊。 「修安?你怎么了?」 「姐……姐姐?」 「我是姐姐啊!你忘了我长什么样子吗?这也难怪,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我虽然没忘……」 少年——修安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试着将眼前的姐姐和记忆中的姐姐合为一体……眼前这张脸的确是姐姐,但姐姐比之前气色好,也比之前漂亮多了。 「当然会惊讶啊!你们几年没见了?我相隔三年见到你时,也吓了一大跳。」 「喔……」 爱铃微微偏着头,露出羞涩的表情。弟弟修安从来没有看过姐姐的这种表情。 爱铃让坐在椅子上的修安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点了点头说: 「对,修安也长高了,嗯,真的长高了!差不多快比姐姐还高了。」 「……」 爱铃说话时摸着他头的动作,和脸上的笑容正是多年不见的姐姐,修安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久不见。姐姐,你最近好吗?」 「你也看到了啊!我很好。」 认出姐姐后,修安开始在意站在姐姐身旁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脸蛋俊俏,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很高级。 爱铃发现了修安的视线,终于回过神,回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对、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没关系,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聊,我打一声招呼就去处理国务,你们可以再慢慢聊。」 「好……」 看到爱铃脸上奇特的笑容,修安再度怀疑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姐姐。 「修安,赶快打招呼。」 「……我叫……崔、修安……」 修安在自我介绍时,并没有察觉自己脸上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面对修安质疑的眼神,男人露出淡淡的苦笑说: 「朕是陆慧俊。你是爱铃的弟弟,也是朕的弟弟,你在这里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尽管说出来。」 「……」 陆慧俊。 那是猿国第三代皇帝的名字。 修安之前就听说姐姐因为家中农作歉收而被卖到京城当宫伎,去年被新皇帝一见钟情,当上了皇后—— 可是,他没有亲眼见到,只是从姐姐的信中得知这个消息。听父母说,接到了皇 上亲笔写的信,但谁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是皇上写的。 —这个人就是当今的皇上? ……他就是亲爱的爱铃姐姐的丈夫? 看到修安不发一语,爱铃慌忙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修安,你怎么了?好好打招呼啊——」 「爱铃,没关系,他刚到华安,应该累坏了,可以先让他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就先住这里。找人去温家传话,请他们明早派人来接。」 「对不起,谢谢……」 「那就一会儿再见——」慧俊说完走出了房间。爱铃目送他离开后,叹了口气。 「修安,你真不懂事,至少要学会怎么打招呼……」 「他……就是皇上?」 「喂!什么他不他的。」 「他是你的丈夫吗?」 爱铃听到弟弟的语气中带着责备,不禁感到困惑,但还是明确地点头。 「对啊!我不是写信给大家……也写了信给你。」 「但是,我怎么会想到你在这种地方……」 「你无法相信吗?」 「……」 修安噘着嘴,低下了头。 也难怪修安会这么想……因为爱铃比任何人更无法相信,自己成为慧俊妻子这个幸福的事实。 爱铃轻轻地笑了笑,请修安坐在椅子上。 「也对,因为就连姐姐自己也觉得难以相信,难怪你会这么惊讶……不过,这件事是事实。」 「……」 「真的是事实……所以,请你相信。皇上是你的姐夫,陛下日理万机,听说你来了,刚才特地放下国务来看你。」 「……」 「等一下再见到陛下时,要记得好好说话,知道吗?」 「……姐姐,你为什么要嫁给猿国的皇帝?」 修安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抗议,爱铃弯腰看着修安的脸。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修安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受邀参加晚宴时,修安也几乎不看慧俊一眼,除了偶尔回答爱铃的提问以外,始终默默吃饭。 入夜之后,修安获准在春莺宫内住宿一晚。已经换上铺棉夜衣的爱铃来找修安,拿给他一件崭新的上衣。 「这是我之前为你做的。平时穿旧衣服没关系,但出门时要衣着得体,所以帮你做了一件新衣服……」 「你亲手做的吗?」 「当然。」 「……谢谢。」 爱铃嫣然一笑,修安觉得终于可以和姐姐单独聊天了。 白天的时候,只聊了三狐村的事和来这里途中发生的事。吃饭的时候,姐姐的丈夫居然也来了。 现在终于可以和姐姐聊天了,可以告诉姐姐,四年前,亲爱的姐姐离开了家,他有多么难过;收到姐姐的信时又有多高兴,并暗自下定决心,有朝一日,要前往姐姐居住的京城,和姐姐一起生活。为了见到姐姐,一定要读京城的私塾—— 「那就晚安罗!」 「啊?」 看到爱铃准备离开,修安瞪大眼睛,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你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啊!我也要睡了……」 「不在这里睡吗?」 「啊?」 「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今天一起睡吧!」 爱铃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笑了起来。 「怎么?你不敢一个人睡觉吗?」 「才不是……」 「修安,你已经十三岁,明天就要去别人家里寄宿了,怎么可以这么爱撒娇?」 「所以啊……」 ——我只是想在没有那个人的情况下,多和姐姐聊天…… 他想这么告诉姐姐,但爱铃摇着头。 「不行,我有自己的房间……照理说,外人不可以住在春莺宫,是皇上特别为你安排的,你就乖乖睡吧!」 又来了,又提到那个男人。在提到那个男人,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时,姐姐不是他所认识的姐姐,说话变得很成熟,感觉好像变成了外人。 「修安,晚安。」 「晚安……」 爱铃没有察觉修安表情僵硬的原因,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慧俊正坐在龙床上,在蜡烛下看书,看到爱铃,立刻把书阖了起来。 「你回来没问题吗?」 「什么意思?」 「你今天不陪你弟弟吗?」 爱铃露出微笑,放下随意绑起的头发。 「他已经不是不敢一个人睡的年纪了……」 「是没错啦!但朕想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聊,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不,朕当然很开心看到你回来……」 「……」 爱铃静静地走到慧俊身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修安从小就和我很亲,他可能想和在家时一样,想要向我撒娇吧!……但是,这里是京城,他是来读书的,不能和在家里时一样。」 「你真严格。」 「我爸妈在信中也这么交代我。叫我用对他最好的方式照顾他……」 慧俊把阖起的书放在旁边的桌上,抓住爱铃的手。 「你爸妈有没有说,不要太宠丈夫?」 「什么?」 「有没有说,如果让丈夫太任性,以后看到你摸弟弟的头,可能就会心生嫉妒,所以不能宠坏丈夫——朕猜想你父母差不多会这么提醒你。」 「……」 爱铃张大眼睛,回头看着慧俊。 「我不可以摸弟弟的头吗?」 「不,不是不可以……」 「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摸他的头了。」 「……爱铃,朕在和你开玩笑。」 「啊,皇上也希望被我摸头吗?」 「啊……?」 慧傻笑弯了腰,爱铃眨了好几次眼睛,探头看着他的脸。 「呃,那……」 「朕没那么孩子气……你愿意摸朕的头吗?」 「呃?啊,那……」 ——完蛋了……自己又说了蠢话…… 爱铃想要跳下龙床逃走,仍然笑个不停的慧俊抓住了她,搂着她的腰。 「你要去哪里?该不会现在去找你弟弟吧?」 「不……我不会去……」 「对啊!如果你这种表情去找你弟弟,朕可能会被他揍。」 「为什么?」 自己到底露出怎样的表情,会让慧俊挨揍? 慧傻笑着让爱铃面对自己。 「你不用摸朕的头也没有关系,只要写信回家时,不要告状说,丈夫比弟弟更任性,让你伤透脑筋就好。」 「我才不会这么写……皇上怎么会任性……」 「嗯?」 爱铃把额头靠在慧俊的肩上,轻声地说: 「任性的……是……我。」 虽然她很疼爱修安,但还是情不自禁回来慧俊的房间。 那天之后,没有任何贵族上门向她奏请恢复后宫的事,她也就没有向慧俊提起这件事。 ——我也很希望能够永远陪在慧俊身边…… 虽然佳叶之前对她说,可以更任性一点,但还能怎样任性呢? 「爱铃……」 自己只希望永远都在慧俊的臂腕中。 慧俊双手用力抱着爱铃,吹熄了烛火。 ※ 我弟弟的事就麻烦你们了——慈云看完了爱铃的信, 打量着站在眼前紧张不已的少年。 少年的一双大眼睛和爱铃很像,但他紧抿的嘴唇,看起来个性很倔强,也很顽固……话说回来,皇后虽然外表柔弱,其实内心也很坚强。 「崔后特地关照我好好照顾你,你要好好用功,不要让你姐姐担心。」 「崔后……」 「你没听人这么叫皇后吗?就是你的姐姐,因为是姓崔的皇后,所以叫崔后。」 「是……这样吗……?」 佳叶从一旁伸手抢过慈云手上的信。 「爱铃真客套,还特地写信来打招呼。」 「崔后和你不一样,做事有条不紊……可是,或许这么说有点失礼,没想到崔后写得一手好字。」 「她以前写字就很漂亮。」 「所以我才很意外啊!——修安,你家在卯州不是务农吗?」 修安看到眼前这对夫妻的举手投足都很轻松,不禁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像华安或是其他州都,很少有文盲,但在贫穷的农村,无论大人和小孩部没有余力读书写字。你姐姐被卖到华安,可见三狐村并不富裕,如果你姐姐是在当宫伎之后开始读书,居然可以写这么一手好字……」 「爱铃本来写字就很漂亮。」 「对啊!」 修安挺起胸膛,张大了鼻孔大声叫道。 「崔家所有人都会写字!我也会写字!我家邻居也都会写字!即使不用花钱去私塾,我爸爸也会教大家。」 「……喔?」 慈云眨着眼睛,佳叶偏着头看着修安。 「令尊教大家读书写字?」 「对啊!而且从来不收钱。」 「令尊是在哪里学会写字的?」 「是爸爸的爸爸教他的!」 所以就是他的祖父。 修安扬起头,得意地说。 「我家是兔国亲王的直系亲属!即使再穷,也会读书写字。」 「……喔?」 兔圃——是猿国的前身。 五十年前,统治十二州的兔国从第五代皇帝开始,由于政权腐败,治国无方,各地民众受到压榨,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申州刺史陆贤之率领州民,联合他州军队,试图推翻兔国政权。兔国军队虽然军心涣散,但有的州不愿和陆贤之结盟,想要独揽霸权,导致战争持续了好几年,最后,陆贤之率领的、以申州为中心的同盟军获得胜利,建立了以申州为京城的新国家——猿国,再度统治了十二州。 成为猿国第一代皇帝的陆贤之,就是慧俊的祖父。 「兔国的直系……我想起来了,兔国皇帝的确姓崔……」 「什么?所以,爱铃家是兔国皇帝的皇族吗?」 「没错!」 「等、等一下。」 慈云伸出右手制止了激动地探出身体的修安,左手摸着额头思考。 「……崔家都被赶尽杀绝了。兔国的首都……永丰,在战争早期就被申州军占领了,当时……」 「第五代皇帝全家都死了,但我家是第四代皇帝正统的直系亲属,和那个让兔国灭亡的皇帝没有任何关系!」 「我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了……」 慈云呻吟着,佳叶始终偏着头纳闷。 「兔国的第五代皇帝导致兔国灭亡,你的祖先和第四代皇帝是亲属吗?」 「对。」 「但第四代皇帝的正统直系亲属不是第五代皇帝吗?刚才,你不是说你家是亲王的直系亲属吗?如果你的祖先是兔国亲王,代表并不是直系,而是旁系——」 修安握紧双拳。 「原本应该由我曾祖父继承王位!」 ——第五代皇帝的恶政导致兔国灭亡,第四代政权的末期就已经出现了征兆。 在兔国,不管母亲是谁,最先出生的皇子将继承王位。第四代皇帝的皇后和爱妃都生了儿子,而且在同一年出生。 到底该由哪一位皇子继承王位?经过多年的争议和派系斗争,最后决定皇妃生下的儿子早出生一个月,因此将他册立为太子,但由于那位皇妃行为放荡,太子在无法判断是否真为皇帝之子的情况下,继承了王位。 体弱多病的皇后死后,因为晚出生一个月而无法成为太子的亲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辞去官职后,带着妻儿在卯州乡下过着隐居生活。由于他已经抛弃了贵族身分,因此,即使在兔国灭亡,也没有受到牵连、遭到赶尽杀绝。 「我死去的祖父说,无论再穷,也不能玷污这个曾经拥有尊卖身分的姓氏,要带着骄傲,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 从修安越说越激动的神情,不难察觉他对自己的血统深感骄傲,同时,也了解到爱铃之所以会读书写字的原因了。 「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修安的脸因为激动而胀得通红,但慈云和佳叶脸色铁青。 如果修安的话属实,爱铃就是贵族的千金,不,如果第四代皇帝的皇后之子继承了王位,第五代治国有方,兔国没有灭亡,身为第五代皇帝曾孙女的爱铃就是皇帝的女儿——公主。 修安一脸错愕地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慈云夫妇。 「怎么了?」 「……你姐姐也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三狐村,不,白藤郡没有人不知道!」 「我认识她四年了,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爱铃只字不提自己曾经有可能成为公主这件事,甘于在宫中被那些贵族千金使唤,当打杂的下女吗? 佳叶想到爱铃的心情,面色凝重起来,慈云则因为其他原因而眉头深锁。 「是喔!原来娘娘是兔国的后裔……」 「对。」 「既然这样,你要牢记你祖父的训示,在华安用功读书……这也是你姐姐最大的心愿……」 「好!」 修安精神抖擞地回答,但温家夫妇忍不住愁容满面。 ※ 「朕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听到慧俊轻描淡写的回答,慈云有点泄气。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崔后是兔国亲王的后裔这件事……」 「婚礼后不久,在闲聊的时候提到的。如果现在仍然是兔国治国,爱铃就是高不可攀的公主。」 「闲聊时……顺便提到吗……?」 修安说得慷慨激昂,他姐姐却并不在意这件事吗? 慧俊正用玉玺盖在刚才和众臣商讨后,做出了决策的奏章上,突然他停下手,露出苦笑。 「是吗?原来她弟弟是这么想的……原来如此,难怪他讨厌朕。」 「什么意思?」 「昨天见到他的时候,朕觉得他对朕很反感,他和他姐姐一样,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 「修安讨厌陛下吗?」 「他姐姐很疼爱他,原本朕以为是因为抢走了爱铃,让他心有不甘,现在听起来可能不光是这样。」 因为朕是消灭兔国的猿国皇帝——慧俊说着,放下了玉玺。 慈云讶异地撇着嘴。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况且,即使陛下的祖先没有起义,兔国也会自己走向灭亡。」 「话虽如此,但修安对他的血统感到骄傲,不是吗?这并不是坏事,况且,他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为这个国家效力,才会千里迢迢地来华安读书。」 「是这样没错……」 即使修 安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又是妻弟,但如果慧俊不是不拘泥小事的性格,在一国之君面前表现出反感,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温慈云,今天国试的情况怎么样?」 「喔……很顺利,和往年一样,明天中午之前就可以完成评分。」 「是吗?那朕去看一下情况。」 慧俊摇了铃,吩咐近侍官吏收拾好奏章,和慈云一起来到走廊,四、五名中年官吏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 「喔,陛下,平安吉祥。」 几名官吏发现是皇上和慈云,只是轻轻点头示意,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走了过去。 「……」 慈云不发一语地目送他们在走廊上转弯后,忍不住咂嘴说: 「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居然不给陛下让路。」 「……赵门下侍中也在其中吧?」 「在啊!」 慈云知道慧俊想要说什么。在去年的王位之争中,赵门下侍中虽然没有冲在第一线,但他是升贵亲王派的成员之一- 「难道他不知道那颗猪脑袋能够保住,是因为陛下网开一面吗?」 「察觉到这一点的,现在都拼命的年轻人治理这个国家感到不安,尤其是老臣更是如此,但只要众臣提出意见,慧俊愿意虚心受教,所以,这些老臣渐渐带着一种父亲在关心儿子工作的心情,协助他治理国家。 对年轻的官吏而书,年纪和他们相仿、也不会造成他们心理压力的皇帝更亲切,他们勇于积极表达对国政的看法,因此,慧俊这位第三代皇帝治国逐渐步上了轨道,但刚才和他们擦身而过的那几个位高权重的贵族官吏则自成一派。 ……他们并不是因为觉得慧俊治国无方,而是不愿意向年轻的皇上低头,再加上慧俊废除了后宫,导致他们丧失了让女儿生下太子,从此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而心生不满。 「陛下打算怎么处理那些人?」 「如果他们按兵不动,朕也动不了他们。」 「这倒是。」 慈云左顾右盼,低声地说: 「为了安全起见,是否该调回几个外派的监察御史以防万一?」 慧俊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下。 「……亥州已经平安无事了吗?」 「除了巳州和戌州以外,目前其他地方只要维持正常的监察状态就好。」 「朕记得以前曾经有御史住在你家?」 「李月真吗?他在未州,很快就可以回京城。为了防止风声走漏,由臣来通知吕御史大夫。」 「吕大夫没有问题,但金御史中丞和曾经是升贵派系的曹家关系密切,要格外小心才行。」 「臣遵旨——臣先走一步。」 「好。」 慈云快步离开,慧俊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切太平无事……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吗? ※ 相同的时间,爱铃听了来春莺宫找她的佳叶说了修安的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还在提这种事……」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曾经有可能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吗?」 「只是曾经有可能啊!兔国早就灭亡了,这种可能性也不存在了。我只是贫穷的农民的女儿。」 修安说这件事时口沫横飞,爱铃却轻描淡写,令佳叶感到不知所措。 「但你弟弟对身为兔国后裔感到很骄傲。」 「只有修安而已啦!曾经是亲王的曾祖父是自愿离开京城的,他的儿子……也就是我们的祖父为此感到遗憾,因为务农真的太辛苦了。」 「……我想应该真的很辛苦。」 贵族和农民是压迫和被压迫的关系,生活当然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祖父很不甘心,对自己的血统问题耿耿于怀,他的确曾经告诉大家,不能玷污这个姓氏,要为这个姓氏感到骄傲,但其实不管姓什么,都一样不能做坏事,而且,即使感到骄傲,也不能改变我们面对的贫穷……」 爱铃停顿下来,喝了口茶润喉。 「……虽然我祖父那么说,但我爸爸反而叫我们忘了这件事。因为我们全家能够活下来,就是因为抛弃了那个身分,况且,我们现在是猿国的国民。」 「但修安无法忘记。」 「可能是因为我祖父去世前,曾经一次又一次提起这些事,这孩子真不懂事……」 佳叶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她。 「……你怎么能够忘记呢?」 「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情况不同,但你曾经有可能是公主,你……」 佳叶想到爱铃曾经不厌其烦地为其他人缝衣服、泡茶、做点心,最后还被嘲笑是乡下小狸猫—— 难道她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佳叶似乎感同身受地感到难过,再也说不下去了。 爱铃则露出微笑,静静地摇摇头。 「我并没有忘记……只是无法对自己的血统感到骄傲。」 「呃……」 「即使我的曾祖父是为了远离纷争而抛弃了亲王的身分,但看到兔国第五代皇帝治国无方,应该率先提出建言。因为一旦离开京城,就可以亲眼看到国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茶杯中透明的绿色茶水映照着她僵硬的笑容。 「在战争发生之前,应该可以有所做为,他却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才活了下来……我无法对此感到骄傲。」 「爱铃……」 风吹了进来,吹动了爱铃和佳叶的头发。 水池里的黑色鲤鱼跃出水面,又潜入了水底。红色的梅花花瓣飘落在涟漪上。 「……但是,我也能理解修安感到骄傲的心情。因为贫穷太折磨人了,所以,只能靠这份骄傲作为精神支柱。他不笨,也想去私塾读书。」 佳叶想起爱铃之前当宫伎时曾经说过,她寄钱回家是要让二弟读私塾。 「这么说——修安现在应该很开心。你当上了皇后,他终于可以来华安的私塾读书了!」 佳叶抬起头,故意用开朗的声音说,爱铃再度露出为难的表情。 「希望他可以这么想……」 「他不这么想吗?」 「我也不太清楚,他来这里之后,好像有点闷闷不乐。」 「是吗?是不是长途跋涉累坏了?他很快就会适应。」 「是吗?……他还是小孩子,佳叶,就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没问题,反正慈云也像小孩子。」 「……慈云听到你这么说他会哭吧!」 「可能会哭喔!因为他是小孩子。」 「你还在亏他!」 爱铃吃吃地笑了起来,佳叶也笑了。 爱铃可能是公主——真的只是假设而已,事实上,爱铃是农民的女儿,被卖到了京城。 如今她成为皇后,虽然衣着朴素,但比之前打扮得漂亮,住在漂亮的宫殿里,佳叶也觉得爱铃很适合现在的环境。 ——慧俊登基后,即使公布册立爱铃为后,其他宫伎也都不相信。尤其是那些贵族千金,为了成为皇后和皇妃才进宫当宫伎,觉得那个消息是有人在恶作剧乱放话。 但是,当她们得知真有其事时,每个人都变得面目狰狞——怎样才能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连佳叶都忍不住感到害怕。爱铃学会了高难度的『雪月梅花』舞,在先帝的宴会上表演时,那些贵族千金已经目露凶光,但和这一次的狰狞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向来被她们认为可以差遗来为她们打杂的下女 爱铃,居然一跃登上了这个国家最高地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她们可能觉得即使今后有机会成为皇妃——因为后宫已经废除,她们连皇妃都当不上了——也难以忍受屈居于乡下小狸猫之下的屈辱,所以,身分高贵的宫伎纷纷离开了宫廷。舞蹈老师贞琴对此感到不解,但那些身世普通的宫伎反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那些离开宫廷的宫伎得知爱铃可能是兔国公主,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佳叶,你怎么了?」 「啊?……喔,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嗯……如果你是公主,不知和陛下之间会怎么样。」 「和皇上之间?」 「兔国时代,陆家是申州的刺史,你的地位比陛下更高。」 佳叶促狭地笑了笑,爱铃突然露出怯懦的表情。 「不知道会怎么样……」 「搞不好会和现在一样。」 「和现在一样?」 「在猿国,陆慧俊挑选了崔爱铃。如果是兔国,可能是就是崔爱铃挑选陆慧俊当附马爷了。」 佳叶又耸了耸肩说,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慧俊和爱铃在一起。 「……会不会一样呢?」 「我相信是一样的。」 「但是……我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 爱铃看着自己拿着茶杯的手,轻声笑了笑。 「是吗?」 「嗯。我相信一定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看到爱铃的笑容,佳叶也觉得也许现在这样真的比较好。 至少——爱铃现在很幸福,不会去想自己可能是公主这件事。 ※ 华安的大街上,从黎明到中午之前都会有集市,各个摊位贩卖从蔬菜、水果、鱼、肉、点心到熟菜、日常用品,应有尽有,小巷内也有很多挑着担子的小贩走来走去。虽然昂贵的物品都会在店家购买,但日常用品几乎都可以在这种路边摊买到。 原来姐姐寄回家的旧衣服和糕点都是在这里买的——修安走在清晨的集市,忍不住这么想道。 「小少爷,要不要买蜜饯?有金桔蜜饯,还有柚子蜜饯,要不要买一点尝尝?」 「小少爷,有杏仁干,买一点吧?买一点吧?」 「小少爷,想不想吃麦芽糖?小少爷,想不想吃麦芽糖?」 修安一脸嘴馋的样子,无论他走到哪里,摊贩都纷纷招呼他「小少爷」,想要吸引他上门,但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 上次的丸子真好吃,糖炒栗子也不错,荔枝干也很好吃。 姐姐和温家夫妻都给他零用钱,修安每天去私塾时,偷偷买东西吃成为他的乐趣……其实,姐姐给他钱,是叫他买一些参考书籍。 一次买太多,零用钱很快就会用完,会引起怀疑。所以,他每天只买一样,而且尽可能挑价格便宜的—— 他缓步走在「小少爷」的叫声中,看到一个老婆婆正默默地把枣子撒在刚蒸好的馒头上。老婆婆察觉了他的视线,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对他笑了笑。 「一个就好。」 这是他给自己立下的规定。修安从怀里的小袋子里拿出一枚铜钱,接过一个馒头,立刻吃了起来,加快了脚步。 虽然离开温家之前就吃了早餐,但每次经过市集,都忍不住想要买点东西。照理说,只要不走这条路就可以远离诱惑,但他总是无法抵挡诱人的香味,忍不住往这里走。因为在三狐村,根本看不到一整排商店的光景。 ——姐姐真好,在这种地方住了四年。 修安走在拥挤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根本没想到之前爱铃在宫廷当宫伎时,每天都忙于打杂和练舞,领到的钱如数寄回家里,即使偶尔在假日来到市集,也总是逛一下就回家,很少买自己的东西。 修安用臼齿咬着枣子,穿越了市集,来到住宅置时,从另一条路走来一个熟人。 「嗨,修安。」 「公淳哥,早安。」 「你怎么又在路上吃东西?」 修安慌忙擦了擦嘴巴。 「我……我没吃东西。」 「少骗人了。不过,经过市集时,很难不买些东西来解馋。」 公淳虽然十九岁了,但他的笑容看起来仍带着稚气。可能是因为脸上长了雀斑,或是笑起来都张大嘴巴的关系。 在修安读的私塾中,只有修安和许公淳是来自卯州的学生。他通过了今年的州试,来华安参加国试却名落孙山。于是决定干脆继续留在华安读书,参加明年的国试。虽然同样来自卯州,公淳的老家是州都的旺族,家境不错。 「等你吃完了就进去吧!开始上课了。」 「好……好啊!」 修安跟在公淳身后走进私塾。 今年通过国试的考生中,只有八个人来自卯州,二十个来自包括三狐村在内的白藤郡的考生,和修安一起来到华安,但其中只有两个人金榜题名。修安刚认识公淳时,就曾经听他说,很少有人会在第一次或第二次就通过国试,今年榜上有名的两名考生都分别挑战了五、六次后才终于榜上有名。 「喔,是许公淳和崔修安,早安。」 「早安……」 「我问你们,你们《礼书》看到哪里了?」 还没有开始上课,学生都在热闹地聊天,修安和公淳分别找了空位坐下来。 修安进入这所私塾就读差不多十天,学生的年龄不一,有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也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原本以为京城的私塾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他发现这些学生身上穿的都是旧衣服,家境看起来并不富裕。他问了温家的少东家,才知道只有平民百姓的小孩会去私塾,贵族的孩子都请家庭教师到府授课,不会去私塾。 温家也打算帮修安请家庭教师,但爱铃制止说,不必这么做。 修安觉得在放了桌椅就显得拥挤的房间内读书很辛苦,他也想去每天可以经过市集的私塾上课,所以很高兴姐姐处处为自己着想。 他很想向大家炫耀姐姐的事,但温家的少东家夫妻和姐姐都再三叮咛他,不得和外人提起这件事。虽然皇后的弟弟在私塾上课,的确会引起大家好奇,但稍微透露一点有什么关系——修安对此感到不满。 ——况且,我也不会提到那个家伙是自己的姐夫这种事。 他只想告诉大家,自己有一个姐姐,而且姐姐对自己很好。 中午过后放学时,修安走出教室,有人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即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公淳。 「嗨,你要回家了吗?」 「对啊!」 「陪我去一个地方,我要去和卯州的朋友见面。」 「啊?」 公淳指着和修安回家相反的方向。 「卯州的……?」 「对啊!就是今年考上的人。和我一起来自州都的人有三个考上了,其中一人还为我介绍了这里的寄宿家庭,他住的贵族家里还有另一个白藤郡的合格者,你认识白子魁吗?」 「子魁哥吗?我认识他!」 「他也会去,你要来吗?」 「我要去,你带我一起去!」 之前他每天放学就立刻回家,温家也曾叮咛他,因为他初来乍到,要外出时,会派仆人陪同,所以想去什么地方,要先回家说一声,但他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公淳。 ——不会有事的,反正公淳哥在,还有子魁哥也会去。 修安这么告诉自己,跟着公淳一起前往。 大街上的摊贩已经收摊,可以喝酒的店已经 开门营业,把长椅放在门口。公淳继续走了一段路,在一家门口挂着用银线绣着水仙花的红布店门口停下脚步。 「就是这家,进去吧!」 「喔……」 修安之所以犹豫了一下,是因为他闻到了酒味,而且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个浓妆艳抹,衣衫不整、敞着衣领的女人。 「你在磨蹭什么?赶快来吧!」 「好。」 修安眼角扫到了那个女人洁白的胸口,脸颊发烫。他故意皱着眉头,抿着嘴,走进店内。 「……不必那么紧张,这里只是吃饭、喝酒的地方而已。」 「喔……啊?」 公淳放声大笑起来,拍着修安的背。 「不过,你来这种店还太早了,别担心。你之前喝过酒吗?没有吗?我想也是,那今天吃饭就好。不然你喝醉了,我还要背你回家。」 公淳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向店里的伙计打了声招呼,带着修安走去里面。里面有好几个小房间,子魁和另一个人就坐在其中一个小房间内。 「公淳,你终于来了!」 「喔,修安!最近还好吗?」 「子魁哥!」 修安看到熟人松了一口气,在公淳的催促下,走进了小房间。 「这位是金榜题名的林伯坚。——伯坚,他是崔修安,和我读同一家私塾。」 「我刚才听子魁说了,听说你姐姐是皇后?太厉害了。」 「啊?」 公淳回头看着修安。 没错,即使姐姐他们叫修安避谈这个话题,白藤郡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因为他来华安的路上早就已经告诉大家了。 如果遮遮掩掩,反而会引起子魁怀疑,而且公淳和伯坚都是卯州人,即使说了应该也没关系。修安深呼吸后,收起下巴说: 「对。大家都叫我姐姐崔后。」 「……你……修安,你是皇后的弟弟?」 公淳的嘴张得更大了,打量着修安的脸。 「喔……原来你是国舅。」 「公淳,先坐下吧!修安也坐啊!菜马上就会送来。」 「喔,喔。」 四个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几个和刚才在门口看到的浓妆女人差不多的莺莺燕燕把酒和菜送了上来,在油的香味中夹杂着粉味。 「——几位少爷,要不要唱歌?」 「跟你说不要了,快走吧!找你们来坐台太贵了。」 「呿,真无趣。」 公淳把几个女人赶走了,她们懒洋洋地走了出去。伯坚立刻在碗里倒了酒,子魁把炒青菜和蒸鸭肉装在小盘子里。 「修安不喝酒吧?那多吃点菜!」 「喔,谢谢……」 「——修安,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还没吃菜就先喝酒的公淳拿着碗,探出身体。 「听说崔后原本是宫伎,皇上对她一见钟情,娶她当了皇后……」 「……好像是。」 「太了不起了。听说皇帝对她宠爱有加。」 子魁眯起一双小眼睛,伯坚也豪爽地喝下碗里的酒点点头。 「——对啊!听说皇上说只要崔后一个妻子就足够了,便废除了后宫。」 「废除后宫?废除就是没有后宫的意思吗?」 「对啊!后宫佳丽都离开了,一个也不剩。」 「不会吧……身为男人,怎么可能……」 真搞不懂那些大人物在想什么。公淳嘀咕着,抱着自己的头。 「这代表皇上深爱着崔后啊!」 「即使这样……」 「皇上的确太软弱了,这代表他只能掌控一个女人。」 即使是皇帝,听到有关他的话题,修安就觉得火冒三丈。虽然他想聊姐姐的事,但大家每次都会顺便提到讨厌的姐夫,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在其他人讨论慧俊时,修安把鸭肉、粽子和红烧莲藕拼命往嘴里塞。 「——修安,你姐姐出人头地了,真是太好了。」 听到子魁悠然的语气,原本趴在桌上的公淳立刻抬起头。 「对啊!你不必到私塾上课,不,根本不需要参加国试,可以像贵族一样直接当官了。」 「呃、呃……」 ——不可能啦!修安想要这么回答,但嘴里塞了太多食物,他只好拼命摇头。 「你不是国舅吗?要当什么官都可以……」 「但还是要读书啊!」 「也对。不过,修安一家人都很会读书写字,只要现在开始用功,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官吏。想要出人头地,还是要靠家世背景啊!崔后和修安都一样。」 「家世背景?」 修安还来不及把鸭肉吞下去,子魁就把崔家是兔国亲王后裔的事统统说了出来。这时,修安才想起子魁很爱搬弄是非。 「是喔……修安,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虽然说同是卯州人,但是我们住在不同的地方,我完全不了解状况。」 公淳和伯坚酒量都不错,接二连三地喝空了碗里的酒。 「真好,是国舅这件事已经够让人羡慕了,如果兔国还在,修安,你跷着脚也可以升官发财。」 「哪需要升官发财,他本身就是亲王之类的吧!」 「对啊!如果第五代皇帝争气一点,卯州应该会更繁荣。」 子魁的酒量似乎不太好,脸胀得通红,慢慢喝着碗里的酒。 「对啊,对啊!永丰应该也不比华安逊色,」 「真想看看那时候的永丰。」 「我也很想看看。」 公淳抱怨道。永丰是卯州的州都,所以比其他地方热闹,却无法和京城华安的繁荣相提并论。 修安终于把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看着公淳和伯坚。 「……我没去过永丰。」 「永丰虽然房子比较多,但还是乡下地方。人口减少了,物质也很匮乏。」 「来华安之前,会觉得永丰还算热闹,但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有天壤之别。」 修安没去过州都,一下子就来到猿国最繁荣的城市。修安吃着食物,听着公淳和伯坚聊着永丰和华安的不同之处。 「修安要不要再多吃点?想吃什么尽管点吧!」 「啊?」 另外三个人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菜也几乎快吃完了,听到公淳这么说,修安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带钱,就稀里糊涂地跟来了。 「呃,那个……我、没带钱……」 虽然这里不像是很高级的地方,但应该也不便宜。不知道要多少钱。 「不必担心,门下侍中有给我钱。」 「对啊、对啊!伯坚请客,不必客气,想吃什么就点吧!」 「门下侍中……?」 「赵吉胜门下侍中,我目前寄宿在他们家。」 修安想起新官吏都要暂时寄宿在贵族家中,伯坚寄宿的那个贵族出手一定很大方,可以让伯坚出入这种地方。 「修安,你应该也住在哪个贵族家里吧?」 「喔,对啊!我住在温琥佑中书令家里……但照顾我的是他的儿子——温慈云户部郎中。」 「中书令?那可是大官。」 「啊,我想起来了,温户部郎中的夫人好像是崔后的好朋友?」 「喔,原来是这样,难怪!」 公淳的脸也开始红了,伯坚的脸色和说话语气没有丝毫的改变,可见他酒量真的很好。他看起来很粗犷,很有男人味,修安觉得姐姐至少应该 嫁给这种人。 「赵门下侍中真的很有钱,修安,你改天可以去看看。」 「喔,好啊!」 「好,那就再来点菜,还要加酒。」 修安一行人离开那家店时,天色已经快暗了。 ——怎么办? 回家时,和公淳他们分道扬镳后,修安很快就迷路了。 原本以为公淳会送他一程,但酩酊大醉的公淳和伯坚、子魁一起走向相反的方向,无奈之下,修安只能凭记忆往回走——他以为自己在往回走。 ——咦?好像不是这里。 修安向来很不会认路,在老家村庄时,家人差遣他去买东西,回家时常常迷路,爱铃每次都会来找他。爱铃和弟弟不同,只要走过一次,就会记住,所以很纳闷明明是同一条路,为什么弟弟会迷路。 ——姐姐,因为顺着走和倒着走不一样,所以我搞不清楚…… 刚才有经过这家店吗?他既觉得好像有经过,又好像没有经过,他很希望至少先找到私塾的位置,但天色越来越黑,正在营业的店内传来女人的尖笑声。 ——姐姐…… 修安不由得害怕,忍不住奔跑起来。他搞不清东西南北,一个劲地奔跑,不小心撞到人,跌倒在地。 「对、对不……」 「你没事吧?」 那个人扶着修安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十八、九岁,和公淳年纪相仿,修安稍稍松了一口气。 「太危险了,你闭着眼睛奔跑,怎么可能不跌倒。」 「呃,那个……」 「怎么了?」 「这里……这里是哪里?」 「你迷路了?」那个年轻人眯起一双长眼睛嘟囔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温中书令家……啊,不,也可以去魏老师的私塾。」 「……温中书令?」 弯腰看着修安的年轻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你就是崔修安吗?」 「咦?你怎么会知道我……」 「户部郎中跟我说了,我也刚好要去温家请安,我送你去。」 「……!」 ——太好了。多亏姐姐平时的照顾和安排。修安满面笑容地抬头看着年轻人。 「谢谢你,那就拜托你了!」 那个年轻人再度眯起眼睛,微微皱着眉头,但立刻迈开步伐。 「天快黑了,快走吧!」 「好、好。」 修安慌忙小跑步跟了上去。 「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以你的年纪,还不应该去那种地方吧?」 「同一个私塾的人找我去……」 「原来是这样。——白天的话问题还不大,一到晚上,这里很复杂,以后即使出来玩,也要趁早回家。」 「好……」 修安有点垂头丧气。刚认识的陌生人就训了自己一顿,回家之后,可能还要挨温家少东家夫妇的骂。 「呃……请问你是?」 「我叫李月真,是朝廷官吏,以前曾经寄宿在温家。」 月真看着前方简洁地回答,完全没有放慢脚步。 不一会儿,终于来到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仍然觉得很熟悉的路,修安情不自禁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一走进温家,佣人和侍女忙进忙出,接到通知的佳叶冲了出来。 「修安!你去了哪里?」 「对……对不起……」 「赶快去通知少爷,说修安回来了!——修安!之前不是再三叮咛你,要出去的话,先回家说一声……」 佳叶哭丧着脸斥责修安。修安想起以前在老家时,他去买东西回来时跑出去玩,结果迷路了,邻居家太太找到他时,也哭着数落他半天……那位邻居太太和佳叶训斥的方式一模一样。 佳叶数落了半天后,终于发现了默默站在修安身旁的年轻人。 「啊哟?」 「好久不见。」 「月真?我们几年没见了?你回京城了吗?」 月真面无表情地向佳叶打招呼。修安这才发现刚才他不是在生气,而是他说话的语气就这么冷淡,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慈云也狠狠教训了修安后,叫他回自己的房间。修安只说公淳找他去吃饭,但因为在吃饭时大谈特谈成为禁忌话题的姐姐的事,令他心生歉疚,所以没有提伯坚和子魁的事。 ——只要我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 虽然和伯坚他们约好改天再见面,下次只要出门前告诉温家就好,但他忘记叮咛几位卯州的同乡不要在别人面前提姐姐的事—— ——反正都是事实。即使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好怕的。 ※ 「对不起,突然把你叫回来。」 「别这么说。」 月真向端茶上来的佳叶欠了欠身,看着慈云回答道。 「你果然娶了油行的女儿为妻,我早就猜到了。」 「唉……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她虽然进宫当了宫伎,但还是改不了以往的泼辣,我看也不会有人娶她了——好痛!」 站在身后的佳叶用力拧了慈云的手臂一把。 月真眯着眼睛,露出别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恭喜两位……我在温家寄宿那么久,却直到现在才向两位道贺。」 「不,我老是请你处理一些麻烦事,无法让你回来华安,我才要向你道歉。」 「……华安发生了什么事吗?」 佳叶正准备离开,慈云叫住了她,请她坐下。 「月真,你刚才是在哪里遇到修安的?」 「在花旗街附近……那里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那孩子也有他的朋友,那个年纪的孩子,如果管得太严,反而容易闹别扭……」 慈云抱着双臂呻吟道,佳叶也叹着气。 「他在街上乱买东西吃这种事,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花旗街就有点……今天是第一次,就姑且不多说了,如果他结交了坏朋友,就要请爱铃好好说他一下。」 慈云愁眉不展地低声对月真说。 「崔后是他姐姐,皇上说不需要其他皇妃,所以废除了后宫。」 「原来是近朱者赤。」 「不要看着我说这种话。总之,那些原本打算把女儿送进后宫,靠女儿往上爬的贵族期待落了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了解了。」 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慈云知道月真已经全都了然于心,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我暂时负责内勤工作,会请其他人接替未州的监察工作。」 「拜托了。这一次那些人都在台面下活动,所以要暗中摸清底细。」 「……爱铃和陛下好不容易有情人终成眷属,还真是不得安宁,」 佳叶淡淡地嘀咕道。 ※ 在华安东北区域的某条街上,有一栋名叫染水宫的小宅第。 虽说是小宅第——但占地面积和贵族的房子差不多,在平民百姓眼中,绝对不觉得是小房子。 然而,只要曾经去过贵族家的人,一踏进这栋房子,就会立刻发现它与众不同。 走进染水宫唯一的一道门,立刻有一道高墙挡在眼前。沿着高墙往右走,寻找入口,转了两个弯之后,终于发现有一道小门。弯腰从小门走进围墙内侧,出现在眼前的还是高墙,而且,比刚才那一道墙更高。继续沿着墙壁往右走,可以看到一条潺潺小河。走过架在小河上的桥,继续往前走,转弯后,出现一道门。走进门内,眼前看到的还是 后记 大家好,我是深山。 《舞姬恋风传》的续篇问世了。 虽然这本是续篇,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想到会出续篇的,恐怕就是深山我本人了。没错,我真的没想到,完完全全,一丁点也没有想到。 在我的内心,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 《舞姬恋风传》原本只是在rururu官网连载的故事,甚至没有想到要出文库本,所以,一直以为只要最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写完整个故事就好。 没想到书出版后,收到了很多信、电子邮件和明信片,纷纷要求继续写续篇……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我真的太感激了。 如果当初知道有可能会写续篇,我就不会让爱铃这么快就和慧俊结婚了……(低头) 即使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中间的过程也可以更曲折……不是吗? 所以,我向责编哭诉,我写不出来,没有灵感了,之后,却在闲聊中聊到,其实爱铃是○○的○○,只是在第一集中没有写到而已。 「不是可以从这个角度去写吗?」 ……所以,我就写了。把当初的这个设定也写进去了,这就是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 其实,即使结了婚,人生还是要继续嘛!所以,终于完成了这个续篇,太好了,太好了。(深山我松了一口气) 以后写台词时,要努力写得更自然。我要好好反省,差一点让大商家的掌柜在慧俊的庭园里赏月,是掌柜一个人赏月喔!他独自暗想着今天工作也很努力,静静地抬头赏月。在店里打工的女孩在半夜醒来,觉得外面很亮,想起今晚是满月夜,也打开纸门赏月,结果被掌柜的发现了。掌柜是个好人,没有责骂女孩大半夜的,为什么跑出来,只是对她笑了笑。虽然赏月的时候没有赏月麻糬,但掌柜的拿出花林糖,说刚好有这个,我们一起吃吧!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我原本在说什么?(喂!) 每次都是这样天马行空地乱想,结果该反省的事一点没反省……我错了。 其实,我的脑袋里都充斥着这种在日常生活毫无建设性的妄想,真希望这些胡思乱想至少可以变成创作的灵感。(我想太多了。) 虽然无法转化为创作灵感,但喜欢妄想很方便。因为故事都在自己脑袋里上演,内容可以完全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编,只要知道怎么玩,就可以一直玩下去。 最近,我迷上了脑内剧场。我很喜欢去看舞台剧的演出,但因为各种因素(没有时间和荷包空空),无法每个月去看好几次。这种时候,脑内妄想剧场就太方便啦—自己想故事,自己找角色,随心所欲地在脑内上演不可能的演出。由于只在自己的脑内上演,即使那个演员平时从来不演那种角色,或是第一幕和第三幕写好了,但缺了第二幕,也不会有人抗议。而且,不需要花交通费,也不用买票,随时可以上演。太方便了。 ……问题在于是自己想的故事,有时候不见得有趣……(即使无趣,也没有人会有意见。深山,没问题的。) 当然,妄想终究只是妄想。想用「写完这篇稿子就要去看舞台剧!」这种想法自我激励,还是只有真正的舞台剧,才能发挥激励效果。 这次的后记有六页的篇幅……所以写了这些有的没的……(难道就没有其他事可说了吗?)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中抽空画了漂亮的插画,每次都让我充满期待,万分感谢!封面完全画出了慧俊躺在爱铃腿上的感觉,我太爱那个画面了……对不起,我太high了。 感谢责编大枝小姐,虽然我努力想要提升脑内纯爱度,但每次和你聊天,就觉得不像少女纯爱的本性毕露…… 校对、美编,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万分感谢,平时没有机会见到你们,谨在此表达感谢。 虽然一开始很紧张,觉得没有灵感,但为在官网连载时熟悉的角色构思新故事是一件快乐的事,感谢看了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以及写信要求写续篇的读者,因为有你们,这部续篇作品才能问世。读者的声音是故事的路标,如果能够获得各位的支持,《舞姬恋风传》将继续写下去。希望日后也多加支持! 深山薰衣 同场加映 大家好!我是为《舞姬恋风传》画插画的藤间丽!感谢购买《舞姬恋风传1》的读者,因为有你们,才会有这本续篇!哇~! 突然画这样的插图。之前,深山小姐曾经说:「如果舞姬的故事背景设定在现代,慧俊应该会要求爱铃角色扮演,扮成女仆吧?」所以,我就把这种感觉画了出来。慧俊是年轻的社长?(笑)好像很适合戴一副眼镜。 续·现代设定 左 执事 慈云 中 千金小姐 佳叶 右 任性妄为的公子哥 升贵 在这次《舞姬恋风传2》中,我觉得升贵很惹人疼。 在失势之后还能魅力四射,实在不容小觑。 月真也秀色可餐!我深深地爱上了深山笔下的这些帅气角色, 还想继续看后续的故事。不知道各位读者喜欢的是哪一个角色? 这次收到了不少读者的感想,每次看信都充满期待,我太开心了! 深山小姐,请继续创作优秀的作品!我和所有读者一起期待!(笑) 藤间丽 漫画好难……但我仍然不放弃努力,请各位读者多加支持! 大家好,我是深山。 《舞姬恋风传》的续篇问世了。 虽然这本是续篇,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想到会出续篇的,恐怕就是深山我本人了。没错,我真的没想到,完完全全,一丁点也没有想到。 在我的内心,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 《舞姬恋风传》原本只是在rururu官网连载的故事,甚至没有想到要出文库本,所以,一直以为只要最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写完整个故事就好。 没想到书出版后,收到了很多信、电子邮件和明信片,纷纷要求继续写续篇……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我真的太感激了。 如果当初知道有可能会写续篇,我就不会让爱铃这么快就和慧俊结婚了……(低头) 即使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中间的过程也可以更曲折……不是吗? 所以,我向责编哭诉,我写不出来,没有灵感了,之后,却在闲聊中聊到,其实爱铃是○○的○○,只是在第一集中没有写到而已。 「不是可以从这个角度去写吗?」 ……所以,我就写了。把当初的这个设定也写进去了,这就是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 其实,即使结了婚,人生还是要继续嘛!所以,终于完成了这个续篇,太好了,太好了。(深山我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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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开始很紧张,觉得没有灵感,但为在官网连载时熟悉的角色构思新故事是一件快乐的事,感谢看了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以及写信要求写续篇的读者,因为有你们,这部续篇作品才能问世。读者的声音是故事的路标,如果能够获得各位的支持,《舞姬恋风传》将继续写下去。希望日后也多加支持! 深山薰衣 同场加映 大家好!我是为《舞姬恋风传》画插画的藤间丽!感谢购买《舞姬恋风传1》的读者,因为有你们,才会有这本续篇!哇~! 突然画这样的插图。之前,深山小姐曾经说:「如果舞姬的故事背景设定在现代,慧俊应该会要求爱铃角色扮演,扮成女仆吧?」所以,我就把这种感觉画了出来。慧俊是年轻的社长?(笑)好像很适合戴一副眼镜。 续·现代设定 左 执事 慈云 中 千金小姐 佳叶 右 任性妄为的公子哥 升贵 在这次《舞姬恋风传2》中,我觉得升贵很惹人疼。 在失势之后还能魅力四射,实在不容小觑。 月真也秀色可餐!我深深地爱上了深山笔下的这些帅气角色, 还想继续看后续的故事。不知道各位读者喜欢的是哪一个角色? 这次收到了不少读者的感想,每次看信都充满期待,我太开心了! 深山小姐,请继续创作优秀的作品!我和所有读者一起期待!(笑) 藤间丽 漫画好难……但我仍然不放弃努力,请各位读者多加支持! 大家好,我是深山。 《舞姬恋风传》的续篇问世了。 虽然这本是续篇,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想到会出续篇的,恐怕就是深山我本人了。没错,我真的没想到,完完全全,一丁点也没有想到。 在我的内心,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 《舞姬恋风传》原本只是在rururu官网连载的故事,甚至没有想到要出文库本,所以,一直以为只要最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写完整个故事就好。 没想到书出版后,收到了很多信、电子邮件和明信片,纷纷要求继续写续篇……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我真的太感激了。 如果当初知道有可能会写续篇,我就不会让爱铃这么快就和慧俊结婚了……(低头) 即使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中间的过程也可以更曲折……不是吗? 所以,我向责编哭诉,我写不出来,没有灵感了,之后,却在闲聊中聊到,其实爱铃是○○的○○,只是在第一集中没有写到而已。 「不是可以从这个角度去写吗?」 ……所以,我就写了。把当初的这个设定也写进去了,这就是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 其实,即使结了婚,人生还是要继续嘛!所以,终于完成了这个续篇,太好了,太好了。(深山我松了一口气) 以后写台词时,要努力写得更自然。我要好好反省,差一点让大商家的掌柜在慧俊的庭园里赏月,是掌柜一个人赏月喔!他独自暗想着今天工作也很努力,静静地抬头赏月。在店里打工的女孩在半夜醒来,觉得外面很亮,想起今晚是满月夜,也打开纸门赏月,结果被掌柜的发现了。掌柜是个好人,没有责骂女孩大半夜的,为什么跑出来,只是对她笑了笑。虽然赏月的时候没有赏月麻糬,但掌柜的拿出花林糖,说刚好有这个,我们一起吃吧!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我原本在说什么?(喂!) 每次都是这样天马行空地乱想,结果该反省的事一点没反省……我错了。 其实,我的脑袋里都充斥着这种在日常生活毫无建设性的妄想,真希望这些胡思乱想至少可以变成创作的灵感。(我想太多了。) 虽然无法转化为创作灵感,但喜欢妄想很方便。因为故事都在自己脑袋里上演,内容可以完全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编,只要知道怎么玩,就可以一直玩下去。 最近,我迷上了脑内剧场。我很喜欢去看舞台剧的演出,但因为各种因素(没有时间和荷包空空),无法每个月去看好几次。这种时候,脑内妄想剧场就太方便啦—自己想故事,自己找角色,随心所欲地在脑内上演不可能的演出。由于只在自己的脑内上演,即使那个演员平时从来不演那种角色,或是第一幕和第三幕写好了,但缺了第二幕,也不会有人抗议。而且,不需要花交通费,也不用买票,随时可以上演。太方便了。 ……问题在于是自己想的故事,有时候不见得有趣……(即使无趣,也没有人会有意见。深山,没问题的。) 当然,妄想终究只是妄想。想用「写完这篇稿子就要去看舞台剧!」这种想法自我激励,还是只有真正的舞台剧,才能发挥激励效果。 这次的后记有六页的篇幅……所以写了这些有的没的……(难道就没有其他事可说了吗?)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中抽空画了漂亮的插画,每次都让我充满期待,万分感谢!封面完全画出了慧俊躺在爱铃腿上的感觉,我太爱那个画面了……对不起,我太high了。 感谢责编大枝小姐,虽然我努力想要提升脑内纯爱度,但每次和你聊天,就觉得不像少女纯爱的本性毕露…… 校对、美编,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万分感谢,平时没有机会见到你们,谨在此表达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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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写台词时,要努力写得更自然。我要好好反省,差一点让大商家的掌柜在慧俊的庭园里赏月,是掌柜一个人赏月喔!他独自暗想着今天工作也很努力,静静地抬头赏月。在店里打工的女孩在半夜醒来,觉得外面很亮,想起今晚是满月夜,也打开纸门赏月,结果被掌柜的发现了。掌柜是个好人,没有责骂女孩大半夜的,为什么跑出来,只是对她笑了笑。虽然赏月的时候没有赏月麻糬,但掌柜的拿出花林糖,说刚好有这个,我们一起吃吧!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我原本在说什么?(喂!) 每次都是这样天马行空地乱想,结果该反省的事一点没反省……我错了。 其实,我的脑袋里都充斥着这种在日常生活毫无建设性的妄想,真希望这些胡思乱想至少可以变成创作的灵感。(我想太多了。) 虽然无法转化为创作灵感,但喜欢妄想很方便。因为故事都在自己脑袋里上演,内容可以完全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编,只要知道怎么玩,就可以一直玩下去。 最近,我迷上了脑内剧场。我很喜欢去看舞台剧的演出,但因为各种因素(没有时间和荷包空空),无法每个月去看好几次。这种时候,脑内妄想剧场就太方便啦—自己想故事,自己找角色,随心所欲地在脑内上演不可能的演出。由于只在自己的脑内上演,即使那个演员平时从来不演那种角色,或是第一幕和第三幕写好了,但缺了第二幕,也不会有人抗议。而且,不需要花交通费,也不用买票,随时可以上演。太方便了。 ……问题在于是自己想的故事,有时候不见得有趣……(即使无趣,也没有人会有意见。深山,没问题的。) 当然,妄想终究只是妄想。想用「写完这篇稿子就要去看舞台剧!」这种想法自我激励,还是只有真正的舞台剧,才能发挥激励效果。 这次的后记有六页的篇幅……所以写了这些有的没的……(难道就没有其他事可说了吗?)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中抽空画了漂亮的插画,每次都让我充满期待,万分感谢!封面完全画出了慧俊躺在爱铃腿上的感觉,我太爱那个画面了……对不起,我太high了。 感谢责编大枝小姐,虽然我努力想要提升脑内纯爱度,但每次和你聊天,就觉得不像少女纯爱的本性毕露…… 校对、美编,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万分感谢,平时没有机会见到你们,谨在此表达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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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写台词时,要努力写得更自然。我要好好反省,差一点让大商家的掌柜在慧俊的庭园里赏月,是掌柜一个人赏月喔!他独自暗想着今天工作也很努力,静静地抬头赏月。在店里打工的女孩在半夜醒来,觉得外面很亮,想起今晚是满月夜,也打开纸门赏月,结果被掌柜的发现了。掌柜是个好人,没有责骂女孩大半夜的,为什么跑出来,只是对她笑了笑。虽然赏月的时候没有赏月麻糬,但掌柜的拿出花林糖,说刚好有这个,我们一起吃吧!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我原本在说什么?(喂!) 每次都是这样天马行空地乱想,结果该反省的事一点没反省……我错了。 其实,我的脑袋里都充斥着这种在日常生活毫无建设性的妄想,真希望这些胡思乱想至少可以变成创作的灵感。(我想太多了。) 虽然无法转化为创作灵感,但喜欢妄想很方便。因为故事都在自己脑袋里上演,内容可以完全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编,只要知道怎么玩,就可以一直玩下去。 最近,我迷上了脑内剧场。我很喜欢去看舞台剧的演出,但因为各种因素(没有时间和荷包空空),无法每个月去看好几次。这种时候,脑内妄想剧场就太方便啦—自己想故事,自己找角色,随心所欲地在脑内上演不可能的演出。由于只在自己的脑内上演,即使那个演员平时从来不演那种角色,或是第一幕和第三幕写好了,但缺了第二幕,也不会有人抗议。而且,不需要花交通费,也不用买票,随时可以上演。太方便了。 ……问题在于是自己想的故事,有时候不见得有趣……(即使无趣,也没有人会有意见。深山,没问题的。) 当然,妄想终究只是妄想。想用「写完这篇稿子就要去看舞台剧!」这种想法自我激励,还是只有真正的舞台剧,才能发挥激励效果。 这次的后记有六页的篇幅……所以写了这些有的没的……(难道就没有其他事可说了吗?)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中抽空画了漂亮的插画,每次都让我充满期待,万分感谢!封面完全画出了慧俊躺在爱铃腿上的感觉,我太爱那个画面了……对不起,我太high了。 感谢责编大枝小姐,虽然我努力想要提升脑内纯爱度,但每次和你聊天,就觉得不像少女纯爱的本性毕露…… 校对、美编,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万分感谢,平时没有机会见到你们,谨在此表达感谢。 虽然一开始很紧张,觉得没有灵感,但为在官网连载时熟悉的角色构思新故事是一件快乐的事,感谢看了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以及写信要求写续篇的读者,因为有你们,这部续篇作品才能问世。读者的声音是故事的路标,如果能够获得各位的支持,《舞姬恋风传》将继续写下去。希望日后也多加支持! 深山薰衣 同场加映 大家好!我是为《舞姬恋风传》画插画的藤间丽!感谢购买《舞姬恋风传1》的读者,因为有你们,才会有这本续篇!哇~! 突然画这样的插图。之前,深山小姐曾经说:「如果舞姬的故事背景设定在现代,慧俊应该会要求爱铃角色扮演,扮成女仆吧?」所以,我就把这种感觉画了出来。慧俊是年轻的社长?(笑)好像很适合戴一副眼镜。 续·现代设定 左 执事 慈云 中 千金小姐 佳叶 右 任性妄为的公子哥 升贵 在这次《舞姬恋风传2》中,我觉得升贵很惹人疼。 在失势之后还能魅力四射,实在不容小觑。 月真也秀色可餐!我深深地爱上了深山笔下的这些帅气角色, 还想继续看后续的故事。不知道各位读者喜欢的是哪一个角色? 这次收到了不少读者的感想,每次看信都充满期待,我太开心了! 深山小姐,请继续创作优秀的作品!我和所有读者一起期待!(笑) 藤间丽 漫画好难……但我仍然不放弃努力,请各位读者多加支持! 大家好,我是深山。 《舞姬恋风传》的续篇问世了。 虽然这本是续篇,但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想到会出续篇的,恐怕就是深山我本人了。没错,我真的没想到,完完全全,一丁点也没有想到。 在我的内心,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 《舞姬恋风传》原本只是在rururu官网连载的故事,甚至没有想到要出文库本,所以,一直以为只要最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写完整个故事就好。 没想到书出版后,收到了很多信、电子邮件和明信片,纷纷要求继续写续篇……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我真的太感激了。 如果当初知道有可能会写续篇,我就不会让爱铃这么快就和慧俊结婚了……(低头) 即使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中间的过程也可以更曲折……不是吗? 所以,我向责编哭诉,我写不出来,没有灵感了,之后,却在闲聊中聊到,其实爱铃是○○的○○,只是在第一集中没有写到而已。 「不是可以从这个角度去写吗?」 ……所以,我就写了。把当初的这个设定也写进去了,这就是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 其实,即使结了婚,人生还是要继续嘛!所以,终于完成了这个续篇,太好了,太好了。(深山我松了一口气) 以后写台词时,要努力写得更自然。我要好好反省,差一点让大商家的掌柜在慧俊的庭园里赏月,是掌柜一个人赏月喔!他独自暗想着今天工作也很努力,静静地抬头赏月。在店里打工的女孩在半夜醒来,觉得外面很亮,想起今晚是满月夜,也打开纸门赏月,结果被掌柜的发现了。掌柜是个好人,没有责骂女孩大半夜的,为什么跑出来,只是对她笑了笑。虽然赏月的时候没有赏月麻糬,但掌柜的拿出花林糖,说刚好有这个,我们一起吃吧!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我原本在说什么?(喂!) 每次都是这样天马行空地乱想,结果该反省的事一点没反省……我错了。 其实,我的脑袋里都充斥着这种在日常生活毫无建设性的妄想,真希望这些胡思乱想至少可以变成创作的灵感。(我想太多了。) 虽然无法转化为创作灵感,但喜欢妄想很方便。因为故事都在自己脑袋里上演,内容可以完全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编,只要知道怎么玩,就可以一直玩下去。 最近,我迷上了脑内剧场。我很喜欢去看舞台剧的演出,但因为各种因素(没有时间和荷包空空),无法每个月去看好几次。这种时候,脑内妄想剧场就太方便啦—自己想故事,自己找角色,随心所欲地在脑内上演不可能的演出。由于只在自己的脑内上演,即使那个演员平时从来不演那种角色,或是第一幕和第三幕写好了,但缺了第二幕,也不会有人抗议。而且,不需要花交通费,也不用买票,随时可以上演。太方便了。 ……问题在于是自己想的故事,有时候不见得有趣……(即使无趣,也没有人会有意见。深山,没问题的。) 当然,妄想终究只是妄想。想用「写完这篇稿子就要去看舞台剧!」这种想法自我激励,还是只有真正的舞台剧,才能发挥激励效果。 这次的后记有六页的篇幅……所以写了这些有的没的……(难道就没有其他事可说了吗?)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中抽空画了漂亮的插画,每次都让我充满期待,万分感谢!封面完全画出了慧俊躺在爱铃腿上的感觉,我太爱那个画面了……对不起,我太high了。 感谢责编大枝小姐,虽然我努力想要提升脑内纯爱度,但每次和你聊天,就觉得不像少女纯爱的本性毕露…… 校对、美编,还有其他工作人员,万分感谢,平时没有机会见到你们,谨在此表达感谢。 虽然一开始很紧张,觉得没有灵感,但为在官网连载时熟悉的角色构思新故事是一件快乐的事,感谢看了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以及写信要求写续篇的读者,因为有你们,这部续篇作品才能问世。读者的声音是故事的路标,如果能够获得各位的支持,《舞姬恋风传》将继续写下去。希望日后也多加支持! 深山薰衣 同场加映 大家好!我是为《舞姬恋风传》画插画的藤间丽!感谢购买《舞姬恋风传1》的读者,因为有你们,才会有这本续篇!哇~! 突然画这样的插图。之前,深山小姐曾经说:「如果舞姬的故事背景设定在现代,慧俊应该会要求爱铃角色扮演,扮成女仆吧?」所以,我就把这种感觉画了出来。慧俊是年轻的社长?(笑)好像很适合戴一副眼镜。 续·现代设定 左 执事 慈云 中 千金小姐 佳叶 右 任性妄为的公子哥 升贵 在这次《舞姬恋风传2》中,我觉得升贵很惹人疼。 在失势之后还能魅力四射,实在不容小觑。 月真也秀色可餐!我深深地爱上了深山笔下的这些帅气角色, 还想继续看后续的故事。不知道各位读者喜欢的是哪一个角色? 这次收到了不少读者的感想,每次看信都充满期待,我太开心了! 深山小姐,请继续创作优秀的作品!我和所有读者一起期待!(笑) 藤间丽 漫画好难……但我仍然不放弃努力,请各位读者多加支持! 正文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blog.sina../makeinunovels) 图源:alpheilia 录入frente 蓝天中,飘动的云显得格外洁白。灿烂的阳光中,可以感受到夏日的气息。 从教坊匆匆赶回春莺宫的爱铃,却没有闲情逸致体会初夏的味道。 好几个侍女跟在爱铃身后,为了配合爱铃的步伐,几乎一路小跑,可见爱铃走得有多快……其实,她很想拔腿奔跑,但顾及侍女可能无法跟上她的脚步,而且,如果卫兵看到皇后拔腿狂奔,一定会以为出什么事了。 爱铃用接近小跑的快步走回春莺宫,侍女们笑着出来迎接爱铃。 「娘娘,您回来了!」 「别担心,陛下还没回来。」 「真……真的吗?」 爱铃喘着气,环视室内,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陛下说今天会早回宫,我原本打算早一点练完舞,没想到还是练到这么晚……」 「——怎么又是你早回来?朕偶尔也想等你回来。」 「啊?」 爱铃和侍女猛然回头,发现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依在门旁。 「啊啊啊,陛下,您回来了!对不起,我刚回来……啊,茶……不,先要换衣服……但是……」 「爱铃——」 慧俊忍不住噗哧地笑了起来,看到爱铃因为紧张,脸胀得通红,他充满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 「不必着急,先去洗澡换衣服,晚一点再喝茶没关系。」 「好……好。」 「娘娘,洗澡水准备好了。」 「谢、谢谢!——啊,香泉,你先去烧水!枫夏,你可以休息了,不好意思,一路跟着我跑回来!」 爱铃慌忙跑去汤殿,侍女也快步追了上去。慧傻笑着看她们离去。 「陛下应该晚一点再向娘娘打招呼……」 香泉带着苦笑说,慧俊调皮地耸了耸肩。 「朕半路上就看到爱铃急着赶回来,还特地放慢脚步,以免追上她。」 「是吗?」 「如果看到朕早回来,爱铃不是会很沮丧吗?」 「对啊!娘娘很期待为陛下泡好茶,等陛下回来……」 ——既然已经放慢脚步,为什么不干脆等皇后为陛下泡完茶再打招呼呢? 香泉暗自想道。 「偶尔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也很可爱。」 「是吗……?」 皇上和皇后恩爱当然是好事。香泉只能这么想。 慧俊继承王位,爱铃成为皇后差不多快一年了。 这一年来,日子几乎都过得很平安,虽然曾经有贵族企图谋反,幸好很快就弭平了,被卷入叛乱的所有人都认为,绝对要避免类似的事再度发生。 ……慧俊不时用这种恶作剧逗弄爱铃,乐在其中,代表目前的生活风平浪静。 不一会儿,爱铃回到房间,刚洗好的头发还来不及绑起,就准备为皇上泡茶。她把及肩的长发夹在耳后,挑选了很快就可以泡好的茶叶,倒了热水。慧俊看了,略带歉意地苦笑着。 「你不必那么着急,早知道我应该更晚一点回宫。」 「啊?喔……没事。」 爱铃微笑着,把茶放在慧俊面前。 「我只是想赶快给陛下倒茶。」 「但你的头发还是湿的。」 慧俊伸出手,把爱铃的一撮头发绕在指尖上。 香泉和其他侍女不发一语,悄悄离开了。 慧俊一只手拿起茶杯喝茶,另一只手仍然把玩着爱铃的头发。 由于头发被慧俊拉住了,爱铃无法坐在椅子上,只能露出为难的表情看着慧俊。 「皇上……」 「嗯?」 慧俊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 爱铃更加困惑地看着慧俊,慧俊仍然拍着大腿。爱铃无可奈何地侧身坐在慧俊的腿上,慧俊点了点头,伸手环抱着爱铃的身体……最近慧俊似乎很喜欢抱着爱铃坐在他腿上。 「呃,那个……皇上,我的头发还没干……」 「是啊!」 「会把您的衣服弄湿……」 「喔。」 慧俊虽然应了一声,却无意松开手,反而紧紧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慧俊吻着她的浏海,爱铃忍不住缩起脖子。 「不会……冷吗?」 「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慧俊轻轻地笑了笑,又低头吻向她的嘴唇时,爱铃感受到他的嘴唇有点凉,但亲了两、三次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温暖。 「……练舞很忙吗?」 慧俊在亲吻的空档轻声问道,爱铃微微张开眼睛。 「呃……」 「你不是每天都去练舞吗?」 「喔……对啊!因为绍继节快到了……」 绍继节是庆祝皇上顺利继承王位的纪念日,是一年中的重要佳节,仅次于庆祝秋天稻子收成结束的秋华节。每换一任皇帝,这个节日的日期就会更改,每年到了当代皇帝即位的那一日,举国欢庆,人人都放下工作,载歌载舞、摆设酒宴大肆庆祝,但各地的热闹程度稍有不同。 皇上居住的宫廷会邀请贵族和官吏举行盛大的宴会,宫伎、乐师和曲艺师当然是宴会上表演的主角,因此,宫伎都在教坊中拼命练舞。 「……去年,我只是观赏大家的表演……」 「是啊……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要求……」 曾经是宫伎的爱铃成为皇后之后,在去年庆祝慧俊即位的绍继节宴席时,理所当然地成为观众。 之前弭平叛乱时,爱铃在众人面前跳了『雪月梅花』,随后赶到的士兵部为之惊艳!官吏们听了,纷纷拜托慧俊的心腹户部郎中,说也希望有幸一睹皇后的舞姿。慈云无奈之下,只好找爱铃商量,爱铃同意在绍继节的宴会上表演『雪月梅花』……但慧俊答应得很勉强。 「……对不起,我太自私任性了。」 爱铃低下头,慧俊苦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 「不,是朕太自私了,一直独占你美好的舞……而且,你从来没有在绍继节上跳过舞吧?」 「对,因为在那之前,我就不是宫伎了……」 即使在盛大宴会时,也不是每个宫伎都有机会出场表演。爱铃在成为宫伎的三年后,才终于能够和众宫伎一起表演。虽然教舞的贞琴事后告诉她,如果论实力,她应该早就可以上场表演了,但在教坊内,只是农家之女的爱铃,很少有机会参加这种热闹的场合。 直到春天之后,她才有机会参加宴会,终于能够和慧俊重逢。夏天时,慧俊已经登基,爱铃也成为皇后,在初秋先帝的绍继节,以及秋华节和庆祝新年时,她都没有机会跳舞。 「……我一直想在绍继节上跳一次舞。」 只要在宴会上跳舞,一定可以见到慧俊——当年即使这样想,也无法如愿参加。那时候,参加宫廷的喜庆宴会是爱铃的梦想。 慧俊眯起眼睛,温柔地梳理着爱铃慢慢变干的头发。 「也对,朕也很难要求你在房间里跳『雪月梅花』,上次无法放松心情看仔细,下一次就可以好好欣赏了。」 「……我也可以在房间里跳啊!」 「『雪月梅花』也可以吗?」 「对。」 爱铃抬起头,嫣然一笑。 「无论在哪里,我永远都可以为陛下跳 舞。」 「……但『雪月梅花』不是很特别吗?」 「是很特别,所以,只要陛下希望,我可以在房间里跳。」 爱铃轻轻地把手放在他为自己梳理头发的手上。 「不过,请陛下不要告诉别人……我想在绍继节上跳舞,是因为那是当年我很想见到陛下时的梦想,所以,我对慈云说,是大家再三拜托……」 「……绍继节的舞也是为朕而跳吗?」 「都是为了陛下……想在宴会上跳舞,只是我的任性……」 「你的这种任性也是为了朕吗?」 慧俊的轻声细语让爱铃觉得耳朵很痒,她忍不住缩起脖子。慧俊轻声笑了笑,在爱铃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我很期待绍继节……」 「嗯……」 爱铃正打算说:「我也是」,但嘴唇已经被轻轻堵住了。 夕阳穿越庭园的树木,为室内染上柔和的朱色,慧俊用袖子挡住爱铃的头,似乎为她挡住刺眼的夕阳。 「爱铃……」 走廊上,侍女们今天也在相互推托,该由谁前去通知皇上、皇后,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马礼部侍郎的夫人这么说,但到头来还不是因为她丈夫没有升官,觉得不满意吗?」 「这些抱怨真莫名其妙。——娘娘,你说是不是?」 这些官夫人在讨论这种话题时,即使征求我的意见,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是最好的方法。爱铃慢慢地喝着茶,很希望这两个人赶快离开。 不过,眼前的景象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当年身为宫伎一起在教坊习舞时,经常为了一较高下而水火不容的珠燕和玉丽,如今却在爱铃面前相谈甚欢。 珠燕和玉丽都是贵族干金,舞技也相当,当年,她们都希望进入后宫争取皇上的宠爱,不要说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喝茶,就连在走廊上相遇,两个人目光中也会冒出火花,最近却经常一起来春莺宫,说是要向皇后请安。 在宫伎时代,爱铃在珠燕和玉丽的眼中只是下女,没想到现在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们心里绝对很不是滋味。虽然原本水火不容,但因为体会了相同的屈辱,反而变得意气相投。 废除后宫后,珠燕和玉丽也分别嫁给了贵族。 「但我也不是不能体会那位夫人的抱怨,你不觉得凡事都要讲究伦理吗?」 「对啊、对啊……如果人事问题太出人意料,反而会造成天下大乱。」 ——又要开始聊那个话题了…… 珠燕和玉丽的衣服绣金刺银,戴满了琉璃、玻璃和珊瑚的饰品,比皇后爱铃穿戴得更珠光宝气,脸上仍然是当年吩咐乡下小狸猫做事时的表情。爱铃抬眼瞥了她们一眼,忍住了叹息。 今年春天——爱铃也被卷入的那起西申关叛乱事件后,这两个人经常结伴上门造访。主谋的一部分贵族遭到处分,官位出现了空缺,临时调动人事,官吏中有人被拔擢为意想不到的高官。这两位夫人的丈夫都是贵族,没有受到拔擢,似乎心生不满,经常来找爱铃发牢骚……她们不时拐弯抹角地说,身为一国皇后,居然这么轻易被人掳走,可见世人根本看不起农民的女儿。 「娘娘的生长环境离政治太遥远……」 「娘娘恐怕不太能体会,争取到和自己立场相符的官位有多么辛苦。」 她们在说「娘娘」几个字时特别用力、咬字清晰,听起来格外不舒服。 茶已经喝完了,爱铃正在烦恼要怎么打发她们,香泉静静地走了进来。 「打扰了,温户部郎中的夫人求见。」 ——是佳叶,她来得正是时候。 爱铃抬起头,但珠燕和玉丽完全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啊哟,是户部郎中的夫人?」 「对,户部郎中的夫人。」 珠燕和玉丽的丈夫都是门下省的黄门侍郎,官位比户部郎中大。她们之所以不打算离开,是觉得让官位较低的官吏夫人等在外面也无妨。 香泉轻咳了一下,重新禀报道: 「温户部郎中的夫人求见,是代替温中书令的夫人前来。」 珠燕和玉丽互看了一眼……中书令是所有官吏中官位最高的。 爱铃对突然面露难色的两位夫人笑了笑。 「不好意思,有访客在等……」 珠燕和玉丽用数落的语气道别后,瞪了刚好走进来的佳叶一眼就离开了。 「啊……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爱铃忍不住趴在桌上,侍女俐落地收拾了茶杯,为佳叶送来点心和茶。 「那两个人一起来,真是灾难。」 「最近她们常结伴前来……」 「如果有哪一个人的丈夫先升官,她们又会互斗了。下次如果她们再来,就说中书令的夫人在,把她们打发走。我婆婆经常说,了不起的头衔就要好好利用。——香泉,听到了吗?」 「好,我一定会善加利用。」 香泉和其他侍女把点心和切好的水果装在佳叶面前的小碟子后,转身离开了,爱铃倒着茶,观察着佳叶的情况。 「有没有什么不想吃的东西?」 「没有,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一阵子大家都对我顾虑太多了。」 「但我听慈云说,你这阵子身体状况不怎么理想。」 爱铃把茶放在佳叶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 「嗯……的确不怎么好。」 佳叶说话时,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她的脸色的确有点憔悴。 「这个时期好像都差不多,但每个人的情况还是会有点不一样吧?」 「好像是,我妈妈说除了怀我大姐时以外,其他几次怀孕都没什么反应,我婆婆说她比我更严重。」 「小宝宝喔……」 爱铃嘟囔着,不经意地看着佳叶的肚子。前不久才知道佳叶怀孕,现在还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听到爱铃语带羡慕的语气,佳叶偏着头苦笑着。 「我想你应该也快了。」 「……会吗?」 「对啊——而且,爱铃,你当初比我更早嫁,如果连怀孕也被凡事悠哉悠哉的你抢先了,我未免太没面子了。」 佳叶耸了耸肩,爱铃对她笑了笑。 虽然很希望赶快怀孕,但目前还没有动静,爱铃也有点着急——佳叶比任何人更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在意自己比爱铃先怀孕这件事。爱铃心里很清楚。 「没问题吗?你身体不舒服,还这样跑出来……」 「虽然这一阵子身体状况不太好,但今天算是不错的,偶尔也要外出走走。」 佳叶以前三不五时来爱铃所住的春莺宫,但这一阵子身体不舒服,很久没有来看她了,今天难得上门。 「这么说,绍继节……」 「那时候应该已经比较稳定了,我会来参加。爱铃,你到时候会跳吧?」 「对,只跳『雪月梅花』。」 「我刚才去了教坊,明艳正在烦恼,说该编新的舞了,却编不出来。」 佳叶喝着茶,不经意地往外一看,拿着茶杯,从椅子上探出身子。 「佳叶?」 「……咦?那不是伊福爷爷吗?」 爱铃也站了起来,来到走廊上,看到老园丁背对着这里,正在池塘对面弯着腰卖力工作。 「对啊!」 「旁边还有一个人,是新来的园丁吗?」 「嗯?」 爱铃走到佳叶身旁,从栏杆旁微微探出身体,的确看到伊福旁边还有一个 人,身上背着篮子。 「那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爱铃叫了声:「伊福爷爷。」伊福立刻直起身体,对男人说着什么,然后,沿着池塘走了过来。那个男人也跟了过来。 「皇后娘娘,打扰了……还有这位小姐,喔不,是温家的少夫人。」 伊福来到下方,向爱铃和佳叶鞠了一躬。 「午安,你上次说脚痛,已经没问题了吗?」 「托皇后娘娘的福,但毕竟已经这把年纪了……」 伊福回头用眼神向身后的男人示意。那个年轻男人差不多十七、八岁。 「还没有向皇后娘娘介绍吧?这是今天新雇的学徒,来帮忙我做事。」 「啊哟,爷爷,你该不会打算退休了吧?」 「没有、没有,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使唤……喂,你怎么了?」 那个年轻男人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爱铃。 男人无礼的视线令爱铃忍不住偏着头,佳叶和伊福都讶异地皱着眉头。 「喂,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向皇后娘娘请安?」 「爱铃……」 「嗯?」 「真的是……爱铃吗?」 佳叶和伊福看了看爱铃,又看着那个男人。 「……爱铃,你认识他吗?」 「呃……我……」 被问到是否认识这个人,爱铃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张脸,但如果是来宫廷之后认识的人,照理说不会忘记他的长相。所以,是进宫之前吗?自己离开故乡三狐村已经快五年了—— 「……啊!」 这张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脸! 「子维……?」 「你还记得我吧?」 「你真的是子维吗?」 「对啊!好久不见,爱铃!」 「爱铃,他是谁?」 「子维,你认识皇后娘娘?」 佳叶和伊福同时叫了起来。 「子维也是我们三狐村的人,但太久没有见面了,我差一点认不出来。」 「当年在村里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如果我没有听到传闻,也不会想到你会在这里。」 「子维,等一下。」 伊福一脸严肃地抬头看着子维。 「你刚才不是说,你是从卯州永丰来的吗?」 「对啊……我是从三狐村去永丰打工,从那里来到华安,吏部的人没有告诉你,我是三狐村人吗?」 「你说话不要不清不楚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三狐村人,我就会用不同的方式向皇后娘娘介绍。」 「我也没想到真的是爱铃。」 爱铃卖给人口贩子、离开故乡时,子维还在村庄里。如果他是在爱铃离开后就外出工作,之前慧俊在视察经过三狐村时,就应该也没有遇到。即使听说同乡的女孩成为新皇帝的皇后,他恐怕也无法相信。 「话说回来,爱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 「子维,既然已经认识了,就不必再多废话了。」 「啊?为什么……?」 「你是被雇来当园丁的,你的工作只要记住建筑物的位置和庭园的数量,不要继续再打扰皇后了。」 「但我们才刚见面——」 「子维。」 爱铃面带笑容,但用坚定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不好,不应该在你们工作时打扰。看到同村的人在这里工作,我也觉得很踏实。伊福爷爷是很优秀的园丁,你要好好协助他。」 「喔,喔喔……」 「皇后娘娘、夫人,我们先告辞了——」 「爷爷,你要注意自己的脚,如果要找医生,记得告诉慈云。」 伊福鞠了一躬,走去庭园,子维虽然跟了上去,但似乎还有话要说,不时回头看着爱铃。 当两个人走远后,爱铃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我想起来了,子维这个人很多话……」 「喔,是吗?」 「嗯,和桃琳差不多。」 「哇……那真的是大嘴巴。」 爱铃和佳叶想起以前那个多话的宫伎,互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不过,还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同村的人。」 「你不是很擅长记住别人的姓名和长相吗?你不认得他了吗?」 佳叶再度坐在椅子上,爱铃为她倒了第二杯茶。 「因为我们差不多有五年没见面了……」 「五年前,你们还都是小孩子,只要一阵子没见面,感觉都不一样了。」 「佳叶,你也和我第一次见到时变了很多。」 「……我没你变化那么大吧?」 爱铃为自己的杯子倒了第二杯茶,重新坐了下来,佳叶把装了杏仁干的小碟子放在她面前。 「如果世人不知道新皇后是卯州三狐村崔家的女儿,刚才的园丁应该会对你说『初次见面』吧?」 「……有差这么多吗?」 的确,在离开故乡时,根本没想到自己平时就会穿绫罗绸缎,衣着方面应该和以前大不相同。 「啊,但是……」 三年的岁月可以改变女人。三年前,还只是一个可爱的女孩,现在…… 「爱铃,你在想什么?一脸笑嘻嘻的。」 「啊?」 爱铃一回头,看到佳叶露出受不了的眼神。爱铃慌忙双手摸着脸颊掩饰。 「……看你的表情,应该又想起往事在偷笑了。」 「啊……嗯,我想起之前相隔三年,见到皇上的时候。」 佳叶把嘴里的杏仁干吞了下去,挑着眉毛问: 「那时候,陛下有对你说什么吗?」 「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真讨厌。」 「呵呵呵……」 爱铃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佳叶戳着她的额头。 「你还是这么爱陛下。」 「嗯。」 爱铃笑着点头,佳叶再度耸了耸肩膀苦笑着。佳叶和慈云难道没有发现他们夫妻做这个动作时一模一样吗? 一我对皇上的感情,丝毫不输给你对慈云的爱。」 「不用和我比较啦!」 佳叶红着眼眶,嘴里塞了好几个杏仁干,爱铃吃吃地笑着。 这一天,爱铃和佳叶并没有再提到子维的事。 ※ 几天之后,晚餐时,香泉正在桌边服侍,突然想起似的说: 「白天的时候,娘娘去练舞时,那个新园丁来过……」 「……你是说子维吗?」 「啊,对,就是叫这个名字。」 慧俊听到陌生男人的名字,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是谁?」 「最近来的新园丁,来帮伊福爷爷的。」 「他和我一样,都是三狐村的人,上次听到伊福爷爷的介绍,我吓了一跳。」 「……三狐村的?」 侍女收拾空盘子后离开了,香泉把餐后酒和爱铃用栗子粉做的蒸糕放在桌上。 「我也吓了一跳、因为他从庭园走过来,大叫着问,爱铃在吗?」 「……什么?」 慧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爱铃没有察觉,偏着头纳闷。 「子维有事要找我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得知娘娘不在,马上就转身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爱铃——」 听到慧俊叫她,爱 铃停下正在切蒸糕的手,抬起头。 「什么事?」 「伊福什么时候带那个……叫子维的男人来的。」 「就是上次佳叶来的那一天。」 「你和他很熟吗?」 「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村庄,但他家离有点远……只是遇到会打招呼而已。」 以前也没有在一起玩过——爱铃补充说。慧俊紧张的表情稍微放松了。 「……是吗?他几岁了?」 「我记得子维……应该和我同年。」 「十七岁吗……?」 「……皇上?」 慧俊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又突然沉默起来,这次轮到爱铃发问了。 「子维怎么了吗?」 「不,没事。」 「娘娘,娘娘——」 香泉在爱铃的身后弯下腰,向她咬耳朵。 「一定是陛下听到娘娘口中说出陌生男人的名字,心里觉得不舒服。」 「啊?」 「……香泉,朕都听到了。」 香泉本来就是故意让慧俊听到的。 爱铃眨着眼,回头看着香泉。 「不、不舒服……?」 「我想应该是这样。——比方说,如果娘娘从陛下口中听到和以前很熟的女人重逢……会有什么感受?」 「可能真的会不舒服……」 爱铃皱起眉头。 「但是,香泉,我和子维并没有很熟啊!」 「娘娘,这些话请您对陛下说,我先告辞了,皇上、皇后慢聊……」 香泉把酒、酒杯和点心以外的盘子收进托盘,笑着欠身后,匆匆逃走了。 「呃……皇上?」 「……」 「您听了感觉不舒服吗?」 「你不要问得这么露骨……」 慧俊拿着酒杯,把头偏到一旁。 爱铃把切成小块的蒸糕装在碟子里,放在慧俊面前,拉着自己的椅子,放在慧俊身旁坐了下来。 她探头看着背对着她的慧俊,慧俊的眼神难得飘忽不定。 「我没有做任何会让陛下不舒服的事……」 「朕知道……你不必在意。」 「我当然在意。」 「……?」 「如果我知道皇上和以前很熟的女人久别重逢,我应该也会……嫉妒的。」 爱铃紧闭嘴唇,凝视着慧俊。慧俊也惊讶地回望着爱铃。 「你会……?」 「我……也会嫉妒,也曾经嫉妒过……」 「……和朕有关吗?」 「当然……」 爱铃很想隐瞒这种感情,但这一刻觉得说出来也无妨。如果慧俊真的因为子维的事觉得不舒服——如果是因为相同的感情,自己说出来也无妨。 慧俊放下酒杯,眨了两、三次眼睛,然后突然露出微笑。 「朕……太开心了。」 「……陛下觉得开心吗?」 「对。」 看到慧俊点头,爱铃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 「我以为您会生气……」 「怎么可能,朕会觉得你还是这么可爱。——如果可以,朕想听你详细说说是什么时候、在怎样的情况下嫉妒谁。」 慧俊探头望着爱铃的脸,和刚才皱起眉头的样子判若两人。 「就是,嗯……」 「没关系,不必马上说……好,等我吃完这个点心,再休息一下,然后洗完澡,再听你慢慢说。」 「……」 意思是说,要去寝宫时再好好说清楚吗? 「真期待,不知道可以听到什么。」 「陛下……很期待吗?」 自己太多嘴了——虽然爱铃这么想,但暗自庆幸慧俊的心情似乎已经好转……当然,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太好,有时候也会让爱铃很伤脑筋。 「我可以喝一点酒吗……?」 「今天不行,如果说到一半,你就睡着了,那就太扫兴了。」 慧俊把酒杯推到爱铃拿不到的桌角,开始吃糕点。 「真好吃,你做的糕点总是特别好吃。你不吃吗?」 「我有吃……」 慧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爱铃也对他露出微笑。 今晚的枕边故事应该会很长——虽然有预感,但还是很庆幸慧俊心情好转。 ※ 子维一边拔草,一边暗自思考。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三狐村的人都知道,崔家是兔国亲王的后裔。 他们一家人向来和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村民感觉不太一样,但崔家的长女个子娇小,一张圆脸上只有眼睛特别大,不知道该说是文静还是悠然从容,或是有点傻气——并不是那种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少女,根本不可能想到她可能是公主。 没想到,她果真是。 ——女人的变化真是太可怕了…… 或许是因为爱铃现在的衣着和在村庄时完全不同,总之,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简单地说——就是她变漂亮了。 ——太可惜了。早知道狐狸会变身成为美女,当初应该更认真对待那件事…… 「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什么?」 「啊?」 回头一看,同样在拔草的伊福正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你自言自语无所谓,但别忘了做事,今天要把这片后院全都清理干净。」 「好啦、好啦……对了,那栋房子是干什么的?」 「是教坊。那里是宫伎住的地方,这里是练舞场。光是这里,就有六个庭园。」 「宫伎?女人?伊福爷爷,我可以去看看吗?」 子维忍不住探出身体,伊福的眼神变得更冷漠。 「你有没有脑子?宫伎是专为陛下跳舞的,你敢轻举妄助,后果自己负责。」 「……别吓我,不至于鞭刑二十下吧?」 「在鞭刑之前,你会被那些宫伎打出来,倒吊在那里示众。」 这里的宫伎都不好惹——听到伊福这么说,子维放声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嘛?我也不是没见识过凶女人,最多就是吵架的时候丢盘子而已。」 「别说我没警告你……」 伊福一脸无奈地站直身体,拿着篮子去拔庭园角落的草。 「真是老顽固,我又不是去看她们洗澡……」 子维嘀嘀咕咕地站了起来,把手上的杂草全部丢进篮子后,看到有两个女人走去练舞场。 「爱铃!」 听到他的大声喊叫,爱铃和她身后的侍女停下脚步。 「啊……子维,午安。」 「嗨!终于见到你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子维跑过去,侍女立刻向前一步,挡在他和爱铃之间……这个侍女就是上次他在春莺宫的庭园叫爱铃时,走出来张望的那个女人。上次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今天也露出狐疑的眼神。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去练习。」 「练习?练习什么?」 「练舞。我要在绍继节时跳舞。」 虽然侍女一脸狐疑,但爱铃的笑容很可爱。她真的……真的是那个背着弟弟、挥刀劈柴的爱铃吗? 「是喔……是喔!我搞不太清楚状况,你要跳舞吗?」 子维用笑容掩饰内心的慌乱,莫名其妙地拍着手,拍下很多泥巴,侍女忍不住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我现在已经不是宫伎了,这次是特别。」 「真想看。」 绍继节时,三狐村的村长也会请大家喝酒,大家在喝醉酒之后,也会跳奇怪的舞,但爱铃既然要练舞,应该是更正式的舞蹈吧! 「说到跳舞,我家隔壁不是有一个小海吗?她以前在秋华节上——」 「……呃,子维,我要走了。」 「啊?你不记得小海了吗?她从很小的时候就……」 「娘娘,我们走吧!」 侍女用比子维大一倍的声音说。 「……你干么?我在和爱铃说话。」 「娘娘要去练舞,没时间和你闲聊。」 「和你没关系——」 「子维!」 伊福发现后,瘸着一条腿跑了过来。爱铃张大眼睛,用手做出制止的动作。 「伊福爷爷,你不要跑……」 「不好意思,耽误皇后娘娘了,你们去忙吧!」 「你的膝盖还没好吧?等一下请你来教坊一下,那里有贴药……」 爱铃关心地说完,快步离去。侍女也瞪了子维一眼,小跑着追了上去。 ——搞什么嘛……? 「子维,你——」 伊福摸着膝盖说。 「皇后娘娘是那种性格,所以不会骂你罗嗦无礼,但你不要一副好像和皇后娘娘很熟的样子。」 「什么好像很熟的样子……我和爱铃是青梅竹马!」 「但你的青梅竹马现在是猿国的皇后娘娘。」 伊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伸直了腰,皱起眉头。 「也许在你眼中皇后娘娘是亲切的同乡,即使皇后娘娘允许你这样放肆,也不要忘记这一点。」 「放肆……?」 ——太莫名其妙了。只是和爱铃说话,到底哪里放肆了?如果不可以说话,爱铃就不会回答我。 况且,爱铃或许是皇后,但仍然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而且—— 「我搞不好就是爱铃的丈夫。」 「……你说什么?」 伊福的一双小眼睛瞪得快掉下来了。 「我没骗你,我以前曾经向爱铃求婚,后来因为爱铃离开了村庄,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如果爱铃还留在村庄……」 「你真是笨死了!」 伊福伸直身体,用力打了子维的头。 「好痛……你干么?」 「万一被陛下听到怎么办?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实话实说!」 「不管是真是假都一样!我就当作没听到。」 伊福脸色苍白,捂住了耳朵,一脸好像世界末日的表情,转身回去拔草。 「……喂?」 子维惊讶地张大嘴,偏着头。 自己的确曾经向爱铃求婚,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这件事曾经向爱铃的父母提起,村里也有几个人记得这件事……正确地说,是他的父母曾经去提亲,当时,自己有点意兴阑珊。 ——我说实话有什么错? 即使在这个国家,皇上最了不起,爱铃是他的皇后,也不能改变爱铃曾经有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这个事实。 「即使陛下知道了……」 爱铃如果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皇后就另当别论,但那是她来京城以前的事,即使皇上听到了,也不能怎么样吧? 练舞场传来音乐声。 老人家就是喜欢杞人忧天——子维自言自语道。 ※ 爱铃走道练舞埸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伊福正在打子维,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伊福在骂他。 「香泉,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但是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居然直接叫娘娘的名字。」 「在子维眼中,一定觉得我还是三狐村的爱铃。」 琵琶的声音传来,其他人已经开始练舞。爱铃在走廊上加快了脚步。 「而且,我不是特地要求佳叶和宫伎,仍然像以前一样叫我爱铃吗?」 「那是您的贴心,希望大家在练舞时不要对您有不必要的顾虑。况且,佳叶夫人是您的朋友……佳叶夫人和其他宫伎都是女人,男人中只有陛下叫您的名字。」 香泉扬起下巴,嘟着下唇,一脸生气的表情。 「香泉,你好像很讨厌子维。」 「我讨厌喜欢装熟的多话男人。」 「喔,我知道了,你喜欢像某人一样沉默寡言、稳重冷静的男人。」 「……娘、娘娘!」 看到香泉脸胀得通红,爱铃放声大笑起来。 「嗯,——但是皇上如果知道子维直接叫我的名字,可能会不高兴。」 「陛下一定会生气。」 「……会吗?」 子维一定是很思念故乡。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三狐村外出工作,但他一定在举目无亲的环境中,很辛苦地做园丁的工作,刚好遇到同乡,当然会希望能够像以前一样聊天。——至少爱铃是这么想的。 ——我刚来这里时,也曾经感到很不安…… 爱铃并没有忘记那段拼命克制思乡之情的日子。 在遇见慧俊——发誓要为了慧俊,成为全国最优秀的舞者后,她才决心向前看。 推开练舞场的门,宫伎都纷纷回头。 「啊,爱铃,你来晚了。」 「爱铃!不好意思,你刚到就麻烦你,可不可以示范『归雁秋空』给她们看?」 「好,我马上去……」 爱铃把脱下的上衣交给香泉,立刻走向那些比她年轻的宫伎。 子维的事——为了避免慧俊听到子维直接叫自己的名字,只能拜托伊福,叫他不要再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卫兵休息站的小屋内,可以隐约听到教坊传来的音乐声。除了卫兵在巡逻的空档会回来喝茶以外,在宫城内做工的人也可以进去休息。 「……真是的,那个老头子真罗嗦!」 子维坐在小屋外的石台上,喝着开水润喉,又自言自语地说。 「他一本正经地教训我,自己还不是轻松地和爱铃聊天吗?为什么我就……?」 「——喂,以前没看过你。」 子维一抬头,发现两个卫兵站在他面前。看到身强力壮的卫兵,子维忍不住挺直了身体。 「你是新来的吗?在哪里工作?」 「我、我是园丁……」 「原来就是你在伊福爷爷那里帮忙。」 卫兵也拿着装了开水的茶碗,分别坐在代替椅子的大石头上面。他们似乎也正在稍事休息。 「听说爷爷身体不舒服,应该需要更多人手吧?」 「好像是膝盖出了问题,走起路来好像很吃力。」 虽然两名卫兵一脸凶相,但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就像普通的卫兵,子维内心松了一口气。他没做坏事,照理说没什么好害怕的,但因为之前很少在工作时看到身穿盔甲的男人走来走去,所以还不太适应。 「——对了,听说新来的园丁和崔后殿下是同乡,就是你吗?」 「啊?」 子维差一点被开水呛到。 「崔、崔……你说是谁?」 「崔后殿下,就是皇后殿下。」 「喔,原来是爱铃……」 听到子维的嘀咕,正打算喝水的卫兵停下手。 「……那不是崔后殿下的名字吗?」 「爱铃吗?对啊!」 叫了三次——子维似乎听到另一个卫兵这么嘀咕,难道自己听错了? 「你……和崔后殿下这么熟吗 ?」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卫兵瞪大眼睛注视着他,子维误以为是羡慕的眼神,把伊福的忠告抛在脑后,得意地说: 「因为我以前曾经向爱铃求过婚。」 「……你说什么?」 「后来因为阴错阳差,无法完成婚约,实在有点遗憾,所以,爱铃原本有可能是我的妻子……」 原本露出羡慕眼神的卫兵渐渐露出微妙的表情。他们皱着眉头,目瞪口呆——好像正在看一个犯了大错的人, 「……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 「好,该走了……」 他们把茶碗放进小屋的篮子后离开了。 子维开始抱怨宫廷里很难找到聊天投机的人,他当然没有听到两名卫兵离去时说的话。 「……那家伙不是涉世不深,就是脑袋不清楚。」 「应该是脑袋不清楚吧!我看伊福爷爷也要赶快找接替的人手。」 「我也觉得,如果他也向别人这么吹嘘,恐怕很难在这里撑到新年……也会给崔后殿下惹麻烦吧!」 子维这几天都闷闷不乐。 当他告诉别人,自己和爱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原本有机会成为夫妻时,每个人都露出诡异的表情。有人像那两个卫兵一样,露出同情的表情,也有人脸色苍白,赶快溜之大吉。还有人哈哈大笑,甚至有人露出极其不悦的表情——没有人做出子维期待的反应。 子维很期待别人听了之后对他说,「太遗憾了」,或是:「你有机会娶皇后这样的女人为妻,实在太了不起了。」 没想到每个人对他说的话都和伊福一样,不是叫他不要再提这件事,就是叫他小心别让陛下知道这件事。 ——真扫兴……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如自己的愿! 洗衣妇甚至捧腹大笑,呛他说:「你敢跟陛下较劲,真是好胆量。」 ——谁说要较劲了? 况且,他至今没有看过皇上长什么样子,听洗衣妇说,陛下看起来很严肃,但个子很高,长得很帅,不过,那种女人说的话不可信。 ——我的个子也不矮,平时去小酒馆,也有不少女人来献殷勤…… 而且,那个洗衣妇还断言:「陛下很宠爱皇后,皇后嫁给皇上,绝对比嫁给你幸福多了。」简直是狗眼看人低,这种事,没有真的结婚试一下怎么知道? 爱铃和自己一样,都是农民,虽然她的血统比较好——但她当一国的皇后,也未免太高攀了吧?爱铃住在这种地方,真的幸福吗? 不过,即使爱铃不喜欢,恐怕也不敢拒绝,毕竟想娶她的对象是…… 「喂!」 子维停下拔草的手想着心事,突然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吓了一跳,在回头之前,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痛、好痛……干、干什——」 「你就是那个和皇后同乡的园丁吗?」 「呃……」 他坐在地上抬头一看,发现一个目光锐利的男人低头看着自己。他身上穿的不是士兵上战场时穿的大盔甲,而是和宫内卫兵一样的轻装盔甲,但盔甲的颜色和形状都和宫内的卫兵不同。 「快回答!你是和皇后同乡的园丁吗?」 「啊、啊啊。」 子维被对方威吓的态度吓到了,忘了站起来,慌忙点头。 穿盔甲的男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子维站起来。那个男人嘴边的刀疤让他感觉更加可怕。 「跟我来。——我家老爷要找你。」 「找……我?」 「别罗嗦了,跟我来。」 一旦反抗,恐怕会遭到毒打。子维很害怕,但即使想求救,平时很少使用的龙泉宫庭园内也空无一人,伊福也在刚才因为有事离开了。 子维只能双腿发抖地跟在盔甲男人身后。 相同的时刻,爱铃并不知道子维正四处放话曾向自己求婚,她正在春莺宫的会客厅内,露出尴尬的笑容应付着访客。 今天的访客是韩门下侍中的妻子和周吏部尚书的妻子……这两个贵族家庭都有妙龄的女儿。 「——对啊、对啊!岳门下给事中的夫人也是!前天顺利分娩了。」 「是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她丈夫乐坏了。」 ——搞不好珠燕和玉丽来,心情还比较轻松…… 两位夫人不顾爱铃已经连附和的力气都没有了,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虽然现在白天比较长,但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两位夫人并没有积极邀爱铃参与谈话,她们根本不必来春莺宫,在自己家里聊天就好了,其实她们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些话说给爱铃听。 虽然她们聊的都是喜事,但故意说给爱铃听,就变成一种挖苦。 慧俊册立爱铃为后,同时废除了后宫,目前,爱铃是皇上唯一的妻子,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但那些想要借由女儿成为皇妃而平步青云的贵族高官,仍然觉得皇后碍手碍脚,西申关之乱的直接动机虽然是争夺帝位,但主谋中也不乏原本想要让女儿成为皇妃的贵族。 那场叛变后,贵族收敛了一阵子,但最近在爱铃面前也渐渐露出敌意……理由就是和爱铃相同时期出嫁的夫人都接二连三怀孕、生子了。 虽然目前仍然有贵族一心想要恢复后宫,但大部分贵族官吏在皇上宣布皇后爱铃是唯一的妻子后,就放弃了让女儿或姐妹成为皇后的想法,让她们分别嫁人了,所以,现在华安几乎很少有单身贵族了。 一年过去了——新婚的贵族官吏家中纷纷传出好消息,但宫廷内不仅没有太子或公主诞生,甚至连怀孕的消息也没有。 因此,那些好事的贵族夫人接二连三来到春莺宫,告诉爱铃那些贵族家里的喜事,借此暗示她,如果还无法怀孕,就赶快离开宫廷。 「而且,你知道吗?徐户部郎中的夫人可能也……」 「是吗?她不是春天的时候才刚嫁吗?真是可喜可贺啊……」 爱铃察觉到她们说话时,不时瞄着自己,但她看着手上的茶杯,努力不和她们视线交会。她不想看到她们得意的表情。 ——在这件事上,也没办法向佳叶诉苦…… 佳叶目前正在怀孕,爱铃不希望她为自己操心,只希望她顺利生下孩子。 虽然爱铃有苦难言,但侍女在她身后站成一排,狠狠地瞪着两位夫人,令爱铃感到一丝安慰……话说回来在十几名侍女的冷眼中继续聊天的两位夫人更了不起。 爱铃觉得快昏过去时,传来敲门声,一名年长的侍女走了进来。 「打扰了,陛下快回宫了,两位夫人请回吧!」 「啊哟,已经这么晚了?」 「啊呀呀,怎么一坐就坐那么久……」 两位夫人的语气不像是在道歉,反而像是在数落侍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但爱铃一心只希望她们赶快离开。行礼如仪地道别后,韩门下侍中的妻子在门口转过头说: 「啊哟,看我这记性——重要的事都忘了说。」 「……什么事?」 爱铃慌忙收起叹息,挺直了身体。 「下次大家要一起吃饭,希望皇后娘娘也出席……」 「大家……是指……?」 「只有七、八个人。」 爱铃想问的不是人数,而是有哪些人参加,她猜想都是贵族的夫人。 「对,对,我也会去,皇后娘娘偶尔也要去宫外吃饭散散心。」 不,去参加这种场合绝对散不了心。对爱铃来说,和宫伎一起在教坊 的食堂吃午餐,或是和佳蔡还有其他侍女一起在庭院吃便当就满足了。 「谢谢两位夫人的盛情,但我出宫的手续很麻烦……」 「啊哟!没关系,请娘娘一定要来参加。」 「对啊!——而且,陈妃娘娘经常和我们一起在外面聚餐。」 陈妃是先皇的皇妃,但不是慧俊的母亲,而是升贵的亲生母亲。 「我们会去向中书省打招呼,让他们张罗相关手续,皇后娘娘不必担心。」 「过几天我们会再通知日期和地点,呵呵呵……」 ——这似乎已经是既定事项,爱铃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两名夫人带着满面笑容离开了,看得令人心里发毛。 「皇后娘娘——」 爱铃一回头,发现所有侍女都眉头紧锁地看着自己。 「大家的表情真可怕……」 「对不起,因为刚才一直做这个表情,一下子收不回来……」 爱铃苦笑着,轻轻拍了拍侍女的肩膀。 「辛苦了,谢谢你们……好啦、好啦!赶快笑一笑。」 「娘娘,您真的要去吗?」 香泉忍不住问,她仍然一脸凶巴巴的表情。 爱铃打开门,来到走廊上。因为她要去烧水,准备为慧俊泡茶。 「嗯……她们好像已经决定了。」 「您根本不需要去。」 跟在她们身后的其他侍女也用力点头。 爱铃缓缓走着,看向庭园。伊福悉心照顾的梅树已经结出了丰硕的绿色果实。 「我还是去吧……」 「皇后娘娘!」 「反正只是吃饭,没关系的。」 爱铃对着身后的侍女露出微笑。 在所有官吏打消恢复后宫的念头之前,对自己的强烈反弹应该无法消失,但为了将这些不满控制在最低限度,至少要听听那些贵族的抱怨。如果完全不和他们见面,也不听他们说话,只会招致越来越强烈的反弹。一旦不满加剧,也许又会发生像西申关之乱这类的动乱……由于皇后的亲弟弟涉及那场动乱,更让贵族心生不满。 「但是……实在太奇怪了。」 春季时新来的侍女喃喃地说:「皇后娘娘不是比她们地位更高吗……?」 「……」 其他侍女虽然默不作声,但都用表情表示同意。 爱铃很了解侍女想说什么。皇后是一国之君的妻子,是全国地位最高的女人。 「……彩菊,你觉得地位高代表什么意思?」 爱铃停下脚步,对新来的侍女露出微笑。侍女一脸困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地位高的人为了让大家都幸福快乐,必须随时观察周围,了解周围的情况,并不是对别人耀武扬威。」 「……」 「虽然我是皇后,但经常做错事,也有很多地方能力不足,我相信别人对我有很多不满,所以,即使我会觉得不舒服,也要尽可能倾听这些声音。」 侍女纷纷惭愧地低下头,爱铃看着每一个人的脸,忍不住苦笑起来。 「……因为我是皇上的妻子,虽然要为大家的幸福考虑,但我总是先考虑自己的丈夫。」 「这——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香泉回答,其他侍女纷纷点头。 「娘娘不必想太多,因为只有娘娘能够让皇上幸福!」 「对啊!大家的幸福中,也必须包括皇后娘娘的幸福!」 「刚才那两位夫人只是想要整皇后娘娘!」 「对啊!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很生气!」 「娘娘,拜托您,请您一定要坚强起来!」 所有侍女都纷纷叫了起来,爱铃原本想安抚她们的情绪,没想到造成了反效果。 「呃……大家不要激动……」 「真热闹,你们在讨论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侍女们像小鸟般的叽叽喳喳声顿时停了下来。慧俊站在侍女的身后。 「皇上,您回来了。」 爱铃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些小鸟相互使着眼色,立刻恭敬地站好。 「我去烧水!」 「我去准备茶叶!」 「我去看晚餐准备好了没有……」 「啊,我去整理客厅。」 侍女们顿时鸟兽散,走廊上只剩下爱铃和慧俊。 慧俊目瞪口呆地四处张望,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我们刚才站着聊天……」 「二十个人站在这里聊天?」 「对。」 爱铃走到慧俊身旁,抬头看着他,又说了一次: 「皇上,您回来了。」 「爱铃,我回来了。」 「刚才有访客,我马上为您泡茶……」 「我知道,是门下侍中和吏部尚书的夫人吧?我刚才在路上看到她们。」 慧俊微微皱着眉头,双手捧着爱铃的脸。 「她们是不是又来说一些惹我的爱铃不高兴的话?」 「……只是闲聊而已。」 爱铃努力挤出笑容,但慧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爱铃注视着慧俊的双眼,轻轻拉着他的袖子。 「反正我已经忘了她们刚才在说什么。」 「……」 「所以,这代表根本不重要。」 当初是慧俊决定废除后宫,只要皇后一个妻子。爱铃决定要好好珍惜慧俊的这份心意。 ——既然身为皇后,也要能够倾听逆耳的话…… 但是——身为妻子,我绝对不会让步。 只要唯一的心上人认同自己,即使举国上下没有一个人认同自己也无所谓。 「没问题的。」 ——绝对不能在挑选自己成为皇后的人面前诉苦。 「……」 慧俊面带愁容,但很快就露出笑容。 「是吗?」 「对……」 当慧俊想要吻她时的感觉,已经熟悉得像是家常便饭,爱铃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但慧俊深情的吻还是让她快要流泪了,她倒在慧俊的臂腕中。 ——不会有问题的…… 我并不孤单。 只要能够在慧俊的臂腕中——任何事都可以忍耐。 ※ 御书房的门打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时拘谨。 年轻人抬头挺胸地站在慧俊的办公桌前,行了一礼。 「——温慈云今日从户部调至中书省,担任中书侍郎,叩谢皇上。」 「辛苦了,希望你以后更努力。」 「臣遵旨。」 虽然慈云这么回答,但慧俊抬起头时,发现他的眼神中带着不满。 「……你好像不满意?」 「对啊!我当然不满意。请问皇上是否知道,我为什么要特地参加国试,要求派我去户部吗?」 「朕认为是你不希望享受贵族的地位,只参加形式化的考试,进入门下省,在商讨国事时,说一些言不及义的抱怨,浪费宝贵的生命。」 「这固然也是原因,但只是原因之一。」 慈云用力把双手放在慧俊的桌上。 「——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不想和我的父亲一起在中书省工作!」 看到慈云一脸严肃,慧俊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么怕你父亲吗?」 「皇上如果有一个很优秀的父亲,应该也会很怕他。」 「你没有那么差,不必在你父亲面前感到自卑,相 反地,你和你父亲很像,实在太像了,朕能够轻松地想像三十年后的你。」 「所以我才怕他啊!我也承认我和他很像,但凡事都讲究经验,我永远无法超越他……」 慈云像往常一样,皱着眉头耸了耸肩,慧俊掩着嘴,拼命忍着笑,把身体靠在椅子上。 「你就认命吧!其实,朕在登基时,就打算调动你的职位,已经拖延至今了。」 「既然已经等了,不如干脆再等十年。」 「这么一来,朕会伤脑筋——况且,至今为止,你的工作内容早就超出了户部的范围。」 「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某位任性的皇上硬是叫我去做很多工作。」 慈云扬起下巴,把头转到一旁的样子,简直就像小孩子在闹别扭。他似乎对这次的调动很不满。 「……如果你这么不想去中书省,其他部门也还有空缺。」 「哪个部门?」 「监察御史室永远都缺人。」 「……」 「尤其愿意外勤的话,监察御史室绝对会竭诚欢迎。虽然薪俸很优渥,但必须长期远离华安,做不起眼的侦候工作。如果你这么不想去中书省,也愿意抛下即将生产的太太的话——」 「算了、算了,那就去中书省吧!」 慈云心灰意冷地挥了挥手,他知道木已成舟,再争论也是白费力气。 「不必这么悲观,朕会让你和温琥佑中书令在不同的地方工作。」 「……那还用说吗?」 「等绍继节后,就会马上商讨你在户部期间提出的法案,不久之后,你就会发现这次的调动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糟,希望你比令尊更有成就。」 「……为什么从皇上口中说出这些话,听起来不像是安慰,而是挖苦?」 慈云用低沉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就传来「咚、咚」的轻轻敲门声。 「进来吧!」 「打扰了……」 门轻轻地打开了,探头张望的是在珊瑚色衣袍外穿了一件紫色上衣、头发插着栀子花发簪——很少在旭日殿现身的爱铃。她手上拿了一个麻袋。 慧俊立刻起身上前迎接。 「啊,爱铃,让你特地跑一趟,你要出门了吗?」 「对……慈云,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谈话。」 「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原来我的人事不重要……」 看到慈云一脸愁容,爱铃偏着头。 「发生什么事了?」 「不必担心,他来对朕发牢骚,说不想和他父亲在同一个机关工作,所以不想调去中书省。」 「我想起来了,是从今天开始。慈云,恭喜你,希望你日后也努力工作。」 「谢谢,为什么同样的话,从崔后嘴里说出来,我就能欣然接受,难道是因为人望的关系吗?」 「……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挖苦朕。」 爱铃听到他们的斗嘴,忍不住笑了起来,把麻袋交给慧俊。 「这是水仙的球根,刚才伊福爷爷拿给我的,因为我要出门了,所以先想来拿给皇上……」 「喔,陛下今天要去染水宫吗?」 慧俊的弟弟升贵一年之前在帝位之争中落败,目前软禁在染水宫。慧俊已经好几个月没去看他了,打算今天下午去探望他。 「崔后殿下也要出门吗?」 「对。」 「爱铃受贵族夫人之邀,去参加午餐会。」 「真可怜……」 贵族讨厌农民出身却得到皇上百般宠爱的皇后。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皇后去出席这种餐会,绝对不会感到开心,慈云甚至觉得皇后根本没必要参加。 「一旦拒绝,恐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也对……」 别说是猿国,即使追溯到兔国的历史,恐怕也找不到这么关心周围人的皇后。 慧俊充满爱怜地看着爱铃。 「如果你在那里感到不自在,可以马上回来,朕也会尽量早回来。」 「好,皇上也请路上小心,代我向殿下和莲珠问候。」 谁都看得出爱铃根本不想去参加什么午餐会,但她还是嫣然一笑,回头看着慈云间道: 「佳叶最近身体还好吗?」 「已经慢慢安定了,她说会去参加绍继节的宴会,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太好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那当然。」 慈云对着爱铃露出笑容,抓了抓头。慧俊看了,忍不住嘀咕:「你的态度也未免差太多了。」 「那……我先走了。」 「好……」 慧俊搂着爱铃的肩膀,送她出去,慈云则把头转到一旁,不想看见皇上夫妻的情意绵绵。 果然不出所料,皇上和皇后在门口停下脚步,停顿了一下,爱铃慌张地叫了一声:「皇上——」慈云不必回头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慈云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把耳朵也捂住,这时,慧俊走了回来。 「请皇上在臣子面前自重……」 「谁叫你偷看的?」 「我才没看呢……真搞不懂居然还有人想要横刀夺爱。」 「横刀夺爱?」 慧俊重新坐在椅子上,慈云看着他,抱着双臂,压低嗓门说: 「皇上没听说吗?伊福手下雇了名帮手,那个园丁和崔后是同乡。」 「朕听说了……」 慧俊顿时露出不悦的表情。 「听说和爱铃同年,但爱铃说和他并不是很熟。」 「皇上只听说了这些吗?」 「听侍女说,他对爱铃直呼其名……」 难怪皇上愁眉不展。慈云紧抿着嘴唇,仰望着天花板。 「还有呢?」 「还有其他的吗?」 「听说那个园丁到处吹嘘……」 「吹嘘什么?」 「他说曾经向皇后娘娘求过婚。」 「……」 「当然是崔后殿下来这里之前的事,因为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崔后殿下才会成为您的皇后。」 「你再说详细点……」 慧俊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慈云耸了耸肩,淡淡地说出了监察御史李月真报告的情况——园丁子维是爱铃的青梅竹马,曾经向她求过婚,但最后因为爱铃被卖了,所以结婚的事也就作罢,但如果双方都继续留在村庄,应该已经结为夫妻了。 「听说他对好几个卫兵和下人提过这件事……」 应该已经结为夫妻了——慧俊听到这句话,太阳穴冒起了青筋。 「真有……其事吗?」 「这是月真的报告,我也接到了来自其他方面的消息。」 「不是,朕是问,那个男人果真向爱铃……」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那个园丁自说自话,也可能真的曾经求过婚……崔后殿下的父亲有没有对您说什么?」 「他没提起这件事。」 「即使真的发生过,可能也不会提吧!」 「青梅竹马……」 慧俊的脸好像木偶般僵硬地转向慈云。 「怎、怎么了?」 「你和佳叶也是青梅竹马……」 「这……这是两码事!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会结婚——」 「但青梅竹马的感情很好,不是吗?」 「那也不一定!我和佳叶的姐姐也是青梅竹马,但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你觉得有 什么方法可以让那个园丁闭嘴?」 慧俊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只要求他闭嘴,而像是要让他永远无法开口说话。 「这个嘛……可以派某个官位的人去提醒他不要乱放话。」 「是吗……?」 即使子维真的曾经向爱铃求过婚,也没有犯罪,只要辩称和青梅竹马重逢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提起以前的事,也就拿他没辙。 「这种事不需要下诏书,只要找一个长相凶恶的监察御史,前去口头命令一下就可以解决了。」 「嗯……也对。」 「就这么办吧!」 慧俊如果带着此刻的可怕表情直接去恐吓他,也许比监察御史的口头命令来得更有效果。 「朕还是先问一下爱铃吧……」 「即使真有其事,皇后娘娘会告诉陛下,之前他曾经向自己求过婚吗?」 「爱铃不会对我说谎。」 慧俊不加思索地回答,好像在说这根本就是一个蠢问题。 慈云拉了拉有点紧的领子,吐了一口气。 「真是够了……那个园丁如果知道陛下在皇后娘娘的问题上特别心胸狭窄,也许还可以多活几天。」 「我已经够宽容了,至少我克制了想要冲去把那个园丁毒打一顿的冲动。」 「好,温慈云,你陪我一下。」 慧俊缓缓地站起来,准备走去走廊。 「啊?要去哪里?」 「剑技场,差不多快午休时间了,朕要去练剑术,你陪我练习。」 「剑……吗?皇上想杀了我吗?」 「不要危言耸听。」 「我才不去!陛下心情不好,我和您练剑,不是被您当成出气筒吗?」 「别想那么多了,走吧!」 「我不想去!喂,救命啊……」 慈云的惨叫声响遍了旭日殿的走廊,许多官吏纷纷从各个房间探出头张望,一看到是被皇上拉着走的温慈云发出惨叫声,赶紧关上门,当作没有看到。 ※ 爱铃受贵族夫人之邀,来到花旗街一家名叫「翠薇楼」的餐馆。 春莺宫的侍女得知后,全都脸色大变。 因为花旗街是出了名的花柳街。 如果是贵族在那里聚餐也就罢了,但贵族夫人去花旗街,实在太不适合了,更何况是宴请贵为皇后的爱铃,应该有更适合的餐馆。在华安,身分高贵的人通常都会去菊花坊一带的餐馆。 侍女为此气愤不已,质问了送邀请函上门的信差,那名信差辩称花旗街的北侧,尤其是入口附近的餐馆,都是正派经营,但不会像菊花坊一带拘谨,所以皇后在那里应该可以轻松用餐。 「因为我是乡下人,所以她们特地体贴我。」 「这才不是体贴……」 跟着爱铃一起出门的香泉嘟着嘴说道。听说接待信差的侍女也差一点出手打他。 「既然他们说是好意,就当作是好意吧!如果整天思考别人怎么整自己,做人太累了。」 「娘娘人太好了,皇上应该表示反对……」 「……」 慧俊当然很不高兴,也叫爱铃不要去,但最后还是尊重了爱铃想要出席的意愿。 ——如果不去,只会增加别人说闲话的话柄…… 爱铃从马车的小窗户,观察着街上的情况。 从宫城南门一直贯穿到京城最南部的大街,是华安最热闹的街道。大型商店林立,早上有很多路边摊。三天后绍继节时,将会更加热闹。 那条大街的西侧——也就是位在大街后巷的那条街,就是名为花旗街的花柳街。 花旗街的入口,位在距离宫城前那条大街两个街口的南侧,以前只有大街两侧开了艺伎楼,但目前店家已经开到后巷,由三个区块形成整个花柳街。 白天的时候,花旗街上也有普通的市集,夜幕降临后,开始有一种大街上见不到的另一番热闹景象。 「香泉,你有没有去过花旗街?」 「没有,那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我想也是……」 爱铃坐在马车上,听到香泉的回答,不禁苦笑起来。爱铃也从来不曾去过,但同行的卫兵刚才吞吞吐吐地向她解释了花旗街的大致情况。 「我曾经听说过这里的情况,像是艺伎楼都没有看板,还有越往南的店家,价格越便宜……」 「店家没有看板吗?」 「听说艺伎楼都不挂写有店名的看板,而是在店门口挂一面刺绣的旗子。比方说,名叫牡丹楼的艺伎楼就挂绣了牡丹花的旗子……」 「啊,这该不会就是花旗街的由来吧?」 爱铃拍手说道,香泉点了点头。 「没错……但是,第一次去的人很困惑,牡丹花不是有红色也有白色的吗?花旗街也有红牡丹和白牡丹的店家,客人往往搞不清楚哪一家才是牡丹楼。」 「真的会迷路……」 和人约见面时,如果不清楚说明在挂红布的牡丹楼见,恐怕永远都等不到人。 「挂上看板,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我也这么觉得,问了告诉我的那个人,据说是故意不挂看板的。」 「故意的?」 「如果丈夫在花旗街寻花问柳,花钱去寻芳,做太太的不是会火冒三丈地去找丈夫吗?——即使听说她丈夫在牡丹楼,但因为没有看板,所以不知道那家店在哪里,而且,如果有好几家挂着绣了牡丹的旗子的店……」 「真的会找不到……」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令人费解的事。 坐在对面的香泉鼓着脸说: 「无论如何,这种男人寻花问柳的地方和皇后娘娘无缘。」 「那也不见得……」 爱铃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从小窗看着街上。许多人挑着装了满满水果的篮子或大酒瓮走来走去,似乎在为绍继节做准备。 「其实,我原本也可能被卖去花旗街。」 「娘娘……」 「我只是运气好,才会成为宫伎。」 离开村庄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被送去哪里都只能认命。现在回想起来,人口贩子也有各式各样的人,当初买下爱铃和其他几个女孩的中年男子告诉她们,除非不得已,才会把她们送去艺伎楼,所以,他为每个女孩慎重挑选买家。 和爱铃一起离开村庄的女孩中,有人去卯州的州都永丰官吏家当丫鬟,有人去餐馆洗碗,在中途道别后,就没有再见面……不知道大家是否平安? 「……不过,娘娘并不只是运气好才当上皇后娘娘的。」 爱铃看着正眨着眼睛、握紧拳头、情绪激动的香泉。 「香泉——」 「啊……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香泉红着脸,缩起身体,爱铃露出微笑。 「对啊……谢谢你。」 「不客——」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骑马的卫兵从小窗探头问: 「皇后娘娘,我们要进去花旗街了,没问题吗?」 「没问题,麻烦你了。」 「遵命。」 马车再度启动,香泉露出一丝不安的表情叮咛卫兵。 「在日落之前,要回春莺宫。」 「是……」 不一会儿,马车又停了下来,卫兵报告说,已经到了。 ※ 下午处理完政务后,慧俊独自来到华安城外的一栋房子。 经过宛如迷宫般的路,立刻感受到一片和季节无关的寂静,只听到流过庭园的小河潺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深山。 《舞姬恋风传》原本只计划写单本的故事,但在广大读者的支持下,继续写了续篇,而且,现在整个故事终于宣告完结了,在此深表感谢。 虽然写了以上的告别致词,但其实我还在写《舞姬恋风传》的稿子。如果要说明原因,会占据很大的篇幅,因为页数不够,容我加以省略,简单地说,我在写的是番外篇的内容。 没错,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但出版社方面希望我搜集遗珠,另外写成一本番外篇……那是除了主角以外,动员所有配角参与的短篇集。虽然这个系列很短,没想到书中出现了这么多人物……我开始抱头烦恼(深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感谢藤间丽老师再度为本书画了漂亮的插图……我在这里招供,在这本书一开始就出现了爱铃坐在慧俊腿上那一幕,其实是因为藤间老师的漫画中有相同的一幕,因为实在太可爱了,我也想写这个情节(汗)……我也是藤间老师漫画的书迷,很喜欢老师的漫画…… 各位读者,衷心希望你们也会喜欢下一本的番外篇。 深山薰衣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深山。 《舞姬恋风传》原本只计划写单本的故事,但在广大读者的支持下,继续写了续篇,而且,现在整个故事终于宣告完结了,在此深表感谢。 虽然写了以上的告别致词,但其实我还在写《舞姬恋风传》的稿子。如果要说明原因,会占据很大的篇幅,因为页数不够,容我加以省略,简单地说,我在写的是番外篇的内容。 没错,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但出版社方面希望我搜集遗珠,另外写成一本番外篇……那是除了主角以外,动员所有配角参与的短篇集。虽然这个系列很短,没想到书中出现了这么多人物……我开始抱头烦恼(深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感谢藤间丽老师再度为本书画了漂亮的插图……我在这里招供,在这本书一开始就出现了爱铃坐在慧俊腿上那一幕,其实是因为藤间老师的漫画中有相同的一幕,因为实在太可爱了,我也想写这个情节(汗)……我也是藤间老师漫画的书迷,很喜欢老师的漫画…… 各位读者,衷心希望你们也会喜欢下一本的番外篇。 深山薰衣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深山。 《舞姬恋风传》原本只计划写单本的故事,但在广大读者的支持下,继续写了续篇,而且,现在整个故事终于宣告完结了,在此深表感谢。 虽然写了以上的告别致词,但其实我还在写《舞姬恋风传》的稿子。如果要说明原因,会占据很大的篇幅,因为页数不够,容我加以省略,简单地说,我在写的是番外篇的内容。 没错,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但出版社方面希望我搜集遗珠,另外写成一本番外篇……那是除了主角以外,动员所有配角参与的短篇集。虽然这个系列很短,没想到书中出现了这么多人物……我开始抱头烦恼(深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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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但出版社方面希望我搜集遗珠,另外写成一本番外篇……那是除了主角以外,动员所有配角参与的短篇集。虽然这个系列很短,没想到书中出现了这么多人物……我开始抱头烦恼(深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感谢藤间丽老师再度为本书画了漂亮的插图……我在这里招供,在这本书一开始就出现了爱铃坐在慧俊腿上那一幕,其实是因为藤间老师的漫画中有相同的一幕,因为实在太可爱了,我也想写这个情节(汗)……我也是藤间老师漫画的书迷,很喜欢老师的漫画…… 各位读者,衷心希望你们也会喜欢下一本的番外篇。 深山薰衣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深山。 《舞姬恋风传》原本只计划写单本的故事,但在广大读者的支持下,继续写了续篇,而且,现在整个故事终于宣告完结了,在此深表感谢。 虽然写了以上的告别致词,但其实我还在写《舞姬恋风传》的稿子。如果要说明原因,会占据很大的篇幅,因为页数不够,容我加以省略,简单地说,我在写的是番外篇的内容。 没错,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但出版社方面希望我搜集遗珠,另外写成一本番外篇……那是除了主角以外,动员所有配角参与的短篇集。虽然这个系列很短,没想到书中出现了这么多人物……我开始抱头烦恼(深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感谢藤间丽老师再度为本书画了漂亮的插图……我在这里招供,在这本书一开始就出现了爱铃坐在慧俊腿上那一幕,其实是因为藤间老师的漫画中有相同的一幕,因为实在太可爱了,我也想写这个情节(汗)……我也是藤间老师漫画的书迷,很喜欢老师的漫画…… 各位读者,衷心希望你们也会喜欢下一本的番外篇。 深山薰衣 春莺宫的假日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heilia 录入frente 猿国的首都华安每年在秋华节即将到来之际,就会举办一个大型饰品集市,专卖梳子、发饰等饰品,有时候价格不到平时的一半,所以,从一大清早到太阳下山,街上挤满了女子和想送礼物给女子的男人。 「所以,明天所有的侍女都要出门……」 「所有人?统统都去吗?」 「对。」 爱铃露出灿烂的笑容,慧俊惊讶地眨着眼。 「她们出宫当然无妨……但为什么全都一起出宫?」 「一开始,她们讨论谁留下来——」 爱铃倒完茶,把杯子放在慧俊面前。 「但因为每个人都想去,所以迟迟无法决定,差一点吵起来了……所以,我就叫她们一起去。」 「那不是很不方便吗?」 「没问题的,反正平时就是我负责照料皇上的生活,御厨也会准备好早餐。」 「朕倒是没问题……」 每天早晨起床后,爱铃从来不假他人之手,都会亲自照料慧俊的梳洗、更衣,所以,侍女每天早上的工作,只是为爱铃绑头发和准备早餐而已……因为爱铃不习惯别人照顾自己的生活,慧俊也觉得与其假他人之手,不如由爱铃为自己张罗,还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她。 「……明天的访客呢?」 爱铃很独立,所以慧俊并不担心她的生活会受到影响,却很担心万一侍女不在,那些贵族夫人会来欺侮皇后—— 「啊,这也没问题。刚才我已经向中书省传达了这件事,请他们明天婉拒所有访客,中书省很快就回复了。」 「原来如此……」 即使不必问,慧俊也知道一定是温琥佑中书令快马加鞭地处理完这份公文。 「好香……这是『松龙茶』吗?」 「对,昨天刚从酉州送来的。」 爱铃配合略带苦味的茶,把用砂糖煮过的樱桃装在小盘子里,慧俊一只手架在桌上托着腮。 「……爱铃,你也去过那个饰品集市吗?」 「去过,以前白天要忙很多事,所以每次都要到傍晚才有时间去,好东西几乎都被抢光了……」 教坊的宫伎也很喜欢逛市集,所以那天不练舞,但那些贵族干金不屑去廉价的市集买饰品,总是丢一大堆杂务给爱铃做,每次都要等大家逛完回来之后,爱铃才有时间去逛逛。 「不过,最后才去,可以捡到便宜。所以,我都会帮老家的妹妹和朋友买。」 「……你还想去吗?」慧俊关心地问,爱铃面带微笑地摇摇头。 「现在我有不少更好的梳子和发簪……而且,佳叶也说,市集真的太挤了,连走路都有困难。」 「但那些侍女还是想去吗……?」慧俊苦笑着,握着爱铃的手。 爱铃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太清楚……教坊的人差不多都是在傍晚回来。」 听说如果想在市集逛得尽兴,买得开心,要花整整一天。 「所以,侍女都不在,宫伎也都不在吗?」 「我原本以为可以趁大家不在时,一个人去练舞,没想到明天要整修练舞场的墙壁,不能进去……」 「你既不能去练舞,也没人陪你聊天,不是很无聊吗?要不要找佳叶来陪你?」 「佳叶应该也会去市集……」 佳叶虽然抱怨市集人很多,但每年比谁都更早去。 慧俊皱着眉头,搂着爱铃的肩膀。 「只有你一个人……那你要不要来旭日殿?」 「这……会打扰皇上办公。」 「怎么可能打扰?」 「但是,人言可畏。」 「……」 所有的侍女都一同出游,皇后还跑去皇上的御书房——不难想像很快就会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嗯……也对。」 慧俊叹着气,爱铃轻声笑了起来。 「我就留在这里乖乖看家等大家回来。打扫一下寝宫,刚好可以缝制衣服。」 「……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 爱铃笑着点头。 ※ 「真的好闲啊……」 寝宫在前天就彻底打扫过了,慧俊的冬衣也早就缝制好了。 早上送慧俊去上朝后,爱铃很快就闲得发慌。 她稍微整理了寝宫,也顺便整理了平时经常出入的房间,还擦了茶杯、茶具,但还没有到中午。 她换好衣服,梳理完头发,为自己泡了茶,坐在平时慧俊经常坐的窗边长椅上,只能看着庭园发呆。 来春莺宫已经几个月——这也许是第一次放眼望去,周围看不到半个人影。 虽然可以独享眼前的美景,但总觉得有点空虚。一个人坐在这张长椅上,也觉得长椅太空荡。 「……」 爱铃发现她的生活中似乎很少感到空闲或无聊。以前在老家时,每天都忙于做家事和照顾弟妹,来京城之后,也整天被人使唤—— 相较之下,反而是当了皇后的生活比较清闲……只是比起身体的疲劳,必须承受更多精神压力。 「今天就……休息一下。」 虽然没有人陪伴有点孤单,但也不会有让自己心烦的人上门。 就一下下——即使坐没有坐相也没关系吧? 「嘿……」 爱铃脱了鞋子,躺在椅子上,伸直了双腿。 秋高气爽的季节,干爽的风吹来,感觉格外舒服。 —这样恐怕会睡着…… 她把双手垫在脑后,闭上眼睛,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好安静。 只听到远处的鸟啭声。 ——这么清闲的日子也不错…… 如果可以贪心一点,她希望不是独自在这里打瞌睡,而是有人陪伴在身边。 没错……比方说,可以有一个肩膀倚靠,有一只手抚摸自己的头发。 手指像这样温柔抚摸自己的脸颊—— 「……」 爱铃在半梦半醒之中,觉得抚摸的感觉很真实,猛然张开了眼睛。 「嗯……你醒了吗?」 「啊……」 爱铃发现刚才送出门不久的慧俊靠在椅背上,探头看着自己。 「皇上?」 「吵醒你了吗?」 「啊?为……我睡了那么久吗?」 爱铃以为只是小睡片刻,没想到一觉睡到傍晚,连慧俊回来了都没有发现。爱铃慌忙坐了起来,发现周围的样子和刚才没有太大的变化。 「……咦、咦?」 慧俊笑着戳了戳左顾右盼的爱铃脸颊。 「还没到中午,你什么时候睡的?」 「皇上,你怎么……?」 「朕回来了,朕想看看可爱的爱铃一个人在干什么?」 「皇上的公务呢?」 「当然都处理完毕了。」 ——应该只是皇上当作处理完毕而已吧…… 爱铃胀红了脸,急忙收起在长椅上伸直的双腿。 「呃……那个……您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自己完全放松的样子被慧俊看到了。爱铃为此害羞不已,忍不住低下头,不敢正视慧俊,但慧傻不以为意,摸着爱铃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亲吻着她。 「……你很想睡吗?」 「不是,那个……」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很适合小睡一下……偶尔早点回来也不错,可以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看到你睡觉的可爱样子。」 「我平时不会睡……」 想到自己刚才睡觉的表情可能很蠢,她很想不顾慧俊难得早回来,赶快逃走。 「好吧……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慧俊脱下上衣,挂在椅背上,轻声细语地说: 「继续午睡吧!这张椅子一个人睡刚好,两个人睡有点挤。」 「……」 皇上也想睡午觉吗? 「那皇上可以躺在我腿上……」 「躺在你腿上也不错,但这样的话,你就没办法休息了。」 「我……」 「还是你不让朕陪你睡……?」 「呃……这……」 爱铃为难地抬起眼睛,慧俊乐不可支地看着她。 「那请皇上……」 「嗯?」 「不要看我睡着时的样子……」 「为什么?很可爱啊?」 慧俊笑着把爱铃抱了起来,直接走向寝宫。 「啊,我的鞋子……」 「不必担心,等一下会有人收拾的。」 没错,侍女随时都可能回来。 「万一大家回来了……如果我不在这里……」 「大家看到你的鞋子和我的衣服,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不会跑进来偷看的。」 「但是,皇上——」 寝宫的门关上了,也没有再听到爱铃不知所措的声音。 这一天,春莺宫整天都静悄悄的。 相爱的日子 佳叶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镜子中,擦了口红的嘴唇。 她身上的衣服、鞋子和头发上的花都是红色。刚才,大姐为她化好了妆。 房间外的巷子内传来邻居小孩正在玩耍的声音。 ——太阳还有多久才会下山? 头上因为戴了发簪、鲜花而变得沉重,佳叶缓缓转头看着室内。 十三岁成为宫伎之前,她和二姐一起生活在这个房间。二姐早就出嫁,今天,自己也将离开这里,嫁入夫家。然而,她却没有真实感…… 佳叶身穿沉重的新娘服,难以动弹,忍不住叹着气,再度看着镜子。她的肩膀都酸了。 从窗户洒入的阳光渐渐变淡,房间开始暗了下来。太阳下山后,她就将坐上花轿,出发前往温家。 刚才父母和几个姐姐都称赞她的新娘妆扮很漂亮,大姐对自己的化妆成果很满意,连连点着头。 佳叶很高兴,她当然高兴……但如果未来的丈夫不觉得漂亮——这一身打扮就毫无意义。 ——期待慈云的称赞,根本是缘木求鱼……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记得当年大姐结婚的那一天,那时候,自己才八岁。一身新娘服的大姐美若天仙,令她羡慕不已。她央求母亲为自己盛装打扮,穿上了新衣服,绑起的头发上插了很多鲜花——然后,她去了温家。 她清楚地记得慈云当时的表情。慈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呆然地看着她,原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他突然放声大笑。 「你头上开花了——」 慈云说完,捧腹大笑起来。佳叶用力踢向他的小腿,转身跑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慈云家了——那一刻,她在内心发誓。 ——他居然愿意娶我?他到底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 佳叶很想问慈云,却又害怕得不敢问出口。 ※ 「啊,我等不及了。佳叶终于要嫁来我们家了~」 慈云佣懒地坐在长椅上,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母亲从刚才就不断重复这句话,兴奋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母亲大人……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几百万遍了,你可不可以安安静静坐下来?」 「慈云,你怎么坐没有坐相!赶快坐好,今天难得穿得这么隆重,不要把衣服坐皱了。」 「好、好……」 慈云不耐地坐直身体。母亲——绫霞仍然难掩兴奋,一下子打开茶叶罐,一下子甩着肩上的披帛。 「太开心了,佳叶第一次来我们家时,我就希望她长大后嫁给你。」 「……什么时候?」 「我记得你四岁,佳叶刚满一岁的时候。」 「……」 「你不记得了吗?」 「我怎么可能记得……?」 绫霞终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呵呵笑了起来。 「张太太来我们家送油时,抱着佳叶一起来,说是她的第四个女儿。那时候佳叶小小的,太可爱了~」 「喔……」 「那时候你也在,你从来没有看过比你还小的孩子,好奇地说想要看。张太太就把佳叶抱到你面前,原本在睡觉的佳叶突然张开眼睛醒了过来。」 「……然后呢?」 「当你探头看她时,她伸手用力抓你的脸。」 「……」 「当时搞得人仰马翻。你突然大哭起来,张太太吓得脸都白了,拼命道歉,明明是佳叶抓你,根本不关她的事。」 「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佳叶,就被她弄哭了……」 慈云忍不住抱着头。即使他记得这件事,也想要赶快忘记。 「对啊、对啊!佳叶瞪大眼睛,看你哭得淅沥哗啦的样子。」 「……母亲大人,你也真奇怪,为什么想让你儿子娶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把他弄哭的人?」 「因为很有趣啊!」 「……」 「我觉得如果你娶那孩子当媳妇,以后家里就不会无聊了。那是我当时的直觉,但我的直觉没有错,佳叶每次来家里玩,都很有意思。」 全天下有哪个母亲,看到自己儿子被一个小他三岁的少女丢泥巴、又踢又踹时会感到高兴的……? 慈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后脑杓。 「我居然想要娶那个泼猴当老婆……」 「你明明以前就喜欢她。」 「有吗?」 「你自己最清楚,佳叶每次都把你弄哭,你却从不把其他女孩放在眼里。」 「……」 没错,为什么会这样? 张家油行有四个女儿,佳叶的几个姐姐也都很漂亮,也比佳叶更加温柔贤淑。而且,自己也曾经见过张家几个女儿以外的女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佳叶总是与众不同。 「绫霞,你在哪里?」 盛装的父亲温琥佑探头进来。 「客人陆续上门了。」 「是吗?那菜肴准备好了吗?」 「现在去迎轿还太早了。」 「太早了吗?」 绫霞仍然无法静下心来,轮流看着儿子和丈夫。 「慈云,真羡慕你,可以举办这么盛大的婚礼。想当年,我嫁给你父亲时,只是简单的婚礼。」 「如果你羡慕,要不要再重新办一次?」 「啊哟,真是太高兴了。不过,这么大年纪,穿新娘的衣服太花俏了。」 「绫霞,你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是吗?那我来认真考虑一下……」 母亲再度兴奋起来,父亲很自然地搂着母亲的肩膀离去。慈云一脸呆然地目送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真的是他们的儿子吗?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和父亲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恐怕连自己也无法相信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虽然上了年纪,还是那么相亲相爱,但身为独生子的自己,为什么和佳叶之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话说回来,我和佳叶是半斤八两…… 我们两个人都很逞强。 真希望仿傚一下父母和皇官里的那对新婚夫妇……至于是否要像皇宫的那对夫妇那样甜蜜恩爱到头皮发麻,那就大可不必了,所谓凡事过犹不及嘛! 「……」 慈云坐在长椅上,转头看着窗外,种植在中庭的芭蕉叶随风摇摆着。 太阳下山之后——太阳到底还要多久才下山? ※ 从慈云懂事之后,幼小的佳叶就和他形影不离。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自己错过了认识到佳叶是女孩子的时期。 无论慈云玩什么,佳叶都跟着他。他们一起爬树,一起在雨中玩耍,玩得满身都是泥巴,却开心得不得了。慈云没有和他年纪相近的玩伴,周围都是寄宿在他家的年轻官吏,都是大人的世界,所以他很怕生,每次都是佳叶拉着他出去玩。 他至今仍然记得……佳叶穿着她姐姐穿不下的大鞋子,叭答叭答地跑来家里大叫:「慈云,我来陪你玩了。」他至今仍然记得佳叶当时的声音。 随着年纪逐渐增长,即使比自己小三岁的女生说要陪他玩,他也无法顺从地跟她一起出去玩。即使佳叶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女生,但也已经意识到她是女生。最重要的是,慈云是贵族的儿子,必须为了将来用功读书。在那个年纪,就觉得三岁的年龄差异很大。 「佳叶,我以后不能跟你玩了,今天开始,会有老师来家里给我上课。」 当时佳叶几岁?……应该只有五、六 岁而已。 其实,他之前就开始读书了。四、五岁之后,就已经开始学琴棋书画,根本不需要用读书这个理由拒绝佳叶,他只是开始对和年纪比自己小的女生一起玩感到害羞。 佳叶不再在他面前说要陪他玩了,但仍然常到慈云家里,隔着窗户注视着他读书的样子。 「真是……受不了她……」 慈云怔怔地看着庭园,苦笑着自言自语。 在佳叶的注视下,他丝毫无法松懈,只能用功读书,连老师也对他赞不绝口。不过,才五、六岁的佳叶居然可以不厌其烦地看着别人读书……但时间一久,佳叶终于不再上门。 事后听说,佳叶在慈云不陪她玩之后,终于开始和附近的女生一起玩,但依然不改泼辣的个性,佳叶的母亲经常叹着气说,真希望她可以文静乖巧一点。 「……」 记得——那也是一个像今天一样的晴朗天气。 佳叶的大姐要出嫁,佳叶难得来家里,一身十足的女生装扮。母亲连声称赞佳叶好漂亮,但慈云不愿意和母亲说相同的话,忍不住调侃了她几句,被佳叶用力踹了一脚……当时,他就觉得,即使穿得再漂亮,佳叶还是佳叶。 不知道佳叶是否受到了刺激,之后,当她的二姐出嫁或是新年时,佳叶每次都穿得漂漂亮亮上门,慈云却从来没有称赞过,反而经常说一些不中听的话,结果腿上又多了几块瘀青。 ——对了,那次是什么时候? 慈云把手肘架在椅子扶手上闭目沉思起来。 那时候,月真寄宿在家里,所以,差不多是即将举行州试的时候——应该是自己十五岁,佳叶十二岁那一年。 佳叶好像要去参加亲戚家的喜事,穿得漂漂亮亮的来到慈云家。那时候,佳叶应该已经不指望慈云会称赞她,所以,向慈云的父母和月真等人打完招呼后,转身准备回家。 所以,他们会在走廊上遇到,完全是出于偶然。 那个泼猴长大之后,果真文静了不少——佳叶从容地向慈云点头打招呼,让慈云留下了这个印象。 「你怎么又穿这种不适合的衣服?」 虽然慈云也觉得自己很毒舌,但他面对佳叶时,称赞的话总是说不出口。原以为佳叶又会踢他,没想到佳叶虽然生气,却没有对他动手动脚。 「老爷和月真都说我很漂亮。即使只是客套话,听起来也舒服,哪像你只会说这种损人的话。」 那个家伙……慈云不知道自己在心里骂的是父亲还是月真。 佳叶扬起下巴,摸着插在头发上的发簪。佳叶头上那支模仿蜡梅花的黄色发簪的确很好看。 「这是我舅舅送给我的,说我戴起来一定很漂亮。」 听到这句话,慈云突然怒火中烧。 他不发一语地走到佳叶身边,突然拔下那支发簪,丢向庭园。佳叶一脸错愕。 「你干什么!」 佳叶当然会生气,但是,慈云当时完全没有后悔。他看到佳叶的头上插着那支发簪,就觉得怒不可遏。 「你戴这个发簪一点都不好看。」 慈云至今仍记得当时说这句话时的冷淡。 原以为佳叶这次一样会踢他,没想到佳叶呆然地抬头看着他——然后,从栏杆探出身体,寻找那根发簪。 庭园内有一个水池,发簪刚好掉在池边的石头上。佳叶盯着发簪看了片刻,然后,抿紧嘴唇,脱下鞋子,爬上了栏杆。 慈云还来不及叫住她,她已经爬到庭园,撩起衣服,走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 如果不小心滑倒,一定会掉进水池里。你别做傻事——我错了,求求你赶快回来。慈云在心里呐喊着。 但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佳叶小心翼翼地踩在石头上,慈云的目光却被她白皙的双腿吸引。 在深绿色的池水和蓝黑色的石头衬托下,这份白皙带着神圣的味道。 慈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看得出了神,佳叶终于走到发簪旁,用微微发抖的手捡了起来,重新插在头发上,缓缓地转身,踩着石头沿着原路走回来,走到栏杆下方。 当她俐落地抓着栏杆爬上来,站到走廊上时,她的白皙双腿被衣服遮盖住了。 慈云觉得当时自己绝对是一脸呆相。 佳叶穿上鞋子,默默地瞥了慈云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时,慈云才终于感到后悔,他终于发现自己伤害了佳叶。 ——她刚才差一点哭出来了…… 虽然佳叶没有流下眼泪,但她紧闭的双唇,不是因为指责,而是充满悲伤的双眼足以把慈云推入深渊。之后,慈云不知道为这件事做了多少次噩梦。 那次之后,佳叶再也没有穿着漂亮的衣服来过温家,甚至不再上门,慈云也始终没有机会向她道歉。 「不……我也没必要特地登门道歉……」 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慈云就觉得羞愧不已,忍不住叹气。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了起来,房间内光线变得昏暗,难道是被云遮住了? 也许是因为内心愧疚,所以才不敢登门道歉……佳叶受伤的表情不时出现在他梦里,意外看到她白皙的双腿,也令他心潮起伏、辗转难眠,他却无法告诉任何人。当时,他每天晚上都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佳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每次回首当年,就觉得自己太懦弱。 ——那时候,我太不成熟了…… 如今,他终于知道,当初丢掉佳叶的发簪时,其实是出于嫉妒。 那时候,他还没有参加州试和国试,虽说是贵族的儿子,但吃穿都要靠父母,所以,他才会心生嫉妒……嫉妒别人可以用自己赚的钱为女人买发簪。 即使佳叶的那支发簪没有特殊的意义,只是亲戚送的礼物,也足以引起慈云的嫉妒。因为佳叶头上戴着自己想送也送不起的饰品,这件事让他生气不已。 回想当年,虽说他伤害了佳叶,为此沮丧不已,但也因此一次就通过了州试和国试。以他贵族的身分,只要通过州试,早晚可以当官,不过,慈云不愿再等待。 他想要赶快成为官吏,赶快自食其力,买礼物送给心上人……虽然这种话不可能说出口,但溺爱皇后的新皇上也许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慈云看着房间角落的书架,在无数书籍中,放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打开这个盒子的日子——不远了。真的不远了吗? 他看向庭园,芭蕉叶被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 「快来吧……佳叶。」 慈云喃喃说着,趴在窗边。 ※ 从窗户洒入的阳光渐渐染红了地面。太阳快下山了。 佳叶一直闭着眼睛。 小时候,自己就整天围着慈云打转。现在回想起来,很惊讶慈云居然愿意陪一个小他三岁的女生玩,当然,之后因为慈云开始读书,就无法再一起玩了。 ——但是,我还是喜欢慈云出现在视野中…… 即使慈云说要读书,无法陪自己玩,自己仍然经常去温家,趴在慈云房间的窗户上看着他上课的情况,很好奇他在学什么,也很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但最后还是因为完全都听不懂,渐渐就不再去温家了。 从那时候开始——也许自己就意识到自己和慈云之间的不同。 并不是身分和立场这种具体的不同,而是终于意识到穿着姐姐旧衣服,总是玩得满身泥巴的自己,和慈云家漂亮的大房子格格不入。 所以,如果不穿得体的衣服,就无法再踏进那栋大房子……但即使自己盛装打扮,也从来没有从慈云口 中听到任何称赞。之后,在亲戚的建议下,成为宫伎后,就再也没有去温家。而且大人都说,和其他宫伎在一起,或许可以改一改像小男生一样的个性,自己早就知道光是穿戴漂亮,无法吸引慈云的注意力。 ——慈云应该从来没有把我当女生看…… 无论穿得再漂亮,每次都被慈云笑不适合,也就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其他任何人的夸奖,都比不上慈云的称赞,哪怕只是说场面话。 但是—— 佳叶缓缓张开眼睛。房间内比刚才更暗了。 ——那是几岁的事?记得好像是快十二岁的时候。 那天,佳叶在附近的市集偶然遇到了慈云。因为那时候很少见面,所以,点头打招呼后,就擦身而过了。虽说是大白天,但有一个醉鬼说佳叶撞到了他,纠缠不清地故意找麻烦。佳叶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时,慈云走上前来。 「这里人那么多,不小心碰撞到也很正常。你碰不得吗?」 佳叶至今仍然记得他镇定自若的语气和保护自己的背影……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慈云的身影如此高大。 当那个醉鬼打算扑过来时,慈云抓住醉鬼的手,用力往后一扭。佳叶瞪大了眼睛。虽然以前就知道慈云习剑,却从不觉得慈云很厉害。 慈云制伏了附近一带出了名的醉鬼,醉鬼痛得哇哇大叫,在周围人的嘲笑声中逃走了。比起被醉鬼找麻烦,慈云的刚强更令佳叶感到惊讶,甚至忘了道谢。 她至今仍然记得慈云回眸时脸上温和的笑容。 「佳叶,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再见。」 慈云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那既是佳叶熟悉的慈云,却又是佳叶完全不认识的慈云……之前吵架时每次都输,跌倒时又哭哭啼啼的慈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无踪了。 之后,慈云看到盛装的佳叶,还是从来不称赞。佳叶进宫当宫伎前,曾经去温家打招呼,慈云也一脸惊讶地问,你会跳舞吗?虽然佳叶很生气,但即使再生气,也无法随便踢慈云了。 无法再赢他了……自从那天慈云在市集保护自己后,佳叶就领悟到,以后再也不可能把慈云弄哭,自己会永远输下去。 ——只有输的人才会哭。 慈云变了。自己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 胜负已经逆转。 ※ 「佳叶,你都准备好了吗?」 门打开了,佳叶从镜子中看到母亲走了进来,抬起了头。 「早就准备好了……」 「轿子等一下就来了。」 「……是吗?」 佳叶垂着双眼,母亲拿椅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你会感到不安吗?」 「嗯,会啊……」 「别担心,温家老爷和夫人一直都很喜欢你。」 「嗯……」 比起公婆,佳叶更担心丈夫。 母亲当然无法了解佳叶的担心,看着镜子中的女儿,露出微笑。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温家真的要娶你当媳妇……这真是太好了。温夫人一定也很高兴。」 「……咦?」 「因为她之前就一直说,希望你可以嫁给慈云。」 「之前?是什么时候?」 「你只有一、两岁的时候。」 「……那根本只是小婴儿啊!」 佳叶的母亲苦笑着,稍稍压低嗓门说: 「温夫人不是只有慈云一个儿子吗?听说她还希望有一个女儿,但在生下慈云后,身体变得很虚弱,所以,没办法再生了。」 「……」 「她一直很疼你,无论你再怎么调皮捣蛋,她都笑着原谅你……也许她想让你当她的女儿。」 佳叶完全不信……温夫人总是亲切开朗,她以为那是温夫人天生的性格。 但是——果真如母亲所说的话…… ——慈云决定娶我……难道是因为温夫人的希望……? 难道并不是因为慈云想娶我而娶吗? 她突然发现镜子中的嫁衣褪了色。 ——没错。我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多么配不上慈云—— 佳叶呆然地张大眼睛,却看不到自己,拼命回想着某个夜晚,自己为了救好友差一点被杀时,那个保护自己的背影,那双抱住自己的有力臂膀。 她甚至没有察觉身旁的母亲听到姐姐的叫声后走了出去。 ——慈云…… 我可以穿这样吗? 我可以穿这样去你家吗? 我真的、真的很想当你的妻子……你又是怎么想的……? 佳叶在不知不觉中咬着牙,嫁衣的重量渐渐变成了不安的重量。 ——慈云…… 「佳叶,你真漂亮。」 「……」 开朗的声音让她气馁的心情再度振作起来。 回头一看,比她早出嫁——已经成为当今皇后的闺中密友打开了门,满脸笑容地向她挥手。 「嘿嘿嘿,我来看你了。原本想参加你的婚礼,但大家都阻止我,说以皇后的身分参加婚礼,会给大家带来麻烦……佳叶?」 「爱铃……」 爱铃察觉佳叶的情况不太对劲,跑到她的身旁问: 「佳叶,你怎么了?」 「爱铃,我好害怕……」 「害怕?」 「对,我好害怕,害怕嫁给他……」 爱铃用力握住她颤抖的手。平时,爱铃在佳叶眼中是一个柔弱的妹妹,但此刻看着她的双眼,宛如一个大姐姐。 「……佳叶,你不是喜欢慈云吗?」 「我喜欢他……」 「慈云也喜欢你啊!」 「我不知道……」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的。」 「不行……」 「别担心,只要你去慈云家,就会知道绝对没问题。」 爱铃跪在佳叶面前,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慈云看你这种表情,一定会生气,为什么你不相信他。」 「……」 「走吧!」 爱铃牵着佳叶的手站了起来,窗外的景色被沉落的夕阳染红了。 「皇上已经去了慈云家,我说想向你道贺,问皇上可不可以来你家,他用马车送我来这里。所以,我等一下也会跟在你后面去慈云家。」 「……幸亏皇上没来我家,不然我父母一定会吓坏。」 「我刚才进来时,也惊动了他们……」 佳叶内心的不安并没有消失,但多亏爱铃,她总算有力气站起来走路了。 佳叶拜别父母和姐姐后,坐上了温家派来的花轿。 ——没问题、没问题的…… 佳叶好像念咒语般重复着爱铃说的话,花轿停了下来。温家离张家很近,才几步路的距离。 「佳叶,恭喜你。」 「爱铃,谢谢……」 佳叶表情紧张,好不容易才对爱铃挤出一个笑容,抬起了头。 从小熟悉的这条石板路通向那栋大房子。 ※ 「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还真是气定神闲啊!」 「……啊?」 听到这个不应该在家中出现的熟悉声音,慈云呆然地张开眼睛。 「早安,温慈云。不过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慈云忍不住四处张望,这里的确是自己家里、自己的房间,自己躺在长椅上,只是原本应该在皇宫内的 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等一下不是你和张佳叶的婚礼吗?」 「对啊!等一下就是婚礼……但臣并没有邀请陛下。」 「以朕的立场,当然无法参加众臣的私人喜庆活动——但皇后说要为好友祝福,朕不至于那么没肚量,连皇后的这点心愿都无法满足。」 「原来是这样……」 原来崔后想要为佳叶祝贺,皇上才一起出宫前来道贺。 慈云忍着呵欠站了起来,慧俊一脸受不了地指着窗外。 「你还真悠闲,新娘子快到了。」 「太阳下山了吗?……我昨晚都没睡好。」 「朕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朕在迎娶爱铃的前一晚也完全没有阖眼。」 「陛下吗?」 在房间内踱步的慧俊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慈云。 「你干么这么意外?难道你觉得朕不可能那么细腻吗?」 「不是细腻不细腻的问题……皇上是因为太快乐了,所以才睡不着吧?」 「……」 「那时候,我就觉得皇上简直乐坏了。」 「……朕不想祝福你了。」 「请皇上恕罪。」 慈云笑着耸了耸肩,站了起来。 「崔后娘娘去了佳叶家吗?」 「她应该会和你的新娘子一起来。」 「虽然我可能无法和皇上比,但我也很期待我的新娘赶快出现。」 「很好,等新娘子来了,你可以告诉她。」 「……」 慈云突然想起黯淡的往事,再度抱着头,坐了下来。 「温慈云,你怎么了?」 「不,那个……」 慈云想起皇上婚礼时,大肆称赞皇后身穿新娘嫁衣的样子,周围人不光是惊讶,甚至不由得感到佩服……皇后当时一定觉得很害羞,把娇小的身体缩得更小,脸胀得通红,忍不住哭了。 「……臣不像皇上这么能言善道。」 「朕觉得这句话好像是明褒暗贬。」 「其实我从来没有称赞过佳叶。」 「……这?」 一阵沉默—— 远处的鸟啼声好像在嘲笑。 「你说没有称赞过……意思是?」 「因为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小时候就经常来我家,有时候也会穿漂亮的衣服过来……」 「……你没有称赞她吗?」 「我虽然觉得她很可爱,但仅止于想想而已……」 连慈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国之君谈这种事,但他眼前浮现出佳叶受伤的表情。此刻,既期待佳叶早一点出现,又害怕面对她。 慧俊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赞美的话,却不用在心爱的人身上。朕反而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臣找错商量的对象了……」 慈云觉得自己和慧俊的性格大不相同。 但慧俊似乎想要安慰他,坐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以前只在心里想,没有说出口,那就从今天开始说吧!」 「就是说不出口啊……」 「你不需要像朕那样。你和朕不一样,朕相信你有属于你的赞美词。」 「……」 「你的新娘想听的不是别人说的赞美,而是你的称赞。」 慈云好像傀儡人偶般转头看向慧俊,他的表情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乐在其中,但眼神很认真。 「崔后娘娘真幸福……」 「如果爱铃这么觉得,我也会觉得很幸福。」 「很少有客人上门来道贺,却在炫耀自己的恩爱……」 仆人在走廊上通知,花轿已经到了。 「……到了吗?」 「好像是。」 「去迎轿的时候,要先整理一下睡乱的头发。」 「……皇上,您干么不早说?」 慈云慌忙看着镜子,用手梳理了头发,冲出了房间。慧俊也笑着跟了出去。 ※ 佳叶只记得爱铃和皇上站在门口目送她走进温家。 但是,通往大门的石板路、庭园的小路和走廊——引导自己的无数蜡烛烛光,让这栋熟悉的房子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佳叶的意识飘向了远方。 ——简直就像在做梦…… 日落后,迎接新嫁娘的烛火。几个姐姐出嫁时,也曾经看过这些烛火。 当时,身穿红衣的姐姐走在自己前面……如今,前面没有任何人。 蜡烛导引向其中的一个房间,房门敞开着。 佳叶知道所有参加婚礼的宾客都看着自己,但这一切也好像是梦境般模糊不清。 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看到自己一身红衣的下摆。红色的嫁衣。对了——自己今天是新娘。 「……」 当她抬起头,慈云出现在眼前。 慈云穿着新郎服,显得很不自在,他紧抿着双唇,神色紧张地看着自己。 ——他又会嘲笑我吗? 他会不会一脸受不了地说,我穿这身衣服不好看——说我很滑稽? 佳叶不由自主地坐在慈云身旁,接过别人递上的酒杯喝了一口,茫然地听着别人说着什么。 自己是新娘,慈云在身旁……原以为是梦,却是这么真切。 ——没问题…… 好友的话在耳边回响,支持着心情沉重的自己。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真的吗? 爱铃,真的吗? 但是,慈云的表情太可怕了…… 他看到我却一言不发……之前至少会开口说我穿的衣服不好看,现在却连什么话都不说。 爱铃,我一定不行的…… 皇上非你不娶……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因为温家想要女儿,所以慈云才会娶我…… 慈云并不是非我不可,而是娶我也无所谓。一定是这样—— 佳叶凝视着手中的酒杯,酒杯渐渐扭曲起来。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模糊,渐渐看不见了。 ——好痛。好可怕…… 慈云—— 「……」 一双大手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双拳。 佳叶转头看着那双手的主人。 「佳叶,我们走吧……」 「啊……」 佳叶整个人清醒过来。 前一刻完全没有听到的音乐声和谈笑声,一下子都传入了耳中。 「跟我来。」 「等……」 慈云有力的手抓着她,她摇晃着站了起来。参加婚礼宾客的谈笑声戛然停止,全都看着他们,但大家随即继续聊天,移开了目光。 佳叶被慈云拉着走出了房间。 「慈云……你……」 「新郎和新娘在婚礼上喝了交杯酒之后,就可以随时离开,没有人会阻止我们。难道不是吗?」 「是……没错……」 这的确是婚礼的惯例,但几个姐姐之前都是在喜宴结束后才离开,没有人这么早就离开。 慈云拉着佳叶的手,沿着走廊走去自己的房间。由于慈云走得太快了,佳叶跑了起来。 「我不能让你在那里哭……」 「啊?」 「你刚才在哭啊……」 「……」 佳叶伸手摸了摸脸……直到前一刻,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慈云用力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把佳叶拉进房间。 「你为什么哭?」 慈云一脸凝重地抓着佳叶的肩膀。 「我……我不知道。」 「你没有理由就哭吗?」 「我说了不知道嘛!你别管我。」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听到慈云强烈的语气,佳叶忍不住缩起身体——泪水再度从脸颊滑落。 「佳叶……」 「你别管我啦……」 糟透了。好不容易化好的妆也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 好想回家。好想跑回自己的家,尽情地放声大哭—— 「……我做了什么吗?」 佳叶张开眼睛,看到慈云一脸不知所措。 「佳叶,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吗?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又?慈云之前做错过什么吗? 「拜托你……佳叶,请你告诉我。」 「……」 慈云一脸无助的表情,佳叶以为自己仍然在做梦。这就是刚才把自己拉来这个房间的慈云吗? 「不行……」 「什么?」 「我还是不能嫁给你……」 「什么?」 慈云大叫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佳叶再度缩着身体。 「等、等一下!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我不能嫁给……」 「不,等一下,别说了!不要再说了,绝对别再说了!」 「……」 佳叶呆然地张着嘴,拼命眨眼,不知如何是好。 「等一下。你先镇定,先镇定一下。呃……好吧!都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所以,求求你,千万不要有这种念头。」 「……慈云,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不,我也不太清楚,但都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 佳叶完全听不懂,但她第一次看到慈云这么慌乱。慈云焦急的样子很滑稽,佳叶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奇怪,你根本没做什么,为什么道歉?根本不像你嘛!」 「……佳叶,你笑了吗?」 「因为实在太好笑了……」 佳叶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慈云松了一口气,垂下肩膀。 「我说你啊……怎么在这种时候胡闹,真是的……」 「我才不是胡闹。」 「喝了交杯酒之后,怎么还说这种话?」 「……」 「即使是开玩笑,也一点都不好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慈云真的生气了。今天的他比平时更令人费解。 「……因为我觉得你是因为夫人的拜托而娶我,实在太可怜了。」 「你说什么?」 慈云抓着佳叶肩膀的手十分用力。 「夫人……你是说母亲大人?」 「不是她拜托你娶我吗……?」 「没有人拜托我做这种事……」 「啊?」 「母亲大人的确向来都喜欢你,我说要娶你时,她也兴奋得手舞足蹈,说很希望你第二天就嫁到我家,但他们从来没有要求我娶过谁。」 「……不会吧?」 那母亲为什么在家里告诉自己那些话—— 慈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是因为父母说了什么才娶你的吗?」 「因……因为我母亲说,夫人想要我……」 「我不知道两位老人家说了什么,我是根据自己的意愿,决定要娶你的。」 「……」 「真是……别吓我好不好……」 慈云苦笑着,用拳头轻敲佳叶的太阳穴……那是慈云粗鲁又温柔的习惯动作。 ——没问题…… 绝对没问题。 「慈云——」 佳叶抬起头,带着满心的祈祷看着他的双眼。 「……我可以当你的妻子吗?」 「那还用问吗?事到如今,还说这种傻话。」 「那个,听我说,慈云、慈云……慈云,你觉得……」 ——我怎么样? 佳叶正想问,嘴巴却被堵住了。 「……」 当慈云缓缓抽离时,他的嘴唇也沾到了口红。 「嗯……沾到了吗?」 看到慈云用舌头舔口红——佳叶忍不住移开目光。 她的脸发烫……自己又快要哭了。 「佳叶。」 「……」 自己说不出话。怎么办? 「佳叶,我也要说一句多此一举的话。」 「……」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 佳叶忍不住回头。 「没骗你。」 「……」 佳叶第一次看到……慈云害臊的表情。 「慈云……」 佳叶忍不住伸手抓住慈云的肩膀。慈云紧紧搂着她,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慈云……慈云……」 「……嗯?」 「我跟你说……我爱你。」 「……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听到你说这句话。」 「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 也许明天两个人又会开始斗嘴,也许明天又会逞强,无法坦诚地说出心里话。 ——但是,没问题的。 至少在今夜…… 「慈云,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佳叶——」 即使声音哑了也没关系。 要把心里的话统统说出来,即使把身体掏空了也没关系。 至少在今夜—— ※ 醒来时,阳光已经洒进房间。和平时相比,今天彻底睡过头了……慈云这才想起昨晚什么都没吃就离开了喜宴,难怪肚子饿了。 但是,眼前的问题不是睡过头,也不是肚子饿。 昨晚还睡在身旁的佳叶不见了。 「她逃走了吗……?」 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早晨,他多么希望拥着佳人一起缠绵,但以佳叶的性格,恐怕很难。早知道应该好好抓住她,不让她逃走。自己太大意了。 「那……我的新娘去了哪里呢?」 慈云坐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后环视房间内。佳叶似乎不在这里。他把在床脚揉成一团的衣服搭在肩上,然后下了床,隔壁房间传来了动静。 昨天晚上,慈云告诉佳叶,隔壁房间是她的专用房……慈云记得自己告诉了她。因为是在临睡前说的,所以他有点记不清楚了。 「……」 慈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发现佳叶坐在梳妆台前。 她似乎已经梳洗、更衣完毕,正打算绑头发。她用梳子梳头发的样子有点慵懒,有点心不在焉。 慈云倚在半开的门口,欣赏着佳叶。 佳叶实在太可爱了。 但他每次都说不出口…… 佳叶梳了很久,终于吐了一口气,放下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从侧面看到的表情很凝重。 「你怎么了?」 慈云忍不住问,佳叶吓得差一点跳起来,瞪大眼睛回头看着慈云。 「你、你起来……」 「我刚起来。你既然先醒了,就要叫我,我醒来时没看到你,着急死了。」 「但是……」 佳叶低下头,满脸胀得通红。慈云走近一看,发现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慈云也有点害羞 ,但是——看到佳叶这么不知所措,慈云更害羞了。 慈云抓了抓后脑杓,胡乱地咳了几下。 「呃……等一下要去向父母请安。」 「嗯……」 「你梳完头发就好了吗?」 「还要化妆……」 「化妆?不化妆也没关系吧?」 佳叶平时就很少化妆。 佳叶抬头瞥了慈云一眼,立刻移开了视线。 「因为我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 慈云仔细一看,发现佳叶的眼睛有点肿。昨晚她哭了很久。 「我觉得你很好啊——没关系,反正等你准备好了再去。」 「呃……」 佳叶想要说什么,正准备回房的慈云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什么事?」 「慈云,你要换衣服吧?我帮你……」 你帮我?慈云差一点脱口反问,慌忙把话吞了下去,故作平静地点点头。 「喔,好啊!麻烦你了。」 「等我一下下,我先梳头发……」 慈云心想,平时自己的事都自己打理,换衣服也都靠自己,难道佳叶以为平时都有人服侍自己吗? ——既然她想服侍我,那就让她服侍一下吧…… 也许是新婚的时候才有这种福利,那就趁现在好好享受一下,绝对不能错过。 佳叶慌忙拿出发簪和缎带放在梳妆台上面,慈云瞥了一眼,忍不住捂住嘴巴。 那是模仿蜡梅花的黄色发簪,是之前被自己丢到庭园的发簪。 ——开什么玩笑? 「佳叶。」 「干、干什么?」 「你要用这个发簪吗?」 慈云的声音忍不住严厉起来。佳叶讶异地偏着头。 「是啊……」 「不要用。」 「什么?」 ——与其戴别人送的礼物…… 慈云急忙走回自己的房间,从书架上拿了黑色的盒子,回到佳叶的房间。 「给你——」 他打开盒盖出示在佳叶面前,里面有十几根色彩缤纷的发簪。 「这都是你的,随便你用哪一个。」 「……我的?」 「是我之前帮你买的……每次有看到适合你的,就买下来。」 佳叶瞪大眼睛,看了看盒子里的发簪,又看了看慈云的脸。 「……你、什么时候买的?」 「这是——第一次领到薪俸时买的。」 慈云指着角落的那根发簪。 「我记得这是第三次领薪俸时买的,这是去酉州视察时买回来的。这是两年前秋华节时,在市集买的,这是……」 「为什么……?」 佳叶的眼中再度泛着泪光。 「慈云……你不是每次都说,我戴了不好看……」 「因为我太生气了……」 虽然说出来很丢脸——但慈云早就打算找机会告诉佳叶。 ——因为以前都只闷在心里,无法说出口…… 从今天开始,从今以后,自己要说出来。 「你经常在我身边时……那时候我也很幼稚。」 慈云把盒子放在佳叶的腿上,在她身旁跪了下来。 「即使看到你穿得漂亮,觉得你很可爱,却总是说不出口……因为我很生气,你穿的衣服、戴的发簪都不是我送你的,并不是因为我让你变得这么可爱。」 「……」 佳叶瞪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她一定吓到了。这也难怪。反正我从小就是一个不成材的玩伴,和比我小三岁的女生吵架,从来没有赢——像我这种为一根发簪心生嫉妒的人,恐怕这辈子都赢不了她。 慈云心想。 佳叶慢慢眨着眼睛。 「……你……这么……想……?」 「什么?」 「我很可爱……」 佳叶想要说话,一颗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 「不知不觉中,就觉得你很可爱……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 「你昨天也很漂亮。」 昨晚来不及称赞,就忍不住拥她入怀了。现在说,可能听起来有点假惺惺的。 「……」 佳叶害臊地垂下双眼。慈云从她的表情中知道她很开心。 慈云战战兢兢地搂着她的肩膀,佳叶默默地把身体靠了过来…… ——惨了,她太可爱了…… 「佳叶……要不要再去睡一下?」 「不是要去向父亲和母亲大人请安吗?」 「是没错啦……反正已经睡过头了,干脆……」 「我精神很好,不想睡。」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但佳叶已经抽离了身体,拿起发簪。 「要用哪一个呢?……这个配不配这件衣服?你觉得呢?」 「喔,嗯,不错啊!」 ——看来,只能等到晚上了…… 但是,看到佳叶拿着发簪喜孜孜的样子,慈云也觉得很满足。 佳叶察觉到慈云的视线,立刻红了脸,慌忙盖上了盒盖。 「啊……对不起,你也要换衣服。我马上就好了。」 「不必急。」 慈云心情愉快地笑了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是享受新婚生活的难得机会,即使等她一下也无妨。 「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慈云看着她绑头发,佳叶不自在地回头对他说。 「不,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女人梳妆打扮。」 「通常不会看啊……」 「即使夫妻也不能看?」 佳叶准备绑头发的缎带掉落了。 「夫……」 「我们不是夫妻吗?」 「……」 她为什么又一副想哭的表情?太可爱,太有趣了。 佳叶猛然站了起来,转身默默走向水桶,猛然低头洗着已经洗过的脸,不时传来擤鼻涕的声音。她真的哭了吗? ——她真是…… 慈云抓了抓头,站了起来。 那个好胜的、整天把人气哭的少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佳叶——」 佳叶的浏海滴着水珠,她用布按着洗湿的脸。慈云紧紧地抱着她,她才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种不该哭的时候哭。」 「要你管……」 「你哭成这样,我父母会以为我欺侮你,搞不好会骂我一顿。」 「因为……还不都怪你……」 「怪我吗?」 「对啊……」 「太好了……」 你只能为我而哭。慈云这么想着,忍不住苦笑起来。 佳叶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慈云听不清楚,隐约听到似乎和昨晚相同的话。 ※ 「我原本以为贵族的家庭更拘谨……」 向慈云的父母请安,在将近中午吃完早餐以后,佳叶在自己房间内喝着茶,小声地说道。 「拘谨?」 「因为教坊里有好几个贵族的女儿,每一个都娇生惯养,喜欢挑剔。」 「大部分贵族都像那样,我家比较特殊……」 慈云理所当然地跟着佳叶走进她房间,躺在长椅上,把茶点的炒豆子放进嘴里。 「我父亲本来就不是贵族。」 「是吗?」 「他是养子,父亲的亲生父亲是武官。母亲原本是温家的家伎,父亲的养父膝下无子女,所以,就让养子和家伎结婚后继承了温家,所以我家没有贵族的作风。」 「我第一次听说……」 「你以前没听说过吗?」 慈云笑着拿起茶杯。 「那你下次可以好好问母亲大人,她很期待你来家里,你陪她聊聊天,她一定很高兴。」 「嗯……」 刚才去请安时,婆婆就满脸喜色。佳叶心想:看来母亲之前说得没错,夫人只有慈云这个独生子,寄宿在家里的官吏也都是男人,她觉得这个家里阳刚气太重,很希望有一个女儿。 「这个家里好像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也许吧!」 「那我也顺便问一下你的事。」 慈云准备吃炒豆子的手停了下来。 「我的事?」 「我相信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真可怕,不知道母亲会说什么……」 「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即使没有,母亲大人也……」 佳叶大声笑了起来,慈云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你的事呢?」 「什么?」 「你也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要去问谁?」 「我的事……」 有什么好问的——但看到慈云正经八百的表情,佳叶把话吞了下去 「那你去问我母亲,反正离得很近……」 「我想听你说。」 「我?我说自己的事给你听?说什么?」 「所有的事。」 慈云嘻皮笑脸地说……不祥的预感。 「……哪、哪有什么?」 「我想问的事可多了。」 「问什么……?」 「我可以问吗?那我先——」 慈云故意坐到佳叶旁边的椅子上,探出身体。 「等、等一下!现在就说吗?要说什么?」 「啊哟……」 「还、还是改天再说!下次再说,怎么样?」 「那我就等到晚上吧……」 「你到底要问什么嘛?」 「那我现在到底可不可以问?」 「呃……」 佳叶越是躲,慈云越是靠过来,佳叶已经被逼到无处可躲,只好投降。 「那也要看我能不能回答……」 「那我就问罗?」 慈云把头凑过去,笑了起来……但不是刚才调皮的笑,而是昨晚熄灯前所露出的微笑。 「佳叶。」 「干……干么?」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 佳叶用一只手遮住了脸。不祥的预感往往特别准。 「你问这个干么……」 「我只是想知道在我之前还是之后?」 「……那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啊……我的事改天再聊。」 「你太没有诚意了。」 「那我们同时说。」 「才不要!到时候你绝对不会说的。」 「……你真聪明!」 「你的诡计哪骗得了我……」 因为我从小看到大——佳叶差点这么说,急忙喝茶掩饰。 我总是希望慈云在我身边。也许在我意识到这件事之前,就已经在内心深处这么祈愿了。 从今以后,也将一直为此祈祷。 即使无法坦诚以对,只要能够整天斗嘴,也会觉得是一种幸福……因为,这代表我们在一起。 等待门开启的那一天 进屋之前,月真再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呼吸了一下,静静地推开门。 屋内的几个人回过头,一看到他,纷纷露出了笑容。 「喔——辛苦了。」 「月真,你回来了。」 其中一名同僚——名叫渊亮的御史立刻跑到他身旁,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低头道歉。 「对不起。」 「……怎么了?」 月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回来,同僚就向自己道歉。 「你在外勤的时候,子奉叔的房子不出租了,所以我把你的行李搬走了。」 「喔,原来是这事……」 月真把肩上的麻袋拿了下来,露出令人难以察觉的淡淡苦笑。 长期在国内各地奔走的监察御史当然无法每天回家,有家室的人可以由妻子看家,但单身者长期出差,会担心家里遭小偷,所以,几乎都是向值得信赖的房东租一个房间。 月真也向以前曾经是监察御史的老人子奉租了一个房间。 「反而是我不好意思,给你添了麻烦,但子奉叔怎么了?」 「他女婿病死了,所以,他女儿带着孩子回来了。」 「喔,难怪。」 这么一来,子奉家里就没有空房间可以出租了。 「所以——你的行李目前在龟麻婆那里。」 「……」 月真终于了解渊亮刚才向他道歉的原因了。 龟麻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之前也是官吏的妻子,目前一个人住,经常有御史向她租屋,但她并不是一个好房东。龟麻的为人并不坏,但个性大而化之,即使御史出差时,请她帮忙打扫一下房间,她也嫌麻烦,甚至不愿意帮忙打开窗户保持通风,让人觉得何必特地向有人住的房子分租房间,所以,除非别无选择,否则,御史室的人都不愿意向龟麻租房子。 月真之前也曾经向龟麻租过房子,当他出差两个月回到华安时,发现房间简直变成了仓库,所以马上就搬走了 「那也没办法……是不是找不到其他房子?」 「如果有空房,早就帮你租下了……」 龟麻不仅不愿意帮房客打扫房间,当房客请她帮忙张罗餐点时,她端出来的食物也让人难以下咽,所以,渊亮满脸歉意地摇着头。 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名年长的御史抬起了头。 「月真,你要不要去住新建好的官舍?」 「……你是说后宫改建的官舍吗?」 「对啊、对啊!」 猿国第三代皇帝深爱着皇后,四年前,他登基后不久,就废除了后宫。随着京城的人口增加,为了解决年轻官吏居住困难的问题,将后宫改建成官舍。 「我听说新官舍的单身房都满了。」 「但夫妻用房还剩几间。」 「……」 月真沉默不语,年长的御史和渊亮互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月真,你不是已经有了对象吗?」 「对啊、对啊!月真。你赶快搬离龟麻婆家,向官舍提出入住申请,马上向她求婚吧!」 ——顺序根本颠倒了…… 月真脸上的表情镇定自若,但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喔,还装糊涂喔!」 「你不用装了,大家早就知道了!你和崔后娘娘的侍女交往几年了——?」 看到月真的眼神,渊亮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们并没有交往……」 「什么?」 「至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不会吧?」 「你以为我有那个时间吗?」 「……」 渊亮看着出差多日,风尘仆仆,衣服上沾满了灰沙的月真……月真的确经常外勤,一年中,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华安。 「既然这样——更应该向她求婚,给她一个交代,不然人家太可怜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但她不是喜欢你吗?谁都一眼就看出来了。」 月真不发一语地走过渊亮身旁。 「喂,月真——」 「我去向大夫报告工作。」 「等一下。」 月真不想谈这个话题,渊亮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拉了回来。 「如果你再这样,小心那个女孩被人抢走。」 「……」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你这次去丑州时,她拒绝了几个人的求婚?」 虽然月真面无表情,但渊亮发现月真的太阳穴微微抽动。 「你也不讨厌她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下次出外勤之前没有给她一个交代,后果你自行负责。」 月真误以为渊亮不是在提醒他,而是向他下达最后通牒,忍不住狠狠瞪着对方,随即想到渊亮一年前才刚结婚,静静地松开了抓住对方衣领的手。 渊亮只是爱管闲事。 「我知道了……」 月真只说了这句话,转身去找御史大夫。 月真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讨厌香泉,甚至根本没有把讨厌这个字眼和香泉联想在一起。 而且,他也知道香泉不讨厌自己。 甚至可以明确感受到香泉对自己的好感,所以,同僚说,香泉喜欢自己并不是空穴来风……当然,他很希望这不是自作多情。 初秋的春莺宫,芙蓉和酢浆草都绽放着花朵,色彩缤纷。 月真在全国各地奔走,看过很多有钱人的豪宅,但这里不同于那些极尽奢华的豪宅,在不同季节展现各种风情的庭园,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先帝时代,这里的庭园比现在更华丽,庭园也随着皇宫易主而变了样。 「月真大人……?」 月真心不在焉地看着白色芙蓉,走廊上传来轻声的呼唤。 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的声音。月真垂下眼睛,然后缓缓抬起头。 香泉一脸笑意,直直地跑了过来。 「你回来了……」 「我刚回来……」 出发前往丑州前,向香泉道别至今已经过了半年。 第一次见到香泉时,她脸上还带着稚气,最近每次见到她,都可以感受到她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 「我打算向皇上报告,但听说皇上已经回宫了。」 「对,皇上正在和皇后一起喝茶。」 香泉满面笑容,好像绽放的花朵,月真微微眯起眼睛。 有几个人——在自己出差的这段期间向她求婚。即使有人向她求婚也不奇怪。 香泉准备带他去见皇上,他也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但突然停下了脚步。 「月真大人?」 「呃,我还是改天再说吧……」 「啊?」 「我才刚回来,连衣服也来不及换。」 在越来越漂亮的香泉面前,他突然在意自己的穿着。 香泉微微偏着头。 「皇上和皇后都不会在意的,而且,他们看到你平安回来,一定很高兴。」 「……」 「走吧!」 听到香泉活力十足的声音,月真忍不住迈开步伐。 「月真大人,你还没有见过美燕公主吧?」 出发前,来这里道别时,皇后娘娘爱铃即将临盆,他是在旅途中听到娘娘在太子龙生之后,又喜获麟儿。公主取名为美燕。 「美燕公主超可爱的,不过皇上有点不满 意……」 「所以,美燕公主也像皇上吗?」 「对啊!但娘娘很高兴,说以后一定是美女。」 太子长大后,越来越像皇上,所以,皇上很希望这次生的孩子像皇后,没想到又如了皇后的愿,长得很像皇上。 月真不难想像皇上怅然的样子,忍不住扬起嘴角,香泉也开心地笑了起来。香泉平时爱用的淡淡香味飘进他的鼻子。 真的已经有人向她求婚了吗? 虽然月真心乱如麻,但他不敢问出口。 ※ 「……虽然长得不像爱铃,但女娃儿感觉比较可爱。」 正如香泉所说,皇上毫不在意他一身旅途的打扮,请他入座后,请皇后为他送上茶,还问月真要不要抱一抱公主——月真婉言拒绝了,皇上开心地说着一些分不清是抱怨还是炫耀的话,月真只能在一旁听着。 「臣觉得公主可爱极了。」 「但是因为长得像朕,所以就少了点娇怯的可爱味道。尤其是龙生,至今仍然和朕不投缘,即使陪他玩,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 那恐怕是因为皇上不够成熟,老是和龙生抢着霸占皇后造成的。 「朕原本希望美燕可以继承爱铃的可爱。」 「臣认为……无论五官长得如何,逐渐长大后,还是会相由心生。」 「你说得对。」 虽然皇上听起来有所不满,但还是很疼爱一对儿女。刚才爱铃带美燕去睡觉时,皇上也让龙生骑在他肩上玩耍。听香泉说,最近龙生经常因为妈妈被妹妹抢走而感到寂寞,皇上经常主动陪龙生玩……也许只是这对少了皇后陪伴而感到落寞的父子在相互取暖而已。 「对了——」 慧傻话锋一转,目光从正在陪龙生玩木雕动物玩具的爱铃身上移开。 「朕不时收到你的报告,没想到丑州的情况这么麻烦。」 「臣多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处理完毕,请皇上见谅。」 「不会,你能够在半年的时间内解决这么麻烦的调查工作,太了不起了。」 不过——慧俊说着,单手托腮,吐了一口气。 「至今仍然不时收到有人过度征收租税的报告,难道那些人没想到多收租税,中饱私囊的贪财之举早晚会败露,到时候就会身败名裂吗?」 「大家都觉得自己可以侥幸不被发现。」 「照这样下去,御史永远都不得清闲。」 慧俊喝了口茶,苦笑起来。 「月真,你整天都跑外勤,有没有打算在华安定下来?」 「只要皇上需要臣,臣愿意赴汤蹈火。」 这是月真的真心话。他对把他从苦难的日子中拯救出来的温家父子,信任自己、交付自己重要任务的皇上和御史室的同僚,都心存感激—— 所以,他努力想要回报……如果可以因此弥补当年的罪过,他愿意赴汤蹈火。 「……几岁了?」 「啊……」 「你的年纪?」 慧俊唐突地问,月真一下子答不上来。 「……二十一……岁……」 「对喔!你比朕小两岁。」 慧俊静静地放下茶杯,好像在闲聊般地说: 「香泉今年十七岁了。」 「……」 「你还没有决定吗?」 月真感到脸颊发烫,也同时觉得脑袋发冷。他用眼角寻找香泉的身影,但香泉不在他视野所及的范围。 「朕无意勉强……」 慧俊微微压低了嗓子,至少香泉不在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看来……你并不是完全没有考虑。」 「……」 今天才刚回华安,就已经有两个人提起这个话题……月真猜想,也许真的有人向香泉求婚了,否则,姑且不论那个爱管闲事的同僚,向来不干涉臣子私事的皇上,不可能提起这件事。 看到月真默然不语,慧俊故意用开朗的语气说: 「总之——你暂时好好休息一阵子,眼下华安平安无事。」 「是……」 「你在内勤的这段日子,即使没有特别的事,偶尔也来这里走动走动,和爱铃还有侍女们分享一下外面的情况。」 「……」 月真起身鞠躬离开。 「皇上,打扰了,臣先告退了。」 「辛苦了……」 看到月真准备离开,爱铃立刻起身走过来。 「改天记得来玩。」 「是……」 爱铃把香泉找来,吩咐她送月真离开。 虽然这已经成为惯例,但月真突然感到心情沉重。 「丑州是怎样的地方?」 并肩走在走廊上,香泉的态度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月真觉得有人向她求婚的事似乎是空穴来风。 「那里很少下雨,土地很干涸。」 「农作物不容易生长吗?」 「有一条大河可以供应农业用水,治水做得很完善……」 「是吗?但如果不常下雨,天气应该很热吧?」 虽然月真的回答像在报告,但香泉仍不厌其烦地和他聊天,令月真不由得心生佩服。虽然他努力思考聊天的话题,却不知道该聊什么,每次都持续这样的对话。 「是啊!这是我第一次在夏天去丑州,以北方来说,那里的确比较热。」 「我之前很羡慕御史可以去很多地方,但后来发现不能自由挑选地点,无论再冷或是再热,都必须外出工作,所以很辛苦……」 月真曾经听香泉说,她在华安出生,也在华安长大,只有一次离开京城——那是三年前,和皇后一起被卷入西申关之乱的时候。 「……你想要去哪里吗?」 「啊?」 香泉张大眼睛转头看着他。平时向来都是香泉发问,月真回答她的问题,她似乎对月真主动发问吓了一跳。 「嗯……并没有具体想去哪里……只是想去海边。」 「海边吗?」 「我没有看过海。」 华安没有海,在申州,必须一直往东才能看到大海。 「希望以后有机会去……」 「对啊!」 香泉满脸灿烂的笑容,好像阳光全聚集在她的脸上。 虽然近在眼前,却无法伸手。 ※ 即使走得再慢,路都有尽头。 ——又失败了…… 香泉目送着半年未见的月真离开的背影,握紧了双手。 最重要的话,还是无法问出口,每次都只是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月真大人…… 我最想问的是关于我自己的事。 我不希望听到别人的转述,只想听你说,只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想知道你的心意—— 「……」 秋风带走了她的叹息。 虽然很想问,却问不出口。不能问,一旦问了,恐怕就会……触及他不愿别人提及的事。 「咦?又没有进展。」 「好像是……」 听到有人失望的对话声,香泉惊讶地回头,发现两个侍女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其中一个和她同年,另一个比她年纪小。 「枫夏、彩菊……」 香泉瞪着她们,枫夏吐了吐舌头,彩菊尴尬地缩着脖子走了出来。 「你们太低级了,居然躲在那里偷看。」 「因为有人一直不回来,所以我们来看看情况。」 「你们的坏毛病还是改不了。」 月真已经不见了。香泉苦笑着往回走,枫夏和彩菊也跟在她身后。 「怎么办?那个御史迟迟不开口,他应该知道你的心意吧?即使你嫁给别人,他也无所谓吗?」 「我才不嫁呢!」 香泉在走廊上加快脚步,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你老家不是一直催你相亲吗?还有那个民部的官吏。」 「上次不是还拒绝了工部的人?」 「所以我就说,我不会嫁人……」 香泉喜欢侍女的工作。皇后待人亲切,太子和公主也很可爱。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在这里当侍女。 唯一可能的例外—— 「但我觉得那个御史有点可怕,香泉居然可以和他闲聊。」 「对啊、对啊!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怕…… 虽然月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种面无表情反而适合监察御史的工作。为了揭发各地官吏的贪赃枉法,监察御史必须乔装打扮,展开侦察工作,如果把内心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反而会影响工作。 而且,即使他的表情不够丰富——即使他沉默寡言,并不代表别人无法感受到他的心意。 ——我知道他心地善良…… 「你要不要考虑换个人选?民部或是工部的官吏也不错啊!至少不会出差半年不回家……」 「枫夏,那你可以考虑和他们交往啊!」 「人家是向你求婚,和我有什么关系?讨厌,」 ——的确有人求婚……但我当场就拒绝了。 「我不会嫁人啦!」 香泉欢快地说着,更加快了脚步离开。枫夏和彩菊在她身后跑了起来。 ——我不会嫁人——除非那个人希望我嫁给他。 ※ 阴暗潮湿的小房间角落,小男孩抱膝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腐烂的木板门。 小男孩在等待木门开启,却又祈祷着那扇门永远不要打开。 不时吹来的强风摇晃着木板门,好像在嘲笑小男孩内心的胆怯。小男孩每次都害怕不已,以为他们回来了。 ——好想逃…… 逃去哪里? 不是这里,而是逃去远方的某个地方。 但是,要怎么逃? 不知道。一个人无法去任何地方,况且,小男孩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怎么来到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根本不可能逃。因为他们也这么说。即使逃走,也无法改变现状,只会越来越糟。没有吃,没有穿,就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救命…… 真希望有人来救自己。 真希望有人在他们回来之前把自己从这里救出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有吃、有穿、有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人会殴打自己,希望有人可以带自己去那里。 如果可以去那里——这一辈子别无所求。 赶快。如果不赶快来,他们就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了。是他们的脚步声。他们回来了。 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完了。看吧!门打开了—— ※ 黑暗中,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是自己的呼吸声。 他在不知不觉中抓住了睡衣的胸口。 是梦。 ——还好,那是梦…… 他这么告诉自己,深吸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多次呼吸后,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从硬板床上坐了起来,定睛看着眼前的黑暗。除了一扇窗户、一个小书架和一张桌椅以外,什么都没有。 天花板很低,光线很差,明明是大白天,房间内的光线也很昏暗,即使不是多雨的季节,也会有一股霉味……也许是因为这股霉味,让自己做了噩梦。 月真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 虽说是不得已,但还是不应该住在龟麻婆家。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以前的事了 「……」 难道——这是一种提醒? 无论经过多久,罪过还是罪过。也许梦境在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点。 没错。目前的生活已经令人心满意足了。不愁吃,不愁穿,也有一个栖身的地方。正是当年梦寐以求的生活。 所以,不可以有更多的奢望。 不可以奢求某个人的笑容—— 「……」 如果她是光,自己就是黑暗,是绝对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两端。自己绝对不愿意让她的笑容蒙上阴影。 所以——绝对不能影响她的生活。 御史的工作是对当年罪过的补偿,也是因为皇上恩赐,才能拥有现在的生活。 不能忘记。 不能忘记自己是罪人,不能忘记自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 噩梦的翌日早晨总是心情沉重。也许该赶快找新的房子。 他走在宫城内,暗自思考这件事,背着竹篓的园丁老伊福从岔道走来。 「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久不见,昨天才刚回来。」 「辛苦了。」 月真想起老伊福虽然现在是园丁,但听说他以前也是监察御史,而且,从来没有娶过妻。 「伊福爷爷……」 「什么事?」 「我听说你一直都是单身……」 伊福眨了眨小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你难得主动说话,居然是问这件事。我的确是孤家寡人,从来没娶过老婆。」 「为什么……?」 「为什么?」 伊福停下脚步,放下肩上的竹篓,月真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因为旧情难忘……」 「旧情……」 「我曾经喜欢一个女人,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女人。如果她出嫁,我或许可以放下她,但她始终没嫁。」 「……」 「那时候,我也是御史,每次因为外勤四处奔波,我就希望下一次回京城时,她会嫁给和她门当户对的男人,下一次一定嫁了,下一次,下一次——」 伊福伸直已经微驼的背,抬头看着月真笑了起来。 「那个女人一直没嫁……」 「所以,伊福爷爷……」 伊福始终无法忘了那个女人,也错过了爱上其他女人的机会。 「现在回想起来,很庆幸一直是单身。如果对她旧情难忘,却娶其他的女人为妻,对成为我妻子的女人太不公平了。」 「……」 「怎么了?你也差不多该娶老婆了吧?」 伊福笑着拍了拍低着头的月真,再度扛起了竹篓。 「娶老婆要娶能够吃苦耐劳的,因为御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差不在家。」 伊福缓缓走向教坊的方向。 旧情难忘—— 如果香泉嫁为人妇,自己就会忘记她吗? 对,没错——她一定可以找到更理想的对象,和她开朗的个性匹配。 月真靠在白墙上,仰望着流动的云。几只鸟在天空中画着弧度飞去。就连那些不知名的鸟也有出生的鸟巢,也有栖身之地。 这时——背后的沙地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香泉站在刚才伊福走来的岔路上。 「月真大人……?」 「……」 月真向来训练自己即使遇到再意想不到的异常状况,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冷静应对,但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也可以发挥作用。 「早安。」 「早安……你怎么了?」 「我正准备上朝,在想一些事情。」 「是……吗?」 但香泉的表情有点落寞。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没有……」 「你看起来好像比昨天更疲累了,小心不要累坏了身体。」 「……」 月真以为香泉察觉了他昨晚的噩梦。 「香泉,你呢……?」 「我刚去帮娘娘办完事。」 所以,这代表她正准备回春莺宫。月真这才发现那是香泉回春莺宫的必经之路。 只是巧遇而已。照理说,两个人应该可以道别了,却都不发一语地站在原地。 沉默并不会令他们感到尴尬。当这样面对面站着,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月真在背后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你暂时……」 「是。」 「……会留在京城吗?」 月真刚结束六个月的外勤,照理说,会暂时留在京城做内勤工作。 香泉眯起眼睛,抬头看着月真。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 「……是吗?」 香泉抿起的淡红色嘴唇似乎露出了微笑。 月真努力假装自然地移开视线,看着路旁的杨柳树。 如果——香泉嫁为人妇。 「香泉……」 「什么?」 「你打算嫁人吗?」 情急之下,他直截了当地问,但随即咬着嘴唇,因为实在问得太唐突了。这时,他眼角扫到香泉的表情很僵硬。 「……你听说了什么吗?」 「啊?」 「我拒绝了,明确拒绝了……」 「……」 当他情不自禁回头时,暂时忘记了「不形于色」的御史准则。 「果然有人……」 「啊?」 「喔——没事,我只是……听别人说……」 香泉皱着眉头,好像被人知道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上次……有两位……官吏……向我……求婚……」 「……」 「所以,我拒绝了,两个都拒绝了……」 他不由得对那两名陌生官吏产生了愤怒,香泉说已经拒绝对方这件事,更让他的心脏揪紧。 他心生嫉妒,又随即感到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拒绝?」 「什么为什么……?」 自己到底在问什么?问了又能怎么样? 香泉低着头,脸颊泛着红晕。 「……我决定不嫁人。因为我喜欢侍女的工作……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服侍皇后娘娘,只不过……」 「……」 「也不是……绝对不嫁……的意思……」 风吹动香泉的浏海。 ——风…… 那时候,从腐朽的木门吹进来的冷风—— 「我也……决定不娶妻。」 月真可以感受到身旁的香泉抬起头,他看着垂到地面的杨柳,眼角瞄着香泉。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当我懂事的时候,就跟着父母四处为家,他们两个人是小偷,有时候也会抢劫伤人。」 他经常在父母身上闻到血腥味和酒臭味,他以为这就是父母应该有的味道。 「在我小时候,我父母就教我偷窃。我经常顺手牵羊,当父母闯空门时,我会帮忙把风。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就会犒赏我;一旦失败,就对我拳打脚踢。我厌恶那种生活,却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法,所以,就一直跟着他们东奔西跑。」 他内心深处想要逃,却不知道如何逃。 如果顺利偷到值钱的东西,就可以饱餐一顿;一旦失手,就会换来一顿打,把他当成出气筒。 他总是三更半夜,在破烂的废弃屋内,提心吊胆地等待外出偷窃的父母回家。 「……八岁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经过关卡时,刚好遇到大规模临检抓小偷。他们觉得带一个小孩,伪装成生意人,可以顺利通过关卡,就掳走了刚好在附近玩的小孩,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我得知这件事后,曾经抗拒他们,哭着叫他们把我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他们说,只要我一个人去偷到一大笔钱,就愿意把我送回去。」 他回想起当时父母喝醉了酒,满脸通红地嘲笑说:如果你能够做到的话,就去试试看啊! 「于是,我偷偷潜入一栋大房子,还没有下手,就被那户人家的儿子抓到了……就是在华安的温家。」 他以为这么大的房子,绝对不会撞见人,没想到刚好被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童发现。对方问他是谁,他老实回答是小偷。 「你是小偷?骗人的吧!」 男童说完,大笑起来,然后抓着他的手,高兴地大叫着:「小偷、小偷。」当男童的家人赶到时,他觉得一切都完了。 「温家老爷听了我的话,立刻去逮捕了我的父母,但他们也忘了是在哪里掳走了我。我的父母遭到了惩罚,我就住在温家,受他们的照顾……令人感激的是,他们还让我学读书写字,在老爷的推荐下,当上了御史。」 他以为像自己这种夜路走多的人,不可能成为监察御史,但琥佑告诉他,正因为他有这段过去,更能胜任监察御史这份工作。 因为这份工作就是要怀疑别人,看到人性丑陋——不可告人的一面。 他看过太多人性的丑陋。 如果可以因此为国效力,他决定当仁不让。 「……我很感激温家的所有人,也很感激皇上和御史室的同僚,所以,我决定不再有任何奢望,不娶妻,也不需要有个人财产,要用一辈子来报答这些把我从泥沼般的生活中拯救出来的恩人。」 有什么东西在眼角闪了一下,月真微微转过头——立刻脸色发白。 一行热泪从香泉的脸颊流下。 「我之前就知道了……」 「什么……?」 「慈云大人之前就告诉我了。」 ——原来她知道。 这一次,月真正视香泉的脸。 「所以,我早就知道了……但我当作不知道,因为我想,也许有一天,你愿意亲口告诉我……」 「既然……」 ——那她为什么哭? 「我也决定终生不嫁……除非我心里想的那个人愿意娶我。」 「……」 「现在……我的愿望也消失了。」 绝望在眼前渐渐成形。 明明在流泪,为什么想要挤出笑容? 「人生没有期待真空虚。」 「……」 「我虽然希望你亲口告诉我以前的事,但又很害怕听,总觉得会听到不该听的事……不好的预感往往特别准。」 「我——」 月真打断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罪人的儿子……我自己也是罪人。」 「即使不是出自你的本意?」 「是我的本意,我无法狡辩,我为了生存而干下了这些勾当,我这种人——没有资格娶妻。」 当他斩钉截铁地说完时,香泉收起了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是吗?」 「……」 「那我也没有资格。」 不能继 续看香泉的脸。他很想移开视线,双眼却紧盯着她不放。 「我想起来了,我也曾经偷过东西。」 「……」 「我偷过邻居送我姐姐的贝壳,很漂亮,我说我想要,但姐姐不给我。所以,我就从她的饰品盒里偷走了,但偷走之后,又怕被姐姐发现,就丢进井里了。」 ——不行…… 不能让她说下去,不能让她说这些。 「我有家可住,我家虽然不富有,吃饱穿暖没问题,但我还是偷了东西,不是为了生存,却偷了东西。」 「但那是你的家人……你姐姐的东西……」 「我只因为想要,就动手偷东西,我才没有任何资格奢望任何事——」 「香泉!」 香泉没有继续说下去。 温暖的阳光和清爽的秋风,还有小鸟的啼叫。 然而,眼前的一切多么令人失望。 「对不起……」 不该道歉的人抢先道歉,该道歉的明明是自己。太矛盾了。 「对不起,我刚才在胡言乱语。」 「……」 「请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我告辞了。」 也许自己应该伸出手。 如果可以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向她辩解,该有多好。 但是,他做不到…… 现在和那时候有什么两样? 香泉跑走的背影越来越远。 一切都是徒劳,即使鼓起勇气打开门走出去,也根本无处可逃。光明和黑暗没有交集,如果不顾一切地靠近,就会让光明蒙上阴影。 什么时候开始以为可以轻易推开那道腐朽的门? 自己这种人根本不配有任何奢望。 ※ 月真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去御史室,发现同僚都神色匆忙。 「……发生了什么事?」 「喔,月真——」 年长的御史眉头深锁地抓着头。 「真伤脑筋,在寅州暗访的秋德眼看已经查出了眉目,可以把那个贪得无厌的太守绳之以法,却受了伤,无法继续侦察。」 「秋德兄受伤了……」 「听说扭伤了脚,要拄拐杖才能走路。」 看来必须紧急另派人手继续暗访工作。 「……寅州的哪里?」 「明海郡。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人手已经不够了——」 「我去。」 年长的御史张大嘴巴看着月真。 「喂……喂喂,你不是昨天才刚回来吗?」 「我可以去,把资料给我。我中午出发,后天早上就可以到明海郡,麻烦你帮我联络各部门。」 「如果你愿意去,当然帮了大忙……你没问题吗?」 「没问题。」 这是——逃避。 虽然必须向香泉道歉,却又不敢面对她,所以才会以工作为借口逃避。 自己果然没有资格娶她为妻…… 我希望下一次回京城时,她会嫁给和她门当户对的男人,下一次一定嫁了,下一次,下一次—— 在做出发的准备工作时,伊福的话始终在脑海中盘旋。 ※ 「真难得,你怎么回来了?」 听到姐姐的声音,香泉缓缓地从躺着的长椅上抬起头。她的双眼红肿。 「因为在那里没办法哭……」 「你跑回家里偷哭?发生什么事?皇后欺侮你吗?」 「完全相反,是皇后太好了,反而让我没办法在她面前哭,以免她担心……」 「你的意思是,我们家里没有人为你担心吗?」 姐姐呵呵笑了起来,推开香泉的脚,为自己挪出空位坐了下来。 「大家都在店里忙,所以没人理会我……」 「是啊!所以,就连我跑回娘家,也可以住得很自在,真是太令人安心了。」 姐姐去年相亲结婚,经常和姐夫吵架,最后一次大吵后,她就搬回了娘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你也别管啦……」 「我闲着无聊啊!」 「好过分……」 「那我来猜猜看——你失恋了吗?」 「……」 「啊哟,一猜就中?」 烦死了——香泉嘀咕了一句,趴在长椅上抱着头。 「你因为失恋跑回娘家,真是笨死了。如果被爸爸知道,不是会立刻叫你去和上次的人相亲吗?对方不是很中意你吗?」 「我不喜欢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 「那就不要跑回家哭,留在宫里让心地善良的皇后好好安慰你。我不会告诉父亲,你赶快回宫吧!」 香泉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连在家里都没办法好好哭一场。 「……我怎样才能放弃?」 「你在想这个问题,就代表你还无法放弃。」 虽然姐姐的话很无情,但应该说得没错。香泉擤着鼻涕。 「我只能告诉你,无论再怎么自哀自怜,都不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否则,以后会更惨。」 「既然你了解这个道理,为什么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一开始对他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啊!当我讨厌他之后,就回来娘家啦!」 「……」 这么干脆的理由,的确很符合姐姐的个性。 「姐姐,」 「怎么了?」 「……对不起,你之前那个贝壳是我偷的。」 「啊?」 姐姐回头看着香泉,偏着头纳闷。 「刘家叔叔送你的那个贝壳啊!我说我想要……」 「……我不记得了,有这种事吗?」 「当然有啊!那时候我六岁……我把贝壳丢进井里了。」 姐姐抱着双臂,望着天花板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摇头。 「我完全不记得了,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只想道歉……」 「那我也曾经不小心弄坏你的发簪,只好偷偷拿去丢掉了。」 「啊?什么时候?」 「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就是有蝴蝶的红色发簪,我不小心踩坏了,所以就偷偷丢掉了。你后来拼命找,但我假装不知道。」 「我不记得了……」 香泉甚至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发簪。 香泉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唉……早知道我应该多做一点坏事……」 「你在胡说什么?」 香泉觉得如果自己也曾有过犯罪行为,月真就不会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但她绞尽脑汁,只能想到这种程度的恶行。 ——但问题一定不在这里…… 月真无法原谅自己——他无法原谅过去的自己。 「那个人……很少笑。」 「……嗯?」 「以前受过很严重的创伤……他似乎禁止自己笑……」 即使这样,只要见面时就知道。无论自己说话的内容再无聊,他都会露出温柔的眼神静静地倾听,那就是——他的笑容。 「我很希望他可以有更多笑容……」 月真应该不想谈往事。自己让他聊那些不愿意提起的过去,还说了那些话,造成他的困扰,他一定会彻底讨厌自己。 姐姐轻轻拍着香泉的背。 「你差不多该走了——店里打烊之后,大家都会回来。」 「嗯……」 香泉又擤了一下鼻子,猛然站了起来。 「我要一辈子为工作而活——」 「那也不错。我也好想工作,宫廷里有没有空缺?最好是可以有机会认识好男人的工作。」 「姐姐,你根本不想为工作而活……」 「我想谈恋爱,谈恋爱。」 ※ 香泉谎称家里有急事要帮忙,必须请假回家,所以不能太早回宫,只能去市集打发时间。 ——是不是该好好向他道歉? 虽然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勇气去见月真。 哭了之后,情绪稍微平静了,但心情仍然很忧郁。现在回宫,即使可以瞒过其他侍女,也瞒不过皇后娘娘。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一个身穿官吏衣服的男人快步超越了她。 在那个人擦身而过时,香泉发现那个人很面熟,对方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啊,你是、崔后娘娘的……」 「呃……你是?」 「我是渊亮,御史渊亮。」 「喔!」 香泉想起来了。他是月真的同僚。 「你好。」 「你好……咦?你今天……?」 「我今天休假。」 渊亮回答后,猛然张大眼睛。 「——你现在有空吗?」 「啊?」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是月真的事。」 「……」 如果要求她现在去见月真,她打算拒绝。 「他去外勤了。」 「什么?他不是昨天才刚回来吗?」 而且,今天早晨才见到他。 渊亮面有难色地抓了抓头,压低嗓门说: 「因为有人在暗访时受了伤,临时派他去支援。」 「什么时候……」 「已经出发了,中午的时候走的。」 香泉四处张望,当然不可能看到月真的身影。而且,他中午出发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出华安了。 「是吗……?」 「我现在要去他租屋的地方。」 渊亮告诉她,因为月真走得太匆忙,来不及回家一趟就直接出发了。经常外勤的单身御史都把值钱的东西放在御史室,租屋处还是会有一些虽然不值钱,但对当事人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渊亮正要去帮他收拾一下。 「但房东不是会帮他收好吗……?」 「照理说是这样,但他的房东是……」 渊亮再三拜托她同行。因为是月真的同僚,香泉就答应了。他们一起来到市集附近一栋看起来有点脏的房子。 房子前的露台上坐了一个老婆婆,身上的衣服也有点脏。渊亮向她介绍说,老婆婆就是房东龟麻。 「……因为是这样的情况,婆婆,麻烦你帮月真的房间打扫一下。」 「他既然不在,就不可能把房间弄脏,你们看看,很干净啊!」 「看吧……」 渊亮一脸为难,转头看着香泉。 「你看,这位龟麻婆很讨厌打扫,即使月真千里迢迢回到家里,家里也会积满了灰尘——」 「我不是说了吗?房间很干净。」 「龟麻婆,只有你觉得干净。」 「……所以,我来打扫就解决问题了?」 渊亮双手合十拜托香泉。 「拜托你!你一定也觉得月真很可怜吧?——婆婆,让这位小姐帮忙月真打扫没问题吧?」 「随你们的便。」 龟麻漠不关心地喝着大碗里的饮料,不知道是酒还是什么。 香泉跟着渊亮来到二楼的房间。 「……」 房间内并不会凌乱,相反的,因为东西太少,所以根本不可能凌乱,但由于光线很差,窗户紧闭,通风不佳,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即使回到这种家,也无法放松。 「住在这种地方,心情是不是会很差?大家都不想租这里的房间。」 「……月真大人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是,他之前住其他地方,但因为房东不租了,昨天才搬来这里。他可能不想住在这里,所以才会一回来又去出外勤。」 渊亮笑着从床下拉出衣物箱,打开盖子,连声说着:「找到了,找到了。」 「……这是什么?」 「这个吗?算是……他的护身符。」 渊亮把一只用布缝制的童鞋放在香泉手上。原本应该是蓝色,但四处磨损,又破又脏。仔细一看,发现内侧绣了「月真」两个字。 「暗访时要用假名,所以身上不能带任何留有本名的物品。」 「……这是用手缝制的吧?」 「听他说,可能是他母亲帮他做的。」 「但是……」 月真之前说,他的父母都是小偷,难道会帮掳来的孩子缝鞋子吗?香泉仔细打量,发现应该是两、三岁的小孩子穿的。 「喔,是他的亲生母亲……」 香泉脱口说道,赶紧捂住了嘴,但渊亮完全没有惊讶,偏着头问: 「咦?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世了?」 「啊……对啊……」 「没错没错,应该是他的亲生母亲帮他做的,他在被掳走的时候穿在脚上。」 渊亮把只放了两件便服的衣物箱放回床下,淡淡地说。 「我和他一起进御史室,所以曾经听他聊起过,他说多亏有这只鞋子,知道他自己叫什么名字,但查了很久,仍然不知道是住在哪里、谁家的月真。」 「……」 「虽然也有不少人在参加国试后成为御史,但有一半人——曾经有过不光彩的过去,之后才成为御史重新做人。所谓近墨者黑,正因为以前曾经走过歧路,所以也很了解那些做坏事的人。」 香泉抬起头,渊亮一脸关心地对她笑了笑。 「他这个人,是不是很不干不脆?」 「……」 「他很傻,以为全世界他最坏,即使抓了很多比他更坏的人,仍然这么认为。」 渊亮轻松的口吻,让香泉的表情也放松了。 「他很老实。」 「说得好听点是这样,我虽然不老实,但比他聪明,所以已经娶了老婆。」 如果早一天听到这句话,香泉或许可以认为这是鼓励。 已经结束了—— 「呃……你要拿的东西,就只有这个吗?」 「对。留在家里的这些东西中,就只有这个最重要。」 唯一的重要物品,就是一只小鞋子。 「先放在你那里。」 「这……」 「御史室最近要大扫除,万一不小心丢掉就问题大了。月真回来时,我会告诉他,那就拜托你了。」 即使大扫除,也不至于会弄丢御史的私人物品。 香泉明知道渊亮在说谎,却找不到理由推托。 ※ 月真在申州和寅州州境的关卡,和之前在暗访的监察御史魏秋德见了面。魏秋德之前正在调查寅州明海郡太守王鹤通巧立名目征收租税,挪为私用一事。 「月真,真不好意思,听说你刚回京城……」 「不会。你没问题吗?」 秋德的左脚踝已用木棍固定了。 「没事,只要休息一阵子就会好,只是没办法继续工作——你这次假扮卖发簪的小贩吗?」 「因为环境的关系,没办法……」 秋德看着月真背的木箱,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我这一阵子在乐南,因为离海很近,贝壳的加工品都很 漂亮,卖了不少螺钿镶嵌的发簪,你的选择很正确。」 御史在暗访时,必须隐瞒真实身分,所以通常都会乔装成生意人进入当地,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有时候会真的买卖商品。虽然月真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不太习惯做女人的生意。 「反正是假扮的,不如亲切点,多赚点钱。」 「我就是亲切不起来,所以才讨厌卖发簪……」 秋德之前假扮专门收购中药用贝壳的商人。月真心想,为了今后变装的需要,或许要多学点医药知识。 「没关系,那些女人会主动和你聊的。」 秋德放声笑了起来,随后严肃地说: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月真以前也曾经因为受伤,中途交由其他人接手,所以很了解眼看就能揭发贪赃枉法的事,却不得不放手的懊陷。 「秋德兄,那我会借用你的名字。」 「好……」 秋德举起一只手回应,月真向他点了点头,急忙离开了关卡。只要走快一点,傍晚就能到乐南。 他身穿陈旧的麻布衣服,背了一个大木箱,无论打扮和行囊都像是生意人。暗访的相关情况都已经牢记在脑海中,绝对不能写在纸上,以免不小心遗失。 听秋德说,王鹤通在今年春天就任明海郡太守后,曾经二度分别以整修申州和午州的河川工程为由临时征税,但这根本是无中生有,显然是太守在胡说八道。 月真默默地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跟拉板车的年轻人和跑回家的小孩擦身而过。 不可以胡思乱想,只要专注于目前的工作。 然而,越是这么告诉自己,香泉受伤的表情越会不时掠过脑海。 ——要坚强…… 这一次是接替秋德的工作,绝对不能因为掺杂私情而失败。 明明是因为逃避接下了这次的工作,事到如今,还在后悔什么? 他不知不觉用手按着胸口。在华安时,他总是把已经变成破布的蓝色童鞋放在怀里——现在没有带在身上。 在他深信自己是那对残忍父母的儿子时,他以为那只鞋子是小偷母亲为他缝制的,他不了解看到喝醉的父亲殴打他时,不仅不劝阻,还在一旁讪笑的母亲为什么会心血来潮缝制了一只鞋子,还以为她觉得缝制两只太麻烦,才会中途放弃。所以,他一直珍藏着那只鞋子。 之后,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世,终于恍然大悟。 小偷母亲果然不可能为小孩子缝制鞋子,他在极度失望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丝希望。至少自己的亲生母亲很疼爱自己。 这至少为他带来些许的温暖。 虽然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亲生母亲,但即使找到了,亲生父母恐怕也不愿意见到曾经误入歧途的自己—— ——有些事,不做反而比较好…… 只要不见到父母,至少可以认为亲生母亲曾经疼爱自己,为自己亲手缝制鞋子;只要不说出自己的真心,就不会让心爱的人成为罪人的妻子。 当门打开,他们回来时——到底会得到食物,还是会挨一顿痛打?即使结果令人绝望,至少在看到结果之前,可以抱有希望,所以,还是不要轻易打开门。 他按计划在傍晚抵达乐南。经常在各地奔走,就会发现无论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农村,都比先帝时代更充满活力。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但街上有很多来往的行人,女人都在街头聊天。 这里有市场买卖附近海域捕捞的海鲜,运往内陆地区,有很多生意人来往,所以也有很多旅店。月真假装在寻找投宿的地方,暗中寻找秋德告诉他的那家名叫「月花楼」的饭馆兼旅店。 「……」 笔直的大街十分热闹,两侧商家和住家毗连,上午的时候,这里应该有市集。现在正是准备晚餐的时间,到处飘来饭菜的香味。 虽然这样的街道随处可见,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可能。这种早出晚归的生活离自己最遥远,所以,这种熟悉感或许是内心的向往…… 正当他陷入奇妙的感伤之际,嘈杂的街上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不管你来多少次,我都不会答应!」 周围人同时看向声音的方向,月真也忍不住张望,发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抡起一把扫帚,从一家店里冲出来,追着一个男人跑。 「你、你想违抗太守吗?」 「不管是太守还是剌史,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再不走,我真的要打罗!」 「好痛!你已经打到我了——好痛、好痛!」 年轻女人用扫帚柄戳着男人的头,男人快流眼泪了,但嘴里仍然骂骂咧咧地逃走了。路人纷纷笑着拍手。 「蕾花,干得好!」 「那个王八蛋还不死心吗……?」 围观的人为她鼓掌,但那个女人仍然皱着眉头,仔细一看,发现她眉清目秀,看起来个性也很强,难怪会拿起扫帚打人。 比起年轻女人的容貌,月真更在意刚才那个男人逃走时说的话。 ——他刚才说,违抗太守…… 乐南的太守就是这次要调查的王鹤通。他除了违法征税,还干了其他的坏事吗? 月真暗自这么想道,和拿着扫帚的女人四目相接。 年轻女人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走进店内。月真发现看板上写着「月花楼」。 「……」 就是这里。太好了。也许可以顺便打听一下刚才的事。 他推开门走道店内,不经意地打量店内,觉得空间很小。店堂空间内有五、六张桌子……不,空间并不小,旅店通常都是这种规模。 「欢迎光临——」 月真还来不及仔细思考为什么会感觉这里的空间狭小,就听到了招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店内没有客人,看起来像是老板夫妇的中年男女和刚才的年轻女人在店内深处。 「这里有供应膳食吗?如果有空房间,我还想住宿……」 「请坐,有空房啊!」 老板娘放下肩上的木箱,拿着帐册走了过来,一看到月真的脸,微微偏着头。 「你以前——来这里住过吗?」 「不,我第一次来乐南……」 「是吗?真对不起,觉得你有点面熟……」 月真预付了两天的住宿费,在帐册上登记了「李秋德」的名字。「李」是猿国最普遍的姓氏,为了不得不在中途放弃的秋德,月真借用了他的名字。 「你是生意人吗?卖什么东西?发簪吗?太好了,蕾花,等一下你可以看看。」 「她是你女儿吗?刚才在外面……」 「啊哟,你看到了吗?哈哈哈……是不是吓到了?别在意,这种事常发生。」 老板娘豪爽地笑了起来,这种事居然经常发生——不,温家也常发生这种事。 「你随便坐,我马上为你准备饭菜。」 「麻烦你了。」 老板娘走了进去,月真在角落的桌旁坐了下来,那个叫蕾花的年轻女人把茶放在桌上,调皮地笑了笑。 「客官,你真是与众不同,居然没有被挥扫帚的女人吓跑,还跑来这里住宿。」 「我正在找投宿的地方,结果太惊讶,看不到其他的旅店。」 「啊哈哈……所以我为小店打响了名号。」 她笑起来的方式和老板娘很像。月真猜想她应该是老板的女儿。 「刚才似乎不太平静,发生什么事了?」 「呃,嗯,的确有点不平静。这里的太守要我当他的二太太。」 「求婚吗?」 蕾花皱着眉头,用力摆着手。 「才不是这么好的事。这里的新太守叫王鹤通,把太太留在京城,一个人来这里,所以,希望他在这里的这段日子——」 「原来是这样……」 月真喝着蕾花送来的茶,微微皱起眉头。 「那最好拒绝。通常太守回京城时,都不会带在赴任地娶的太太。」 「我就知道,我当然拒绝了,但他还是纠缠不清。」 「刚才那个男人就是太守吗?」 「不是,那是太守的手下,太守长这样……」 蕾花用双手由上而下比划了两条直线。从她的肢体动作来看,王鹤通应该很瘦。 如果王鹤通的确有违法情事,这个年轻女人也可以逃过他的纠缠,避免被迫成为不幸的二太太。 「客官,你是生意人吧?第一次来这里吗?」 「对,听说乐南有很棒的贝壳工艺品,所以我顺便来批货……」 「沿着这条大街往海边的方向走,有很多手很巧的手艺人,应该可以买到好东西。我明天也要去那里,可以带你去。」 「太好了。」 「来了来了,让你久等了——」 老板娘双手端着菜走来。 吃饭的时候,月真才知道月花楼由老板伯顺、老板娘婉圣和女儿蕾花三个人,一起张罗。伯顺沉默寡言,除了向客人打招呼,都不说话,但婉圣和蕾花可能原本就爱说话,当月真不经意地打听这里的情况时,她们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月真虽然不擅长主动聊天,却不讨厌听别人说话。 「这个地方似乎很适合居住。」 月真插嘴说,婉圣和蕾花互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的确比以前好多了。」 「这里刚好在大街旁,有很多外地来的人,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麻烦事。之前的太守是个好官,我们的日子也过得平平安安的。」 「喔……」 月真喝着饭后的茶,点了点头。明海郡的前任太守的确很能干,目前调往他郡,听说他早晚会升为刺史。 「我在各地做生意,只要太守和御史台没问题,那个地方通常很容易做生意。」 「对。这里的御史台之前很好……」 「自从换了新太守后,好像越来越怠惰了。」 ——果然是这样…… 御史台是各地维持治安的部门。御史在暗访时,通常会寻求当地御史台的协助,但秋德告诉他,叫他别去找乐南的御史台。秋德特地提醒他,代表乐南的御史中,有人和王鹤通沆瀣一气。 看到月真沉默不语,婉圣慌忙摇了摇手。 「你不用担心,这里也可以正常做生意。」 「好。」 但是,要在此地暗访,还是需要御史台的协助。秋德还没找到值得信赖的御史就受了伤,所以,月真必须在明天就立刻行动。 ※ 「就在那里——你看,是不是可以看到有摊位?那里就是我大力推荐的摊位,那是本地螺钿镶嵌技术最好的师傅。」 蕾花抓着月真的手臂,很有精神地拉着他来到热闹的朝市。 「呃,蕾花,请你放开……」 「他叫班叔,有发夹——嗯?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 翌日早晨,月真正打算去街上走走,前一天说要带他去找手艺人的蕾花就和他一起出门了,但被妙龄女子拉着手走路——月真感到很害羞。 蕾花丝毫不以为意,拨开人群往前走,来到她推荐的摊位前,才终于松开。 「班叔,早安!」 正把商品摆放在摊位上的老人抬起头,看到蕾花,开心地笑了起来。 「早安,蕾花,今天也要去觉阳家吗?」 「呃,是,没……错啦!」 蕾花突然红了脸。 「我、我帮你带客人来了!你看!」 「哈哈哈……太谢谢了。」 「客官——那我先走了……」 「好,谢谢你。」 蕾花红着脸,快步沿着来路往回走。 「这位老兄,你是月花楼的客人吗?」 「喔,对,我在做发簪的生意,来这里批货。蕾花向我大力推荐你的手艺……」 月真在摊位前放下木箱,老人眯起眼睛。 「她是个好女孩。」 「对啊!」 「你可别爱上她,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老人调侃地说,月真微微露出苦笑。 「我没有爱上她……我的妻子在老家等我。」 「原来是这样。」 外勤的御史经常需要伪装,在聊天时也不时需要说谎……正因为是说谎,他才能说出口,也可以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人的面容,称她为妻子。 「蕾花现在去见她的情人吗?」 「对,每天都去。」 「那不如干脆结婚……」 太守再霸道,也不至于逼迫别人的太太当自己的二太太。 「我也这么觉得……问题在于男方下不了决心。」 「是顾虑太守吗?」 「原来你知道。」 老人向他招了招手,月真把木箱放在摊位旁,坐在上面。 「那个太守根本不是问题——觉阳的父母死得早,他是祖母带大的,长大后当了渔夫,不幸伤了腿,无法再出海捕鱼。而且,他祖母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久了。觉阳没办法正常工作,还要照顾祖母,所以蕾花每天都去帮忙照顾,觉阳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卖鱼。」 老人一边说,一边把发簪、发夹和缎带,小心翼翼地排放在摊位前的红布上。 「最好的方法,就是蕾花嫁去他家,但伯顺家只有蕾花一个女儿,在婉圣还无法放弃最后的希望之前,打算留下月花楼的生意,所以,只能由蕾花继承。」 「……老板娘无法放弃什么?」 「你没听说吗?」 老人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自己说溜了嘴。 「你回到旅店时,不要再提这件事……以前,蕾花有一个哥哥,掉进附近的沼泽里死了,那时候才三、四岁而已。」 「……」 「只有那孩子的鞋子浮在沼泽里,却没有发现尸体……因为那个沼泽深不见底,掉下去就没命了,但是,婉圣始终不相信儿子已经死了。」 「这也……难怪。」 因为没有见到尸体,身为母亲,一定不愿相信儿子已经死了。 「她相信儿子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她要把月花楼留给儿子。蕾花也知道她母亲的想法,所以也不敢提出想嫁去觉阳家的要求。」 「那……觉阳不能入赘月花楼吗?」 「对啊!大家都这么说,伯顺也答应了,但觉阳认为自己腿不方便,所以不愿意入赘。」 他太傻了——老人咬着牙说道,挺直了身体。 「你是路过的生意人,我却和你聊这些废话。」 「我在各地做生意,经常听到很多事,不过,我只是听听而已……和我无关的事,很快就忘了。」 「对啊……那你想买哪一个?」 说着,老人从手上的盒子里拿出最后一件商品放在摊位上。从不同的角度欣赏时,会发现贝壳工艺品在阳光下闪烁着白色、蓝色和红色的光芒。 月真看着手边的发饰,上面有五片花瓣——应该是发夹吧?富有光泽的淡红色贝壳十分漂亮,有两个相同的发饰,难道是一对吗? 「很棒吧?这是我的得意之作。」 老人察觉到月真 的视线,张开缺了牙的嘴巴笑了起来。 「……我可以拿起来看一下吗?」 「可以。」 这个形状应该是桃花吧?的确很精细……她戴在头发上一定很漂亮。 「这是一对,我不零卖。你不是要买发簪吗?多买点,我算你便宜。」 「喔,好……」 她戴在头发上一定很漂亮——即使心里这么想,也不可能交给她。 要假装是生意人,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只要买一些发簪就好。月真改变了主意,从老人推荐的发簪中挑选了五个,结果,老人准备连同桃花的发夹也一起包起来。 「呃,那两个……」 「嗯?」 「请你帮我另外包……」 ——不对。应该拒绝才对。 老人看着月真的脸,放声大笑起来。 「要拿来当礼物吗?」 「……」 「好,好,那就特别算你便宜点,你太太一定会很高兴。」 月真向老人道别后,把刚买的发簪放进木箱,又把发夹放进怀里,离开了摊位。市集内有不少买卖鱼和蔬菜的人,也有像月真一样来批发贝壳工艺品的生意人,到处挤满了真正的生意人。 这种地方——无论在哪个城市,都会有本地的御史在这种地方巡逻。 「……」 月真慢慢走在市集内,随意四处张望。不一会儿,熟悉的深绿色上衣映入眼帘……是御史的衣服,来得正好。 那个御史似乎刚巡逻完市集,走向大街的方向,他可能打算回御史台。 月真故意大剌刺地跟在虎背熊腰的御史身后。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 御史从大街走进旁边的窄巷,又沿着寺庙的围墙往前走,然后转了一个弯。月真跟在他身后,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也跟着转了弯。 「……」 那个御史靠在围墙上,抱着双臂等他。对方年约三、四十岁,五官也很粗犷。 「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们的视线交会,但月真不慌不忙地抬头看着御史。 「找你……有什么事?」 「别装糊涂,你从市集就一路跟踪我到这里。」 他在离开市集之前就察觉到被跟踪,可见有两把刷子。月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没问题。 「我之前没看过你,你一副生意人的打扮,是谁雇用你?」 「……你猜得到吗?」 「十之八九是那个愚蠢太守吧?难道想跟踪我,找我的碴吗?我才不会向那种人摇尾巴。」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无意和太守合作罗?」 「当然,你去告诉你的主子,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我的主子对臣子的戏言向来很宽容,但即使你是开玩笑,我也无法传达。」 月真确认四处无人后,从怀里拿出一块比手掌略小的玉璧,出示在御史面前。 「这是……」 「你之前有没有看过?」 这位御史腰带上也挂着相同图案的玉璧,但御史的玉璧是白玉,月真的是翡翠。 「这是御史室的……恕小弟刚才无礼。」 各地的御史台属于各州刺史的管辖范围,但御史室是皇上直属部门。那位御史马上立正站好,恭敬地鞠了一躬。 「彼此彼此,恕我刚才试探你——因为我正在暗访,现在自称为卖发簪的生意人李秋德。」 「我是乐南御史台的御史郭阿备……你来这里调查什么?」 「你知不知道王鹤通以整顿申州和午州的河川工程为由,非法征收临时税?」 郭阿备瞪大眼睛,好像遭到了恐吓。 「完全不知道,御史台不管征税的事……」 「但是,你也是乐南的居民,应该也被课征了临时税吧?」 「我从来没有听家人或同僚提过这件事,王鹤通擅自征税吗?」 「户部并没有临时征税,所以当然是他擅自征税……看来,同样是乐南的居民,有人被征税,也有人没有被征税。」 「他果然不是好东西……」 阿备不屑地哼了一声。 「十五年前,我曾经协助过御史室的人调查当时的太守,如果这次需要帮忙,也请随时吩咐。」 「万分感谢,那——」 月真小声地向他咬耳朵。 月真拜托阿备去调查以他伪装的生意人身分无法前往的地方后,假装在太守的官舍和太守府附近兜售,好好观察了一下,傍晚的时候,回到了月花楼。 推开大门,一个年轻人刚好走出来,擦身而过时,向月真点了点头。虽然他的长相很温和,但表情很凝重。他拄着拐杖,左脚一瘸一拐。 「啊,客官,你回来了!」 蕾花一脸灿烂的笑容迎接月真,但似乎是强颜欢笑。 「我回来了,今天早上谢谢你。」 「不客气,要不要吃晚餐?我马上为你准备——」 蕾花走了进去,婉圣看着她叹了口气。婉圣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老板娘,刚才那个人该不会是觉阳吧?」 「你是听谁说的?啊,是不是班叔?他很爱说是非。」 月真把木箱放在婉圣旁边的桌上,也坐了下来。 「我只听说大家希望他入赘,但他下不了决心。」 「因为做旅馆很辛苦,他觉得自己无法胜任,其实我们现在可以帮忙,也可以再雇用一个人手,顺便照顾他祖母……不然照这样下去,太守下次来逼婚……」 婉圣皱起眉头,按着额头,不一会儿,终于抬起头。 「啊——对不起,居然和客人聊这些事……」 「不……」 月真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觉阳的心情。 「是因为害怕……」 「什么?」 月真看着觉阳刚才走出去的那道门,从怀里拿出今天早上买的发夹……自己根本不可能若无其事地把发夹送给她。 「因为,他不想给最心爱的人……添麻烦。」 伊福的身分。觉阳的腿伤。自己的——过去。 越是觉得配不上对方,就越不敢伸出手。 「……你是说他担心给我们添麻烦,所以不愿意入赘吗?」 「如果没有自信可以给最心爱的人带来幸福,就无法下决心……我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月真静静地垂下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香泉亲切的笑容,总是第一个出来迎接他,总是目送他离开。 月真从来不曾对目前的工作感到不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期待赶快结束工作回到京城……只要回到京城,就可以见到她。 但是,现在他害怕回京城。 「……你也一样吗?」 婉圣张开眼睛,露出温和的眼神看着他。 「你也想让一个女孩子幸福,却下不了决心吗?」 「……」 月真默默打开手上的发夹,淡红色贝壳发出动人的光芒。 「啊,真漂亮——我知道了,这是要送给那个女孩的吗?」 「……但我可能没办法交给她。」 「为什么?」 每次呼吸,就好像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旅店,却觉得好像在春莺宫内。 「对方是好人家的女儿,目前在伺候身分高贵的人……我现在……做生意,但是,是……罪人的儿子。」 「呃……」 「我……以前也曾经跟着父母 宫伎的矜持 十九岁的皇上登基后数日。 教坊前停了好几辆马车,拿着行李的宫伎匆忙地走来走去。 「宫伎都离开了……」 明艳看着食堂窗外的马车,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也难怪。贵族千金争先恐后来当宫伎,十之八九希望把这里当成进入后宫的跳板。如果能够让年轻的皇上一见钟情,得到皇上的宠爱,幸运地生下太子,就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都享受荣华富贵—— ——即使皇上只有一个皇后,也可以有数名皇妃,她们根本不必急着离开…… 无论是皇后还是皇妃,关键在于能否得到皇上的宠爱。因此,起点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现在辞去宫伎,等于失去了让皇上见到自己的机会,明艳觉得那些宫伎都太急躁了。 「话说回来……爱铃当上了皇后……」 明艳苦笑着,在窗边托着腮。 新皇帝挑选的皇后原本也是宫伎。但皇后既不是贵族千金,也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而是农民的女儿。其他宫伎并不认为她是宫伎,而是把她当成下女。 「……」 明艳从来没有把爱铃放在眼里。 珠燕和玉丽为首的贵族千金,根本看不起那个从乡下被卖到宫里的女孩,其他不是贵族千金的女孩,甚至年纪更小的宫伎都使唤爱铃做很多杂务。明艳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因为爱铃向来没有半句怨言,总是默默地做好那些下女的工作。 明艳没有差遣爱铃做过杂务,但无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练舞时,都从来不曾在意她,显然是在不知不觉中,认为她只是一个勤快的女孩……直到看见她跳那支舞。 「明艳姐!」 回头一看,宫伎在食堂门口向她招手。 「有访客,是你父亲,正在客厅等你……」 「……我父亲?」 父亲怎么会来这里?她急忙赶去客厅,发现父亲心神不宁地坐在椅子上。 「父亲?」 「喔,好久不见……外面真热闹,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喔……很多人都离开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明艳的父亲收起下巴,一本正经地说: 「我接到中书省的通知……说要恢复我们家的贵族地位。」 「什么?」 「所以,今天要为这事谒见皇上,荣辽和智进也来了,你也在宫里,所以就来找你一起去。」 明艳愣在原地,张大了嘴。 「事到如今……我们家……」 「因为陈家失势了,新皇上明察秋毫,知道梁家没有过错。」 「……」 明艳家以前也曾经是贵族。 当然,贵族也因为领地的大小而有高低之分,梁家算是低阶的贵族,但父亲工作认真,明艳当年以贵族千金的身分成为宫伎。 明艳成为宫伎后半年左右,父亲突然被剥夺了贵族的地位,理由至今仍然搞不清楚。表面上的理由是父亲在尚书省的工作上犯下了重大疏失,所以要剥夺他的地位和领地,但明艳的父亲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下了疏失,只知道当时先帝刚好病倒,升贵亲王的母亲陈妃一家趁乱掌握了政治实权,梁家被没收的领地也归陈妃所有。 明艳至今仍然清楚记得当时所受到的打击。 她从贵族千金变成了没有官位、没有地位人家的女儿,而且父亲是因为犯错而被剥夺了地位,其他宫伎对她的态度明显转变。在众人的冷笑中,她数度想要离开,但想到一旦离开,就等于承认了父亲莫须有的罪名,所以咬着牙忍下来,勤奋练舞。 虽然家中没有了薪俸和来自领地的收入,但父亲生性节俭,多年来累积了相当的财产,并用这些财产开始做他喜欢的乐器生意,获得了交情深厚的乐器师的大力支持,花柳街和家中有家伎的人家纷纷向父亲订购乐器,再加上开始制作小孩子也能演奏的简单乐器大受好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不久之后,明艳的二哥智进娶了附近家具师傅的女儿,也开始做家具生意,明艳也成为华安有名的大商人的女儿,重新在教坊内站稳了脚跟。长兄荣辽通过国试,成为官吏,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当年的贵族时代似乎是遥远的事。 「所以……现在有什么打算?恢复贵族……」 「怎么办才好呢?」 明艳的父亲戏谵地笑了笑。 「虽然不到十年的时间,我已经变成了商人,即使现在恢复贵族身分对我也没有任何帮助……只是可以一吐当年的怨气。」 「对啊……」 「你也能以贵族之女的身分出嫁。」 「……」 明艳立刻皱起眉头,父亲笑得更开心了。 「你还是和恋爱无缘吗?」 「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 「没关系,当初让你来这里,并不是想要让你进后宫,不管你想不想嫁人,只要你喜欢就好。你喜欢跳舞吧?」 「对啊……」 她喜欢跳舞……虽然喜欢…… 「不管是不是贵族,我都无所谓。那时候虽然吃了不少苦,但现在都没有太大的影响了。」 她当然不可能因为贵族千金都离开,觉得现在自己是贵族千金就开始耀武扬威。 「……是吗?」 父亲点点头,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荣辽和智进还在外面等。」 「好,走吧!」 明艳和父亲夹杂在准备离开教坊的宫伎中走了出去。 ※ 「朕首先要向你道歉,你一定很不甘心,你家人这些年来也饱尝了辛酸。」 原以为皇上会坐在高处说话,没想到他们一家人被带到旭日殿的一个房间,新皇帝——陆慧俊站在那里等他们,而且还向他们鞠躬道歉。 明艳原本猜测,娶爱铃为妻的皇上或许有点古怪,此刻不由得吓到了,父亲和两个哥哥也慌忙下跪。 「臣……臣惶恐!陛下,您——」 「你们坐下聊吧!低着头不好说话。」 ——皇上果然古怪…… 在陪同的温琥佑中书令的催促下,父亲和兄长都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看到明艳也坐下后,皇上才终于坐下。 「今天请你们来,是因为日前通知你们的事,朕相信你最清楚,你没有任何过错……当然,也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 明艳的父亲低下头,弯着庞大的身躯。 「朕知道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首先要恢复你当时的地位,归还你的领地,还有从没收至今的领地收入,以及尚书右仆射的薪俸。」 「但已经过了很多年,照理说,应该升官,不再是原本的右仆射,薪俸的金额也不一样。」 听到琥佑的补充,皇上也点着头。父亲回头看着两个哥哥,两个哥哥同时摇头。显然他们在家里时已经讨论过了,只是没有把结果告诉明艳。 「臣感谢皇上的厚爱……」 父亲抬起头,挺直了身体。 「但只要有皇上的这份心意就足够了,恢复官位的事,请恕臣辞退。」 慧俊和琥佑互看了一眼。 「……你不想恢复贵族身分吗?」 「梁家已经变成了商家。幸好有朋友的帮助,即使在失去地位和领地后,生活也不至于发生困难,生意也很顺利。即使没有之前的地位,日子也过得很好,而且,我远离政务多年,无意再回尚书省,更无意领取领地的收入和薪俸……」 明艳的父亲一口气说完, 深深地鞠了一躬,慧俊抱着双臂,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但这么一来,世人就不知道你恢复了名誉……」 「世人早就忘了臣以前是贵族这件事。」 「即使世人已经忘记,也不可能当作没这回事。」 在他们说话时,明艳毫无顾忌地打量着面色凝重的新皇上。 ——原来他娶了爱铃为妻…… 教坊的人纷纷传言,爱铃是在先帝最后一次宴会上跳「雪月梅花」时,太子对她一见钟情。 ——皇上到底喜欢她什么? 何必娶被大家称为乡下小狸猫的爱铃呢?宫伎中美女如云。贵族千金中,珠燕和玉丽可称为国色天香,除此以外,爱铃的朋友佳叶也貌如天仙。虽然明艳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自己的姿色也不差。 ——如果皇上对美女没有兴趣,就不让人意外了…… 爱铃称不上是美女,可爱倒是有余。每个人喜欢的不一样,也许皇上喜欢可爱的女人,一切就很合理了。 「那——可不可以只恢复臣的贵族地位?」 明艳的父亲开口说。他的语气比刚才更沉着。 「皇上只要恢复臣的名誉就好,臣不需要领地,而且,臣也无意让儿子继承,只要到我为止就好。」 「……只当有名无实的贵族就好吗?」 「对贵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慧俊皱着眉头苦笑起来。 「如果所有贵族都这么想,当初那些人就不会剥夺你的领地了,但你的儿子也没有意见吗?」 「臣目前身为礼部的官吏,没有任何不满,弟弟也说做生意人比较轻松……」 「我们两兄弟的妻子也说,现在突然当贵族反而很可怕,所以,请皇上恢复我父亲的地位就好。」 「贵族很可怕吗?」 慧俊笑了笑,看向明艳。 「……朕记得你是宫伎?」 「是,承蒙皇后的照顾。」 「相反吧?听爱铃说,你经常教她跳舞和礼仪。」 明艳想起爱铃刚进宫时什么都不会,当时实在看不下去,曾经教她礼仪和茶叶的种类之类的知识,爱铃通常一听就懂,后来就很少教她什么了。 「你身为女儿,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说出来。」 明艳坐直了身体,直视皇上。 「在教坊内,最重要的就是家世背景,大家看重的是有没有地位、有没有财产,有财产的话,到底有多少——」 「……」 「皇后娘娘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事。」 虽然一度失去了贵族的家世,但她拥有充分的自我。正因为有这样的基础,当自己的舞蹈实力逐渐进步时,也让周围的人另眼相看。 爱铃刚进宫时一无所有,大家都以为她这辈子会依然如此……所以,无论有多少实力,周围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大家甚至抹杀了爱铃是宫伎这个事实。 没错,其实明艳知道—— 爱铃的舞跳得很好。 明艳知道爱铃利用做杂务的空档,甚至放弃假日,独自练舞。 虽然知道,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她心里很清楚…… 即使皇上只能有一个皇后,也可以拥有数百个皇妃,那些宫伎根本不需要急于离开。但是,即使成为皇妃,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却永远都无法超越皇后的地位。宫伎即使成为皇妃,也无法拥有地位和财产,之前被当成下女的爱铃永远都高高在上。贵族的自尊心无法忍受这个事实,所以那些贵族千金才纷纷求去。 「但是——这种风潮也渐渐结束了。拥有地位和财产,执著于地位和财产的宫伎几乎都离开了,不管我是不是恢复贵族的身分,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是吗?」 慧俊点了点头,和琥佑小声商量了几句,然后看着明艳的父亲说: 「朕了解了……那就只恢复你的贵族地位,而且只限你这一代。多年来,朝廷给梁家带来了困扰,一旦你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提出申请。」 「谢皇上隆恩。」 明艳的父亲松了一口气,深深地鞠了一躬。 近年来,只要提到跳舞的宫伎,大家都会先想到珠燕和玉丽,明艳觉得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她们娘家都是贵族,而且是初代皇帝的心腹,舞蹈的实力也平分秋色。论舞技,明艳觉得自己比她们略胜一筹,也是公认的事实,但因为贞琴觉得自己是失势而丧失贵族地位的商人女儿,所以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珠燕和玉丽也看不起自己。 所以,明艳一直觉得贞琴不教自己跳难度很高的「雪月梅花」,是因为贞琴也重视地位。珠燕为了出风头,学跳了「雪月梅花」:玉丽因为怕出糗而不敢学……珠燕开始学跳「雪月梅花」后,因为难度太高而始终跳不好,渐渐讨厌在别人面前跳这支舞,玉丽还为此嘲笑她。 珠燕和玉丽都很有实力,但明艳认为自己更优秀。如果贞琴不在乎地位,应该最先教自己。 先帝最后的宴会。只有四个跳舞的宫伎可以在宴会上表演,珠燕和玉丽是当然的人选,明艳雀屏中选也不意外,即使贞琴决定翠花或芳绿成为第四个人,明艳完全不会在意。她认为自己要做的事,就是跳自己能力范围内难度最高的舞,绝对不能比珠燕或玉丽逊色。 明艳这么认为,宴会的三天前——当她第一次听说贞琴在为爱铃特训,教她跳「雪月梅花」时,还一笑置之,以为有人在开玩笑。 那不是开玩笑。当她得知这件事时的感觉难以形容。即使亲眼看到,仍然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那种恐惧,那份绝望,就好像有人用尖刀抵着自己脖子,说你的生命到此结束—— 到头来,自己也是教坊的一份子。虽然经常认为自己靠的是实力,而不是地位和财产,并为此感到自负,却无视爱铃的实力。 她一直以为,贞琴没有教她,是因为她不是贵族。 但爱铃正在学跳「雪月梅花」。 之前到底在顾虑什么? 深信自己的实力不输给任何人的这份矜持,又该怎么办? 就连珠燕也只能学到「雪月梅花」的皮毛,只能跳得勉强像一支舞,但爱铃经过令旁人望而生畏的苦练后,完全掌握了。 明艳甚至希望爱铃失败,但爱铃在宴会上完美地表演了那支舞,获得了先帝的赞赏和众人的瞩目。爱铃的完美演出令明艳忘了自己的矜持。 那天之后,她开始迷茫……原本以为自己喜欢跳舞,但真的喜欢吗? 离开旭日殿,落日余晖映红了天空。目送父亲和兄长离开后,明艳回到教坊,马车已经离开,四周静悄悄的。 明艳叹了一口气,走在寂静无声的走廊上,发现有一个房间的门敞开着……那里是爱铃之前住的房间。 爱铃早就搬去了皇上和皇后居住的春莺宫,明艳好奇地探头张望,想知道谁打开了房间,却发现爱铃挽起袖子跪在地上,正用抹布擦着椅脚。 「……」 难道是幻觉? 不,不是。 明艳呆然地看到出神,爱铃正打量着擦好的椅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才终于抬起头。 「——啊,明艳姐,你好。」 是爱铃,是如假包换的爱铃。 「你……你在干什么?」 「在打扫啊!」 只要一看就知道爱铃在打扫。 「我是问为什么你……」 「上次走得太匆忙,来不及打扫就离开了。」 「……你不是当上皇后了吗?」 「但这是我之前住的房间,还是要打扫干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为什么要自己拿着抹布打扫?明艳想要这么问,她想起无论以前怎么样,现在她们的立场相反了。 明艳跪在房间门口。 「恕我失礼。」 「啊?呃……明艳姐?」 「不能弄脏皇后娘娘的手,如果要打扫,只要吩咐我们就好。」 「……」 爱铃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握紧抹布,同样跪在明艳面前。 「明艳姐,不要连你也突然用这种恭敬的语气对我说话……」 「但您是皇后娘娘。」 「拜托你,可不可以用正常的语气说话?现在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用恭敬的语气对我说话,让我很伤脑筋。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即使您这么说……」 「啊啊啊,也不要对我磕头!你低下头时,很不好说话。」 ——搞不好皇上和皇后属于同一类人…… 爱铃不知所措的样子太好笑了,明艳原想更恭敬,但爱铃似乎真的快哭出来了。 「我真的可以用普通的态度说话吗?」 「拜托你。」 「也可以叫你爱铃?」 「当然!请你就像以前一样。」 明艳笑了起来,爱铃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太奇怪了……」 「会奇怪吗?」 「这不是可以炫耀一下的好机会吗?你应该好好炫耀一下。」 但爱铃偏着头。 「为什么要炫耀?」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扬眉吐气一下吗?」 「不想。」 爱铃回答得很干脆。难道不习惯耀武扬威的人就会这样吗?明艳觉得有点泄气。 明艳站了起来,环视了房间,发现地板和桌子都很干净。 「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已经打扫完成了。」 她腋下夹着扫帚,拿着水桶和抹布的样子,实在不像一国之后。 「你还真老实……大家都走了,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会打扫。」 「这里变得好安静……」 「因为走了一半。光是贵族没有那么多人,没想到连妙英和桃琳也走了。」 「啊!」爱铃叫了一声,拿着扫帚和水桶鞠了一躬。 「明艳姐,听说你恢复了贵族身分,恭喜你。」 「谢谢,你已经知道了?」 「听皇上说的,我一直以为你娘家是做生意的……当时一定受了不少苦。」 「对喔!那是你来这里之前的事,所以你不知道。」 明艳吃吃地笑着,拨起浏海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现在即使有贵族身分,也对生意没帮助。所以,只有我父亲恢复了贵族身分,我虽然是贵族的女儿,但我不是贵族。」 「……是吗?」 「我们向皇上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跳舞和身分没有关系。」 明艳比任何人更了解这一点,所以不需要贵族的地位。 「所以——明艳姐,你会继续留在这里?」 爱铃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太好了。因为我想请你教我跳『苍天舞』。」 「啊?」 「可以请你教我吗?我问贞琴老师,老师要我向你学——」 「等……等一下。」 她已经贵为皇后。即使不会摆姿态,但仍然是皇后。 「爱铃,你不是皇后吗?难道还要继续跳舞——」 「我会继续跳啊!」 ——她还是回答得很干脆…… 「你……可以继续吗?」 「皇上说,我可以继续跳,我也想继续练舞。」 「……即使已经会跳『雪月梅花』了,还要继续练?」 爱铃瞪大了眼睛。 「我虽然会跳『雪月梅花』,但还不会『苍天舞』。」 「……」 「『南山春风』也练到一半,『雪月梅花』的动作虽然记住了,但跳得还不够好,还要继续下苦功。」 爱铃的表情中透露出她坚强的意志。 虽然明艳一直视而不见——爱铃也有身为宫伎的矜持。 并非只有自己,当然不可能只有自己拥有这份矜持。爱铃经常一个人偷偷练舞,在大家一起练舞时,一开始总是跳得完美无缺,最后却常常出错。明艳曾经感到纳闷,却从来没有在意。 「对啊……」 在讲究地位和财产的教坊,爱铃不知道带着怎样的心情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 「好不容易学会了,再放弃也很可惜。」 「你愿意教我『苍天舞』吗?」 明艳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爱铃,开心地笑着说: 「可以啊!但很难跳喔!」 ※ 明艳敲了敲贞琴的房门,立刻听到了回应。 「喔,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贞琴阖上正在看的书本,请明艳坐下。 「什么事?」 「……请问你当初为什么教爱铃跳『雪月梅花』?」 明艳曾经听说,为了在宴会前的三天内学会这支舞,所以挑选了体力能够负荷特别训练的爱铃。难道贞琴认为自己无法承受不眠不休的练舞吗? 没想到贞琴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她说她想学。」 「……什么?」 「因为她主动提出想学,说无论如何都希望在先帝的宴会上表演,希望我教她跳『雪月梅花』。我虽然没有问她理由,但当初我正在犹豫该选翠花还是芳绿,她刚好解决了我的问题,所以就答应了。」 明艳张大了嘴。 「所以……所以,如果爱铃没有提出要求——」 「没必要这么快教她。」 「……」 「不过,我早晚会教她,因为她经常看珠燕跳了之后,一个人练舞。」 「呃,那如果我请你教我『雪月梅花』……」 「我也会教你啊!也可以从今天开始教。」 所以,贞琴根本不是在意地位,只要有人愿意学,她愿意教所有人。 看到明艳一脸沮丧,贞琴促狭地笑了笑。 「你之前是不是嫉妒她?」 「……呃,对……」 虽然被人一语道中很不是滋味,但简单地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雪月梅花』很难?」 「呃……」 明艳抬起头,发现贞琴的表情已经严肃起来。 「因为曲调的缓急很激烈,舞蹈动作不容易跟上节奏……」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不光是这样而已。『雪月梅花』之所以被认为很难,是因为在爱铃学会之前,只有我一个人会跳。」 「……」 「我像你们一样的年纪时,还有几个宫伎会跳『雪月梅花』,但之后她们都离开了,只有我继续留着。我担任老师后,不再出席宴会,所以也没有人再跳了。」 贞琴充满怀念地眯起眼睛,微微压低声音说: 「……我曾经教过几个我看好的宫伎,但她们都在学会之前嫁了人,离开了宫廷。我在教珠燕时,心想她也会在学会就离开,不禁有点心灰意冷……」 爱铃学会了这支舞。 而且,即使嫁人后,也坚持继续练舞。 「再难的舞,只要愿意花工夫,就可以学会。虽然学跳舞有所谓资质适合与不适合的问题,『雪月梅花』的动作很快,因为你的个子比较高,所以即使你学会了,恐怕跳起来也会比较辛苦。我和爱铃个子娇小,擅长节奏快的舞蹈。」 没错,自己的确不擅长动作细腻的曲子。 但是——贞琴面带微笑地说。 「你个子高,可以跳很多不适合我和爱铃的舞,而且,还有一些乐曲,我虽然记住了动作,但老是跳不好,所以也没办法教别人,搞不好比『雪月梅花』还难。」 「老师,请你救我!」 明艳不加思索地说道。 既然爱铃要继续练舞,自己想要和她一较高下。 不是比地位,比财产——只是比舞技。 「你可以在三天内学会吗?」 「什么?」 「开玩笑的,我也不想再那么辛苦。」 贞琴愉快地笑了起来。明艳第一次看到贞琴笑得这么开心。 「我可以教你,但只能口头传授,没办法示范。你个子高,应该好好发挥这个优势。对了,你下次可以和爱铃一起练『双蝶春梦』,是一对蝴蝶的双人舞。我之前就想让你跳男蝶,爱铃跳女蝶,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了。」 想要把宫伎当成跳板进入后宫的人都离开了,以后要靠实力竞争。也许贞琴内心一直期待这一天的来临。 明艳也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老师,现在少了很多人,以后该怎么办?」 「只要重新招生热爱跳舞的女孩进来就好,但必须从头教起,光靠我一个人可能会督导不周,所以,你愿意留下,真是帮了很大的忙。以后就拜托你了。」 「喔,好啊!」 在目前留下的宫伎中,自己最年长,所以,以后除了练舞,还要负责教舞。 「我没想到爱铃会离开,你却留下了……」 「啊?」 「你的家境良好,照理说,不愁找不到好人家,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会比爱铃早出嫁,也打算请爱铃协助我担任指导……」 没想到她居然嫁给了当今的皇上。贞琴笑着说道。 「但是,爱铃会继续跳舞。」 「对,她也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但她毕竟不可能常常来练舞,我也不好意思拜托皇后教舞。」 「爱铃并不会在意……」 看她刚才的样子,如果大家对她恭恭敬敬,她可能会吓得哭出来。 「当然,我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这里好不容易变得清静了,以后练舞的地方不需要谈身分。」 身分高低并不重要,只要磨练舞技——这才是宫伎应有的态度。贞琴强烈表达了她的想法。 「只要喜欢跳舞,愿意在磨练舞技方面努力就好。爱铃说她喜欢跳舞,明艳,你也喜欢跳舞吧?」 跳舞—— 她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父亲喜欢乐器,经常在家弹琴、弹琵琶、吹笛子。年幼的自己经常配合父亲的演奏蹦蹦跳跳。母亲看了,教了她一些简单的舞蹈。 她乐坏了。因为很开心,所以想要继续跳舞。 为了学更多舞蹈,为了跳得更好,她决定进宫当宫伎。 「对……」 她忘记了,忘记了宫伎应有的矜持。 「我喜欢跳舞。」 这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事—— 贞琴面带微笑,缓缓点头。 「明天还会有几个人离开,等情况稳定之后,大家再一起练舞,在此之前,就各自好好练。」 「好!」 下次放假时要回家,请父亲弹琴伴奏,自己尽情舞一曲。 从今往后,要在这里继续当宫伎。明艳在心中想道。 因为,我喜欢跳舞。 罪过和催眠曲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这里衣食无缺,也提供遮风挡雨的住宿,所以没什么好挑剔的……不,不仅无可挑剔,在旁人眼中,更是令人羡慕的地方,是自己不应该在小事上太拘泥。 「你觉得李夫人的衣服怎么样?」 「是昨天的李夫人吗?喔……不好看,她的五官不适合穿大图案的衣服。」 「我觉得黄夫人穿衣服最有品味。」 侍女的腿上都放着漂亮的绸缎,她们今天的工作之一,就是缝制这些衣服,但开始闲聊后,嘴巴往往动得比手快,在傍晚之前恐怕很难完成。 莲珠坐在和那些叽叽喳喳聊天的侍女稍远的地方,独自默默缝衣。 她并不是对服装话题没兴趣,莲珠今年十五岁,正是花样年华,但她早就失去了和侍女一起放声大笑、高声谈天的兴致……应该说,她天生就缺少这种兴趣。 母亲在她小时候去世,在华安经营小餐馆的父亲续了弦,原本就已经令她在家中变得不自在,没想到继母又生了一个儿子,在莲珠十四岁时,父亲也因病去世。 不久之后,继母说宫廷在招募侍女,她就被送来清和殿,形同被赶出家里。 她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赶出家门,所以,她没有懊恼或伤心,只是感到心灰意冷,甚至庆幸没有让她露宿街头。 起初她无法适应清和殿的花俏气氛,经过一年之后,也逐渐习惯了。 莲珠俐落地折好缝制好的蓝色绸缎上衣,放回衣物箱,不理会那些还在聒噪聊天的侍女,准备走出房间。 「啊哟——莲珠,你已经缝好了吗?」 「对。」 虽然那些人聊得不亦乐乎,这种时候特别眼尖。 「你每天动作都很快,既然你已经缝好了,可不可以帮我缝?」 「……为什么?」 「啊?」 莲珠露出冷漠的眼神,侍女脸上的假笑僵住了,她递上的衣服连一半都没缝好。 「那不是你的工作吗?为什么要我帮你?」 「……你怎么这样说话?」 另一个侍女皱着眉头,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 「你不是提前完成了吗?帮忙别人一下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们不说那么多废话,也早就可以完成了。」 「你……」 莲珠不理会她们冷漠的视线和反驳,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在关上门之前,听到其他侍女的指责。 她们接下来会说自己的坏话,而且,莲珠也猜到她们会说什么。比方嘴巴很毒。一点都不可爱。只不过是小餐馆的女儿就目中无人,自以为了不起,难怪会被继母赶出家门—— 「啊,莲珠。」 走廊另一端传来叫声,莲珠抬头一看,年长的侍女在另一个房间向她招手。 「那里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吗?」 「对。」 「其他人呢?」 「……」 「还在聊天吗?真是无可救药。」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侍女都那么聒噪。年长的侍女叹了一口气,但并没有跑去斥责她们。这里有足够的人手,并不需要用骂人的方式增加工作效率。 「等一下陈妃娘娘和上次那位千金小姐要进宫,你可不可以去中庭剪几枝花插在殿下的房间?水仙是不是已经开了?」 「水仙就好吗?」 「对,剪四、五枝吧!」 莲珠点点头,接过剪刀,来到中庭。白色的水仙绽放,散发出强烈的香气。 她突然想到,不知道和亲王殿下的新情人身上的香味相比,哪一种香味更强烈?不禁觉得水仙很可隣……那位干金小姐不仅无法体会水仙的香气,甚至不会发现房间内放了水仙。 亲王升贵的周围总是美女如云。贵族千金、高官千金、宫伎,还有众多侍女—— 尤其是这里的侍女,个个容貌出众,简直怀疑是根据容貌来挑选的,而且,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很漂亮,平时在化妆、发型和姿态上费尽心机。莲珠很少化妆,长相普通,在服装方面,也只要有干净的衣服穿就好,至今仍然很纳闷为什么会被安排到这里当侍女。 她剪了五枝刚开始绽放的水仙,想了一下,又剪了两枝。 来到亲王的房间,先把五枝水仙插在花瓶内,然后,又拿着另外两枝,轻轻推开隔壁卧室的门。 房间内弥漫着酒臭味,只听到亲王轻微的鼾声。莲珠轻轻叹了口气,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昨晚的宴会上,亲王喝到很晚。 莲珠瞥了一眼睡成大字形的亲王,用水壶在竹子花瓶内装了水,插上两枝水仙,放在窗边。然后,烧了开水,泡了一杯浓茶。 升贵没有醒来。每次都一样。 莲珠悄悄把茶杯放在枕边的桌上,静静地走出卧室。 莲珠忘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应该是她来清和殿当侍女一个月左右。 当时,她还不知道寡言菜鸟侍女会被其他侍女当下女使唤,无论在任何事上都遭到嘲笑,每天也有忙不完的杂务,她开始思考到底和继母一起生活有什么两样时,被派去升贵房间值夜班,陪喝酒到深夜的升贵。 升贵睡醒时脾气特别差,尤其是喝酒后的隔天早晨,心情尤其恶劣,所有侍女都避之惟恐不及,所以,这份苦差事就落到了菜鸟侍女的头上。 莲珠坐在升贵卧房的角落,满屋子的酒臭味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亲王升贵是当今皇上的第二个儿子。 他长相俊俏,也很讨人喜欢,个性快活,只是讨厌读书,沉迷女色。心情不好时,就会大发雷霆,所以,那些跟屁虫整天都拼命对他拍马奉承。莲珠刚来清和殿时,觉得升贵就是一个自私任性的公子哥。 ——他根本还是小孩子,居然每天喝那么多酒…… 升贵比莲珠大一岁,他平时的行为举止很孩子气,所以莲珠经常忍不住这么想。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不找一点事做,就会忍不住打瞌睡。莲珠用房间内的风炉烧了开水,泡了茶。继母也经常喝醉,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叫她泡浓茶。虽然继母对她很苛刻,但只有莲珠为她泡浓茶醒酒时,她才会露出一丝笑容。莲珠回想起这些往事,觉得茶香令她的心情放松下来。 她正在把茶吹冷,床上传来了呻吟。莲珠急忙把烛台拿到枕边,战战兢兢地探头一看,升贵微微张开眼睛。 「……」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但莲珠听不清楚。于是,她一手拿起茶杯,另一手轻轻地把升贵的头抱了起来,把茶端到他嘴边,没想到他乖乖喝了茶。 升贵喝完茶,松了一口气,用空洞的眼神看着莲珠。 「……还要再喝一点吗?」 升贵没有回答,但张开了嘴。莲珠又喂他喝了一口,很担心他会发怒。 升贵把茶喝完了,但莲珠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所以抱着他的头,坐在床上。 升贵也没有说话,缓缓呼吸着,然后打了一个呵欠,抬眼看着莲珠。 「天亮了吗?」 「不,还没有。」 莲珠回答,升贵嘀咕说:「是吗?」又打了一个呵欠。 莲珠看到升贵想要睡觉,正准备把他的头放到床上——没想到肚子却叫了一声。 昏昏沉沉的升贵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惨了—— 刚才忙于杂务,没有好好吃晚餐,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咕咕叫…… 升贵望着莲珠 惊慌的表情。如果房间光线明亮,一定可以看到她脸胀得通红。 莲珠拼命思考借口,升贵的表情突然放松。 「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躺在床上捧腹大笑起来,莲珠忍不住转过头。 ——没错,这位主人不可能善解人意地假装没听到…… 「怎么……你肚子饿了吗?」 而且,还问这种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莲珠无地自容,很想推开他的头逃走。这时,升贵坐了起来。 「喂。你去把那个篮子拿过来。」 「……」 她顺着升贵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墙边的架子上,放了一个大藤篮。 莲珠把篮子拿了过来,升贵拿出一个纸包,递到莲珠面前。 「吃吧!」 「……」 「你不是肚子饿了吗?吃吧!」 莲珠低头一看,发现是蒸糕,甜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虽然她饥肠辕挽,但还是不敢伸手。亲王卧室内的点心是亲王的,即使亲王心血来潮叫自己吃,也不敢—— 莲珠露出为难的表情,升贵嘟着嘴,他拿出蒸糕,粗暴地递到莲珠面前。 「吃啊!」 「……」 如果再不吃,恐怕会惹他生气。莲珠接了过来,升贵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那……我吃了。」 「嗯。」 莲珠很在意升贵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放进嘴里。 ——啊! 「真好吃……」 她忍不住赞叹,升贵好像天真的小孩子般笑开了怀。 「好吃吧?你多吃点。」 「……好、好。」 莲珠发现不必客气后,才发现自己肚子饿极了。她继续吃着蒸糕,升贵也一脸好像仍然在酒醉般的喜色,再度躺了下来。 ——谁说亲王起床时心情不好,根本没这回事啊…… 可能其他人不想值夜班,才会推给我吧! 莲珠这么想着,发现升贵的眼睛又快要闭上了。 「……殿下还可以再睡一下,离早晨还有一段时间。」 「我不想睡。」 他明明一脸睡意,嘴上却在逞强。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小孩子在闹别扭,莲珠轻轻笑了起来。 「那我唱歌给你听。」 「唱歌?」 莲珠轻声哼唱起来。那是莲珠的亲生母亲生前哄她睡觉时唱的催眠曲。 轻柔的歌声让升贵的眼睛渐渐闭了起来——随即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真的睡着了…… 莲珠忍着笑,轻轻站了起来,把没吃完的蒸糕包了起来,又把篮子放回原位。她蹑手蹑脚地准备走回房间角落的椅子,生怕吵醒升贵—— 「……」 莲珠情不自禁地再度站在床边,探头看着升贵的脸。 他睡得很沉。 离早晨有一段时间。 莲珠像刚才一样坐在升贵的枕边。 ——在黎明到来之前, 在天亮之前…… 「我都会……在这里。」 她呢喃道,照理说升贵不会听到,但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好像在回答。 他果然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听了催眠曲就会睡着的小孩。 刚才一定是睡迷糊了,才会把点心分给饿肚子的侍女吃。 ——对,他只是心血来潮…… 一旦醒来,他就会忘记。 只要我记得就好—— 莲珠一直坐在升贵身旁,直到天亮后,其他侍女进来为止。 ※ 那天晚上,升贵半夜起来心情很好果然只是心血来潮,听其他侍女说,无论升贵半夜还是早晨醒来,都会对侍女乱发脾气。莲珠之后又值了几次夜班,但升贵只有那一次醒来。 一年之后,莲珠学会了严词拒绝别人硬塞给她的杂务,也会按时吃饭,但对升贵的印象几乎没有改变。升贵依然是任性自私的公子哥。 而且,那些跟屁虫几乎把升贵捧上了天,怂恿他继承根本轮不到他继承的王位,升贵居然也信以为真。莲珠看在眼里,觉得太滑稽了,反而有点同情他。 先帝的病情越来越不乐观,清和殿却越来越热闹,每个人都希望升贵当上皇帝后,自己也能分一杯羹,就连侍女也都靠美色争宠。 ——太愚蠢了…… 他怎么可能有资格当皇帝?如果被他篡夺了王位,代表太子慧俊也不过尔尔,也不用指望猿国有什么未来。 莲珠走出升贵的房间时,升贵的母亲陈妃和升贵的新欢,那个贵族千金带着成群的侍女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莲珠打开门,默默地低头迎接她们。 「那孩子呢?还在睡觉吗?都已经中午了……」 「陈妃娘娘,我可以等,殿下每次刚醒来时,心情就特别差。」 她的浓妆和浓烈香味掩盖了水仙的香气。 「你都已经来了,真不好意思。那孩子答应娶你当皇后吗?」 「对,殿下欣然应允,现在只等皇上赶快下决心……」 「如果没有那个太子……」 莲珠走到走廊,关上了门。已经有这么多侍女侍候,自己不需要凑热闹。 ——真的那么想当皇帝吗? 越是位高权重,责任也越大,亲王目前生活无忧无虑,也不需要承担身为皇上的重责,日子反而过得更逍遥自在。 升贵身边的那些马屁精只是一部分贵族高官,一旦继续争夺王位,最后输的是升贵。就连对政务一窍不通的莲珠也清楚了解这一点。 到时候——升贵怎么办? 陈妃和那名贵族千金的笑声传到了走廊上。 清和殿的侍女没有人知道那位千金是谁,她故意隐姓埋名,但既然陈妃也认同她和升贵的关系,不难猜想她是名门千金。 其他侍女都在猜测这位千金的真实身分,但莲珠毫不关心。既然那位千金不愿公开姓名,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所以才要隐瞒她出入清和殿这件事,她在升贵的房间时,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式。 「……」 中庭的水仙随风摇曳着。 早知道不应该剪下那些花去点缀升贵的房间。 梅树上结出青涩的梅子时,清和殿比之前更频繁地举行热闹的宴会。听说皇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莲珠——不好意思,今晚可不可以请你代我去殿下那里值夜班?」 某个宴会的晚上,向来不把莲珠放在眼中的侍女难得毕恭毕敬地拜托她。 「我上次才刚值过夜班。」 「但那天没有举行宴会吧?拜托啦!」 侍女双手合十鞠躬。莲珠觉得拒绝她很容易,但眼前的侍女和平时判若两人的态度令她好奇。 「……怎么了?」 「很可怕。不光是我,最近在宴会后值夜班的人,都说殿下很可怕。」 「怎么回事?」 侍女把莲珠拉到走廊角落,小声告诉她: 「殿下醒来的时候,脾气不是特别差吗?」 「对……啊……」 莲珠之前就曾经听说,但因为从来没有亲眼看过,所以没有真实感。 「半夜醒来时也一样,即使问他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殿下也一脸可怕的表情瞪人,然后大骂『少罗嗦』。」 「喔……」 这么看来,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升贵真的是奇迹似的心情大好。 「最近不光这样而 已,尤其是举行宴会后的晚上,殿下常常做噩梦。」 「做噩梦……?」 「对。我吓了一跳,所以就走过去察看,殿下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用力抓我的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吓死人了……」 「……」 难道是他做了噩梦,所以迷迷糊糊吗? 「结果呢——抓住你的手之后呢?」 「因为很痛,所以就请殿下松手,但他还是不松手,嘴里不知道鬼叫什么,然后突然又倒下来睡着了,这时才终于松手。之后一看,发现两只手都是瘀青。」 侍女害怕地回头看着升贵的卧室,再度合掌拜托。 「莲珠,拜托你。你不是向来都很镇定吗?一定没问题的。」 「……」 莲珠觉得问题不在这里,但还是有点担心升贵。 莲珠点了点头。 「好啊!」 「真的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那个侍女不像是推托苦差事,而是真心为自己不必再受惊吓松了一口气。她似乎真的感到害怕。 清和殿内的另一栋房子传来乐曲声和说笑声。宴会快结束了—— 升贵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卧室后,睡得鼾声如雷。 莲珠像平时值夜班时一样,准备好浓茶后,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 窗边放着她刚插的白色百合花。由于香气很浓,所以,她从庭园里只剪了一枝。 没有任何人叫她在卧室内放鲜花,因为大家都说升贵醒来时脾气不好,所以她觉得当他醒来时,如果看到花:心情也许会比较放松。只是这样而已……但后来发现不管有没有放花,他醒来时的心情都很不好,所以也许并没有太大的效果。 如果他看到花,心情或许会比较平静——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期待。也许升贵就像那个不愿公开姓名的女人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到房间内放了花。 莲珠特地挑选有香味的花,就是希望升贵可以注意。 ——我也是傻瓜…… 无论周围人怎么怂恿升贵争夺王位,莲珠很清楚升贵根本不可能赢。既然知道,就应该趁早为自己找退路,即使一直留在清和殿,也没有未来可言。 但是——自己无法离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丢下升贵不管。 不,这种想法太奇怪了,升贵是亲王,有母亲、有情人,还有很多马屁精和侍女。即使少了一个低调的侍女,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这些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只是在怀念之前他开心地笑着,分点心给我吃的往事。 只是沉浸在小小优越感中,认为只有自己值夜班时,升贵醒来的心情很好— 「呃……」 听到痛苦的呻吟,莲珠急忙站了起来。 走到床边,发现升贵晈紧牙关呻吟着。 那个侍女说的都是真的。莲珠立刻抱起升贵。 升贵张大眼睛大叫着,抓住莲珠的手臂。 「……呃!」 升贵抓得很用力,莲珠拼命克制想要大叫的冲动。手臂上一定会留下瘀青。 「我会——我会下手,那家伙……」 ——什么? 莲珠很想甩开他的手,但还是忍耐着,升贵用力摇着她的手臂,口齿清楚地说: 「那家伙太碍事了。那家伙……我会对那家伙——非我不可……必须由我……」 「……」 在床边的烛光映照下,他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虽然他拼命诉说,但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对自己信心喊话,好像随时快哭出来。 「非你……不可吗?」 莲珠轻声问。 「无论如何,都非你不可吗……?」 「……」 升贵用力抓着她的手突然松开。 「……对,非我不可。」 「为什么……?」 「无论如何……」 虽然升贵张着眼睛,但表情很空洞,不像是已经清醒。 莲珠缓缓转动着疼痛的手腕,把升贵的头抱在胸前。 「很快就结束了……」 莲珠小声地说,好像在说悄悄话。 「别担心……再等一下,你就可以睡得安稳了。」 如果传言属实,皇上撑不过夏天。如果「那家伙」继承王位,升贵周围的杂音也会消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虽然升贵周围的马屁精和升贵并不期待这种安稳。 升贵在莲珠的臂腕中恢复了平静的呼吸。 「……很快就结束吗?」 「很快。」 「我想睡觉……」 「你可以高枕无忧。」 莲珠缓缓梳理着他的头发,轻声哼起催眠曲。 升贵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真心想要当皇帝吗……? 你真的——是自己想要当皇帝吗?即使你的母亲、你周围那些贵族不怂恿,你也想当皇帝吗? 升贵听着莲珠的催眠曲,渐渐睡着了。莲珠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 莲珠像一年前那样坐在床边,看着升贵熟睡的脸庞。他此刻并没有痛苦的样子。 她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 只要输了就解决问题了。 如果可以因此高枕无忧,当然是这样的结果更理想—— 之后,升贵一觉到天亮,没有再做噩梦。 输了才好—— 她的确这么暗自期望。 不久后的某个晚上,一名侍女兴奋地奔走相告,太子死了,说是那个不公开姓名的贵族千金下毒,毒死了太子。大部分侍女那时候才知道,那个千金名叫曹褒姬。 虽然听起来充满了残酷的血腥味,但清和殿内为了升贵即将登基而热闹不已,莲珠觉得其中有蹊跷……如果有人毒死了太子,照理说不会四处张扬,如果真有其事,杀手应该会隐瞒事实。 翌日早晨,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以曹家为首的那些马屁精,以谋反罪遭到了逮捕,太子慧俊果然没有死。 清和殿内充斥着各种传言,陷入一片混乱。皇上驾崩的三天后,所有侍女都在大殿堂内集合,中书省的人向她们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输了。真的输了…… 有人惨叫着,有人哭了起来,有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莲珠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大殿堂的角落。 中书省的官吏花了很长时间安抚侍女的情绪,大殿堂终于平静后,中书令温琥佑走向前说: 「你们的主人不会回来这里了,清和殿也要暂时关闭。至于各位今后的去向,会尽可能满足你们的希望。想要继续留在宫廷的人去隔壁二殿集合,想要回老家的人去三殿,想要去贵族和官吏家当侍女的人去四殿,还没有决定未来去向的人,可以去五殿。还有——」 琥佑环视了大殿堂。 「……升贵亲王殿下即将被送往染水宫,虽然他犯了罪,但原本是亲王,要独立生活自然有很多不方便,新皇上恩准可以有几个人照顾升贵殿下的生活起居。如果谁愿意和升贵殿下一起去染水宫,就留在这里。」 客厅内骚动起来,有人忍不住问: 「染水宫——就是以前曾经是贵族住家的……牢狱……」 「没错。」 大殿堂内顿时沸腾起来,这等于在问——有没有人愿意和升贵一起被关进牢房。 「要做出怎样的选择,全凭个人意志,我们不会强制。好,大家分头行动吧!」 官吏打开了门,侍女们一脸不知所措,但还是纷纷走出大殿堂,和其他人讨论着到底要留在宫廷,还是回老家。 莲珠仍然站在原地。 「咦?莲珠……你有什么打算?」 在清和殿的侍女中,个性耿直的年长侍女看到了莲珠,走过来问她。 「我打算先回老家,你呢?」 「嗯,因为我无家可归……」 老家的房子已经被继母霸占了,她也无意回去。莲珠露出微笑。 「那要去其他官吏家……」 「不。」 莲珠仍然站在原地,完全无意离开。 年长的侍女倒吸了一口气。 「你该不会……?」 「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关照……」 「莲珠。」 「请多保重。」 「但是……你的话,随便都可以找到……」 「你再不赶快去,门就要关了。」 年长侍女用眼神问她:你是认真的吗? 莲珠面带微笑,不发一语。 「……」 「保重。」 莲珠又说了一次,年长侍女充满同情地皱了皱眉头,快步离开了大殿堂。 嘈杂声渐渐远去。 温琥佑惊讶地看着大殿堂内唯一的侍女。 「……你愿意留下来?」 「对。」 「过来这里。」 莲珠走到琥佑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叫江莲珠,请带我去染水宫。」 「……你想清楚了吗?」 「是。」 她一脸神清气爽,没有丝毫犹豫。 琥佑眯起眼睛,连续点了两次头。 「虽然你去了染水宫,但你本身并没有犯罪,所以可以自由出入,但如果擅自为罪人和外界联络,就等于犯下同罪,所以你要了解这一点。」 「是。」 「你有家人吗?」 「没有。」 「如果你要向朋友交代什么事,也要趁今天完成。」 「谢谢中书令大人的关心,我也没有这样的朋友。」 莲珠抬起头,明确地说道。 「我独来独往,所以服侍升贵殿下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吗?」 琥佑微微笑了笑,挺直了身体。 「你很有决心。不瞒你说,真没想到只有一个人愿意去,我以为不是有很多人,就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认为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其他人。」 ——而且,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希望升贵落败…… 没错…… 她的确这么希望。 一旦升贵输了,他就会变得孤单。 那个任性、心胸狭窄,完全不配当皇帝的公子哥孤单一人时,只有我陪伴在他身边——莲珠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在内心深处没有这么想吗? 「亲王殿下应该很庆幸至少有一个人愿意跟随他。」 琥佑吩咐在一旁待命的官吏,准备马车前往染水宫。官吏立刻离开了大殿堂。 「如果你有要带的行李,马上去整理一下。」 「好……那殿下的行李要整理吗?」 「我们会准备,亲王殿下以后穿的衣服和使用的东西都不能太奢华。」 「那我只准备我自己的东西。」 「好,等一下我派人去帮你拿行李。」 莲珠回到了侍女的房间。她原本就没有很多行李,只有一箱衣物,还有少许梳子、镜子等小物品。 「……」 莲珠突然想到一件事,跑向升贵的卧室。 她从没有主人的房间内拿了升贵平时用的茶杯、竹花瓶和装了点心的篮子,回到自己房间,和自己的行李放在一起,这时,琥佑和官吏走了进来。 「只带这些东西吗?」 「对……」 「那我们帮你拿,你也搭马车过去。亲王殿下已经在那里了。」 莲珠来不及感慨,就离开了清和殿。 经过好像迷宫般的路来到染水宫后,发现整栋房子很小,也很简朴,很难想像这里以前是贵族的家。虽然有庭园,但完全无法和清和殿相比,只比莲珠的老家大一点而已。和升贵之前的居住环境相比,落差实在太大,不禁令人为之鼻酸。 搬进染水宫不久,无论白天和晚上都有监视的官吏和侦讯的监察御史进进出出,十天之后,监视的人也撤到屋外,只剩下升贵和莲珠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但是,升贵几乎都不说话。 他不仅不和莲珠说话,就连回答监察御史的问题时也很小声,之前的快活和任性完全不见踪影。为他松绑后,他也镇日坐在椅子上发呆。 莲珠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做家事。 她在染水宫内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但以目前的居住环境,即使想要招募其他侍女,最多只能再容纳两个人住在这里。由于只要张罗两个人的打扫、洗衣和三餐,所以莲珠一个人也可以胜任。 莲珠把从清和殿带来的茶杯、放点心的篮子放在升贵卧室的枕边,把从庭园采回来的野花插在竹花瓶内,放在窗边。虽然这些野花没有香味,但只能将就一下,莲珠很希望看起来像清和殿的卧房,却仍然无法掩饰这里的简陋和阴暗。 不——不是房子的关系。 任何房子都因主人而变。虽然是夏天,染水宫却死气沉沉,因为住在这里的升贵完全没有活力。 升贵茶饭不思,一天比一天憔悴。 虽然遇到这种事,的确很难再有活力……但莲珠不忍心看他继续憔悴下去。 ——该怎么办? 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人…… 虽然自己希望升贵落败,虽然希望在他落败后,变成孤单一人时,可以陪在他的身旁,如今两个人单独相处,却无法为他做任何事。 平淡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即使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晚照样来临。 莲珠换了睡衣,拿着蜡烛走去升贵的房间。升贵仍然呆然地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把他从椅子上带到床上,他甚至不会躺下来休息。 ——他睡着了吗? 莲珠像往常一样让他在床上躺了下来,升贵张着眼睛,却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抬头一看,发现放在窗边的花枯萎了。 ——我…… 怎么会许下那样的心愿? 她早就知道,一旦升贵失势,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接近他的人就会离去,所以,她才会希望他落败。只要落败,那些人就会离去。只要没有那些人,就—— 「……」 染水宫,罪人居住的地方。 也许比起升贵,自己更适合住在这里。 因为自己祈求了不该奢望的东西……这个心愿根本是罪过。 莲珠坐在茫然躺在床上的升贵旁,轻轻触摸他的额头。 肌肤的温暖,那是生命的温暖。 「请你振作起来……」 无论你再任性,即使发脾气都没关系。 「已经结束了……好好休息,乖乖吃饭,早日振作起来。」 升贵的眼皮动了一下。 他微微张开嘴巴,不知道嘀咕了什么。 结束了——他刚才是这么嘀咕吗? 「结束了……对,结束了。」 「……」 这时。 他空洞的表情微微放松了。 ——他听到了吗?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可以更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吗? 莲珠小声地唱了起来。 只要升贵听到就好。她轻声唱着,以免影响他的睡眠。 升贵听到催眠曲,眯起了眼睛。 然后,从他眼中流下两行热泪——升贵就这样睡着了。 ——明天早晨,当他醒来。 我将会成为这个国家最无礼的侍女。 如果他再度变得任性,一旦别人无法如他的愿,就会像小孩子般吵闹,变回那个难以对付的公子哥,一定会对我大发雷霆。 只要他发脾气,就不会再消沉。 无论他再怎么骂我,无论再怎么讨厌我,如今,他只有我一个人。 我也为了他,变成全国最令人讨厌的侍女…… 我不奢求他喜欢我。 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所以。 这——是对我的惩罚。 ※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可爱?」 「有必要可爱吗?」 「这不是必不必要的问题!」 夏日的绿叶已经变成了红色或黄色,飘落在庭园内。 染水宫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虽然与世隔绝,但岁月照样流逝。 「你可不可以笑一笑!每天都没有好脸色……你从小到大,到底有没有笑过!」 正在打扫庭园的升贵,从刚才就一边挥着扫帚,一边大吼大叫着,莲珠一如往常,一脸冷淡的表情,清除着地瓜上的泥巴。 「您有时间取悦我,请赶快把落叶扫过来。是您说要吃烤地瓜的。」 「谁要取悦你!你搞错了,你是侍女,是你应该取悦我!」 「所以我不是在准备地瓜吗?」 「全天下哪有侍女为了烤地瓜叫主人扫落叶的!」 「您眼前就有一个。」 「……真受不了!为什么这里只有你这种侍女!」 升贵气鼓鼓地扫着落叶,但因为他气得乱扫,所以落叶反而四散。 莲珠叹着气,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烤地瓜。这时,升贵用力打了一个喷嚏。 「因为您把灰尘都扫起来了,请您轻轻地扫。」 「少罗嗦!都怪你,天气这么冷,还叫我出来外面!」 「我刚才不是叫您多穿件厚上衣吗?」 「不管穿再多都会冷!喔,好冷!」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的任性依然不改…… 「那就不烤地瓜了吗?」 「你这么冷的天气叫我出来外面,结果搞了半天,连地瓜也下给找吃吗?」 「那请您赶快把落叶扫过来。」 「这种苦差事为什么会落到我头上——」 两个人的谈话始终没有交集。 升贵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来帮您,您赶快把落叶扫在一起,只要生了火,就会很温暖。」 莲珠拿来了扫帚和水,升贵在扫落叶时,嘴里仍然念个不停。 莲珠把落叶点火后,升贵蹲在旁边,把手放在还没有冒烟的落叶上。 「还不会这么快。」 「我的手很冷……」 莲珠看着升贵的侧脸。 升贵嘟着下唇,皱着眉头的样子,根本就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但现在看起来不像以前那么孩子气——难道是因为面容憔悴吗? 「手……」 「啊?」 「手借我一下。」 莲珠拿起升贵的手打量着……他的大手很漂亮。 「只有手是大人的手。」 「……什么叫只有手是大人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听到的意思。」 莲珠对着他冰冷的指尖呵气,升贵意外地挑着眉毛问: 「你在干什么?」 「因为您说手冷。」 「……」 升贵目不转睛地看着莲珠。莲珠一抬眼,就看到升贵的脸近在眼前,立刻垂下了眼睛,然后,又对着他的手呵了两、三口气。 「火慢慢旺起来了——」 落叶烧得火更温暖了,她正打算松开手,没想到反而被升贵抓紧了。 「怎……怎么了?」 「我发现你其实挺漂亮的。」 「……啊?」 「我之前完全没发现。因为你整天板着脸,让人觉得很讨厌……喂,你把头转过来一下。」 「您又在开玩笑……」 莲珠站了起来,想要甩开他的手,没想到反而被握得更紧。那不是小孩子的力气……虽然他喜欢闹别扭,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莲珠。」 听到升贵呼唤自己,忍不住心慌意乱——而且还不小心把慌乱写在脸上。 升贵张大眼睛,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想要把莲珠拉向自己。 「放开我。」 「我一放手,你就会逃走啊!」 「我能逃去哪里?放开我!」 「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的脸!」 「我这张脸,您不是每天都在看吗?」 风吹来,把烧落叶的烟吹了过来,刚好都吹到脸上,莲珠咳嗽起来。 「喂……」 「……放……火、危……」 升贵咂着嘴,突然松了手,把水桶里的水倒在火上灭了火。 「您想干什……」 「让我看你的脸!」 看到他气势汹汹的样子,莲珠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 升贵直视着莲珠被烟雾呛到流泪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充满怒气。 莲珠向来不怕升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无法动弹,也无法移开视线。 「哼……」 升贵打量了莲珠的脸半天,终于挺直了身体。 「你居然欺骗我这么久。」 「什么?」 「你故意不化妆,总是板着脸,罗哩八嗦的,隐藏自己长得漂亮这件事。」 「……啊?」 莲珠不化妆,是因为她不擅长化妆,也不想打扮得花枝招展,所以就保持自然,并不是想欺骗,也不是想要隐瞒……况且,故意把自己弄丑也没有意义。 但是,升贵抱着双臂,挺着胸膛,得意洋洋地说: 「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 「……」 如果现在有镜子,一定可以看到全世界最蠢的脸。莲珠张着嘴,说不出话。 升贵却心花怒放地看着呆然的莲珠。自从他被软禁在染水宫后,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高兴过。 「怎么了?开心得说不出话了吗?」 「……您在说什么蠢话?」 「什么叫蠢话?因为你很漂亮,所以我让你当我的女人。」 「不必了!」 莲珠向后退了一步,升贵立刻恢复了不悦的表情。 「你讨厌我?」 「……」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整天板着脸,所以,我到前一刻为止,完全不知道你很漂亮这件事。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跟我来这里?我很清楚,我是罪人,你为什么要来当罪人的侍女?」 原本希望—— 原本希望他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 只希望惹他对自己无礼的态度发脾气。因为只要他发脾气,就不会怨叹眼前的境遇,也不会消沉。 而且,可以忘记他在这里的理由——忘记他是罪人这件事。 「莲珠,你回答我,你为什么跟我来这里?」 莲珠咬着嘴唇,低下头。她想不出合理的谎言。 升贵焦急地跺着脚,抓着莲珠的肩膀。 「莲珠,你对我——」 「……我不知道!」 莲珠甩开升贵的手,跑回屋内。 染水宫——软禁罪人的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即使觉得他责备的眼神令人尴尬,也无处可逃。 升贵在吃晚餐时也心情很差,但并没有重复问相同的问题。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夜越来越深。 升贵回到卧室,莲珠也回了自己房间。 ——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我讨厌你,但找不到其他工作——难道要这么对他说吗? 莲珠觉得精疲力尽,怔怔地坐在床上。 明天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心情就格外沉重。 「……」 突然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有一个人站在黑暗中。 这里——没有其他人。 人影慢慢靠近,在莲珠面前停了下来。 「我睡不着。」 「……」 「我睡不着。」 升贵说着,在莲珠的床上躺了下来。 如果房间内光线明亮,就会看到莲珠满脸惶恐。 莲珠没有说话,升贵翻了一个身,不悦地说: 「你可不可以唱歌给我听?」 「……」 「你之前不是唱过吗?」 ——原来他记得…… 升贵拉着莲珠睡衣的袖子。 「快啊……唱啊!」 「……」 莲珠背对着升贵,用颤抖的声音开始唱催眠曲。 但是,过了很久,仍然没有听到升贵睡着的呼吸声。 莲珠停止唱歌,悄悄回头张望。 「……」 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但升贵坐了起来。 也许正看着自己。 不一会儿,升贵动了一下。 「即使你讨厌我……」 他的手——从背后抱着莲珠的身体。 「我也……不讨厌你。」 「……」 「我没骗你。虽然你很毒舌,也整天板着一张脸,但我并不讨厌你……并不是因为我发现你很漂亮的关系,在那之前,我就从来没讨厌过你。」 「……」 「我现在只有你……也只有你能够为我唱催眠曲。」 一道光线从紧闭窗户的缝隙中洒了进来……是月光。但光线为什么这么模糊? 「莲珠,你在哭吗?」 ——我在哭? 「喂,你怎么了?……我说了什么惹你哭的话吗?」 ——他说了什么惹我哭的话吗……? 不知道。 他为什么抱着我? 「别哭了,拜托你别哭……喂,莲珠……我不是叫你别哭了吗?我要怎么办才好……」 旧罪未消,又添新罪。 而且,又多了一个心愿。 ——希望可以永远陪伴在他身旁…… 希望他需要我永远陪伴在他身旁。 即使冬去春来,无论经过几年季节的更迭。 即使有朝一日,他的罪行获得原谅,从这个牢狱中获得解放—— 愚人踏上旅程 一大早起床,先去井里挑水,装满厨房的水瓶,然后,喂食两头牛和两匹马喝水、吃草,清扫牛棚和马厩。这时候,觉得浑身瘫软,好像已经干了一整天的活。 当他坐在院子角落的石头上休息时,头上立刻传来严厉的责骂声,好像随时都在监视他。 「修安,你怎么又偷懒了!劈完柴了吗?」 「我等一下就去……」 修安疲惫地站了起来,完全不掩饰不悦的态度。说话者从走廊的栏杆探出身体,看到修安再度起身工作后,又叮咛了一句: 「劈完柴才能吃早餐。」 虽然那个人说话像男人,但不让修安有喘息机会的人是如假包换的女人。 「……淑英,你不必每天早晨都提醒我这件事。」 「因为你每天早上都懒洋洋的啊!」 真是受够了。他有将近一年足不出户,当然也没有机会活动身体,体力大不如前,现在却要从早到晚都干重活,简直太没人性了。 修安愤恨地抬头望去,淑英冷漠地看着他。两道好像用毛笔画过的浓眉令人印象深刻,五官很明显,被她一瞪,就会心里发毛。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全都是自己的错。 「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会读书和聪不聪明是两码事。」 ——她的意思是说,我虽然会读书,但其实脑袋不灵光吗? 「你赶快工作,不然连早餐的餐桌都没办法收拾。」 淑英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沿着走廊大步离开了。 修安拖着一天比一天更疲惫的身体,走向放木柴的地方。 ——我当然知道,全都是我的错。 一年前,修安从三狐村去华安找姐姐,在那里读私塾—— 修安从小就很喜欢大姐爱铃,大姐为了帮助家计卖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宫伎,之后又当上了皇后。向来为自己继承了兔国亲王后裔的血缘感到自豪的修安,对这件事感到很不高兴,但既然可以见到姐姐,又可以在那里求学,所以他就开心地前往华安。 ——早知道真的不该去…… 有人怂恿自己加入复兴兔国的行列,结果,自己就糊里糊涂地变成了叛国者。 最心爱的姐姐说要和自己断绝姐弟关系,又被震怒的父亲带回老家。回到家后,气愤的母亲哭着打了他一百下屁股,哥哥孝清也狠狠揍了他的脸颊两拳,还被姐姐春玲用扫帚打了一顿,最后说要把他关在家里的库房一年。 看到家人生气的态度,修安以为一辈子会被关在库房里,但一个月后,他就从库房转移到家中。只不过回到家中后,家人也不太准许他出门,今年春天,才终于重获自由——据说是因为姐姐爱铃生下太子,他才得到特赦。 于是,修安离开了自己的家,被送到三狐村的村长家做工。 村长家除了年迈的村长,还住了他的儿子、媳妇、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以及几个长工。修安也在这里当长工,但因为他是罪人,所以不得离开村长家一步。 现在至少可以走动,比关在库房时好多了。虽然多了自由,但…… 「淑英在搞什么?莫名其妙,自以为个屁……」 修安把砍柴刀砍进木柴,嘟着嘴嘀咕道。上次他当着淑英的面发牢骚,被淑英甩了一个耳光,所以,现在只能对着木柴发牢骚。 淑英是村长的孙女,也是春玲的朋友,经常去崔家玩。她个子高大、皮肤很黑,外表看起来就不像女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两个哥哥的关系,连说话也像男生,再加上因为喜欢骑马,平时衣着也像男生。修安觉得她不像是邻居大姐姐,反而像大哥哥。 之前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经常一起玩,一起读书。淑英喜欢看书,比她的两个哥哥更会读书。所以,当修安要去华安读书时,她也好像自己要去京城一样高兴不已……但在修安犯了叛国罪回来后,也被她打了耳光。 修安能够理解淑英为什么生气。因为淑英很崇拜爱铃,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 「我知道她很生气,但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爱骂人……」 修安来到村长家将近十天,几乎都是一个人干活,很少和村长家里的人说话,每次都是淑英找他,但开口闭口都在骂人。 ——真累人…… 被关在库房的那一个月,一开始因为后悔和混乱,他几乎整天都在哭。后来哭累了,就从早到晚都在发呆。只有不了解状况的小弟偶尔来库房找他玩,母亲和姐姐送饭的时候,也都不和他说话。 从库房搬回家中后,他也觉得家里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处,总是独自窝在书房内。姐姐成为皇后之后,改建了家里的房子,当时增建了这间小书房。如今,他再怎么用功读书,也没有资格参加考试,更不可能当上官吏,照理说,他现在没必要再用功读书,没想到反而一整天都在这里消磨时光,实在是天大的讽刺。 虽然明知道读书也没用,但他无所事事,只能拼命看书.但是,他已经不记得看了什么,怎样过了那段日子。如同疲惫的身体无法动弹,他的脑袋也太疲劳了。 先是大脑疲劳,现在连身体也疲劳—— 「……」 以后该怎么办? 修安无力地挥下砍柴刀。木柴只裂了一条缝,却没有劈开。 ※ 「今天吃完早餐后要打扫客厅。」 来村长家已经二十天,包括淑英在内的所有人的态度都依然如故。修安每天听到的就是这些冷言冷语,忙着挑水、照顾牛马、打扫牛棚马厩、劈柴、打扫院子和下田务农。听到后方的声音,修安也没有回头,继续挥着砍柴刀劈柴。 「……每天早餐之后都要打扫中庭。」 「现在不是落叶的季节,只要每天都扫得很认真,没那么容易脏,今天要打扫客厅,把地板擦干净。」 淑英说完,转身离开了,只听到她的脚步声。 修安站了起来,用力踢着一旁堆起的木柴。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木柴滚落四散,发出很大的声响。 回头一看,发现淑英停下脚步,怒目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全都是我的错。我闹得天翻地覆,也造成了姐姐的困扰。」 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到底想要干什么。 累到极点,累得只剩下空白的脑袋和身体,却在此时突然充血。 「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这和你没有关系,我又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之前淑英总是笑得那么开朗,也经常摸自己的头,只是动作有点粗鲁,无论如何,她从来没有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过自己—— 修安一口气说完,抬头一看,淑英瞪大眼睛,用力抿着嘴唇快步向他走来。 修安以为会挨打,立刻紧张地缩起身体,淑英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我不屑打你这种笨蛋,只会让我自己手痛而已。」 「……」 「好,就算退一百步,当作和我没有关系吧!你在库房整整一个月,到底在干什么?到底看到了什么?」 「什、什么……」 自己被关在库房的时候怎么了?修安向后退着,比之前挨淑英耳光时更害怕。 「你被关的那个库房不是有窗户吗?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只看到我家的农田……」 「这么说,你有看到嘛!」 那时候因为整天都很无聊,所以有时候会呆然地看着窗外。 修安 偏着头,淑英惊讶地张着嘴——但她没有说什么,叹了一口气就离开了。 ※ 搞不懂。从库房的窗户往外看,能够看到什么? 当时看到的景象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母亲、哥哥、姐姐和弟妹每天在家里后方的农田翻土、拔草。 ——什么意思嘛!什么叫退一百步,就算和她没有关系…… 她这种语气,好像其实和她有关系。修安用抹布用力擦着地板当作发泄。 「咦——修安,你在帮忙擦地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修安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探头进来的是村长的儿媳妇,也是淑英的母亲蓬寿。她手上拿着橘树树枝,抱着装了不同种类柑橘的篮子。 「淑英叫我擦地……」 「原来是她叫你擦。」 蓬寿苦笑着,把篮子放在桌上。 「她要求把你的事交给她负责,所以,我们都不干涉。看来,你被她整惨了。」 「……嗯?」 修安停下手,蓬寿回头看他。 「怎么了?」 「您是说,淑英要求由她来负责我的事?」 「对,淑英说的。你来我们家时,她就说会全权负责。虽然我知道她一定会很严格,果然被我猜中了。」 蓬寿把橘树树枝插进架子上的插花中,调整了一下。 「不过,考虑到她的心情,相信你也会认为是情有可原。当然,我相信你有你的考量,只是最后被牵连到令人痛心的结果……」 修安听不懂蓬寿在说什么。 淑英对自己这么严格,是情有可原?……刚才蓬寿是这么说的吗? 修安无言以对,蓬寿不知道怎么解释修安的沉默,落寞地笑了笑。 「你不要觉得她把你当成出气筒,她很气恼,因为她之前一直说,很希望你可以连同她的份好好加油……」 走廊上传来下人叫着:「夫人,夫人。」蓬寿立刻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修安跪在地上,握着抹布,呆然地张大眼睛。 ——自己为什么忘了这些事? 之前经常和淑英一起玩,一起读书。淑英比两个哥哥更会读书,村长和淑英的父母都很懊恼地说,如果淑英是男孩,就会送她去华安深造。 女人读书并不是坏事,但即使通过了州试和国试,也只会引起世人好奇的眼光。况且,即使通过州试,刺史和太守有时候也会不愿写参加国试的推荐信。淑英也曾经打算去读永丰的私塾,但都被拒之门外。 「修安,真羡慕你,可以一直读书,也可以参加国试。」 修安忘了淑英什么时候对他说这句话……对了,是在他启程去华安之前。 可以去华安见到心爱的姐姐,也可以去那里读书。当时自己兴奋不已,淑英笑着送自己启程。 「你要连同我的份好好加油。」淑英当时这么说。 自己忘了这件事……离开村庄时,自己的心早就飞到了华安,完全没有想到淑英说这句话时,带着怎样的心情,只有对她点头说了声:「好。」 「哈……哈哈……」 他的视野模糊,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水滴滴落在擦干净的地上。 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怪会被她讨厌,还说自己没有做对不起淑英的事,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哈哈哈……我是怎么回事……我在搞什么啊……」 他拼命擦拭着流下的眼泪,但无论再怎么擦,还是很快滴落在地上。 「不行啦……这样下去,地板永远都擦不干净……哈哈……哈哈哈……」 太滑稽了。他觉得太滑稽了,只能大笑。 为什么—— 为什么只受到这样的惩罚? 淑英靠在走廊的栏杆旁托着腮,怔怔地望着院子。她似乎在想心事,听到修安的叫声一转头,看到他哭肿的脸,微微皱着眉头。 「……擦完地了吗?」 「嗯,对不起,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擦完,地板和架子全都擦干净了。」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已经为时太晚。 「如果你知道的话,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被关在库房内一个月的事。」 淑英目不转睛地看着修安的脸,然后,又默默地看着院子。 「我从库房的窗户看外面,虽然不是一直看外面,但几乎每天都在看。」 他原本觉得自己看到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家人每天在后方的农田翻土、拔草。 明明每天都在看,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 「我没有看到我父亲……」 每天都看到母亲、哥哥、姐姐和弟妹——却从来没有看过父亲的身影。 「我在西申关见到父亲,他说要带我回村庄,把我送上了马车……但是,父亲没有和我坐同一辆马车。从西申关回家,到我离开库房住回家里,我都没有看到他。」 住回家里后,父亲也在家里。虽然父亲既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却也没有和他说话。所以,修安以为父亲之前没有去库房,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 「如果父亲在家,不可能不下田工作。父亲……父亲……」 那时候,父亲到底去了哪里—— 淑英看着院子,开口说: 「我是在那之后听春玲说的。你父亲一直在华安……」 「华安……」 淑英闭上眼睛,微微低下头,吐了一口气。 「修安,你在华安学到哪里?」 「《礼书》学到一半……」 「这么说,还没有上《法记》?」 淑英的手离开了栏杆,她挺直身体说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之前私塾的老师。 「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这个国家的法律规定,因为私欲引发内乱者,必须根据内乱造成的损失程度决定罪责的轻重。」 夕阳照射,淑英的脸被染成了红色。 「你参与的西申关之乱所幸没有造成任何人死亡,如果有人送命,主谋就是唯一死罪,你的罪行也会更重。」 「……」 「我虽然没有详细问春玲,但主谋应该被流放了,其他人不是被判徒刑就是鞭刑……参与的程度不同,关进大牢的年数和被鞭打的次数也不一样。虽然你是未满十五岁的小孩子,却是主谋之一,如果判刑的话,应该会被判一、两年徒刑。」 修安情不自禁地抓住自己的上衣衣摆。 「没有人告诉我……」 「因为你没问。」 「因为,因为皇上……皇亡说,我交由我父亲处置——」 当初皇上的确是这么说的。因为自己是未满十五岁的小孩子,所以由父亲决定如何处罚。父亲说,皇上的处置很宽大。 淑英静静地摇头。 「修安……爱铃姐当时在场吗?」 「在啊!」 「那我知道了,以下这些事是春玲告诉我的。你做了蠢事,爱铃姐不是说,不想要你这个弟弟吗?」 姐姐说了……当时,最喜欢的姐姐和自己断绝了关系。 「虽然爱铃姐这么说,但对她来说,你还是她的弟弟,如果得知你要被关一、两年,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 「皇上身为丈夫,你父亲身为皇后之父都深爱着爱铃姐……所以,他们在爱铃姐面前隐瞒了你真正的罪状,爱铃姐因为你干的蠢事很自责,他们都不愿意让爱铃姐受到更大的伤害……」 淑英淡淡的话语渐渐沉重地累积在修安身体深处。 当小孩子犯错时,由父亲决定如何处罚的话,父亲的处罚有限。当时,皇上在姐姐面前故意把罪责说得很轻,父亲也机灵地顺着皇上的话回答。 「……即使要瞒姐姐,还是要把我关进大牢吧?」 「对,照理说,你要被关一年。」 但是,自己搭马车回到了村庄。 「如果你被关在华安的牢里,也许你坐牢的风声会传到爱铃姐的耳里。而且,虽然是在牢里,也许又会有贵族向你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又会再度被人利用。」 修安吞了一口口水,但口干舌燥,只有喉咙发出微微的声响。 「所以……才回来这里……」 「在这个村庄里,大家都认识,只要有不明人士出入,很快就会被发现。」 「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谁知道,因为你是笨蛋。」 淑英说着,闭上了眼睛。 「因为你很笨,所以我就全告诉你吧……为了让原本应该坐牢的你回家,你父亲代你承受了一半的处罚。」 「……什么?」 「皇上当然表示反对,但你父亲坚持不肯让步……你原本应该在华安坐一年的牢,所以用在家闭关两年代替……除此之外,他代你承受了五十次鞭刑。」 父亲坚持要承受一百次鞭刑,皇上再三说服他,说是因为他们的原因,所以无法让修安留在华安,最后才终于达成协议,执行五十次鞭刑—— 「……即使可以瞒过爱铃姐,但这个国家的官方史书上,会记录你的罪行,和你父亲代你承受一半罪过的事。你……你做的事比你想像的更……」 更加——罪孽深重。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自己真的、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试图了解。 修安觉得快昏过去了,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真希望有人把自己打得粉碎,比沙粒还细,完全看不到,就像自己从来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被鞭打五十下,怎么可能下田工作?」 「皇上帮你父亲请了好医生,所以,你父亲在华安疗养了一个月,养好身体后,才回到村庄。」 修安张开眼睛,淑英看着他。 夕阳柔和了她的脸颊线条,她的表情比平时更平静,看起来也有点落寞——修安第一次发现淑英很漂亮。 「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这我就不知道了。」 淑英冷冷地回答,转身背对着修安。 「只是你千万别想寻死……」 被她看透了。 修安茫然地看着淑英从走廊离去的背影,终于松开了衣服下摆,用手摸着额头。他发现自己的手很冰冷。 ——以后该怎么办? 既然只能活下去——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 翌日,他看到了奇特的景象。 ——不,并不奇特,应该说,这才正常…… 淑英穿了女人的衣服。 「你干么这么惊讶?」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你穿女生的衣服。」 「也对,连我自己都忘了有几年没穿这样的衣服了。」 深红色和黄色的衣服很鲜艳,但穿在五官轮廓清楚的淑英身上很漂亮。 「……原来你也有这种衣服?」 「不是我自己买的……是爱铃姐送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姐姐……」 「送得太及时了,否则突然叫我穿女生的衣服,我还真不知道该穿什么。」 不知道是否插在发髻上的发簪太重了,淑英说话时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头发,一脸奇怪的表情左右转动着。 虽然她自己可能还不太习惯,但修安觉得她是十足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开口说话,不会比华安以前看过的美女逊色。 「你很漂亮,你早就该这么穿了。」 「我的肩膀都开始痛了……不过,以后可能真的不得不穿这种衣服了。」 她最后那句话,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今天穿女生的衣服?」 「因为有很重要的客人上门……」 「客人?」 难怪昨天要擦客厅。 「有谁要来吗?」 「……」 「淑英?」 淑英没有回答就回了屋内。刚才似乎看到她耳朵红了,难道看错了? 最后,蓬寿告诉了修安谁要上门。 「是你父母和孝清。」 「……我哥哥也要来?」 「对,因为孝清打算娶淑英。」 「什么?」 修安惊讶得手上的扫帚也掉了,蓬寿开心地笑着。 「我、我哥?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说要和你父母一起上门提亲。」 「……」 「我终于放心了。那孩子不是很像男生吗?我一直担心她嫁不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决定了亲事——啊哟,他们已经来了吗?赶快带去客厅。」 父母和哥哥似乎真的上门了。听到佣人的通报,蓬寿慌忙赶了过去。修安忘了捡扫帚,呆然地站在院子里。 「不会吧……」 到底什么时候发生的?原以为哥哥和淑英只是从小玩在一起的玩伴,他们早就私订终生了吗?还是在自己被隔离的这段期间发生的? 虽然他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不敢去见父母……但还是很在意。 他握着扫帚,坐在院子角落的石头上思考着到底该不该去看看?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那个声音很熟悉——是哥哥的声音。他立刻跳了下来,躲进旁边的一小片竹林后方,孝清和淑英一起从房子那里走了过来。 「如果你觉得还太早,或是下不了决心,我可以等你……」 「不是这样……我还担心拖太久,你会改变心意。」 「我看起来有这么不可靠吗?」 好久没听到哥哥的笑声了。修安把身体缩成一团,屏住呼吸。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向我求婚。」 「我很早就下了决心。」 他们缓缓走来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放弃梦想,等你放弃之后,再嫁给我……」 「孝清——」 「我是不是很卑鄙?……当你把梦想寄托在我家那个笨蛋身上时,我真的松了一口气。所以,当那个笨蛋回来时,我以为完了,以为你会提出要去华安……」 隐约听到哥哥的笑声,那是他在自嘲吗? 「我真的很自私,大家都哭得很伤心,姐姐应该也很难过,但我因为自己的原因,对他很生气。」 修安想起之前孝清揍他,摸了摸左脸颊。 他完全不知道……原来哥哥那时候就打算娶淑英为妻了。 「……其实我也一样。修安去华安,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却把梦想寄托在他身上,而且还对他发脾气。」 不。是自己没有听清楚淑英当时说的话,所以不知道她把梦想寄托在自己身上。如果早一点知道,或许不会参与那种计划。 修安很想冲出去,但听到淑英的低喃,又缩了回来。 「我一直都很自私……把自己早就放弃的梦想强加在他身上。」 「……啊?」 「其实我早就放弃了……不,不能说是放弃。以前我的确想用功读书,离开这里,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觉 得这个梦想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修安压低身体,从竹子后方露出一个眼睛张望。 孝清背对着他,淑英低着头。 「……孝清,你不会离开村庄吧?」 「因为……我要继承我家。」 「所以啊……既然你愿意留在这里,我觉得并不是非要离开这里不可……」 「淑英……」 「我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当年那么用功读书,也到处放话说,想要去永丰,想要参加州试,没想到那么轻易放弃了梦想。但是——」 淑英一口气说完,抬起头,露出茫然的表情。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我的梦想改变了……」 孝清抱着淑英,修安立刻把头缩了回来。 他们没有再说话,他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自己的剧烈心跳很大声。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觉得越来越难受——他已经撑不住了,终于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时,孝清和淑英不见了。 「……」 他有一种失恋的感觉……他并没有爱上淑英,相反的,他今天第一次觉得淑英也是女生。 「搞什么……」 ——我活在世上这些年,到底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不仅没发现父亲整整一个月不在家,甚至完全没有察觉生活在身边的哥哥,喜欢同样一直在身边的淑英多年。 修安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 ——原来,我只在意自己的事。 大家都很支持我,也很疼我,但我只希望别人对我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没错…… 姐姐对我很好,但对大家也很好。 只有我对血缘引以为傲,其他人根本不在意。 所以,之前才会那么生气,自己在家时也无法独占的姐姐,居然爱上了这个国家的皇上,而且还是血统不纯正的皇上。 这是很自私的憎恨,现在终于了解了这一点。 但是,在向来依赖他人的自己无能为力时,皇上亲自前来营救了姐姐。 他感到怅然若失,晴朗的蓝天似乎也很空虚。 原来他这么渺小。 原来蓝天下,有那么多自己该看、该听的事。 「真想离开这里……」 无论去哪里都好,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去一个崔修安这个小人物可以安身的地方。 在蓬寿的建议下,他在父母和哥哥离开前,和他们见了面。 得知真相后,他想要正式道歉,但还不知道怎么说,父亲先开了口。 「……你还好吗?」 修安默默点头,母亲关心地笑了笑。 「你应该听说了,孝清打算娶淑英,秋天之后,淑英就会嫁到我们家。 「恭喜……」 听到他紧张的声音,孝清笑了起来。 「我们会在秋华节时办婚礼,到时候你也来吧?」 「……」 修安摇了摇头。 「秋天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 「啊?」 「我打算离开……离开村庄。」 父亲和母亲互看了一眼,哥哥讶异地皱着眉头,修安慌忙补充说: 「当然,要先征得爸妈的同意。」 「……你打算离开村庄去哪里?」 「不知道,但是,我必须离开这里。」 如果继续留在村庄,可能会一辈子依赖别人。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是吗?」 父亲静静地说了这句话,轻声吐了一口气。 那天傍晚,哥哥再度来找他。 「皇上留了一封信给你。」 「……信?」 哥哥交给他的信盒有点重。 「我们没看里面写什么,你回来时,皇上交给父亲的,然后一直放在家里。」 「所以……这是去年写的?」 「皇上交代,等你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时,再把这封信交给你……既然你已经决定离开村庄,应该是时候了。」 哥哥完成任务后,正准备离开,修安叫住了他。 「干么?」 「对不起……谢谢。」 「……」 「也请你帮我转告大家。」 孝清端详着修安的脸,然后眯起眼睛。 「你终于像个人样了。」 「……」 「我走了。」 孝清走了出去,踏上归途,他轻松的态度仿佛他们明天还会再见面。 修安目送着他的背影,欣赏着落日余晖下的村庄。 温柔的风、泥土和青草味—— 「再见……」 家人。故乡……在失去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对自己如此重要。 皇上的信中提到了他和姐姐的相遇,对王位的态度,并建议修安独立,还说即使只是短期间离开熟悉的土地,也是最好的惩罚。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打算离开村庄。 信盒里放了不少盘缠和地图。修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家伙果然很讨厌…… 那家伙用这种方式证明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让我再度认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 但是,我将踏上旅程……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翌日,天还没亮,修安就准备上路,只有蓬寿一个人送他。 「真的太突然了,你不回家看看吗?」 「我直接走了。」 「我去把淑英叫起来。」 「不用了。」 修安笑着摇了摇头。 昨天,他拜托淑英送了他十几本书,虽然带在身上很重,但他打算继续读书……即使已经没有用武之地。 「谢谢这段日子来的照顾,请你多保重。」 「……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 他没有目标……因为他一直生活在这里,一直受家人的保护。 蓬寿移开视线,迟疑了一下,然后开了口。 「你听我说,辰州有一个叫黄山村的地方……」 「是。」 「那是我老家,如果我母亲还活着,应该还住在那里……但是,我离开之后,从来没有写信回家。因为,村里没有人识字……」 「……」 修安挺直身体,面带微笑地问: 「那是怎样的地方?」 「冬天很冷,积雪很厚……」 「我怕热,但不怕冷。」 修安背起行李站了起来。 「我走了。」 他准备启程。 去一个没有人可以依赖的地方。 去一个也许有人需要自己的地方—— ※ 不久之后,蓬寿接到了修安的信,说他已经抵达辰州的黄山村。 四年之后,蓬寿又收到她母亲去世的通知,之后就杳无音讯,修安再也没有回三狐村。 三十多年后,在每年举行的国试中,连续三年的榜首,都是来自辰州黄山村的年轻人。 三个人都没有上过州都或华安的知名私塾,大家都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哪里读书的。这几个来自黄山村的年轻人都说,他们是老家崔老师的学生。 温家的假日 温慈云不太喜欢假日。 并不是因为他热爱工作……只是难得假日,他在家里却心神不宁。 「夫人,下人用的布料已经送到了!」 「平时用的?还是仪式用的?」 「呃……是绸缎的。」 「那是仪式用的!赶快拿去裁缝那里!——啊,记得叮咛他们,不要搞错颜色!如果需要样本,去向老夫人拿!」 「遵命!」 「夫人,刘家派人来……」 「是哪个刘家派人来?如果是户部的刘家,就请他稍等一下,如果是那个刘家,就把他赶走!」 「夫人,我有事找您——」 ——为什么我休假时她总是这么忙碌? 慈云打开房间的门,向走廊上探出头,看到侍女和佣人忙碌地工作,不停地叫着:「夫人、夫人。」不久之前,有人叫「夫人」时,都是母亲绫霞回答,如今听到有人叫「夫人」,回头的却是佳叶。 慈云也知道家里这么忙,是因为家大业大。温家在贵族中也算很有地位,而且房子很大,家里寄宿的年轻官吏人数也很多,温家女主人必须处理家中的杂务,照顾寄宿的单身官吏。 佳叶真的整天都忙不停。 绫霞向来都是坐着发号施令,但佳叶总是率先行动,和侍女一起处理杂务。 「今天之内要派袁先生去处理这件事,只要傍晚之前交代他就可以了。这些信送去书房,等老爷回来后,告诉他有这些信。然后……」 慈云靠在门上,怔怔地看着佳叶双手拿了很多东西,忙碌地走在走廊上交代侍女工作。 佳叶嫁入温家已经两个月,慈云知道她正在努力学习当女主人,但假日的时候,难道不能多陪陪丈夫吗?慈云忍不住这么想。 大家不是都说,新婚期间最甜蜜吗? ——他们现在可快乐逍遥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他们」是指春莺宫的皇上和皇后。虽然他们有他们的烦恼,但从皇上整天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来看,至少不可能假日也得不到妻子的陪伴。 慈云叹着气,忙得不可开交的佳叶刚好走过去,停下了脚步。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事……你在忙吗?」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吗?如果你没事,就去房间休息,晃来晃去很碍事。」 「好……」 不仅得不到妻子的陪伴,而且还被数落碍事,真是欲哭无泪。 「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他对着抱了一大堆东西的佳叶背影问道,佳叶转过身,偏着头说: 「……今天你休假,可以好好休息啊!」 「我已经厌倦休息了。」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佳叶走了回来,拿出一叠书信递给他。 「这是今天寄给父亲大人的信,你可不可以看一下,把需要回复和不需要回复的分开?虽然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信。」 「需要回信的呢?」 「去交给母亲大人。」 「好……」 「拜托你了,啊,你可以先去吃午饭。」 走廊远处又有人叫着「夫人、夫人」,佳叶急忙跑了过去。 「需要回复和不需要回复的……?」 回到自己房间,在桌前整理信件时,发现总共有将近二十封,全都是寄给父亲琥佑的,但他之前完全不知道家里每天收到那么多信。 「搞什么啊……」 这些信几乎都是贵族和亲戚写来的,平时很少来往。 他打开其中一封,大致浏览了一下。 「……」 慈云立刻打开了第二封,然后一封接着一封打开——看完最后一封,他激动地踢开椅子站了起来,双手抓起散在桌上的信,揉成一团。 慈云双手握紧揉成一团的信,粗暴地打开房门,气鼓鼓地出现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下人好奇地回头看着他。 「母亲大人,这些信是怎么一回事?」 慈云冲进母亲绫霞的房间,把握着信的拳头伸到母亲面前。 「你的表情真可怕,发生什么事了?」 「佳叶很忙,所以我帮她看信,她叫我把需要回复的信交给你,但我觉得每一封信都是垃圾。」 「那些本来就是垃圾。」 绫霞慢条斯理地偏着头说: 「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无非就是希望他家的女儿能当你的二太太,或是在秋季人事升迁时关照一下。你直接拿去厨房烧掉就好。我正准备吃午餐,你来得正好。」 「喔……」 母亲回答得太干脆,慈云反而有点泄气. 「……经常收到这种信吗?」 「之前都是亲戚拜托在升迁时多关照之类的内容。」 「我们家的亲戚,不是几乎没有来往吗……?」 慈云的父亲琥佑是温家的养子,养父膝下无儿女,很多亲戚都希望自家的孩子可以继承势力庞大的温家,但老太爷决定将没有血缘关系的琥佑收为养子,琥佑又娶了和温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伎绫霞为妻,所以,现在的温家和之前的亲戚都是有名无实的关系,彼此也很少往来。在琥佑平步青云后,每年到了人事调动的季节,套交情的信就如雪花般飞来。 「为升迁的事来说情也就罢了,还说什么娶二太太的事,这些信平时都由佳叶负责整理吗?」 「即使刻意不让她看到信件,访客也会上门。」 「……」 慈云并不意外……在皇宫时,至今仍然有不少人一脸谄媚地进宫,希望皇上纳妃,即使有人来家里说这件事也不意外。 「所以,我把这些信交给佳叶,告诉她可以把这些信撕烂拿去烧。」 「是吗……?」 慈云越来越觉得无力……原来白天在家里,会有很多新发现。 「佳叶那么忙,母亲大人,你好像很闲嘛!」 「我也没闲着啊!」 正在写东西的绫霞向慈云挥着手中的毛笔。 「佳叶忙得团团转,是因为她还不得要领。再过一段时间,她就知道怎么偷懒了,现在她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你不教她要领吗?」 「这种事,要靠亲身体验。」 况且——绫霞看着慈云,挑起眉毛。 「只要没有无聊的客人上门,不再收到这些无聊的信,佳叶就会轻松许多。」 「那就把那些无聊客人统统赶出去……」 「对啊!这是我的工作。」 绫霞按了桌上的铃,不一会儿,侍女走了进来。 「刘家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吗?」 「虽然已经回绝他们了,但他们还等在门口,怎么办?」 「真是不死心……拿水来。」 「遵命。」 侍女立刻走了出去,绫霞也站了起来。 「轮到我出面了,我去处理一下。」 「为什么要拿水?」 「用水泼他们啊!泼他们的头。连续泼两次,他们就不会再上门了。」 「母亲大人辛苦了……」 房间内已经准备好午餐,但慈云没有动筷子,用风炉煮开水。 刚才他把信件拿去厨房烧掉后,问刚好路过的侍女,佳叶在哪里,侍女回答说,佳叶差不多忙完了。 于是,他打算泡好茶,等佳叶回来。 「……这要怎么办?要多泡一下吗?」 慈云自言自语,倒茶的姿势也很笨拙,因为他只是有样 学样,平时从来没有自己泡过茶。 好不容易为佳叶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他觉得茶的颜色好像特别深,但可以闻到茶香,应该没问题吧? 「啊……累死了……」 佳叶揉着肩膀回到房间,惊讶地看着拿着茶壶的慈云,和没有动的午餐。 「你还没吃吗?」 「你也还没吃啊……」 「是啊……这茶怎么了?如果你想喝,叫人来泡……」 「不用……我只是想,你可能想喝……」 「不会吧?你泡茶给我喝?」 佳叶满脸错愕,这也难怪,因为慈云从来没有自己泡过茶。 「真难得……我刚好口渴,那我喝了。」 「啊,佳叶——」 慈云原本想先试喝一下,但还来不及开口,佳叶已经喝了。果然不出所料,佳叶用力皱着眉头。 「好苦……」 「呃?」 他慌忙喝了一口,却被自己泡的茶呛到了。 「怎么会这样?……真对不起,佳叶,别喝了。」 慈云想拿走茶杯,佳叶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这个很好,苦一点的茶爽口。」 「不,你不用勉强。」 「没关系,我想喝!」 ——她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这么顽固? 慈云感到不解,佳叶双手捧着茶杯,慢慢把苦涩的茶含在嘴里。据说是因为放了太多茶叶。 「……你别太紧张了,小心会累坏身体。」 慈云低声嘀咕,佳叶抬眼看着他。 「我看起来很紧张吗?」 「……连我在一旁看了,都跟着紧张起来。」 「是吗……?」 佳叶看着茶杯底部的深绿色,轻轻笑了起来。 「真奇怪……其实我向来不擅长卖力去做某件事。」 「我知道。」 其实佳叶做事认真,不会轻书放弃。 「我家别的没有,就是有几个钱,既然你那么忙,可以多雇几个人手。」 「喔……不是,今天刚好很多事都挤在一起。」 佳叶把苦涩的茶喝完后,耸了耸肩。 「如果不是想要腾出时间,这点事也不会觉得忙,平时也有空去找爱铃玩。」 「……你想要腾出时间?」 「对啊!因为今天你休假——」 佳叶随口说到一半,突然掩着嘴。 「……佳叶?」 慈云这才想起每次自己休假,佳叶早上总是很忙,中午之前忙完后,都会留在房间……只不过在房间时,也会整理饰品或是衣服,根本没时间陪慈云。慈云每次都抱怨,为什么偏偏挑他在家的时候整理。 ——但是,至少佳叶都在房间内…… 虽然她每次上午都很忙,但下午时,总是和自己留在房间内,悠然地整理衣服和发簪,嘴里念着:「我很忙,我很忙。」不时为自己泡茶。 「啊——对了,该吃午餐……」 佳叶正想站起来,慈云抓住了她的手。 佳叶为了下午能够在房间内陪自己,所以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在早上完成。既然这样,就不必忙东忙西,干脆好好在房间内休息。 「干、干什么?」 「……吃完午餐,你又要整理房间吗?」 「对……对啊!今天要帮你换秋季的便服……」 「骗人……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慈云用力一拉,用另一只手把重心不稳的佳叶抱在怀里。 「慈云——」 「……我们只有以前经常在外面玩的时候,才整天腻在一起。」 之后,双方刻意保持距离,在意对方的同时,又过着各自的生活。 虽然结了婚,却无法像孩提时代一样爬树、玩泥巴,即使同处一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休假的时候,你也好好休息……什么事都不必做,即使不说话,只要坐在我旁边就好。」 「……这样就好?」 「没有问题啊!如果你想要活动一下身体,我也可以陪你玩……好痛!」 佳叶发现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拉住他的耳朵。 佳叶挣脱了他的手,双手叉腰,瞪着慈云。她的脸颊通红。 「赶快趁热吃吧!」 「……好,好。」 慈云苦笑着站了起来,坐到餐桌旁。 慈云看着妻子故意板着脸为他把菜装进盘子的样子,忍不住想像明天自己进宫时,也会喜形于色。 ——真开心啊…… 佳叶似乎无法承受丈夫的视线,不知所措地皱着眉头。慈云反而觉得很有趣。 「休假真好啊!」 佳叶没有理会慈云,只有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 月下绽放的花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猛然张开眼睛,发现关起的辽雨窗缝隙中洒入一道光,在地上划出一条线。 那道光很白,爱铃以为天亮了,悄悄地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辽雨窗打开一条缝。 ——好亮…… 但天还没亮。 皎洁的月亮悬在夜空中,为周围的景色洒上一道银光。 「好亮,原来是月亮……」 回头一看,慧俊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方向。 「啊,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我也以为天亮了。」 慧俊坐了起来,轻轻伸了一个懒腰。爱铃回到床边,也为慧俊披了一件衣服。 月光洒进半开的窗户,就连房间内也很明亮。 爱铃坐在床上,用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慧俊从身后轻吻了她的脖子。 「有梅花的香味……」 「喔……」 爱铃抬起头,用力呼吸,的确闻到了梅花的香气。 「……今年也会开花吧?」 爱铃转头微笑,慧俊看向窗户,小声地说: 「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吗?」 「你不想在月下走一走吗?」 爱铃也转头看向窗户——满月的白光。 「好久没去了……」 「对啊!」 「那就偷偷地去?」 慧俊温和地笑了笑,拉着爱铃的手。 ※ 「会不会冷?」 「不会。」 虽然有点凉意,但就连冷风都很舒服。 爱铃的头发垂在肩上,和慧俊两个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春莺宫的庭院,走在皇宫之内。 只有相握的指尖是那么温暖。 「……我们第一次走在这里,距离现在有多久了?」 「呃……这……」 十三岁那年冬天即将结束时,爱铃独自在这里仰望月亮。那一年,慧俊十六岁。 至今多少年了—— 「七年……」 「……七年了吗?」 他们携手至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 爱铃慢慢走着,抬头看着慧俊。 慧俊回望的眼神依然如昔。 「皇上,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很爱你。」 「……嗯?」 「现在……应该更爱你了。」 慧俊停下脚步,爱铃也停了下来。 相同的微笑——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风吹来,有什么东西从慧俊的肩上滑落,飘落在爱铃的头发上。慧俊拿了起来。 「啊,是花瓣……」 「……梅花吗?可能是刚才走过庭园时沾到的。」 风从慧俊的手中吹走了花瓣,不知又飘向何方。 爱铃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花瓣,然后回头看着慧俊。 「……我可以跳舞吗?」 「在这里?」 「对。」 慧俊苦笑着,抚摸着爱铃的头发。 「你生下美燕之后,还没有去练过舞。」 「但我现在想跳。」 爱铃后退一步,张开双手,优雅地行了一礼。 指尖优美地舞动。 长发和衣袖宛如风般摇曳,衣摆飘动,宛如鲜花绽放。 ——「雪月梅花」。 没有音乐,爱铃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跳舞,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曼妙舞姿。 远处似乎传来了铃声。 月光下。 只有一个人翩然起舞,只为一个人而舞。 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你而舞。 永远、永永远远—— 爱铃飘然踩着沙地,弯下膝盖,慧俊拉着袖子紧紧搂住了她,代替了掌声。 「……如果不赶快抓住你,怕你会飞走。」 「怎么会……」 好久没跳舞的爱铃喘着气,在慧俊的臂腕中笑了起来。 「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在这里。」 「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慧俊拨开爱铃脸颊上的头发,抬起她的下巴。 爱铃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慧俊就亲吻着她,他的嘴唇比手指更温暖。 风吹来薄云,微微遮住了月亮。 即使如此—— 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彼此脸上的微笑。 「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旁……」 「好……」 「改天……再一起散步?」 「好……不过要偷偷地。」 慧俊抱起爱铃,爱铃环住了他的脖子。 梅香融入在月光下。 夜未央。 深山薰衣《舞姬恋风传第四集》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深山。 其实,我很喜欢短篇故事。虽然喜欢写一整本小说的长篇,但更喜欢写几页到一百页左右的短篇故事。在突然决定要写《舞姬恋风传》第二集时,我问责任编辑:「可不可以写三十个短篇?」责编不到零点五秒就否决了我的提议,可见我有多么爱短篇。 在写长篇的空档,我不时写舞姬角色的小短篇……完全是基于兴趣。 由于是为兴趣而写,所以不登大雅之堂,但又觉得既然写了,不给别人看怪可惜的(穷酸),于是,就把写好的稿子寄去了原本就已经够忙碌的编辑部,还说:「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编辑部超困扰),结果,就决定出短篇集。 ……所以,这个系列虽然只有三本,却有一本番外篇。 但兴趣和工作是两码事,当然不可能把原本随兴写的内容凑成一本书,既然要成书,就必须改稿,再补充几位在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的新故事,总算完成了《舞姬恋风传》的番外篇。 但被编辑否决的故事更多…… 没有录用的故事几乎都是因为「恋爱度低」、「成人度太高」、「和本文没有太大关联性」……其中有爱铃父母的故事、中年夫妻的故事,以及以老爷爷为主的故事,还有在我脑海中,尚未写出来的故事,的确会让人想要问:「谁会想看要这些故事?」(不过,在我的恳求之下,最后编辑总算同意把明艳和修安的故事放进来了……)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铃村先生提到,如果让升贵改邪归正,也许可以有浪漫的恋爱故事……于是,我顿时想到「如果升贵有女朋友,搞不好很有意思!」这个主意。于是,就出现了莲珠这个角色。原本升贵这个角色因为谋反,差点性命都不保,但因为藤间老师画得太美了,于是就把他软禁起来,又因为铃村先生的一句话,让他抱得美人归……这家伙还真是好狗运。我绝对不能透露,在初期设定时,虽然设定他比慧俊年纪小,但写着写着,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让他变成一个有点大叔味的大坏蛋(结果我自己说溜了嘴)。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之中为番外篇画了插画!藤间老师的美丽插画比我的朴实内文华丽几十倍……在写作期间,一直想着「如果不赶快写完,就没办法看到藤间老师的插画」,这个想法鞭策我完成了写作。感恩不尽。 在此,也慎重感谢一路陪我完成番外篇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地感谢你们的加油信、电子邮件和问卷回函。《舞姬恋风传》暂时落幕了,如果能够在各位记忆的书架角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也会开始写新的故事,舞台从虚构的中华地区转移到日本平安时代,令人欣喜的是,又可以和藤间老师再度合作!希望新系列作品能有幸和各位结缘。 深山薰衣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画的藤间丽!不知道各位喜欢《舞姬恋风传》的短篇集吗? 一方面因为是这个系列的完结篇,难免有点感伤,所以,在整个系列中,我最喜欢这一集。 有甜蜜,有伤心,一本书可以看到好几对有情人的故事,太划算了!(笑) 每一对有情人的故事都很棒,在画插画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各位喜欢哪一对?我最喜欢升贵和莲珠这一对,修安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想像(妄想)他成为老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很希望画成长后的修安老师,我想应该很疗愈。 深山老师,考虑一下吧!(笑)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想像书中每个角色的日后发展,在完结篇后继续喜爱这个故事! 藤间我希望日后可以挑战新的插画,目前在杂志中刊登漫画作品,连载的是《我用接吻说谎》,希望各位也多关照! 除此以外,目前也在画《星色的礼物》这个少女游戏的原画,工作接连不断,每天都很快乐。 很庆幸有机会参与这个系列,对于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万分感激! 希望和各位有缘相见! 藤间丽祝大家平安! 大家好,我是深山。 其实,我很喜欢短篇故事。虽然喜欢写一整本小说的长篇,但更喜欢写几页到一百页左右的短篇故事。在突然决定要写《舞姬恋风传》第二集时,我问责任编辑:「可不可以写三十个短篇?」责编不到零点五秒就否决了我的提议,可见我有多么爱短篇。 在写长篇的空档,我不时写舞姬角色的小短篇……完全是基于兴趣。 由于是为兴趣而写,所以不登大雅之堂,但又觉得既然写了,不给别人看怪可惜的(穷酸),于是,就把写好的稿子寄去了原本就已经够忙碌的编辑部,还说:「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编辑部超困扰),结果,就决定出短篇集。 ……所以,这个系列虽然只有三本,却有一本番外篇。 但兴趣和工作是两码事,当然不可能把原本随兴写的内容凑成一本书,既然要成书,就必须改稿,再补充几位在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的新故事,总算完成了《舞姬恋风传》的番外篇。 但被编辑否决的故事更多…… 没有录用的故事几乎都是因为「恋爱度低」、「成人度太高」、「和本文没有太大关联性」……其中有爱铃父母的故事、中年夫妻的故事,以及以老爷爷为主的故事,还有在我脑海中,尚未写出来的故事,的确会让人想要问:「谁会想看要这些故事?」(不过,在我的恳求之下,最后编辑总算同意把明艳和修安的故事放进来了……)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铃村先生提到,如果让升贵改邪归正,也许可以有浪漫的恋爱故事……于是,我顿时想到「如果升贵有女朋友,搞不好很有意思!」这个主意。于是,就出现了莲珠这个角色。原本升贵这个角色因为谋反,差点性命都不保,但因为藤间老师画得太美了,于是就把他软禁起来,又因为铃村先生的一句话,让他抱得美人归……这家伙还真是好狗运。我绝对不能透露,在初期设定时,虽然设定他比慧俊年纪小,但写着写着,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让他变成一个有点大叔味的大坏蛋(结果我自己说溜了嘴)。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之中为番外篇画了插画!藤间老师的美丽插画比我的朴实内文华丽几十倍……在写作期间,一直想着「如果不赶快写完,就没办法看到藤间老师的插画」,这个想法鞭策我完成了写作。感恩不尽。 在此,也慎重感谢一路陪我完成番外篇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地感谢你们的加油信、电子邮件和问卷回函。《舞姬恋风传》暂时落幕了,如果能够在各位记忆的书架角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也会开始写新的故事,舞台从虚构的中华地区转移到日本平安时代,令人欣喜的是,又可以和藤间老师再度合作!希望新系列作品能有幸和各位结缘。 深山薰衣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画的藤间丽!不知道各位喜欢《舞姬恋风传》的短篇集吗? 一方面因为是这个系列的完结篇,难免有点感伤,所以,在整个系列中,我最喜欢这一集。 有甜蜜,有伤心,一本书可以看到好几对有情人的故事,太划算了!(笑) 每一对有情人的故事都很棒,在画插画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各位喜欢哪一对?我最喜欢升贵和莲珠这一对,修安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想像(妄想)他成为老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很希望画成长后的修安老师,我想应该很疗愈。 深山老师,考虑一下吧!(笑)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想像书中每个角色的日后发展,在完结篇后继续喜爱这个故事! 藤间我希望日后可以挑战新的插画,目前在杂志中刊登漫画作品,连载的是《我用接吻说谎》,希望各位也多关照! 除此以外,目前也在画《星色的礼物》这个少女游戏的原画,工作接连不断,每天都很快乐。 很庆幸有机会参与这个系列,对于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万分感激! 希望和各位有缘相见! 藤间丽祝大家平安! 大家好,我是深山。 其实,我很喜欢短篇故事。虽然喜欢写一整本小说的长篇,但更喜欢写几页到一百页左右的短篇故事。在突然决定要写《舞姬恋风传》第二集时,我问责任编辑:「可不可以写三十个短篇?」责编不到零点五秒就否决了我的提议,可见我有多么爱短篇。 在写长篇的空档,我不时写舞姬角色的小短篇……完全是基于兴趣。 由于是为兴趣而写,所以不登大雅之堂,但又觉得既然写了,不给别人看怪可惜的(穷酸),于是,就把写好的稿子寄去了原本就已经够忙碌的编辑部,还说:「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编辑部超困扰),结果,就决定出短篇集。 ……所以,这个系列虽然只有三本,却有一本番外篇。 但兴趣和工作是两码事,当然不可能把原本随兴写的内容凑成一本书,既然要成书,就必须改稿,再补充几位在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的新故事,总算完成了《舞姬恋风传》的番外篇。 但被编辑否决的故事更多…… 没有录用的故事几乎都是因为「恋爱度低」、「成人度太高」、「和本文没有太大关联性」……其中有爱铃父母的故事、中年夫妻的故事,以及以老爷爷为主的故事,还有在我脑海中,尚未写出来的故事,的确会让人想要问:「谁会想看要这些故事?」(不过,在我的恳求之下,最后编辑总算同意把明艳和修安的故事放进来了……)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铃村先生提到,如果让升贵改邪归正,也许可以有浪漫的恋爱故事……于是,我顿时想到「如果升贵有女朋友,搞不好很有意思!」这个主意。于是,就出现了莲珠这个角色。原本升贵这个角色因为谋反,差点性命都不保,但因为藤间老师画得太美了,于是就把他软禁起来,又因为铃村先生的一句话,让他抱得美人归……这家伙还真是好狗运。我绝对不能透露,在初期设定时,虽然设定他比慧俊年纪小,但写着写着,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让他变成一个有点大叔味的大坏蛋(结果我自己说溜了嘴)。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之中为番外篇画了插画!藤间老师的美丽插画比我的朴实内文华丽几十倍……在写作期间,一直想着「如果不赶快写完,就没办法看到藤间老师的插画」,这个想法鞭策我完成了写作。感恩不尽。 在此,也慎重感谢一路陪我完成番外篇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地感谢你们的加油信、电子邮件和问卷回函。《舞姬恋风传》暂时落幕了,如果能够在各位记忆的书架角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也会开始写新的故事,舞台从虚构的中华地区转移到日本平安时代,令人欣喜的是,又可以和藤间老师再度合作!希望新系列作品能有幸和各位结缘。 深山薰衣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画的藤间丽!不知道各位喜欢《舞姬恋风传》的短篇集吗? 一方面因为是这个系列的完结篇,难免有点感伤,所以,在整个系列中,我最喜欢这一集。 有甜蜜,有伤心,一本书可以看到好几对有情人的故事,太划算了!(笑) 每一对有情人的故事都很棒,在画插画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各位喜欢哪一对?我最喜欢升贵和莲珠这一对,修安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想像(妄想)他成为老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很希望画成长后的修安老师,我想应该很疗愈。 深山老师,考虑一下吧!(笑)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想像书中每个角色的日后发展,在完结篇后继续喜爱这个故事! 藤间我希望日后可以挑战新的插画,目前在杂志中刊登漫画作品,连载的是《我用接吻说谎》,希望各位也多关照! 除此以外,目前也在画《星色的礼物》这个少女游戏的原画,工作接连不断,每天都很快乐。 很庆幸有机会参与这个系列,对于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万分感激! 希望和各位有缘相见! 藤间丽祝大家平安! 大家好,我是深山。 其实,我很喜欢短篇故事。虽然喜欢写一整本小说的长篇,但更喜欢写几页到一百页左右的短篇故事。在突然决定要写《舞姬恋风传》第二集时,我问责任编辑:「可不可以写三十个短篇?」责编不到零点五秒就否决了我的提议,可见我有多么爱短篇。 在写长篇的空档,我不时写舞姬角色的小短篇……完全是基于兴趣。 由于是为兴趣而写,所以不登大雅之堂,但又觉得既然写了,不给别人看怪可惜的(穷酸),于是,就把写好的稿子寄去了原本就已经够忙碌的编辑部,还说:「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编辑部超困扰),结果,就决定出短篇集。 ……所以,这个系列虽然只有三本,却有一本番外篇。 但兴趣和工作是两码事,当然不可能把原本随兴写的内容凑成一本书,既然要成书,就必须改稿,再补充几位在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的新故事,总算完成了《舞姬恋风传》的番外篇。 但被编辑否决的故事更多…… 没有录用的故事几乎都是因为「恋爱度低」、「成人度太高」、「和本文没有太大关联性」……其中有爱铃父母的故事、中年夫妻的故事,以及以老爷爷为主的故事,还有在我脑海中,尚未写出来的故事,的确会让人想要问:「谁会想看要这些故事?」(不过,在我的恳求之下,最后编辑总算同意把明艳和修安的故事放进来了……)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铃村先生提到,如果让升贵改邪归正,也许可以有浪漫的恋爱故事……于是,我顿时想到「如果升贵有女朋友,搞不好很有意思!」这个主意。于是,就出现了莲珠这个角色。原本升贵这个角色因为谋反,差点性命都不保,但因为藤间老师画得太美了,于是就把他软禁起来,又因为铃村先生的一句话,让他抱得美人归……这家伙还真是好狗运。我绝对不能透露,在初期设定时,虽然设定他比慧俊年纪小,但写着写着,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让他变成一个有点大叔味的大坏蛋(结果我自己说溜了嘴)。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之中为番外篇画了插画!藤间老师的美丽插画比我的朴实内文华丽几十倍……在写作期间,一直想着「如果不赶快写完,就没办法看到藤间老师的插画」,这个想法鞭策我完成了写作。感恩不尽。 在此,也慎重感谢一路陪我完成番外篇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地感谢你们的加油信、电子邮件和问卷回函。《舞姬恋风传》暂时落幕了,如果能够在各位记忆的书架角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也会开始写新的故事,舞台从虚构的中华地区转移到日本平安时代,令人欣喜的是,又可以和藤间老师再度合作!希望新系列作品能有幸和各位结缘。 深山薰衣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画的藤间丽!不知道各位喜欢《舞姬恋风传》的短篇集吗? 一方面因为是这个系列的完结篇,难免有点感伤,所以,在整个系列中,我最喜欢这一集。 有甜蜜,有伤心,一本书可以看到好几对有情人的故事,太划算了!(笑) 每一对有情人的故事都很棒,在画插画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各位喜欢哪一对?我最喜欢升贵和莲珠这一对,修安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想像(妄想)他成为老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很希望画成长后的修安老师,我想应该很疗愈。 深山老师,考虑一下吧!(笑)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想像书中每个角色的日后发展,在完结篇后继续喜爱这个故事! 藤间我希望日后可以挑战新的插画,目前在杂志中刊登漫画作品,连载的是《我用接吻说谎》,希望各位也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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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也慎重感谢一路陪我完成番外篇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地感谢你们的加油信、电子邮件和问卷回函。《舞姬恋风传》暂时落幕了,如果能够在各位记忆的书架角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也会开始写新的故事,舞台从虚构的中华地区转移到日本平安时代,令人欣喜的是,又可以和藤间老师再度合作!希望新系列作品能有幸和各位结缘。 深山薰衣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画的藤间丽!不知道各位喜欢《舞姬恋风传》的短篇集吗? 一方面因为是这个系列的完结篇,难免有点感伤,所以,在整个系列中,我最喜欢这一集。 有甜蜜,有伤心,一本书可以看到好几对有情人的故事,太划算了!(笑) 每一对有情人的故事都很棒,在画插画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各位喜欢哪一对?我最喜欢升贵和莲珠这一对,修安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想像(妄想)他成为老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很希望画成长后的修安老师,我想应该很疗愈。 深山老师,考虑一下吧!(笑)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想像书中每个角色的日后发展,在完结篇后继续喜爱这个故事! 藤间我希望日后可以挑战新的插画,目前在杂志中刊登漫画作品,连载的是《我用接吻说谎》,希望各位也多关照! 除此以外,目前也在画《星色的礼物》这个少女游戏的原画,工作接连不断,每天都很快乐。 很庆幸有机会参与这个系列,对于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万分感激! 希望和各位有缘相见! 藤间丽祝大家平安! 大家好,我是深山。 其实,我很喜欢短篇故事。虽然喜欢写一整本小说的长篇,但更喜欢写几页到一百页左右的短篇故事。在突然决定要写《舞姬恋风传》第二集时,我问责任编辑:「可不可以写三十个短篇?」责编不到零点五秒就否决了我的提议,可见我有多么爱短篇。 在写长篇的空档,我不时写舞姬角色的小短篇……完全是基于兴趣。 由于是为兴趣而写,所以不登大雅之堂,但又觉得既然写了,不给别人看怪可惜的(穷酸),于是,就把写好的稿子寄去了原本就已经够忙碌的编辑部,还说:「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编辑部超困扰),结果,就决定出短篇集。 ……所以,这个系列虽然只有三本,却有一本番外篇。 但兴趣和工作是两码事,当然不可能把原本随兴写的内容凑成一本书,既然要成书,就必须改稿,再补充几位在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的新故事,总算完成了《舞姬恋风传》的番外篇。 但被编辑否决的故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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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以外,目前也在画《星色的礼物》这个少女游戏的原画,工作接连不断,每天都很快乐。 很庆幸有机会参与这个系列,对于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万分感激! 希望和各位有缘相见! 藤间丽祝大家平安! 大家好,我是深山。 其实,我很喜欢短篇故事。虽然喜欢写一整本小说的长篇,但更喜欢写几页到一百页左右的短篇故事。在突然决定要写《舞姬恋风传》第二集时,我问责任编辑:「可不可以写三十个短篇?」责编不到零点五秒就否决了我的提议,可见我有多么爱短篇。 在写长篇的空档,我不时写舞姬角色的小短篇……完全是基于兴趣。 由于是为兴趣而写,所以不登大雅之堂,但又觉得既然写了,不给别人看怪可惜的(穷酸),于是,就把写好的稿子寄去了原本就已经够忙碌的编辑部,还说:「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编辑部超困扰),结果,就决定出短篇集。 ……所以,这个系列虽然只有三本,却有一本番外篇。 但兴趣和工作是两码事,当然不可能把原本随兴写的内容凑成一本书,既然要成书,就必须改稿,再补充几位在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的新故事,总算完成了《舞姬恋风传》的番外篇。 但被编辑否决的故事更多…… 没有录用的故事几乎都是因为「恋爱度低」、「成人度太高」、「和本文没有太大关联性」……其中有爱铃父母的故事、中年夫妻的故事,以及以老爷爷为主的故事,还有在我脑海中,尚未写出来的故事,的确会让人想要问:「谁会想看要这些故事?」(不过,在我的恳求之下,最后编辑总算同意把明艳和修安的故事放进来了……)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铃村先生提到,如果让升贵改邪归正,也许可以有浪漫的恋爱故事……于是,我顿时想到「如果升贵有女朋友,搞不好很有意思!」这个主意。于是,就出现了莲珠这个角色。原本升贵这个角色因为谋反,差点性命都不保,但因为藤间老师画得太美了,于是就把他软禁起来,又因为铃村先生的一句话,让他抱得美人归……这家伙还真是好狗运。我绝对不能透露,在初期设定时,虽然设定他比慧俊年纪小,但写着写着,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让他变成一个有点大叔味的大坏蛋(结果我自己说溜了嘴)。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之中为番外篇画了插画!藤间老师的美丽插画比我的朴实内文华丽几十倍……在写作期间,一直想着「如果不赶快写完,就没办法看到藤间老师的插画」,这个想法鞭策我完成了写作。感恩不尽。 在此,也慎重感谢一路陪我完成番外篇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地感谢你们的加油信、电子邮件和问卷回函。《舞姬恋风传》暂时落幕了,如果能够在各位记忆的书架角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也会开始写新的故事,舞台从虚构的中华地区转移到日本平安时代,令人欣喜的是,又可以和藤间老师再度合作!希望新系列作品能有幸和各位结缘。 深山薰衣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画的藤间丽!不知道各位喜欢《舞姬恋风传》的短篇集吗? 一方面因为是这个系列的完结篇,难免有点感伤,所以,在整个系列中,我最喜欢这一集。 有甜蜜,有伤心,一本书可以看到好几对有情人的故事,太划算了!(笑) 每一对有情人的故事都很棒,在画插画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各位喜欢哪一对?我最喜欢升贵和莲珠这一对,修安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想像(妄想)他成为老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很希望画成长后的修安老师,我想应该很疗愈。 深山老师,考虑一下吧!(笑)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想像书中每个角色的日后发展,在完结篇后继续喜爱这个故事! 藤间我希望日后可以挑战新的插画,目前在杂志中刊登漫画作品,连载的是《我用接吻说谎》,希望各位也多关照! 除此以外,目前也在画《星色的礼物》这个少女游戏的原画,工作接连不断,每天都很快乐。 很庆幸有机会参与这个系列,对于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万分感激! 希望和各位有缘相见! 藤间丽祝大家平安! 大家好,我是深山。 其实,我很喜欢短篇故事。虽然喜欢写一整本小说的长篇,但更喜欢写几页到一百页左右的短篇故事。在突然决定要写《舞姬恋风传》第二集时,我问责任编辑:「可不可以写三十个短篇?」责编不到零点五秒就否决了我的提议,可见我有多么爱短篇。 在写长篇的空档,我不时写舞姬角色的小短篇……完全是基于兴趣。 由于是为兴趣而写,所以不登大雅之堂,但又觉得既然写了,不给别人看怪可惜的(穷酸),于是,就把写好的稿子寄去了原本就已经够忙碌的编辑部,还说:「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编辑部超困扰),结果,就决定出短篇集。 ……所以,这个系列虽然只有三本,却有一本番外篇。 但兴趣和工作是两码事,当然不可能把原本随兴写的内容凑成一本书,既然要成书,就必须改稿,再补充几位在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的新故事,总算完成了《舞姬恋风传》的番外篇。 但被编辑否决的故事更多…… 没有录用的故事几乎都是因为「恋爱度低」、「成人度太高」、「和本文没有太大关联性」……其中有爱铃父母的故事、中年夫妻的故事,以及以老爷爷为主的故事,还有在我脑海中,尚未写出来的故事,的确会让人想要问:「谁会想看要这些故事?」(不过,在我的恳求之下,最后编辑总算同意把明艳和修安的故事放进来了……)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铃村先生提到,如果让升贵改邪归正,也许可以有浪漫的恋爱故事……于是,我顿时想到「如果升贵有女朋友,搞不好很有意思!」这个主意。于是,就出现了莲珠这个角色。原本升贵这个角色因为谋反,差点性命都不保,但因为藤间老师画得太美了,于是就把他软禁起来,又因为铃村先生的一句话,让他抱得美人归……这家伙还真是好狗运。我绝对不能透露,在初期设定时,虽然设定他比慧俊年纪小,但写着写着,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让他变成一个有点大叔味的大坏蛋(结果我自己说溜了嘴)。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之中为番外篇画了插画!藤间老师的美丽插画比我的朴实内文华丽几十倍……在写作期间,一直想着「如果不赶快写完,就没办法看到藤间老师的插画」,这个想法鞭策我完成了写作。感恩不尽。 在此,也慎重感谢一路陪我完成番外篇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地感谢你们的加油信、电子邮件和问卷回函。《舞姬恋风传》暂时落幕了,如果能够在各位记忆的书架角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也会开始写新的故事,舞台从虚构的中华地区转移到日本平安时代,令人欣喜的是,又可以和藤间老师再度合作!希望新系列作品能有幸和各位结缘。 深山薰衣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画的藤间丽!不知道各位喜欢《舞姬恋风传》的短篇集吗? 一方面因为是这个系列的完结篇,难免有点感伤,所以,在整个系列中,我最喜欢这一集。 有甜蜜,有伤心,一本书可以看到好几对有情人的故事,太划算了!(笑) 每一对有情人的故事都很棒,在画插画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各位喜欢哪一对?我最喜欢升贵和莲珠这一对,修安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想像(妄想)他成为老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很希望画成长后的修安老师,我想应该很疗愈。 深山老师,考虑一下吧!(笑)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想像书中每个角色的日后发展,在完结篇后继续喜爱这个故事! 藤间我希望日后可以挑战新的插画,目前在杂志中刊登漫画作品,连载的是《我用接吻说谎》,希望各位也多关照! 除此以外,目前也在画《星色的礼物》这个少女游戏的原画,工作接连不断,每天都很快乐。 很庆幸有机会参与这个系列,对于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万分感激! 希望和各位有缘相见! 藤间丽祝大家平安! 大家好,我是深山。 其实,我很喜欢短篇故事。虽然喜欢写一整本小说的长篇,但更喜欢写几页到一百页左右的短篇故事。在突然决定要写《舞姬恋风传》第二集时,我问责任编辑:「可不可以写三十个短篇?」责编不到零点五秒就否决了我的提议,可见我有多么爱短篇。 在写长篇的空档,我不时写舞姬角色的小短篇……完全是基于兴趣。 由于是为兴趣而写,所以不登大雅之堂,但又觉得既然写了,不给别人看怪可惜的(穷酸),于是,就把写好的稿子寄去了原本就已经够忙碌的编辑部,还说:「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编辑部超困扰),结果,就决定出短篇集。 ……所以,这个系列虽然只有三本,却有一本番外篇。 但兴趣和工作是两码事,当然不可能把原本随兴写的内容凑成一本书,既然要成书,就必须改稿,再补充几位在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的新故事,总算完成了《舞姬恋风传》的番外篇。 但被编辑否决的故事更多…… 没有录用的故事几乎都是因为「恋爱度低」、「成人度太高」、「和本文没有太大关联性」……其中有爱铃父母的故事、中年夫妻的故事,以及以老爷爷为主的故事,还有在我脑海中,尚未写出来的故事,的确会让人想要问:「谁会想看要这些故事?」(不过,在我的恳求之下,最后编辑总算同意把明艳和修安的故事放进来了……) 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铃村先生提到,如果让升贵改邪归正,也许可以有浪漫的恋爱故事……于是,我顿时想到「如果升贵有女朋友,搞不好很有意思!」这个主意。于是,就出现了莲珠这个角色。原本升贵这个角色因为谋反,差点性命都不保,但因为藤间老师画得太美了,于是就把他软禁起来,又因为铃村先生的一句话,让他抱得美人归……这家伙还真是好狗运。我绝对不能透露,在初期设定时,虽然设定他比慧俊年纪小,但写着写着,完全忘记了这个事实,让他变成一个有点大叔味的大坏蛋(结果我自己说溜了嘴)。 感谢藤间丽老师在百忙之中为番外篇画了插画!藤间老师的美丽插画比我的朴实内文华丽几十倍……在写作期间,一直想着「如果不赶快写完,就没办法看到藤间老师的插画」,这个想法鞭策我完成了写作。感恩不尽。 在此,也慎重感谢一路陪我完成番外篇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地感谢你们的加油信、电子邮件和问卷回函。《舞姬恋风传》暂时落幕了,如果能够在各位记忆的书架角落中占有一席之地,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我也会开始写新的故事,舞台从虚构的中华地区转移到日本平安时代,令人欣喜的是,又可以和藤间老师再度合作!希望新系列作品能有幸和各位结缘。 深山薰衣 大家好,我是负责插画的藤间丽!不知道各位喜欢《舞姬恋风传》的短篇集吗? 一方面因为是这个系列的完结篇,难免有点感伤,所以,在整个系列中,我最喜欢这一集。 有甜蜜,有伤心,一本书可以看到好几对有情人的故事,太划算了!(笑) 每一对有情人的故事都很棒,在画插画时,也乐在其中。 不知道各位喜欢哪一对?我最喜欢升贵和莲珠这一对,修安的故事也很吸引人,想像(妄想)他成为老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很希望画成长后的修安老师,我想应该很疗愈。 深山老师,考虑一下吧!(笑) 希望各位读者也能想像书中每个角色的日后发展,在完结篇后继续喜爱这个故事! 藤间我希望日后可以挑战新的插画,目前在杂志中刊登漫画作品,连载的是《我用接吻说谎》,希望各位也多关照! 除此以外,目前也在画《星色的礼物》这个少女游戏的原画,工作接连不断,每天都很快乐。 很庆幸有机会参与这个系列,对于能够遇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万分感激! 希望和各位有缘相见! 藤间丽祝大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