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机关之星Clockwork Planet》 序章 重·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yukira 扫图:阳子ようこ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工口姐姐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二校:cleverchm 三校:细菌 突如其来地—— 世界迅速灭亡。 陨石撞击、外星人来袭、谜样的传染病或者是核武战争…… 古今中外,人类对于各种『世界末日』的想象始终有增无减。 每一次人类夹带着妄想的歇斯底里症发作过后,往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随之而来的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而引发的不安。事情就这样反复上演,宛如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一般。 然而现实并不像小说那般富有戏剧性。 击碎地球的巨大陨石并未落下。 也没有外星人从银河的彼端前来征服地球。 不管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在人类医学之前,也只有溃败一途。 然后人类也还不至于愚昧到拿核弹来自爆的程度。 实际的『世界末日』与幻想故事、心灵净化或是浪漫情怀无关—— 现实尽管乏味却无从质疑,其中并没有那些想象得以存在的空间。 先说结论吧。 某一天,地球突然灭亡。 既没有任何异常或突变,也没有预兆,就这样被宣告死亡。 科学家们的结论是『寿终正寝』。 人们推估地球还有五十亿年的寿命,然而即便只是五十亿年,却还是估算错误。 这实在太荒谬了。 大家都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也已经无计可施。 不管是估算正确也好、错误也罢,时针已无法逆行,地球的寿命也无法延长。 地球并非恒星,既没有超新星爆发时那样的华丽谢幕,也没有因为地壳变动引发巨大灾害,结果导致人类灭亡的大恐慌景象。只是因为星球所蓄积的能量耗尽,于是缓缓地停止了活动,在大约一百年之间静静地成为一颗死亡星球…… 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多么无趣的现实啊。 地球上的人类历史就这样结束了。 ——那么,就来谈谈有点俗气的后话吧。 认清地球将成为死亡星球,因而决定弃守并采取行动的人们,为了寻找一片新天地而组成大型的移民船队,自太阳系启程出发。 就像古早的科幻电影一样,人们为了寻找与地球类似的星球而徘徊于黑暗宇宙中,一出太空冒险故事就这样展开序幕。 众人既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确定一定会抵达。他们的太空技术原本就谈不上十分完备,因此最终化成宇宙碎屑的可能性很大。 谁也不知道踏上这趟危险旅程的人们,最后航行的终点会是哪里。 他们可以创造出新的历史吗? bon voyage,旅途愉快。 另一方面,有别于出发前往太空旅行的人们,大多数的人们都留在地球。 研究者凭着人类的尊严做最后挣扎,但一切终究是徒劳。 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般,死亡的行星也不会再复活。 再过一百年,地球将成为一颗死亡星球。在这颗即将死去的星球上,人类就像受到凌迟一般,不得不渐渐放弃希望。 这一段时间,要让人类寻求对策显得太短,要让他们保有危机意识又显得太长。 枯竭的资源与能源,甚至无法让人类进行一场最后的战争。 等到大限来临,人们更明白现实并不像小说那般戏剧化。 ——然而,在地球死亡了三十年的时候—— 在穷极无聊的现实中,一名男子在舞台上现身了。 他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政治家或宗教家,当然也不是能够视情况需要而展现奇迹的魔法师。 尽管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但是人类却愿意侧耳倾听他的意见,或许是因为绝望感使人们疲惫不堪,甚至放弃了希望。 不过后来他所提出的构想,却是让身陷绝望的人类更加错愕的荒诞无稽之谈。 「我要画出一张设计图,让这颗星球的所有机能只需凭借齿轮即可运作。」 他是位钟表技师。 自称是『y』的他,带着庞大到谁都无法理解的资料,如此向世界宣示。 「等着瞧吧,我将用齿轮来重现世界上的所有一切。」 这一天,现实首度超越了虚构。 那幅由无数齿轮所构成的设计图,被他称之为—— ——『时钟机关之星』的设计图。 过了一千年之后…… ● 他猛然回过神来。 喂,你是认真的吗?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吗?好吧,冷静想想,现在还来得及抽身喔。做这种蠢事可不能凭一时兴头或是冲动,而且话说回来,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 也就是回报。 足以为之铤而走险的,见浦直人的欲望。 在高楼大厦的楼顶上,蹲在供水和空调设备的狭小空间中,直人一边屏住气息,一边按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调整着他的呼吸。 (就是那个——) 不用说,是为了她。 因为想要得到那个超级可爱的女孩——尽管连长相都还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可爱的。所以没话说,一定要得手、要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我的膝上,轻抚着她的头,胡乱地搓揉着她的发丝,毫不保留地宠爱她。 好了,要有所觉悟,不要胆怯。善用头脑,保持冷静。要不留情面,就算想阻挠的人是总统,一样将他肢解。 他拍了拍两颊,鼓起干劲。 先确认状况。 现在时间是半夜,很快就要来到新的一天。 街道上灯火通明,光线从屋顶的边缘弥漫开来,犹如冲刷掉黑暗的光之洪水一般。 将重力转换为光,这是灯火齿轮的光辉。 在灯火掩映下,夜空看不见星光。 看得见的只有银白色的月亮,和借着月球引力运转的『赤道发条』而已。 「那就……」 直人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完全藏身于暗处,俯视着大街。 眼前是『钟表大街』——秋叶原。 这条街昔日以电器街之名而繁荣兴盛,现在仍是不断走在娱乐最前线的嗜好之都。 动画、漫画加上电玩。还有齿轮、机械零件以及自动人偶的零件。从大卖场到小店面,栉比鳞次的店家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建构出一座娱乐城。 总有一天一定要来趟『圣地巡礼』,好好败家一番——这样的过往念头从直人脑海中浮现。 然而现在他却没有太大的欲望。 因为他已经拿到更好的——而且接下来还有更棒的东西。 「好吧,差不多是时候了。」 直人一边低语着,一边将头缩了回来。 他拉起垂在地上的电线,将它接到戴在头上的荧光绿色廉价耳机上。 这条电线连接着扩大机、混音器、效果器、噪音控制器等各式各样的音响器材,同时也连接着其他无数的麦克风。 直人将器材开机,然后盘腿坐着。 机器在低鸣声中运转。他深呼吸,胸口怦然鼓动,热血激昂沸腾。 他屏气凝神—— 然后出声呼叫。 「——玛莉,准备好了吗?」 『——当然啦,你以为 我是谁啊?』 回答的是一道优雅的少女嗓音。那尽管傲慢自大,不知为何却不会让人感到不快的贵族语调,传到了直人耳中。 「就靠你啰,一级钟表技师。」 『那是当然的啰,也请你完成你的任务。』 了解——直人点了点头。 接着他操控器材,切换麦克风的线路。 「——哈尔达,你呢?」 『——已经等得不耐烦啦,随时都能上啰。』 一道低沉嘶哑的嗓音传来。 『我才想问,你那里没问题吗?心情如何?你可是主角啊,全靠你啰,直人。』 「放心,没问题的。」 『那就干得俐落点,回去大叔请客啰。』 夹杂着口哨声的爽朗诙谐语气,让直人不由得轻轻苦笑。这人还会想到要帮忙舒缓自己的紧张心情,真是难能可贵。 接着直人再度切换麦克风线路,呼叫最后一个人。 「——琉紫,准备好了吗?」 『——直人阁下,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很愚蠢的。你本来脑袋就不太聪明,至少也要装出自己并不蠢的样子比较好吧。』 传来的是尖锐的毒舌回应。 这些用来挫人气势的话,出自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声音如音乐盒般极为清澈而轻快。 直人微笑着闭上眼睛说道: 「我说琉紫啊。」 『嗯,什么事?』 「我爱你哟!」 『……你这猪头,去死算了!』 「嘻嘻。」 直人笑得乐不可支,这可爱的骂声让人心情愉悦。 咚、咚、咚——直人于是愉快地敲起器材中的控制器。 「o——k——我们就来唱一下歌吧。」 直人并拢双脚对着麦克风说道: 「开始倒数计时啰,三、二、一……」 他一边数着,一边抬起了双手。 直人眺望着眼前的秋叶原,像是交响乐团的指挥家一般,配合着心里的节奏,明快地挥下右手。 他带着微笑下令: 「——开始!」 ● 很快地——以秋叶原区为中心,方圆三十公里的范围内,有股激烈的震动扩散开来。 所有通讯机构都停摆了,内部的『共振齿轮』展开了设定之外的运转。 负责调整都市机能的重要齿轮组,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作。 那既非单纯的故障,也不是年久劣化所造成的运转不良,尽管系统的运作一切正常,不知道为什么却不接受管理者的指示。 事故发生的五分钟后—— 停止运转的通讯设备突然重新启动。 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事态如何演变的人们,透过电视和广播,接收到犯人声调高亢的『犯罪声明』。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还有既非绅士也不是淑女,愚劣平庸的普通市民们,晚安!周末的夜晚,在大家行乐之际打扰了,实在非常抱歉!』 机器播放的是处理过后的声音。 那声音分辨不出年龄与性别,让听到的人变得无法思考。 『至于我是谁?这就不好意思说啦,所以就略过不提吧!我会害羞啦!想知道我是谁的话,就多争取一些好感度之后再来问吧!讲白一点,早就到了我们睡觉的时间,我正打算喝杯可可、撒泡尿去睡呢!可是不行喔,注意啰!』 发话的人就这样把听众丢着,语调像喝醉的d·j一样,不由分说、滔滔不绝地讲着。 『喔喔,各位可知道?一千年前,我们把地球上的气象、重力、地热等万事万物,都用齿轮来加以重现——所以呢?如果各位的头壳里装的不是狗屎的话,至少有想过那是怎么一回事吧!?』 ——不会吧。 即使是在思考停止的状态中,少数直觉较敏锐、足以理解事态的人们,都轻轻吞了口口水。 难以置信的恐怖想象,在他们的脑海中浮现。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也太夸张了吧!? 仿佛要让这些少数人的期待落空一般,发话者的声音更加高亢。 『耶——哈!那些心里感到怀疑的聪明人!宾果宾果超级正确!你所想的就是最终的答案喔!』 ——不可能! 然而眼前的异常可以依此得到解释,却也是事实。 同时停摆的通讯设备,依旧发送犯罪声明的共振齿轮,不听管理者使唤的都市机能。这些情况所导向的结论只有一个。 发声者自豪且愉快地加以肯定。 『今天!现在!此刻!构成秋叶原区的所有齿轮,已经在我们掌控之中!耶!』 ——目前,这颗行星是以齿轮加以重现。 从月球的引力汲取能量、再透过地球重力来运转的这些机关,其高超绝伦的技术是借由数量多如宇宙星体的齿轮所构成的。 然而如今设计图已经丢失,没有人能够掌握它的结构。数百名第一线的钟表技师,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处理维修的工作。 然而——身为设计者——通称『y』的那个人,无疑能掌握这个结构。 『y』是人类历史上的终极天才。 不过当然他也是人,既非神亦非魔鬼,也不是能视需要施展魔法的魔法师。所以理论上其他人也有可能做到同样的事。 而且如果能够掌握住齿轮的运转模式的话,就能自由地操控这个星球的环境,以及其中莫大的能量。 在这一切皆由齿轮加以重现的世界,那将会是万能的力量。等同于神一般的全能。 『那么!今天为了热烈庆祝这项丰功伟业,我们替大家准备了超棒的礼物!不要因为乐过头而漏尿唷!』 理解事态严重性的人听到这话,顿时感受到血液仿佛就要凝结般的恐惧,无法理解的人则在不祥的预感中,兴起带着几分漠然的不安。千万、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发生。 发话者不顾人们心中的祈祷,继续以愉快的声音说着: 『呃——现在时间是二月八日凌晨零点十二分,气温是摄氏三十二度。不过各位知道吗?原本这个时期这个地区的平均气温是五度左右,只是因为在环境再现时有些不周延的地方,于是让各位过着闷热难眠的生活。所以——!』 尽管声音是愉快的嘲弄语气——然而发话者接下来的话,对所有人而言都是致命的发言。 『之前热成这样,现在我们就来把账清一清吧。也就是说,从现在起的七十二小时,我们要让秋叶原区周边的气温下降一百五十度。』 所有人都惊愕得无法言语。 刚刚这个蠢蛋说了什么?要算总账?温度下降一百五十度?那种情况,不用说也知道是人类无法生存的状态。 这不只是让人害怕到无法动弹而已。秋叶原将会物理性地全面结冰。 『喔喔,不用那么多礼,也不必感谢得五体投地。可以看到各位哀号冻死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赠礼啰!』 ——这人疯了。只能如此形容这个喋喋不休、似乎乐在其中的声音。 这种不正常的恶人,手上掌握着自由操纵气温的权力。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所有人都战栗不已。 『喔,忘记了!我得来证明一下,我可不是在故弄玄虚或是恶作剧!』 其语调之轻松,就好像在说忘记关掉电视机的电源一般,这个疯狂的声音像担任导游的车掌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就请各位就近从窗户观赏一下东京铁塔吧。』 听了 这话,大家纷纷跑到窗边抬头望向铁塔。 东京铁塔。那座漆着红白两色的钢骨结构体,是以前的电塔。 自从人类舍弃电力之后,东京铁塔成为完全多余的无用之物,沦为一个路标。它几乎是被当作古代遗迹一般来看待,如此维持了一千年以上,成为东京的象征。 这座塔——就在一瞬间起了变化。 在人们的注视下,耸立在黑夜里的红色铁塔,刹那之间迅速冻结成白色,其速度之快,犹如玫瑰花浸入液态氮的样子,令人啧啧称奇。 「哇——!」 下一个瞬间,它因为自身的重量而碎裂为无数的碎片,形体全然崩解。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东京铁塔飞散成碎片。 ——自己刚刚所看到的景象是真实的吗? 尽管影像历历在目,大脑却无法理解。那是如此缺乏现实感、不可能出现的景象。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 就像理所当然一般、耸立在那里超过一千年的铁塔,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仅仅数秒之间,就如泡影般完全消灭。 『各位还喜欢吗?今晚的节目就到此告一段落!请大家注意保暖,千万不要着凉了,祝大家有个美好的夜晚!see you again!adios amigo!(再会,我的朋友!)』 短短十分钟的这场犯罪声明结束之后—— 拥有四千万人口的首都圈,在几分钟之内马上化为狂乱的热锅,都市机能完全中止。 ● 高楼的屋顶上,在亢奋过后的疲劳中,直人松了一大口气。 此时,从他身后传来声音。 「嗨——辛苦啰!」 回头一看,是哈尔达站在那里。 哈尔达是个理着光头、身材完全符合魁梧一词的彪形大汉。他带着爽朗的笑容静静靠近的姿态,不禁让人联想到某种大型的猫科肉食动物。 「这样一来,你就变成了不起的国际通缉恐怖份子——是大明星了喔?就要在国中教科书里留名啦。心情怎么样?」 「还不错。」 直人带着浅浅的笑,回应哈尔达的玩笑。 他并未展现出犯下滔天大罪的气势,也没有与世界为敌的恐惧,有的只是任务完成后的解放感。 这时候,刺目的强光突然照射过来。 『目标确认。全员开始下降,确保对象。』 两人朝着光线望去,只见前方是三架直升机。 像是黑色猛禽般的武装直升机悄悄悬停,探照灯和机关枪瞄准屋顶上的两个人。 接着,从每架直升机机舱里各跳出了六个人影,一共十八名。粗壮的手臂加上厚实的胸部,就像是用双脚行走的大猩猩,这些身影一一跳到地上,把屋顶的水泥地都踩碎了。 哈尔达一边摸着他光秃秃的头,一边低吟着。 「三架无声直升机,搭载全副武装的强袭型自动人偶?不愧是大明星,这是等待偶像出场的粉丝们冲过来了吗?」 「要签名的话请照顺序排队喔!」 两个人打趣地说着,另一头的直升机则传来了扩音器的声音。 『警告!把双手放在头上即刻投降!抵抗的话射杀勿论!』 呼应着扩音器的声音,十八具自动人偶同一时间,一齐将枪口朝向两人。 在沉默的压力中,渗出的汗从哈尔达的额头上滴落。 「这下子该怎么办,虽然有点丢脸,不过没想到他们的应对这么迅速,是吧?」 「还能怎么办……全都完蛋了,不是吗?」 不过直人却没有动作,也不打算轻举妄动。 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状况已经陷入僵局,两人既无计可施,也无能为力。直人对此清楚得很。 「唉,琉紫!」 「——是的,状况已经结束了。」 旋即——空气嗄然作响,三架直升机一起被风刮起,尾翼一边旋转着一边往下坠落。 同时间,十八具自动人偶动也不动,只能眼睁睁让头被扭掉、手臂被削落、脚被砍断——瞬间遭到解体的人偶,当场崩解四散。 在袭来的强风与冲击中,直人一边掩着脸一边张望。 不知不觉间—— 一名少女现身了。那是穿着一袭黑色古典洋装的美丽少女。 少女银色的发丝随狂风披散,手里抓着蓬裙的裙摆。 在黑夜里显得白皙的肤色、水嫩的红唇与如金色宝石般闪烁的双眼,眼里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风暴停息,她举止优雅地向直人行礼。 「直人阁下,让您久等了,您是不是该给几句赞美呢?虽然我认为,在别人没提起前就先做到,是身为主人的义务。」 直人微笑着点点头。 「多谢啦,你帮了大忙啰。」 「就这样吗?」 「有琉紫在真是太好了,你是最棒的自动人偶,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愧是琉紫啊。」 「缺乏词汇的程度还真是严重呀。这些一点儿意义也没有的话,完全透露了直人阁下贫乏的品味与教养,真拿你没办法,只好这样吧。」 「琉紫就是爱耍傲娇。」 下一秒,直人被琉紫打昏,倒在水泥地上。 看着他的样子,哈尔达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小姐,照预定你应该已经完成回收的工作,我们家的大小姐怎么样了?」 「我先放下她了。」 「放下……?」 「对手的突击比预料中要早了两分三十七秒,所以就提前进入作战阶段,以确保直人阁下的安全为优先。毕竟一旦被抓,要营救总是比较麻烦的。」 「感谢你,不过大小姐呢?」 「别担心。」 然后——琉紫静静地往后退了一步。 钝重的枪声在同一时间响起,琉紫站的位置霎时被子弹贯穿。 枪手是——站在屋顶逃生梯上的一个白人少女。她是玛莉·蓓尔·布列格。 「危险啊,大小姐。」 「哈尔达。」 哈尔达才冒着冷汗喊她,少女就已经脚步轻快地走近。 笑盈盈的表情在她脸上浮现。要是走在路上,大概会有不少男性以热切的眼神盯着她看,被她所吸引吧。小小的脸上有着高挺的鼻梁,浅色的金发飘逸,正好让少女高傲的态度显得柔和一些。 然而她那大大的绿色双眸中却燃着怒火。 「把这个没用的家伙抓起来,今天非得将她解体,做一番人格修正不可。」 哈尔达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别开玩笑了,大小姐。你说要我干嘛?」 「让你好好活用一下你的经验啊,设法使出你的海军格斗技巧,把这个没用的家伙抓起来。把她打坏也没关系。」 「我是陆军才对,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不待哈尔达回答,玛莉已经拿起佩在右手上的小型枪剑——一把机械式枪剑,在手上一挥,让它变形为剑的模样。 「这个没用的家伙,在我被机器战警包围的情况下,竟然丢下我不管,自己跑掉!」 玛莉发出一声嘶喊,便往琉紫身上砍去。 虽然是朝上半身挥出犀利的攻击,不过琉紫仍轻盈地闪过了。 「哎呀,你原形毕露啰!」 「少啰嗦!」 「对平常总是以万能天才少女自居的玛莉小姐而言,区区一、二十具泛用型的机器战警,应该没 问题吧?」 「没这回事吧!?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现场呢!」 「怎么可能!」 琉紫愕然地瞪着双眼。 「很抱歉,大概是我太过低估对手了,我没想到玛莉小姐连那样一群彻头彻尾的小角色都打不过……实在很抱歉。」 「我要打烂你!绝对要把你打烂……!」 玛莉再度让机械枪剑变形,打算伸展开刀刃,这时—— 「安静!」 伏在地上的直人为了阻止她们,低声嘀咕起来。 三人听了之后倏然停下动作,默默望向直人。 直人就那样耳朵贴着屋顶地板,继续说了下去: 「不出所料,那群家伙朝着『指挥部』前进。」 他只是凝神听着,声音听起来相当遥远—— 毫不遗漏地,他听到了——从五千三百八十七公尺外的地下传来的脚步声—— 「自动人偶三千零二十一具,步兵一千七百六十五人。」 「……可以迅速调动的驻守部队,差不多是全员出动了吧。」 哈尔达搔着脑袋,笑着说这是大好良机。 玛莉收起机械枪剑。 「不过,我们的位置也已经被锁定了吧?」 「有七个声音正毫不迟疑地朝我们而来,这次可不是无声直升机,甚至没有搭载自动人偶——是攻击直升机,他们是来真的。」 「在日本拥有的重装直升机里,这次要出动的是……ptk-a74啰。」 琉紫问道: 「威胁的程度有多高?」 「那是独立机动型的重装无人直升机,配备两座共振式迫击炮……这样一口气来七架的话,不需要增援,就能直接把这个区块完全化为焦土。」 「那就开溜吧。喂,直人,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哈尔达问道。 直人急忙站起身来。 「距离对方抵达大概还有……三百七十二秒吧。」 「那么,在敌人来临之前就快撤退吧,器材交给我来搬。」 琉紫将直人的器材叠起,轻松地搬了起来。 见浦直人,十六岁,男性,日本人。 他原是一名极为普通的男高中生——然而却华丽地摇身一变,成为史上头号的恐怖份子,原因在于他拥有一项特异功能。那就是—— 直人将多余的配线从他喜爱的头戴式耳机上拔下来,再重新戴上。接着打开降噪的功能。 ……啊啊。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安静下来了。 看着直人的样子,玛莉轻声地问道: 「直人,你还好吧?」 「嗯,还好啦。」 「还是让你负担太重了……」 「没这回事。是我自己的疏忽……抱歉。」 说着,直人突然转过身朝背后竖起了食指。 「那栋大楼,好像有情色业进驻耶。」 「……啥?」 「一直吱吱嘎嘎、嗯嗯啊啊,旁若无人地吵个不停。」 话还没说完,满脸通红的玛莉朝直人的下颚挥了一拳。 直人的特异功能——就是『听觉异常』。 不相邻的大楼里发生的事情。五公里外的地下传来的各种行进声。甚至是数以兆计的奈米齿轮咬合所发出的声音,他都能正确分辨。 在这个一切都以齿轮及发条所设计出来的世界中,这项能力未免过于…… 玛莉不发一语,用脚踩着倒在地上的直人后脑勺,这时哈尔达出声制止。 「喂,好了,大小姐。这颗脑袋可是关系着世界的未来啊。」 「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唉呀,好痛,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直人在玛莉脚下呻吟着,哈尔达叹了口气对他说: 「好了,动作快,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你放心吧,哈尔达!」 直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把脱落的耳机戴好,拂去衣服上的灰尘—— 「只要我们联手,哪怕是人口四千万人的都市,同样手到擒来。」 「……那就好。」 和他那副魁梧身材极不相称,生性爱操心的中年男子摸了摸头后说道。 ● 直人一行人从大楼的逃生梯往下跑,跑到了外头。越过坠落地面起火燃烧的直升机,他们往车站前的圆环走去。 站前大楼上的大型荧幕正播放着紧急消息,大幅报导着这件前所未有的恐怖攻击事件。 末段班的男高中生,见浦直人。 天才少女钟表师,玛莉·蓓尔·布列格。 担任保镖的退役军人,瓦伊尼·哈尔达。 还有谜样的自动人偶——琉紫。 这班人国籍不同、年龄不同,甚至还有一个不是人类。 几乎看不出共通点的一班人马,为什么会碰在一起呢? 为什么会就此成为史上头号的恐怖组织呢? 其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那是奔放的理想与崇高的欲望。 未曾休止的齿轮持续回转的世界,其中所隐藏的谜团。 事情的开端,得回溯到一个月前—— 第1章 巧合00:30 见浦直人只对机械有兴趣。 他是一个顽强的机械狂,不对,应该说是机械宅男,一个彻底的机械狂热份子。 他从小就喜欢齿轮、圆筒、螺丝、发条、导线这些东西,也喜爱金属散发的光泽和陶瓷表面给人的触感。听着钟表指针「滴答、滴答」刻划时间的声音可以让他感到心情平静,看到音乐盒的圆筒拨动金属片的样子,心里更是悸动不已。 这种情况即使上了国中也没有改变。不对,甚至可以说是变本加厉。 不管是漫画、动画或是电玩,他都不感兴趣。同学们看着女模的清凉照片并传出一阵骚动的时候,他也只顾着玩他的机器。 比起巨乳与贫乳两者之间各有所好的争论,他对汽车驱动模式的差异更感兴趣。 同班的女同学穿哪种风格的泳装对他来说无所谓,机械作业的流程对他来说还比较迷人。 当别人传阅着a片时,他则是找新型发条开发的纪录片来看。着迷到这种程度,连他也很难否认—— ——自己似乎果然有些『异常』。 然而就算有所自觉,他也不打算花力气去改变自己与生俱来的性格。 俗话说『三岁看八十,七岁定终身』,见浦直人就照着他自己与生俱来的样子一直成长着。 因为对机械的热爱而造成这种性格上的偏执,不管再怎么矫正也无济于事。 对于见浦直人来说,一切已经太迟了。 ● 东经一百三十五度,北纬三十五度。 日本国,京都区,第一层。 这座曾经被称作千年王都,日本屈指可数的巨大都市。 在完全机械化的街道上,偶尔看得到几间略显突兀、列为世界遗产的木造建筑座落于其中——见浦直人就住在这座风格不怎么协调的城市里。 在这座大城市的外围还要再更边缘、几乎已经称不上是都市圈内的地方,有一栋看来略微倾斜的破旧公寓,当中七楼右侧的一间房子,似乎很适合用来冒险试胆量。 那就是直人的家。 「啊——!今天也过得非常『充实』啊!」 直人大叫着,踩着好像随时可能会塌掉的楼梯跑上楼。 这位穿着黑色制服,个头不高的少年—— 从胸前口袋处的名牌可以看出他是一年级生,五官毫无特殊之处,头上戴着一副荧光绿色的廉价耳机,压住他一头蓬松的黑发。 唯一算得上是特征的浅灰色双眼,也因为他那副凶恶的眼神——仿佛反映出他乖僻的性格——而枉费了。 「恐吓、勒索、指使别人跑腿、用水桶吓人、在桌子上乱画、在背地里窃笑,这些招式全都来了!唔唔,校园霸凌大全还缺什么呢!哈哈!」 直人干笑了几声,带有几分自暴自弃的味道。 ——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体悟到自己的下场。 即使知道自己异于常人,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反省,反而像是解脱了。于是他就表明自己的兴趣,并且毫不保留地表现出个人特色。遇到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样的男生有兴趣、前来告白的美女学姐,由于对方身上没有『搭载』任何『机械装置』,他也只好婉拒。 最后,就落得这副德性。 就算人类能借由齿轮的运转而生存,校园里的霸凌也不会因而消失。 缺乏社会性所造成的后果,只能由他自己来承担——就算有这样的自觉,还是无法缓解身上穿着湿掉的制服那种不爽快的感觉。 「唉……哎呀呀。我回家啰……」 拉开油漆脱落、一片斑驳的大门进到家里,没有人来迎接。 直人一直是一个人住。父母几年前相继过世,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戚,他所继承的就是这间和废墟一样的家,还有身为三流钟表技师的父母所留下的工具。 直人把书包丢进卧房,然后从走道穿过客厅,往里头走。那里是工作室。 门口堆放着许多杂物,墙边摆着切割研磨零件用的机器,天花板上过滤灰尘的空气清净机静静地发出运转的声音。 微暗的房间中间摆了一张手术台——不对,是工作台。工作台上睡着一具自动人偶。 她的造型规格属于东洋系,机体骨架的类型是十四岁左右的少女。暗淡的玻璃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半空,身上的几处面板开着,露出里头的导线和弹簧。 「我回来啰……」 他对着故障的少女说道。 那是直人收集了各种废弃零件所组装成的一具自动人偶。 这颗星球全靠齿轮来运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在这个时代中,纯粹用齿轮来重组人体,并不算是太难的技术。 他利用上课及打工之间的空档,孜孜不倦地从垃圾场捡回一颗颗齿轮、一根根螺丝,然后一边拿着手上的教科书,一边利用父母留下的机器,不断地尝试错误,终于组装出眼前这样一具人偶。 这具人偶好不容易有了点样子,成了直人十分珍惜的宝贝。 「那么,就先去洗个澡,让自己神清气爽后再继续努力好了。」 他给自己打打气,接着转过身去。 除了耳机之外,他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去,然后悠闲地走向浴室。 ● 喀咚,浴室里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声响。 「唔……喔……!」 直人将身体泡进小小的浴缸,不由得发出怪声。 他翻阅起最新一期的《自动人偶》杂志内页,并且小心不让水溅湿了书。 「唐泽重工在脚部结构上实在做得漂亮俐落!这个倍数齿轮的结构真是帅呆啦!村上工业实在是神啊!」 直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的这本杂志,是针对自动人偶爱好者所发行的月刊情报志,也是一本详细解说业界最新技术的实力派杂志。 对直人来说,这是他所嗜读、像是无价之宝般的一本杂志。 「嗯,造型技术还是kaiyo堂厉害。就整体的c/p值来看,no-sign的产品也表现得不差。喔喔……大马士的回转型发条……」 直人兴致高昂地翻阅着,然后突然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那上面刊载的是自动人偶的发条特辑,从现在已经过时的一代名品,到最新的军用零件,从性能及价格等方面来进行比较。 看到当中最老旧的中古零件价格,直人叹了一口气。他搔了搔头心想: 「问题的症结终究还是在发条啊,这样都从垃圾场捡零件来拼凑也不是办法……」 自动人偶的发条——单靠它就能将重力扭转成动力来推动齿轮——依规定在废弃时必须送至专门的回收站回收,不能像其他零件随意丢到垃圾场。 「实在没钱买正规零件啊……」 直人花了一年到处捡零件,接着又花了两年的时间反复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总算东拼西凑组装出一具机体。 花了这么多时间做出一具自动人偶,现在却遇到了瓶颈。 问题之一是找不到发条,另外则是出在直人身上。即使是废寝忘食的机械狂,他的技术还是有限。 ——以业余爱好者来说,他确实懂得不少。他的手很巧,领悟力也不差。 不过也就是那样的程度。 如果买正规零件来组装的话那是另当别论,但是要从废弃的零件中组出一具可以动的人偶,所需的知识和技术就不是直人所具备的了。 他虽然自己找了二手的教科书来看,但是齿轮工学的世界可不是业余人士凭自学就能轻松掌握的。即便如此,他也没钱可以读专门的钟表学校。 就连那具东拼西凑的机体,他也不确定能不能让她动,毕竟少了驱动的动力,连测试都没办法测试。 我想,大概、应该、或许会动吧。眼前就是这样的状况。 「唉……就算抱怨,钱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啊!」 他叹了口气,继续看起杂志。 这时候—— 耳机外头传来了某种不寻常的声音。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上面是浴室的天花板,看不到外面有些什么。 但是确实有个声音,在遥远的上空有某个物体——并不是飞机——穿过大气的声音。它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轰隆——————!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不只是浴室,整栋房子都像快被掀起一般上下震动,不小心脱手的杂志掉到了水里,晕开的墨水让页面马上变成一片模糊。 「哇啊啊!我还没看完啊……唉,没空管它了!刚刚是什么情况!?」 在短暂地逃避现实之后,直人慌忙跳出浴缸。 激烈的撞击突然朝大楼袭来,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像被炸药爆破或是被拆屋用的大铁锤捣中一般,再不然就是…… 「陨石……?不会吧,有这么夸张吗!」 直人碎碎念着,裹了一条浴巾冲出浴室。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管怎样,至少先确认一下工作室和自动人偶没事…… 「呜哇啊啊啊,这、哇喔啊啊————!」 他语无伦次地发出惨叫。 走道那头的客厅兼饭厅已经完全崩毁。天花板破了个大洞,整个房间被大量的瓦砾和粉尘掩埋。 「这……这是什……么……!?」 直人无力地跪了下来,发出哀号。 「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 他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原本只是想泡个澡,轻松地读本杂志,结果一颗陨石坠落把房子砸坏。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对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虽然差点昏倒,不过直人还是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该不会真的是陨石吧?还好被击中的只有客厅,里头的工作室似乎没事。 「啊,实在是……可恶、可恶!混账!」 他大吼着冲进依旧弥漫着粉尘的倒塌现场。 「这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瓦砾一块块移开。 「呼、呼……!」 不知道是被什么割到,他的掌心渗出血来。在搬开瓦砾时,地板仍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 抬头一看,从楼上一直到屋顶,贯穿出一个大洞。 这个房间的地板虽然还没有被打穿,不过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看来应该是有某种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没错…… 「该不会真的是陨石吧……?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咆哮之余,他用渗着血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直人心想,还是继续清理的工作吧。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果是人为过失的话,肯定要让对方道歉并赔偿到哭出来为止。 要是真的是陨石……不对啊,等一下!听说陨石可以卖很多钱,那样的话不管要买新落成的房子或是发条,通通不是问题啦…… 直人心里这么想着时,瓦砾堆中露出了某样东西,于是停下动作。 「……这个是什么?」 他睁大眼睛端详着。瓦砾堆下埋了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是一箱货柜。 光看材质和构造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铁箱,会使用这样的箱子,如果不是军方,大概是什么研究单位吧……? 不管怎样,里头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嗯,虽然不是陨石,不过应该也是值钱的东西吧……?」 仔细一看,这箱货柜终究还是承受不了从高空落下的冲击,骨架已经严重扭曲变形,露出了一个勉强能够让人钻入的缝隙。 直人想了一下,马上得到结论。 「……好吧,虽然不知道里头装什么东西,不过如果是值钱的东西,就直接拿来折抵赔偿费用,就这么办了。」 直人设法让身体从缝隙塞进货柜。 踩在柔软的缓冲素材上,直人还是不停地嘀咕着。 「要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你就等死吧?我绝对会弄清楚东西是从哪里掉下来的,让你道歉赔偿,就算要闹上法院……」 但是——在直人看见箱子里的东西那一瞬间,他说不出话来了。 不只是喘息,连呼吸也都停止。说不定连心脏都暂停跳动了。 眼前的东西就是那么地教人感到震撼。 那是一具『棺木』。 嗯,至少直人是这么认为的。 货柜里头放着一具玻璃『棺木』,令人联想到巧夺天工的钟表机组。 棺木里睡着一个少女。 螺丝、圆筒、导线、发条、齿轮——这些机械零件就像陪葬用的花一般摆饰在少女身边,她静静地睡着。 女孩的外型大约十五岁左右——柔顺的银色发丝,加上纯真的长相;光洁的白皙肌肤,配上红润的双唇。从身上一袭古典的黑色洋装来看,不难想象她那纤细如精灵般的肢体。 直人完全说不出话来。 呃,再怎么爱议论的人,大概也无法对她表示意见。 她身上带着一种『极致』之美,让人在看到的瞬间心就被掳获。那凌驾了单纯的美丽或是可爱,是世间难以想象的造形之美。 ……没错,就是造形之美。 这是一具自动人偶!而且是『极致』的…… 直人才意识到这个事实,马上就又陷入浑然忘我的状态中。 ● 那是一座『机场』。 无数条巨大的钢筋横亘在漆黑的夜空下—— 构成一座座的栈桥。 以扇形辐射开来、长达三千五百公尺的跑道,配合着大阪区的大转轮缓缓转动,以完全相同的速度逆向回转着。 ——关西国际机场。 这座机场早在星球布满齿轮之前就已经开始营运,是一座相当具有历史渊源的国际机场。 尽管这座机场已经拥有超过一千年的历史,不过因为几年前刚重新整修过,所以建筑物都相当新。甚至连齿轮的运转声音,似乎也显得十分清脆。 在这座空中机场里名为第七通道的一区,没有对民间开放的跑道上停着大型运输机。 作业机具从机腹开启的机舱口进入,然后将一箱箱事先已经编好号码的货柜运出,一旁有许多作业员监督着。 货柜横放在跑道上,然后被搬运至第七航厦的仓储部,到了仓储部之后再堆上货车,用这种接力运输的方式——送往事发现场。 作业顺利的话是如此,不过…… 「货柜掉下去了?」 在第七航厦的接待室里。 穿着深绿色衬衫、套着米色风衣的少女转过身来,侧着头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频频拭汗的男子肩膀惊恐地颤抖着。 「发生这种……令人不知所措的事,实在是……」 「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 少女的语气冷淡,她拨了拨后颈上的浅色金发,用锐利的眼神盯着这名男子,像是要催促着他继续说下去。 男子只顾低着头,不敢直视少女。 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让他运输部主任的职衔和一身气派的西装都显得暗淡无光。 「你刚刚说掉了一 个货柜,我有点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是作业机械故障,或是人为疏失,总之是机场方面的失误,弄丢了一箱原本是用来运送精密仪器的特制货柜。不可能是搬运时意外掉落的状况。 「会不会是现场的作业员出了什么差错?」 「呃,不可能,卸货作业没有问题,预计不到一小时就可以把剩下的货柜全部运出。」 少女听了更是一头雾水。 那么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运输部主任把被汗水濡湿的手帕收进胸前的口袋里,满脸苦涩地看着少女。 「问题不是在降落之后,而是在飞行途中发生的。」 少女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回瞪着他。 男子大概从她的表情中感受到了压力,在这个足足小他两轮的娇小女孩面前老实地露出胆怯的表情,尴尬地说道: 「大……大概是太急着完成任务,装载作业出了什么差错,让一具货柜脱落了……」 「飞行途中从机上掉落?」 「实、实在非常地抱歉……这是我们机场营运以来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花了不少时间确认,延误了报告的时间……」 「掉的是哪一个货柜?」 少女用刀刃般尖锐而冷峻的语调问他。 运输部主任像是喘气一般地回答。 「……yd-01号货柜。」 「——!」 「真、真的是非常、非常抱歉!」 他的头低得更低,不过少女懒得理会。 「……简单地说,让我来汇整一下你的说法。」 少女说着,语调像是从地狱底层传来的声音一般。 「装载着贵重人才和物品的大型运输机,在紧急的飞行任务中,机舱门不知道为什么自动开放,三千五百五十八件货柜中,有一件粗心地没有固定好,而且偏偏碰巧是『那个』最贵重、无可取代的货柜,是这样吧?」 「是……」 「如果这是日本风格的玩笑,实在让人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很、很抱歉……」 男子已经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好了,只能察颜观色地看着少女。 少女面无表情,神色严厉地回看着他。 一时之间,运输部主任的心情就像是走上绞刑台前的死囚一般。 实际上,他的处境也差不多就是那样。这次疏失所造成事态的严重性,已经不是道歉或赔偿就能了事。他如果只是被炒鱿鱼,也还算是幸运,因为看少女的心情,搞不好整间公司都会瓦解,不过——? 她笑了,少女微微地笑着,像花一样灿烂。 少女温柔的绿色眼眸里映着男子的身影,愉悦地轻启浅粉色的薄唇—— ——态度突然一变。 猛一转身,少女把手提箱往男子脸上砸去。 鲜血从男子被砸碎的鼻子飞溅出来。少女睥睨着发出像猪一样的惨叫声、就快因为痛苦而昏厥的男子,眼里燃起怒火。 少女一脸唾弃地咒骂着他。 「工作无能、借口低能、玩笑更是烂透了——日本人勤勉有能力的说法已经是过去式了吧,我真是受够了——哈尔达!」 听到她的呼唤,一直站在办公室一角的光头男子哈尔达缓缓地走了过来。身长超过两米,肌肉发达的魁梧体格配上一套深灰色西装,壮汉的这副装扮,怎么看都像是暗地里干着杀手或是恐怖份子的勾当。 这个人语气平稳地说道: 「玛莉老师——你可是淑女啊,叫那么大声我想不太好吧,而且使用暴力是不对的喔。」 听了这些话,被称呼为『玛莉老师』的少女用鼻子哼了一声。 「哈尔达,究竟是谁雇了这个无能的家伙?」 被责问的男子——哈尔达似乎有些同情地瞧了瞧在一旁啜泣的运输部主任。 「话不能这么说,我记得他资历丰富,从事装载作业的手下也都相当熟练的啊。真的是时间过于紧迫吧?」 「所以呢?飞行途中货物从最新型的运输机上掉落——发生这种前所未闻的疏失,然后用『太赶了』当作借口?」 少女从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罗盘式怀表』——有大小总计九个盘面的超精密钟表,也是『一级钟表技师』的证明——端详之后叹了一口气。 「——不过,确实没有时间了。哎呀,糖分糖分……」 少女从口袋里拿出色彩鲜艳的棒棒糖,用舌头舔着,然后不悦地丢下指示。 「组织一个搜寻小组,不管货柜状况如何,一定要确认里头的东西完好无缺。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她找回来。」 「悉听吩咐。」 哈尔达像管家一样向她行了个礼,接着按下接待室里的通讯机。 少女瞥了他一眼,然后走出接待室并走向大厅—— 「……确实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眼前的这个世界,都市乃是建构在齿轮之上。 因为齿轮不停在回转,所以与邻近都市间的移动方式有限,除了靠着齿轮来带动的『圆筒铁路』之外,就只能利用航空路线。 这次不仅要考量距离,而且受限于『圆筒铁路』的结构,也无法临时变更行车班次,所以就只剩空运的选项,然而—— 一百零二名技师。五百具自动人偶。还有三千五百五十八个货柜。 少女心想,如此庞大的货运量要从加拿大运到日本,而且只给一天的时间,再怎么看都是强人所难。 但是—— 「就算是这样,疏失也太严重了吧……!」 走到入境大厅,她的部属们已经拿好随身行李在那里集合。这些顶尖的钟表技师的性别、年龄、种族各不相同——他们一看到少女的身影,马上就闭上嘴巴站好。 在众人立定不动、同时行注目礼之中,少女毫无怯色,从容地问道: 「全员准备就绪了吗?」 「那当然,玛莉老师。」 「很好。」 少女对着以代表身分回答的中年男子——维修士官长——继续说了下去: 「卸货作业大概再一个小时就会结束,要运往中心支柱的货柜当中,如有作业所需的东西,请务必在今天之内拆封。」 「请放心交给我们。」 「我到管理局办完作业手续之后,就会直接到现场。开始作业的时间预定是当地明天早上的〇六〇〇时。在那之前,请先将自动人偶们上紧发条。作业编制则交由各班班长负责。了解吗?」 「了解。」 少女直截了当地下达命令,所有的部下则敬礼示意。 她站在大厅中央,目送着开始进行作业的部属,叹了口气。 这次的任务没有半点好兆头。准备时间仓促、运送过程出差错,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事。 「……感觉实在很差耶!」 但愿只是多虑了,她嘴里嘀咕着。 这个时候—— 「打扰了,请问您是『无国界技师团』的玛莉·蓓尔·布列格教授吗?」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玛莉回过头来。 那里站了十名左右的男子,每个人都穿着像是丧服般的黑色西装,系着款式单调的领带。 他们脸上同时浮现的造作笑容令人反感,玛莉勉为其难地开了口: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全名。」 「抱歉,布列格教授,很荣幸能见到您。」 男子脸上挂着笑脸,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是『军方』的人,代 表京都区欢迎诸位莅临。」 「仓促之间,来不及为大家安排住宿,实在非常抱歉!我们在中央饭店已经为布列格教授保留了房间,如果教授不嫌弃的话……」 「不必了。」 玛莉打断男子们的话。 「多谢费心,不过我接着马上就得赶到现场,去视察修复计划。」 「啊……可是,这样的话,布列格教授要在哪里休息呢?」 「我在工作人员的工作室里裹条毯子跟大家挤着睡就可以了。我当然会跟他们一起在现场过夜。」 「您可是布列格家的大小姐啊……!」 「我们不是来观光的。」 话一说完,玛莉就丢下这群一脸错愕的男子,朝大门走去。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在背后紧追不舍。 「请稍等一下,布列格教授。那么至少今晚请到饭店休息一下,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一场餐会。」 「我没那种时间。」 玛莉相应不理,继续走着。身后这群男子中有个人一边搓着手,一边穷追不舍地说道: 「布列格教授,您不需要那么匆忙吧?」 「就是啊,京都长驻着四千名技师以及超过一万具的自动人偶,负责从事维修作业,安全对策是万无一失的。」 「当然,我们会指示他们,在作业期间要听从您的指挥工作——」 「不必了。」 玛莉回过头来,淡淡地说着。 「作业由我们的人来进行,晚一点儿我会派人过去拿测量的资料。」 「啊,可是……京都毕竟是在『军方』的管辖之下,没有人比我们更能掌握都市的机能。」 「都市机能的调整是很细密的共同作业,如果不交由熟练的技师们来做的话,作业就无法顺利进行。」 「布列格教授您说的是,不过他们在我国也是顶尖的……」 「——真不愧是不懂得说笑话的国家,话不讲白一点就听不懂。」 玛莉温柔地露出微笑—— 「外行人就闪一边去,别来碍事——这就是我想说的。」 「啊……」 听到这么无礼的话,这群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玛莉用冷酷的眼神看着他们,嘲笑地说道: 「把话讲得白一点如何?你们想说的是,这里是『军方』的地盘,别来乱搞,我们也得参与其中。是这样吗?」 「呃,不,我们绝对没有那种……」 「滴一滴红酒到一团烂泥里,泥巴还是泥巴,但是红酒里如果掺了一点儿泥巴,那就没办法喝了。」 「……」 「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嘴巴闭上,乖乖待在一边,这点要求应该做得到吧?」 玛莉不管男子们的反应如何,掉头就走出大门。 在机场大门前的圆环处,先到一步的哈尔达开着外观如黑色宝石般的高级轿车,停在那里等候玛莉。 她把笨重的行李交给哈尔达,然后钻进车里。 哈尔达坐到驾驶座并系上安全带之后,玛莉说道: 「开车吧。」 「了解。」 ● 「——果然不出所料啊。」 看着高级轿车离去,这群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中有个人这么说道。 奇妙的是,被一个小女孩那样嗤之以鼻,他的脸上既没有愤怒也看不出懊恼,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露出浅浅的微笑。 当中有个人笑容满面地说: 「幸好如传闻般是个高傲的小女孩,这样反而容易对付。」 「那么,剩下的就尽量交给他们去做吧!」 一群人露出低俗的笑意,同声嘲弄着少女。不过听着这些对话的人,只有他们自己而已。 ● 「唉……真累人。」 在行驶的汽车中,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玛莉突然趴倒在后座。 哈尔达从车内的后照镜看到她那副模样,不由得苦笑。 「辛苦啦。」 「才不是辛苦,而是不管走到哪里,遇到的对手都像鬣狗一样讨厌,真是够了!」 玛莉回答的口吻就像孩子一般,一股脑儿地把披风和靴子脱下扔开,然后从包包的口袋里拿出一片巧克力啃了起来。 「『技师团』也好,日本政府也罢,前置作业没半件做得像样的。我明明是钟表技师,为什么连与当地组织交涉的工作都要由我来做,这是什么情况?」 玛莉在后座胡乱地躺着、发着牢骚的样子,实在不像会对彪形大汉颐指气使的贵族千金。 她那模样,就像是轻浮狂妄、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一般。 看到这种落差,哈尔达在忍着不笑之余,像是要告诫她般对她说道: 「我说大小姐啊,就算是在车子里,可别忘了淑女的仪态喔。」 「你少管我。」 「那是我的工作啊,哎呀,你看,衬衫的下摆翻出来啰。」 「那又怎样?干嘛,你想看喔?」 「我对小毛头没兴趣啦,十年后再说吧。」 「你去死啦!」 啪地一声,玛莉踹了驾驶座的椅背一脚。哈尔达敲了敲方向盘之后笑了。 「学院里的小鬼要是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晕倒吧。」 「关我什么事,也不想想本小姐是什么身分?」 这个嘛……哈尔达嘴角上扬,清了清喉咙之后这么回答: 「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多所知名大学,在学中以历年来最年轻的十三岁之姿,成为为数两亿名的钟表技师中最顶尖的一级钟表技师,举世无双的天才美少女布列格教授。本人哈尔达能够担任其秘书,实在教人喜不自胜——」 「够了,太恶心了!」 玛莉惨叫般地叫了起来,哈尔达默不作声地窃笑着。 哈尔达眼神温柔地看着鼓着双颊的少女,继续劝告她。 「大小姐,你也不需要这样树敌吧。」 「干嘛,你是在说教吗?」 「这是忠告啊。我知道你听了会烦,不过那群人虽然那副德性,其实也是有头有脸的社会中坚喔。招惹他们怨恨,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嘛。」 「我已经对他们很客气啰,如果是『大姐头』的作风,整间公司都会消失不见。」 「不能拿那种特例来做比较吧……」 「像他们那样一堆低能的人,到底能做什么?」 「——唉唉,什么也做不好啊,不管做什么都一样。」 这才是他们可怕的地方,这点是少女目前还不了解的。 哈尔达眉头一皱,心里觉得纳闷,即使她拥有世界最顶尖的才能,在有些事上却还是过于青涩了。 「……嗯,不过说来实在奇怪……」 玛莉身体靠在后座上,侧着头一边咬着巧克力。 「虽然觉得很烦而把他们赶走了,不过这附近就有『军方』基地,又何必急着叫我们来呢?」 「嗯……?听你一说,这次的派遣理由是什么?」 「就是经常发生的重力异常啊,好像是中心支柱出了什么问题,导致重力无法恢复到正常值之类的。数值似乎增加了一个百分点的样子。」 「确实很诡异,如果是这种程度的状况,应该可以自己处理、维修才对吧。」 「就是嘛,这种小问题,没必要急急忙忙地把我从加拿大找来吧,而且还说他们有『万无一失的安全对策』,那就别叫我来啊。」 「不过撇开人数不谈,『军方』的技师部队跟我们相较之下,基本技术能力还 是相差悬殊。如果不向『无国界技师团』提出请求的话,万一有什么闪失,就会被要求承担责任,日本政府恐怕是害怕这一点吧?」 「什么都是政治、政治、政治啊……为了帮老人们妆点门面,连假期都泡汤,真是受够了啦。唉,真怀念巴黎的苦艾酒啊……」 「那可不是美少女该喝的饮料喔。」 「你很吵耶!」 「嘿嘿——那我们先到管理局一趟如何?」 听到哈尔达的问题,玛莉劈劈啪啪地捏着巧克力,一边点头同意。 「嗯,好吧,就麻烦你啰。办完手续、写好计划书,今天就可以睡了。不过如果找到她的话,随时可以把我叫醒。」 「了解。」 从车窗往外眺望,远远可以看见市中心——从明天起将是短期就任地点的中心支柱耸入云霄,像是切割天际一般横亘着的『赤道发条』,今天也依旧回转着。 无数齿轮满布在星球上,构成了这个世界。 用来维持它的所有动力,是来自于透过扭转月球引力而产出莫大能量的『赤道发条』。 ——就是这样一颗时钟机关之星。 风、气温、天候、甚至是重力,一切都以齿轮加以控制的机械世界。 包括干涸的海洋、荒芜的陆地,整块地壳都被削成了齿轮。 如今那个巨大的齿轮之下什么都没有了。成了浮在宇宙中的一个机械空壳。 那是从一千年前持续至今、眼前这颗地球的样子。 即使这个世界宛如鬼斧神工的机械钟表一般,然而想让它正常运转,定期的维护仍是不可或缺的。 既然是机械,就不可能平白无故地镌刻出永恒。 它总有一天会故障、老朽,最后完全停止。必须在那种情况发生之前就着手修护,让星球的结构得以完善。 而那就是她——玛莉·蓓尔·布列格的工作。 「真的很想……喝苦艾酒啊。」 玛莉沉浸在颓废的心情中,恍惚地望着从车窗外流过的景色。 ● 直人慢慢地靠近眼前这具『棺木』。 「不知道地板什么时候会垮掉,不早点移动她不行……」 不过稍微动了一下,地板便发出嘎嘎的声音,让他直冒冷汗。 他伸出手贴着『棺木』外围,摸索可能是锁的位置,却发现上面并没有钥匙孔——这是不需要钥匙来解锁的类型。可动的部分太多了,简直就像在猜谜一样……? 「是这里吗……咦?不对,猜错了。这里吗?唉——白费工夫——」 啪一声,他的手不知道拨动了什么开关,让『棺木』内一道粗重的发条弹起,齿轮回转的声音随之响起,白色的蒸气从棺木缝隙间喷发出来。 「太好了,打开了!」 直人慢慢地将上盖打开,接着解开固定少女身躯的皮带。他把用途不明的缆线整理好后拔掉,将少女从『棺木』里拉出来。 ——好轻啊。 这是他的第一个感想。 这样的体重,对这种体格的少女来说并不会不自然,然而对于标准尺寸的自动人偶而言,便显得非常轻。若是性爱用途的自动人偶或许还说得过去,不过品质这么高的东西,应该不会只是普通的玩具吧。欸,而且她的皮肤怎么这么柔软?这是哪家公司的皮肤素材? 「呃,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再不快点的话……」 他急忙把少女背在背上,使力将她扛出箱子。 客厅被强迫改造后开了一个大洞,从那里往上看,推动这颗星球运转的『赤道发条』轮廓,就浮现在满天星斗之下。 形同陨石般的撞击,让这栋建筑物几乎成了废墟。 ……再这样慢吞吞的话,该不会真的就倒塌了……? 直人连忙看看四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无意间发现少女后颈上刻印着字。 ——『y·〔ryuzu 琉紫〕』 「……琉紫?这是、你的名字?」 当然她没有回答,不过应该就是吧。 直人心想该怎么处理这具『极致的自动人偶』,正确地说是『琉紫』——他想——总之得先准备好必要的工具。 他踩过瓦砾堆,走向工作室。还好那边看来没受到什么特别严重的损害。 推开门进到里头,只见掉落的杂物和工具散落在满地。 他一边光着脚留意不要踩到东西,一边走到房间中央的工作台。 直人瞧了一眼刚组装好的自动人偶—— 然后决定把自己刚组好的自动人偶从工作台移走,挂到架子上,再让琉紫躺到上面。 在这当中,整栋大楼仍像是在发出警告一般,不断地发出嘎嘎的晃动声。 直人摸了摸琉紫的头,屏气凝神地侧耳倾听。 「……发条虽然在转,其他地方却不会动。看来还是故障了?」 如果真是故障,也只能在这里修理了。 不仅要把所需的工具全都搬出来,而且由于自动人偶所使用的超小尺寸的齿轮,上头只要有一粒尘埃就会产生异常,因此不得不在这间无尘室里作业。 他打定主意,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大楼倒塌之前完成修理工作,然后逃出。 「——好了!」 直人拍拍自己的双颊,振作起精神。 他穿上工作服,把挂在墙上的腰包缠在腰际,然后将无影灯架到工作台上打开。 准备就绪。直人将少女抱起,拉下她背上的拉链。 像是撕开礼物的包装纸一般,他将少女的洋装脱去,白皙的肩膀和纤细的背脊裸露在眼前…… 在废墟般的建筑物不断嘎嘎作响的振动当中,直人开始作业。 他让琉紫躺下,手指在她的肩胛骨间游走。透过她柔软的肌肤,可以摸到有个像是硬块的东西。他轻轻一按,喀嚓声响起,位于琉紫背脊正中央的面板一一开启。 有如花朵绽放似的,直人心想。 「……哇!」 肌肤底下装着像是小宇宙般、鬼斧神工的运转机组。 他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 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一定要仔细观察里头的结构——不过直人只能摇摇头,用极细小的工具探进琉紫的背脊。 ——要是有一级钟表技师看到他的作业,大概会发出惨叫。 与琉紫高度复杂的结构相比,直人的手法显得十分幼稚而笨拙。 尽管困惑头痛、手忙脚乱——他却不知为何,可以正确地从一些重要部位下手——好不容易找到了位置,又因为选错工具而重来好几次。 必须强调的是,他既没有设计图,甚至也没有使用测量仪器。 自动人偶仅用齿轮来重现人体结构,他们是由数以兆计的微小零件所构成的集合体。要维修时如果没有设计图可以说明这些微小齿轮的运转方式,想要确认故障位置,就必须依赖昂贵的仪器。 然而,直人只是不经意地凝神倾听、透过摸索来作业。 尽管如此,这样的作业却没有出错,完全就像事先已经知道是哪里故障一般…… 「——是这里啊。」 没错,直人就是能知道哪里故障。 只要全神贯注地倾听就能找到。 就像在连维也纳交响乐团也自叹不如的管弦乐演奏中,夹杂着幼稚园孩童的口风琴那样的杂音。 完美的艺术中,出现了唯一一处败笔。他无法忍受听到这种杂音。 直人心想,设计完美、制造完善,但是却只能不完全地运转,讲白一点—— 感觉就是很不爽快。 问题在于…… 「呃、这是什么零件啊……?」 直人的知识和技术都还追不上这个水准。 那个零件的功能,还有它故障的原因,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于是他能做的就只是专注倾听,并且慢慢地、慎重地像是在试钥匙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尝试摸索。 要是一个闪神失手了,像蜘蛛丝一样细的拟真神经可能就会被切断,微型齿轮说不定会变形;万一让脊髓圆筒损坏,那就无力回天了。 就像是在走钢索一般,危机四伏。 ……这次惊险的修理作业,足足花了他三个小时。 ● 「——呼——!」 虽然只是三小时的时间,却是恐怖无比的三个小时——与其说是消耗体力,不如说是精神完全耗尽似的。 直人觉得精疲力尽,连呼吸也变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这样应该就……修好了吧?」 即使心里有把握,他还是感到不安。 虽然耳朵告诉自己不会有错,然而他并没有实际确认过构造。 事到如今,他的心中涌起后悔的念头。 像自己这样的业余人士,出手处理如此一具顶尖技术的机器,真的对吗?万一失败了,不就犯下无可弥补的过错? 这么一想,令人全身战栗的恐怖感朝他袭来——他摇摇头。 「……不对,接下来只要再重新上紧发条,应该……还是可以动的。」 直人颤抖着把手伸向少女的后脑勺——覆盖在银色发丝下的发条——静静地转动它。 然而建筑物的状况愈来愈危险,已经不只是摇晃,连天花板都开始龟裂,细小的碎片不断剥落。 「……呼……呼……」 他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发条,将弹力转化为启动所需的能量。 然而——不管他怎么转动发条,人偶都没有反应。 一股后悔的心情缠住直人,让他的胃整个揪成一团。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真的搞砸了吗? 「——可恶……不可能!」 轰隆—— 致命的声响响起。 他没有去看,而且其实他也不想知道详细状况。 可是直人的耳朵可以清楚判断耳机外头的声音,那就是——大楼即将倒塌。 「啊,惨了……」 抬头一看—— 天花板真的崩塌了,朝着直人——以及琉紫身上落下。 此时他隐约感觉到手边有某种反应。 就在刹那之间—— ——毫无预兆地,琉紫从工作台上弹了起来。 突然之间,齿轮开始全速回转。 少女直接抱起直人,从那流畅的动作,根本看不出她才刚刚启动。 她的脚部传动装置全力驱动,加速齿轮猛力回转,就那样抱着直人,以炮弹般的速度从一旁的玻璃窗冲了出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天花板倒塌前的那瞬间。 「呜哇……」 往下坠落。两人的身体受到惯性定律的掌控。 他们位在公寓七楼,差不多是二十公尺的高度吧。从这个高度落下,如果是一般的自动人偶,恐怕还没着地就已经先自行瓦解,而直人也会摔到地上吧……但是抱着他的这具自动人偶,脸上却流露出优雅的神情和微笑,以及——从容不迫的态度。 她的侧脸令直人看得入迷。 不到几秒的时间,感觉却有如数十倍那么长。 在接近地面时,少女大幅度地摆动双脚、改变姿势,迅速地翻转身体。然后着地。 「——!」 咚——一声沉重的撞击声。 尽管如此,冲击却完全没有传达到直人的身体。 这是用了多少高性能的缓冲装置啊?刚刚的情况竟然没有让脚部结构损坏?唔唔,人工皮肤也没有因为玻璃而受伤——? 「…………」 琉紫不发一语地松开双手,直人静静地从少女的怀里滑到地上。 然后他就那样瘫软在地。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连头也无法转动,就那样茫然地望着少女。 「啊——」 一双闪着奇异光辉的黄玉色双眸,俯视着直人。 她反复地眨着眼睛,双唇微张,吐出的气息扰动了空气。 「你——你——」 她的发声器振动,传出了带着杂音的声音。 发生错误了,大概是长时间没有运作的缘故吧。少女用手贴着喉咙,扬起脸来调整她的发声器。 过了一会儿之后,少女轻轻放手,看起来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调整姿势,整理着凌乱的衣服。 那完美的姿态,仿佛她从几百年前就已经站在那里一样。 她随意看看了四周,然后瞧着脚边的直人。 「是您将我修理好的吗?」 她的声音有如音乐盒的响声一般,清脆嘹亮。 她身上穿着像是由夜幕剪裁而成的黑色洋装,是一位楚楚动人的纤细白皙少女。 宝石般的双眼闪耀着灿烂的金色光芒,直直盯着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的直人。 「——唉,只因为那样一个愚蠢的故障,就被迫停止运转了一百八十万四千九百二十六个小时,看来人类的智能恐怕还没超越跳蚤的水准吧?还是说您这位看不出有什么才智与气度的人,是值得纪念的首位合格者呢?」 侧耳倾听,隐约可以听到无机质的驱动声。 那个声音与自己胸口激动的心跳声产生了某种共鸣。 「……唉,人类的愚钝,真的是没有极限。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当我的主人,至少可以当个比虫蚁还要高等的生物吧?」 在说着这些尖锐恶毒的话的同时,她以优美的动作向他伸出手来。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是那样让人不快,不过眼神却是温柔的,嘴角也露出微笑。 直人跟着会心一笑,伸出手来,倏地竖起大拇指。在那一瞬间——直人就那样昏了过去。 第2章 复杂化03:18 凌晨三点十八分二十四秒。 玛莉·蓓尔·布列格醒来了。她踢开毛毯,猛然起身。 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间原本作为档案室之类的小房间的中央,玛莉屏住气息,让感觉变得敏锐。 (刚才那是……?) 她的心里感到有些忐忑不安。舟车劳顿应该会让人熟睡才对,但她却突然意识清醒。左胸口的心脏正剧烈地鼓动着。 玛莉慢慢地把双脚垂到简易式床铺下方。 四周一片寂静。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接受考验的前夕,正是部下们让身体好好休息的时刻,还醒着的,大概只有观测班的夜勤人员吧。玛莉受到睡眠的诱惑,也想把自己再度裹进毛毯里……不过她没有这么做。 眼前这种莫名的感觉,让她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玛莉是个天才,也是一级钟表技师。 从小就每天待在现场,体验过无数次的异常状况和危险。 她的才能与经验正警告着她。在目前的状况下,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 就表示绝对有问题。 「哪个人过来一下!」 她一边大喊一边匆忙地站起来。披上外套,拖着沉重的身躯,推开了门。 走出昏暗的走道,门口旁边有样东西缓缓地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光头的中年男子,虽然有着像熊一样的庞大身躯,却存在感薄弱到让人不舒服的地步。 这个人——哈尔达——裹着地上的毛毯,慢慢地抬起头来—— 「……是你啊,大小姐,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你欠揍吗?」 玛莉面有难色地瞪着哈尔达。 「快点起来啦,你这迟钝的胖子,马上去把一百二十秒前后的测量资料拿来给我。」 「好的,我马上回来。啊,对了……」 「什么啦,快点好吗?用冲刺的速度前进!」 看到她那严厉的表情,哈尔达像是要安抚她一般地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你好歹也先穿条内裤吧。」 「……?」 玛莉愣了一下,动作、表情和呼吸全都为之僵住了。 她往下一看。 「——」 没穿。什么都没穿。完全赤裸。 这个天才少女挺胸扠腰地站在那里,全身彻底一丝不挂。 「——!」 当她抬起头,哈尔达已经不在眼前了。 反射性地举起的手,找不到可以赏人巴掌的对象,玛莉只能满脸通红、急急忙忙地冲回房间。 ● 哈尔达遵照玛莉的要求,很快就回到原地。 她捡起脱下的衣服、刚整理好仪容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 她用不带情感的声音说道。 哈尔达听到之后,抱着一大堆资料进来。 玛莉正准备好好地用拳脚伺候他一顿,不过看到跟在他后面一起进来的观测班的人,只好作罢。 如果是在浑身肌肉的地痞流氓面前就另当别论,不过她可不能在优秀的『技师团』部下面前显现出粗鲁的一面。 她忍着没有发出不悦的啧啧声,只严厉地瞥了哈尔达一眼。 ——去死算了,你这个小瘪三。 哈尔达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微微地弯着腰,把抱在手上的资料堆到桌上。 观测班的班长汉涅斯,从那堆资料中抽出一张纸交给玛莉。 「玛莉老师,这是刚才观测的结果——」 「断断续续地出现重力变动,对吧?」 她抢先一步说道。 汉涅斯的话被打断,瞪大了双眼。 「啊,真让人惊讶,您已经察觉到了?」 「我猜的,我在想大概是那样吧。」 「没错,就如老师您所说的一样。在这一个小时之内,重力变动从〇·九二到一·〇四,断断续续地发生了三次。」 「……大约是〇·一g的变化?不对,实际上应该是更小的差异吧?这种小小的刺激并不会让人醒来,但您却能察觉,真是敏锐啊。」 哈尔达用着不太像样的敬语,插嘴说道。 「那是因为你已经义体化的关系吧,装了陀飞轮的装置之后,误差范围中的重力变动都会自动被抵销。」 玛莉瞧了一眼在场的人当中块头最大的哈尔达,这样回答。 这位玛莉的保镖兼秘书,是『军方』出身的技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将身体机械化。他的力量大到足以用拳头捣毁战斗型的自动人偶,不过相对地,对于纤细感觉的敏锐度就无法与血肉之躯相提并论。 「就算这么说,这种重力感顶多也只是跟搭电梯时差不多吧?」 「够了,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重点。」 玛莉耸了耸肩,汉涅斯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变动值确实还在误差范围内,不过问题在于次数。和过去三十年的数据相比,振动次数图中也出现前所未有的波动。现在重力值是一·〇三,虽然是稳定的……」 「那也仅限于从这些观测资料的判读上来说,看来差不多该……」 ——咻地突然朝身体袭来的重力,让玛莉的话只说了一半。 虽然不是会让人倒下的力道,不过仍是无法轻忽的变化。 玛莉冷静地分析加诸于全身的重力,低声嘀咕着。 「——一·三四吧。」 「玛莉老师,这果然是……」 「嗯,看来已经不是视为『常见的重力异常』就能解决的问题。以这种速度再恶化下去的话,齿轮上的所有人迟早都会受到影响。」 这意味着—— 「最糟的情况是——整个都市的机能可能会瓦解。」 「——」 玛莉淡淡地说了,不过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感紧张。 如果是目前这种程度的重力变化,顶多是让人感到头晕而已。 但要是出现更强烈的重力压迫、或者出现无重力的话呢? 物体可能会因为自身的重量而被压垮,或者被抛到空中。 另外,如果超出同轴擒纵系统可以调整的范围,机械也可能会产生运转错误。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汽车或是家电上倒是还好,但是控制都市环境的十二座『钟楼』,以及耸立在市中心并贯穿到大气成层圈的『中心支柱』要是损坏的话——那就无法重建了。 这座都市——京都将会永远消失。 在这颗『时钟机关之星』上,世界以齿轮重新建构至今已经过了一千年,没有人有将它重现的能力,它已经成了一项暗黑技术。 即便是全世界为数仅有六千三百零五人的一级钟表技师,也一样无能为力。 「——各位,请听我说。」 玛莉说道。 看着骚动不安的部属们,她用坚定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我想各位已经察觉到事态变得非常急迫,不管是急急忙忙的派遣要求,或是相较之下显得格外简单的事故报告,从一开始这个案子就相当诡异——」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她的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左手扠在腰上,并从容地抬起右手。 尽管少女身躯瘦小,身上却散发着女王般的威严。 「站在这里的是自认、同时也是公认一流的技师团。确实,我们可能无法与创造这个世界的『y』相比;然而,不论是我或是你们,都是从全世界汇集而来的人才,没有人可以超越我们,也没有我们解 决不了的问题。请各位先提醒自己,并且体认到这个事实。」 部属们听了这段称得上是傲慢的话,脸上的表情为之一变。 ——没错。被派遣到这里来的技师,没有半个是无能的人。 这些技术人员全都是从『三级』的身分开始,经历过现场的磨练之后取得『二级』的资格,然后再运用自己的才能与经验,才得以晋升至『一级』的地位。 从负责指挥的玛莉到观测班的下级部属,全都是企业与『军方』展开双臂极力争取的第一线人才。 「没错,我们是『无国界技师团』。」 『无国界技师团』。 一个以维护及保全行星结构为目的的国际组织。这一个专业技术人员团体中,有过半数的成员是一级钟表技师,并且拥有最先进的技术与装备,负责解决各个都市在运作上所面临的各种障碍。 它同时也是一个活动不受任何政治和思想箝制的非政府组织。这就是『无国界技师团』。 「『技师团』总部如此慌张地把我们从幕后叫来,让我们强制介入,肯定是有相当的理由。从军方的态度也看得出端倪,实在有点可疑……嗯,不过我们也早就习惯被那批人讨厌了吧?」 部属们脸上一致露出苦笑,说明了这是大家共同的经验。 「看来这会是十分棘手的工作,那么就尽情享受吧!」 玛莉说话的口吻是如此起劲,好像她真的就是那么想的。 「会有什么状况出现,我们还不知道,不过可以断定『已经没时间了』。」 接着,她继续透过谈话让大家做好进一步的心理准备。 「观测班的优先任务,是尽快确认问题出在中心支柱的哪一层。这工作如果交给一般的技术人员来做,花上一年也无法完成——请你们用两周完成!」 「「「了解!」」」 玛莉这种不合理的要求,让人觉得就算胡搞也要有个限度,然而在场的部属们却全员精神抖擞地这么回答。 ● 看着观测班的部下在接受详细指示之后回到工作岗位,玛莉重重地瘫倒在简易式床铺上。 「啊——累死了。」 「辛苦啦,相当动人的演讲嘛。」 哈尔达端了杯冒着热气的饮料给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呻吟的玛莉,那是一杯拌了浓浓牛奶与砂糖的热可可。 玛莉猛然坐起接过杯子,带着嘲讽的表情撇嘴说道: 「真是谢谢啊,竟然会被我这么一个小丫头的演讲给骗过去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啊,只是表面装傻而已,毕竟都是大人了嘛。」 「是这样吗?」 「就是啊。有哪个呆子面对着都市机能障碍还有办法气定神闲,那肯定不会是『一级』技师啊。就算我只是个『二级』,这点道理我还明白。」 「……」 玛莉沉默不语,哈尔达抽了张折叠椅坐在她面前。 「这可是很恐怖的事,没人能承受得住啊。万一你们搞砸了,大家都会死,城市也会跟着毁灭,再也无法挽救啊。但是就算这样战战兢兢,大家还是得心甘情愿地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跟它拼了啊——所以你看嘛,这里就有个吓得快漏尿,但还是死命逞强的小丫头啊。」 「……嗯,真是滑稽啊。」 「是啊,也只能笑啰。」 哈尔达默默地露出笑脸,继续说道。 「笑一笑、装傻,然后一起逞强啰,也只能这样啦。这么可爱的女生都讲成那样了,自己要是退缩的话,岂不是太丢脸了吗?都是大人了嘛。」 「没想到哈尔达也能讲得头头是道啊。」 玛莉笑了出来,把杯缘靠近嘴唇。她享受着热可可的糖分正渗透到疲惫大脑的错觉。 「这样的话,能不能俐落地帮我做点事呢?都是大人了嘛。」 「当然啦,尽管吩咐,大小姐。」 「去帮我调查一下『军方』,我想知道那批人所掌握到的状况。」 「嗯?照理那些家伙已经同意将情报公开了啊。」 「确实,公布的测量资料中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我不觉得他们有坦白吐露所有的情报。我想知道那些证据和内容。」 「所以,你想说的是……」 哈尔达默不作声,然后用一本正经的表情低声地说: 「——『军方』隐瞒了致命的损害?」 「至少是有这种可能性。」 「……情况有那么严重啊?」 「大概吧。『技师团』总部什么都没说明,就把我们从幕后派遣到这里来,肯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啊。」 「有泄露什么情报吗?但如果总部掌握到『军方』或是日本政府所隐瞒的资料,应该也会跟我们说才对啊?」 「也许是缺乏证据。再说就算是『技师团』也无法脱离社会规范,我们不能不顾背后赞助的五大企业的意愿——况且也有一群人想要将我们排除掉。」 「……喔喔,真是热闹啊。」 玛莉抿嘴笑了笑说: 「这就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啰?」 玛莉·蓓尔·布列格。 史上最年轻的一级钟表技师,也是五大企业之一的布列格公司董事长的千金。就算因为她的能力和地位,所以听不到什么对她的公开批评——但是嫉妒或憎恨的眼神,对她而言已经司空见惯,想找机会扯她后腿的人也多得是。这些人要是打算直接诉诸暴力的话,保护玛莉就成了哈尔达的工作。 「但愿只是多虑啊,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先设一道防线。」 「了解。我就先打听看看。」 哈尔达才刚起身,就有人敲了门。 「——请进。」 「打扰了。」 经过玛莉许可进来的,是刚刚才离开的观测人员。 「怎么了?作业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其实是要向您报告关于yd-01货柜的事。」 「啊!找到琉紫了吗!?」 玛莉站了起来,不过观测班的部下似乎有口难言、无法启齿。 「不是,是那个……在回推航线之后得出结果,总算确认了坠落的地点,回收班的人已经赶到现场……」 「然后呢?」 玛莉对吞吞吐吐的部下有些不耐,握紧了拳头。 「坠落的地点刚好有栋公寓……」 「……公寓?」 「是,据说在坠落物的冲击之下,那栋公寓倒塌了。」 「——啊?」 玛莉不禁喊出声。她手上的饮料也溅了出来。 热腾腾的可可就全部洒在她的膝盖上,她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 看到她痛苦的模样,年轻的部下连忙问她: 「您、您还好吧,玛莉老师!?」 「还……我、我没事……」 玛莉强忍着痛没有叫出声,这样回答。她接过一旁哈尔达递给她的毛巾,眼角泛着泪光,抬头看着那名部下。 「公寓倒、倒塌了……是吗?」 「嗯嗯……该怎么说呢,那栋大楼好像本来就已经十分老旧了。」 「呃,等一下,该不会死了人吧!?」 听到哈尔达惨叫般的声音,报告的部下连忙否认。 「没有,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人因而丧生。据说虽然是相当大的大楼,不过住户不多,而且倒塌之前仍有充裕的时间让大家避难。」 「这、这样子啊。那就好……」 玛莉一边擦着身上的可可一边说道,不过部下接着说 : 「是啊,不过……有点麻烦的是……」 「……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公寓倒塌了……」 「这个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玛莉皱着眉头说道,部下的神情则显得十分焦急,这么说道: 「陷下去了!yd-01货柜和整栋公寓,都陷到都市区块下面了!」 「————!」 玛莉眯着眼,缓缓地感受着这份感觉,然后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你刚刚说什么?」 「yd-01货柜掉到都市区块下方了。还好,崩落的瓦砾停在较浅的地方,只是我们没有准备土木工程用的作业机具,所以回收的工作十分困难,目前得到的报告……」 「喂喂……」 哈尔达手抚着额头喊了起来。遇到这种情况,连他也没得说笑了,看着主人茫然呆愣的模样,他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低声说道: 「……不管怎样,先跟总部取得联系吧。这次损害的相关法务部门负责人员,还有你刚刚提到的挖掘用机具,都必须运送过来才行。那样物品对布列格公司而言是无法忽视的资产,你们把事情说明清楚的话,他们应该会帮忙张罗。」 「是、是啊……那么不好意思,手续的部分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呢?」 「我知道了。」 哈尔达点点头,然后和前来报告的这名部下一起走出房间。 门关上之后,玛莉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她撇着嘴,带着挖苦人的表情自我解嘲地说: 「……看来这回的任务,还是一样教人『开心』啊。」 ● 时间依然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四十六秒。 见浦直人在这个时间醒来。 他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座公园——设有宽广的游乐场和幼儿用游乐设施的运动公园。在公园一角的凉亭里,直人捂着耳朵、咬牙切齿。 「……吵死了。」 耳边传来不和谐的声音。虽然从都市结构中传来不悦的杂音是常有的事,不过此刻却是格外恼人。 在中心支柱的地下第二十四层、距离自己的位置约七万零六百二十公尺附近深度的齿轮,传来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杂音。 托它的福,他醒来了。平常这种杂音可以用他爱用的耳机、透过降噪功能来加以消除——咦,耳机在哪里……等一下。 「为什么我会……睡在这种地方?」 他歪着头嘀咕。 大概是睡的地方太硬,他全身如同铅一般沉重,像是没睡过一样。 「您醒来啦,直人阁下。」 在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他听到背后传来了清澈美丽的嗓音。 一转过身就看到眼前天使般的脸孔,直人的身体不由得往后一仰。一对闪闪发亮的宝石双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是美得令人屏息——却让人读不出思绪的、机器般的眼神。 ……这个女孩、的确—— 他喘着气想要让身体坐正,不过却坐不稳。 他的全身被一股重量压住。支撑着上半身的手一滑开,直人就从长椅上跌了下去。 这一摔,后脑勺就重重地撞上坚硬的木制长椅边缘。 「喔啊啊啊,头像被撞破了一样,痛死啦!」 直人抱头挣扎着,从他上方传来了可爱的声音。 「这是最新流行的体操吧。这么优雅,真是走在时代尖端啊。」 「并不是!刚刚那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重力变动,大概是都市结构出了点问题吧。」 「可恶,这些公家单位,至少维护的工作也该认真做吧!」 直人站了起来,一边抱怨着。他拍拍沾在身上的灰尘,重新面对着那个带着可爱嗓音的女孩。 少女端坐在长椅上,直人发现在自己醒来之前,她好像就让自己的头枕在她的腿上,于是心里七上八下。 「呃、你是叫……琉紫吧?」 「是的,我叫琉紫,代号y系列的壹号机。」 看着琉紫回答时脸上流露出的优雅笑容,昨晚的记忆在直人的记忆中枢里快速苏醒。 直人回味着重新还原后的记忆,傻笑了起来。 「……真是夸张的夜晚啊。」 从学校回到家里之前,一切就如往常一样。 但是回家之后泡着澡,陨石却从天而降,谜样的货柜里放着一具天使般的自动人偶——最后是在即将倒塌的大楼里,死命地做着修理的工作。 「啊——就是这样啊!最后我家怎么样了?」 「直人阁下的住处嘛……」 琉紫用目光回答着直人的疑问。 远处看得见红色的烟雾冉冉升起,就像要溶到黑夜当中一般。 「咦……那该不会是我住的公寓?」 「嗯,倒塌之后发生火灾和塌陷,所以我们就到这里来避难了。」 直人侧耳倾听,听见都市的噪音中夹杂着消防队的警笛声。这里好像是距离公寓好几个区之外的公园,他冷静下来,确认一下周边的景观,感觉似曾相识。 「……唉,再见了,我的家……我终于也变成了流浪汉。」 他心里想着,那个已经形同废墟的家,最后还是成了真正的废墟。 「我也没有钱,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关于这个嘛……」 琉紫语气平静地说道。 「在您的家完全崩塌之前,我已经先抢救了一些衣服和贵重物品。」 「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直人看着摆在凉亭桌子上的行李。 「哇哇,钱包、存簿和印鉴!还有耳机!」 他毫不迟疑地把爱用的廉价耳机再戴上。除此之外还有制服、书包、运动鞋、携带式工具组等等,全都整齐地摆在那里。 看着原以为会和房子一起报销的仅存财产,直人发出欢呼声。 「还有,很抱歉看了您的储金簿——您的名字是见浦直人阁下——没错吧?」 「咦?」 被她一问,他才想到自己还没介绍自己的姓名。 「啊……嗯嗯,没错。」 「——那么……」 琉紫就那样端坐着,然后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 「承蒙您将我修好,首先向您致上深深谢意。另外我虽不知事出何因,但让直人阁下的住家蒙受损害,诚感抱歉。责任者应感到无地自容、向您谢罪才是,现在请容我先……」 琉紫优雅并带有古风、却同时让人感到有些不自在的道歉,令直人听得入迷。 才刚被修理好,她就发挥出惊人的性能。 在启动瞬间便迅速掌握周围状况的判断力。在建筑物倒塌前的瞬间,带着直人一起逃脱的机动力。 在直人已经快要昏过去的时刻,她还能从即将崩毁的房子里帮忙抢救出仅剩的财产,如此地周到。 再加上——她还能说出如此流畅的道歉话语。 「不用道歉啦。」 直人摇摇头。 「反倒是琉紫的性能太过惊人,到了教人感动的地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那么,就请允许我将直人阁下正式登录为我的主人,让我在您身旁服侍好吗?」 说着,琉紫把手伸向直人。 主仆认证。也就是主从关系的缔结。 「咦……?」 直人突然觉得不太自在,犹豫了起来。 「呃,这个嘛,这个有点……」 琉紫愣了一下,觉得不 可思议似地微微侧着头—— 「咦,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吗?如此完美又有能力的我,在直人阁下的身旁服侍,会伤害到您那如粒线体般的小小自尊吗?」 ——从启动之后,他就留意到琉紫说话的口吻。 那是毫无节制的毒舌模样——但是奇怪的是,这并不会让他感到不愉快。为什么呢? 直人一边这么想,一边摇摇头答道: 「不是那样,而是——琉紫是非常厉害的自动人偶,对吧?」 「是的,没错,所以呢?」 「那么庞大数量的零件,塞进了这样尺寸的身体,而且不论从机能或是样式来看,都是这么完美的一件艺术品。」 「是的,直人阁下的眼光还不至于有眼无珠,那我就放心了。」 「再怎么新型的机种,也找不到像琉紫这样,造得如此有魅力的自动人偶啊!」 「没错,这是当然的。最新型的自动人偶发展到什么程度,我是不清楚;不过人类要是能做出与我水准相当的东西,我也不会停止运转了两百零六年那么久。」 琉紫自信满满地立刻回答。 直人听了后吃惊大叫。 「两百零六年!?琉紫到底是什么时候制造的啊!?」 「大约一千年前吧。」 「一千年——!?」 大约一千年前。 也就是——利用齿轮让地球脱胎换骨的那个时代,所制造的自动人偶。 这是……?这具像是用来体现『极致』一词、超级完美的自动人偶是……? ——对啊,为什么自己一开始没有感到疑惑呢。 『这个』就算是最新机种也难以比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琉紫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东西……您的意思是……?」 「不是,你想想嘛!你从天空中掉下来!长得超可爱!而且清楚地散发着『我是超科技产物』的气息!」 「那又如何?」 「呃、那个……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啊。」 「是这样吗?直人阁下既然可以把我修好,那就称得上是目前世上拥有最卓越技术的人类了,不是吗?」 「喔,不不不!没这回事!我只不过是个高中生,可以说是人生失败组,甚至称得上是『非现充』。」 「——那么,你为什么要让我启动呢?」 琉紫带着不解的表情问他。 「那是因为,呃……」 咦……直人这才意识到。 ……为什么呢? 琉紫说的没错,自己把这个人偶修好,是有什么打算呢? 直人再度望向琉紫。 ——对方是在一千年前制造而成的古董少女。 她就是那么地可爱、美丽、完美,到了让人连要摸她都会有所迟疑的地步。 ……呃,不过会不会太完美了呢? 不仅启动之后所展现的机体性能超越了军用机,刚才的对话所表现出的情感更是出奇地自然。要说是日常会话或是喜怒哀乐的表现的话,目前的自动人偶也还算可以,但总是带有几分造作的感觉。 相对地,琉紫简直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她是活生生的人。 就算不考虑她是一千年前制造的产品,这种规格也不可能是由个人制造。如果是企业制造、作为民用的女仆人偶的话……性能又未免太强了。 这样的话,应该是属于『军方』的吧? 因为不像是量产的产品,该不会是新型秘密武器的原型机吧? ……不对,不可能啊。 即便是新型的军用自动人偶,也没必要做成少女型。 或许技术上并非办不到,但是一旦推出这样的美少女当作新型武器,发表之后开发的人肯定会被砍头。愈想愈不懂。 究竟是哪个单位的哪个人、出于什么样的意图,制造出这具自动人偶? ——该不会是在什么出乎预料的原因下制造出来的吧? ——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这么一想,即使对方是可爱无比、制作完美的自动人偶,就这样顺着情势和心情,随随便便地与之缔结主从契约——那可不行啊。 「——这样子啊……」 大概是察觉到直人的想法——琉紫默默放下伸出的手。 她那洋溢着气质、从容与微笑的神情中,流露出淡淡的——就只是一抹淡淡的情感。 正因为如此,那情感显得格外鲜明。 「您……并不需要我,是吧?」 她发出悲叹,那是一种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忧郁和寂寞。 刹那间——直人的脑海中浮现一座巨大的天秤。 一边是这具顶尖技术的自动人偶,一边是可能朝自己袭来的未知风险。 差不多就是在这两者之间衡量轻重吧。 ……无所谓了。 直人在脑海中露出无所畏惧的笑意,先把琉紫放到左边的秤盘上。 一把她放上去,天秤就坏了裂了压碎桌子陷到地板下又爆炸开来把直人的理性犹豫顾虑还有其他种种重要的这个那个全都彻底粉碎—— 「真对不起咿咿咿咿我超————想要你的啊——!」 他以接近光速的动作跪到地上。 然后就那样缩着身子,彻底投降地吐出了真心话。 「刚刚是我在逞强啊!事情都变成这样了,我更不想放弃你!我已经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你就一直跟我在一起,直到世界末日吧!」 他一边五体投地地呐喊,一边高举双手。 没错,这才是他的心声、他的本意。 就是说嘛,这么难得的『宝物』,有哪个笨蛋会放过呢? 制造者?原主人?琉紫的真实身分?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不管背后是『军方』也好、企业也罢——只要能得到琉紫,其他都不是问题。这就是一切啊! 「——那么,请将您的右手伸出来。还有,可以请您站起来吗?」 直人像装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并且迅速伸出他的右手。 琉紫双手握着直人的手掌,接着—— 「那么,失礼了——嗯……」 从指尖到指根,她把直人的无名指完全地含住。 令人颤栗的刺激感传遍全身,直人忍不住发出声音。 琉紫口中温热柔软的舌头来回蠕动着,像是在探索他的无名指一般,湿润的舌头专注地舔着、含着、缠绕着、揉弄着。由软性素材所分泌出的润滑液,啾啾地发出起泡的声音。 直人觉得自己好像快溶化了。 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从指尖开始,整个人就要被琉紫给吸干一般。让这样一个天使般的美少女吸吮自己的手指,这种悖德的状况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内疚,以及难以言喻的愉悦。 这种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让直人几乎就要失去意识—— ——从琉紫身上传来无数齿轮同时运转的声音。 「嗯——喔……」 那大概是认证结束的证明吧。 琉紫将直人的手指从嘴中抽出。 那一片空白仍留在直人脑中、使他无法思考,他用被松开的手掌贴着琉紫的脸颊。掌中传来温暖且柔软的触感…… 琉紫双眼湿润,脸贴着直人的手,吐出温热的气息。 「——代号y系列壹号机——『侍从者』琉紫,发誓将在直人阁下的身边服侍他,并献上绝对的服从与忠诚——直到身上的齿轮损毁、停止运转的那一瞬间。 」 琉紫这样说了,这份陈述远远超过一般的『主仆认证』,流露出像是结婚誓词般的神圣性。 ● 「等一下、我已经……呼、呼……」 湛蓝的天空中,爽朗的朝阳闪耀着。 上气不接下气的直人,靠在贺茂大桥的栏杆上痛苦地喘着气。 「不、不行啦……琉紫、小姐,真的不行啦……帮帮忙啊。」 「直人阁下。这么一点儿运动就能让你气喘如牛,凭您这样虚弱的身体竟然还能活到今天啊,真不简单!」 「……昨天发生那种事情、呼、几乎没有睡觉,也没有好好吃顿饭,呼……还要我、跑到学校……说我虚弱,你还真敢讲啊……」 「能得到主人的夸奖,真是倍感光荣。」 直人死命从嘴里吐出的挖苦话语,就被她这样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 从『曾经』是直人住过的那处公寓所在地,再往鸭川上游徒步大约一小时的距离,在高野川和贺茂川汇流处所冲积形成的『鸭川三角洲』顶端,盖着几栋白色的校舍。 那就是直人就读的京都区立纠之森高中。 直人才跟琉紫说过自己是全勤奖的得奖者,就被硬拖着跑到了这里…… 不过看了看手表,才七点十二分——距离开始上课还有很充裕的时间。 发现这个事实,直人眼角泛着泪光对琉紫说: 「我啊,差不多就是『无家可归』了……比起上学,我更应该烦恼今天要睡在哪里、有没有饭吃之类的事,不是吗?」 「请放心,关于这些事,在直人阁下上课的时候,我就会为您设法解决了。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要是因为我而让直人阁下的全勤奖泡汤,那就太没面子了。」 直人半睁着眼抬头看着琉紫。 「结果主人因为睡眠不足加上过劳而快要死掉,关于这件事……」 「那是由于直人阁下的无能与虚弱,是在我服侍您之前您就不重养生而造成的结果,所以恕难负责。」 「嗯,你说的或许也是事实……」 「坦白说这事与我无关。」 「你还真是坦白啊!」 听了她那过度蛮横的话,直人反而笑了出来。 琉紫一开口就说出挖苦的话,但这并不会让他感到不愉快。她的话并不会令人厌恶。 ——直人对自己说,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有了什么新的癖好的缘故。 「……直人阁下?」 「啊啊,抱歉抱歉。话说回来,你刚刚说你会设法,是有什么具体的做法吗?我的存款里差不多只剩这个月的伙食费了……」 「直人阁下的经济能力,我从一开始就不指望了,所以请放心。毕竟要找个暂时的住所或是筹措生活花费,这种程度的事我可以自己调度。」 琉紫若无其事地回答。听了这话,直人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是说你可以去打工之类的吗?这就有点……」 「别闹了,直人阁下,请用常识思考一下吧,金钱可不是用劳力来获得的。」 「……这种奇怪的常识,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我原本就属于直人阁下,所以要让哪个来历不明的卑贱之徒用钱来使唤,就算只是暂时,在理论上或物理条件上还是不可能。」 「——」 ……她该不会是个傲娇的家伙吧。 直人差点没把话说溜了嘴,只好赶快回到话题上。 「那、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直人阁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您就不需要一一挂念了。就算已经潦倒到走投无路,杰出的人还是要保持一贯的从容态度。」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当过这样的人……唉,算了。」 直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唉,其实昨天花了三个小时把你修理好……不管是精神或体力都消耗光了,现在已经有气无力。如果你能帮我张罗的话,那就太感谢了——呃,你怎么了吗?」 直人抬起脸来,看到琉紫睁大眼睛,露出吓呆了的表情。 她足足维持了那个状态五秒,然后说—— 「……真抱歉。刚刚听到直人阁下所说的话,我反复确认了两千万次自己是不是有听错。」 「喔,我刚刚说了什么?」 「您说,花了三个小时把我修好。」 「嗯,我是这么说的。」 「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嗯,好啊,尽管问吧。」 直人笑着回答。 琉紫以优雅的动作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后说道: 「让我请教您——构成我身体的齿轮总数共有多少?」 「呃……四兆两千零七十六亿又八千六百四十三个吧?」 「……请回答我身上的主圆筒被设定的规定振动数?」 「是指背脊上最粗的那根吧?那是六十二亿五千四百九十四万又一千三百九十五啰。」 「……连结到我身上发条的虚拟神经回路,数目有多少根呢?」 「直接连结的有一百五十亿四千五百五十四万又九千八百四十六根,如果包含以共振连结方式相连的话,一共有六十二兆九千四百五十六亿三千四百五十七万又四千五百七十八根。」 「……直人阁下,我想确认一下,您是否看过我的设计图呢?」 「没有啊,说话回来,有那种东西吗?」 「没有,也不会有,所以我才会问您。直人阁下为什么会对我的构造了解得那么详细呢?」 「什么意思?」 「如果以个人所能拥有的测量器材——不对,就算是用专门机构的观测机器,只花三个小时是不可能解析我的构造的。换句话说,唯一的可能就是直人阁下事先就掌握了我的设计图。」 面对着不断追问的琉紫,直人表情愣住,歪着头说: 「因为东西就摆在眼前啊!就算不一一用器材来检查,光听声音也有办法了解到那种程度吧,从常识来判断的话。」 琉紫一脸狐疑地盯着直人看—— 「这种奇怪的常识,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啊——听声音,是吗?」 「呃,算是小小的特异功能吧?我有双比别人更敏锐的耳朵喔,类似机械的构造,就算不直接看,只要专注地听就有办法弄懂喔。」 「那真是……我的情况也是一样吗?」 「是啊,如果是听声音的话。琉紫的身体做得相当漂亮,所以从头到脚、甚至只是一根手指,要调整都不需多费工夫。也正因为如此,可以马上知道什么地方故障。就像在美妙无比的声音中听到夹杂着杂音,于是一口气就修理好了,我也没有想太多。」 「……」 「嗯?怎么了吗?琉紫?」 「直人阁下。」 「嗯。」 「直人阁下,真是变态。」 「嗯……咦?怎么对话好像接不太起来?」 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直人挺起身子。 「好吧,我差不多该走了。」 就在两人休息的时候,周遭的学生人数慢慢增加。学生们过桥时远远地看着这两个人,一群人窃窃私语。 琉紫不解地看着他们的样子问道: 「……大家的视线很诡异地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是有什么原因吗?」 「唉,这个嘛,当然是因为像我这副德性的人,却和你站在一起的缘故啰。」 「从天而降、美如天使般的我,会让这群邋遢卑贱的草民投以惊羡的眼神,也是合理之事啊。问 了愚蠢的问题,真抱歉。」 「嗯,是没错,不过现在的状况是还有我在啊。」 「也就是说,像我这样的尊贵之身,和身为下等人类中顶尖人物的直人阁下,成双成对地站在这里,令人倍感惶恐啰?」 「才不是。我是说,他们是在想那个不起眼的笨蛋,竟然会和那样无比可爱的女生站在一起。」 「直人阁下。直人阁下确实是活在惨不忍睹的底层没错,不过也还轮不到比蝼蚁还不如的人类之流来说三道四啊。」 「你讲得连我都要哭啦。」 直人就快当场倒下了,他摇摇头。 「唉,无所谓啦。反正这是我自作自受,一直以来总是这样。」 然而琉紫听了却不高兴地摇头。 「不行,这样不好。」 「怎么说?」 「这是极为无法理解的事啊。这个群体有什么理由,可以把直人阁下定义为鄙视的对象,这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事啊。」 直人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挑着眉反问她: 「听琉紫这么说,我才想问你,凭什么给我这么高的评价?」 「能够将故障的我修理好的,在人类当中只有直人阁下而已。」 「那也是从琉紫的观点来看吧?大多数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那不就是因为他们连这点道理都无法理解,是比低能还要低能的无能之辈啊——」 「可是琉紫,社会还是由他们所构成的啊。而且大家都无法理解的事物就形同不存在——这就是社会的法则。」 ……长长的沉默之后,琉紫似乎很不情愿地开了口。 「要承认被直人阁下驳倒,实在是让我很不服气的一件事,不过我想您说的还是有一番道理。」 「你懂了吗?那就这样吧?」 「对不起,可以让我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琉紫拉住就要离开的直人,心里若有所思,仿佛想要他帮忙解惑似的。 「我听说人类这种生物有种莫名其妙的习性,就是如果可以没来由且无意义地从不特定多数的异性那里获得好感的话,就能获得某种地位。」 「我倒是很想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嗯,是那样没错,所以呢?」 「对直人阁下所属的群体而言,那是一项可以明确地用来评价人的『过人之处』吗?」 「嗯?话题还跳得真远啊……」 直人侧着头说。 「呃,那是因为受异性欢迎的人,自然就能得到较高的评价嘛,也就是有人拥护啊。」 「——那我就理解了。」 「不太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差不多该走啰?」 「好的。那么直人阁下,晚一点儿再会。」 尽管觉得琉紫目送他的眼神有些诡异,直人还是朝学校走去。 他穿过放着鞋柜的侧门,走向正门的玄关。因为自己的拖鞋早就被偷了,只好借用访客用的。 踩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他急急忙忙走向教室。 班会时间前,大家在走廊上喧闹着,不过没有半个人看到直人的身影会去跟他打招呼。虽然就跟平常一样,听得到大家窃笑的声音,不过不同的是,其中好像还听得到同学之间的窃窃私语。 走进教室,他把书包放在满是涂鸦、有种熟悉感的桌子上面,然后坐了下来。照直人平常的习惯,接下来就是装睡来打发班会时间。 他趴到桌上,突然想起琉紫的话。 「评价……?」 老实说,他还真的没兴趣。如果是优秀的怪人的话,还可以说是瑕不掩瑜;但如果是无能的怪人,那就只会被大家排挤而已。 对于自己的无能与怪异,他可是丝毫不想掩饰。 于是眼前的现状就是自作自受。虽然很烦人,但是也没办法啰。 他趴在桌上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真的困了起来。 ……唉,一堆杂事烦不胜烦,没办法没办法…… 虽然平常导师来的时候他就会起来,不过今天打算就这样睡下去了。 直人就那样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 「——嗯……?」 直人在班上奇怪的喧哗声中醒来,心想该不会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但他一看手表,才十点四十六分。第三节课才要开始而已,他不过睡了两个小时左右。 直人抬起头来,心想到底是在吵什么呢?结果一看—— 「呃……虽然有点突然,不过要向大家介绍一位转学生。」 讲台上站着第三节课的授课教师,还有一位少女。 一位光是站在那里就极为光彩夺目、闪耀动人的美少女。 柔顺摇曳的纯银色发丝、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带着桃红色泽的薄唇、泛着玫瑰色的双颊、加上一双闪烁着如皇冠般金色光芒的双眼。 超乎人类水准的美貌,让班上的学生们鸦雀无声。 「……现在是安怎?」 直人不禁连方言都脱口而出。 讲台上的少女大概听见了,于是往前一步,朝着直人轻轻地挥了挥手。 看着绝世美少女出神的全班同学的眼神,全都转移到向来不起眼的同班同学身上。 「我叫琉紫·优尔斯列夫,从今天起要和大家一起学习,不过我没兴趣把时间花在平庸劣等的诸位身上,所以请不必给予我什么指教也无所谓。」 银发少女的微笑像花开一般浮现,她行了个礼,直人则再度趴到桌上。 ● 「我想这样一来,你也有了对群体而言清楚明白的『过人之处』啰。」 「——呃……嗯,是啊,算是吧。不过你知道吗?有句话叫做『过犹不及』喔?」 在周围的目光扫射之下,直人耸耸肩说道。 嫉妒、憎恨、嫌恶、敌意……这些眼神如果具有物理性的作用力,直人大概早就被杀死了吧。 「现在有像琉紫这样的美女作伴,他们肯定会想『为什么是那个混账』。」 「……坦白说,我的感想是——要在人类身上寻找理性,可能远比训练一只牛用双脚行走要来得困难。」 「嗯,这我不否认。」 从第三节课过后,这一天对直人来说就像身处在风暴中一样。 硬是要坐到直人旁边的琉紫,在上课中始终紧贴在他的身边。午餐时间到了食堂,她就坐在直人的大腿上,用生硬的语气『嗯——』地喂他吃午餐。后来到了中庭、坐在草地上,她还强按着他的头,让他枕在她的大腿上…… 直人虽然不是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是的话他就无法坦然表现自己的怪异了),不过在这种几乎要让人分崩离析的压力之下,他的脸皮还没厚到可以让自己把头枕在琉紫的腿上。 大概是琉紫太肆无忌惮地和他卿卿我我,同学们只能成群地在远处观望,也没机会问一些转学生总会被问到的问题,直到放学后才终于有几个胆子较大的学生靠了过来。不过…… 「那、那个、方便讲几句话吗?」 「好的,有什么事?」 「啊、呃,你才刚转学过来,如果有什么——」 「可是我并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再会啰。」 「不了解的地方——咦、欸?」 …… 「嗨、嗨!琉紫真是漂亮啊!」 「是的,这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呃、那个……我说琉紫啊——」 「请你不要用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智力的脑袋叫我的名字吗?还叫 得那么亲热。请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再来好吗——不对,不必再来了,你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 「你好、我是二年级的——」 「远远从楼上垂下你那张令人感到抱歉的脸,想必是相当憎恨我啊,不过我身上并不具有对蚂蚁感兴趣的神经,所以恕难奉陪。」 「啊、那个——我可是相当受人——」 「我已经说了,请你消失吧。还是说——你听不懂人话?」 …… 「呃——」 「现在你正要说的那些话,会消耗掉地球上多少氧气、所耗费的热量又会牺牲许多的生命、甚至也将浪费我无比贵重的时间,所以请先考虑是不是还有说的价值——好,请继续。」 …… 对手一一阵亡,尸横遍野。 与直人说话时如天使般的微笑,在面对其他对象时则转变成冰冷的表情、毫不留情的声音,以及恶魔般的言辞,将对手一一刺杀。 结果在直人和琉紫从教室走到校门口的途中,无数个少年少女的心就这样深深地被她刺伤了。 ● 走出校门,直人和琉紫两个人沿着鸭川河边走着。 他们在途中遇见精神饱满地跑着步的老人、练习乐器的大学生,然后两个人从出町柳走向四条通。琉紫回头看了看步履蹒跚的直人说道: 「直人阁下,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耶。」 「嗯,确实……拜你所赐啰。大概就是所谓如坐针毡的感觉吧……」 「直人阁下那么在意那些无聊的眼光,还真是胆小啊——不过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算了,别提了,我看世界要变样了。」 直人好像很苦恼似地说道。 「话说回来,我有个疑问,你是怎么转学进来的?」 琉紫若无其事地说道: 「当然是提出转学申请啰。」 「唉,这种反射性的回答,有说跟没说一样。难道你今天早上才送出申请书,当天就可以转学吗?」 「我跟校长稍微『谈』了一下。」 「『谈』什么……?」 「直人阁下,您不必知道也没关系的。」 「等一下,我怎么突然感到十分地不安。」 「真的没什么啦,我只是就校长头上戴的那顶毛发状配件,跟他闲聊了几句而已。」 「恐吓!这是恐吓啊!」 「哪有这回事?我只是在闲聊之后,向他提出『小小的』请求而已。」 「……呃,琉紫小姐,我记得你好像说住的地方还有钱的事情,你都会想办法,你该不会要用什么犯罪的手段吧……?」 「直人阁下。」 琉紫露出令人倾倒的笑脸—— 「所谓犯罪,是『被发觉之后犯罪才能成立』——这是永恒不变的常识吧?」 「……好吧,我什么都不问。更要紧的是你说找到睡觉的地方,那是哪里呢?」 「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啰,在那栋大楼后方的『嗯·哼』旅馆。」 「……琉紫小姐?」 直人马上停下脚步,对她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不是间爱情宾馆吗?」 被他一问,琉紫圆睁着双眼。 「——没错。真是意外啊,直人阁下。您该不会去过了吧?」 「你想有可能吗?只是班上的『现充』们经常出入嘛——唉,这种事无所谓啦!干嘛要去住爱情宾馆啊!?」 「但是那间『嗯·哼』爱情宾馆可是目前京都区里最便宜、设备也相当完善的住宿设施啊。」 「问题不在这里嘛!要是被目击到我和琉紫从爱情宾馆里走出来,大概一下就被退学了吧!?」 「……真是无法理解啊,那么直人阁下有什么伟大的替代方案,可以说来听听吗?」 看着琉紫皱着眉头略显不悦,又用带着几分挖苦的语气这样问他,直人连忙想了想。 「……那、那今天晚上就暂时到漫画咖啡店过夜吧!」 话一说完,他就拉着琉紫的手往前走。 也许是浪费时间在爱情宾馆附近闲逛的缘故,当他们走在商店街上时,人潮已经开始增加,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合适的漫画咖啡店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好吧,再等一下,就可以用便宜的夜间方案了——」 ——直人一转身,脸色马上一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琉紫身边出现三个男的将她团团围住。 那是大学生年纪的年轻男子,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长得有点猥琐,邋遢的服装上吊儿郎当地佩着闪闪发亮的配件。 其中一个混混a,嘻皮笑脸地跟琉紫搭讪。 「哎哟哟!你真是个大美女啊!」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哈哈哈,『又怎么样』!不过你真的是极品啊!」 「喂喂,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啊?请你吃顿饭吧——?」 状况马上就很清楚了。就是三个小混混abc,被琉紫这样标致的猎物吸引过来。 那是平常并不会有什么瓜葛的人种,既不会把对方放进视线范围内,就算真有什么牵扯,也只会是打哈哈、笑一笑就忘记的对象,不过—— 「——」 直人突然全身燃起怒火。在那股冲动之下,他抓着琉紫的手—— 「我们走吧,琉紫。」 「好。」 琉紫正要离开,却被三个男的挡下。 他们一下子就绕过来,挡住两个人的去路。 「喂喂,我……干嘛啊?干嘛突然……」 「她要跟我们去约会,你这小鬼闪一边去。」 混混a、b两个人露出近乎猥亵的笑脸说道。 另一个混混c则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打量着直人—— 「你是怎样?该不会是这女生的男朋友吧?」 「小拓兄,这梗好好笑喔!喂,不会吧!」 三个人爆出大笑,一开始来搭讪的混混a这时朝琉紫伸出手来。 直人一察觉他的动作,立刻朝那只手狠狠拍下去。 「唉——痛啊……你这家伙干嘛啊?啊?」 三个人的笑脸瞬间消失,显得怒气冲冲的样子。 不过在激动之下,直人照样跟他们呛了起来。 「叫什么叫——像你们这种家伙,还搞不清楚自己该碰的是什么样的对象?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就算厚脸皮也该秤秤自己的斤两,一群长了脚的垃圾!」 ——哎,自己讲了些什么啊。 头脑中较冷静的部分警告着自己。 对方虽然看起来是不太健康的混混,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三个年轻男子,而自己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瘦弱小毛头。 要是拳脚相向打起来的话,自己就算再怎么挣扎,除了被围殴之外,无法想象有其他可能。 刚才如果好好应付一下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溜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直人的内心一点儿都不后悔。 就算有机会重来,他绝对还是会讲出一样的——不对,重来的话大概就会踹他一脚了。 ——没错。他要是敢对琉紫动手的话,不论用什么手段,自己都要尽全力保护她—— 三个男子在暴怒之下,面目狰狞地伸手朝自己抓来。 直人咬紧牙关,瞪着那三个人。 随即—— 「——直人阁下,谢谢您!」 爽朗的声音传来。 「——直人阁下让我对您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咦?」 他不由得反问。 一转眼,只看到琉紫的裙子摆动着。至少直人眼前能看见的就只有那一幕而已。 不过从风势与声音——可以知道有『某种东西』像是轻抚着三个男子般飞舞着。 沙——地响起一阵怪声。 三个男的身上从衬衫、裤子、配件、鞋子、内裤一直到头发,就像被某种巧妙的戏法给解体一样,零零落落地掉到地上。 「——对不起啰。」 三个人瞬间赤身露体,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般,琉紫则抓着裙摆优雅地行了个礼。 「学校那群乱七八糟的人对直人阁下的态度,原本就已经让我很感冒,所以不小心就火大起来,也没有想太多。」 「呜、呜、啊……」 「还有各位,幸好你们没有对直人阁下动手,感谢你们。直人阁下就算再怎么变态,看到被砍下的人头,心情应该不会太好吧。」 琉紫浅浅一笑。 然而那种眼神就像看着上头聚满苍蝇的腐肉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再怎么愚蠢的人,也能理解那当中的意思吧。 三个全裸的男子就像丧家之犬一样地逃走,他们的惨叫声引起了更大的骚动,然后远远传来了像是警官的怒吼声。 「……还是赶快进漫画咖啡店里吧。晚上让琉紫在外头流连实在太危险了!」 直人推着琉紫急忙走进店里。 这是直人经常光顾的漫画咖啡店。 店里空间宽敞明亮,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此外不仅设备维护得良好如新,吧台的饮料种类也应有尽有。 琉紫站着环顾店里的各个角落—— 「……还算不错嘛。」 她好像有些不满意地噘着嘴说了。 「不过应该还是『嗯,哼』那里的环境会比较好。比起宽敞舒适的房间,直人阁下难道比较偏好狭窄沉闷的空间?」 「嗯,好啦,随便你说了,好吗?」 两个人走向柜台,里头一个年轻的男店员走了出来。他看到琉紫的瞬间就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露出笑脸。 「欢、欢迎光临。请问有会员卡吗?」 直人把会员卡递给他,说道: 「我们想要选夜间方案。」 「从现在算起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必须以一般时段计费,请问这样可以吗?」 「嗯,那就这样吧。」 「谢谢,请问要选什么位子呢?」 直人一时语塞。 他看着店员拿出来的店内空间配置图,犹豫不决。虽然店里有咖啡座、包厢、商务座位、躺椅……等等各种座位,不过考虑到要两个人一起过夜的话…… 直人还在犹豫,琉紫就从一旁站出来说道: 「我们要情人座。」 「咦……?」 「好的,那么请到四号包厢。」 琉紫不管一旁僵住的直人,很快地结了账,从店员那里收下会员卡和收据。 「等等啊,琉紫!为什么选情人座啊?」 「这样不是正中下怀吗?比起摆着床铺的宽敞房间,在狭小的座位上更能紧贴着我。我能拥有这样的洞察力,察觉到直人阁下这种下流的欲望,您是不是很感激呢?」 「才没这回事!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这么一想,您那么顽固地拒绝上爱情宾馆,就能得到合理的说明啦。」 「那是因为我们还未成年啊!」 「直人阁下,请您放心。不管直人阁下内心抱有怎样不被社会所容许的特殊欲望,我全都愿意承受。」 「我已经说了嘛——唉,算了。说不定还是那样比较安全。」 「是啊,而且这一带治安好像不太好。虽然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避开危险还是很重要的事。」 「嗯,是啦……」 是别人要避开危险吧,直人小声嘀咕着。 ——万一又有哪个傻瓜闲来无事找琉紫搭讪,搞不好就会发生店内杀人事件……! 进到指定的包厢,直人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 「……真是漫长、太漫长的一天啊……」 如铅般沉重的疲劳感整个压在他身上。 他真想就这样睡去,但是不行。直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您要去哪里,直人阁下?」 「我去借用一下澡间冲个澡。一早就汗流浃背,这样实在很不舒服。」 「这样子啊,好的。」 琉紫向他行着礼时,直人就那样穿过她的身边,朝淋浴室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就停下,转过身来。看着琉紫一脸茫然,他这么问道: 「咦,你干嘛跟着我?」 「……?您不是下了命令,要我帮您刷背吗?」 「那种话我一句都没有说啊!」 「是,不过因为直人阁下好像不喜欢直率地表现出自己的欲望,所以我只能试着从您的发言中去探究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意图。」 「不需要这样!」 「……真的吗?这样子好吗?在狭小的密闭房间里把衣服脱了,用沐浴乳和海绵为您服务,这样的特殊待遇您难道不想要吗?」 「……」 「直人阁下?」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洗。」 「若是那样,那我就回到座位上等候。」 「……嗯,回头见。」 行过礼后,琉紫走回原来的位子。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之后,直人不由得瘫软在地。 他擦擦眼角泛出的泪水嘀咕着。 「……我到底在干嘛啊……」 ● 「喔!?这是在干嘛?」 冲过澡后直人一身清爽地回来,看到情人座上堆满了各种类型的杂志和漫画。 端坐在沙发上的琉紫正以惊人的速度读着它们。 她暂时停下动作,朝着直人说道: 「您回来啦,直人阁下。」 「呃、嗯,我回来了……这些是要做什么?」 「这是情报收集的一环。停机了两百零六年之后,我想有必要尽可能地补充现代资讯。」 「……包括这些漫画在内?」 「大众娱乐也是重要的参考素材。」 「是、是喔……那我就先睡了,真的累了。」 「好的,晚安。」 琉紫这么说完,面朝直人端坐着。 直人在一旁坐下,然后问道: 「琉紫是……自动人偶,所以不用睡觉啰。那发条呢?」 「请不必担心,我是自动上炼的。」 「喔,这样子啊……咦,超过四兆个齿轮,全都靠自动上炼?」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直人叹了口气,点点头。 「——呃,嗯。不过要不是这样,反而奇怪。」 就算是最先进的机型,自动人偶至少一周得上一次发条……让人再度体认到琉紫的规格之高。或许与目前她所展现的性能相比,自动上炼的功能已经不足为奇…… 直人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枕着手臂、闭上眼睛。 接着,琉紫用冷冷的语气说道: 「——无视我,是吗?」 「咦?」 直人不禁睁开双眼。看到琉紫满脸不悦,直人屏住呼吸。 「我的大腿明明要让您枕着,您故意装作没看到吗?」 琉紫拍着自己的膝盖说道。 直人翻着白眼反问她。 「……这样好吗?」 「今天早上和午休的时候都是这样啊。况且直人阁下现在是我的主人,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没有,完全没有。」 直人马上回答,将头轻轻地靠在琉紫的腿上。 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仿佛要让人溶化一般,直人叹了口气,在沙发上蜷曲着身体、闭上眼睛,于是睡意立刻袭来。 「直人阁下。」 「嗯?」 「今天一整天我都看着直人阁下。」 「嗯。」 「老实说,直人阁下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 「是吗?嗯,我大概没办法否认吧。」 「是的,而且直人阁下似乎认为自己极度被蔑视。」 唉唉、直人发出懊悔般的哀叹。 「对不起啊……有这么逊的主人。」 「——是啊。虽然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惭愧是必要的,不过……」 直人竖起耳朵等着她说下去,但是——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晚安。」 「……嗯。」 直人立刻就进入梦乡。 琉紫用手轻轻梳理着直人蓬乱的头发,轻声地说: 「……直人阁下,您觉得我怎么样呢?」 直人没有回答。琉紫也并不期待得到回答。 从今天一天的观察,可以看出直人只对机械的相关事物感兴趣。 既然如此,他之所以想要得到这么一具极致的自动人偶,只是因为我是一台性能卓越的机器。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那为什么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又像对待人类的少女呢? 「真的是难以捉摸的人啊。」 琉紫噗哧一笑,低下头来,忍不住又想起刚刚的冲突。 究竟直人是把自己当成他的财产、或是看成一个少女,这还不是太清楚,不过至少他会保护自己。 ……我有受到珍惜。 至少可以确认这一点——这样就足够了吧。 琉紫脸上浮现纯真无邪的微笑,就那样一直梳理着直人的头发。 ● 从全员出动进行分析作业至今,已经过了二十六个小时。 分析的作业进展顺利。 中心支柱的二十七个楼层中,第二层的确认工作已经完成。 可惜的是还没有发现问题点。不过如果作业以这种速度继续下去的话,估计两周内应该可以完成所有楼层的确认工作。然而,就算结果如此——众人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作业进展得太顺利了啊。」 没错——那就是最不寻常的地方。 作业顺利进行的理由——可以用『无人打扰』来简单说明。 所谓打扰的人,也就是『军方』。 当然,既然已经缔结条约,『军方』就不会毫无顾忌地来妨碍,顶多是会郑重地提出『合作』的请求。『技师团』尽管对他们的好意表示感谢,不过为了让作业进展顺利,只好委婉拒绝。然而『军方』身为平时管理维护都市结构的单位,仍有他们的自尊,对于从别处闯入、擅自行动的『外来者』自然不会觉得愉快,况且他们也必须在都市的居民面前保住面子。 于是『军方』就拿机密、责任等等来当挡箭牌,想要对作业表示他们的意见,而『技师团』则一边闪避这些干涉,一边设法让作业顺利进行。 对『军方』而言,来了一群夺走自己工作、爱好抢功的秃鹰。 对『技师团』来说,那是只会说大话的无能者集团。 这就是玛莉他们经常必须面对的局面,不过—— 「今天一整天,只看到几个军属技师啊。」 他们不是完全不在乎。 抵达的时候就已经被要求『合作』,现在也有一名军属技师以监督的身分,在会议室的一角默默地监视着他们。不过也就是那样而已。 最初拒绝他们所提的合作要求之后,他们也很干脆地就撤走。身为都市心脏部位的中心支柱,平常照理有一千名以上的员工进驻,但是他们也二话不说就答应退出。 这么明理,反而让人觉得很不对劲。 『技师团』意图不明的指令。黎明前突然的重力变动。 『军方』诡异的反应。 把这些小小的异常一个一个摆在一起,玛莉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最糟的状况』。 「这次搞不好真的……说不定就……」 「玛莉老师……」 一个年轻的部下低声叫她。 玛莉从他的表情中了解了状况,于是点点头。 「我知道,没关系,已经先想好办法了。」 「那么,还是……?」 「虽然不能说十分有把握,不过我想马上就会有结果出来。」 或许是从玛莉回答的表情中看到一丝不安的神色,年轻的部下轻轻地干咳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那么——」 玛莉吐了口气,踩着缓缓的步伐走向升降梯。监督的军属技师从身后默默跟了过来。 这人大概平常在这里担任主任职务吧,练出的浑厚胸膛很有军人的样子,胸前的口袋处别了一枚徽章,表明他二级钟表技师的身分。 等着电梯时,玛莉对男子说道: 「我去外头透透气,没关系吧?」 「请自便。」 男子以冷淡的语气回答。 不过玛莉看来并不以为意,她搭上稍候片刻后降下来的电梯,按了前往地面的按钮。 玛莉等一群人目前作业的地点,从都市区的位置来看,约是深度八千两百公尺的地下——第三层。搭乘以分速一千公尺升降的电梯,大约要花上八分钟。 玛莉看了一会儿电梯门上的深度计,然后像是无法忍耐电梯里的沉默一样转过身来。 「那把手枪是br-19吧?」 她以清亮的语调对男子说着。 她看着男子佩带在腰上的手枪,不过他没有回答,直挺挺的站立姿势甚至纹风不动。玛莉仍不以为意,继续说了下去: 「它不是靠齿轮的回转,而是透过高速连动来让空气压缩、爆发,以此击发子弹——和以往的手枪比起来,后座力虽然较强,不过利用这种后座力可以增强下一发子弹的压缩力,所以枪枝的制动力也较为优越。弹匣数通常为七发。握把上附有防止掠夺用的开关,对吧。口径是——咦,点四五口径吗?如果以威力为优先考量的话,br-sp33的突击步枪应该会比较方便吧?」 玛莉流利地解说着『军方』的制式手枪,男子的表情显得有些吃惊—— 「你了解得还真清楚啊?」 「嗯嗯,这是我们家做的枪。」 「——喔,对啊,你是布列格公司的大小姐嘛。」 「你知道吗?布列格家出生的人,都会被要求牢牢记住布列格公司设计、贩售的所有商品的细节喔。作为五大企业之一——所有的产品,从婴儿床到大型运输机,真的是……」 「真是辛苦啊。」 「是啊,小时候真的很痛苦。」 「不过坦白讲,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我有点儿无法理解。如果是公司职员的话那倒另当别论,给大小姐受那样的教育,真的有必要吗?」 他那高亢的语调像是在嘲笑一般。 不过玛莉似乎可以领会般地微笑着—— 「 第3章 冲突11:45 「干嘛要穿成这样啊……」 周末中午,在四条通一间汉堡店里的某个座位上。 直人趴在桌上,一脸憔悴不堪的样子。琉紫淡淡地对他说: 「直人阁下,您有听过『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句话吗?」 「嗯,意思我是知道,不过用在我身上,感觉怎么好像带有恶意。」 直人的回答听来像是呻吟一般,他的穿着打扮和平常截然不同。 脱掉一年到头总是穿着的制服,换上了丹宁短裤加上黑色条纹衬衫;穿到快烂掉的便宜球鞋,则换成黑色的皮靴——虽然简约,却是很有品味的穿着。 蓬乱的头发也剪成清爽俐落、富有层次的短发。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型男』一员,跻身为『现充』的成员。 ……至少,单从穿着来看的话。 「一大早就叫我出门,我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是被丢到理发厅里,然后又东跑西跑,真的是累死我了……」 「直人阁下,不是理发厅喔,是发型沙龙。」 直人抬起头,心想有什么不同吗? 坐在对面的琉紫,身上汇集了店里许多人的目光。那是当然的嘛,直人心想。 毕竟她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美嘛。 亮丽的银色发丝轻柔飘逸,雪白的脸庞加上闪闪动人的双眼。再加上她那如梦似幻的肢体,光是坐在那里就宛如天使一般。 对于那些赞赏的眼神,琉紫事不关己似地对直人说道: 「直人阁下,虽然有些失礼,不过我不得不说,这样才是应该有的仪容喔。您的长相已经出奇地不起眼了,衣着还是一年到头一套制服穿到底,实在不像话。」 「『出奇』是什么意思啊……」 直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唉,你说的是没错。一直到晚上都还穿着制服四处晃荡,是有点难看……不过到常去的『shimumara』或是『优衣落库』买不就好了吗——」 「直人阁下,shimumara或优衣落库的衣服要穿得好看,也要有相当的品味和脸蛋啊。」 「别说什么脸、脸蛋的了……」 直人语气颤抖地说着,不过琉紫不理会,继续说了下去。 「长得抱歉的人如果连穿着都随便,不要说姿态或品味,就连经济观念都会遭受怀疑,于是就更突显他们如何令人感到抱歉了。虽然说勇于挑战这种壮举的人,纵使其表现出的姿态惨不忍睹,还是让人有几分肃然起敬。」 「……琉紫,没想到停机停了两百年,你还能这么清楚这些道理啊?是在漫画咖啡店研究的吗?」 「是的,一部分是。不过这些都是从一千年前就存在的品牌,而且在我停止运转的期间,他们的经营方针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哎……原来那是一千年前就有的看法啊……」 直人点点头,不过突然又歪着头说: 「话说回来,虽然买都买了,但花了一大笔钱张罗这一身穿着,再加上整理一头乱发,让人感觉口袋深度好像很够似地,可是你说要设法的那件事办得怎么样啦?」 「我已经安排好了。」 琉紫回答的表情一派轻松,直人反而皱起眉头。 「——具体来说是怎样?」 琉紫微微笑着,把直人的储金簿递了出来。 ……直人这才想起,在那之后钱似乎就那样一直托她保管了。想起这件已经完全忘记的事,直人翻开自己许久没看的存簿。 「——!」 他一看就呆住了。 一二三四五……多了好几个零。 「琉、琉琉琉琉琉、琉、紫、小、小姐?」 「直人阁下,就算您再如何被我这么一具绝世的自动人偶所拥有的手腕所感动,也不必特意用这种不堪入耳的跳针语调来表达您对我的赞赏吧。」 「才不是啊!我是要说、咦?呃、这是真的吗?那个?怎么会……?」 惊慌失措的直人因为头脑太过混乱,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琉紫很同情地盯着他那副模样。 「直人阁下,请放心,我绝对没有做什么会让警察找上门的事情。」 「但是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你能不能说明……」 直人眯着眼问道。 「说真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擅自把直人阁下仅有的一点存款拿来运用。」 「运用指的是……只有运用而已?」 「所谓信用经济,极端地说就是无中生有、把财产创造出来的一套体系的总称。如果具有一点儿悟性,可以熟知并善用这套体系的运作的话,这点程度的事并不费工夫啊。」 ——绝对不是那么一回事。 直人虽然这么想,不过再追问下去的话,可能连不想知道的事实都会遭到揭露,于是他沉默不语。 琉紫以她那天使般的脸孔对着他微笑。 「不论如何,就这样,资金方面的疑虑可以消除了。以后不管是直人阁下的三餐或是穿着,想要有最低限度的文化生活,所需的费用都由我来支付,直人阁下就能无后顾之忧地当个小白脸——抱歉,我的意思是享受着优雅的生活。」 「……你刚刚说了『小白脸』是吧?」 「有吗?我想说的是,就算投资报酬率是以一比一百以上的比率在增加,再怎么说本金还是直人阁下的存款,所以这些都是直人阁下的财产。拿自己的财产来养自己当小白脸的情况还被叫小白脸肯定没有小白脸会用这种理由来当小白脸。」 直人只能无言而颓丧地坐着。 ……小白脸啊,我是小白脸啊? ……而且还不是被受到自己吸引的女生包养,而是被自动人偶包养啊。 兴致高昂的琉紫对着他乘胜追击。 「要不是因为直人阁下属于如此赤贫的阶层的话,具体地说如果皮夹里还能放一张可供花用的纸币的话,我也没有必要那么做啊。」 「可是我有啊!如果把存款提出来的话!」 「那种情况的话,您进发型沙龙之后存款就会被花光了吧。」 「只是剪个头发也要花那么多钱,实在太奇怪了吧!反正马上就又长长了啊!」 「这是必要的花费。」 琉紫说: 「——即便是寒酸、矮小,同时成为资本主义、民主主义的牺牲者而在贫困中苟延残喘的直人阁下,既然身为我的主人,要是连最低限度的行头都穿不出来的话,身为侍从的我,也会被怀疑能有几分分量啊。」 ……啊啊、直人表示赞同。 确实,不管在商店街上或是在店里,投向琉紫的目光多得不像话,那些眼神接着一定就会朝自己看过来。 ——仿佛在说,你怎么会跟着这个家伙呢? 「原来如此啊,我懂了。为了不让琉紫丢脸,我会多加留意的。」 「——还有,这也是为了对那天的事表示谢意。」 「谢意?我做了什么?」 「您要是不记得的话,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无妨。」 后来两个人走出汉堡店,在商店街上朝着车站的方向走,途中直人发现一间华丽的少女服饰店,于是在店前停了下来。 隔着玻璃,直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橱窗里所展示的一套缀着褶边的洋装。 「等一下,琉紫。」 「……直人阁下,如果您有女装癖的话,一开始就请告诉我。在服装的选择上——」 「才不是!?好啦,等一下啦。」 他拉 着毒舌的琉紫的手,走进店里。 「欢迎光——哇啊!」 从里头走出来的店员一看到琉紫,马上睁大了眼,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直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到处都会遇到的反应,他完全不去理会,只顾着走近窗边展示的模特儿,确认衣服的价钱。 「琉紫……你可以穿一下这件衣服让我看看吗?」 「您是要我当场脱吗?好的,没问题,顺应主人的要求也是我的——」 「你误解了好吗!是试衣间!不好意思,可以让我们试一下这套衣服吗?」 「呃!?啊,好的好的,请稍等一下。」 店员看着琉紫看到入迷,听到直人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走到橱窗边。琉紫看着她的样子,纳闷地说着。 「……现在是要做什么呢?」 「没有要做什么啊,你就穿穿看嘛。」 「莫非是直人阁下对我平常的穿着不满意吗?」 琉紫双手一摊。 是啊——虽然琉紫现在穿着制服,不过一开始她也穿着一套自己的衣服。 那是像由夜幕剪裁而成,一套缀着许多褶边与蕾丝的黑色古典洋装。 难怪她对我的衣服那么不屑一顾—— 看着店员捧着衣服回来,直人笑了笑。 「你那套衣服也很好啦。不过,总之你先穿穿看吧。」 「……好的。」 琉紫勉为其难似地进入试衣间。过了一会儿—— 「——这样子可以吗?」 她拉开布帘。 琉紫站在那里的姿态,连探头过来的女性店员也看得目瞪口呆。 白色的无袖贴身上衣柔顺中带着光泽,裙摆一层又一层的粉红色裙子,搭上同样是粉红色的披肩。全都给人一种轻柔的触感,看起来就像是包装精细的糖果一般。 「嗯,果然超级合适的啊!」 直人脸上露出笑容、情绪激动,琉紫则有些不知所措。 「……是吗?总觉得不像是个侍从会有的打扮啊。」 「没那回事,琉紫真的太美了!」 「可是,穿成这样和直人阁下走在一起的话,要说是侍从,还比较像是……呃,没事。那么,该是您向我说明的时候了吧。」 「说明什么?让你穿这套衣服的理由吗?」 「还有其他需要说明的事,以及会问这种问题的直人阁下的思考力等等。」 「就是感觉很愉快嘛,好像在约会一样。」 直人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琉紫脸色却显得十分难看。 「………………直人阁下,您是想要带着时钟在街上走,用来呈现『和时钟约会』的意象吗?真是十分有意思,好新颖的言语品味啊。」 「嗯?别乱说,琉紫可不是什么时钟啊。」 「不然是什么呢?」 琉紫侧着她小小的头,细细地吐了一口气问道。 「对直人阁下来说,我是什么呢?」 「超可爱的自动人偶少女啊。」 对着即刻回答的直人,琉紫眼睛睁得圆圆的。 「……可爱,是吗?」 「嗯嗯!虽然我对自己的穿着完全缺乏概念,不过看自动人偶的眼光倒是有的!我甚至可以断定,现在全宇宙间最可爱的自动人偶就是琉紫啊!」 「……连比较的对象都没有,要怎么断定是宇宙第一呢?」 「因为这是真理!」 他毫不犹豫地断言,然后好像突然察觉到什么! 「对啊,头发也应该要稍微弄一下啊,难得你有这么一头漂亮的秀发嘛。」 说着,他伸出手打算拨弄琉紫的头发。 琉紫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为情,身体扭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 「啊!」 正当直人伸出手想要摸琉紫的头时,因为身高的差距,不小心被试衣间的阶梯绊倒了。 慌张当中没能抓住的布帘从手里滑掉,他就整个人倒向试衣间里琉紫的胸口。 被直人压倒在地、脸还埋在她的胸口,琉紫就在这样的姿势中淡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啊,这么高度的算计啊,真是让我对直人阁下刮目相看。比起我的算计,我不得不承认这么有计划的性骚扰,还要更胜一筹啊。」 「什么啊,才不是这样!」 直人突然抬起头来,琉紫用冷淡的眼神对他说: 「人类这种生物,果然只有在追求低劣下流的性欲满足时,才有办法发挥超越能力极限的性能吧?」 「才不是……呃……啊……这也无法一概否定就是了……」 「——然后呢,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呢?」 「呃?打算?」 「故意在倒下时把布帘拉上,又把我压倒在这密室当中,呼吸混乱地赖在我的胸口,这种状况您总不会打算用偶然两个字就想带过吧?」 「呃……我是想那么说,难道不行吗?」 「是的,不行。」 琉紫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好吧。对于您绞尽仅有的一点儿智力而成就的这样一番伟业,身为侍从的我也不得不佩服啦——尽管说吧,您有什么要求吗?」 「呃、真的可以要求吗?」 一瞬间,希望刚才琉紫所说的那种超越能力极限的性能能够彻底发挥,以及烦恼不断的种种想法,全在直人的脑海中奔腾着。 从所有的愿望中选出最想要的一个,并且就只为了完成它。 ——男人真是无可救药啊。 「那、那么……你可以先把衣服脱掉吗?」 直人的手指蠢蠢欲动,朝琉紫伸了过去。 ● 「……」 此刻她感到非常苦恼。 她在一间以青少女为对象的服饰店里工作。朋友都说她长得像大学生,不过她并不是打工的店员,而是个有模有样的老板,店里所陈列的商品都是经过她精心挑选,引以为豪的商品。 虽然店里所挑选的服饰几乎都带着褶边或蕾丝花边,总是被说成甜美萝莉、白萝莉、哥德萝莉之类的,不过它们和玩角色扮演时所穿的那些廉价仿冒品,可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些衣服都由她的眼光所挑选出,是货真价实、做生意用的商品。 萝莉风格展现出只有某个年纪的少女才能表现的纯真可爱之狂野想象力——这种话一说就停不下来,因为这间店充满着她对这类服饰的热爱和品味。 话说回来,在这样一间令她引以为豪的店里,来了一位让女模也会自惭形秽的超级美少女,和一个算得上认真且十分可爱的男生,因为这样一对情侣而有了刚刚的情景。 她应男生的要求拿来想要试穿的衣服,而美少女穿出来让人一看,果然不凡,连她都发出了与生意无关的赞叹。她心想,啊啊,这就对啦,我找来的衣服简直就是为了这个女孩而设计的啊—— 然而……这两个人的举止实在诡异。才听到怎么试衣间那头一阵骚动,她就发现男生冲进试衣间里,而且再也没有出来。 她因为不放心,走近一听,里头好像传来激烈的喘息声! 「——喔,已经没办法再脱了。」 「哪有,还能脱吧。你看,还有一件,脱下来吧。」 「啊——」 「哇……是这样子的呀……果然那时候是在暗处,而且只稍微看到一点儿的缘故吧,完全不一样耶……好美啊……」 「喔喔……阁下。不要打那么开啊……」 「嗯嗯,这里很敏感的吧。那我 就……」 「那里……不要一直碰啊。」 惊愕之余,她感到一阵混乱与错乱。 ——哎,这种状况该怎么办才好!? 开店三年,对于当老板也已经得心应手的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到目前为止,客人几乎都是十来岁的少女,就算偶尔有人带着男友一起过来,也没有遇过这样难搞的客人,就那样在试衣间里做起这种事。 她按着发热的脸颊,苦恼地扭着身体,想起大学毕业时因为吵架而分手的爱人。唉,自己为了追求梦想拼命工作,对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不过过着无性生活偶尔也有感到寂寞的时候—— 「啊——」 「好……我要进去啰。哇……太厉害了。里面竟然这么复杂。」 ——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告诉你们,这里可是我的店啊,是可爱的爱丽丝们穿着澎澎的洋装展现天真烂漫笑容的店啊。在这么一处仙境里,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淫荡的行为,我真的要爆炸啦! 她唰一声拉开试衣间的布帘—— 「喂,你们是在做……什么啊?」 喊叫声莫名地消失在空中。 试衣间里令人错乱的情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脱去衣服的半裸少女——!这倒还好,但是背后整片皮肤大大地掀开来,露出身体里的齿轮,这是什么情况?把细小的螺丝起子插进那个结构体里,用单眼的眼罩式放大镜热切地窥探着的这个男子又是—— 「啊……嗯!」 男生轻轻动着螺丝起子,美少女——美少女自动人偶就…… ……美少女扭着身体,发出引人遐想的喘息声。 她呆呆地瞧着他们的样子,男生察觉后害羞地搔着头。 「呃……不好意思,刚好在维修。那、那件衣服我们会买,多少钱呢?」 她带着笑容这么说道: 「给我滚,你这个变态小鬼。」 ● ……已经是第几次了啊。 在原本是仓库的临时会议室里,玛莉深深地叹了口气。全员移动到第二十四层,彻夜进行作业,却还是无法解决问题。现在正在进行有关修理作业的第五次进度报告与问题对策会议。 参与会议的除了玛莉之外,还包括观测班长、解析班长、整备士官长、通讯士官长,以及负责器材管理与运输工作的人员,大家都难掩疲态。 汉涅斯观测班长像是一吐为快般说着。 「——问题在于引起故障的原因无法彻底进行确认。气压控制结构中出现异常,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但是测量到的数值本身却是正常的。换言之,不能单单把原因看成是系统劣化或是故障。」 ——也就是蝴蝶效应。 指的是原本微不足道的小小变化,却在环环相扣的情况下,间接引发了巨大的变化。 完全重现了行星结构的『时钟机关之星』—— 它的构造之复杂,已经让人完全无法掌握它的全貌。 即使只是某个系统出现异常,往往无法只透过更换、修理该系统就能解决问题,因为原因出在和那个系统完全无关的部分。那可能只不过是因为某个螺丝松了,或是小小的齿轮歪了。然而这样小小的异常累积起来,最终却可能产生致命的错误。 汉涅斯观测班长所说明的现况,正是这种情况。 「京都的都市结构系统,每个阶层都是独立的,所以第二十四层中的异常是症结所在,这是可以肯定的。这点观测班的人都一致断定。不过……」 解析班长马西莫接着说道。 「根据目前观测资料计算的结果,问题发生的可能模式多达五亿零六百三十四万九千三百五十二种。至少需要一个月……不对,如果花上两个礼拜的时间的话,才有可能加以确认……」 现在星球的『设计图』已经遗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想要找出异常的原因,就得靠排列组合了。 首先先制作一幅没有重复模式的整体图像,一一确认其中可能出现异常的部分,然后检证它们是否与异常的产生具有关连性——非得这么一步一步进行不可。 如果原因只有一个,那还好,要是有两个、三个、四个的话,那么原因的发生路径就会无限地增加。 这样一想,马西莫解析班长所估算的两个礼拜已经是惊人的速度了,但是玛莉却脸色沉痛地摇摇头。 「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 「玛莉老师,不管怎么说,时间根本不够啊。」 通讯士官长脸色铁青。 「把现在的分析资料当作交涉筹码,设法透过政治手段来延后抹消进行的时间——」 「我们会试试,不过大概很难吧。现在作业大概的情况是怎么样?」 玛莉这么一问,维修士官长康拉德答道: 「为了让作业迅速进行,我们将发生原因的可能模式再精简为三万五千零三十四种,维修班和通讯班正联合进行着排列组合的作业。」 「那个筛选的基准是什么呢?」 「只是凭直觉而已。」 听到维修士官长的话,除了解析班长之外,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不过他很镇定地耸耸肩。 「让我稍微修饰一下我的用辞,我们在计算出相同类型的模式之后,从目前为止的作业记录中找出类似的例子,然后再尽可能依照可能性高低及检证的难易程度顺序来筛选,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老实说,这种事也就只是偏好的问题而已。」 玛莉于是问道: 「你们有把握吗?」 「没有。」 「……」 「然而,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想要将确认作业全部完成,那是不可能的事。这点先不说,现在的问题在于甚至连这三万五千种左右的模式都还无法保证能够检证完毕。」 「有没有别的办法?」 「以我们现在的装备和技术,这已经是极限了。」 维修士官长点点头,负责运输的人员则冒着冷汗站了起来。 「玛莉老师,既然都市的崩毁几乎已经是难免的事,是不是应该要思考一下撤退的方法呢?」 汉涅斯观测班长脸色一变也站了起来。 「你是说就只好接受抹消的决定吗!这跟『军方』的作法不就没有两样!」 「我当然也有决心要将修理作业做到最后一刻!但是现实的问题是既然没有把握成功,就应该退而求其次,想想因应的对策。」 玛莉表情严肃地问。 「你是说,应该对市民发布避难通知吗?」 「是的。现在做应该还来得及!难道不应该将情报公开、以市民的安全为优先考量吗?」 「我们并没有那种权限。最重要的是,你想想,只凭我们要怎么疏散两千万市民?」 听了玛莉冷静的回答,负责运输的人员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自己的都市就要被抹消了。 确实,一旦情报公开,到时混乱的程度应该难以想象。 不可能什么都不带地只身避难啊。不仅从都市逃离的交通设施肯定都会瘫痪,而且还有无法自主行动的市民。最重要的是,究竟能让他们到哪里避难呢?还有逃离之后呢? 不过他并不退却,再度强调自己的主张。 「确实会出现混乱及危险,但是与其将资源都投入没有把握的修理工作,不是也该考虑如何减少最后的牺牲者吗?」 「为了隐瞒事实,『军方』可能会将抹消的时间提前啊?」 康拉德维 修士官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着。 会议室马上笼罩在可怕的沉默中。以玛莉为首,各班班长都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这时负责运输的人员用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声音说道: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有什么好迟疑的吗?那些人早就不管了啊。既然如此,剩下的就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而已,不是吗?」 「这是住了两千万人的都市啊!」 「还不是一样?」 维修士官长哼地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你懂吗?对我们来说,最糟的情况是都市崩毁、牺牲掉两千万人,但是对他们而言则不是如此。他们最头痛的是『军方』弃都市于不顾的事实被公开啊。」 「竟然有这种……!」 「你太嫩啦。现在『军方』之所以不来妨碍我们,是因为这正合他们的意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维修士官长?」 玛莉这么一问,维修士官长摸摸下巴上黑白参差的胡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康拉德维修士官长是在座的所有人当中资历最深的技师。 身为即将从壮年迈入老年的资深老手,他从年轻时成为一级钟表技师以来,就一直在第一线工作,经验和技术是受到所有人公认的。照理说,就算他取代玛莉来带领这一群人,也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才。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做,而只是退一步,站在协助的立场若无其事地提醒年轻的后进。 眼前这个时候,他也是带着劝诫的眼神,对在场的所有年轻人淡淡地说道。 「我说啊,就前提而言,只剩下十个小时,要想把这座城市修理好是不可能的事。至少那一群人是这么想的,而客观来看也确实如此。」 「可是!维修士官长!」 「好啦,汉涅斯,冷静一点。当然我也没有半点放弃的念头,但是『军方』并不是这样想。他们老早就已经放弃,决定要抹消这座城市。问题在后头,都市崩毁之后,那群人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一定是……」 「被激烈抨击吧?肯定会被批评得一文不值。就算人死了已经没办法说话,但这是让一座城市崩毁、居民全部死亡的情况,想瞒都瞒不住的。上头的人大概全都会被砍头。但说是场灾难,结果也就只是那样——然而我们呢?」 维修士官长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一片沉默中,玛莉代表大家说话了。 「也就是……『虽然向技师团求援,死命地进行维修作业,却仍无力挽救市民宝贵的生命』——这样的戏码?」 维修士官长微微笑着说道: 「玛莉老师,您真是个好女孩啊。」 「呵?」 玛莉不自觉地忘记了矜持,轻松地说着。 维修士官长像是会心一笑地看着她,摇摇头说道: 「很遗憾,这个世界的肮脏程度已经超越您的想象。您知道吗?那群人会演出的戏码恐怕是——」 他吸了口气,然后说道: 「——『我们死命地进行修理作业之际,『技师团』却硬要插手,最终失败而导致都市突然崩毁,以至居民来不及避难。』——大概是这样吧。」 这时候,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名光头的黑衣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是哈尔达。 在众人沉痛的眼神中,哈尔达走进房间里,有点难为情地举起一只手—— 「抱歉,刚刚『技师团』本部传了消息过来。」 「那边怎么说?」 哈尔达没有回答,他走近玛莉,把文件交到她的眼前。玛莉接过文件,视线很快扫过。 上面写着—— 「——!」 啪一声—— 玛莉露出恶魔般的表情,握紧了文件。 ● 「这是怎么回事!」 玛莉双手敲着桌子,发出呐喊。虽然是怒发冲冠的气势,不过对方听了她的怒吼却似乎无关痛痒,从容地端着茶杯喝着红茶。 这名男子叫黎孟兹。 梳着一头整齐的黑发、穿着黑色条纹西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是个温柔的男子。他是『技师团』本部派遣过来的连络员,让人把玛莉从中心支柱邀请到这间中央饭店,也是出自他的指示。 ……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刻,玛莉的焦躁感更加强烈。 「就是撤退命令啰。」 黎孟兹一脸若无其事地说着。 「根据你们所提的报告,可以看出这次请求支援是『军方』为了逃避责任所主导的阴谋——从现状看来,要完成维修作业也是无望的。」 「那是因为……!」 「所以说,继续这样留在现场并非上策,这是总部的判断。」 「……也就是说,就这样弃这个都市于不顾?」 玛莉肩膀颤抖着,黎孟兹微笑着对她说道: 「请放心,布列格教授,总部已经掌握好情况。」 「那是指……要用政治手段来解决吗?」 「嗯嗯,当然。并不会因为这次的失败而让你的经历留下任何污点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玛莉如咆哮般地对他说。 「有谁提到我的经历的事吗?现在是关系到这个都市会不会被抹消的紧要关头啊!」 「会被抹消啊!」 黎孟兹毫不在乎地说。 他慢慢起身,背向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玛莉,往窗边走去,从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往下望着街道,然后接着说道: 「京都要被抹消了,这已经是决定事项。」 「……你究竟是在说什么啊?」 恐惧感让玛莉差点要无法呼吸,不过黎孟兹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他就那样看着下面的街道,用食指推了推眼镜。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阻止『军方』了啊,布列格教授。既然已经被我们看穿,如果现在还中止计划的话,那么只会留下他们意图屠杀市民的事实而已。」 「那跟实行计划是同一件事吧!」 「要是已经加以处置,那就什么借口都编得出来,而且『技师团』总部也已经认可了。」 玛莉屏住呼吸。 「——你说什么?」 「这样的事实要是被揭露,不仅『军方』将信用扫地,民心也会动摇,那也不是我们所乐见的局面。为了避免如此,我们暂时地承受责难,也是不得已的事——这就是总部的判断。」 「你在说什么啊!」 玛莉爆发似地大喊,不过对黎孟兹而言却像耳边吹来一阵微风,他根本不以为意。 甚至连转身也没有。 「布列格教授。请你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下如何?把『军方』的阴谋揭穿,然后呢?剩下什么?我们人类四十五亿人口所居住的区域中,可是拥有超过两万座的中心支柱,再加上都市圈、支柱钟楼的话,数量就超过六百万啊?『军方』要是瓦解了,那么他们所负责的维修作业,要交给谁来做呢?」 「这是谬论!正是为了不让这种事再度发生,才非得阻止他们的阴谋不可。」 「你是希望『军方』自清吗?那是不可能的啊。」 黎孟兹转过身来。 「这次的局面是因为『军方』能力不足所致。他们就是为了隐瞒自己无法应付的事实,才决定进行抹消的动作。那么就靠『技师团』了吗?可是这样的局面我们也无法应付。先不说能力的问题,在人数上绝对不够。」 「……你想要说什么?」 「双方互蒙其利,就这么一回事。」 黎孟兹露出冷笑。 「『军方』和『技师团』,各自都不能没有对方。我们从他们那里吸收优秀人才,多少也欠了一些人情,所以偶尔也该由我们来承受责难吧?」 「……就因为那样,所以屠杀两千万人也无所谓?」 「确实是值得哀悼的牺牲。」 黎孟兹点点头,不过那副表情却看不出任何诚意。 「——你要说的,我已经十分明白了!」 玛莉把写着撤退命令的文件丢到桌上,转身要走。 「哎呀,布列格教授,你要到哪里去呢?」 「回到现场继续作业。不管总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 「唉,你这样恣意而为的话,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听到了吗——走啦。」 玛莉对着像座雕像般杵在房间一角的哈尔达说着,然后走了出去。当她拉开房门、正打算就那样离开时,黎孟兹说话了。 他用颇为爽朗的语气说道: 「——那么,我就要剥夺你的权限。」 玛莉霎时停住。 她转过身来。 在玛莉锐利的目光中,黎孟兹拿出一份束着蓝绳的文件。他解开绳子,摊开文件,脸上的无框眼镜逆着光闪闪发亮。 「玛莉·蓓尔·布列格,于轮历一〇一三年四月十日第九百九十二回综合会议中,被任命为『无国界技师团』第一课第二团团长,然违反直辖总部之指示,业经确认,依简式决议褫夺其地位与权限。」 黎孟兹宣读之后,伸出手递出文件。 玛莉沉默地走近黎孟兹,从他手中抢过文件,睁大眼睛大略地扫过。从一旁探头的哈尔达问道: 「抱歉,黎孟兹先生?不好意思插嘴一下,不过我实在很想问耶——为什么连这种文件都事先准备得这么周到啊?」 「有备无患,小心为上,就这么一回事啊。确实还是派上了用场。」 黎孟兹微微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继续说了下去: 「可以的话,我是希望不必搬出这个就能了事,不过一百名具有宝贵技能的技师,可不能任由你的个人意思来摆布啊。」 玛莉小心地将文件折好,收进口袋里,然后抬起头来,阴沉的眼神缓缓投向黎孟兹。 看到她的眼神,黎孟兹双手一摊,故作诙谐地说: 「哎呀,可别想说把我收拾了,就不必听从指示啰。」 「……」 「我们也已经用相同的文件通知这座都市的『军方』。如今你被剥夺了地位和权限,也丧失一级钟表技师的特权,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未经『军方』许可,不能进入中心支柱。」 玛莉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她瞪着黎孟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如果可以的话,要将对方勒死几次她都愿意,不过——那种眼神突然莫名地动摇起来。 她稍微扭了扭头,视线停留在半空中,然后睁大了眼。 她想起来了。对着冷笑的男子,玛莉平静地说着。 「——你叫黎孟兹,对吧。」 「嗯,怎么样?」 「我想起来了,以前在五大企业联谊会上见过你,你是瓦诗隆家的人吧。」 黎孟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然后又浮现微微的笑意。 「——嗯,你还记得,真是我的荣幸。布列格小姐,我们也是学院的同期生,这个你记得吗?」 「完全不记得了。」 「……这样子啊,唉,虽然遗憾,不过毕竟我没有你那样的才能。如你所见,目前我只能这样,在总部担任事务官。」 瓦诗隆集团。 与玛莉的布列格家族并列的五大企业——『无国界技师团』背后的赞助家族之一。 『技师团』再怎么说总是非营利组织,既然是靠人才、物资和金钱运作的组织,就无法完全不顾赞助者的意向。 事实上『技师团』的营运与布列格或瓦诗隆——五大企业的意向息息相关。 这种情况玛莉也清楚,甚至会加以利用。然而—— 「这就是瓦诗隆的打算吗?」 玛莉瞪着黎孟兹低声说道。 要说不会给玛莉的经历留下任何污点,那是不可能的。 一旦执行抹消作业,『军方』就会把责任推到『技师团』身上,『技师团』说要承受责难,就是把责任再推到玛莉身上——这样一来,也就是推给布列格家族。 其他四个家族不会错失这个削弱布列格家族影响力的机会。 ——换言之,也就是『军方』与『技师团』之间相互勾结。 是瓦诗隆家族为了削弱布列格家族的力量,所策划的谋略……! 不过面对玛莉的谴责,黎孟兹耸耸肩。 「——你在说什么呢?我完全听不懂啊。」 他露出装傻到极点的笑脸。那副表情,比什么都还要有力地印证了玛莉的推测。 「你们、这群人……!」 愤怒让她的声音哽在喉咙,整个人火冒三丈。 玛莉无法理解。做出这种事,只会对『技师团』造成巨大的伤害。 超过一千年以来,前人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所累积起来的信任和荣耀,将被涂上无法洗刷的污名——就只因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 她想起前几天对哈尔达说的话。 「像他们那样一堆低能的人,到底能做什么?」 现在好像有点懂了。那个劝慰般的笑容的意义。什么也做不好的人的可怕之处——懂了吗?不对,哪里能理解啊?玛莉也不想理解。 那些崇高的东西。最该被守护的重要遗产。志气、尊严、理想、生命、纯洁的灵魂! 它们却因为嫉妒、羡慕、甚至是连这些词汇都无法概括的、更为微小、狭隘、丑陋、肮脏、令人厌恶的东西而被抛弃——就这么轻易地抛弃。玛莉无法理解。 「——玛莉!」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让她回过神来。 「走吧,待在这里只是让人不爽快而已。」 哈尔达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玛莉下意识地也正想吼回去,不过却保持沉默。 她使劲握紧拳头、沉住气,点点头说着。 「……好吧,走吧。」 玛莉和哈尔达无声地走出房间。 黎孟兹目送着两个人直到他们离开。要压抑住冲动,不去把他那张露出冷笑的脸尽情撕烂,需要令人难以置信的自制力。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宽阔的走道上,来到电梯口。 在按下按钮,等电梯到来之前的时间,两个人静静地等待着。实际上仅是两分钟左右的时间,玛莉却觉得像一小时、两小时那么漫长。 一会儿电梯来了,他们搭上电梯,按下前往一楼的按钮。 到这里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 「啊啊啊啊啊啊——!」 玛莉大叫,使出浑身的力气往电梯的墙上踹。 电梯摇晃的情况,几乎要达到紧急停止的程度。 「冷静一点,玛莉。」 「少啰嗦!!」 玛莉挥舞着双手、暴跳如雷,哈尔达伸手试图安抚她,她仍挥拳抗拒。因为哈尔达丝毫不受动摇,最后她终于大发雷霆。 她大吼大叫,紧握着拳头不断地殴打着哈尔达。浅色的金发凌乱不已,她呼吸急促地朝着哈尔达圆木般的腿猛踹猛踩。 哈尔达没有抵抗,只是默默地让少女拿他出气。 当然对于已经机械化 的他来说,这点事算不了什么。玛莉揪住哈尔达的西装,猛然把头撞向他坚硬的腹部。哈尔达心头一震,冲击传遍全身。 「——你懂吗!?」 玛莉的头就那样贴着他的腹部,然后大叫。嘶哑的声音颤抖着。 「喂,你懂吗?这座都市有两千万人!只因为有人想要陷害我——为了这种无聊至极的目的,就要被牵连而牺牲了啊!?」 「不是这样。」 哈尔达用沉重的语气肯定地说。 「不是这样的,玛莉。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不管有没有你,军方都会决定进行抹消。只是『技师团』的那群垃圾趁机设计你而已。」 「你又怎么知道了!」 玛莉再度大发雷霆,对着他怒吼。 她的脸就那样顶着他的肚子,轻轻地挥拳捶着他的胸部。 「如果没有我的话,『技师团』说不定会给『军方』施加压力啊!说不定就能得到支援!说不定就能避免被抹消了啊!」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你的错!」 「你少啰嗦!」 玛莉再度怒吼,揍了哈尔达。 哈尔达不为所动,默不作声任她打骂。虽然要按住一个血肉之躯的少女是轻而易举的事;要抱住哭泣的女孩、安慰她一番,这样的事他也还做得到,不过他没有这么做。 ——他知道玛莉·蓓尔·布列格并不需要这些。 过了一会儿,暴怒平息之后,玛莉仍旧把脸埋在哈尔达的肚子上,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玛莉突然抬起头来,放声大笑。看到她双眼红肿,哈尔达一边对自己西装上的污渍刻意假装没有察觉,一边叹了口气说道: 「……你冷静下来了?」 「什么冷静下来?你在说什么啊,哈尔达,我冷静得很。说不定从出生以来,头脑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那倒是看不出来啊。」 「啊!对不起啊,哈尔达!打了你几下,你生气了吗?唉,真对不起!不过幸亏有你在,心情爽快多了!」 「那就好。」 哈尔达嘀咕着,一边把凌乱的服装整理好。 他再度按下电梯面板上的按钮,让紧急停止的电梯重新启动。 玛莉不理会他的动作,低语般地笑了起来。 「好啊,这群无脑的政客们……!尽管去扯别人的后腿吧。这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的悲惨生物,如果还要拿走他们最后的权利,这些人就太可怜了啊!」 「……这样不行啊!」 玛莉无视哈尔达的叹息,皱起眉头。 「——你想一想,玛莉。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这种该死的僵局。」 他按着下巴,舔着嘴唇陷入沉思。 无法阻止『军方』,『技师团』那边也不能指望。想要透过政治手段来解决大概已经无望,而从现在起要诱导市民避难,也是不可能的事。这样的话,剩下的选择就只剩在都市被抹消之前将它修理好,没有别的选项了。 那么,要完成目标所遇到的问题是什么?就是没有时间啊。ok。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就来想一想,剩下八个小时可以将都市修理好吗? 否定——从现实来看是不可能的。那如果改变一下作法呢?只要能够查明发生异常的地方,修理作业本身能不能在期限内完成呢?——肯定。但是实行的手段呢——迅速确认异常位置的方法—— 「你想一想啊,玛莉。一定有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才对啊!」 ……再怎么想,当然还是想不出办法。 就算聚集了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员、器材和才能,大家终究不是魔术师。 确实不可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可是、可是、就算如此—— 「拿那群无能者的妨碍当作理由,说什么『不可能办得到』,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吧。」 电梯到达一楼,大门缓缓开启。 玛莉心想,剩下的到车上再想吧,她抬起头来,这时候—— 前方出现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 「哎,琉紫,住在这种地方真的没关系吗?」 「直人阁下,您那如跳蚤心脏般的谨慎虽然可能是美德,不过请容我说一句,身为我的主人,您是不是能再多一点点与身分相称的威严和从容呢?」 戴着耳机的小个儿少年与银发美少女二人组。那个少年她不认得,问题在于少女这边。 玛莉很清楚地认得那少女的脸,从小到大,她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具体地说,那是一张沉睡在她家宝库中的脸。在她成为一级钟表技师之后,甚至会将她带到工作现场,一有空就挑战着想要将她修好,试图让她运转—— 「啊、啊、啊……」 「嗯?」 「怎么了,直人阁下?」 有人带着惊讶的表情朝这边望过来。 拥有绝世之姿的美少女——自动人偶,确实正在运作。 ——yd-01、代号y系列的壹号机、琉紫。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玛莉,这个或许是突破目前僵局仅有的希望,侧着头如此问道。 ● 中央饭店一楼是像商店街之类的地方。 它的空间配置在入口两侧有几间大型商店,往右手边走是高级餐厅,左手边则是名牌商店及精品店林立。 玛莉走向其中一间可以饱览饭店中庭景观的咖啡厅,劈头就这样说: 「你可以帮帮忙吗?琉紫?」 她的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倏地往前倾向坐在对面的自动人偶。人偶用她那双令人看不透心思的金色双眸看着玛莉,脸上浮现带有几分冷淡的表情。 坐在旁边的直人轻轻地举起手来说了: 「欸,请问一下,你是哪位啊?」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面对玛莉的怀疑,直人耸耸肩。 「完全不知道。我是从来不看电视的人,你是艺人之类的吗?」 坐在玛莉身旁的哈尔达拍拍他的光头笑了起来。 「艺人吗?这个说法不错喔。」 「哈尔达,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没有啊,也没说错吧?你不是在《自动人偶》啊、《科技周刊》上当过好几期的封面人物吗?」 「那是因为企划的大姐们食言了,硬是把我放到封面上去。」 「《自动人偶》?那我应该有见过才对啊。」 直人歪着头嘀咕着。那是从他懂事以来每期必买、极爱阅读的杂志,不过他对眼前这位金发少女的脸却完全没有印象。 直人耸耸肩说: 「嗯,算了,就算是封面人物,也不会每一个都记得吧——所以,你到底是谁呢?」 「我才要问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玛莉不悦地瞪着直人,对他说道: 「我叫玛莉·蓓尔·布列格,『无国界技师团』所属的一级钟表技师。这位yd-01·琉紫,可是我们家的私人财产。」 「什么私人财产……?」 直人疑惑地侧着头,然后「啊啊!」地喊出声并站了起来。 「就是你们这群家伙!把货柜朝人家家里正上方丢下来的混蛋!」 「货、货柜?」 玛莉一时退却,说话吞吞吐吐起来,直人则变了脸色继续追问: 「都是你们,让我过世的爸妈留下的房子和工具全部都化为乌有,我也变得一无所有,才十六 岁的年纪就变成流浪汉,最后还遇到琉紫和她立下契约。为什么我会碰上这些事,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这位小个头的少年喊了一声,重重地垂下了头,玛莉似乎有些厌烦地看着他,然后对哈尔达说: 「哈尔达,这个笨蛋是在抱怨吗?还是在道谢呢?」 「这个嘛,大概两者都有吧。」 「不、管、怎、样,作为我失去的房子、财产还有慰问金等等替代品,我已经把琉紫占为己有了!现在就这么决定,没错就是这么决定,所以你们这一团蛋白质快点给我走开!」 「你这笨蛋,在说什么梦话啊!」 玛莉呼吸急促,立刻回骂。 她按着阵阵抽痛的太阳穴,慢慢地调整呼吸,然后用平稳的语气试着安慰直人: 「……这样吧,你听好了。你的不幸我很同情,货物掉落虽然是机场方面的疏失,不过我代为向你致上深深的歉意。但是琉紫是我们家无可取代的贵重财产,我要求你立刻归还。适当的补偿,我将以我的名义优先地——」 「我不要,我拒绝,琉紫是我的了。」 直人像个孩子般地打断对方。玛莉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她转过头来看着哈尔达。 「把这家伙杀了拖去埋掉,这样一切都解决啦。」 不过哈尔达压低嗓子挥了挥手。 「……先别这样啊,大小姐。」 「什么东西啊,现在是紧急状态,要浪费时间和这个笨蛋周旋,没那种闲——」 「我说够了,玛莉!」 玛莉被哈尔达突如其来的粗暴语气吓了一跳,闭上了嘴。然后,她察觉到了。 「啊……!?」 不知不觉间,桌子底下伸出了两道『黑色弯刀』,架住玛莉的脖子。 琉紫的身体纹风不动,那东西好像就从她的裙子里伸出,那双依旧令人无法捉摸心思的双眼,映出了玛莉僵住的脸。 ——玛莉知道她的身体配备着分解装备,她想起那是琉紫身上配备的唯一武器——而且,别说是人,它的性能甚至足以在一瞬间将军用复合装甲轻而易举地砍断。 瞬间,她全身冒汗。天使般的少女,看来就像是在丛林里遇到的食人猛虎一般。她理解到原本是轻巧地配备在琉紫身上,让人感觉不到它们存在的双刃,这时就像是猛兽的利牙般钳住自己的脖子。 唯一的疑问是——自己怎么还活着? 「……啊、啊!」 她喘着气,身体连动也不敢乱动一下。不过她还是设法转动着眼珠,瞄了哈尔达一眼,发现他表情紧张地举着手枪。 只是,那枪口瞄准的不是自动人偶。枪口——对着坐在一旁吓呆的少年。 打算杀死玛莉的琉紫和打算杀死直人的哈尔达,在两股交错的杀意当中,一道汗水从哈尔达身上滑下,他语气平稳地说道: 「好吧,冷静一点,小姐。」 「——你把枪对着谁呢?」 金色的双眼直盯着他,不过哈尔达还是微笑着说了下去: 「我的伙伴一时心直口快,我向你道歉。大概是因为一直碰上烦人的事,搞得有点歇斯底里了,她不是认真的,别介意啊。」 「如果连听懂人话的智能都没有的话,那我就再说一次吧。你这个比跳蚤还不如的人类更加低劣、东拼西凑而成的破烂货色,如果认为把枪对着直人阁下也没关系的话,那我也能把你们这两个好搭档切成碎片啰。」 琉紫轻声细语地说着,那冷酷的语气,连恶魔听了也会胆怯哭泣。 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冷硬却明确的杀意。 「好啦,我把枪放下,我不是认真的啦。你看,枪也还上着安全装置。」 哈尔达慢慢摆弄着枪,亮出安全装置给她看,然后把枪放下。 「好啦,拜托啰,你也放过我们家大小姐,别把她的头给砍了好吗?」 也许是听进了他的话,转眼间琉紫就将黑色弯刀无声无息地折叠收回裙子里,其间她仍旧纹风不动。 「——呼……呼……」 从机械的杀意中解放出来的玛莉,不断抚摸着自己脖子,摇摇晃晃地坐下。大概对自己还活着一事感到不可置信,她的眼皮抽动个不停,绿色的眼眸好像有点无法聚焦。 「什、什么……」 「听我说啊,大小姐……」 像是要让玛莉镇定下来一般,哈尔达抓住她颤抖的肩膀对她说道: 「我跟你一样也很着急,可是我们的事和这两人无关啊。所以不要再乱说话啦,不然可能真的会和自己的脑袋说再见啊。」 听到他这么说,玛莉瞪大了眼叫了出来: 「哈尔达!我刚刚差点就被杀了啊!?」 「是啊,幸好你这么快就能理解。」 「为什么不是军用的自动人偶可以杀人啊!?」 「因为没有伦理规范吧。」 这种荒唐的事,哈尔达却说得很干脆,他故作正经地瞧着那具自动人偶。 「这位小姐打从你表现出对那位小兄弟的伤害意图的那一瞬间起,视线就一秒也没有离开你的身上,所以我也始终对这位小姐保持警戒。就算如此——刚刚的动作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意思你懂吗?」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连经过最新的机械技术强化过体能的哈尔达,凭他的反应速度,也无法看穿这具自动人偶的战斗行动。 即便他一直保持警戒,但竭尽所能,最终也只能在『事后』设法捉到一个人质。 「——坦白说,如果她真的想要杀死你的话,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换言之,刚刚只是警告而已。如果她本身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威胁就不会只是威胁了,而是会在玛莉和哈尔达都无法理解的速度下被她切成碎片。 而且要想防范,也是绝对不可能。 哈尔达停了一下,让玛莉的头脑可以理解消化,然后接着说明。 「……这样你懂了吗?先冷静下来,然后把这位小姐是布列格家的财产这个事实忘掉吧。就算你很火大也要忍耐,这就是这个现场的游戏规则。」 琉紫爽朗地笑着说道: 「比人类还要低劣的破烂货色,这句话我收回。作为人类,你的理解能力倒还不错嘛。」 「很高兴能得到你的理解呀。」 哈尔达举起双手这样说着。 「我为我们的无礼道歉,不过道歉之外也希望你们能听我说几句话,这不只关系到我们而已,而是关系到两千万市民生死的一个重大问题。」 然后哈尔达将事情的原委说明一番。 包括京都所发生的重力异常、极为仓促的派遣、暗地里的阴谋与意图。想要推卸所有责任并隐瞒事实的『军方』、趁势进行组织内派系斗争的技师团的企图、还有这当中即将被牺牲的两千万市民。然后最重要的是,时间不足到教人绝望—— 听完哈尔达的说明之后,直人瞠目结舌地抱着头。 「等一下等一下,这个都市就要被抹消?对市民见死不救——你说这些时神智是清醒的吗?」 「这种事情还能跟你说笑吗?」 玛莉也不想掩饰她的心烦口气,接着说道。 「很遗憾,这些都是真的,神智不清的是『军方』和『技师团』的一些人。剩下八个小时——不对,也许是七个小时吧?这座都市就要崩毁了,将被毁灭得无影无踪。他们真的是疯了。」 「有这种事……难道就没有解决办法了吗?」 「……老实说,束手无策啊。」 玛莉垂 下视线,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 「总之是没时间了。我已经被剥夺权限,就算再回到中心支柱也必须突破『军方』的阻挠才行。而且就算能突破阻挠抵达现场,也完全没有把握可以修理好。」 「有这种事……」 「尤其要命的是无法确认造成故障的原因所在。我们的观测班已经计算过,想确认问题,得花上两个礼拜啊。不用说,那根本来不及,可是……」 玛莉于是把脸转向琉紫——即使听到这种令人绝望的事情也一样面不改色的琉紫——缓缓地询问她: 「换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有什么办法的,是不是?」 琉紫静默不语。 直人插嘴想帮她说话: 「喂喂,等一下,听你这么一说,你们是一群一级钟表技师吧?像你们这种身分的人全员出动都要花上两个礼拜,琉紫才一个人,你说要她怎么办呢?」 玛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凝视着琉紫的金色眼眸说道: 「我知道有关你的传说。代号y系列,是创造这个『时钟机关之星』的传奇钟表技师『y』所留下最精良的自动人偶之一。明明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故障才对,但就是一动也不动的谜样少女人偶……」 琉紫不发一语,与玛莉相互凝视着,那副眼神让玛莉回想起刚刚差点被杀时的感受,不由得身体僵硬,不过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了下去: 「这件『y』的至宝——代号y系列壹号机,在两百多年前突然停止运转,之后包括我在内的数千名技师尝试修理都遭遇挫折。如果有人能将该系列收集齐全的话,要说得到了全世界、或是说继承了『y』的遗产都不为过……嗯,不过这是题外话。一直将你列为收藏的布列格家族,也掌握到一些有关你的片段资讯。」 琉紫仍不作声,玛莉舔了舔她干燥的嘴唇接着说了下去: 「据说代号y系列中每一具都被赋予固有的特殊机能,壹号机的你是『加速机动』——你是特化出超高速动作的自动人偶。」 直人在一旁听了睁大了眼。 ——原来如此啊,这样的话种种疑问就能得到说明。 她在启动后马上将直人抱起然后脱逃的那种动作,一瞬间把三个诱拐少女的男子衣服剥得精光的超高速动作,还有刚刚连哈尔达都措手不及的举动。 那就是玛莉所说的固有机能吧。她所展现出的高性能,就连现在的军用机也望尘莫及,不过如果制造的人是『y』的话——就能理解了。 玛莉接着说道: 「我呢,是这样解释代号y系列的存在。我想这系列大概是『y』留给后世,用于这颗『时钟机关之星』的维修机器。」 是这样吧?她像是祷告般地发出询问。 将整个星球结构完全再现的『时钟机关之星』,构造太过复杂。 一般人——甚至是千年来不断钻研的技师们,谁也无法达到y的程度,不仅无法理解他所留下来的技术,就算好不容易透过模仿,似乎重现了一部分,但是就连那些也是不完整的。 ——为了自己死后会出现的这种情况。为了不让这颗星球再度面临毁灭命运。 是不是为了这样,于是他创造了既不会老也不会死的、自己的后继者—— 「现在已经佚失的『y』的技术,据说成为他创造的这系列所继承的遗产。就这样,在这座都市将要崩毁的时刻,你启动了,这就是——」 就是证据啊,玛莉满眼期待地看着琉紫。 喔……!哈尔达张大了眼感到十分佩服。 直人也难掩兴奋地把脸转向琉紫。 如果玛莉说得没错的话,在这座都市濒临崩毁危机之际,这个银发美少女肯定正是救命天使——原来如此啊。 然而——这具传说中的自动人偶,在三人投以期待和憧憬的眼神之下,反倒像是看到什么失败的搞笑一般,露出哑然失笑的奇妙表情这样说道: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很抱歉,我看你的头脑——十分有问题喔。」 ● 一阵奇妙的沉默笼罩着四周。玛莉的笑容就那样僵住,哈尔达则抠了抠耳朵,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直人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只能扭着脖子来回张望着琉紫和玛莉的脸。 这当中最早回过神来、重新出现反应的哈尔达出声了: 「呃……小姐,不好意思。」 他微微侧着头,语气平稳地发问。 「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刚刚我们这位大小姐全都说错了?」 「是的。」 琉紫朝着哈尔达点点头。 「她用那样自信满满的得意神情高谈阔论了一番,我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不过——是的,她完全没有说中,甚至还差远了。」 玛莉的头喀地撞到桌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丢脸难堪,她就那样垮在桌上发抖着。 琉紫淡淡地说了下去: 「确实如你们所说,我是由『y』所创造出来的,也的确具备个人独特的固有机能。至于作为世上最优越的自动人偶这个事实,那不用说,自然是如此。」 玛莉突然抬起头来,像要祷告般张开了口。 「既、既然这样……!」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维护行星结构的使命。我既没有那种知识或技能,也没有受命要『守护都市』。」 玛莉再度僵住,哈尔达接着问道: 「那么,你到底是要做什么用的?」 「——我是『侍从者』。」 琉紫双手贴在胸前、垂下眼帘这样说着,似乎想要强调某种意在言外的主张——那是比任何事都还要重要的一件事。 「那是烙印在我身上的最高命令——我要随侍在主人直人阁下身旁,竭尽我全部所能,这就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哈尔达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默默不语。 琉紫看着几乎就要昏过去的玛莉,附带地又说了几句: 「还有,请不要把我的固有机能和『加速机动』那种低规格的装置混为一谈,就算是那样,我的身上既没有查明故障的机能,对于你所抱持的问题,坦白讲我也不感兴趣。」 琉紫笑容可掬地撂下了这些话,接着众人沉默良久。 玛莉双手掩面抬起头来,哈尔达露出精疲力尽的脸色,垂下头去。看着那副可以加上『绝望』当作标题的模样,直人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无言以对。 「不过……只有一个人……」 听到琉紫轻声嘀咕,哈尔达慢慢抬起头来。 「只有一个人,或许可以符合两位的期待。」 「咦!是谁!?」 玛莉用飞也似的动作紧紧贴了过来。 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下,琉紫轻轻地伸出手。她指着茫然地坐在自己左边的少年,轻声说道: 「就是直人阁下。」 「——啊?」 「咦?」 突然被这么一说,直人慌慌张张地指着自己。 琉紫向他点头示意,然后对玛莉说: 「就我从你们那里所听到的,我想把我修好的直人阁下,或许有办法挽救这座都市。」 「等一下——把你修好!?」 玛莉错愕地叫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你根本没有坏掉啊!」 哪里也没坏却一动也不动、注定是谜一般的自动人偶。 「那只是因为你们无能的程度,比直人阁下还要严重。」 「唉,说我无能还说得真干脆啊,算了。」 玛莉不理会他的低声嘀咕,忿恨不平地说: 「无、无能……?你是说代代都有数百名一级钟表技师的布列格家族,比不上这个家伙!?」 琉紫嘲笑般地撇着嘴。不同于面对直人的时候,她的笑脸明显带着怒意,继续说道: 「——没错。你们那一大家族绞尽跳蚤脑袋所能拥有的智慧花了超过两百年仍旧无法发现我的异常之处,然而我却被『这个家伙』给修好了——只用了三个小时。」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一说,玛莉瞬间无法思考。带着茫然自失的神情,她指着直人问说: 「这……这个不起眼的家伙吗?」 琉紫默默地抓住裙子,玛莉看了之后慌忙摇摇头,像哀号般叫了起来。 「好好,我知道了,我收回我的话……唉呀,不过琉紫确实在正常运作……为什么这样的技师,会埋没在市井之中……?」 玛莉一边嘀咕个不停,一边坐倒在椅子上。 另一方面,突然被指名的直人冒着冷汗对琉紫说: 「那个……我说琉紫小姐?你这么恭维我,我是很感谢,只是就连一百名一级钟表技师上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怎么能——」 「你可以的!」 琉紫如此断定。 「直人阁下能把我修好,毫无疑问地是目前人类中最杰出的技师。」 「呃,不是,被琉紫这么说实在是很荣幸,不过……」 ——不可能啊。 哪里办得到啊,我本来就只是个连见习都没见习过的业余爱好者。 直人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否定的想法,不过看到琉紫那十分认真的表情,却无法把话说出口。尽管苦恼、犹豫,但是心想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恐怕……正当他打算开口的这个时候。 「轰隆——!」 都市在前所未有的规模和冲击之中,激烈地震动着。 第4章 征服者19:30 空气劈哩啪啦地震动作响。 剧烈的冲击袭来,直人从椅子上被抛了出去,跌到地上。他就那样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即使想要站起也几乎无法站立。 ——即使在行星的一切都透过齿轮再现的现代,也一样有地震。 都市结构在系统承受压力而进行压力释放的处理作业时,就会发生地震。这些程度属于人类不易察觉的轻微摇晃,屡屡自发性地产生。 可是这次的摇晃却非同小可。 那种冲击好像空间本身都激烈地摇晃着,让人不禁怀疑这样下去整座城市就将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咖啡厅柜台的橱柜倒下。 饭店大厅巨型的吊灯掉落。 饭店前的干道发生了连环追撞的交通事故。 这些爆裂声和巨响相继从耳机外头传到直人耳中。 其间仍看不出震动有停止的迹象。 然后直人看见了眼前的这番景象—— 茶杯从桌上向外飞出,但是却飘在空中、没有掉到地上。里头飞溅出来的液体,也变成一颗颗茶色的大水滴,轻轻地飘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情况!? 像是要回答直人的疑问一般,玛莉大叫起来: 「重力异常……!」 玛莉趴在地上,然后躲到桌子底下。一旁的哈尔达(因为身体太庞大)只把头钻到桌下,焦急地说: 「该不会已经开始崩毁了吧!?」 「哈尔达,还剩下多少时间?」 「七小时十二分——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才对。」 玛莉张大着眼说: 「该不会『军方』把抹消作业提早了……!」 「不对,冷静一下。如果确实如他们所说,已经和『技师团』上头的人谈好的话,照理说,不会连我们的技师都一起殉难。」 「但是这种规模的前兆,肯定无法事先计算出来啊,万一混乱扩大的话,说不定他们会采取强硬的手段……!」 过了一会儿,震动缓和下来。 不过就像雷电即将劈下的前一刻般,空气中仍能嗅到很强烈的迹象。 直人将远处传来的哀号与怒吼声暂时抛到一边,站了起来。 另一头的玛莉对他说道: 「你——」 「嗯?」 「你的名字是?」 她那翠绿色的眼眸浮现严肃的神情,往这头直视着。 那种眼神令人无法视而不见,直人答道: 「……直人,见浦直人。」 玛莉听了之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她似乎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然后又毅然决然地抬起头来。 「好吧,直人,刚刚我也说过自己的名字了,我叫玛莉。要承认你是比我还厉害的技师,我是死也——」 话才说了一半,就发现不知何时,琉紫神色严峻地站在背后。 玛莉摆起僵硬的笑脸,继续说了下去: 「生、生命可贵,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可以吗?不必谦虚也不要客气啰。所以你坦白说,对于这种状况,你有没有一丝丝可能解决的想法呢!?」 「这个嘛……」 「有的。」 直人一时答不上来,琉紫却立即代替他回答。 她对着转过身来的玛莉,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就我所听到的,你所遭遇的问题本质应该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无法确认故障原因』才对。」 玛莉迟移了一下,然后说道: 「是啊……是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天差地别啊。因为反过来说,只要能够确认原因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玛莉还是有些疑惑,接着点点头说: 「嗯嗯,只要能够确认故障位置的话,那就没有问题……」 「这样的话,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直人阁下。」 「啊?什么意思?」 「您应该已经知道才对啊,这个都市发生异常的根源——发出声音的来源。」 玛莉偏着头说道。 「声音?」 嗯,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的话……直人点点头说: 「确切的位置还不是非常清楚……我得亲自到第二十四层去看看才行。」 「喂——等一下!」 玛莉像是哀号般叫了出来,她抓住直人。 「为什么你会知道发生异常的区域是在第二十四层!?」 「嗯?」 玛莉用穷追不舍的气势追问愣住的直人。 「不管是我或是哈尔达,完全没有提到目前的工作现场是在第二十四层,连中心支柱都没有去过的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为什么……」 表情愣住的直人说道。 「——因为那附近传来不协调的声音嘛。」 「——啊……?」 「之前我就一直觉得好吵啊,没想到从前天开始,那个声音变本加厉起来,我想肯定是『军方』那群人偷懒了,没把维修的工作做好吧……」 「前天——」 玛莉吃惊地张大了嘴。 她想起黎明前夕她因为重力异常而跳起来的事。那个异常——观测班动员十个人才观测到的异常——等一下,不协调的声音? 哈尔达从已经呆住的玛莉身边站了出来,慎重地问: 「直人,我想确认一下是否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就站在这地面上,光凭声音,而且是用肉身,就能观测到地底下七十公里远的异常,是吗?」 「嗯?是那样没错啊,怎么样?」 直人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玛莉和哈尔达却僵住了。 两个人一阵错愕。 他说的话本身可以理解,但是所指的那件事却教人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小个头少年真的是人吗?他们无法确信。 玛莉发出颤抖的声音,叫了起来: 「你……!你用一派轻松的语气,在说些什么荒诞无稽的事!?」 「没有呀,像这种事,你们也查得到吧?」 直人像是要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般,不过玛莉自暴自弃似地对他大声嚷着: 「……对,没错,花了一整天才检查到第二层,最后没办法只好抓来一个军属技师拷问一番,还得死逼活问,最后才终于查到一点儿情报啊!」 直人目瞪口呆地侧着头。 「干嘛要那么麻烦呢?喔,所谓有备无患,小心为上是吗?」 「因为不那么做的话,就查不出来了啊……!」 哈尔达好像从他的人工肺脏深处挤出了一道叹息,这样说着。 「啊?我只不过耳力好了一点而已,像是集音器之类的东西,你们应该也有吧?」 「……我告诉你,光靠集音器就能分析的话,大家就不必那么辛苦啦——」 「等一下!」 玛莉打断了按着眉心嘀咕着的哈尔达,神情紧绷地问: 「——我现在注意到了,你头上戴着的那个,该不会是降噪耳机吧?」 「是啊,怎么了吗?」 不会吧,玛莉大叫起来,几乎要把嗓子喊破。 「你戴了那个东西——为什么『还有办法跟别人交谈』啊!?」 「没有为什么,不过就是个便宜货嘛。」 直人有些为难地抓抓脸,接着说道: 「反正也没有要听音乐或干嘛的,还是安静一点比较舒服。」 ——而且也会觉得比较自在。 听到直人说了这些,玛莉用锐利的眼神逼视着他。 「——舒服?现在就算再怎么便宜的降噪耳机,也能达到『隔音性百分之百』的功能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确实就是听得到啊。」 「所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啊!现在要进到你耳里的讯息全都被阻断了!?在这种状态之下,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啊!?」 面对玛莉来势汹汹地穷追猛打,直人翻着白眼摇摇头说: 「可、可是,话是这么说没错……」 「唉……算了,也不见得就是假的吧。」 玛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要吩咐直人一样,慢慢地接着说下去: 「也就是说,你光凭听声音,就能知道发生异常的原因。这样如果把你带到第二十四层去的话,就能确认原因所在了。只要异常的地方有办法确认的话,剩下的我们就能设法了——就这样处理,好吗?」 在玛莉的注视之下,直人似乎有为难地抓着头。 ——他明白自己受到期待。 只是直人不习惯这种感觉——说不定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所以无法坦率地立即回答。他语气缺乏自信地说道: 「呃……在让你们失望之前我想先声明,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玩机械的东西也只是兴趣而已,别说技师了,我是连见习生都没当过的业余玩家喔。」 「多谢你提供这些令人丧气的讯息。」 玛莉半睁着眼嘀咕着,随后耸耸肩说: 「不过没关系,虽然我不了解你,但是琉紫的构造之复杂我很清楚。你既然有办法把琉紫修好,而且只凭听力就能发现琉紫故障的地方,那就说明了一切。我相信那是事实。」 直人沉默不语。 他想了想,然后转过身来,第一次正对着眼前这位金发少女,然后问道: 「喂……干嘛要那么麻烦啊?」 外面传来十分凄厉的声音,仿佛阿鼻地狱传出的哀号声。 现在既然知道都市要被抹消了,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说真的,心里很想赶快逃离。 「听你们那么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眼前更是一片黑暗,干嘛不逃走呢?」 这是一般人会有的想法,可是—— 「我不喜欢把事情视为不可能。」 玛莉这样说道。 「极限当然是有,可是那要由自己来设定、自己决定放弃,这样才干脆。一路走来,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放弃挑战,即使是面对我的父亲、我的姐姐,还是报考一级钟表技师资格时,我都是如此。」 直人无法理解那种想法。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啊——我们所生存的星球在一千年前灭亡了,面临到它的极限,然后终结了。尽管如此,因为有不愿放弃、尝试挑战的技师,它才能维持到现在。」 玛莉露出微笑,继续说了下去。 「无可取代的东西,总是出现在超越极限之后,所以我不想放弃。如果这样逃走——我就再也无法为自己感到骄傲了。」 「……」 所以,玛莉像祈祷一般轻声地说: 「拜托——帮帮忙。」 直人没有回话。 生为凡人、在底层成长、过着现实生活的少年。 生为天才、磨练着自己的才能、为宣扬崇高理想而生的少女。 两个人截然不同。 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要想相互理解,价值观的差异却大到令人绝望。 「……」 直人觉得既然这座都市就要崩毁,那就应该趁早逃走才对。 幸好——可以这么说吗——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不管去哪里都是一样。 再说要相信像玛莉这种无法理解的生物,带着琉紫去尝试那种严峻的考验,对我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很抱歉,可是……」 「呃——直人阁下,有件事我想向您报告。」 直人正想拒绝,不过琉紫打断了他的话,她说: 「因为我只能听从直人阁下,所以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在那样的开场白之后,琉紫接着平静地这么说道。 她朝玻璃窗外瞥了一眼,看着中心支柱所在的方位。 「如果没有被移动的话,在京都中心支柱底下……我的妹妹就在那里。」 ——扑通。 直人感觉到心脏猛烈的跳动。 一瞬间他的呼吸停止,脑子里重复响起十次、二十次琉紫刚刚所说的词汇。 ——妹妹……妹、妹……呃、妹妹……? 「妹妹……?」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倒在一旁的桌子,抬起头来看着琉紫。 ——琉紫的……妹妹。 在中心支柱底下? 也就是在这个京都? 在这座被抹消、即将崩落沉没到已经死去的星球底下的都市? 肺部缺氧、血液逆流的感觉传遍全身。 「那……也就是说,那个……」 直人努力地深呼吸,想要装出镇定的样子。 不过再努力也是枉然,他以尖锐的音调叫了出来: 「比琉、琉、琉紫还要后期所制造出的自动人偶!?」 「是的,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应该就在那里。」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那是一具比琉紫还要精良的自动人偶吗?」 听了直人兴奋的口气,琉紫皱着眉头说道: 「——整体性能比我还高的自动人偶是不存在的,不过我这些妹妹们在某些限定的状况下可以发挥出比我还强的性能,完全不是下等的人类所能相比的。」 直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体温瞬间增高,血压也像是要爆裂一般地飙升。 「呃,那个,在确认之前,能不能先请教一下?」 「好的,什么问题呢?」 「那个……是叫……昂克儿的?她是什么样的女生呢?」 「这个嘛,留着漂亮黑发的妹妹头,鲜红色的凤眼,以人类来说大概是十二岁左右的容貌吧。身高将近一百四十公分,一个不太会表达情感的孩子。一如她『毁灭者』的名号,拥有所有自动人偶中最强的武装和机动战斗力——」 「——那还等什么,大家冲了啊!」 他突然挺直背脊,高举着拳头。 直人毅然决然地说: 「只要有挽救两千万市民生命的可能性,就算再怎么微小,我都不能放弃!因为这恐怕就是——我的宿命!」 直人语气坚定地说着,他燃起斗志,眼神炯炯发光。 那是一般被称作『别有居心』或是『个人私欲』的情感。 只是一般人——特别是身为女生的玛莉——并不清楚。 凭那一时的情感,就足以让男人搏命奋战。 男人就是这种既愚蠢又崇高的生物—— 「……哎,大小姐,这样真的好吗?把希望寄托在这家伙身上……」 「不要问了好吗……?」 听到哈尔达喃喃说着,玛莉像是哀叹一样,摇了摇头。 ● 决定前往中心支柱的直人一行人,立刻走上饭店的通道。 他们要前往地下停车场,哈尔达开来的车就停在那里。 穿过因为吊灯掉落而陷入一片混乱的大厅,他们走到楼梯口。 哈尔达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么,重要的是,那个该怎么办呢? 可想而知,一旦要前往中心支柱的话,一定会遇到阻挠的。」 哈尔达眯着眼睛望向墙壁那头,这样说道。 领会到那眼光所透露的意思,玛莉点点头说: 「……必须想想办法啰。要是被掌握到我们将前往中心支柱的话,还留在地下的团员们难保不会被当作人质……」 玛莉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耸了耸肩。 一旁的直人说: 「怎么样,不是要去中心支柱吗?」 「嗯嗯,是啊。」 「不是没时间了吗?那怎么还不赶快啊。」 「……我们正在思考要是那么做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解了吗?」 玛莉略显不悦地啧啧咂着嘴。 直人看到她那副样子,侧着头愣住了。 「那里有人戒备着我们?为了这么一点问题,我们就必须特意停下脚步?」 直人难得表现出察觉能力,玛莉却不高兴地对他皱起眉头: 「……你如果已经察觉到的话,能不能再多动一些脑筋?有那么一群家伙戒备着,你想他们会默不作声地目送我们出去吗?」 「是不会,可是……」 他看着哈尔达庞大的身躯,继续说道: 「大叔是机械化的士兵,而且还有琉紫在,只要在他们通报之前先将他们解决,那不就得了?」 「喂……你才提起干劲,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急躁啊。」 玛莉压低嗓子,对着愣住苦笑的哈尔达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那么做,可是这件事不是那么单纯,它还牵涉到政治方面的事。『军方』的技师再怎么无能,他们的组织力还是——」 「问题不在那里,不然玛莉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也去搞政治吗?」 「——啊!」 玛莉朝直人挥起拳头——然后却停住不动。 她用那双目光炯炯的绿色眼眸瞪着直人,身体颤抖起来。 在想藏也藏不住的盛怒之下,玛莉忿然地说道: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啊,就是不懂,所以才要问啰?」 直人这样说。 「政治也好,组织也罢,现在最重要的不就是马上赶到中心支柱,去把修理工作完成吗?」 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正因为是一般市民,所以可以流露出不被牵绊、不受束缚的爽朗表情。 正因为是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毫不顾忌地采取坚决行动的少年,说出这样直白的哲学。 「——坦白说,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 玛莉闭上眼睛,举起的拳头狠狠捶向墙壁。 然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着站在一旁的大汉冷静地说: 「哈尔达。」 「喔。」 「我被这样一个——一个蠢蛋驳倒了,虽然很不服气,但也没办法。」 「别骂人蠢蛋嘛。」 玛莉无视直人的抗议,继续说道: 「不过我问你,平心而论,你觉得谁说的对?」 「这个嘛……嗯,如果想听大人们说的那一套道理的话,当然是大小姐说的有理啰。」 哈尔达搓了搓下巴,耸耸肩。 「——不过我想既然是小鬼,那就像个小鬼般听听小鬼的意见,也不错吧?要收拾善后的话,就是大叔的工作啰。」 ……小鬼?玛莉嘴里轻声嘀咕着,点点头说: 「是啊——对喔,这么一说,我也还是个小丫头啊。」 「喔,现在不是技师,什么也不是,就只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狂妄的大小姐啊。」 哈尔达抿着嘴笑着。 他伸出厚大的手掌,像是嘲弄一般对着玛莉说: 「有什么工作要吩咐吗?玛莉。」 「——是啊。」 玛莉轻轻地点了头,露出苦笑。 一旁的琉紫冷冷地插话说: 「得出什么结论了吗?你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宝贵的时间就让你们随意挥霍掉了,我能期待你们对这个有点自觉吗?」 「我知道啊……我先问你吧,可以把你算进我们的战力里吗?」 听了玛莉的问题,琉紫带着优美的神情,拉着裙子行了个礼说: 「只要是直人阁下想要前进的道路,路上有任何阻碍,将它们劈开就是我的任务。」 玛莉对着她点点头,接着转向直人。 「直人,我都已经那样夸下海口了,你就帮帮忙吧!」 「话说在前头,要打架我可是超弱的喔。」 「那个我是完全不抱期待啦,倒是——」 玛莉手扠着腰,带着挑战意味地看着直人说: 「让我们看看琉紫所说的——你的『才能』吧。」 直人点点头,静静地吐了一口气。 他轻轻地把戴在头上的荧光绿廉价耳机拿下。 瞬间—— ——令人作呕的庞大杂音,让直人几乎无法站稳。 「呜……!」 他皱着眉头,咬着牙。 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周围的一切就要从他的耳朵钻进脑里。 大概是重力变动的缘故吧,不只是都市的齿轮发出异常声响,连因为异象造成的灾害或是人群的吵杂声音,就像一首亵渎听觉的交响曲般,全都传到了直人耳里。 「直人阁下。」 琉紫轻轻地扶住几乎就要倒下的直人。 「没问题的,直人阁下一定可以做到。」 啊啊,直人细细地吐了一口气。 「能得到举世最精良的自动人偶的信赖,不拼的话就枉废我机械宅男的称号啦。」 他闭上眼。 风暴般狂乱的杂音当中,听得到风平浪静的清澈旋律。 那是琉紫运转的声音,美妙、优雅、圆满,同时也是命运的曲调。 凭借着琉紫身上所奏出的旋律,直人才能从钻进脑海里的庞大情报中,将所需要的部分筛选出来。 然后—— 「……那么——走吧!」 直人开始慢慢地将那些一一列出。 ● 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一座穿廊回旋梯上,玛莉踩着优雅的脚步下楼。 直人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背后。 不过楼梯的平台上出现两个男人,像是要挡住他们的去路。 两个人都是肌肉发达、高头大马的体格,他们并肩站在那里,散发出一股致命的压迫感。 其中一名男子眼神锐利地说: 「前一级钟表技师玛莉·蓓尔·布列格,是吗?」 玛莉微微一笑: 「我说不是,你们会相信吗?」 男子们不苟言笑地说: 「我们是『军方』的人,想要请教你有关军属技师新岛良治失踪的事。」 「是这样子啊,想拿那个当借口,准备得还真周到啊。」 话一说完,其中一人就往前一步抓住玛莉的手,就在那个时候—— 玛莉身子一沉。 她拐了那人一脚,脚再顺势收回,朝着对方因为倒栽葱而下坠的头盖骨踢了出去,那一踢力道之猛烈,让人仿佛听到了头骨碎裂的声音。 看着两三下就被她撂倒的男子,玛莉咂着嘴说: 「——谁准你碰我的啊?先秤秤自己的斤两吧。」 「你这丫头!你想反抗吗——!?」 另一个男人激动地作势要抓她。 玛莉在不经意的动作中,冷静地将他的手架开。 然后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握紧拳头朝着男子的下颚击去。 男子不由得踉跄,想要护住上半身却失去重心。 玛莉瞬间转身。 她的脚迅速画出一个回旋,借着高速的离心力,用靴子脚跟朝男子的太阳穴踢了下去。 受到这一击,高大的男子随之倒下,沉重的肉身在地板上撞出声音。 「——」 玛莉的风衣轻轻飘起,双脚着地。 她看也不看两个倒地的男子一眼,从口袋里拿出糖果,放进嘴里喀喀地咬碎。 直人看了那幅景象,反射性地跪了下来。 「我自以为很了不起地说了一堆废话,真的很不好意思。」 千万不要把这些技能用来对付我啊。听直人这么一说—— 「哦,很高兴能得到你的赏识。」 玛莉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 她的目光投向楼梯下方,通往停车场区的通道处。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军用自动人偶。 那是一具用双脚行走的轻装型自动人偶,身形虽然和人类相近,不过两只手臂不成比例地鼓胀着。他的右手臂前端亮出枪口,不偏不倚地朝着这头站在平台上的两个人。 看到那把轻而易举能将两个血肉之躯的孩子轰成肉酱的凶器,玛莉睁大了眼。 「不会吧,想吓死人喔!」 只是,那嘀咕声并不是对着对方。 暴露在机械的杀意之下,她的脸上却没有显出一丝害怕。 「哈尔达!」 回应她的一声号令,一副庞大的身躯从楼梯井上头跳下。 喀——地重重的一声撞击声。 乘着落下时的力道,哈尔达抡出拳头朝自动人偶猛力一击,打到对方连骨架都严重变形。 自动人偶脚步踉跄,哈尔达像要保护玛莉两人般气势十足地着地。 面对突然来袭、具有敌意的对象,自动人偶瞬间重新计算威胁程度——从身体性能与彼此距离来看,认定这个完全义体化的机械士兵是最大的威胁,于是他把目标从玛莉等人身上转移开来。 不过这时哈尔达已经钻进自动人偶的怀里。 哈尔达架住他粗大的右手,借助身体的重量猛力将它扯断。 「——!」 只见导线弹出、齿轮和弹簧飞散。 自动人偶摇摇晃晃地后退,不过——他使尽浑身解数大吼一声,脚往地板一蹬,朝哈尔达跳了过来。 他身上仅存的左手,像断头台一般劈下。 如果是肉身的人类,遭受那一击可能就被捣碎,然而——哈尔达只用单手就轻易挡住了。 「——————」 自动人偶的机体激烈震动着。 这具军用自动人偶动力全开,死命地压了过来,不过哈尔达只是笑了笑。 「唉,真是小家子气的战斗运算器啊,而且以你那轻装型的功率,打算把完全义体化的我当作对手一决高下吗?——太低估我了吧。」 他轧吱一声,将自动人偶的手给夹碎。 哈尔达用手指捏住他的手臂,把他的装甲折弯、轴心捣碎,然后再将骨架给掐毁。 「这个——笨蛋!」 随即—— 哈尔达往前一步,巨大的龟裂呈放射状在自动人偶身上扩散开来。 他挥舞紧握的拳头。 用比碎片飞散还要快的速度,哈尔达送出一击。 他的拳头与全身的结构连动,击破了军用机体的装甲,然后不由分说地捣毁对方的中枢,直到那具机体完全失去功能为止。 被扯下的发条四处散落,只剩破裂的圆筒空转着。 哈尔达扔下那具形同废弃物的机体,背后传来玛莉的声音。 「真了不起啊,哈尔达。辛苦啰!」 哈尔达回头看着从楼梯走下的少女,耸耸肩说: 「小事一桩嘛,不过——」 他看看直人,嘟哝起来: 「到目前为止,你完美地算出了敌人的数量和位置……你的耳朵是有声纳之类的吗?」 没错——直人所观测到的情报,惊人地精确。 原本哈尔达对于要如何判断『对我们抱有敌意的对象』无法理解,但是直人却能事先完全掌握到对方的人数、部署的位置、甚至是装备。 这究竟能为战略上带来多大的优势啊—— 不过直人没说什么,反而脸上略显兴奋地问起哈尔达: 「大叔大叔!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军用义体啊!」 「喔,你连军用义体都知道啊?没错,虽然外表如你所见是这样英俊挺拔,不过内涵一样不输给别人吧?本人可是布列格公司所制造的『第八代』机种。」 「咦,第八代?现行的机种应该还是『第六代』啊……」 「比下一期即将投入市场的机种还要更往前一个世代的原型机啊,实实在在的高规格产品喔。」 哈尔达摆出肌肉猛男的姿势,接着说: 「毕竟是这位大小姐的保镖嘛,所以采用了一些布列格公司的机密技术啰。」 「哇——!喂喂,晚一点给我看一下分解后的构造吧——」 「你们在那里瞎扯什么男人间令人厌烦的闲话,快点采取下一步行动啊!」 在玛莉的催促下,直人和哈尔达两个人闭上了嘴。 他们走下楼梯进入通道,马上走到停车场区。 一部黑色轿车就停在出入口的侧边。 然而正当玛莉走近车门时—— 「不准动!」 透过扩音器传出的高分贝音量响遍整座停车场。 玛莉睁大了眼抬高视线,前方通往地面的隧道口,有只矮胖的钢铁巨人摆出要阻挡去路的架势,在解除光学迷彩之后现出身影。 「vs-08『歌利亚』——是装甲兵!真的假的,不会吧?」 哈尔达冒着冷汗低声嘀咕着。 那是瓦诗隆公司所开发,由人搭乘其中来操控的发条装置人型武器。 它凭借着彻底的静音结构来达成无声驱动,同时配备着热光学迷彩的隐形功能,可说是特殊环境战的一张王牌——他所拥有的压倒性战力,就算派上刚才所遭遇的轻装型自动人偶整批上阵,也无法匹敌。 他身上的那架火炮,即便是哈尔达所采用的最新型战斗用义体,一样能够轻易地加以粉碎。 随着流畅的动作,他把炮口朝向玛莉等人—— ——轰然一声。 ● 在通话中听到报告,黎孟兹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蠢蛋刚刚说了什么? 他感觉到握紧通讯机的掌心慢慢地渗出汗来。 「……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就是说,由于玛莉·蓓尔·布列格和她的护卫官两人激烈反抗,不得不将他们射杀。另外还有一名民间人士也被卷入战斗当中——」 「那个无所谓!」 黎孟兹大声地咂着嘴,继续说道: 「是谁准许你们杀人的啊!?我说的是把他们抓起来啊!」 「啊,可是——」 暧昧不明的回应更增加他的不耐,黎孟兹低声地丢下这些话: 「你们这些人,甚至把我们公司的歌利亚都给搬出来了,这样就连要捉一个小丫头都办不好吗?」 「……您说的是没错,但是要把对方看成一般人,稍微有点……」 「我是说小丫头。」 他口气尖锐地说着。 黎孟兹叩叩地敲着通讯机,撇着嘴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个小丫头。说到底,了不起就只是玩机械很在行而已。」 「……」 「你们射杀了她,是吗?这样子啊……她死了?」 他舔舔嘴唇,吸了一口气。 「在歌利亚的机关枪扫射之下,肯定已经尸首难辨了吧?」 他的语气像是期待着什么,报告的人肯定地答复: 「……是的,遗体因为严重受创,要确认身分还需要一些时间——」 黎孟兹说: 「不必了,那就那样处理了吧,也不必送报告了。玛莉·蓓尔·布列格被卷入都市的崩毁当中,行踪不明——就这么处理。」 「……这样子好吗?」 「要是被知道布列格家的女儿遭到瓦诗隆家的手下杀害,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啊。再说,反正这座城市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毁灭啦。」 「了解了。」 通话就这样结束。 黎孟兹静静放下通讯机——然后把整张桌子给翻倒。 他瞪大了眼,咬牙切齿地任凭情绪爆发,放声大骂: 「混账东西!一群没用的东西……!」 她这么一死,我们就麻烦了。 接下来可是要让玛莉·蓓尔·布列格扛下抹消事件的责任、成为众人非难的对象,甚至还要借她来削弱布列格家的势力。 但是那也要她还活着才行。 毕竟不能让死人承担责任,而且女儿被杀了,布列格家的回应自然会变得更强硬吧,那样就不符合瓦诗隆本家的意图了。 「那个死丫头!到死都还要给我难堪……!」 重要的是—— 那个女的死得那么干脆,就没办法羞辱她了。 黎孟兹想要羞辱玛莉·蓓尔·布列格一番。 在丧失自尊和名誉之后,她那张脸会扭曲成什么样子,他非常想看。 或者是在复权和举行听证会的场合,借着自身的权力,可以让那个傲慢的少女难看地流着泪,像个廉价妓女一样地侍奉着他——搞不好有这种可能。 但是少女一死,就让这种卑鄙的欲望完全没有意义了。 实在令人恼火。 可是也没办法了,就连想踹她的尸体一脚,也没那种空闲了。都市的异常正在加速中,抹消的时间也不断地迫近。 黎孟兹用不堪入耳的话咒骂着的同时,一边快步走向屋顶的直升机起降场。 ● ———— 「……这样做真的好吗?」 咔嗞一声,哈尔达按掉录音机的开关之后这样问了。 玛莉冷笑着,似乎很愉快地点点头。 「嗯嗯,布列格的女儿被瓦诗隆家给杀了——录得很成功。」 「老实说,总觉得有很多破绽啊……」 哈尔达摸着下巴嘀咕着。 「没问题的,这个录音可是真实的啊。不管之后那群被豢养的士兵们再怎么说,都只会被当成是要隐瞒真相,而没有作为证据的能力。」 「玛莉一死,那群家伙的阴谋就几乎要瓦解了……嗯,虽然照理说是这样,不过能想到诈死这招,还真是绝啊。」 哈尔达赞叹着,一边轻轻转向身后。 两个人的背后,在琉紫的黑色弯刀细切之下解体的装甲兵曝尸在那里,悲惨的碎屑堆成一座小山。 少年——直人在那堆残骸里东找西找,露出失望的表情嘀咕着: 「世界五大企业之一瓦诗隆的独门产品就是这样子喔……毫无美学可言啊。」 「没错。不过呢,直人阁下,若是小孩们努力堆成的积木,就算一无是处,也不能不赞美他们喔——做得好棒啊。」 站在一旁的少女——琉紫伶牙俐嘴地对着直人轻声说道。 哈尔达注视着两个人,在一旁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两个活人、一具轻装型自动人偶、一具装甲兵、然后是通讯兵,全部都在直人『耳朵』的掌握之中——我还想说装甲兵应该是搞错了吧。」 「瓦诗隆引以为豪的隐形歌利亚,就这么轻易地被看穿,他们武器开发部的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呵呵,肯定很难看啊。」 「你看起来还真高兴啊……」 哈尔达丢下通讯机站了起来,语气里夹杂着叹息地说: 「身为前军方人士,就算事实已经展现在眼前,也实在不愿意相信,连在地下的静音结构都能听出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可是,这是无法质疑的吧,他的才能可是货真价实的喔。」 玛莉眯着眼这样说了。 ——实际上,就理论而言并非不可能。 例如『大象』这种动物,它们用来分辨声音的器官并不是『耳朵』,而是『脚』。它们透过脚来感知脚步踩在地面上所产生的震动,借此和有所距离的同伴沟通意思。大地的晃动、地板的震动、空气的振动——所谓的声音就是振动,它和所有的物体相互干扰、产生共振。 确实,在地底下行走的人,他们的『脚步声』——也就是空气的振动——无法传到地面。但是空气的振动扩及墙壁,墙壁震动之后,相连的建筑物也会跟着震动。 就这样,能够听出数公里外硬币掉落声的动物确实存在。 雷达和声纳的出现,也正是运用这样的原理。 但是——玛莉眯着眼看着直人。 ——见浦直人。 他是『人类』,他毕竟是人类吧。 戴着具有降噪功能的耳机还能够与人交谈,假设是用全身——像是骨骼传导之类的方式来掌握那些细微的振动,或许还说得通。 但是他的能力确实存在,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被使用着,这应该要如何理解? 那不能用『专长』一词轻易带过。 在玛莉所能得知的所有知识中,若要为这种能力命名的话,就只有『特异功能』这四个字。 在一切都由齿轮所构成的这个世界中,这种能力与拥有它的价值,如果只以个人『素质』的角度来解释,它所代表的意义未免过于沉重—— 「玛莉?」 「——呃?」 听到有人喊她名字,玛莉从思考的漩涡被拉回到现实。 「啊?什么事?」 「没有,我看你在发呆,想说怎么了?不是要快点行动吗?」 直人窥探似地侧着头看着玛莉,她答道: 「——嗯,是啊,抱歉。」 玛莉轻轻道了声歉,将刚刚的思绪收到脑海的一角。 现在先不管了。 这一刻重要的是——如琉紫所说的——有这个叫直人的少年存在,确实足以令人抱持希望。接着就是…… 「……好吧,那么,大小姐?」 「嗯嗯,哈尔达,看你的了。」 玛莉这么说着,把她胸前的『罗盘式怀表』从风衣上取下。 那是她一级钟表技师的证明。 是玛莉·蓓尔·布列格这个少女所得到的一枚勋章。 玛莉将这枚勋章…… 「——!」 抛向空中。 哈尔达同时朝着它开枪。 击发的子弹精准地打穿那枚飞在半空中的『罗盘式怀表』。 「——」 那枚怀表吃了子弹后,变形、碎裂成无数的齿轮飞散开来。 「没错——什么『一级钟表技师』,全都无所谓了。」 玛莉像是一吐为快般,心情舒畅地嘀咕着。 大小总计九个盘面的超精密钟表瞬间粉碎。 那是跻身于世界顶尖技师之一的证明。 也有技师终其一生就为了追求这枚勋章。 优秀的素质、过人的才能、不懈的磨练——即使这些要素都具备了,但花上一辈子仍旧无法达成而感到绝望的技师,从古到今不计其数。 即使是被视为布列格家秘密武器的玛莉,也一样呕心沥血地想要拿到它。 「——」 然而,这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 它对于玛莉此时此刻想要达成的『目的』毫无助益,反而只会成为理应遵守的『理念』的一道妨碍。这样的东西已经毫无价值可言。 「从此以后,就做我想做的事吧。」 玛莉抬起头,看着大家的脸。 她紧握双拳,坚定地说了下去: 「我想要挽救这座都市,至于接下来的事会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如果一个人不能发挥功能,那就跟坨屎没两样。不管会有什么阻碍,我都要将它们击溃,彻底贯彻我的意志。」 有什么问题吗?玛莉说得意气风发,哈尔达却抿着嘴对她微笑。 他用手掩着嘴角,眼尾下垂地说道: 「啊,那是没关系啦,玛莉老师。不过一位淑女把『屎』挂在嘴上,还是不太好吧?」 「你少啰嗦啦,笨蛋。」 玛莉语气漫不在乎地回敬他,双手扠在腰上。 「身为一级钟表技师的玛莉·蓓尔·布列格已经不存在了。我就是玛莉,身上既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而已。」 说着,玛莉露出斗志满满的笑容。 然后她转向直人和琉紫,对着他们说: 「所以啰,就这样,不管是好是坏,我和你们是对等的啰。不用客气也不必拘谨,尽管差遣,话先说在前头啰。」 「啊、喔……嗯,好的,就这么办吧。」 虽然显得有些惶恐,直人还是点点头。 这之间哈尔达已经迅速确认过车上有没有被放置爆裂物或是陷阱。在解除车上的锁定之后,他爽朗地说: 「好吧,上车,要开始狂飙啰。」 ● 玛莉坐上副驾驶座,直人和琉紫则坐到后座。 所有人都系上安全带之后,哈尔达面目狰狞地一笑,使劲踩下油门。 车子以一飞冲天的气势冲上停车场的斜坡,然后哈尔达猛切方向盘。车子大甩尾后向右滑转,直人则慌慌张张地抓住车顶把手。 重力引擎高声咆哮,汽车加速前进。 「——真是夸张啊。」 玛莉看着窗外,发出悲叹。 整个街道上的景象,简直就像阿鼻地狱般的惨状。 天空上乌云笼罩、雷声隆隆,远处可见几道龙卷风正横扫蹂躏着地面。 房屋、物品——还有人影,都被异常的重力攫住,刮到半空中。 那股力量只有增强,没有减弱的迹象。 宛如投下巨资的灾难片场景一般的壮烈景象。 哈尔达就开着车,穿梭在这街道上。 目标是都市的中央——贯穿天地、巨大的中心支柱。 那是控制着这个都市所有气象及自然机能的庞大中央控制机关。 「快点,哈尔达!」 「喔!」 哈尔达回应着玛莉。 宽阔的干道上到处都有事故发生,哈尔达操纵着方向盘,寻找缝隙穿梭在其间并且一再加速。 取下耳机仔细聆听的直人轻声说道: 「呃……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多事,不过好像有两台可疑的车,正从左边接近喔。」 「什么?难道是『军方』的人!?」 「呃,好像不是耶?」 直人低下头的同时,一旁闪出了两部灰色的汽车。 平板的车体上架着机关枪,是两部无人驾驶的车辆。 两部车转着轮胎切换方向,顺势高速地朝这边接近。 「——警告!警告!请立即停车!」 其中一台车上传来扩音器的刺耳声音。 「那不是『军方』的追兵,是警察的无人巡逻车。看来像是车辆型的自动人偶,似乎是凭着自我判断朝这头追来了。」 「啊?警察干嘛追我们啊!?」 听了玛莉的气话,直人想了一下后说道: 「大概是我们的车速已经破表了吧?」 「开什么玩笑!?」 玛莉踹了仪表板一脚后大喊: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超速啊,日本人是笨蛋喔!?」 她转向驾驶座上的哈尔达。 「可以把他们甩掉吗?」 「很难喔,他们的速度比我们还要快一些啊。这样妨碍我们,实在是很麻烦。」 「我知道了。」 玛莉解开安全带,扭着身体,然后把副驾驶座抬高。她在底下嘎吱嘎吱地弄着什么,一边问直人说: 「直人,我想确认一下那真的是无人驾驶的吗?」 「嗯,没错啊,怎么了吗?」 「把头趴下,找个东西抓紧。」 「啊?」 「直人阁下,这边请。」 琉紫像是要保护直人一样,将他拉了过去。 听到追赶的车辆接近的声音,直人的身体一阵僵硬。 玛莉打开车子的天窗,往外探出身子。 她的手上持着某样大约二十五公分长的物体——? 「等一下!?」 是冲锋枪。 玛莉不理会直人的制止,朝着右手边的车开火。 她以全自动模式朝着对方扫射。 然而飞散的子弹却只是在对方表面的装甲上留下轻微的弹痕。 「……是防弹规格?这么嚣张喔?」 连巡逻车都用这种规格,让玛莉不由得咋舌,这时直人说道: 「呃——如果这是在拍动作片的话,身为普通市民而被卷入的路人甲我,对于该不该插嘴感到有些犹豫……」 「怎样?」 「刚刚你射击的那部车是两轮驱动的,右前轮的转动不太寻常,所以你如果朝那里打的话,大概……」 直人话还没说完,玛莉马上就转回她手上的冲锋枪,迅速重新组合。 ——那是一把机械枪剑。 它瞬间变成一把小型的来福枪,玛莉间不容发地火速朝对方狙击。 她以跳弹的方式朝着柏油路面开枪,子弹被吸进右前轮的悬吊处,右侧的轮胎随即弹飞,车体剧烈摇晃。 然后车身开始打转。 向右旋转之后严重失去平衡的车体,和后面追上的车相撞,在那股力道之下两台车一起翻滚,最后激烈地撞上路边的护栏后随之翻覆。 「……你的耳朵真的很方便耶。」 玛莉回到副驾驶座,重新系上安全带,一边发出感叹。 直人几乎是一边颤抖一边嘀咕: 「就连这样的狙击技能,也是成为一级钟表技师的必要条件吗……?」 「你别拿这个大小姐当标准喔。」 哈尔达笑笑地打着方向盘。 车子在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大甩尾之后,他又猛力加速冲刺。 这附近的街道上政府机关行政大楼林立,道路宽敞笔直。 穿过这里之后再往前直冲过去,就能抵达中心支柱的入口。 「……到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啊,我还以为至少会 来个盘查什么的。」 「要封锁都市也要有一定的战力啊,说不定其实军方已经撤退了。」 对着看来有些不安的玛莉,哈尔达这样回答。 随即,有股寒意从直人的背脊传到全身。 正当他要开口之时—— 「直人阁下,失礼了。」 在那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琉紫有了动作。 她把坐在身旁的直人强拉过去,抱住了他。直人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口,发出「嗯——呼」的怪声。 「嗯?你们在做——」 玛莉转过身,话只说到一半。 因为她看到琉紫的裙摆正轻轻摇曳着。 玛莉了解她的构造,知道那个举动意谓着什么。 琉紫身上配备的唯一『武器』——从裙底伸出的黑色弯刀,挥舞的速度之快,连机械化之后的哈尔达都无法掌握。 很快地咔嚓一声,车体不可置信地被切成两截。 车身虽然被俐落地腰斩切离,却仍依着惯性继续在马路上直线滑行。 「喔喔——!!」 「怎么会突然……!?」 在玛莉和哈尔达发出的惨叫中,爆出一声轰然巨响。 一个尖锐而沉重的物体从分离的两截车体之间贯穿。 ——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朝这头飞来的『那个东西』,就连直人的超感知觉也无法掌握。 它随即在后方传来的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那是一颗炸弹——一颗火力强大的榴弹。 冲击的气势直冲上天。 在爆炸造成的空气波动下,不稳定的车体倒下,在火花四射之中滑行着,琉紫抱着直人从当中一跃而出。 虽然抱着一个人,琉紫仍像跳舞一般飞向空中。 然后她直接以那副优雅的姿态着地。 她对着在自己怀里翻起白眼的直人说: 「直人阁下,您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我反而担心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直人从琉紫的手上滑了下来。 两截滑行的车体就那样顺势猛烈地撞上护栏,被挤扁的车体翻覆后,车轮朝上嘎啦嘎啦地发出哀号似的空转声。 这下子那两个人的性命——直人才刚想起,就看见摔到一旁的那团白色物体——玛莉突然站了起来,身上的风衣已经染上污渍。 看来好像及时逃脱了。 玛莉叫了出来,那双美丽的绿色双眼中充满杀意。 「琉——紫!!你想杀人吗!?」 不过琉紫听了,却只是露出吃惊的表情侧着头说: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客观来看,可以说是托直人阁下的福,救了你们的小命——你们不妨低下头来祷告,献上感谢的话语吧。」 「那也该考虑一下作法吧!」 从一旁悠悠走近的哈尔达,也是一样全身泥巴。 他将视线转向后方,看着路面一处又一处的窟窿,呻吟似地嘀咕着: 「……喂,玛莉,更要紧的是那些家伙已经对整座城市进行炮击了。」 「啊,真是……!所有人都疯了吗——!?」 「玛莉小姐似乎有些情绪不稳的倾向,缺乏冷静是幼儿性质的象征,虽然你的体型确实像个孩子,不过能不能稍微像个大人呢?」 听了琉紫的话,玛莉的嘴巴开开合合,低下了头。 她紧握着的双拳颤动着,发出像是地狱传来的诅咒一般的声音。 「……这种时候,我心里的恨意足以将军用自动人偶劈成碎片。」 「真的吗?那么就尽早试试吧。」 听了哈尔达的挖苦,玛莉抬起头正想要还嘴,只是当她见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在前方三百公尺附近,道路的中央正发出红光。 ——那是眼球。像是要阻挡去路一般沉稳地站在那里的,正是巨型『单眼』的身影。 身长约六公尺的巨大躯体,圆滚滚的躯干之下是一双逆关节的腿,身型令人联想到扭摆着腰的兔子或是短脚的驼鸟,腹部配备着一架一二〇厘米大炮。 玛莉忍不住失笑。 「怎么样,大小姐,要不要用你自豪的拳击来秀两下?」 「你是明知故问吗?哈尔达!?那是重装型的自动人偶啊!」 ——重装型自动人偶。 用于强袭压制而被开发出来的无人驾驭机动武器,拥有强力的火炮,具备坚固的复合装甲,并且具有优越的崎岖地奔走能力。因为比起战车更能灵活回转,尤其在现代的街道巷战中,无疑可以说是最强的陆上武器之一。 而且还不是只有一台。 仔细一看,后头还有第二台、第三台……举目可见的范围中可以看出一共有十六台。 在他们的脚下还有轻装型的自动人偶和自走炮,天上则看得到无声直升机的身影,哈尔达看了之后举起双手说道: 「……这下子大概玩完了吧?唉,完蛋啦,我连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大赢一场、让金发女模服侍的梦想都还没实现啊。」 「丢掉你那种下流的妄想好吗!」 玛莉轻蔑地瞪着哈尔达,这样嚷着,不过她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从容的神色。 「无人驾驭的武器……应该已经被设定好自动攻击接近中心支柱的人吧。」 他们之所以没有继续追击,是因为在认定攻击对象的距离设定上,对于车辆之类的移动物体与静止的人类有所不同的缘故。 「近乎一个大队规模的兵力,打算就这样用完就丢?会不会太浪费啊!」 「要让人误以为是意外事故的话,多少还是得承担一些损失,不然就不像了,不是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俏皮话,不过绝望的气氛仍旧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 在这当中,琉紫静静地走出来说道: 「换句话说,你们两个打算就这样放弃啰……这么做好吗?」 「唉——呀。」 玛莉带着焦躁神情半睁着眼,叹了声气。 「要正面突破那些是不可能的啊,得设法从设定范围看出什么漏洞,找到可以冲进去的路线——」 「如果你真认为有那种时间的话,那么目前被归类为『废物』的玛莉小姐,就有必要重新定位为『连废物都不如』了……」 琉紫吐出恶毒的挖苦话,一边优雅地往前一站—— ——然后往那群像是将杀意和暴力加以具现的武器走去。 「琉紫?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啊?」 直人有点不放心地对她说,不过得到的回复很简洁。 「我要排除它们。」 话一说,琉紫身体退了半步。 她瞪着展开在眼前的这些障碍,像是瞪着极为令人不快的东西。 「那些不堪入目、毫无艺术性可言的破烂工艺,竟然将炮口朝向直人阁下,真是岂有此理。既然如此,也就是我必须排除的『敌人』了。」 听了琉紫大义凛然地这么说,玛莉绷着神经叫了起来: 「等、等一下!那可是最新型的军用自动人偶啊!?」 「那又如何?」 「你要怎么……!」 「一千年前的古董品,怎能战胜最新锐的武器——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的话——」 琉紫脸上微微露出无畏的笑容。 那双金色的眼眸直视着前方。 「就让我这么回答你吧——」 然后她仰望天空。 「即使过了一千年,你们这些人也还 是老样子,只能做出一些比起众『姐妹』之中最弱的我都还要不如的『玩具』,比虱子还不如的脑袋依旧没有进化。」 声音从她口中倾吐而出。 那并不是像一般歌曲那样轻快的声音。 在单调且机械式的语调中,琉紫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订正,是发表这样的宣言: 「定义宣言——代号y系列壹号机『侍从者』琉紫——」 没错,是正式的宣言。 「固有机能——『虚数时间』……进行启动步骤。」 那是一项反叛的主张。 表明从现在、这一瞬间开始——她将要违背物理法则。 直人睁大了眼。 琉紫的身体里发出了一般人大概无法听到的微弱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刻画着时间的秒针声。 它缓缓地、明确地、不规则地、不合常理地——然而却极为自然而漂亮地歪斜着。 同时,齿轮的咬合声发出回响,啪的一声,就像是推倒骨牌一般,琉紫的黑色礼服变换了颜色和款式。她披上了半透明的薄纱,露出白色的肌肤,纤细的身体紧紧地包着一袭珍珠色的结婚礼服。 金色的眼眸则亮起红玉般的光芒。 「——由第一钟表『实数时间』至第二钟表『虚数时间』,转换开始。」 琉紫胸口上的表,盘面切换而下。 随即,隐藏的第二只表,显现在盘面上。 难以听出的秒针声,扰动着直人的鼓膜。 这个空间、这个时间、这个宇宙,没有任何的改变。 然而琉紫所发出的那个超自然的声音,让琉紫、琉紫的时间还有她的存在,在脱离常规的法则之下完全改变了。 直人无法理解。 不过他的知觉仍然紧密地追随着那个声音的变化。 「驱动——由普通运动转换为虚数运动。」 琉紫突然转过身。 她吸了一口气。 望着直人的那双深红双眸里,像是前卫艺术设计般的复杂纹路淡淡地发着光,然后灿烂地浮现。 像是歌唱一般,琉紫喃喃细语地说: 「直人阁下。」 「——嗯,怎样?」 「我之所以停止运转了两百零六年的原因,问题全在一颗齿轮。直人阁下为我修理好的『虚数运动装置』,我将让它启动。这对直人阁下而言或许只是一瞬之间,但是就『我的时间轴』来说,却会是几个小时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呢?直人露出不太能理解的表情。 不过琉紫似乎有些抱歉地低下头,轻声地继续说: 「这项功能一旦启动,不到发条动力用尽是无法停止的。我一定会回来,所以到时务必请您要将我的发条……一切拜托了。」 「嗯,好。」 「那么,虽然说只是我个人主观的时间,不过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请务必允许我离开您的身边。」 琉紫这么一说,动作优雅地拉起她的裙子,深深地向直人行了一个礼。 她说出这个机动方式的名称: 「——『相对机动』——」 瞬间,在直人的认知之中,一切都结束了。 ● 直人无法依序对那些一一加以说明。 原因在于以直人——不对,应该说以人类不完全的视觉来看的话,只能将那一切理解为『同时』发生。 而那一切都是事实。 宛如将电影快转了五分钟那样的错觉。 于是应该交代的经过全部都遗漏了,给人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这个超乎常理的现实就是——所有一切,都在一瞬间被改变了。 那是连说明都无法说明,冒犯了人类常识的现实。 如果真的要尝试描述闪过眼帘的那幅景象,大概就像这样—— 首先是阻挡在前方的十六具重型自动人偶一起被粉碎。 堆积而成的残骸边,照理有数百具之多的轻型自动人偶则毫无例外地头、躯体和脚都被砍断。 配置在各个要害处的自走炮,像是喜剧的布景一般被纵切成两半。 十几架无声直升机散发着制空的压迫感,然而被扭断机翼后只能束手无策地坠落地面,爆炸声此起彼落。 一切就这样结束。 为了封锁中心支柱而部署的相当于一个大队的无人兵力,全部就在『刹那』之间,彻底化为一堆又一堆的铁屑。 「这、这是什么情况……」 哈尔达整个人愣住了,这样嘀咕着。 「……这是琉紫一个人的杰作吗?」 直人这么说着,同时察觉有股舒坦的重量压在自己脚上。 他低下头,看见琉紫依偎在他脚下,表情就像睡在母亲怀抱里的小孩一般。 「啊,对了,得帮她上发条——」 想起琉紫拜托他的事,直人连忙让她躺平。 他横抱着琉紫纤细的腰,拨开她银色的发丝,将手伸向她身上的发条——巧妙地隐藏在颈部的一根小小栓子——然后小心翼翼地转了起来。 另一方面,玛莉则像是哀号一般叫了出来: 「虚数……什么虚数时间——!?」 她的眼神里浮现难以掩藏的恐惧。 「怎、怎么会……连假设都尚未成立的控制时间的技术!?这是怎么办到的!?」 「呃,抱歉在你正『兴奋』的时候打断你,不过能不能帮忙解说一下?」 搞不清楚状况的哈尔达发出了感叹。 玛莉吞了一口口水。 她反复地深呼吸几次,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说道: 「——虚数时间,就像是在梦境里的时间感那样的东西,比方说……我们一定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是稍微打个瞌睡的时间,却做了长长的梦,让人产生仿佛已经过了好几天的错觉。」 在梦境里,时间并非照平常那样流逝。 当中并不存在连续性和规则性。 在梦境中所观察到的时间或快或慢,不论是回到过去或迈向未来,都能自由地移动。 它所提示的事实,是『时间』的概念原本就是相对的。 所谓绝对的时间观,是时间以一定的速度从过去向未来流逝——换言之,钟表所测量的,只不过是刻画着人类连续的意识及共通的时刻等现象而已。 揭露这项事实的,是一道仅能从数学上得到证明、与一般的时间轴垂直相交的时间轴。 它是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虚构数字。 是透过想象而虚拟出的时间。 也就是——『虚数的时间』。 ——玛莉连续讲了一长串之后,哈尔达对着她说: 「呃……那个,抱歉,你讲了这么一大段法语,我怎么可能……」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都是日语好吗!」 玛莉使尽全身力气骂了回去,整个人气喘吁吁,就快喘不过气。 一旁的哈尔达困惑地问: 「……可是,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抱歉,我还真的是完全没概念。」 我好歹也是个二级技师——哈尔达这么嘀咕,玛莉于是接着回答: 「不存在……不对,应该说就算存在,也无法进行观测。」 要观测虚数时间,前提是必须找到在虚数空间中运动的物体,而那只存在于数学之中。 人类的意识既然只能单向而连续地流动,别说要加以观测,就连理解也不可能。 可是——咦?直人疑惑地歪着头。 他转动着发条的手停了下来,指着琉紫,淡淡地说: 「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我不是说了,这是不可能的!!」 玛莉嘶吼着,哈尔达像是要安抚她一样试着插话。 「也就是说,这位小姐应该是掌控着虚数时间之类的东西,位在和我们不同的时间轴,然后就创造出这么一幅惨烈的景象?」 「不对,不可能。」 哈尔达这么一问,玛莉猛摇着头加以否定。 「不可能有这种事。正数的能量却能产生负数的功率……除非存在着足以进行此种不合理运动的物体,不然无法解释。她一定只是用了这样的名称,不过是以别的方式——」 「啊,该不会是那个原因?」 直人这么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玛莉狐疑地看着他说: 「怎么了?有什么线索吗?」 「刚刚琉紫不是说了吗?她之所以停止运转,只是因为一颗齿轮的关系。」 「嗯,这么说来……」 「琉紫故障的原因,就只是因为那一颗齿轮——」 直人这么说明。 「这样一颗齿轮,尽管向右回转,动能所产生的功率却和向左回转的齿轮一样。」 「……………………………………………………………………………………咦?」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玛莉挑眉瞪着直人: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有这样一颗齿轮,用那种方式在运转——」 「那种东西你是怎么修好的!?」 「呃、嗯?很奇怪吗?」 玛莉紧迫不舍地叫了起来: 「当然奇怪啊!别说奇怪,根本就不可能啊!你的头脑是有问题吗!?」 「呃,这个嘛……」 「用点常识想想嘛!!你在学校里都学些什么啊!?」 「呃,这个嘛……除了实技课程之外都是在睡觉耶。」 直人难为情地吐着舌头,玛莉无言地看着他。 似乎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什么危险的迹象,直人慌张地说了下去: 「啊……可是你想想看,就是因为认定了那是向右回转的齿轮,所以反而没办法把它修好,不是吗?」 玛莉的眼神与声音像要冻结一般,这么问道: 「往前掷出的球却往后飞去,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被她这么一问,直人表情呆愣地侧着头说道: 「嗯……被你这么一说,想想还真的是很奇怪?」 「对吧,所以——」 总算能让对方理解,玛莉放心似地叹了一口气,不料直人却说: 「可是如果本来就是那样的设计,那也没办法啊。」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玛莉甩着头发大叫起来。 她的肩膀颤抖着。 「布列格家代代相传了一千三百年的历史,竟然会败在这个神智不清又不起眼的变态家伙身上……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玛莉咬牙切齿、感到火冒三丈。 眼前这个笨蛋,真的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荒诞无稽。 如果说要带有这种疯狂和不合常理,才能把那个自动人偶修好的话——原来如此,这样布列格家出身的历代技师全都遭到挫败的理由也就可以理解了。 理解归理解—— 「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是什么违反理性的无稽之谈……!」 听着玛莉发出悲叹,直人歪着头对她说: 「你说的什么常识啊、不可能啊,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意义?」 「你想说什么……?」 「你想想看,琉紫是『y』做出来的吧?」 「是啊,所以呢?」 「所以——利用齿轮来让整颗星球运转,这样的想法不就是头脑非常奇怪的人才想得出来的吗?」 「————————————————————————————————」 「那样的家伙所做出来的自动人偶,多少有些违背常识,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玛莉无法辩驳。 她的舌头像是冻结住一样,动弹不得。 ——『y』。 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传奇的钟表技师。 他是这颗行星——『时钟机关之星』的设计者,也是琉紫的制造者。 玛莉至今未曾怀疑过他的存在。 她尊敬他是一名技师,并且不断地钻研,希望有朝一日能追上他所留下的技术。 然而——但是—— 今天,玛莉第一次觉得他的存在是一个异数。 他是发明了在千年后都还无法赶上的技术,描绘出这颗行星的设计图,甚至还能驾驭相对时间——虚数时间的一个怪物。 「——真是荒谬,这种事不可能嘛。」 但是不管他是不是异常,技术和实物就摆在眼前;既然如此,也只能承认了。就像直人说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啰。 ……尽管如此,身上一度感受到的恶寒却一直没有消失。 眼前的景象也好像就要崩解一般,那样的错觉并没有消失。 「——」 就在这时候—— 「……早安,直人阁下。」 被上了发条之后,琉紫重新启动。 玛莉和哈尔达两人看了她那样子,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 两个人的眼睛直盯着琉紫看,眼里清清楚楚地浮现的是——恐惧。 看到琉紫这样一具自动人偶令人难以置信的性能之后,他们产生身为钟表技师极其自然的反应。 虚数时间——相对机动。 简直就像在无声中传递死亡的机能。 一具可以在静止的时间中,让对方毫无抵抗余地、将一切破坏殆尽的自动人偶。 ——谁也不能保证那些被破坏的对象,不会包括我们自己。 如果只是一般的武器,还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琉紫是自动人偶,自律自发,不受我们的摆布。 而且还没有伦理规范。也就是说,琉紫是可以杀害人类的。如果有那种必要的话,这具自动人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人类杀害…… 这个事实摆在眼前,没有人会不觉得恐怖,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 琉紫缓缓站起身,不过直人劈头就说: 「琉紫。」 他倒抽一口气。 「请你当我的————『我 的 新 娘』!」 直人这样喊了出来。 ● 琉紫的回答,几乎是毫不迟疑的。 声音就像音乐盒一样清晰、轻快,像歌唱一般。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带着一丝丝情感地微笑着。 她说: 「直人阁下您疯了吗?能不能请您有点自知之明呢?」 ………… 这样不留情面、直接了当的拒绝,让直人只能瞬间倒地,趴在那里抽搐。 令人心痛的沉默笼罩着。 玛莉抬起头,看着哈尔达。 他也半睁着呆滞的双眼看着玛莉。看到他那副冷淡而无奈的神情,玛莉有所领会似地点点头——两个人有同样的感想。 那就是——这家伙在讲什么啊。 「直人……」 玛莉一边叹着气,一边 终章 重·启00:00 直人和琉紫手牵着手,走在那道楼梯上。玛莉和哈尔达跟在后头。 这里是京都区,从中心支柱第二十七层的最深处延伸出来的回旋楼梯。像是无止尽地深入地心一般不断延伸的这道狭长通道中,照明齿轮的灯光昏暗,仿佛会有通往地狱的陷阱出现一般。 「真的是往这里走吗?琉紫?」 「是的,不会错!」 直人毫无畏惧之色、意气风发地朝着地狱迈进。 理由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他快步走下回旋楼梯,默默地咧嘴而笑。 「她就在下面——琉紫的妹妹昂克儿!超高性能的自动人偶……!」 一股渴望在他心中涌现。 「直人阁下!」 「咦——?哇!?」 琉紫突然叫了出来,拉住直人的手。直人失去重心而无法停下脚步。 他脚一滑跌了下去——身体就吊在楼梯末端的半空之中。 「——呃?」 呜哇——直人全身冒出冷汗。 这时直人只有单手抓住琉紫的手,吊在半空中。回旋楼梯在半途断裂,成了不折不扣的陷阱。如果不是因为拉着琉紫的手,现在直人的身体就真的要坠入地狱了。 「喂喂,小心一点啊,好不容易才刚把命捡回来的。」 哈尔达挖苦着直人,一边用力地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拉上来。 「呼,得救了……」 脚底踏实的触感让他松了一口气,直人不禁发出疑问。 「等、等一下,楼梯就这么一道,琉紫的妹妹应该在前面吧?怎么会半途路就断掉,这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在抹消的冲击之下崩塌了。」 玛莉在回旋楼梯中断崩塌的地方察看了一下,这么回答。 听了她的话,直人像是面对世界末日一样脸色惨白。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就只晚了一步——该死、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发自灵魂的痛哭。直人发出像是要把听的人拖进地狱般的惨叫声,瘫软在地。 直人哭泣着。顾不得面子地嚎啕大哭,握着拳头捶着回旋楼梯。 从眼前这处幽暗深渊中所生出的深切悲哀太过沉重、令人难以直视,而少年的心正被那股悲哀折磨着。把喉咙喊破吧。对那位少女的无能为力,在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胞中爆裂开来。 可以挽救两千万条性命的少年,却无力挽救一具自动人偶,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失望,难以忍受的惭愧念头让他大声哭喊。 玛莉低头瞧着他那副模样,对着他嘀咕: 「你那样呼天抢地也没用啊……」 「少啰嗦,别管我!……我失去了连几亿人也无法相比的贵重宝物啊……!」 「唉,先别说什么人类、宝物之类的了——」 玛莉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 「如果这前面有什么东西的话,早就被搬走了吧?」 「——咦?」 哭声应声停了下来,直人抬起头。 玛莉仰望着回旋楼梯的上方。 「这次的抹消作业早就事先决定了,如果这里有什么代号y系列的东西,『军方』也知道她的贵重程度,不可能弃之不顾吧……」 琉紫听了玛莉的话,同意地点点头。 「——没错,这些人虽然轻易地采取抹消手段,而且别说低能,他们简直无能到令人愤慨的程度,这些我们都拿他们没辙,但是如果连她的贵重程度都无法理解,那就必须怀疑他们是不是无脑了。所以玛莉所说的可能性很高。」 听了琉紫这么一说,直人觉得奇怪地问道: 「……等一下,琉紫,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从一开始就应该预料到了,不是吗?」 「啊啊,很抱歉,直人阁下。因为我真的一直怀疑他们『无脑』。」 琉紫若无其事地行了一个礼,直人颓丧地垂下肩膀。 他当场坐了下来,凝视着星球的深处——那口通往地狱的深井——发出哀叹: 「……我到底在干什么……抱着这种拼死的渴望,甚至还让琉紫陷入危险……」 「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救了两千万人的性命啊。」 「当然有关系啊!」 他哀怨地看着玛莉,叫了起来。回想这一天——白天还好,和琉紫约个会、看到她可爱的模样、恰到好处地打情骂俏——真可说是无比幸福的时刻,足以温暖人心的记忆。 然后呢?一碰上这个令人讨厌的火爆少女,就从天堂坠入地狱了。听她东扯西扯、说得天花乱坠,于是就被卷入这个风暴当中。自己这么死命地想要得到那具人偶,最后却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完全就是徒劳无功啊……真是该死!」 「别生气了啦,至少你改变了这颗星球的命运啊。」 看着直人这样哀声叹气,玛莉爽朗地对着他这么说。 而且—— 「你让我下定了决心。」 「啊……?」 直人发出奇怪的声音。不过玛莉并没有回应他,只是把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高大男子。 「哈尔达。」 她这么说道。 「嗯?」 「我决定要出发了。」 看着玛莉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哈尔达叹了一口气。 「……我是不会阻止你,不过还是要先问一声——这样好吗?」 听了他简短的疑问,玛莉的表情依然神清气爽。 她的双脚牢牢踩在阶梯上,直直地挺着胸膛、双手扠在腰上,精神抖擞地挺直了她小小的身躯,正对着哈尔达。 绿色的眼眸浮现的是单纯的希望和自信。那就是梦想。 只有小孩会被允许表现出的、愚蠢却令人怀念的崇高意志。 她的眼神里那份坚定不移的光辉,甚至让哈尔达羡慕了起来,他苦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好吧,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玛莉老师。」 没问题——玛莉点点头,脚边的直人则歪着头说: 「呃,现在是在讲什么事……?」 「我的事啊——不对,应该说是我们的事吧?」 她调皮地笑了笑,瞧了直人一眼。 「直人,不好意思,学院的推荐信的事,可以当作我没说吗?」 「……咦?」 直人完全接不上话,只能发出呆呆的声音。玛莉对着少年扬起嘴角,然后转过身去。 翩翩然的风衣下,娇小的身体衬托出她的伟大,她优雅地向前走去,哈尔达则跟在后头。 「喂,玛莉?」 「别担心。」 玛莉头也不回地对着后头轻轻地挥挥手。她愉快地说: 「——再会啰,直人。」 ● 「直人阁下,『啊——吃一口』的时间到啰。」 ……直人左思右想,该怎么说明这种状况才好。 这是平日的中午休息时间,发生在纠之森高中教室里的事。 不在学校餐厅用餐的『便当派』学生,各自待在自己喜欢的场所享用午餐。 其中包括直人和琉紫的身影,他们坐在教室里偏中间的位子。 发生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一周。 抹消事件、『军方』和『技师团』的阴谋、琉紫的危机、她的妹妹……等等—— 那件事就像恶梦一般,只过了一个礼拜,一切就都回到原来的样子。没错,全部都恢复了原状。 同学的白眼与不屑,对直人来说已经见怪不怪。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生活,一切都回到遇见玛莉之前的状态。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直人阁下,您的耳朵、眼睛还是脑袋,有什么部位不舒服吗?」 被她这么一问,直人垂下视线。 琉紫把桌子并了过来,打开她带到学校、亲手做的便当,身体紧靠着直人,紧密到了不必要的程度。她一边营造出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气氛,一边夹着饭菜对直人说: 「来,啊——吃一口,直人阁下。」 ——不如死了算了。 教室里的视线无言地这样说着。直人受不了那些眼神,赶快把送到眼前的饭菜乱嚼一通。 没错,硬要说的话,不同的就是琉紫已经把上学当成理所当然的事,然后就是历史性的重大丑闻,正没日没夜地在全世界被报导的事。 ——计划在京都执行的抹消工作未能达成。 根据以匿名方式寄到各家媒体的爆料,『政府』、『军方』与『无国界技师团』共谋,打算将一整座城市加以毁灭,屠杀多达两千万的市民。这样的事实曝光之后,全世界都陷入了天翻地覆的大混乱中。 被抖出的不仅是与这次事件直接相关的事,许多显然属于机密层级的谍报资料或是地下工作的报告,都正确且大量地被揭露出来。 从历史上的暗杀事件真相、政府与企业的关说资料、潜入某个国家的间谍名簿,到地图上未被标示的『军方』秘密基地、拥有违反公约的禁用武器、『技师团』当中某些人所进行的极机密的人体实验等等…… 一方面现任的日本首相承认,必须为『军方』所计划的抹消事件之失败负起责任。 「这毫无疑问地就是恐怖主义。」 他声音颤抖地说着。 电视上的某个评论家说道: 「抹消确实是非常严重的事,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爆料行为不是更夸张吗?」 这一番言论遭受激烈批评。 然后某个早上的现场直播的节目中,播放了内容指示要杀害年轻的天才钟表技师玛莉·蓓尔·布列格(十六岁)并且将事实加以掩盖的录音带。录音带中『技师团』所属的涉外特派员黎孟兹因为昏倒被送到医院,而在背后为他撑腰的瓦诗隆公司也因为遭逢激烈的抵制运动,经营陷入长期低迷。 在横扫全世界的这阵丑闻风暴中,布列格家那悲剧性遭遇的董事长千金,直到最后仍企图挽救都市免于毁灭,却遭到谋杀——因为这桩美谈,让布列格家最终得以全身而退。 直人脑中不由得浮现在这一连串骚动背后、露出狰狞笑脸的金发少女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只是—— 「……唉,算了。」 对于原本就与社会脱节的直人来说,那些实在不是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 所以说到底,除了生活中出现了琉紫之外,所有的事都恢复了原状。 ……不过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直人阁下,如果您不多学习的话,脑袋会出现失调的喔——」 琉紫说着再度把饭菜送了过来,直人的嘴唇抽动着。 「唉,你能不能稍微顾虑一下周遭人们的目光?我就快要死在精神压力之下了——」 就要说出口的话,又被自己吞了回去。 那是一如往常的琉紫,带着充满气质的从容笑容的琉紫。 然而从那个时候开始,直人终于了解。他了解到何谓琉紫所说的『自由意志』——让人得以一窥自动人偶的『心』。 ——这明明是为了直人阁人而做的,难道您不想吃吗……? 「真是不好意思,请让我把它们吃光光。」 「一开始就这么说不是很好吗?莫非是在玩求之而不可得的欲望游戏?」 「才不是!你没看到刚才同学的眼神中都带着杀意吗!真的是……」 就在这个时候——视线中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物,让直人当场僵住。 教室前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位身长超过两米的中年光头男子,以对校园环境来说有点太过锐利的眼神睥睨着教室。 那是……怎么回事。 那股无声的威严,让周围的闲聊声瞬间静了下来。 男子钻过大门,悠哉悠哉地走上讲台。 那个人不是老师。甚至也不是日本人。 一身经过锻炼的体格,身上套着一套灰色西装,脸上戴着深色太阳眼镜的一名男子。紧抿着的嘴唇流露出玩世不恭的态度,也飘散着如野兽般危险的雄性气息。 然后耳边传来只有直人才听得见的强化义体运转声。 男子说道: 「呃,虽然有点突然,不过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就是这个班级的导师,我叫瓦伊尼·哈尔达。我对小鬼没有兴趣,所以要写情书或是找我约会就免了。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是在搞啥?」 直人连方言的口音都不禁脱口而出。 直人抱着头,总觉得有些既视感;不过真正让他吓了一大跳、更为可怕的事还在后头。 被震慑住的学生们一片沉默,哈尔达点点头,带着几分像是在军队中的语调说道: 「那么,马上为大家介绍一位转学生——进来吧。」 「是。」 像是太阳出现了一般眩目——直人心想。 进到教室里的是一位金发白人少女。亮丽的金发扎着两道辫子垂在耳后,光滑的肌肤映衬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翠绿色大眼睛。少女优雅地穿着学校制服,举止大方地站在讲台上。 尽管是和直人一样的矮个子,但是凭着那身霸气与自信,让她的存在感整整大上了好几倍。 现在一样可以明显看出她的领袖气质,班上的同学们睁大了眼,呆呆地张着嘴。 就连直人也说不出话了。 少女微微一笑,用明快活泼的语调说道: 「我叫玛艾莉贝儿·哈尔达,常常会被说长得像某个名人,不过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喔,所以请大家不必客气,叫我玛莉就好。请多多指教。」 她这么一说,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行礼的同时,她轻轻地瞥了直人一眼,那翠绿色的眼神就像瞄着猎物的野兽般闪闪发亮。 当然——那个人再怎么看也不会是别人,她就是玛莉·蓓尔·布列格。 直人一动也不动,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 「……哎、呃、啥米?」 一连串的方言不由得脱口而出——以下省略。 ● 放学后,纠之森高中的屋顶,在看不见人影的角落里聚集了四个人。 『赤道发条』横跨过红色的天空,中心支柱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呈现出黑色的轮廓。 自称玛艾莉贝儿·哈尔达的少女靠着屋顶栏杆眺望京都的街景,身后的直人带着叹息对她说: 「那么……你能不能说明一下?」 「咦,我不是说过我们会再见面吗?」 「就那样一句话,我哪知道你要转学,会不会太扯了?」 玛莉转过身,默默地笑着。 「吓到了吗?喂,你吓到了吧?」 「你很烦耶。」 直人撇着嘴,斜眼瞪着玛莉。 「你如果不知道的话,让我来告诉你吧,现在大家都以为你已经被杀了。」 「我知道,那是我放出来的风声嘛。」 她双手一摊 ,露出满脸古灵精怪的笑容。 「拜此之赐,现在社会上是一片哗然。那群只会扯别人后腿的无能家伙,现在开始相互推卸责任,四处奔走逃窜了,看了实在很爽啊!超爽快的!嘻嘻。」 「喂喂,别太兴奋。」 哈尔达拍拍他的光头嘀咕着。 「……你将这次的事件毫不保留地向媒体爆料,这还可以猜得到,不过没想到你竟然不顾保密义务,把所知道的机密情报和盘托出,真的是恶魔啊。」 「死人还要尽那种义务吗?你是笨蛋喔?」 「全世界的政客也好军人也好,通通都会被砍头吧?」 「那群垃圾似的家伙,我才不管他们会怎样。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做我想做的事。」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琉紫露出怀疑的表情问着玛莉: 「关于玛莉小姐的去留,我是丝毫不感兴趣,不过要是想利用直人阁下来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我会对你进行物理性的报复。」 「唉呀,我的名声有这么差吗?我只是想要找他合作一下而已。」 「合作……?」 对着满脸孤疑嘀咕着的直人,玛莉突然竖起一根手指微笑着说: 「很简单啊。」 玛莉这么说道: 「——一起去拯救世界吧。」 「咦……?」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直人吊起眉梢。 玛莉愉快地继续说道: 「这次我把所知道的内幕全都抖出来了,但是也只是冰山一角。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腐败、肮脏的阴谋,还有被暗地里压迫践踏的人们,以及被弃之不顾的都市异常。」 「……所以呢?」 「让我们不顾一切地冲进现场,将政治和阴谋踩在脚底,或者随心所欲地进行修理工作,像这次这样见死不救的事,不能再让它发生。虽然不会得到谁的赞美或感谢,但是那么做,一定会很痛快吧!?」 直人对她说: 「你是怎么了?延迟两年才发作的『中二病』吗?」 「不如说是反抗期吧,对这种腐败社会的反抗啊。」 摇滚吧——玛莉说着摆出了弹吉他的姿势给他看。 直人眼神冷淡地瞧着她那副样子,接着又问: 「……那是无所谓,不过你转学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嘛,有很多,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是掩护身分。」 「掩护……?」 直人侧着头,玛莉对着他抿嘴一笑: 「你知道要追求理想,最合适的身分是什么?」 直人摇摇头: 「不知道。」 「那就是——恐怖份子啊。」 玛莉微笑着露出邪恶的表情,接着说道: 「不必负任何责任、不受牵绊,只要凭着荒诞无稽的理想,随时准备动身就可以啦。」 「……你的谬论也太夸张了吧?」 「无所谓,能说这种话,就是小孩的特权。」 ——玛莉·蓓尔·布列格并没有说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也没办法说。那太过异想天开,在这之前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理想。 说不定她能拯救这颗『时钟机关之星』。重复着灭亡和延命的这颗星球,也许可以把它重新翻修一番。老早就遗失的星球设计图,搞不好可以在自己的手上重现。 任谁都望尘莫及的『y』,自己说不定有一天能追上他的水准。 只要和直人联手,她觉得自己可以办到——没问题的。 「嗯,就是这样,所以学生身分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对你来说,因为进学院就读的事落空了,所以就由我亲自对你严加训练吧,要心存感激啊!」 「嗯……啊,不对,这点我是很感谢,不过——我也得跟你一起去?」 「当然了,学费正好让你用行动来支付。」 「哪有这样强迫推销的啊。」 ● 看着两个人那样一来一往,哈尔达心里想着,这位大小姐想必是已经察觉到了吧。 在这个世界,那样可以说是『等同于神』的等级。 那种天赋和特异功能,在那个时候,确实已经踏进了神的境界。 想到这个事实,哈尔达不由得回想起令人怀念的青春时期的梦想——然而,心里还是感觉到一丝丝的不安。 「哎呀呀,我大概是年纪大了吧……」 他抓着头,叹了口气。 然后他对着在不远处注视着直人和玛莉的自动人偶说: 「……喂,这位小姐。琉紫。」 「我实在很想对你那副随便的态度加以刁难,不过有什么事呢?」 「你知道多少?」 「你这个东拼西凑的破烂货,难道连大脑的语言区也是旧货吗?还是说以前没学过要让主词明确化呢?」 哈尔达对她的毒舌投以苦笑。 「如果是直人的话,一定可以办得到——之前你曾经这么断言。对于这一连串的事件,我看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所有发生的事,有点太过巧合了。 玛莉的『天赋』、直人的『特异功能』、琉紫的『虚数运动机关』。 只要缺少其中一个,这座城市就要坠入地底了。 从货柜恰巧掉落在直人家的那件事开始,只要有哪个情节不同,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再怎么说,把直人诱导到中心支柱的,正是这一具自动人偶。 决定性的因素,就是她暗示了『昂克儿』的存在,而让直人下定决心。 可见这具人偶早就知道『昂克儿』已经不在那里了。一定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侍从者』——不是道路导航喔。」 ……究竟自动人偶能不能说谎呢? 对着眯起眼睛一脸怀疑的哈尔达,琉紫嘴角微微上扬地说: 「不过……对了,有个说法叫『命运的齿轮』,你听过吧?」 「……」 那是横跨天际,这颗星球所有齿轮回转的动力来源。 ——也就是利用月球引力来回转的『赤道发条』。琉紫抬起头看着它,接着说道: 「在这个一切都由齿轮所构成的世界——我想那颗齿轮应该也还存在着吧。就像我身上的结构并不存在着任何偶然的要素一样,所有一切,都是必然地呈现着他们应有的样子——身为自动人偶,我是这样子思考的。」 ——自动人偶的哲学。 这段话从身为半部机械的哈尔达脑海里掠过。 视线那头,拥有或许足以改造世界的才能的两个人正亢奋地讨论着。 「啊,直人,你很开心吧,我得到了第一手的快速情报,听说东京发生异常状况啦。」 「……我干嘛要对异常状况感到开心啊,能不能请你说明一下?」 「其实是因为昂克儿好像被送到那里去了。」 「太好了,来开香槟吧!今晚来场派对!然后就可以准备动身啦!!」 真的是……只能苦笑。 「那么,嗯,在命运之神的引导下,让我们稍微期待一下吧。」 这是世界终结、然后又被重新创造的日子——这样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着。 抱着怀疑和期待的心情,哈尔达仰望仅存着一丝希望的未来,一边拍拍他那颗光滑的头。 ——喀嚓、咔嚓、喀嚓、咔嚓, 齿轮回转着。 规律地、机械性地、必然地回转着。 它如实地细数着时间。 纵使让钟表的指针停下也没有意义。 即便它故障、扭曲,时间也会依旧不停地转动。 规律地、机械性地、必然地转动着。 喀嚓、咔嚓、喀嚓、咔嚓—— ——它们就只是朝着应该前进的方向,持续地回转着。 【第一集完】 后记 ——事情的开端,要回溯到一年多前。 「喂喂,你不觉得机械式的手表很酷吗?」 榎宫佑突然在skype上丢出这样一句话,暇奈椿回答说: 「……我说你啊,不是正在治疗癌症吗?而且,身为大学生,我这一年大概要忙着求职活动了吧。」 椿暗自心想,应该彼此都没有空吧。不过—— 「喂,你能不能停一下手边的sk〇r●m游戏,听我说一下啊。」 不愧是十年以上的老交情,榎宫一副已经看穿对方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我在国外治疗时的事。我在免税店看到了机械式的手表,那个简介的手册实在很酷!」 「喔……嗯,怀表之类的东西确实还满浪漫的啦。」 「呵,我就知道你的认知就这么肤浅。那个照片我有拍下来,我寄给你——你看看吧!」 哎呀呀,说着椿就把收到的jpeg档打开。 他的手僵住了。 —— 「喔……这是什么,这种机能之美啊。胯下一阵激昂(出版审查,故略)。」 那里头有个小小的宇宙。 在缜密的计算下,时钟内部嵌着精细的齿轮,被研磨得像镜面一样的金属散发着满足人们感官的光泽,只要仔细端详那些漂亮的做工,就能理解凡是男人都会有的右侧腹浪漫回路确实漂亮—— 听到椿的反应,榎宫深得我心似地点点头,接着说: 「欸,其实我有一个小说情节的构想喔。」 「小说情节?」 「我连书名都想好了,叫——『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已经灭亡的星球,透过钟表里头的机械装置而重新改造的世界!」 椿想象了一下。 ……这样子啊。由漂亮的机芯所构成的世界,浮在黑暗的宇宙中的时钟机关之星——确实可以激发人们不少灵感耶。不过椿说: 「呃……这个我不太好意思问,不过你不是正在写《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吗?」 如果椿没记错的话,这个朋友因为癌症治疗而体力衰退,不得不停下漫画家的工作。为了填补因为接受先进医疗而身无分文的财政状况,于是转行为轻小说作家,正在执笔创作他的处女作当中——就在这样有许多地方值得探究的波澜万丈的人生中勇往直前着才对。 不过榎宫完全不提那回事,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虽然说是情节,试着写写却完全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是相当严峻的世界观啊。」 「你还真是想到就做,不顾轻重缓急啊。」 「——所以,我在想你要不要帮我把稿子誊一誊、修改一下呢?」 「你都没在听我说!我在念大学啊,我还在念书,而且接下来就是求职活动了。」 「嗯,不是现在也没关系啊,等你明年毕业之后再做,你觉得如何?」 「嗯……」 就这样,对方传来了资料,看来确实是有趣的内容。 两人从高中认识以来,从同人到商业领域,已经好几次共同思考创作题材。到目前为止的作品,椿也都有参与讨论并加以协助,榎宫在创作漫画的时期,椿也当过助手。 这部已经成形的小说内容,读起来是会让人想看。至于时间……嗯,挤一挤就会有的嘛,只不过—— 「好是好,不过既然要我做,我就照我喜欢的方式去写啰?」 其实交到椿手上的,已经差不多是完成的作品了。 从世界观到人物、结构、结局,都已经是只要誊写过就可以的程度。可是如果只是那样誊稿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最主要是自己就没有写的意义了。 既然要做的话——自己当然要能乐在其中啰。 结果那头传来一句轻松的答复: 「没问题啊,只要有趣的话,都好。」 不愧是十年以上的老交情。 ——过了半年。 「……呃,榎宫先生,现在方便吗?」 「——什么事?我现在正为《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第二集的调整伤脑筋当中。」 榎宫这么回答,这次换成是他分身乏术,抽不出时间的样子。 「那个,我照自己喜欢的方式修改了一番,现在正迷失方向当中……呃,你能不能帮我一下啊?」 「唉,我现在真的没办法讨论这个。」 只是这事说起来也是自己要椿做的,榎宫也没办法置之不理,他说: 「……好吧,我知道啦。那等我把《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的稿子交出去之后,我们再一起来重新推敲一次小说的情节吧。你的想法我会采用,结构上出现的破绽我会补强,所以誊写的部分还是交给你啰。」 「好,交给我。」 ——然后又过了半年。 「交给我的结果,最后变成这个样子了。」 椿声音颤抖地交出原稿,榎宫摸着额头嘀咕着: 「……不错啊,修改过后的情节安排更有趣了。那么,你打算怎么收尾呢?」 「所以啦,我就是要找你商量这个嘛。」 ……真想一拳把他揍下去,不过榎宫人在琦玉,椿在京都,被距离给阻隔了。 「别人的事我是不好说,不过你这家伙凭这种气势,未免过得太爽了吧?」 「我真不想被你这个养病中的工作狂这么说。」 「……好啦,就以这个为基础,重新再修正一次结构吧。稿子还是交给你誊啰。」 「是的,长官。」 ——然后过了几天。 「唉,怎么你又不管结构编排了呢!?」 透过skype,榎宫的喊叫声从琦玉传到京都。 「不过不是变得更有趣了吗……?(声音颤抖)」 「是变得更有趣没错,只是这样要怎么结尾啊?」 「唉呀,这个就要看榎宫大师的功力啰~~?(扭)」 现在是不是应该赶到京都去把这个男的打一顿呢——不过在时间和交通费的考量之下,以下省略。 就这样来来回回讨论了几次之后,终于把初稿完成了。 然后—— 「听说你和朋友正在写另一个系列的小说啊。」 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帮忙把榎宫的处女作《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在mf文库j出版,然后就逃亡到讲谈社轻小说文库——的某位转职后的超s编辑出现了。 「把那个交出来吧(灿烂的微笑)!」 「呃,你明知道现在不是谈那个的时候嘛——」 「好好加油啰!(令人着迷的微笑)!」 ——…… 嗯,就是经历了这么一番特技表演般的历程,终于刊出了这样一本作品。 很少听说有人以『共同著作』的方式写轻小说,榎宫和椿也是这么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在腹案、执笔等环节上,两个人之间通常都有明确的任务分工,以此来进行书写吧。 那么为什么这部作品还是两位作者并列呢?说到这个…… 「——所以结局是谁写的啊?」 编辑表情惊讶地问——不过—— 「唉,这个问题……」 「不是那么重要嘛。」 两个人露出无敌的笑脸——多少也是有点停止思考的笑脸——这么说了。 「……啊,是啊。那插画就再麻烦榎宫先生啰——咦?榎宫先生呢? 」 「一看到插画两个字,他就瞬间从skype登出了。」 然后skype的视窗里突然加进了一个名叫『茨乃』的人。 「呃,我从榎宫先生那里听说,好像有什么『有趣的事』。」 就这样,面对着这位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单纯提了个问题的茨乃小姐,椿的确感觉到—— 无法从画面里看到的是超s编辑——露出了连某主编都无法匹敌的笑容。 「幸会幸会,茨乃小姐,我已经从很多地方听过你的大名。是啊,确实有件很有趣的事,那我们就在另外一头谈谈吧——」 ●后记(榎宫佑) 我是榎宫,这次的出版原本编辑连插画都希望由我来做,不过编辑的意图被我漂亮地看穿,所以得以脱身,今天这个时候我内心感到无比轻松,而且这次能得到茨乃小姐这位比我还要可靠的人的协助,完成的作品品质更是在本人之上……连同编辑一共四个人,大家兴高采烈地提出构想,完成这部『众人的合著』·《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如果能得到大家青睐的话,就是我们的荣幸。 说话回来,之所以会由自己来,负责直人的角色设计,那是因为……嗯,想要努力脱身还是没能完全成功的证明。这让我实在没办法在茨乃小姐面前抬起头来。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真的。 mf文库j书系中《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一书的写作以及当中的插画都是由我负责,我甚至还担任内人负责的漫画化工作的助手 在这种许多事情都派给我做的现状之下如果这次的插画也是我由负责的话,肯定无法顺利出版。 编辑说:「啊,榎宫先生,要是《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画成漫画的话,就拜托你啰?」 嗯~嗯! 我拒绝。 先在这里声明啰! ●后记(暇奈椿) 大家好,我叫暇奈椿。 这次以「合著」的形式,让我得以参与「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这本书的创作。 我其实还不成气候,是因为得到大家的协助,才能有机会像这样在后记里向各位致谢,真的非常高兴。 「你要不要试着写写这个呢?」 一开始只是有人这么问我,然后给我小说的构想,接下来经过几番波折,终于走到现在这个局面。因为得到同意,可以照我喜欢的方式去写,于是我改了角色、改了结局、删掉了重要的场景,然后随着一些地方的调整,不断地又增又删——就这一点,欸,真的很抱歉啊。 要是手法太拙劣,搞不好连哈尔达都变成gay啦(下略)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讨论中,合作的对象说道: 「啊啊,我懂了,直人是我所认定的天才,玛莉则是你所认定的天才啊。而且有趣的是,两个人是完全相反的类型。」这番话说得十分贴切,也让我留下深刻印象,最后两个人谁想了什么、写了什么,已经不是可以清楚分辨的状态了,不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肯定不可能完成——不对,应该说如果只有榎宫佑或是只有我的话, 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一部作品了。那么最后就是谢辞。 对于这次给予我参与机会的榎宫佑、 帮忙画了很多很棒的插画的茨乃小姐、 做出漂亮设计来装饰此书的柊椋先生、 责任编辑庄司智先生、讲谈社轻小说编辑部的诸位, 还有把这本书拿到手上的各位读者,让我在此致上最高的谢意。 二〇一三年四月 暇奈椿 后记(茨乃) 我是茨乃,正在房间发懒的时候,听到了这件事,于是就负责这次《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的插画工作了。 画插画的时候,最有趣的就是角色设计了,这次我也一样兴高采烈地画了许多《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的角色。如果大家喜欢的话,我也会很开心。 琉紫和玛莉我都画得很可爱,当然直人也很可爱喔! 另外还有下一集应该就会登场的昂克儿,以及其他新的角色设计,光是想象就觉得高兴得不得了(笑) 零零总总、诸如此类的,下一集希望大家也能继续支持指教,这样我会十分开心! 嗯嗯,好像写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笑) 我爱玛莉! 序章 幕后清道夫 -:- 台版 转自 喵生赢家组 图源:浓♂稠的汤 录入:クロウ先辈殴り队 修图:遥控电动橙 这片宇宙不存在着永远。 这是真理,绝对不变的基本性大原则。 这并不是什么抽象概念。 而是所谓有开始就有结束的现实,称为真理都嫌夸张。 就像我们无意义地诞生、无价值地死去一样。 这片宇宙总有一天也会无常地燃烧殆尽。 一边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膨胀着,一边耗尽庞大到无法想像的能量。 那是称为『热寂』的终结。 不同于字面带来的联想,膨胀到极点的宇宙全体似乎会进入接近绝对零度的状态。 当然,这只不过是我们想像的末日型态之一。 人类累积了无尽的时间、睿智、才能,揭开构成这片宇宙的无数齿轮(规则)的秘密——也就是根据物理学法则去推测,结果恐怕会变成如此。 我们总有一天会迎接末日。 无论是人类还是宇宙,流转的万物都会平等地迎接那个结局。 那是热力学的核心概念,不需证明、显而易见的因果。 ——但,能否换个角度这样思考呢? 既然「永远不可能存在」是真理。 那么就连这项真理都不可能永远不变。 『他』恐怕就是那么想的。 然后,『他』还想到—— 「既然这样,只要把它修改掉不就行了?」 ——世界容许矛盾。 主观解释不通的所有现象,只不过是悖论。 虽然科学是随时加入最新推测,持续更新内文的教典——说穿了就是某种宗教——但这完是另一个次元的问题。 其实这片宇宙本身——根本就不合逻辑。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这片宇宙是半成品,物理学是不良品。 既然如此,取得这件巨大无比的基础机芯—— 将它改造成截然不同的全新机芯,又有何不可? 比方说,只要换掉仅仅一颗齿轮。 只是这样,※非欧几里得几何学就能够毫无矛盾地成立,同理可证,这片宇宙将会依照和现在全然不同的法则若无其事地运转吧……?(编注:数学名词,和一般欧几里得几何、即平面几何的差别在于对第五公设的歧见。) 抱持这种想法的人,在历史上多如牛毛。 但是就只有一个人,拥有将这种想法化为现实的离谱才能。 那个人的名字是『y』。 将寿终正寝、进入热寂阶段的地球用齿轮加以重现的异类天才。 创造这颗『时钟机关之星』、人类至高的终极钟表技师。 ——『他』凭着荒唐理论,建立了宇宙开辟以来空前绝后的伟业。 这则传说实在过于非现实,甚至无法成为神话。 但现实不容否定。死去的地球现在仍依靠着齿轮延续生命。 喀嚓咔嚓、喀嚓咔嚓——如同时钟指针转动般。 过了一千年后…… 序章 (……烟抽起来很糟。) 『他』眯起机械之眼,扭曲着嘴唇。 尽管置身于没有灯光的黑暗中,义眼的集光功能照样使得室内看起来亮如白昼,他凝视着格外耀眼的香烟火光,将吸入的烟静静地吐出。 那是一名壮年男子。 至少,那具义体看起来是那个年纪。粗壮的骨架装满肌肉齿轮、重视威力的身体穿着黑色合成树脂制的紧身衣。 他的名字是「苦艾酒」。 这不是本名——只是代号。他是隶属于某企业的谍报员。 他在年轻时因为一次失手,失去了肉体与正常人生。 「……」 掺杂着吞云吐雾的叹息。 根据职业守则,在作战行动中当然不应该抽烟。 因为香烟火光在黑暗中很醒目,还会留下味道。至于健康……这倒不是问题。 尽管如此,苦艾酒还是照样抽烟。因为这是他趋吉避凶的仪式。 他静静地点烟,吸人满满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透过填满齿轮的体内,确认烟的味道。 苦艾酒用烟味占卜自己的运势。 运势——很糟。 苦艾酒发问: 「……杏仁酒。是我记错了吗?我们的工作是在这里等到天亮吗?」 在苦艾酒看穿黑暗的视线前方。 一个蹲在厚重钢铁制门前的人影回答: 「可以不要这样催我吗?苦艾酒前辈?」 语气带点儿讽刺。那是一名高瘦的年轻男子,和苦艾酒一样穿着融入黑暗的黑色紧身衣,在灯火齿轮照耀下,只有那张脸格外泛白地从黑暗中浮现。 男子没有转头,拿着无数工具持续作业,同时说道: 「要让这个性冷感的齿轮锁叫出声是需要时间的。早泄会被嫌弃喔。」 「烟抽起来糟透了,杏仁酒。」 苦艾酒从鼻子发出不以为然的冷笑,摇摆着壮硕的身躯。 「像这种时候,事情通常已经火烧屁股了。不赶快办完差事,下场就是被人用枪口塞进屁眼。」 「……我一直想不通耶,苦艾酒前辈。全身义体化的你抽烟有任何意义吗?你根本就没有味觉吧?」 「究竟是你太笨,还是把背后交给这种笨蛋的我太蠢?烟可不是用舌头来品味,而是用男人的灵魂去感受的东西。」 「但愿加利安诺在维修充满烟垢的人工肺时会觉得感动。」 「那个老头是把灵魂卖给神的童子鸡,才不是男——」 ——下一秒。 突然闭嘴的苦艾酒,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际拔枪。 他冰冷的表情上没有说笑的样子。他视线锐利,枪口不偏不倚地对准天花板。 几乎在同时,杏仁酒也背对墙壁举枪。杏仁酒并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但是既然前辈苦艾酒这么做——这样就足以构成理由。没有怀疑的余地。 两人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黑暗之中,进入随时应战的警戒态势。 然后——咔嚓的一响。 天花板角落的通风管发出些微声响。 网盖才一脱落,随即有一名女子探出头来。 那是和两人一样穿着黑色紧身衣,留着银色短发的女性型全身义体。 苦艾酒发出叹息,把枪放下。 杏仁酒回到门边继续解锁。这时候,女子早就使出宛如挤鲜奶油般的滑溜动作,悄然无声地降落在地板上。 苦艾酒发问: 「结果怎样,女巫酒?」 「不行呀。这扇门后面果然是独立空间。」 她——女巫酒一边拍掉紧身衣沾到的灰尘,一边回答。 「防壁跟核子避难所有得拼。就连声波采测都查不出里面的情况。通风管我也钻进去看过了,就连空调都是独立系统,别说是老鼠,就连苍蝇也进不去呀。」 「嗯。」苦艾酒点了点头,于是女巫酒继续说道: 「看来对方很想隐藏某种东西呢,这可不是半吊子玩玩就做得出来的保全系统。至少不像是普通工厂——不然咱们就不会在这儿了吧?」 「又是可疑的差事吗?王八蛋……难怪烟抽起来这么糟。」 ——他们的任务是调查某座工厂。 透过挂名公司掩护、来历不明的工厂并不少见。 在五大企业底下多 得是这种工厂。 但如果那间工厂挥霍消费的动力与物资足以供应一座都市,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是谁的指示? 制造什么? 出于什么目的? 无论如何都必须确认才行。不光是为了自己所属的企业的利益,更是危机管理与安全保障的必要环节,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的日常工作范围。 但是—— 三人使用伪装过的近距离『共振齿轮』,以无声的声音对话。 『表面上是『军方』转售给民间的主力工厂……实际一看却有民间军事公司等级的警备,加上媲美中央储备银行的保全系统。都已经潜入这里了,还是完全掌握不到背后的关系。就算对方身分非同小可,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吧。』 这么通讯以后,苦艾酒点燃第二根烟。 『……有办法瞒天过海建造这种设施的,不是五大企业就是『军方』了吧。』 『是啊,但是既然派我们来这里,我们公司就不算在内,剩下可疑的是——』 『最可能率先干这种事的是瓦诗隆——』 女巫酒抱持些微怀疑地呢喃,杏仁酒回答: 『那帮人还有那种精神吗?他们可是被布列格的公主整到屁股喷血了喔?』 『你相信那是真的吗?应该已经死掉的千金大小姐还活在世上,而且点燃全方位火药库,从瓦诗隆到『技师团』无一幸免,这种事简直是异想天开。』 『至少就外界的认知而书,她毫无疑问是死了。』 苦艾酒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连公司都替她办了公祭。我也混进去看过,那是一场感人的葬礼,附上的精彩演说还让董事长和长女热泪盈眶。事到如今就是撕破嘴也不敢改口了吧。』 『意思是再被人杀一次也无话可说罗?咱看她是活不长了。』 『那倒不见得喔。』 杏仁酒插嘴: 『没有证据证明玛莉·布列格参与了那场情报泄漏的恐怖行动。因为她在实行前就已经死了,这也是当然的。』 『那又没有关系。』 巫女酒噘着嘴说了: 『她很可疑——这样就足以构成状况证据了吧?在咱们业界而言。』 『她当然百分之百有罪。但问题不在那里。那么大张旗鼓地行动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项事实才是重点。』 『……什么意思?』 『她隐身干了那么大一票。这显示她与老家——布列格公司还有紧密联系,持续接受支援的可能性很高。』 苦艾酒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明; 『要是杀了她,就意谓着自动与布列格为敌。就算布列格无法正式抗议——不对,正因为如此,反而更危险。』 『什么敌对,明明是对方先找碴的。』 『话不能这么说。那起京都事件,主犯虽然是瓦诗隆与『军方』——但其他企业也以默认之名赞同。既然没有出面阻止,我们也算是同罪吧。』 『意思是那算正当报复行动吗?就算是报复也太过火了吧。』 『虽然那种行为确实是前所未闻,相关人士也因此丢了脑袋——但反过来说,她泄露的机密就只有那种程度而已。』 『那样还不够严重吗……?』 女巫酒瞠圆眼睛,杏仁酒继续说: 『足以颠覆组织的真正『机密』还没有公开。一旦公开,到时倾覆的就是社会。她散播的都是所谓『公开的秘密』。』 『……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吗?』 『或许是这样。』 苦艾酒叹息了。 『但或许不是这样。如果泄漏情报的恐怖行动是刻意控制在那种程度——也就是说,如果那只不过是警告的话又如何?』 杏仁酒掺杂苦笑点头。 『只是被揉了一下屁股就歇斯底里的千金小姐,还真不想对上呢。』 『为了世间着想,你还是挨一次刀子比较好。』 女巫酒冷冷地看向杏仁酒,接着说: 『别废话了,还不赶快打开。』 「是是是——现在打开了喔。让各位久等了。」 杏仁酒不使用共振齿轮直接回答。 钢铁制的门发出沉重声响,缓缓地朝左右两侧打开了。 「好,把杉布卡叫起来。要闯进去了。」 替沉睡在房间角落的支援型自动人偶上过发条、将之启动以后,苦艾酒等人走入厚重的门后。 ● 然后—— 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怎么可能。」 苦艾酒用干涩的声音喘息着。 「这种……这种东西,这些人是疯了吗……?」 因为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报,苦艾酒摇头了。 就结论而言—— 辛苦打开的巨大金库是『空』的。 作业区似乎已经功成身退,留下一大片空间。无数器材、巨大起重机及梯子经过草草收拾,寂寥地随意放置,可以想见之前用来建造了某种东西。 苦艾酒一行人潜入的是这片清空的作业区前方。 那是位于金库深处,疑似研究室的房间,里头排放着大量纸堆与终端机。 从残留在那里的情报中…… 窥见事实一斑的他们为之战栗了。 「……假如这全是事实,到时候牺牲的可不是一、两座城市而已。」 一个搞不好…… 连整个『时钟机关之星(clockwork )』都会—— 「——苦艾酒前辈。总之复制完就离开吧。情报可以之后再详细调查,现在必须先将这些情报确实带回去才行……」 最快恢复冷静的杏仁酒这么说了。 他或许只是看这项情报实在过于危险,马上就判断靠他们自己搞不定这个案子,而决定放弃—— 但苦艾酒与女巫酒听到这句话总算回过神来,正要开始拍摄资料—— 就在这瞬间—— 「————!?」 全身义体化的三人—— 包覆了人工皮肤的身体出现不可能的幻觉。 但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形容方式——皮肤起鸡皮疙瘩,那是属于动物性的、本能的感觉。 也就是『恐惧』。 熟练的三名谍报员因此僵住了。 ——有动静。 在房间之外,浓浓的黑暗中,确实有『东西』在。 明明很微弱、非常微弱、但却带有——非比寻常的暴力气息。 三人一声不响地彼此分散着跳开了。他们在室内找东西掩护的模样,甚至有点像要逃走似的。 所有人不是掏出手枪,而是不约而同地拔出机械枪剑。 机械枪剑。 那是会产生超振动的枪剑——而且一挥就能够变形为步枪、甚至是散弹枪、榴弹枪,在单兵可携带的武器之中,论泛用性与火力都是最强武器。只要使用得宜,就算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也能够对抗军用自动人偶。 就更不用说是全身改造成战斗用义体的三人,甚至能够与重装型自动人偶打得不相上下,机械枪剑就是这样强大的武器——兵器。 但是这项最尖端的钟表技术产物,只有五大企业能够制造。有着从各公司的技术特征判断,便会轻易泄漏所属单位情报的危险。 既然他们以潜入为前提,使用这项武器本身就意谓着任务失败。 但是—— 他们却立即判断应该使用这项武器。 能够破例允 许使用它的任务规章只有一条。 ——那就是不使用武器生还的可能性近乎绝望,而且具有愿优先于死亡的生还理由。 身为专家的三人判断这个状况符合例外事项。 (——不对,那是借口吧。) 苦艾酒在内心这么苦笑,确认自己的手在发抖。 事实是,在房间外的某人—— 让战斗用全身义体化的三人——因为『恐惧』而拔出最强武器了。 (……房间很窄。) 苦艾酒彻底运用义体的集光、集音功能来分析状况。 这里是最里面的房间。出入口只有一个。动静来源就杵在门外。包围情况——无。 (只要用杉布卡攻击『敌人』争取时间,在最糟的情况下还是有可能强行突破。) 伴随苦艾酒等人的支援型自动人偶——杉布卡。 乍看像是人类男性的超轻装自动人偶。使用的零件是——就算用过就扔也能够隐匿所属单位——现场调度的民间用品。但是经过具有二级钟表技师资格的苦艾酒他们改造以后,性能足以对抗军用人偶。 ……他们在脑中复习进房间前预先研拟、构思的逃脱用计划。 不需要言语或通讯,三人视线交会,彼此点头。 喀嚓—— 门发出微弱的声响打开了。 一旦透过目视确认敌人身影,苦艾酒立刻探出头来要照计划行动——但是—— 在捕捉到『敌人』身影的同时,他的思考一瞬间停止了。 动静来源就站在打开的门前。 带给三人绝对恐惧的对手,是小小的—— (……小、孩——!?) 那是自动人偶。 年幼少女型的机体,宛如性玩物般迷人。 纤细的手脚装备了既不像甲胄也不像刑具的不祥巨大装甲。 长及脚边的头发颜色简直像血一样,稚气的脸庞戴着粗犷的面具。 隔着那张面具——彼此的视线交会了。 ——他这么觉得。 「——杉布卡!」 苦艾酒大叫了。 直觉大声地告诉他:必须省略计划,立刻排除这具自动人偶。 「代号d3!阻止那家伙!」 代号d3——这项命令是要杉布卡以自杀攻击为前提拘束眼前目标。 杉布卡无声地冲过去。 搭载静音结构(royal oak)的支援型自动人偶——本来并不擅长直接战斗。但是只要它揪住敌人,至少能够暂时封住敌人的行动。即便是一瞬间也好,只要它能够封住敌人的行动,再来就靠苦艾酒等人使用机械枪剑,集中炮火将敌人连同杉布卡一起打成蜂窝—— 但是—— 少女型自动人偶轻轻举起右手。 只见在右手上方滞空的黑色立方齿轮方块—— 扭转了。 扭拧变形为两对圆锥的方块发出沉重的装填声。 这瞬间,在苦艾酒等人的感应器接收到这个短促的声响之前—— 抓住面具少女人偶的杉布卡的机体——随着一部分地板同时消失了。 「————嗄?」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吓呆的声音。 面具少女依然不发一语,瞥了现场剩下的三人脸部一眼。 面对那漫不经心的冷硬视线,苦艾酒不得不理解到一件事。 ——打不赢。 伴随着战栗,他认清了这个事实。 「唔、打破墙壁!」 苦艾酒头也不回地怒吼着。 既然唯一的出入口有不可能突破的对手镇守着,那就只能增加出口。 「咱来压制她!掩护咱!」 女巫酒启动倍速齿轮。 她从躲藏处一瞬间蹬上墙壁与天花板,高举着变形为刀刃的机械枪剑。 那是能够轻易切碎一般建材的超振动剑。只要使少女头上的天花板崩塌就能形成遮蔽物。或许还可以从天花板破洞逃生。 ——不管怎样,至少可以争取时间。 苦艾酒立刻察觉女巫酒的意图,将机械枪剑对准少女。 选择的弹种是连超硬钢材都能贯穿的穿甲榴弹。 就这样展开弹幕,只要等杏仁酒按照计划朝侧面墙壁发射最大威力的榴弹展开炮击——打穿墙壁后,应该就可以从破洞逃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榴弹装填完毕以后,杏仁酒的上半身没被炸得灰飞烟灭的话—— 「——!?」 「也太扯了——」 伴随少女在空中飘浮的黑色齿轮方块。 方块再度扭转,发出装填声。 这次换女巫酒在空中伴随着巨响压毁化为铁屑。 (——混帐,这是怎么回事——?) 理性在惨叫。 无论是杏仁酒还是女巫酒,他们两人的身躯,全是毫不保留地灌注了最新技术的战斗用义体。 就和使用机械枪剑一样,留下尸体——这件事同样属于禁止事项。 但两人被消灭得一干二净,甚至不需要担心那种问题。 就算对手是重装型自动人偶,我方也不可能这么毫无招架之力才对。 但眼前的事实不会改变。 而且讽刺的是,这样就能够说明一切了。 这座设施的隐密性,与先前目击的情报的重要性。 相形之下警备却过于薄弱,仅止于区区民间军事公司的程度。 加上这只怪物——事实已经不容置疑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答案很单纯。 ——是『地狱的油锅』。 (毋庸置疑……!) 使他们的探测能力无效化的静音性。 蛮横霸道地制伏我方的压倒性火力。 不可能存在的少女型自动人偶。 敌人,站在眼前的这名死神是—— 「initial-代号y系列吗……!」 敌人不回应。 少女依然没有任何戒备,以冷硬的眼神看向苦艾酒。 ——我会被杀。 「——唔!」 苦艾酒相信袭入脑髓的直觉,当场趴下了。 未知的冲击穿过头顶,剜掉所有碰到的东西。 看不见的攻击夺走了闪避不及的左手。 无视宛如悲鸣般传进脑袋的损伤报告,左右重量失衡的苦艾酒重新取得了平衡,然后跺地而出。 他挥动机械枪剑,将榴弹变更为其他弹种。 然后开枪。 射出的锚钩插进墙壁,在那瞬间,齿轮发出高速旋转的轻快声响。 超振动使得墙壁冒出烟尘碎裂。 苦艾酒跳进那个洞,几乎同时,少女的第二击凿穿了他前一刻所在的空间。 ● ——快想啊。 苦艾酒千钧一发地躲过紧追而来的死神的一击,不断逃跑。 一次又一次失去身体一部分的同时,他思考着。 苦艾酒至今能够活下来,都是靠他的直觉。 不仅舍弃感应器的资讯,还完全无视战术理论。 直觉说要躲就躲?说要跑就跑。 这样总算是捡回性命,撑了五分钟又几秒的时间。 堪称奇迹。 但这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最后苦艾酒冲进的房间是无路可逃的死路。再加上冲进房间时没能完全避开的攻击,夺去了他右膝以下的部分。 连要继续靠直觉 逃走都办不到。 机械枪剑也没了。手边剩下的装备就只有手榴弹,就算直接命中,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不同于快要起火的机体温度,彻底冷却的理性静静地如此断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已经难逃一死。 那其实无所谓。 这条命和人生早在二十年前就搞砸了。 不过是在今天这天再度搞砸罢了。 就只是没死成的傻蛋终于要挂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问题是—— 「就这样乖乖受死……不管怎么想,都教人不爽啊——狗屎!」 脚步声响起。 夹杂在脑内响起的损害报告之中,能听到自身的死亡缓缓接近的声音。 那是像开玩笑一般,破坏了他两名同僚的死神的吐息。 「——哈。」 苦艾酒用缺了手指的手取出烟,静静地点燃它。 ——毕竟是干这行的。 杏仁酒和女巫酒都称不上是朋友。 说起来就连他们的本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喜欢的颜色、平常听的音乐、家人、朋友、有没有恋人都不晓得。苦艾酒不曾听过他们的过去,实际上也不感兴趣。 反正他们和自己没有多大差别,不过是一群杂碎。 苦艾酒既没有道义也没有情分,要为两人之死哀悼。 但是—— 那帮人想要做的事。 如今得知这件事,苦艾酒感受到了忘怀已久的『热血』。 那不是正义感。 既不是被廉价的人道主义束缚,也不是想要贯彻专业谍报员的职业精神。 「……在挂掉以前,如果不能给那个该死的怪物一点颜色瞧瞧……」 那是出于本能,单纯而原始的『感情』。 「——我实在不爽啊……王八蛋!」 那是—— 苦艾酒这个男人的渺小自尊。 「……快想啊!」 苦艾酒粗鲁地吐烟,苦恼呻吟。 挺身对抗那个怪物是没有意义的。他没有那样的技能与战力。 在他办得到的事之中,假使有什么能够打击对手,顶多就是设法——将他手上的情报带出去了。 所以,问题在于手段。 他不奢望生还。暴露身分根本无所谓。 和这项情报的轻重比起来,那种事跟纸屑没两样。 不管发生任何事—— 都要排除万难。 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某人——这样就好。 「没错,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所以!」 快想啊。 该如何从这里与外界取得连络? 这片作业区与外界完全隔离。他绕了半天,连一间通讯室都找不到。无法与外界连线通讯。 能够做的……顶多就是透过这具身体搭载的极原始电信装置,向某处发送单纯的讯息而已。 「——」 那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要上哪找到那种好事者,愿意从不明人士发送的讯息中解读意义? 就连苦艾酒等人的雇主都不见得——…………不对,等一下。 「………………唔、唔哈哈哈!」 苦艾酒被自己的突发奇想惹得笑出来了。 ——有。的确存在。 连这种无意义的讯息都可能感兴趣,没有人能料得到这人会干出什么事来,像这种世界第一聪明的大笨蛋,就他所知只有一个人。 苦艾酒抑制笑意,调整自己的电信装置的频率。 收件者是—— 「有办法对付疯子的,就只有疯子吧。」 ——如果是她的话。 如果是那个对全世界的恶意都要加以回击的大小姐,或许……! 脚步声停下来了。 无法避免的死亡就站在他眼前。 但,苦艾酒的心不可思议地平静。 没问题。能做的都做了。之后的事,交给之后的人就好。 这样我方成员之死就—— 「——哼。」 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浮现某个想法。 那是苦艾酒长久以来,既不曾追求、也不曾感受过的事情。 他居然会觉得自己——不枉此生。 那种不知何时早就遗落在某处的青涩愿望。 「真不像样啊……」 讥嘲着自己那事到如今才发觉的幼稚,苦艾酒苦笑了。 他抽起嘴里叼着的烟。 苦艾酒至今接触过不计其数的人类恶意,却没有任何想法。 他一直认为世间本来就是这样,所以世界是狗屎。 但是——原来如此,现在好像懂了。 这世上,真的有——就算死也无法原谅的狗屎存在。 这个想法并不是出于什么艰涩大道理、也不是青涩的理想论或正义感。 而是更为单纯,从身体深处沸腾而出的火热感情。 只是看不顺眼而已。 打从心底不爽。 然后,如果有办法一吐怨气,哪怕那个手段只有微乎其微的希望—— ……有哪个笨蛋会不采取那个手段的? 用自己与同伴的性命,去揭发这个教人想吐的狗屎企图。 如果能够将这个企图、将一切统统摧毁的话——! 他深吸一口烟,产生感受得到味道的错觉。 「……啊啊。」苦艾酒笑了。 「太棒了——哈哈……你们这些家伙,等着瞧。」 将吸入的烟吐出以前,苦艾酒的身体连同空间一并被消灭了。 ● ……好困。 在蒙上浓雾的思考中,少女这么想。 她隐约理解,现在的她处于宛如作梦的状态。虽然忘了重要的事情,却理不出头绪。脚也软绵绵地站不稳,连睁开眼睛都很懒。 「呣……运用电信装置的短波通讯,是吗?」 她听到一群人类男性的声音。 在雾的另一头,传来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的说话声。 「虽然我不认为这种东西有办法传送多了不起的内容……话说回来,究竟是哪来的老鼠。」 「因为被她消灭掉了,根本无从确认身分。」 「下手不分轻重是缺点啊……不过,从潜入的身手、以及直到临死之际都还想要传送情报的老练表现看来,已经形同暴露身分了。」 「不是奥德玛,就是布列格……不管怎样,我看是那帮人的直属部下吧。」 「有办法追踪先前的通讯吧?」 「已经在追踪了。虽然我想不可能传送给自己的主人——」 ……真无趣。 少女马上就对男子的话题失去兴趣,大失所望。 她讨厌艰涩的话题。她一点都不喜欢冷酷的话题与恐怖的话题。 ——压扁、弄坏、粉碎、混合、收拾归位? 做这种事到底哪里有趣开心了?少女一点也不明白。 她心想,搞不好—— 这些人其实是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吧。明明还有其他有趣的事情,他们聊的事情却总是千篇一律,既无趣又令人费解。 ——唱歌、跳舞、玩耍、欢笑、收拾归位。 这些事明明有趣开心多了,为什么不那么做呢?少女一点也不明白。就像是失败的谜题一样看不出答案。 明明无论何时、无论任何人——都被允许那么做的。 「——昂克儿。」 男子呼唤她的名字。 少女——昂克儿一抬起脸,男子就面带笑容地说道: 「做得好。战果辉煌。辛苦你了。」 ……战果? 昂克儿歪头不解。虽然实际上她连一根睫毛也没动,就只是仰望男子的脸而已。 这个人果然只是傻瓜吧? 这人居然把单纯的收拾归位称为战果,既没有押韵,也没有谐音。没有半点写歌的才能。 ——就是因为这样才无趣吗? ——就是因为无趣才这样吗? 「之后的事由我们处理。你先返航接受维修。」 脑中盘旋的疑问依然没有答案,昂克儿不发一语地点头了。 ——反正无所谓吧。 『永远』、『不灭』、『最强』的自动人偶。 initial-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 转身走掉的同时,少女的意识再度没入浅眠之中。 第1章 神经病 14:30 ——人生是没有价值的。 但并不是没有意义。 想必有人会有异议、有人会想反驳——但那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不管是任何人、甚至是神都无法否定。 这是因为,虽然价值是由他人来认定,但意义却要靠自己去认同。 所以人都是为了寻找自身诞生的意义而活着。 大家或多或少都是这样。 想必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真正的『幸福』。 ——就算没钱、就算父母双亡、就算住家沉没、就算长相和头脑都很抱歉。 如果能够知晓自己诞生的意义、认同这个意义、并为了这个意义而活,那一定就是人类所能得到的无上『幸福』了。 见浦直人如此确信。 因为他找到了那个意义。 所以—— 「我想老师一定能够理解——找到该做的事时,人应该做什么才对。」 见浦直人握紧拳头这么说了。 他站稳双脚,比一般人瘦小的身体毅然决然地挺起胸膛。 ——对,他知道。 自己诞生的意义。死去的理由。在人生重要局面必须赌上性命的重要目标,他已经拥有了。 「是人……不对,是男人就应当如此!」 直人的灰色眼眸点燃了炙热火焰—— 「听到有超级可爱的自动人偶女孩,哪怕是在北极、在※mar de ajo、不对,就算是在宇宙另一端!生为男儿者总是要全速赶过去,这是义务——不对,是宿命!」(译注:位于阿根廷首都南方的度假胜地。) 直人扬起拳头,大声呐喊。 仿佛被直人的霸气震慑般,站在直人面前、看似有点年纪的男子——班导师略微低头地轻轻点头。 老师问道: 「——所以?」 「是!所以,本伦(人)基于个人因素,不得不突击东京了,在此宣告近期将频繁地出远门!」 ——见浦直人笑容满面地递出休学申请书。 班导师则是宛如照镜子般加深了笑意—— 「我看你是那个吧,见浦直人同学。」 ——他将别张纸塞到直人眼前。 那是用红笔写着『0分』的白纸。 ……是答案卷。 「你根本是个笨蛋吧。嗯?」 「——」 直人带着笑容僵住了,班导师爽朗地继续说: 「好了,你就乖乖上课后辅导。如果补考再不及格,不要说休学申请书了,我直接要你写退学申请书。再附赠脑科权威医师的介绍信喔。嗯?」 就这样。 见浦直人赌上性命的壮大决心与心理准备,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下遭到破灭。 ● 对,直人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东京发生异变。 同时也确认了琉紫的妹妹——亦即initial-代号y系列就在那里。 得知这项消息的瞬间,直人毫不犹豫地决心启程前往东京,但是—— 在重要性相当于他整个人生的女孩子,眼眶湿润地凝视之下—— 『要是直人阁下您的社会地位再这样一落千丈下去,就算您的绝对性不会因此动摇,但在世人的相对评价上将会烙上比阿米巴原虫还不如的烙印。您是我的主人,恕我直言,请您不要变得比现在更加可悲、沦落到教人不忍直视的地步。』 她的笑容,看得出连一丝恶意也没有。 她的心声,听得出单纯为直人感到忧心。 她的说教内容纯真无垢,只是因为毒舌回路的关系变得毫不留情。 面对自动人偶这番好意——直人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追本溯源说起来…… 「——于是,人类战争史在一千年前告终。」 在人少的教室里,只有历史老师淡淡讲述的说话声。 「因为人类没有那么愚昧,不至于在这座运用极高度技术加以机械化的地球上——也就是超超精密时钟上互相炮轰。根据国际协定,各国保有的军事力限制在都市防卫所需程度。另外,严重威胁人类生存的旧世代技术——尤其是『电磁技术』类的科技几乎全面禁止公然使用——」 老师不时在黑板写上要点,仿佛直接朗读教科书内容般继续授课。 直人百无聊赖地托腮,询问坐在隔壁的银发少女。 「我问你,琉紫,电磁技术是什么?」 「很久以前,诸位人类先贤凭着他们稚拙的头脑与理论试图衡量未知,最后留下这项残骸。」 受到询问的少女——琉紫加深了妩媚微笑,这么回答直人。 她的声音如音乐盒般清亮,在教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这可以说是白费劳力所累积的成果,连猴子都会发出嘲笑。在现代是毫无价值的古董,以直人阁下的脑袋程度,学了也是浪费记忆容量。」 「啊——意思是不知道也完全没问题吗?」 「那不是直人阁下这种精英,需要在假日特地学习的事情。」 琉紫露出连花朵都会自叹不如的笑容这么回答。 但另一方面,那双金色眼眸却沾染了宛如要刺杀猎物的毒气。 老师承受着琉紫的刺人视线,发出颤抖的声音继续上课: 「这、这是初等教育的必修知识!那么,因为电磁力会影响齿轮运作——除了『行星调速器』为了保护地表免于太阳放射线直射,从南北极点展开的磁场等等以外——一律禁止使用与研究……」 「您听到了吗?直人阁下?如果只会囫圃吞枣地背教科书,就会得到一字不差的详尽报告喔。」 琉紫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番话,惹得老师抖了一下。 直人感到不可思议地歪头问: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既然禁止使用与研究,就表示老师不可能实际学过。重点是从刚才听到现在,老师说的话全部都和教科书内容一字不差,原来现代教学就是教科书朗读会吗?既然这样,不如在家里读教科书还比较有效率,我不得不说上课本身就是浪费时间。」 「这个嘛……话虽然这么说,但如果不上课,我也不会自习。」 直人叹着气低声这么说。 然而琉紫缓缓地交握双手说道:「对,追本溯源说起来——」 「追本溯源说起来,涉及不逊至极的行为,叫『我的直人阁下』在假日上学的是哪边的哪位呢?是那边那位腹部饱满、即将屠宰出货,搭载朗读教科书机能的先生吗?」 琉紫的舌锋,惹得老师的脸猛烈绷紧。 直人见状,一边苦涩地吐气一边打圆场。 「……不是的,琉紫,我来上课后辅导,是因为我快要留级了。」 只见琉紫造作地——她的举动充满人味,连直人都忘记她其实是自动人偶——夸张地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保持不变的笑容继续说: 「那么,盖章判定我的直人阁下留级,自称全知全能的无能至极之徒是哪位呢?总不会是那边那位脑髓和头发都不幸残缺,里外双重脑残的先生吧?」 老师浑身颤抖起来,直人朝老师送上一瞥,摇摇头说: 「……不是,琉紫。会留级是因为我期末考不及格。」 「原来如此。那么,出了冒渎的试题,使『我的直人阁下』不及格的是哪位猴子曝?难道是在那边的讲台怪里怪气地颤抖,昨晚也才和邻居太太相好,说用下半身思考实在贴切的那位猴子吗?」 「噗!——你你你、你为什么会知——不对,才不是那样!」 明显惊慌失措的老师泪眼汪汪地大叫了。 「我、我只是尽我的职责而已!我、我还不是为了直人同学一个人,专程在假日上班!你就不能想想我浪费了多少劳力吗?琉紫同学!」 然而琉紫听到老师的悲痛叫喊,依然面带微笑: 「是,请跳蚤讲解根本就是白费时间,因此我才像这样含蓄委婉、诚心诚意地『恳求』老师能够尽速离开,让直人阁下返家……果然不讲跳蚤语就无法沟通吗?」 ——对,追本溯源说起来…… 对于把直人当成不及格学生的『课后辅导』,琉紫根本不可能服气。 就这样——课后辅导开始才两天。 她一再地出言不逊,用暴雨般的语言削弱老师的意志。 琉紫说话时并没有自觉,不过是她配备的毒舌回路恰如其分地发挥机能罢了。 所以那些话并不是谎言,琉紫本人自认那是『诚心诚意、彬彬有礼的恳求』。 但那种事,只有听得见毒舌回路启动声的直人有可能理解。 在课后辅导期间,琉紫毫不留情地持续着近乎艺术的恶言骂语。 至今不断承受辱骂,老师的精神也已经濒临崩溃。 ※我可以迎接终点了吧——就在老师的心和双脚终于即将屈服的时候——(译注:电玩游戏『air』的名台词。) 当——当——当——当——…… 下课铃响了。 「我、我熬过了——我熬过去啦!见浦直人同学!明天是星期天,下次课后辅导是星期一,星期一就换别科老师了,记得喔!校长——我要申请津贴,与职灾给付心理治疗费用啊啊啊——!」 老师这么大喊着跑出教室;直人目送老师,仰望着天花板。 另一方面——对自己的毒舌没有自觉的琉紫,只是略显疑惑地歪着头。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低能,下定决心就医了吗?就算智能不如跳蚤,只要产生自觉,克己复礼,光是懂得自省这点就足以让人产生好感呢。」 「……嗯,该怎么说呢。我看还是事先跟老师声明这个惨况,免得老师到时候把愤怒矛头指向我。」 看来必须在星期一出现新的受害者以前采取对策才行。 直人就这么抱头苦恼着,和琉紫一起回家了。 ● 玛莉·蓓尔·布列格没有上学的经验。 ——这么说有点语病。因为她可是跨越国境,毕业于多所大学。那些大学不仅全是公认超一流的学校,而且她更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尽管如此,就玛莉的感觉而言—— 就读这里——京都区立札之森高中是她第一次『上学』。 身为支配世界经济的五大企业之一的布列格公司董事长千金,玛莉从出生时就得到匹配她耀眼才能的最佳教育环境。 丰富的人才。充裕的资金。最好的设备。 这样的玛莉,哪有必要去学校『上学』呢? 就连世界顶尖学府都比不上布列格的教育环境。尽管如此,玛莉还是进了大学,但这并不是为了求学、也不是为了研究。 甚至不是为了良家千金所要经营的社交、人脉。 而是为了『证明』。 ——使稚龄少女玛莉·蓓尔·布列格所拥有的才能与能力变得一目了然。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理由,所以,在玛莉看来,那果然还是不算『上学』。她只是接受了取得执照所必须的小小考试而已。不过就是那种程度的事情。 和填满申请表证照栏位的求职学生没有多大差别。 另一方面,说到这所轧之森高中。 教育环境就不用说了——教师与学生的水准跟玛莉毕业的大学比起来,和哄小孩没两样。之前在第一线从事一级钟表技师工作的玛莉当然也不缺社会历练,事到如今根本没有任何必须在这里学习的事情—— ——不过—— 玛莉倒是在这所高中第一次知道了某件事。 那就是—— 「原来不及格是真的存在呢……」 听到玛莉从含着抹茶丸子的嘴里唐突地发出这种感叹,哈尔达露出难以形容的眼神俯视她。 闪耀的金发配上剔透的雪白肌肤。虽是宛如陶瓷人偶的美少女,从略微低垂的眼帘透出的翠绿眼眸却蕴藏着强韧意志的光辉。 虽然身上穿的是普通水手服配橘色连帽外套……但是那名少女身上充满了堪称王者的品格——热情,连那身装扮也无法将之掩藏。 哈尔达以狐疑的口气问玛莉: 「……我姑且问一下,你之前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它的存在。但我以为那是有名无实,没想到居然会实际发挥机能。」 「那还用说吗?既然有考试,就要打分数,自然会有人不及格啊。」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 「嗯?」 看哈尔达歪头不解,玛莉提出问题加以确认: 「在学校要上课对吧?然后上课内容在考试会考对吧?所谓的期末考,就是确认学生是否理解上课内容的活动对吧?」 「这个嘛,是那样没错。」 哈尔达点点头,不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见玛莉露出了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神情说道: 「那——为什么还会不及格呢?」 「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明明就上过课了,却回答不出上课内容喔?这不是逻辑矛盾吗——实在耐人寻味,这究竟是怎样的现象呢……」 「大小姐……就在这一刻,你与全世界的学生为敌了喔。」 哈尔达吐气,沉沉地垂下肩膀。 因为像熊一样的魁梧身躯改变姿势的关系,他所坐的红布长椅发出轧轧声响。 两人并排坐下的地点,是一间位于日本国京都区观光地的小茶屋。特地盖在竹林之中的木造店铺配上红纸伞——完全是观光客取向的一家店。 这家店似乎还算受欢迎,店内除了玛莉他们以外还有不少外国人。 京都区是日本屈指可数的观光都市。 一千年前——地球改造成齿轮星球时,世界各国的文化遗产几乎都尽可能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其中京都更是以保存数量众多闻名。 玛莉啃着第二串丸子,歪头纳闷。 「如果答不出来是因为考了不知道的范围还有话说,考了课堂学过的范围………………为什么会答不出来呢?简直莫名其妙。」 「我也觉得你莫名其妙啊,大小姐。」 哈尔达深深叹气了。身为一介凡人,和常人一样经历挫折的哈尔达,面对这个天才少女的单纯疑问实在伤透脑筋。 两人结过帐之后,离开茶屋走到竹林中。 那是在露出的土壤上头铺有白色石板的散步道。阳光在竹叶的掩映之下显得十分柔和,空气带着一股清凉之意。清风徐徐吹来,植物的气味刺激着鼻腔。 这便是并非人工而是天然、并非伪造而是真品的——『大自然』。 使用了超精密技术的时钟机关之星(clockwork )。 这座中空星球因为过于复杂,就连过了一千年后的现在,要维持结构都还是极其困难。还要在这些齿轮上保育自然——直芣知道需要耗费多少成本与技术。 「……日本人真的有很奇怪的坚持呢。有必要做到这么彻底吗?」 据说完全重现一千年前样貌的林道,甚至可以感受到钟表技师以外的——百工师傅的妄执, 连玛莉都不由得感叹佩服。 「因为京都是世界屈指可数的观光地吧?就是因为这一千年来——包含行星死亡前的话就是几千年来,尽管经历多次气象变动与灾厄,依然能够保存『这片景观』,客人才开心吧。」 「对于这份努力,我的确是想发自内心表达敬意——」 玛莉苦笑以后继续说: 「不过一想到『政府』曾经想要轻易抹消京都,真不知道把民意当成什么了。」 「每个人都有无法退让的事情,大小姐。这片景观是百工师傅无法退让的坚持吧。」 哈尔达把玩着一片落叶,别有深意地苦笑了。 穿过古色古香的散步道,尽头是大寺院的庭院。 那是五重塔——代表京都的观光景点之一。 「……哦——该说的确有看头吗?不愧是那家伙『推荐』的地方。」 摊开手绘观光地图的玛莉苦笑。 那张地图角落用蹩脚字迹署名「见浦直人」。 当玛莉质问直人,在课辅期间,她该做什么才好的时候—— 『不然你就发挥留学生精神,去观光一下啦。』 直接这么回答的直人,画好交给玛莉的就是这张地图。 上面标示的是代表京都的十二个观光景点。 ——但那是表面上的名目,其实那些统统都是『钟楼』。 那不是指单纯的报时装置。负责辅助中心支柱,一同维持这座京都区环境的十二座支柱——那就是『钟楼』。 这座五重塔也是其中之一。 高约二十公尺的木造佛塔。 因为『钟楼』是严重攸关都市机能的设施,本来所在地点是『军方』的机密事项。像这里也是外观保持符合观光地的寺院建筑,只有内部偷偷地换成时钟机关。 玛莉望着这个想必没有直人提醒就不会发觉的完美伪装,绕到没人看见的地方以后,从侧背包取出小型器材。 那是钟表技师使用的观测机。 振动频率测定机——这是在不拆解的情况下直接调查齿轮机械的工具。 玛莉打开器材开关,看着器材一边发出宛如打字机的声响一边显示的数字。 她面无表情半晌,最后发出短促啧声并说道: 「凭这种玩具果然测不出什么来。」 「你居然把从『技师团』擅自带出来的器材称为玩具……」 「我知道这是市面上找不到的最尖端器材。可是,就算是携带型简易机也还是该有一定水准吧。都来到这么近的距离了,精确度还只有这样,根本不能用。」 ——三星期前。 玛莉在这座京都涉入了预谋性的抹消未遂事件。 这起前所未闻的大事件,出自于『政府』、『军方』、『无国界技师团』意图联合破坏一座都市,屠杀两千万市民。为了防止惨剧发生,玛莉与直人合作,一度暂时控制了构成这座京都的『所有齿轮』。 为了调查当时干涉气候——强行操作重力等等所造成的异常现象对这座都市的影响,玛莉来到这座钟楼。 但现在玛莉失去一级钟表技师的身分,以一般人身分居留,不用说『军方』管辖的『中心支柱』了,连进入『钟楼』的权限都没有。 因此,玛莉不得已选择使用携带用观测机从外部调查,但…… 「——这下就不能怪我了。」 玛莉浮现心怀不轨的表情,哈尔达立刻警告她: 「大小姐,你可不要当成是买东西吃一样,随便非法入侵喔?你现在可是一般人。」 这句话惹得玛莉噘嘴。 「我知道啦。你以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不动闹事吗?」 ——我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哈尔达很清楚少女的『前科』,但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化为言语。 玛莉无从得知哈尔达的内心,继续说: 「我想到的是那个笨~~~~蛋啦。」 玛莉发出奇妙腔调强调「笨蛋」两个字,懊恼呻吟。 然后她宛如临时起意般忽然放慢呼吸,双手环胸,闭上眼睛。 「——……」 她试着竖起耳朵倾听。 ——回想之前—— 见浦直人这个现在正在上课后辅导的吊车尾学生,展现过的特异功能。 在那场令人作呕的阴谋剧之中所目睹的一项奇迹。 他——见浦直人,那时候在那个地方,只是竖起耳朵倾听,就观测了多达以『京』为单位的齿轮运动。 说到那奇迹般的能力,她大可以用『异常听觉』——用『才能』的说法简单加以了结,放弃深入思考。 但那并不是那种东西……玛莉透过本能这么理解。 即使将现行的高性能观测机运用到极限,和他的『才能』比起来,还是无法望其项背。根本不可能。 就算像这样竖起耳朵倾听、集中意识,却连模仿都模仿不来。 听得到的顶多就是风声与鸟鸣、观光客的喧闹、从地下传来的不明显振动——就只有这种程度。 ——说起来,所谓的『声音』自然是『振动波』。 如果波与波碰撞,同样自然会改变形状。 如果是无数的波碰撞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无法判别最初的波形,这是『常识』。 数亿数兆数京——既然他『理解』了多到近乎※无量大数的齿轮声音,那么究竟——是听到了什么呢?(译注:源于佛教的数字单位,现今一般指十的六十八次方。) 那种无论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重现、宛如奇迹的才能,现在被绊住了。 而且竟然还是因为区区高中考试不及格这种荒谬理由—— 「……啊啊,真是的!拥有那种没有道理可言的才能,却无敌低能到连高中基础教育都读不好,这人究竟是乱七八糟到什么地步啊!是在耍我吗!」 看着玛莉一边怒吼一边粗鲁地收拾机器,哈尔达说: 「那样是比完美超人讨喜啦。不过还是一点都不搭调就是了。」 那个『才能』不可理喻到了极点。就算成绩烂到有点不合理,那又怎样?哈尔达在心里这么嘀咕。 「真是的……假使按照预定,现在应该已经在东京了!」 「我啊,倒是希望你能够暂时安分一阵子……事件之后过了三星期,还称不上锋头过去了喔?」 京都事件解决后,玛莉匿名散播种种机密情报引发的大骚动,不是一、两个月就有办法平息的。虽然表面上社会渐渐恢复平静,但这次的举发行动也没有那么不痛不痒,不会就此凭空消失。 听到哈尔达叹着气这么说,玛莉不高兴地嘟嘴。 「……哼。重点是东京。后来东京那边没有联络吗?」 追根究柢说起来,玛莉会这么焦躁,是因为明明接到东京发生异变的情报,却被无聊小事绊住的关系。 听玛莉问到后续消息,哈尔达回答: 「『谢天谢地』的是并没有。重点是所谓的异变——说穿了就是initial-代号y系列运到东京,附带『军方』似乎出现奇妙动向而已吧?你就不能稍微沉住气吗?大小姐。」 「initial-代号y系列——叫作昂克儿是吧?光是为了确认她就值得深入虎穴了。你既然也看过琉紫的『那个』,想必懂我的意思吧?」 「……是没错啦。」 哈尔达由下往上摸摸光头,稍微耸耸肩。 三星期前目睹的奇迹……不对,目睹的不合理事迹不光是直人的异常听觉而已。 initia l-代号y系列——设计这座时钟机关之星的『y』所留下的传说自动人偶。 其中的壹号机琉紫也同样离谱,粉碎了玛莉的常识。 进入虚数时间,在无限静止的世界中,一瞬间歼灭一支军用自动人偶(m·a)大队;以这项机动『为首』她的性能就算保守估计依然是威胁。 然而根据琉紫本人的说法,琉紫还只是『最弱』的一员。 其他机体落在某人手中,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构成危险。 但是,在没有后续情报的现状下闯入东京并没有意义,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难得来就读日本的学校,你就悠哉地享受庶民生活如何?」 「那种东西,享受两星期就够了。」 玛莉目露凶光,噘嘴说: 「留学生玛艾莉贝儿·哈尔达只是障眼法。是暗中拯救世界的恐怖份子为了便于行事所使用的表面身分,明白吗?——『哥哥』?」 玛莉补充似地这么称呼站在身旁的全身义体化壮汉。 那是『对外宣称』已经死亡的玛莉·蓓尔·布列格,为了与哈尔达一同进入日本高中而暂时使用的身分设定—— 「我到现在还是受不了这个设定……」 哈尔达嫌恶地摆臭脸,浑身发抖。 玛莉见状,浮现了虐待狂的微笑。 「哎呀,叫『哥~』比较好吗?还是『老哥』呢?」 「够了,别闹了,大小姐,我快吐了。」 「哎呀~你怎么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说这种话呢。你就这么讨厌兄妹设定吗?不然……对了。」 玛莉将嘴唇凑近哈尔达耳边。 「——要不要我叫你『爹地?』呢?」 「——」 一听到这句话,哈尔达就往后一仰摔倒了。 这名彪形大汉因为全身上下发痒发寒而痛苦地扭动;玛莉从鼻子发出冷笑俯视着保镖兼秘书,同时低声说: 「算了。继续待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总之先回家吧。」 「——好。能够若无其事地包下高级饭店的套房还称之为『家』,就已经不是庶民生活了。」 哈尔达一边低声嘀咕一边站起来,玛莉皱眉回答: 「又没办法。钟表技师需要工作室和器材。要能够塞得下最低限度所需器材、还要有万全的保全系统,这种住处没办法马上——」 「——大小姐,等一下。」 突然间—— 哈尔达打断玛莉的抱怨,举起手遮住额头。 「——?怎样?」 玛莉疑惑地问道,哈尔达蹙眉摸摸下巴。 「…………啊——大小姐,我收到了奇妙的『通讯』。」 「关于东京的续报?」 「不是,那类情报一律传到饭店的终端机。啊——……怎么办,这玩意儿该说吗?」 看哈尔达颇烦恼的样子,玛莉说: 「……?好了,你快讲啦,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哈尔达叹气放弃挣扎,然后说道: 「这……命令我会照办,大小姐。不过麻烦你千万记住,这些话可不是我讲的喔?」 哈尔达把丑话说在前头,清了清喉咙。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将刚才听到的话—— 念出来了。 ◆ 同时刻—— 「……嗯?」 在漫画咖啡店的直人仰望头上。 身旁——坐在情人座上紧紧依偎着直人,打开教科书的琉紫半瞪眼嘀咕: 「——直人阁下。既然您觉得我的个人教学这么无聊,能不能请您直说?」 「咦!啊,不是的,我完全没有那个——」 琉紫的声音优美依旧,充满一丝不紊的气质。 但直人清楚地听出细微变化。 些微的扭曲与摩擦声、微乎其微的高音——也就是『内心受创了』。 得知这项事实,直人惊慌失措到了极点,慌张地摇头。 琉紫逼近直人淡淡地说: 「……既然这样,请给我合理解释,为什么您不看我,却偏偏注视着天花板的斑点。像直人阁下这等高人,想必是出于伟大的理由——您终于达成与外星人通评的伟业了吗?」 ——嫉妒天花板斑点的绝世美少女。 琉紫那虽然平静、却因为音色太美而清澈了亮的声音传遍整间漫画咖啡店,被这句话引爆的多重咂舌声直捣直人的耳朵。 甚至听得到老主顾小声唾骂「又是那对臭闪光情侣」的声音。 ……对,已经化为指定席的漫画咖啡厅情人座。 那里是直人他们现在的『住家』。 也就是所谓的漫画咖啡厅难民。 话虽如此,他们并没有被贫困压得喘不过气。 只要有琉紫『投资』赚来的钱,就算买全新的房子——甚至要买下一整栋大楼都还有找, 但直人的心脏并没有那么强,根本不敢放心接受那笔钱。 最重要的是—— 「还是……您之前说『这样才能够和琉紫腻在一起』……是骗人的吗?」 ——咚! 全店小隔间传来了整齐划一的捶墙声。 就算没有直人的异常听觉也听得出来,捶墙声带着无人感受不到的『诅咒你们爆炸吧』的意图,撼动了整间漫画咖啡厅。 对于这股危险气氛,直人一边感到坐立难安,一边看着琉紫的脸。 那是乍看之下一如往常,凛然而如花般的容貌。 充满光泽的纯银发丝、为光滑玉肌增添色彩的桃色嘴唇与玫瑰色脸颊。璀璨如皇冠的金眸。堪称活生生的宝石,不属于人间的美貌。 ——那张美貌如今却因为些微不安而动摇。 直人想要先改变话题再说,于是刻意回应琉紫的讽刺。 「啊、啊哈哈,呃、我想想、呃,外星人真的存在吗?」 「……非常抱歉,刚刚尝试了不习惯的讽刺方式,我还是换个说法吧。我的意思是,直人阁下身为人类实在过于优秀的高贵脑袋,是否超越人类极限,甚至超越我的理解范围,跨越了最后『那条线』,终于坏掉了?」 面对琉紫更加冰冷的视线,直人慌张地摇头回答: 「不对、不是那样!我听到了跟想像中的外星人很像的声音喔。」 「……直人阁下。直人阁下现在是这座星球最优秀的人类,这点确实毋庸置疑的。但是要开始听到不存在的声音,一般称为(哔)——」 「叨扰了!」 碰———— 仿佛要打断琉紫的话一样,漫画咖啡厅的门遭猛烈踹破。 尖锐的说话声猛烈逼近,宛如要刮走整栋建筑物的暴风雨一般。 「见浦直人!各方面都很变态的见浦直人!限你在一秒以内回应!」 听到这个声音,直人慌忙从情人座站起来。 他在小隔间之间的狭窄通道发现抢眼的金发少女,于是大叫: 「有!倒是叨扰是客套用语,才不是『宣言』啊,法国人!」 但对方不理会他的话。 少女——玛莉瞪着采出头来的直人,猛然扑向他。 「找到你了,变态!现在就是超变态地发挥你的超变态性的时候了!快,现在马上告诉我吧,你这个变态!」 「喂、你、我不能呼吸了!」 玛莉越过区隔包厢的隔板,抓住直人的胸口。 「不、不好意思,客人?店内请保持安静——不没事请尽管自便。」 勇于出 面提醒的勇敢店员,才被玛莉瞪一眼就溃不成军,宛如脱兔般逃走。 换琉紫迅速站起来。 她俯视着仿佛快怒气爆发的玛莉,尖锐地开口: 「哦呀,玛莉小姐,所谓男儿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不过今天你好像还是一样幼稚、有精神……真是遗憾。」 「我不是男儿,还有抱歉我就是有精神啦!」 「不,我是从精神年龄——还有从体型判断,就算不刻意区分性别也无所谓。」 「我今天一定要把你解体!」 玛莉充满敌意地瞪视,琉紫露出剑拔弩张的眼神迎击: 「——恕我直言。如果玛莉小姐坚持不肯放开斗胆掐住直人阁下的那双手,将需要请那双手从玛莉小姐身上离开。最后被解体的究竟是——」 琉紫不祥地甩动裙摆—— 「好了,冷静下来,这群小鬼!」 哈尔达伴随这句话挥下的拳头,落在玛莉的头顶。 「~~~~~~!」 虽然哈尔达已经拿捏力道,不过他毕竟是全身义体化;玛莉抱着挨了哈尔达一拳的头,无法吭声地蹲下了。 玛莉眼角泛泪,瞪着背后的壮汉。 「可……恶——」 「有意见吗?」 「……唔,为什么,只揍我啦……」 「这次问题显然出在失控的玛莉与反应过度的小姐(琉紫)身上。然后,我没办法从物理层面揍小姐,也不想被反击肢解。」 哈尔达直言不讳地说完,面向琉紫: 「抱歉我们家的野丫头动粗了。还有——感谢你没有动手。」 看到哈尔达诚恳低头道歉,琉紫保持笑容小口呼气。 「……你每每让我吃惊呢,破铜烂铁先生。非常不甘心的是,如果扣掉直人阁下,最聪明的人用消去法判断似乎就是你了。」 「这还真是光荣。直人,你没事吧?」 从玛莉的手上挣脱,上气不捿下气的直人说道: 「啊——……嗯,勉强要说的话,我想要合理的说明,解释为什么我会突然遭遇这种对待。」 「我想也是……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不过有件事想问你……来,大小姐,脑袋已经冷静了吧。」 在哈尔达催促下,玛莉缓缓地站起来。 玛莉似乎还很痛,眼角含泪地摸摸头问道: 「……希望你帮忙反向追踪某则通讯。」 「反向追踪?那种事不要问我,去找中继站啦。」 就直人所知,所有通讯要不就是运用导线齿轮的有线通讯,要不就是长距离共振连动的无线通讯。两者的原理说到底都跟纸杯传声筒没两样。 既然相连,只要循线溯源,自然找得到另一头的通讯对象。 直人不懂为什么来问他这种事—— 「不,那是不经中继的通讯——讲白点就是使用『电波』的短波通信。」 哈尔达不讳言地回答,直人半瞪眼看他: 「……很巧的是,我刚刚才在课后辅导学到那是『违法』的耶?」 「别这么说嘛,在意小事会秃头的喔?」 哈尔达拍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头,笑着这么说。 琉紫露出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这幕,轻声呢喃了: 「直人阁下,所谓过来人最知道。想必他至今都过着在意小事的人生吧。真是太有说服力了。我想我们必须好好洗耳恭听才是。」 哈尔达点头,接着稍微翕动嘴唇。 『——况且守法却输了也没意义吧。』 常人听不见这个略显讽刺的声音,但直人听得一清二楚。 『世上存在着不把法律当一回事的「特殊工作」。就算再怎么严格禁止,只要「敌人」可能使用,就必须加以「应对」才行。就算是电波通讯这种现今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东西也一样。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就算哈尔达这么说……不过是平民百姓、与打打杀杀无缘的直人绷紧了脸。 「……可是,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被逮捕——」 『顺便补充一下,琉紫的性能呢,早就轻轻松松打破平民容许的持有限制,百分之百是违法的。』 「法律算什么对吧!我就听听你怎么说吧,哈尔达先生!」 直人轻易地见风转舵,与哈尔达坚定握手。 ——对,琉紫不是也说过吗?被发觉之后犯罪才能成立。 「那么——」玛莉插嘴问道: 「事不宜迟——直人,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声音?玛莉的怒吼声倒是毫不间断喔?」 「谁跟你说这个!……与其说是声音,应该说是频率相当高的波吧。如果勉强形容成声音,我想会是『异常高的声音』……」 「『异常高的声音』吗……」 直人皱眉,双手环胸陷入沉思。 哈尔达长吁短叹,低声说: 「看来果然是强人所难……」 这时,琉紫仿佛灵光一闪般轻轻点头了。 「——原来如此,直人阁下先前仰望天花板与宇宙通讯,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吗?」 「那、那就是『电波』吗?难怪我觉得那个声音很陌生。」 「——嗄?」 听到直人的爽快回答,哈尔达瞠圆眼睛。 「……喂喂,直人,开玩笑也太离谱了吧?」 哈尔达收到的短波通讯使用的是三十mhz的电磁波。 那是人类听觉范围一千五百倍以上的高频波,直人居然不靠任何仪器,而且还是隔着百分之百隔音的耳机听见那个声音—— ——这家伙到底『听』到什么? 哈尔达的背脊不自觉窜过寒意。 但身旁的玛莉反而露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点头。 「跟听声音辨别中心支柱所有齿轮比起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倒是直人。」 玛莉抛下哈尔达,继续说: 「那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你听得出来吗?」 「我想想,从正上方……不对,大约八十八度,从那边传来的?——等一下,你做什么啦,喂!」 不等直人回答,玛莉就强行挤进直人和琉紫两人相亲相爱坐得好端端的情人座,抢走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与文具。 然后玛莉踩着直人的大腿,默默地拿铅笔疾书;琉紫说: 「……恕我冒昧请教一下,玛莉小姐,你究竟是取得谁的取可,踩在我的直人阁下身上的呢——」 「啊,琉紫,你现在的表情非常棒!不过就是我的大腿,随时——」 「那边那对闪光情侣很吵喔!」 玛莉厉声提高音量,语气宛如教书般继续说: 「使用的是短波通讯。短波使用时经过反射,反射物就是位于南北极点的『行星调速器』为了保护地表免于太阳光直射所产生的磁场。只要知道方向和角度,就能够运用三角学确定发讯源。既然电波几乎来自正上方,表示发讯源就在附近——再从经过时间计算齿轮移动……」 答案似乎出来了,只见玛莉奋力圈起了算出的座标说道: 「地点是——三重。是隔壁都市。就相对座标而言是在联合企业工业区一带……现在就出发吧。」 「不是吧,我问你……」 直人搔搔头表示一头雾水。 这个金发地雷女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直人看向在腿上发脾气的玛莉,歪头问她: 「结果那则通讯到底说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玛莉心里一惊停下动作。 「那、那是那个……咿呀?你这家伙!」 玛莉一支吾其词—— 从琉紫裙下快狠准地伸出的镰刀就灵巧地勾住玛莉的领子,直接把她吊起来扔到情人座外。 「所以——」 琉紫浮现了连虫子都杀不了的和善微笑,问道: 「你当然愿意告诉我们,究竟是收到了怎样的紧急通讯,才胆敢这样接连冒犯直人阁下吧?」 只有这么发问的眼神,在花般微笑之中充满了绝对零度的杀气。 「啊——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哈尔达对沉默的玛莉使眼色以后,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开口了。 他干咳一声。 「『——嘿,娘子。』」 玛莉抖了一下,顿时停止不动了。 然后她再度浑身颤抖起来;哈尔达侧眼瞥了玛莉一眼,尽可能不带感情,语气淡淡地说: 「『小丫头幽灵还满嚣张的嘛。没人理你,小穴是不是很寂寞啊?』」 「——」 沉默。 玛莉握紧的双拳颤抖捶地。 哈尔达移开目光不看她这副德性,继续说出最后的段落。 「『那些等着用little big cock fuck你的家伙可是等不及了喔?你就摇着可爱屁屁央求吧,小母狗』——总之收到了上述讯息,了解吗?」 「……那是传给玛莉的吗?」 「不是喔?因为是短波通讯。我只是偶然收到了传送到『这附近一带』的通讯而已……」 直人歪头质疑,指着在地下发抖的玛莉。 「那么,为什么玛莉会发飘,认定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直人阁下……虽然迟钝是主角的特权,但您说出这种话,对方就太可怜了。人一向都是对事实感到愤怒。玛莉小姐,既然小穴寂寞难耐,这附近贩售那类用品的店家——」 「绝对不是那样!」 玛莉跳起来,涨红脸大叫: 「小·丫·头·幽·灵!就是这句!这句话摆明了是指我吧!」 「倒是琉紫为什么会知道那种店呢?」 「这当然是因为,纵使直人阁下的欲望扭曲不堪,化成无法判别的形状,满足主人的欲望始终是侍从的工作,因此为了能够在直人阁下如此要求时迅速——」 「听我说话啦!」 玛莉怒吼,然后疲惫似地抱头说: 「啊啊,我受够了,和你们讲话就会打乱步调……!总而言之,你们也一起来,我们现在就出发。」 「……咦?去买玩具吗?」 「小心我宰了你喔!当然是去把传送这则通讯的笨蛋五花大绑吊起来!还是你希望我拿你事前演练吗!?」 「那种高难度玩法,就请你放过我吧……」 直人半瞪眼叫苦,一旁的琉紫点头说: 「我也不明白一起去的意义何在。虽然实在情非得已,但直人阁下还有课后辅导:为了摆脱被诸位无能者鄙视的现状,也还有我的个人教学,因此——我想你尽管一个人去就行了吧。」 琉紫不留情面。 这时,换哈尔达心平气和地插嘴,代替语塞的玛莉说: 「……我说直人啊。明天是星期天,应该没有课后辅导吧。」 「嗯?对啊,是没有。」 「如果我们家大小姐说的座标无误,就是在联合企业工业区附近。如果我没记错,那里有现今在日本很少见的海水浴场。」 直人出现反应。 海水浴场——听到这句话,直人静止不动。 哈尔达看到直人的反应,继续装蒜地照本宣科说: 「哦,现在是二月。已经是绝佳的海水浴季节了吗?泳装格外赏心悦目的季节——」 「啊,店员先生,我要离开了。请帮我结帐!」 直人的声音从背后——应该说从收银台传来,就连哈尔达都惊愕地回头。 「反正只要在星期一以前回来就行了吧。来,我们走,各位!别拖拖拉拉了,时间是不会等人的!」 「真不愧是直人阁下,精力限定发挥在追求时钟机关人偶的扭曲低俗愿望上,就不能把那股精力活用在其他地方吗?例如补考满分的话,我就答应直人阁下任何一项要求——」 「好——!等回来以后,看我一天就把教科书全部背下来,包在我身上吧!」 直人大声喧哗着冲出漫画咖啡店;玛莉凝视着直人与琉紫的背影,不屑地叹气说: 「……你还真擅长应付那两个人。」 「请求对方协助时,要向对方提示利益。这可是交涉的原则喔,大小姐。」 哈尔达由下往上抚摸光头,这么说了。 「来,我们也走吧,大小姐。看那个样子,我们可能会被抛下。」 哈尔达催促玛莉的同时,却忽然产生莫名心神不宁的感觉。 他怀疑:那封讯息真的是普通的挑衅吗…… 第2章 搜索者 18:10 ……好困。 在蒙上浓雾的思考中,少女这么想。 无法一一确实掌握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好久好久,久得想到就晕,尤其最近特别严重。 就像万物结冻的冬天一样,心逐渐发冷消沉。 猜谜、扑克牌、画画,都不像以前那么有趣。况且这里根本没有那种道具。至于单纯的收拾归位当然也不可能会有趣。 ……啊啊,少女心想。 对了,所以自己才会在这里沉睡。 没有该做的事。不晓得想做什么事。所以,除了像这样睡觉、作梦以外,别无他法。 ——想回去。 少女突然茫然地这么想。 一回想记忆,雾茫茫的头脑就稍微变清晰了。 被和煦阳光晒得暖洋洋,充满玩具的房间。 文字或记号的猜谜。上发条的熊。折叠式西洋棋组。扭曲成奇妙模样的镜子。倒着发出声响的手摇风琴。发条动力的飞天蝙蝠—— 要是把玩具乱丢,在那张豪华沙发上睡着,想必会被姐姐骂,但是感觉一定非常痛快才对。 可是……想到这里,思考再度笼罩在雾中。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那个怀念的家,究竟在哪里……? ● 太阳西斜,即将落下。 外壳海另一端的天空渐渐染上朱色,照得钢铁武装的星球为之泛红。 ——时钟机关之星。 在这个运用齿轮重现一切的世界,人类居住的都市建立在直径从几公里到几十公里不等的巨大齿轮上。这些齿轮缓缓地花费时间旋转、啮合都市与都市,使赤道发条产生的庞大能量能够循环至星球每个角落。 数量超过数百万的都市齿轮其中之一。 其中的京都区现在正要与隔壁的都市齿轮——三重区啮合。 巨大无比的齿轮的一齿。 上面布满无数小洞。一个一个的直径约十公尺,宛如蜂窝般整齐排列。 即将啮合的另一个齿轮,果然也有同样的洞。 巨大都市齿轮缓缓地啮合,两边的洞对齐——瞬间。 双方的锯齿发出巨响。 仿佛数千门大炮发射般,尖锐刺耳的爆炸声重叠。 这阵巨响仿佛要粉碎齿轮般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随着齿轮旋转而不再啮合时,就顿时安 静下来了。 ——这是『圆筒铁路』,是都市间交通方式的『接驳』风景。 当都市齿轮啮合,『连结站』会射出大量载着乘客或货物的巨大圆筒,一举交换。 然后巨大圆筒将停在『月台』,分别转往都市各运输机关…… 虽然都市内部看得到发条列车或巴士、无人计程车在路上行驶,但是因为都市会不停旋转,都市之间并没有全天候连结的道路。 因此需要这种特殊交通方式,但是—— 「……等一下,直人,我看你好像快死了,不要紧吧?」 从旅客用圆筒下车来到『月台』的玛莉叫住了样子宛如活尸的直人,她的口气听起来似乎十分惊讶。 「吵死了……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好好的……我的脑浆好像还在摇晃一样。」 直人一边回答,一边难受地按住耳机发出呻吟。 虽然旅客用圆筒铁路采用隔音构造,直人的耳机也具有百分之百隔音的性能,不过『接驳』的巨响似乎还是造成不适了。 「……连电波都听得见的变态究竟听到了什么,我这个一般人实在无法想像。不过那双耳朵要过日常生活还真辛苦呢。」 琉紫照顾摇摇晃晃的直人的同时,虽然气质依旧,但声音透出危险气息地开口: 「真是粗暴粗鲁的移动方式呢。运送低阶层生物或货物想必是没问题,但是连精英用座位都不懂得准备,就强迫直人阁下承受这种折腾——莫非连无障碍空间这个词都不晓得吗?」 「怎么可能会有世界唯一超级变态用的座位呀。」 玛莉低声冷言冷语,哈尔达接口道歉: 「抱歉,事前没设想到这点。当初是觉得去一趟隔壁都市就搭空运也太夸张了,没想到会这样。」 直人一边咒骂,一边摇摇头说: 「……啊——不会啦,因为我也忘了。刚才的冲击让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搭过这玩意儿一次,那时候也是被这个声音吓翻了。似乎是因为心灵创伤太严重,将这件事从记忆里消除了……可恶。」 「那还真是抱歉了。回程就安排走空路吧。」 琉紫扶着脚步蹒跚的直人,四人迈步前进。 因为这项交通工具在一天之内运行数次,而且是一瞬间完成大量输送,因此总站挤满人山人海。四人钻过人群,来到地上通过验票闸门。 前方就是三重区了。 从地上的『连结站』可以转乘掌握都市交通命脉的环状铁路,还有无人计程车排队等候乘客。 四人暂时避开接驳人潮来到大厅角落的休息区,只见玛莉悠然地交握双手,撑着下巴。 「总而言之——等不及挨我耳光的混帐被虐狂就在这座都市,对吧。」 玛莉发出「呵、呵、呵」的凶恶笑声;哈尔达半瞪眼看了主人一眼后说: 「啊——虽然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不过大小姐,目前只知道约略地点,还没确定对方的具体位置喔。」 「你把我当笨蛋吗?哈尔达!之后从发讯预想时间的气象资料与都市齿轮的回转数目反复概算,已经把范围缩小到半径五百公尺了。因为原始资料不明确,不可能再缩小范围了,但再来只要比对当地情报,总有办法的吧。乐趣就在眼前了喔,呵呵呵……」 看到玛莉笑得自信满满的凶相,坐在对面的直人受不了地说: 「……就为了区区一则恶作剧通讯,这家伙到底要多拼命啊。」 「无法将恶言恶语或中伤毁谤当成愚者的妄言听过就算,是因为不够从容——更进一步说就是缺乏自信。直人阁下还另当别论,像玛莉小姐这种程度,会在意别人的话反而才称得上是有自知之明的正常反应吧。古人不是常这么说吗——争执只会发生在相同水准的人之间。」 琉紫面带笑容冷言冷语,但玛莉嗤之以鼻。 她嘲讽地闭上眼睛,保持双手交握,摇摇食指说: 「我看你好像误会了,琉紫。平民百姓的羡慕、嫉妒、辱骂,我早就习惯了。」 「……那么,你在发飙什么?」 直人似乎好多了,坐正姿势半瞪眼问道。 「发飙?我吗?哈哈,开玩笑。要惹我生气还不简单喔?嗯,真的。我没发飙、我没发飙。」 玛莉眼神定定地盯着直人,嘴弯成弧形。 「『如果淑女遭到污辱,一律面带笑容追究到底,优雅地追杀到世界尽头,赏耳光赏到对方哭出来为止。』我只是遵循姐姐这句话而已。」 「……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那个姐姐。」 直人半瞪眼吐了一口气。他打从心底不屑地呢喃了。 ● ——三重区。 虽然就在直人出生长大的都市隔壁,但直人还是第一次造访。 本来在都市之间移动就不是乐事,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出生的都市。 但先不管这件事——直人吐露了对三重区最初的感想。 「……好热……怎么这么热啊。」 这个时间,太阳已经逐渐隐没,即将入夜。 可是却非常闷热,光是站在日阴处都会流汗。 「那是因为很久以前隔壁 的滋贺区被抹消的关系吧。」 玛莉简短回答,迈步走去。目的地是总站边缘,绕行都市一圈的发条列车——环状铁路的车站。 直人跟在玛莉背后,问她: 「难道就跟前阵子的京都一样……?」 「…………你在学校到底都学了些什么?难怪你会不及格。」 玛莉深深叹气然后摇头。 「放弃都市……就长远眼光看来,的确会带给这座星球致命伤害。尽管如此,一旦都市发生无法挽回的故障,要是放置不管将会影响整座星球。事先阻止被害扩大的『取舍行为』——就是抹消。本来需要经过审慎试算与评估,按照正规手续实行。失去居住地的人也会得到妥善支援——」 玛莉一口气长篇大论以后,似乎终于受不了地用右手漏风了。 「……真的很热呢。明明太阳部下山了,居然还冒出热气……」 「不过还是比西伯利亚好啦。」 义体化的哈尔达一脸置身事外的表情嘀咕。 听到这句话,意外的是琉紫竟然微微歪头着开口了: 「奇怪——就我的记忆所知,西伯利亚应该是冻原才对。」 「在你停止机能的期间——四十二年前的六月八日,涅留恩格里区被抹消了。」 玛莉简单扼要地回答。哈尔达为走在后面的一行人接着补充说明: 「然后西伯利亚南方的区块发生机能不全。因为原本是无人区块,没有及时抹消,结果周边几乎化为灼热地带。冻原融化,贝加尔湖泛滥,周围淹水……影响甚至扩及东北亚——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世界屈指可数的度假胜地,生意兴隆就是了。」 人类还真是顽强——哈尔达这么讽刺地笑了。 玛莉擦掉额头的汗水,接口说: 「这个浅显的例子说明了不当机立断加以抹消的后果。所以,抹消同时是不得已的处置。前提是将之纯粹作为『最后手段』……」 不过——玛莉心想。 时钟机关之星—— 『y』打造的这座荒唐无稽的造型物,真正恐怖的构造就在于这点。 本来——根本不存在容许零件缺损的机械。 既然是精密的时钟机关,就算只是一个齿轮、圆筒、螺丝、发条、导线——不管失去的零件再小,照样瞬间全盘瓦解。 但这座星球粉碎了这个常识。 仿佛从一开始就预想到这个情况般,就算都市规模的齿轮整个缺损,其他都市还是会像生物一样弥补不足,持续运作。 其连结性、连动性简直复杂离奇。一次抹消,有时甚至会影响到远在四千公里以外的都市。 因此,『抹消』当然需要政府核准,还需要国际机构、周边国家的同意。 因为那是可能危及全世界、不折不扣的『最终手段』。 当然——想到这里,玛莉握紧拳头,抿紧双唇。 「防止这件事发生就是我们钟表技师的使命——咦,奇怪?」 玛莉发出疑惑的声音,歪头纳闷了起来。 两人不知不觉间不见了。转头也只看到哈尔达不自在地搔着头。 玛莉蹙眉问哈尔达: 「……那两个人呢?」 「啊——该怎么说呢……」 哈尔达伸手一指,玛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 「咕呜!适合琉紫的泳装吗——唔!真难选!」 笨蛋盯着车站前橱窗里的假人模特儿,发出苦恼呻吟。 「这件……不对,这件——因为琉紫的素质太好了,反而不管穿哪件,都显得泳装的设计太逊了!?」 「我想也是——泳装这种东西的设计,原本就是考量到那些体型抱歉的人、用来修饰那些教人遗憾的体型;像我这样完美无缺的存在,要找到配得上我的东西反而极其困难吧。」 「一点也没错!果然还是要去自动人偶专用服饰店吗?不对,到了琉紫这种水准,果然还是要订作吧——!」 「你以为有那种闲工夫吗?笨蛋。」 玛莉抓着直人的领子一路拖行,讲话声调降到零度以下。 「明天才是星期天。办完我的事情以后,到时候要和自动人偶手牵手上山下海都请自便,现在快走吧。」 「啊啊啊啊……琉紫!我要在车上思考,记得拿传单!」 「遵命,直人阁下。」 ● 伴随着钢铁摩擦的轻快声响,环状铁路疾驰过没入夜色的都市外缘。 在第一节车厢看着窗外,直人低声说: 「不过话说回来,这座都市还真是煞风景……」 藉着齿轮啮合行驶的环状铁路。 速度就行星座标而言仅时远八十公里。 但是因为逆着都市旋转方向行驶,相对速度达一百四十公里。 窗外流逝的景色是齿轮外露的大楼、大楼、还有大楼。顶多偶尔看到小公园而已,淹没在灯火齿轮光芒中的灰色街景一路绵延。 「没办法,和京都比起来当然逊色。」 玛莉似乎不怎么感慨地回答: 「京都是大量保存旧时代文化遗产的世界少数观光都市。至于三重基本上是工业都市。景观差不多就这样吧。」 直人眨眨眼睛,看着玛莉。 「玛莉啊,你好像比我这个日本人还要熟悉日本?」 「你是不是忘记我是前,一级钟表技师了?世界地理是基本知识喔,我才要拜托你好歹认识一下隔壁都市啦……」 玛莉受不了地说完后,换脚翘起了二郎腿。 她侧眼看着窗外,小声呢喃: 「据说以前保留了比较多的自然。甚至还有『四季』。」 「ㄙ` ㄐ1`?」 「春夏秋冬——这个国家以前夏天热、冬天下雪。」 哈尔达回答。 直人愣住,歪头表示疑惑。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 「那是什么,一千年前的事情吗?」 「——不是,直人阁下。在我陷入故障的两百余年前,季节变化还没有完全消失。以前时钟机关之星(clockwork )为了『完全重现』原本的地球,会调节气候……现在看来似乎变了一个样。」 这么回答的琉紫,话中很难得地不带讽刺。 她的目光对着窗外,却好像看着别的东西一样。 「……是啊。差不多接近极限了。就各方面而言。」 玛莉懒洋洋地闭上眼睛点头。 沉默降临。 直人不明白这意谓着什么。但又犹豫该不该开口发问,结果默默地看着泳装传单。 ——然后众人随着电车一路颠簸了约数十分钟。 最后抵达的车站,与最初下车的『连结站』隔着中心支柱相对。 在目的地下车的一行人头上只有星光与明月,以及横断夜空的赤道发条的剪影而已。 「…………」 在仰望天空的直人旁边,玛莉流露凶恶的浅笑。 「那么——从座标看来,我的沙包应该就在这一带才对。」 「大小姐啊,你的招式从耳光渐渐升级了喔。」 哈尔达目瞪口呆地吐槽,但玛莉没有理会他。 「来,会走路的观测机,请你帮忙查出具体位置——咦?」 但直人无视于这段对话。 他依然不发一语地凝视虚空,就这么走向站台出口。 琉紫也不发一语地跟在直人身后。 「等、等一下啊,直人!没有你在就没办法查出冲 撞实验用假人的所在地啊!」 「终于超过徒手施暴的层级了吗……」 被留下的玛莉与哈尔达慌忙追上去。 穿过车站验票闸门,再过去就是位于联合企业工业区前方的商业区。 先出站的直人杵在原地,看样子好像是在凝视天空。 玛莉从背后叫住他。 「欸,直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安静。」 「你啊——」 直人的冷淡回答惹得玛莉不加思索地正要开口—— 「玛莉小姐,能不能请你稍微安静一下呢?」 听到跟在旁边的琉紫这句话,玛莉轻轻点头回应。 她看向直人。 直人依然背对着这边,就只是茫然瞪着空中。 玛莉认得这个背影。 这个背影当时在京都的中心支柱看穿了近乎无限多的齿轮,此刻奇迹重现。 瞪着天空的那双眼睛,是能够看穿玛莉看不见的『某种东西』的灰色眼眸。 ——直人正竖起耳朵倾听。 玛莉不晓得理由。 本来玛莉就无法理解直人所感受到的世界。 但既然直人刻意这么做,就表示那里存在着自己没发觉的某种事物。 ……额头渗出汗水。 可能是因为这一带是闹区,齿轮杂音不像先前坐车时听到的那么吵。街道相当干净,弥漫着湿热空气的味道。 这就是玛莉感受到的一切—— 想必能够听到更多的直人,过了半晌以后终于开口了。 他说: 「——什么也听不见。」 …………………… 「你、你啊,干嘛故弄玄虚——」 不料雷声大雨点小,玛莉差点跌倒。 但直人依然望着闹区深处,那片勉强看得到的联合企业工业区。 哈尔违突然提高嗓门说: 「——我问你们,现在几点?」 「咦?」 包含玛莉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哈尔达身上。 「我在问时间。现在几点。我想差不多七点左右……」 「日本关西标准时间为十八点五十八分二十三秒——原来如此,确实奇妙。」 听到琉紫这么回答,玛莉正要问琉紫「哪里奇妙」就住嘴了。 然后她发觉到异常之处。 玛莉慌忙环视四周,在说出她所理解到的事之前,哈尔达说了。 「——会不会太安静了?」 晚上七点——车站前。 太阳完全隐没,灯火齿轮的灯光照亮周围。 宽广的道路没有风。潮湿的空气沉重凝滞,只有路面放出的白天热气,拂过杵着不动的四人肌肤。 明明这么闷热,玛莉却打寒颤了。 路上看不到往来行人。营业中的店家也死气沉沉。 林立的店铺虽然都略显陈旧,店面倒是设计得相当新潮。虽然每家店都拉起卷门营业,却不见客人身影。大马路十字路口有疑似派出所的建筑物,却连那里都没有人影。 冷清的闹区——之前怎么会没发觉这个矛盾呢? 没有比这更异常的地方。 这样,简直就像是—— 「鬼城……」 茫然的玛莉,宛如呻吟般呢喃了。 ● 三重区的外缘重工业地带——有座高台能够一览那片全景。 那是设置于小山丘散步道途中的瞭望区。 太阳下山、人潮散尽的那座广场有四个人影。 其中一人——直人从扶手探出上半身,眯起眼睛集中意识。 下方是掩映在无敷灯火齿翰之中的工厂夜景。 这座复杂交缠的钢铁之森,让人联想到机械构成的内脏。蕴含诡异、充满跃动感的威容,美得教人叹息。 然而…… 「果然还是听不见。」 直人这么说了,声音虽小,却非常肯定。 「什么也听不见。这里的钟楼停摆了——应该说,里面是空的。」 空气凝滞了。 虽然很多话哽在喉咙里,玛莉还是开口确认: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的声音干涩、发抖。 钟楼停摆。 虽然化为言语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天知道那究竟是多么严重的异常事态。 那不是单纯机能下降、增加其他钟楼负担而已。如果中心支柱是都市的脑,那么钟楼毫无疑问正是都市的内脏。不管哪一个都是无可取代的都市机能生命线。 比方说,就像人体不管缺了哪个内脏都无法正常发挥机能那样。身为前·一级钟表技师,参与过多次都市修复工作,玛莉能够清楚想像那个严重后果。 不过转头看玛莉的直人,他的脸却透露出远超过玛莉想像的恐惧,仿佛失去血色般苍白。 「所以,不只是异常而已——这座城市,已经——」 直人顿了一口气之后—— 「死亡了。早就死了。」 「————」 汗水从直人的脸颊滴落。那不是因为闷热的关系。微微发抖的手脚也与意志无关。 在所有人哑口无言时,只有琉紫敏锐地眯起眼睛说: 「原来如此——这就是这座城市『没有风』的理由。」 听到这句低语,玛莉与哈尔达瞠大眼睛。 ——对,没有风。 眼前的工业地带的另一端在这个时间——应该是『海』才对。 不可能没有风。然而这座高台上却连半点风都没有。 「……这件事非同小可啊。」 哈尔达宛如呻吟般说出想法。 心神不宁的感觉爬上背脊,他不禁叹气。 出发前感觉到的小小疑虑,如今即将化为恶劣的现实。 哈尔达看向身旁陷入沉默的玛莉说道: 「大小姐。那则通讯,我看是不是再彻底调查一次比较好?」 「咦?」 「如果大小姐要找乐子解闷,我本来无意干预。但既然事情变得不对劲,情况可能会改变。」 「……这话什么意思?」 哈尔达点头,然后捣着额头吐气了。 「首先……先说前提。短波通讯这种东西没办法广范围传送。」 「这点小事我当然知道。也就是说,对方是知道我——」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 看到玛莉脸上逐渐流露理解之意,哈尔达轻轻地点头了。 回想那则挑衅的讯息。 这个时代还特地使用电波这种化石技术传来的恶作剧。 但冷静下来想想,其中存在几个令人费解的疑点。 玛莉吐出一口气,舔舔嘴唇说: 「如果那则通讯真的是传给我的,那么有办法传送那则通讯的人——需要符合几个条件。」 「就是这么回事。一是可想而知,知道大小姐还活着待在京都。再来是……」 「对方知道能够接收那则通讯的人——也就是哈尔达就在我身边。」 接着哈尔达的话,玛莉点点头。 听了这段对话,直人灵光一闪,提高嗓门说道: 「啊,对了。大叔刚才说过,从事『特殊工作』的人现在也会使用无线通讯?」 「并不是标准配备就是了。」 哈尔达夹杂着苦笑点头。 「如果是从事特殊——非法活动的义体,有这种机能一点也不稀奇。不 仅我有,某些潜入部队或谍报员也会搭载吧。」 况且——哈尔达心想。 如果对方能够使用那种义体,当然应该已经掌握了玛莉他们的情报才对。 ——玛莉·蓓尔·布列格已经死亡,情报泄漏恐怖攻击的凶手依然不明。 但这不过是表面上的说法罢了。 如果是对正规谍报组织——例如五大企业的情报部而言,玛莉与哈尔达的所在地或现在的身分根本和公开的秘密没两样。 「然后,当然——」哈尔达说: 「真的是恶作剧的可能性也不是零。或许是分数次全方位传送,又或许收件人根本就不是玛莉。话虽然这么说,既然这里是这种惨状,还是先忘记这些可能性,从前提开始重新思考吧。」 「也就是说——为什么发讯者要使用电波这种手段,对吧?」 玛莉点头,然后思考。 在前提条件上,先删除哈尔达偶然接收到通讯的可能性。 说起来,未经许可使用电波是重罪。 为了连收不收得到都不确定的恶作剧,冒的风险也太高了。 玛莉挪动胸前交抱的手,扶着小小的下巴。 既然这样,首先想得到的是—— 「……『陷阱』?」 「如果是陷阱也太不周延了。」 哈尔达立刻否定,看向直人。 「正因为这样,我才判断那是恶作剧的可能性比较高,但就算我们上钩,没有直人在也不可能反向追踪。」 「……意思是就算想要引诱我们出来,情报却不足吧。」 「不过先不说别的,会因为一封这种讯息就发飙追究的也只有大小姐而已——失敬,你继续。」 哈尔达喃喃自语,但是玛莉的刺人视线迫使他闭嘴。 「这么一来……是『警告』吗?或者是——」 「『密告』吗?不过这样不构成特地使用短波通讯的理由。」 哈尔达耸耸肩。 不管哪种讯息,都要对方收得到才有意义。 这样无法解释对方特地冒着不必要的风险使用电波的理由。 既然这样——玛莉抬起脸说: 「使用电波这件事本身就是某种讯息的可能性呢?」 「会不会太拐弯抹角了?对方大可以直接明写。或是暗号化也行吧。」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逼不得已?」 「这年头要陷入什么状况,才会不能使用齿轮通讯却能使用电波啊……」 哈尔达夹杂着叹气,苦恼呻吟。 这时,始终沉默的直人突然举手了。 他浮现笑容,一口气说: 「原来如此——谜底全部解开了!」 「…………」 直人的话,换来玛莉与哈尔达的狐疑视线。 看到两人的眼神,直人恢复正经表情低声说: 「你们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冷淡?」 「没有啦,因为,你知道的……」 困惑的哈尔达游移视线,玛莉则是夹杂叹气催促着直人: 「你就姑且讲出来吧。我听你怎么说。」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带一丝信任。 直人点头,然后充满自信地发言了。 「也就是说——initial-代号y系列或许就在这里吧!?」 ……………… 玛莉闭上眼睛,首先思考直人的话。她仔细咀嚼这句话—— 「——嗯,我跟你说。」 「喔!」 直人挺起胸膛;只见玛莉宛如看着幼稚园小朋友般和蔼地微笑说道: 「你的说法根本前后不通。打从我遇见你时就这么想了,你的脑袋螺丝终于蹦掉了吗?不要紧,只要吃药一定就会好转的……大概吧,稍微。」 「不是吧,你要好好听我说啊。这种事照常理想就知道吧。」 直人半瞪眼地哀声抗议。玛莉叹气: 「从哪来的?是从哪里冒出那个名字来的?我完全想不通。」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琉紫唐突地说了。 「这名发讯者的目的是传送情报,却碰到了无法传送情报的状况。说到引发这种状况的原因——是有可能。」 玛莉怀疑地皱眉。 她心想,连这家伙都胡说八道吗?直人会天外飞来一笔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情。但至少琉紫扣掉毒舌回路及离谱的机体性能以外,脑袋应该是正常的才对。 仿佛要代替玛莉表达内心想法般,哈尔达说了: 「……抱歉,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我笨,我实在不懂你想说什么……」 「对,一点也没错,正是如此,但不需要沮丧。只要有自觉,您就是比路边跳蚤要强一点的破铜烂铁先生。」 琉紫不带微笑、一脸严肃地说完,眯起了眼睛。 「我看这名发讯者是遇上了我的妹妹吧。」 ——咦?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琉紫身上。 「刚刚你自己不是才说过吗?『如果是从事非法活动的义体,有那种机能一点也不稀奇』。然后发讯者不得已刻意使用了短波通讯。假设发讯者陷入那种情况,可以推测那不是在平时——而是在执行任务中。」 琉紫淡淡地论述。 「恐怕是发讯者虽然得到某种情报,却发生意外状况,导致无法逃脱,于是使出最后手段传送暗号给玛莉小姐吧?然后这就表示,当时存在着使发讯者陷入那种状况的东西。」 「喔喔,真不愧是琉紫!对对对,我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直人兴奋地点头。 但哈尔达狐疑地摸摸下巴说: 「也就是说……某种东西就是lnitial-代号y系列吗?」 「哦呀,你有异议吗?」 「除了异议没有别的。无法逃脱的任务情况要多少有多少——先不说别的,执行任务中的谍报员哪有理由提供情报给我们家大小姐?我敢打赌,那个发讯者不是布列格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那么多,不过我认为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是吧,那是最重要的谜题吧……?」 在哀声抗议的哈尔达身旁,玛莉却微微点头说: 「不过,执行任务中的谍报员就是发讯者——这个条件,的确就能够说明不使用共振齿轮而是选择短波通讯的理由。」 「喂,大小姐。」 「虽然这个推论有点跳跃,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有可能。先不管为什么收讯人是我,剩下的疑问就只有一个——就是那则讯息的真正用意。」 那则讯息。那则通讯就是玛莉来到这里的根本原因。 内容是—— 「『——嘿,婊子。小丫头幽灵还满嚣张的嘛。没人理你,小穴是不是很寂寞啊?那些等着用little big cock fuck你的家伙可是等不及了喔?你就摇着可爱屁屁央求吧,小母狗』——」 如上。 琉紫宛如重播录音般流利复述。 太阳穴爆出青筋的同时,玛莉凶狠地笑了。 「就算那真的是有益的情报,我还是要把那家伙给吊起来。」 玛莉发出低沉声音这么宣告;琉紫不理会玛莉,依然一脸严肃地继续说: 「但是恕我直言,直人阁下。这里面真的有暗号吗?对方固然品行恶劣,其实慧眼独具吧?不管我怎么看都觉得这里面只包含真实。」 「你想被打爆吗!我是处女!」 「……哦——」 「唔……」 在野外大声发表处女宣言。 玛莉因为愤怒与羞耻而涨红了脸,别过脸去。握紧的拳头不停颤抖。 哈尔达按住这名几乎快爆发的少女肩膀,回到正题: 「……总之,假设这个推论正确,我们就来想一想吧。首先是那个——我想想,little big cock fuck的部分?这段乍看很奇怪的叙述。」 直人双手环胸,开口说: 「照一般思考——嗯,是指什么呢。既小(little)又大(big)的那个?」 「cock姑且也有『鸟』或『栓』的意思。」 哈尔达苦笑,继续说: 「除此之外还有『戏言』或『风向标』——还可以引申为『随兴』的意思。另外,虽然我不是很愿意这么思考,不过以前待在陆军的时候……」 这时哈尔达打住了。似乎还很激动的玛莉从斜下方瞪着哈尔达,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怎样啦?」 哈尔达吸了一口气。 「……我们是这么称呼『击鎚』的。」 沉默降临。 玛莉敏锐地眯起眼睛,低下头,右手按住胸口。 「……也就是说,意思是,有小巧(little)却火力强大(big)的枪械?」 「对,只是话先说在前头,这年头需要扳击鎚的枪——」 「我知道。扳击鎚(cog)——骨董(antique)?小(little)却大(big),骨董武器。兵器……」 玛莉这么押韵呢喃的同时,忽然看向站在身旁的琉紫。 「……?怎么了吗?」 不回应歪头疑惑的琉紫,玛莉舔舔嘴唇。 ——initial-代号y系列壹号机。 能够轻易破坏现代兵器的骨董自动人偶。 玛莉心想,难道这段文字真的是暗示…… 「小巧(little)强力(big)的兵器(cock)……?」 听到玛莉这句呢喃的瞬间,琉紫欣然浮现笑容。 然后她提起裙子——从裙摆传出不祥的齿轮声。 「玛莉小姐,你居然用男性生殖器官称呼我——我竟然没发觉你这么厌倦人生,真的非常抱歉。我现在马上为你实现愿望。」 伴随话语弹出的是,连重装型自动人偶都能够轻松斩断的黑色镰刀。 玛莉举起双手,夹杂惨叫地大喊: 「哇!住手——!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后——一个猜测闪过脑海。 玛莉看向直人。在那里的是——表情满不在乎,看起来像装傻,不过换个角度又像是傲慢不逊的少年。 这家伙凭直觉就做出了刚才的推论……? 玛莉眯起单眼。 推论有漏洞。不管怎样都有办法反驳,理论也有点跳跃思考。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否定他的想法。就只是可能性很低,荒唐无稽而已。 既然如此,他想法正确的可能性就不是零。 况且重点是,一瞬间就得到了这么准确的结论,这种近乎不自然的思考。玛莉以前也看过类似的案例。 那就是玛莉的姐姐——或者是以前共事过的几个一级钟表技师,他们就是属于这种类型。凭直觉判断。不是堆砌理论与查证得到解答,而是跳过过程直接选择正确答案,拥有过人感觉的人…… 他们的主张通常总是异想天开。 尽管如此,只要确实验证,就会得到几乎等于正解的近似值。 假使见浦直人,这个拥有到达异能领域的感觉的人属于那种类型,那么他的直觉也许无限接近真实……? 玛莉不出声地呻吟着。然后缓缓地开口承认: 「——听起来虽然蠢,不过或许这里真的有initial-代号y系列。」 「喂,真的假的,大小姐。」 哈尔达提高嗓门。 玛莉迎视他掺杂着惊愕的视线,摇摇手说: 「我并没有掌握所有initial-代号y系列的所在地。无法否定这里有其中之一的可能性。」 「不是吧,又还不确定这是指initial-代号y系列,而且我想还有其他解释……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这点我再清楚不过。我只是无法完全否定而已。实际上——」 玛莉看向下方的街道。 如果照直人所说,这是一座已死的城市。齿轮被取走的道具都市。 「……只能潜入那里,亲眼确认了吧。」 「喔喔!也就是要去找initial-代号y系列对吧!玛莉,揍沙包这件事,我也要参加喔。要是你遇到琉紫的妹妹却没我的份,那怎么行,我会羡慕死的!我们走,琉紫!」 「你真是死性不改呢……」 看到直人展现欲望大发豪语,玛莉摇摇肩膀。 伫立在她旁边的哈尔达稍微驼背说: 「……我实在不建议你在情报还不确定的时候就采取行动。」 对于他的规劝,玛莉点头回应,却又摇头说: 「……不管怎样,事实都不会改变,知道我们的人,确实从这个出现异常的地方传送了本来不可能反向追踪的通讯过来。」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 「或许不是intial-代号y系列。但这是陷阱或警告的可能性不高。既然如此,这或许真的是陷入绝境的某人『提供情报』。」 「……没想到你还满冷静的喔?」 听到哈尔达这么问,玛莉灵活地吊起单眼眼角说: 「难道你以为本小姐真的会因为那点挑衅就发枫吗?」 「我实际上就是这么认为,原来不是吗?」 「那还用说——当然我还是会宰了那个寄件人。」 哈尔达的白眼伴随沉默刺向玛莉。 玛莉从鼻子发出冷笑,抬起下巴说: 「我这么说并不是被情绪牵着走。实际上,有你的经验与我的技术,直人的感觉与琉紫的战力,以这个组合要侵入工厂设施很简单吧?要是稍微刺探以后一无所获,到时候赶快撤退就好了。」 「……唔嗯。」哈尔达点头,双手交抱胸前摸摸下巴。 这部分玛莉说得没错。又不是要潜入军事基地。只要活用在场所有人的能力,要潜入工厂应该是易如反掌。 只要得到情报,就有办法采取进一步行动,假使扑空也没有任何损失。 而且确实也不能放着这里的异常不管…… 「…………」 可是——哈尔达心想。 虽然无法反驳——但也无法同意。 不是因为荒唐无稽,那不是问题。不管哈尔达本身怎么想,只要玛莉觉得有可能,他甚至确信那一定就是对的。 尽管如此,虽然具体说不上来,但脖子后面就是刺得受不了。 ——他有不好的预感。 那不是直人所展现的直觉,也不是玛莉所采用的理论分析。 勉强要说的话,就是累积的经验。只有穿过枪林弹雨的人、熬过生命不值钱的生死关头的凡人——只有胆小鬼才拥有的隐约危机感。 反过来说,就只有这样而已。 实际上玛莉的战力评估没有错。 玛莉是前,一级钟表技师,而且是天才。搏击术就不用说了,拔出机械枪剑就能够顺利应付一般自动人偶。至于哈尔达,他的身躯是运用了布列格最尖端技术的全身义体。大部分问题光靠这两个人 都有办法解决,然后再加上—— 直人连瓦诗隆的最新锐隐形兵器『歌利亚』都有办法看穿的侦测能力。 以及琉紫——initial-代号y系列拥有的压倒性固有机能,不管任何兵器对上他们都毫无招架之力吧。 玛莉说得没错,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不管再确认几次,哈尔达都还是无法消除不安。 ● 那是靠近外缘重工业地带中央的巨大工厂。 在几乎停止机能的联合企业工业区之中,只有那间工厂依然稍微有在运作。那究竟是什么工厂,玛莉从外观看不出来。 靠直人的感觉锁定这个地方的四人,从稍远处的铁塔远远观察。 在工厂周围,穿着『军方』制服的警备兵不断巡逻。 玛莉放低姿势偷偷观察情况,同时开口说: 「看来……并不是连这里都没有人呢。」 「毕竟总不能把警备全部丢给自动人偶吧。」 哈尔达一边回答,一边转头看后面。 在他眼前的是直人闭着眼睛低头的身影。现在他头上没戴着正字标记的耳机。 超越号称百分之百隔音的抗噪功能还能够交谈的异常听觉——现在掌握了下方的整座设施。 直人依然闭着眼睛,开口说: 「……设施全貌相当庞大。外侧很普通,但里面的墙壁特别厚,作业区也很宽敞。而且从地下可以通往四处的样子。再来是最下层有大得很不自然的空间,还有…………这是什么?虽然没有正常运作,但有『某种东西』在。」 玛莉蹙眉,转头看直人。 「某种东西是什么东西?」 「因为没有运作,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那真的很大喔。几乎相当于一整个市区大小的——建筑物吗?」 「……原来如此,很可疑呢。那么找得到侵入路线吗?」 「告诉你构造、监视装置和警卫位置可以吗?」 「这样就够了,麻烦你了。」 玛莉轻轻点头,在脑中摊开空白地图。 玛莉听取直人的报告,在脑中的白纸画上侵入路线。 听完潜入需要的资讯,玛莉缓缓地站起来了。站在旁边的哈尔达单手抱起她的娇小身躯。玛莉不以为意,依然看着手上的手表表面——呼吸一口气。 「就是现在。」 哈尔达跳跃了。 从这个屋顶到目标工厂的直线距离约一百公尺。 哈尔达一跳就越过了这个距离。 在混凝土制的屋顶上,哈尔达发出小小的低沉声响降落。 隔了一拍,抱着直人的琉紫也悄然无声地追上来了。 在钢筋水泥筑成的工厂中。 通道设计得很宽,便于搬入器材。等间隔设置的灯火齿轮,将整条通道照得明亮发白。 走过这条通道的,是身穿白实验衣、疑似研究员的年轻男子,与那名男子带着的一具小小的四脚型自动人偶。 男子边走边看着手上疑似文件的纸卷,怱然停下脚步。男子脚边的自动人偶也发出叽的一声跟着停止。 男子转头。 「……?」 空无一物。 男子歪头吐气。心想,刚才好像感觉到奇妙的视线,是错觉吗? 他苦笑着转回视线—— 「——bonsoir(晚安)。」 眼前是一个说着流畅法语微笑的金发美少女。 男子顿时瞠目结舌。其中只有死板对应情况的单纯自动人偶,取出内藏的枪发出冷硬的警告。 『发现入侵者——』 下一秒,男子被人从背后敲了后颈而昏厥。同时,他脚边的自动人偶也被无声地切成数截化为铁屑。 「bonne nuit(祝你有个好梦)。」 玛莉看着瘫在地上的一人与一机,轻声呢喃。 从背后打昏男子的哈尔达摸摸头说: 「——也太容易闯进来了吧,喂。」 侵入以后已经过了十分钟——也可以说才过了十分钟——四人就轻易抵达了通往工厂最深处的升降机。 并不是这一路上的警备松懈。以普通工厂而言,甚至太森严了,但玛莉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耸耸肩。 「毕竟直人不仅查出从警备到监视装置的位置,连建筑物的构造都揭穿了。警备形同不存在……你的耳朵真的很方便呢。这种能力要是公诸于世,我看你会被解剖研究吧?」 玛莉带着「不如说我就想这么做」的言外之意,看向切断自动人偶的琉紫背上的直人。 直人没有回应。因为只有直人的体能在常人以下,考虑到移动时的疲劳与突发的危险,于是由琉紫背着他,让他集中精神在听觉上,但是…… 「…………」 看到他越过琉紫肩膀直盯着近处看的色眯眯表情,他究竟专注在什么事情上简直显而易见。 玛莉尽可能挤出笑容,出声叫他: 「直·人·同,学——?」 「——嘿?啊,没有,我没有胡思乱想喔。我完全没有『要是这时候摸咪咪会不会挨骂啊』的念头喔,真的,我没骗你!」 直人谎话连篇地辩解,琉紫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如果直人阁下想宣泄近乎禽兽的色欲,因为我没有说不的权利,请自由揉到您满意为止。」 「咦,真的吗!可是总觉得被你这么一说就退缩的复杂少男心——」 「那种事不重要,可以之后再做吗?」 玛莉露出宛如冻结般的不屑眼神低声说完,指着通道前方的双开门。 只见门紧闭,旁边的墙壁设置了按键控制板。 这是必须输入正确密码才能使用的特殊升降机。 「能破解吗?」 「——构造和楼上一样。只要拆掉内侧第四层右边数来第三十六个的钩就会打开。」 「了解。」 玛莉简短说完,手一闪。 随后,门旁边的控制板瞬间面板脱落,螺丝仿佛忘记重力般飘浮在空中。墙壁内侧是多重式齿轮锁。 本来就连熟练的钟表技师都要花几个小时慎重解开这道锁,玛莉却随意抚摸,同时宛如变戏法般将第四层右边数来第三十六个钩——小得像小指指甲的零件拆掉,然后宛如时间倒转般盖上面板。 门发出噗咻的声音,应声打开了。 「来,我们走了。在这下面对吧?」 「对。」 看直人毫不犹豫地点头,玛莉意气风发地步入升降饥。 看着她的背影,殿后的哈尔达不自觉叹气了。 ——比任何高性能声纳都要完美地揭穿设施警备的探测机:直人。 ——进一步导出资讯,发挥神乎其技速度瘫痪系统的技师:玛莉。 ——就算是重装型自动人偶,一律不容许任何反击地加以破坏:琉紫。 只要这些人到齐,不管任何警备或警戒都毫无意义。甚至教人怀疑,就算这里是五大企业的总公司,是不是都照样能够轻而易举地侵入。 再厉害的保全系统,碰上直人与玛莉连十秒都撑不住。 没有解除暗号的物理障壁,遇上琉紫的镰刀不到一秒钟就会被砍破。 最新的陷阱也好、监视装置也罢,都毫无意义。 当场发现、解体、破坏。巡逻警卫、研究员,甚至自动人偶也一样,在发现以前避开,或是加以制伏。 明明是潜入布下天罗地网的设施内部,这三人的态度却像是来校外教学一 样。 ……这不叫犯规还能叫什么? 哈尔达心想,要是在从军时代看到这个,早就毫不犹豫地退伍了。 ……不过,还没消失。 在后颈萦绕不去、宛如刺痛的不安,反而愈来愈强烈。 在深入地下、通往最深处的升降机中,玛莉看着哈尔达说: 「你是怎么了,哈尔达,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有,没事。」 哈尔达摇头回应玛莉的话,皱起眉头。 潜入确实进行得很顺利。不如说太顺利了,甚至教人不禁为之松懈。 可是这股不明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不对。 哈尔达静静地深深吐气了。 他其实心知肚明。他记得这个感觉。 这是——对了。 我军武装齐备,敌军也没有激烈抵抗,于是安心前进时的既视感。 ——这种时候愈会发生预想外的事情。比方说,那正是……我军不知不觉间已经跳进敌人猎杀区了,就像这样。 就是那种非比寻常的事态在前方等待的预感——订正,这是确信。 「啊,等一下……我听到某个声音。」 直人突然开口,把手放在耳边。 玛莉问他: 「是什么?」 「声音相当小,就连要听清楚都很难,不过数量是『消失的零件』的总量——不对,远超过那个总量……」 「从哪来的啦?」 「从下方大约——七万四千八百五十公尺处吧。」 「地下约七十五公里处……?不可能。」 玛莉立刻否定,惹得直人噘嘴。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啊。那里比中心支柱的底部还要下面喔。制作时钟机关之星(clockwork )的时候,那些数量庞大的齿轮就是切割这座星球完全冷却的地壳与地函做出来的喔?所以这座星球是中空的,如果在这下面有什么东西,顶多就是完全冷却的行星核——」 玛莉说到这里,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低声说: 「不然就是后来才在都市下方另外建造的空间,就只有这个可能……」 经过约一小时半,升降机抵达工厂最深处了。 门打开,一行人走到外面。一旁的墙壁挂着『第二十五层』的牌子。就玛莉所知,那是三重区的最底层。 一出升降机就马上进入的楼层,规划成挑高的宽敞大厅。墙壁与天花板露出的齿轮规律运作。嵌在墙壁的灯火齿轮的光辉,将周围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 直人缓缓地迈步前进,走到大厅中央。然后他转过头来,轻轻踢了地板。 「就在这下面。果然是空洞……有『某种东西』在。」 玛莉不发一语地看向地板。地板铺着金属面板。下方有防护壁、有外壳、再下去是大深度地下层——也就是都市的外面才对。 直人说,那里有某种东西。 「……就来确认吧。这下面确实还有一层楼没错吧?」 「对,没错。虽然不晓得出入口在哪里。」 看直人点头,玛莉眯起单眼。 「我想那层楼大概要从中心支柱过去吧。这里终究只是都市底部,从一开始就没有出入口。」 「那,现在怎么办?」 「砍破地板下去吧。」 玛莉若无其事地说了。 「这点厚度,就算是机械枪剑也有办法打穿。你退后。」 「不是吧,等一下,这下面的空间……高度——高达三百二十七点三公尺喔?」 「空间也太大了吧。假设直人由琉紫抱着……哈尔达的脚真的会不保呢。就使用锚钩绳吧。」 「……了解。」 哈尔达简短回答,却眯起眼睛。 他的表情紧绷,仿佛准备随时应战般持续警戒。 「别松懈喔,大小姐。我从刚才就一直闻到不妙的气息。」 「我知道。毕竟这不管怎么想都不寻常。」 玛莉点头,然后迅如闪光地挥动机械枪剑。 四人跳进砍破的洞中。 从三百公尺以上的高度自由落下——但琉紫丝毫不当一回事,抱着直人优雅地在空中调整姿势,无声地着地。 慢了几秒以后,吊着绳索的哈尔达带着玛莉降落。 玛莉从哈尔达怀里跳下来,眨了两三下眼睛。 「……真暗呢。」 那是没有任何照明的黑暗。别说是站在身旁的哈尔达的脸,就连自己的手脚都看不清楚。仰望先前所在的天花板,只见一片漆黑之中,多了宛如满月的发光洞穴。 直人似乎很害怕地开口。 「——听我说,玛莉,这东西是……」 「等一下,我不是你这种变态,没办法光听声音就什么都知道。先让我点亮照明再说。」 玛莉才这么悄声说完,就立刻挥动机械枪剑使之变形。 她将枪口朝上,发射闪光弹。 广大的空间,因为射出的闪光弹——闪光齿轮的猛烈旋转,一瞬间充满宛如白昼的光芒。 然后,那样东西,从黑暗之中现形了。 「——这是在开玩笑吗?」 面对那幅光景,哈尔达发出呻吟。 他心想,所谓不好的预感,为什么总是不肯落空? 「……这是……什么啊……」 玛莉睁圆眼睛为之语塞,哈尔达撇下玛莉径自咂舌。 「那还用说吗?」 哈尔达呼吸一口气。 「——当然是鬼东西啊,王八蛋!」 在深色太阳眼镜下,哈尔达浮现尖锐眼神。 ——在那里的是钢铁山脉。 除此之外无法形容。因为那非常巨大、过于巨大、实在太巨大了,不管是谁看到,都只能这样理解。 就连全貌都无法掌握,纵使尽全力仰望也一样。 尽管如此,玛莉还是勉强抓到远近感努力观察——发现那看起来像蜘蛛。 惊人巨大的多脚型——恐怕是自动人偶。 这个居然会动——这是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教人怀疑是谁疯了才会说这种话,但就玛莉这个前·一级钟表技师所见,至少外观构造就是那样。 尽管如此——这个大小实在太脱离常轨。 折叠起来的脚,光是一节就有摩天大楼那么大。那些脚全部都覆盖着宛如鱼鳞的黑色装甲板,配备了多到要计算都嫌蠢的炮门。 至于那个躯干,大到就连豪华客船或正规空母都显得像小船一样。躯干表面也像刺猬一样装备无数炮门。 不必依靠直人的听觉也知道。 这是——非同小可的兵器,连怀疑的余地也没有。 玛莉开口挤出话来: 「——哈尔达,国际区块管理机构所制定的军事力限制协定——你还记得第一条是什么吗?」 「造成都市结构——乃至行星结构致命损伤、严重威胁人类生存圈之大量破坏兵器,一律永久禁止研究、制造、持有,对吧。」 「……那么,除非是我出现咖啡醉的症状了,不然现在眼前这个像开玩笑一样的东西,怎么看起来像是超弩级破坏兵器……」 是我的错觉吗?——这么装傻的玛莉,声调干涩嘶哑。 「是啊,除非那是纸糊的,不然的确就是那样啊。」 哈尔达的回答声也一点都不从容。 从杵着不动的两人身后,直人朝巨大兵器扔了某种东西。只见掌心大小 的铁片之类的东西旋转打中兵器的装甲板,发出铿的一声回响。 等微弱的回声完全消失以后,直人说: 「……有件事或许不该告诉贵为专家的玛莉小姐与哈尔达先生,但我可以说吗?」 「……怎样?」 「现在的状况非常糟糕喔。」 「嗯,我知道。」 玛莉茫然地仰望天花板,继续说: 「那么,贵为特殊能力者的直人同学,能不能请教您的具体见解呢——是怎么个糟糕法?」 「……首先,我可以断言。这个就是中空的钟楼的零件的去向。」 听到这句话,玛莉倒抽一口气。 ——意思是将一整座钟楼转用于兵器之上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城市的『死因』吧。」 「日本人喜欢巨大机器人不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吗……?」 哈尔达摸摸光头哀声说道。 但直人摇摇头,继续说: 「但是,那样还不够。因为这个还没完全启动,我没办法肯定,不过——最少使用了『变得听不见的声音』六倍以上的零件。」 玛莉不发一语地举起一只手。她眯起眼睛,用手挡住闪光弹的光芒,瞪着过于巨大的兵器估计宽度。 「直人,这个太大了,我看不出全貌,你知道大小吗?」 「我问你,你到底把我当成感应器——」 「你回答就是了!」 「因为现在没运作,所以不晓得,不过从最前面正在转动的齿轮和最后面传来的声音推测高三百二十公尺、宽九百三十二公尺,大小姐您满意了吗?可恶!再补充一点就是感觉启动准备已经完全就绪呢!还有——」 直人指着自己的左斜前方说: 「往这边接近的脚步声共四十二人,再来是多脚型的,怎么听都满是杀气、沉重得很不自然的声音约十八具逐渐接近了,fuck!」 ——侵入行动曝光了吗?这么判断的玛莉咬牙切齿。 但先不管这个兵器是什么东西,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琉紫。」 「是,你叫得这么亲热有什么事吗?」 「——你的镰刀能够破坏这个的外装吗?」 接到这个问题,琉紫沉默地歪头,看向巨大兵器的装甲板。 裙子翩然摇曳,以肉眼无法确认的速度伸出镰刀。 ——然后爆出清脆声响,迸出火花。 「——!?」 琉紫的眼眸很难得地因为惊讶而瞠圆。她来回打量自己的黑镰刀与稍微刮伤的装甲板,歪扭嘴唇。 「……这还真是惊人。看来就算是人类的蚊子脑,只要集中强化『非常硬』这种一招半式的特点,也能意外做出一番创举——这是新发现。」 玛莉半瞪眼问道: 「——所以是能破坏?还是不能破坏?」 「原来玛莉小姐的智能已经回天乏术到会问能否用菜刀切断钨合金这种问题——」 「直接告诉我结论!」 玛莉打断琉紫的话,拔腿展开行动。 「快搜集这个的资料也好、证据也罢,不管什么都行,赶快拿一拿就逃走了!」 「咦,天啊,这样好吗!」 直人的声音从背后叫住玛莉,玛莉头也不回地怒吼回应: 「那边那个超科技废五金都无法※『劈』敌的东西,你是要我怎么办啦!」(编注:此处是指无法「匹」敌的谐音。) 「可是这个不是非常危险吗!」 「我是钟表技师,可不是佣兵啊!」 玛莉认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错,一点都不是开玩笑。 那种怪物,到底谁有办法对付呢? 在现代都市战的最强兵器是重装型自动人偶。如果是现行主要机种,攻击力就不用说了,防御性能也不在话下,目前并没有配置能超越重装型自动人偶的兵器。 而琉紫的镰刀连重装型自动人偶的装甲都能够轻易切开。这本来是离谱到不行的事实,但是…… 她的一击却完全无法奏效? 那也就是说,「现有兵器几乎无法对那个的装甲产生作用」的意思。 ——不对,就算这个结论稍嫌粗糙,至少就预设在『都市内战斗』的兵器是无法破坏那层装甲的。 但,如果是预设在『都市外战斗』——预设在无人领域作战的兵器,便另当别论了。 国际区块管理机构所制定的军事力上限——例如共振破碎炮或能够发射超高频率弹的重火器,或者是单纯大威力的限定质量兵器,就算再强的装甲都能够破坏吧。 但——问题在于这个『尺寸』。 一旦运用了多到足以破坏这个庞然大物的都市外战斗用大型兵器…… 「那么做,都市是不可能平安无事的啊……!」 玛莉握紧拳头,这么唾骂。 不过她又想。 ——回归根本问题,制造那个是为了什么目的? 那是兵器。想来用途当然就是军事目的吧。 但,就算同样是兵器,却有不同的性格。所谓的兵器是花费了多得令人咋舌的金钱与心血的工具,因此存在着明确的『设计目的』。例如侵略目的、防卫目的、或是期待藉着备而不用来达到抑止力等等。 ……那个超巨大兵器似乎不属于上游任何一项。 那种尺寸的自动人偶要是真的启动,结果显而易见。 不管是要侵略还是防卫,那种东西一动起来,都市将会残破不堪。就算是作为抑止力之用,那种大小也太不寻常了。 这么一来—— 玛莉总觉得眼前发黑,她懊恼地呻吟。 那个一旦动起来,都市就会遭到破坏。 有办法能在变成那样以前毁掉那个。 只不过,那必定要拖着都市一起陪葬。 ——既然如此,那就表示,那个就是那种兵器。 「太扯了……!」 破坏都市的兵器? 那也就是毁灭世界的兵器。 到底是哪来的笨蛋,为了什么目的建造了那种东西! ……为了查明这点,需要收集情报。 敌人的身分、目的、兵器构造及详细性能、构造弱点——必须调查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样。得设法找出设计资料或通讯记录——随后—— 「嗯……?」 「——停下来,大小姐。」 发觉那个动静的,只有两个人。 听到哈尔达机警制止的声音,玛莉转头了。 ● 在那里的是一名年幼少女。 反应慢一拍的玛莉呢喃: 「——小、孩子?」 不对。 那是自动人偶。 比娇小的玛莉更瘦小纤弱的少女人偶。 身上穿着染成红与白的礼服,左手左脚披挂银色甲胄。 胸口戴着方块坠子的项链,头上顶着宛如天使光环般转动的齿轮圆环。 少女有着稚嫩纯洁的外表,脸上却戴着粗犷的黑色面具。 ——只有那副黑色面具显得突兀、不吉利。 汗水沿着玛莉的额头滑落,让她背脊发寒而打冷颤。哈尔达上前一步,双手摆出架式掩护她。 ……在旁人眼中,或许会觉得这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全身义体化的壮汉,竟然对年幼少女自动人偶采取最大级警戒态势。 但玛莉既不觉得异常也不觉得不自然。 毕竟她本人…… 从刚才就一直觉得,眼前这名怎么看都只是可爱女孩的自动人偶恐怖得不得了,让人害怕到连呼吸都跟着停止—— 浮现微笑的琉紫上前一步说了: 「哦呀——果然是昂克儿吗?好久不见了。」 「咦……?昂克儿?这个女生吗?」 直人瞠大眼睛,歪头问道: 「我记得昂克儿不是在东京吗?根据玛莉的说法。」 「我听到的也是这样。不过我现在觉得,毕竟是玛莉小姐这种货色提供的情报,当初照单全收地采信是一个错误……不过昂克儿。那副面具是怎么回事?我不得不说品味实在差了点。」 琉紫这么问道,但昂克儿不说话。 她没有任何反应,就只是从面具下投以无机质的视线。 直人似乎起疑心地歪头。 ……就是这个吗? initial-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 既然是琉紫这么作证,可见这名少女的确就是昂克儿没错吧。琉紫不可能会认错与她自己同型的机体。 但直人还是心存疑虑。 ——有哪里不对劲。 眼前的少女无声地伫立在那里。 就连直人摘下耳机的耳朵,都无法确定少女是否正在运作,无限接近『无声』的静音性能。 ——其中没有摩擦。没有矛盾。没有多余。既没有任何杂音、也没有任何扭曲,就像水滴滴落那样浑然天成。 直人不曾听过这么静谧的驱动声。这是和琉紫一样脱离常轨的超绝技术自动人偶,这点没有丝毫怀疑的余地。 但直人还是心存疑虑。 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他倒退一步。咬紧臼齿,瞪着眼前的少女。那不是疑虑。他怀着确信如此断定。 眼前的少女很安静。甚至太安静了。 但那副面具——从那副面具响起的声音,却扭曲地糟蹋了一切。 打个比方,就像是将只用一根弦演奏的优美咏叹调——强行扭曲成仿佛要砸坏会场的激烈暴力嘶吼那样。 猛烈的『异音』笼罩着少女。 琉紫再三呼唤少女的名字。 「昂克儿?」 「敌威胁度,种别【贰】——申请变动『万华香匣(power resernoir)』……核准。」 少女唐突地开口了。 那不是回应。从她口中流露的,是更加恐怖危险的某种东西。 「——差分摆轮,开始切换至第三号。」 少女的模样逐渐改变。 头发变长、手脚变大,红变更为朱色、白变更为黑色。 在头上旋转的圆环折叠起来,胸口的方块扭转变形为立方齿轮。 纯洁如天使的少女模样,切换为纯粹如恶魔的少女模样。 「驱动——永久运动装置(perpetual gear)开始架空输出,显现。」 直人的耳朵捕捉到的异音大幅扭曲、凄厉地起伏。 ——那简直就像悲叹一样。 少女说出终句。 「——『绝对机动』(bloody murder)————」 下一瞬间。 「「——快躲开!」」 哈尔达是出于预感,直人是出于直觉,两人同时嘶喊同一句话。 琉紫连问都没问这句话的意思,就自动回应这个『命令』。她带着直人,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远远地跳向后方。抱着玛莉的哈尔达晚琉紫一步蹬地跳开。 在他们眼前,少女举起手,她头上飘浮的立方齿轮改变形状。 紧接着—— ——空间爆炸了。 除此之外无法形容,那是压倒性的『某种作用』。不可能损坏的东西损坏了,不可能四分五裂的东西四分五裂了。那种声音刺痛直人的鼓膜。 然后直人看到了。 他和琉紫一瞬间前站过的地方『消灭』了。 在一般情况连受损都不可能的复合合金地板,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 心想怎么可能的玛莉说不出话来。 另一方面,琉紫凝视着被挖成陨石坑状的地板,眯起眼睛。 黄玉眼眸幽暗阴沉。 「昂克儿?」 琉紫再度呼唤她的名字。 但其中包含的意志与眼神,和先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对待关系亲近的人。 「——我给你一次机会。请你慎重解释。视你冒犯直人阁下的意图而定,就算你是我可爱的妹妹——」 声音之中的感情冻结。琉紫全身失去温暖的人性,愈来愈接近自动人偶只知达成目的的机械的一面。 冷硬的话语宣告着。 「——我照样彻底摧毁。直到无法修复为止。」 这么宣告的琉紫,眼眸染成红色。 那是她发动专属固有机能时的前兆。 但直人大叫,打断琉紫。 「等一下,琉紫!那个女生——机能停摆了!」 琉紫不移开目光,直接回答: 「但刚刚才遭受过攻击。」 「不是的,虽然机体在运作,机能却停摆了!她坏掉了——这么说也不对,总之她现在不正常啊!」 ——现在也依然发出声音。 齿轮歪斜、扭曲、挤压摩擦的声音。直人知道这个声音。那是死命想要违抗压倒性力量的,齿轮『悲鸣』的声音。 这样简直就像……直人看向昂克儿。 「——唔。」 隔着面具四目相接。 直人认为,这不是错觉。他这么感觉。他这么确信。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确实诉说着。 ——我讨厌、这样—— 那是绝望于无法传达、悲叹于无人听见,尽管如此还是不断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嘶喊的沙哑叫声。 ——姐姐,请摧毁昂克儿—— 「可恶。」 直人听到她竟然说这种话,于是咬紧臼齿,握紧拳头。 「——小姐,我问一下,你打得赢那个吗?」 哈尔达悄声问道。 他发问的同时,视线一瞬都不曾从眼前的少女身上移开过。因为他理解,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直接连结到死亡。 琉紫也同样不转头地回答: 「……在『相对机动』下——胜算约两成吧。」 这个解答导致沉默降临。 操纵虚数时间,过去曾经在刹那间,单枪匹马将包含最新锐重装型在内的自动人偶一支大队歼灭的琉紫——十分肯定地暗示「几乎没有胜算」。 得知这个事实,所有人脸上失去血色。 过去琉紫说过的话掠过所有人脑海。 ——initial-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 她拥有所有自动人偶中最强的战斗能力—— 但琉紫上前一步表示: 「没问题。就算演变成最糟的情况,至少替直人阁下争取逃走的时间——」 「我反对!哈尔达往右!」 直人大叫着打断琉紫的话。 同时,昂克儿头上飘浮的方块再度扭转。 处于应战状态的哈尔达回应直人的声音,切换为倍速运动,抱着玛莉往右跳。 瞬间,某种东西剜掉了哈尔达先前所在的空间。 方块继续扭转。 「琉紫往后!哈尔达往左!」 哈尔达仰赖直人的指示,回避接连来袭的无声无形攻击,同时在内心呻吟。 第3章 复仇者 23:20 ——他掉下去了。 在玛莉理解这个事实以前,哈尔达已经全速运转义体的齿轮,扛着主人脱离现场。 玛莉朝着猛烈远离的万丈深渊底下大叫: 「等、等一下!」 他不等。 「等一下啊——我命令你停下来!」 他不停。 最新锐全身义体的全速驱动——接近暴力的速度尽管让玛莉呼吸困难,但她还是挥舞双手殴打哈尔达的背。 她怒吼。 「我命令你折回去,你这个笨蛋!得救那两个人才行……!」 「没用的。」 淡淡回应的冷硬语气,让玛莉哑口无言。 「那下面是大深度地下层。如果是义体化的我或那个小姐还另当别论,血肉之躯的人类根本无法在那种环境生存。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 掉进大深度地下层,就等于掉进宇宙空间。 那里是漂浮在宇宙的中空星球内部。挖空地函,仅剩地核的虚无空间。当然——不是人类能够生存的环境。 但是—— 「你要我见死不救吗!?」 玛莉握紧拳头大叫。 「要知道那家伙——直人是被我拖下水的、是我带他来的!」 「我的意思是那么做没意义,大小姐。」 相较之下哈尔达的声音则是无限冰冷。 缺乏感情的声音这么断言: 「见浦直人,已经死了。」 「——」 「掉到大深度地下层,不可能活着。你要为了确认这件事自杀吗?那样有什么意义吗?」 「————!」 玛莉咬紧臼齿。 情绪激动不能自拔。牙齿摩擦作响。想马上敲坏东西的冲动,与仿佛胃脏绞痛的感觉同时袭来。 「啊——啊啊……」 眼睛深处发热。 她心想,如果能够就这么放声哭喊,该有多轻松啊。 ……可是不行。办不到。 带他来的人是自己。拉他下水的是自己(玛莉)。怎么可以为了后果悲伤、难过,这么不要脸的事情,自己办不到。天理不容。 玛莉·蓓尔·布列格没有那种资格。 这是当初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的事情。因为自己把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只是才能稍微特殊一点的少年带来这种要命的地方。 所以这不过是当然的结果、总有一天会到来的结局罢了。 「可是……!」 就算是这样。 那应该是未来的事情。 怎么会这么突然—— 「————」 少女不发一语地哽咽起来;哈尔达重新扛好少女,接着跳跃了。 只差没踏碎立足点地跳起的那具身体,轻轻松松地上升几十公尺。 然后到达抛物线顶点,在即将落下前踢支柱一脚,再度跳跃。 他反复三角跳,冲上空荡荡的空间。 途中—— 「————喔,赚到了。」 哈尔达发现墙壁开了个小小的横坑,于是攀住坑洞边缘。 一边小心不要撞到扛着的玛莉,一边钻进那个横坑。 他爬进里面,将堵住出口的卷门轻松踹掉,探出头一看,发现那是上下距离很长的垂直沟。 直径约三十公尺,上下都不确定延伸到何处。墙壁上有着螺旋状通道。 哈尔达在这里暂时停下脚步,把玛莉放下。 不能走来时路。 对方已经察觉哈尔达他们侵入。这座设施应该已经布下更森严的警戒网才对。 话虽如此,现在可不能拖拖拉拉。 像这样停滞不前的同时,对方应该已经派出追兵了。 能够对抗追兵的琉紫已经不在了。 更不用说万一再次遭到昂克儿袭击,到时候连抵抗都没办法。 「……你差不多冷静了吧?大小姐。」 哈尔达对坐在通道不肯动的沉默少女这么说了。 「现状……不用说你也理解吧?少了那两个人,现在我们的战力大幅降低。实在不妙。」 「……」 玛莉不回答。 哈尔达叹气,继续说: 「就算想寄托一线希望、设法挽救也是一样。要是在这里停下脚步,就连那都办不到。首先得设法逃到地上才行。」 「——……」 「虽然直人揭开的工厂全貌都记在脑袋里,但那里已经回不去了吧。那么就必须找其他出口才行,对吧?既然这样,接下来就不能耍手段,需要正面突破敌人的警戒网。这还真欢乐啊,喂。」 「…………」 「要我讲明吗?」 哈尔达摸摸光头,眯起眼睛露出锐利的目光。 彝 「接下来要在没有事前情报的状态下突破『军方』的警戒。要是没搞好将遇上重武装ma与initial-代号y系列的追击——如果你继续当包袱,我会很困扰。」 「——不要、小看我!」 玛莉抬起脸,瞪着哈尔达。她的眼眸湿润红肿,但哈尔达一句话也没说。 玛莉深深吸气,肩膀随之上下大幅摆动。 然后吐气。 「……这里大概是材料搬运通道。」 玛莉看着手上戴的高度计,继续说: 「既然是极机密地制造那种东西,就不能使用地面上的搬运通道。应该是将地上工厂制造的零件直接运到地下,在这层本来不存在的楼层组装才对。」 「……这就表示,这座直穴连接着地上某间工厂吗?」 「不对,要是每间工厂都盖一条通往最底层的搬运通道就太没效率了。途中应该有集中堆放材料的仓库才对……我想是从那个地方连接好几间工厂。」 「嗯……从那里或许就能够设法逃出去了。」 哈尔达仰望直穴,摸摸下巴。 「追兵搜索我们……直到放弃搜索大概要花一小时吧?然后联络地上人员,管制电梯与升降机又要再一小时吗?只要在那之前冲上这个直穴钻进岔路……总有办法逃脱吧。」 问题是……哈尔达俯视脚边的少女。 问题是玛莉的体力。 这座直穴就算最保守估计也有七十公里以上。必须要在两小时以内冲上去才行。以哈尔达的义体性能并非不可能,但玛莉能不能承受这段严酷路程就难说了。 虽然和同世代的少女相比,玛莉确实是锻链过——但终究是血肉之躯。 不过—— 「别在意。」 玛莉迎视哈尔达的视线,这么说了。 哈尔达有些怀疑地问她: 「你撑得住吗?」 「不然还有其他办法吗?要是嫌我碍事,你可以丢下我。」 「我不可能那么做吧。」 被玛莉自暴自弃的说法泼冷水,哈尔达蹙眉。 玛莉缓缓地站起来。哈尔达看到她的手脚稍微发抖。她不是疲劳,而是更精神方面的问题——是心理打击。 见浦直人的死亡,狠狠重创了玛莉·蓓尔·布列格的心。 ……这也难怪啊。 哈尔达既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表现在脸上,暗自叹息。 即便是天才、充满理想抱负、近乎傲慢的好胜少女——说到底还是少女。 这名少女还未完成,无法马上接受身边的人死亡。 然而——现在的情况没有余力允许她调适心情。 哈尔达充满威 严地说: 「知道吗?玛莉。仔细听着。」 「……」 「没空休息了。现在要全力冲上去,你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抓紧了。要是无论如何都撑不住了就说一声。除此之外就闭上嘴。」 玛莉一瞬间倒抽一口气,然后沉默地点头。 「很好。」哈尔达点头回应。 「——那么,我们走。」 ● 「——啊。」 玛莉从哈尔达的背上滚下来,倒在通道地板上。 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更正,正在动。手脚不停痉挛,跟自己的意志无关。肌肉完全僵直了。 ——哈尔达花了一小时五十八分三十四秒,爬上约七十二公里高的垂直沟顶端。 这段时间,玛莉在画螺旋冲上垂直沟壁面、持续弹跳的义体背上,一直紧抓着不放。脱离常轨的义体性能造就的瞬间加速与减速、垂直上升——经历这种苦行,拥有血肉之躯的人会失去意识也是当然的,但玛莉勉强熬过来了。 但那也已经是极限了。 ……她站不起来。 气若游丝的玛莉趴在地上。肺不堪负荷,心脏仿佛随时会破裂般发出悲鸣。全身被恶心的汗水浸得湿透、眼角浮现根本不是发自悲伤的泪水。眼前怱明怱暗,恶心想吐。骨头仿佛折断般隐隐作痛——但是—— 那—— 「啊……呼啊——」 那又怎样? 「站得起来吗?大小姐?」 哈尔达在玛莉的头旁边蹲下,淡淡地压低声调问道。 ——你在对谁说话啊,混帐东西。 玛莉想要破口大骂,却失败了。嘴里只传出仿佛青蛙被压扁的呻吟声。 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范围,映着哈尔达仿佛置身事外的表情。血肉之躯与全身义体。虽然这样比较并不合理,但玛莉还是愤怒得不能自已。 她心想,自己只是抓着而已就变成这副德性,为什么这家伙却好端端的—— 但拜这之赐,她恢复精神了。 发抖的手使力。从小指开始一根一根地慢慢弯起来,握成拳头。她槌打地板翻身,屈膝抬起腰。 呼吸一次,咬紧牙关。 ——还能动。 自己还活着。和死掉的他不一样…… 「别勉强自己。」 被哈尔达轻松地一把抱起,玛莉当场一口气喘不过来。仿佛把人当成幼儿一样的对待,惹得她既愤怒又羞耻而血气上冲。 玛莉正要抱怨,却沉默了。实际上,她这副德性就算站得起来也走不动。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你就再当行李一下。」 玛莉轻轻点头回应哈尔达的话,闭上眼睛。 她思考接下来的事。 那也就是回想至今的经过。 ——见浦直人死了。 咬紧嘴唇。自己没有像他那样的直觉。能够做的,就只有列出手头所有资讯加以组合、理解全貌。 在最底层看到的那个巨大兵器究竟是什么?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好东西。就算先不谈违反协定这点,根本就找不到用途嘛。那种怪物是要如何适当使用?只会将一切搞砸破坏掉而已。需要那种东西的人……是恐怖份子吗? ——是被我拖下水的。 内心煎熬。没有这么蠢的事。不可能有恐怖组织能够在都市最底层暗中完成那么大规模的事情。资金、材料、人材都不可能足够。重点是天底下哪来这么无能的废物,会没发觉脚下被人这样搞? ——像你这样的无能废物哪有资格说话。 眼睛发热。所以敌人是『军方』——或是能够压住『军方』的人。更何况敌人可是挪用了一整座钟楼。既然如此,可以判断不仅是『军方』,连三重议会也和敌人是一伙的。 ——这些情报是你害死的直人提供的。 脑袋很痛。还有一件事,那个昂克儿为什么会在这里?虽然被琉紫揶揄了,但昂克儿运往东京是千真万确的情报。是运到东京以后再转送到三重吗?假使是这样,为什么是三重呢?既然昂克儿本来是京都『军方』持有的机体,照理说不是应该送回那边吗?这个不自然之处和那个巨大兵器一定不是毫无关系。这部分将成为关键吗? ——事到如今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回来了。 玛莉再也受不了,从哈尔达的怀里摔下来。 她趴在地上,像胎儿一样缩起双脚,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压抑涌上喉咙的东西,当场吐出来了。 「呜!唔、呕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 在通道地板上洒了两、三次呕吐物。吐出来的一大滩东西里面找不到血的颜色。 啊啊,原来内脏没受伤——玛莉这么心想。她打从心底厌恶留意这种无聊小事的自己。 「……好惨呢。」 「是啊。好惨。」 哈尔达淡淡地附和。 「……我,失败了。输得一败涂地。」 「是啊。狠狠地摔了一跤啊。惨败。」 哈尔达安静地肯定。 连廉价的安慰都不肯给,此刻玛莉很感谢他的冷漠。 她这么确认—— 「——直人死了,对吧。」 「我想是吧。从那里掉下去,不可能活着。」 哈尔达残酷地点头。 ——全部都是你的责任。 「——我想也是呢!」 玛莉任凭激动的情绪摆布,双手握拳捶着地板。 尖锐痛楚甚至刺进骨头,但无所谓。和仿佛内脏整个翻面的这股不快感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翠绿眼眸充满幽暗火焰,玛莉说了: 「——这笔帐,代价可是很高的。」 「那当然。要连本带利讨回来吧?」 玛莉点头回应哈尔达的话,站起来了。 现在有必须做的事情,一分一秒都不能拖延。 对,没错。 拉他下水的人是自己。就为了解闷,打草却惊动老虎。结果害他丧命。所以,自己必须负起这个责任。现在既没空后悔,也不是因罪恶感而一蹶不振的时候。 ——现在做那些事太奢侈了,等事情都解决以后再慢慢品味就好。 玛莉用大衣袖子擦擦弄脏的嘴唇,开口说: 「……应该运到东京的昂克儿出现在三重这件事,跟那个兵器不是没有关系。」 「是啊,会这么想很自然。」 「这么一来就表示三重与东京串通。至少可以肯定有人在支援三重,其地位有权发落运到东京的lnitial-代号y系列。」 「还有一件事,别忘了支援的人还拥有能够操控昂克儿的技术力。」 玛莉点头。 昂克儿发动袭击时,琉紫非常吃惊。也就是说,那是昂克儿本来不可能做出的行为。最起码琉紫应该是这么确信的才是。况且昂克儿本来也应该是在京都地下持续沉睡的自动人偶才对。 「……是被人改造了呢,还是被外接装置控制了呢?」 「那副面具很可疑。不过不管怎样,既然拥有能够做出那种东西的技术力,可以想见五大企业之一必然牵涉其中吧。」 哈尔达摸摸下巴,继续说: 「是瓦诗隆或百达吗……朗格也很可疑。听说奥德玛比较正派,但也不能完全肯定是清白的。」 「……不管怎样,这些都是回到地上以后的事情。」 玛莉发出一声叹息。 「首先得向东京打听才行。」 ● 回到地上时,已经接近天亮了。 找到的出口,恰好是现在没使用的废工厂。离开厂区走一段路,马上就到环状铁路的车站。 搭上列车稍微颠簸一段路,就来到伊势的市区。 那是昨晚玛莉等人在『圆筒铁路』下车的『月台』所在地区。 但现在还不能回京都。 简单拍掉衣服尘埃的玛莉与哈尔达下车离开环状铁路,走向站前闹区的暗巷。 因为现在是凌晨,沿途店家都还没拉起卷门营业,但路上有行人往来。和联合企业工业区前方的闹区不一样,这条街似乎还活着。 两人拐过好几个转角,抵达老旧大楼的无人旅馆。 这种店通常是喝太多的酒客借宿一晚的地方。虽然外观看起来教人怀疑是否真的在营业,但进去一看,设备意外地齐全。 办完住房手续一进房间,玛莉立刻走向附设的通讯机。 拿起话筒,拨号输入指定布列格暗号线路的通讯号码。 不久之后接通机械语音接线生,告知认证代码与通讯号码。 就这样透过布列格的暗号通讯网,连络东京。 回钤音持续几秒之后,听到对方的声音了。 『——嗨,玛莉老师。一阵子没见了呢。』 听到这个熟识的声音,玛莉声音紧绷地简短回应。 「一阵子没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是呀,没错。发生了很多事——真的一言难尽。」 玛莉轻声吐出话语,垂下眼帘。 要是得到正面包容,好像会不自觉哭出来三埘莉压抑情绪,语气淡淡地对话筒另一端继续说: 「抱歉。现在没有余力闲聊……我就直接问了,日前请您调查的intial-代号y系列,您知道她现在的所在位置吗?」 『不知道。怎么了吗?』 「几小时前——我在这边遇到了。」 『你说什么?』 对方似乎很惊讶地提高嗓门。 『那边是指京都吗?』 「不是,我现在人在三重区。」 『三重?』 「因为我接到某个……匿名人士提供的情报。为了确认情报,我侵入都市底部,结果发现了可怕的东西。」 然后玛莉说明了在本来应该不存在的楼层看到的巨大兵器的事情。 就目测所能确认的外观与性能。仿佛守卫兵器般出现的昂克儿。昂克儿超越常识的战斗能力。以及玛莉的考察:三重议会与『军方』是敌人,背后潜藏了五大企业之—— 玛莉全部说完以后,对方近乎呻吟地说: 『……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事。』 「因此我想确认一下。之前intial-代号y系列运到东京,是千真万确的事吗?」 『……『军方』一度从京都移送东京。不仅留下纪录,也有目击证词。因为获得证实,所以这点是确定的。』 「那么,就表示是从东京送到三重的呢。」 『确实是……看来和兵器那件事不是毫无关系。』 「我就是这么认为。三重和东京在这件事上彼此串通。那么,能不能请您调查运到东京的initail-代号y系列是在谁的管理之下?」 『意思是那个管理者很可能就是三重的协助者,对吧。』 「对。」 『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应该有办法。』 「麻烦您了。」 玛莉正要就此切断通话,但在那之前对方叫住她。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并不是毫无关系吧。在东京也发生了奇妙的事情。』 「…………」 『东京『军方』似乎正在集中兵力。如您所知,东京是采取多区块联合的联邦制,如今几乎所有兵力都集中在同一处,好几座中心支柱及钟楼几乎都撤空了。』 「这是……」玛莉惊愕呻吟。 撤空的中心支柱及钟楼。『军方』的可疑动向。就算不愿意,也会不由得从这些事连想到日前京都发生的事件。 意图将京都连同两千万市民一并抹消的那起事件…… 通话对象慎重地、像要阐述原委似地说道: 『先不谈历史地位,京都说穿了不过是地方观光都市,但东京不一样。要是东京一带连锁性地崩落,影响将扩及整个亚洲吧。』 「您的言下之意是敌人不可能让东京崩落吗?但是那样……」 眼前一瞬间发黑。 玛莉更加用力地握紧话筒,压低声音说: 「依照那个论调,当初也不可能让京都崩落才对喔。」 说穿了,那是伦理与道德约束的问题。 怎么能够断言,『赞同』屠杀两千万人的人类·组织·思想,会考虑到整个亚洲受到的影响呢?就算是因为他们也会蒙受利益损害,那也只是表示——只要有足够理由就会动手。 对方沉声回应玛莉的话。 『说得也是。对,没错。』 「总而言之,刚刚那件事就拜托您了。我会留在这边再打探一下情报。在这边可以抖出内幕的地方似乎很多。」 『了解。』对方这么表示,然后再三叮咛: 『请务必小心,玛莉老师。敌人是可怕的对手。』 「……是,谢谢您。」 玛莉简短回答,这次真的切断通话了。 她的嘴里吐出苦涩叹息。 玛莉压抑不住焦躁,奋力踹开身旁的床大叫。 「真是够了!每个家伙都这样——!」 「你还真暴躁啊,大小姐。」 哈尔达的声音从背后这么调侃玛莉。 玛莉转头,视线越过肩膀瞪向靠着椅背坐着的壮汉的脸。 「是呀、是呀,是很暴躁没错!怎样,你志愿当沙包候补吗?」 「如果这样你就能消气,我是无所谓。」 哈尔达挑衅似地歪扭嘴角。 这瞬间,玛莉挑起眉毛——然后用力甩甩头。 「像白痴一样。」她吐出这句话,接着说: 「算了。既然要做的事已经确定,我们该走了。」 「……喂喂喂,才刚平安无事逃脱而已耶?我不是很想现在就动身。」 哈尔达劝阻玛莉,玛莉不高兴地嗤之以鼻。 「那就算了。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要做。」 「我不是那个意思。问题就在那里,大小姐。你稍微冷静——不对,你是很冷静吧?但你的作法太自暴自弃了。」 「——那又怎样,有什么问题吗?」 玛莉脸上不带任何感情,继续说: 「反正这是用直人交换捡回来的命。以琉紫的性能,就算掉到大深度地下层,或许还是有办法回来。到时候——我大概会被她杀掉。」 玛莉打了一个寒颤,抱住自己的肩膀。 「既然这条命有期间限制,就得有效运用才行。在被琉紫杀掉以前,我想做完该做的事。」 哈尔达板着脸听她说。 他皱着眉头,似乎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讲。 哈尔达叹了一口气。点头回应。 「我知道了啦,大小姐。就随你高兴怎么做。但我身为专家要给你忠告,现在先休息。反正既然都要操到死,你也想要以最好的状态发挥最大的效果吧?」 「…………」 「冲个澡,喝杯好喝的可可。然后睡个好觉。先让体力回复、头脑清醒,然后再尽情打垮看不顺眼的家伙就好。 」 「…………」 「这样比较合乎效益吧?」 「……是啊。没错,你说得对。」 玛莉似乎很中意合乎效益这个词听起来的感觉,顺从地点头了。确认玛莉的身影进入淋浴间以后,哈尔达来到房外。 他去附近的商店买了可可和三明治,马上回房间。 哈尔达一回来,就听到淋浴间的水声还没停止。 坐在椅子上等玛莉出来的同时,哈尔达忽然想到,这搞不好是人在浴室里自杀的场景。他脑中才刚冒出这个念头,马上便一笑置之。 不可能。那不可能。唯独玛莉绝对不可能那么做。 而就如同他的确信,之后传来吹风机吹头发的声音,玛莉现身了。 她只披着一件浴袍,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走过来。哈尔达不发一语地把可可和三明治递给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她。 玛莉有气无力地小声道谢,把那些食物塞进嘴里。然后就这么沉默地用完餐,慢条斯理地钻进被窝。 哈尔达挪动椅子,镇守在房门旁边。他望着少女背对这边缩成一团的睡姿,忽然迟疑地开口: 「听我说,玛莉。身为大人,我想我有义务姑且告诉你一声。」 「……怎样?」 「你是小孩子。普通的小丫头。这句话你自己之前也说过吧。」 「……所以怎样?」 「就算小丫头像个小丫头一样哭喊,也不会有人批评的。」 玛莉没回答。 、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哈尔达以为她是直接睡着了的时候,终于传来凝重的回应。 「——会批评的。就算没有人批评,我也会批评自己。绝对不允许。要是我现在屈服哭喊,我会——我会前功尽弃。」 玛莉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发抖。她的语气平板、冷静、没有一丝动摇。 哈尔达决定就当作是这样。 然后——哈尔达静静地心想。 哈尔达知道,玛莉·蓓尔·布列格的才能——并非万能。 创下以史上最小年纪成为一级钟表技师纪录的天才少女。听到这个头衔,不管是谁都会抱持这个印象:头脑好、无所不能……但绝对没有这种事。 她之所以是『天才』的原因,就在于这点。 对自己彻底严格——这点实在难以察觉,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庸才用『天才』一词概括论定,但这却是至高无上的才能。 要求自己贤明。 要求自己强韧。 要求自己善良。 那也就是努力用自己的肉体与精神体现理想,在哈尔达看来,那已经是和疯狂画上等号的信仰力量。 换作是普通人早就放弃屈服的终点,在这名少女眼中却是最令她心潮澎湃的起点。就算引擎严重磨耗,依然无限加速、充满破坏性的上进之心。 待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那不屈不挠的克己之心。 ——那就是玛莉·蓓尔·布列格的核心。 所以这名少女不会屈服。她知道一旦学会屈服,就会沦落为和普罗大众没有任何差别的凡人。而且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她不会纵容自己。她规定自己要那样活。她理解就是那个信念造就自己成为玛莉·蓓尔·布列格。 她知道,妥协即是——意谓着死亡。 哈尔达深深吐气,摇起了头。 「all right——所以,你起来以后要上哪去踢馆?虽然我大概猜得到,而且事先声明我不建议那么做。」 「…………那么我想你也知道吧。我完全无意收手。」 「我想也是。」哈尔达点头。 玛莉的微弱声音充满危险气息,她接着说道: 「欲射将——就要先打穿他的头才行呢。」 ● 「——混蛋,」 室井森胜烦躁地拿起通讯机拨号。 这名男子担任三重区知事。办完今晚所有预定公务的他,和家人草草吃过晚餐就窝进书房了。 平常和胖了很多的妻子在晚餐小酌一杯是他的习惯,但偏偏今晚连那种闲工夫也没有。 就任知事以后的日子,就像温水一样安逸。工作就只是办妥例行公事而已。真是单调、无趣、无聊的工作。 但他满足于此。年轻时虽然也有过一段对理想充满热情的时期,但如今进入中年,即将迈入老年,他可以苦笑认为自己当年真是青涩。 反正他不过是一颗能够随时替换的社会的齿轮,反过来说,他必须是这样才行。 就只是工作、领薪水、被女儿抱怨嫌弃、被妻子规劝。 ——他觉得这样就好。 根本不需要变化。那种东西,说到底根本就没有人想要。 正因此如此,像今天这样的事件不可以发生。 据报都市最下层出现入侵者。那不仅是机密度极高的区域,再加上犯人还逃走了。 早上接获这则报告时,他很难得显露出怒气,连到晚餐时都还是很不高兴,惹得妻子和女儿感到不愉快。 ……之后得道歉才行。 他在脑海一角烦恼着该如何取悦妻子,同时拨起号。 不久之后,线路接通了。 「——是我。」 『————』 「……是的,关于早上那件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记得你们说过,保密工作万无一失。」 『————』 「并不是那样。但是只要我们装聋作哑,你们也不会威胁到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交易应该是这样才对。你们事到如今才要违反契约吗?」 『————』 「威胁?希望你们不要说笑了。我是在拜托你们。拜托你们千万不要事到如今才背叛。是——是,我自认为很了解你们的情况。但是,光靠憎恨或理想是不能填饱肚子的。」 『————』 「很好。那么请你们尽快拿出成果。在那之后过了三十年。稍微松懈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但应该不是情有可原就能够了事才对——彼此彼此。」 最后留下这句话,切断通讯。 室井深深叹气,把话筒放回原位。 他擦了擦不知何时汗涔涔的额头,在书房的椅子坐下。 ……三十年。 想到这段不知不觉间就过去的漫长岁月,室井苦涩地吐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他的工作就是让三重安然运作。途中虽然出过或大或小的问题,不过他还是设法完成分内工作直至今天。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工作。他的工作就只是对近在咫尺的危险、对不知道何时会连同这个三重一并炸掉的炸弹视若无睹而已。 但,事到如今工作被人搞砸,这教他难以忍受。 不管是专程来刺探痛处的入侵者,还是放任入侵者轻易潜入的『他们』。 两者都令他深恶痛绝。 为什么一个个都不能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呢? 「……可恶!」 吞下苦涩的咒骂后,室井想喝烈酒了。他考虑今晚是不是喝过威士忌就上床睡觉。 至于妻子,等明天再向她道歉就好。 他一边按摩太阳穴,一边站起来。 就在这瞬间—— 他的衬衫领口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并被拉回椅子上。 心脏剧烈跳动。 柔软的布捣住了他差点尖叫的嘴,某种东西缠住了他摆动四肢挣扎的身体。超强胶带——室井被黏性很强的坚固胶带俐落地捆在椅子上。 这段时间,擒住他的 那只手始终不发一语,但其中蕴藏的意志显而易见。 ——给我安静。 ——不然后果自负。 无从抵抗的暴力意志,吓得他冷汗直流。 不是有人恶作剧,而是抱持恶意的某人侵入他的书房。 这个事实,教他一时之间难以相信。 这里是安排给知事的官邸。 虽然戒备不像机密设施那么森严,毕竟还是常驻有警卫(或是监视者),不是可疑人物能够随随便便闯进来的地方。室井本人从进入这间房间到结束通讯为止,都完全没发觉室内躲着人。 然而现实是,他被绑了起来。 从肩膀到脚尖都被缠绕捆绑起来以后,按住他的那只手的主人缓缓地站到他的正面。 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壮汉。身上洋溢着怎么看都像是从事这行勾当的慑人气魄,强烈得无以复加。 那名男子低声耳语: 「我现在帮你拿掉塞口布。如果你还想确保四肢健全,就不许多话。」 室井抖动肩膀点头。 嘴上的布被取下,他气喘吁吁地吐气。 还以为会就此开始讯问,没想到男子伸出一只手抓住椅背,轻松地把椅子转圈。 「——!」 他惊愕地瞠大眼睛。 在室井森胜身后的,是一名年纪还很小的少女。 一身黑色紧身衣,衬托出纤细的身体曲线。但绝不会给人柔弱的印象。 因为在暗处依然鲜艳的金发,与坚定闪耀的绿宝石眼眸,如实传达出宛如滚烫岩浆的氛围。 而且,室井森胜认得那名少女的长相。 「玛、玛莉,蓓尔·布列格……原来你还活着吗!」 应该已经在三周前死亡的布列格公司董事长千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抽出插在腰际的警棍,随手飞快一挥。 响起霍的甩动声。 室井感觉到一阵仿佛太阳穴炸裂般的疼痛,发出呻吟。竟然发不出惨叫。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要发出叫声多少是需要余力的。 大口喘气的喉咙,被警棍尖端轻轻抵住并钻戳。 「——谁说你可以讲话了?」 少女轻快的说话声,淡淡地这么说。 她的语气听起来兴致缺缺,惹得室井激动地大叫: 「你、你们这些家伙,别、别以为你们做了这种事可以安然——」 答复是一发警棍。 毫不留情的殴击,使得他眼前迸出火花。 室井甚至无法吭声,痛得扭动身体的同时,少女发出冷硬的声音说: 「我就用你那低能的脑袋瓜也能理解的说法告诉你。我不是拜托你。而是命令你。我和你可不是对等的。」 「唔……别、别说笑了!」 室井气愤得脸色变成紫红,这么说了。 「我、我可是三重的知事!岂容许这样冒犯!」 「喔,这样啊。」 少女点头,稍微抬起视线继续说: 「下去带他太太上来。看样子,好像还是让他了解我是来真的比较好。带女儿也行喔。」 「别这样!」 室井发出惨叫。 「拜托你!不要对妻子和小女出手!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真希望你从一开始就采取这个态度。」 听到她不带感情的口气,室井感到战栗。 无法看出感情的翠绿眼眸盯着这边瞧。室井觉得那双眼简直就像螳螂的眼睛。锐利、无机质,但蕴藏着他无法理解的强烈意志。 这只有着少女外型的螳螂继续说了: 「我命令你一开口就马上说『是的』。我问你什么,一律老实回答。像你这种无聊的生物,不要让我为了你多费工夫。」 室井一边颤抖,一边点头。 他体认到:这个少女根本不在乎他。只要稍有迟疑,她真的会化口头威胁为实际行动。 「那么,总之先从简单的问题问起好了。」 少女坐到办公桌上,悠然地翘起二郎腿。 她发问: 「话说,从刚才的口气听起来,你不知道我还活着吗?」 「……对、对啊,我以为你死了。」 「哈尔达。吊起来。」 领口突然被一股惊人的力量揪住,室井不能呼吸了。 他被悬空吊了起来,脖子承受着身体的重量。少女冷冷地对他说道: 「讲话没教养——还有,我叫你说『是的』。」 领口被放了开来,室井猛烈呛咳。 因恐惧肩膀不停发抖的他,流着眼泪开口谢罪: 「是、是……是的,非常抱歉……」 「笨狗就是因为这样才难教。」 少女歪扭着嘴唇说道: 「下一个问题。你知道在都市最下层暗中建造的兵器,对吧?」 「是——是的。我知道。」 「你还知道那是违反国际协定的巨大破坏兵器。」 「是的……详、详细情况我也不晓得,但我是这么听说的。」 「哎呀哎呀,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啊。」 少女挑起单边眉毛发出讥笑。 「让人在自己脚下干出那么危险的勾当,却说不晓得详细情况?真不知道有多无能呢。你以为有白痴会相信那种话吗?」 「是、是真的!当初约定那些事全权交给他们处置!」 「约定?这个三重区的最高权力者是你吧?那么在这里进行的阴谋,当然也是你主谋的才对喔。」 「我、我只不过是代表罢了……!」 室井急得喘不过气地说了。 「现在整个三重议会都是这样。按照约定,我们只处理关于都市营运的例行公事而已,和他们互不干涉。」 「天底下哪有这么胡说八道的事情。莫非你想告诉我,建造那个兵器是『军方』专断独行,你只是视而不见而已吗?」 「……是、是的,就是那样没错。」 「我有什么理由非相信你的话不可?」 「这,这……就是那个,因为我们议会遭到『军方』威胁……」 「你不要撒那么烂的谎。」 少女露出冰点以下的眼神俯视着室井说道: 「就凭军事力威胁,不可能占领一整个城市。应该是三重——至少可以肯定是包含你在内的议会长期积极援助『军方』才对喔。」 「这,这……」 「我想不通的是理由。起初我以为是为了钱或经济特权,但议会会计并没有可疑之处,流出款项的反而是你们。从文件也完全看不出你们收受了什么回报——这样的关系实在太不自然了吧?」 「…………」 「我命令你说明。」 室井沉默不回答。 少女叹气,朝站在室井背后的男子抬抬下巴示意: 「这是惩罚。去杀一个人再回来。」 「住手、别这么做!」 室井仓皇大叫。 只见男子慢条斯理地从腰际抽出短刀,询问少女。 「要我杀哪一个呢?」 「这个嘛……?」 被问到的少女可爱地偏着头,然后对室井笑了。 「我让你选择——尊夫人和令千金,你希望杀哪一个?」 「我拜托你。别这样,我求你……!」 室井悲痛地大叫,脸上涕泪纵横。 少女冷冰冰地俯视着他这副德性,然后说道: 「这不是 你该说的话吧?要是你以为我肯好心慢慢陪你学会规矩,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我们和他们同在一条船上……!」 室井颓然低头,挤出话语继续说道: 「不是因为有巨大兵器!要、要是他们在三重的事曝光,我们也会有危险。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掩护他们,提供协助……」 「……我看不出整件事的脉络。」 少女心浮气躁地皱起眉头。 「你真的有心让人听懂吗?还是没有?」 「他、他们……并不是三重的『军方』……」 「……你说什么?」 少女皱起眉头。 因为恐惧与冲击而呼吸紊乱的室井,吐出了话语: 「他们是三十年前,遭到抹消的——滋贺区的『军方』……!」 ● 那是玛莉出生前的事情。 滋贺区突然发生大规模致命故障,当时的政府基于事态紧急,火速通过特别灾害对策法案。甚至等不及派遣前往修理的『技师团』到达,就决定强制抹消。 那当然成为大问题,内阁被迫下台。但随着事后调查逐步进展,确定当时如果晚一步应对,影响更会扩及西日本所有区块。 结果,现在公认那是不得已的苦涩决断,甚至有人反而称许当时政府不畏牺牲果断应对…… 然而—— 「……那只是欺瞒而已。」 室井森胜声音颤抖,否定那段历史。 「当时,滋贺区在研究电磁技术。而且是大规模的国家计划……因此聚集了近一万人的军属技师。」 「电磁技术……!」 玛莉眼神严峻地低语。那项技术在旧时代理所当然地受到运用,然而在一切由齿轮运作的现代世界—— 「对……违反国际协定。然后在实验中产生的大规模电磁场从研究设施泄漏出去,造成都市机能发生故障。在派遣前来的『技师团』发觉这个事实以前,湮灭一切,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就是那次抹消的真相。」 玛莉脸上失去表情了。 只有翠绿色的眼眸炯炯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知事的脸。 「抹消相关文件准备齐全。一切安排妥当,只要当时的官房长官签个名,随时都能够实行抹消。居民避难工作也在文件上伪造成大半平安逃脱。收容地点是——这里,三重。」 「…………」 「但是他们……那些被当成弃卒的技术人员幸存下来了。然后,他们利用本来只不过是伪装措施的『难民』户籍,定居三重。一切都在水面下安静地、迅速地进行。」 他暂时停顿,抬起脸来。出现皱纹的额头冒出涔涔汗水。黑色眼珠发出异样光芒,凝视着玛莉。 「……十二年。那就是他们支配三重的过程花费的时间。」 「为什么有必要这么做呢?」 玛莉低声问道: 「听从国家的命令从事违法研究。一旦事迹即将败露就遭到灭口。到这里我能够理解。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发事实呢?」 「……然后这次要他们连同三重一起沉入地底吗?」 室井深深叹气,摇头说: 「当初只为了隐瞒事实就弄沉滋贺。你怎么能够断言,当政府发觉他们还在人世时,不会再度弄沉三重,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那么武断的强制抹消怎么可能办到。更何况滋贺才刚崩落,那就更不用说了。」 都市即是国土。既然现代技术无法重建都市,抹消就意谓着丧失国土。为了隐瞒违反条约行径而让滋贺崩落,应该就已经是接近底线的选择才对。重点是,如果接连地抹消,各国自然也会严厉追究—— 听到玛莉的话,室井却歪扭着嘴唇。 「这个说法真是合情合理。但是我要告诉你『别说笑了』。你要亲眼看到滋贺被打落的我们、要实际被弄沉的他们相信政府那帮疯子的理性,拿自己和家人的命当赌注——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 玛莉没有回答。 室井抽动脸颊,情绪有些亢奋地对她笑了。 「我当时不过是一介议员助理。有次偶然接触他们的指导者,我马上就理解情况了,他们的存在迟早会曝光,三重迟早会沉没。于是我认为,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需要能够与政府等交涉的『某种东西』。」 「……就是那个地下的巨大兵器……?」 室井点头。 「详细情形我没听说。但他们追求具体的『力量』——就算政府决定抹消三重、派遣『军方』前来,他们也能够加以对抗、击退的『抑制力』。」 听到这句话,玛莉依然表情严峻地瞪着室井。 「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不惜掏空三重的钟楼吗?」 「光靠滋贺的残骸当作材料还不够……我是这么听说的。我们也判断这是不得已的措施。」 室井脸色苍白地断然表示。 玛莉眯起眼睛问他: 「作为抑制力吗?」 「没错。」室井喘气似地挤出话语。 「而且那也实际发挥了效果。几年前政府发觉他们的存在,但因为他们实际支配了三重、拥有强大军事力,总算是达到双方同意缔结秘密协定的目的。因为不用说战力,使用滋贺零件的那个兵器本身,就是过去政府非法抹消滋贺的证据。」 因此到今天都仅是持有不曾使用——室井进一步表示。 玛莉沉默地俯视着激动诉说的室井。 她能够理解室井的话。就算理性知道不可能被轻易打落地底,他们却还是无法相信。于是在恐惧驱使下,追求更确实的力量。 然而那是—— 玛莉说了: 「你说谎。」 「是真的!」 室井露出拼命的表情大叫。 玛莉凑近盯着他的脸看,缓缓地质问: 「既然这样,我问你。为什么那个兵器已经准备好启动了?」 「……你说什么?」 室井愣怔地瞠大眼睛。 玛莉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继续说: 「我们亲眼在地下看过那个兵器了。那个兵器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启动。既然不打算实际使用,应该不需要那么做才对喔。」 「…………」 室井不说话了。那不是保持缄默。也不是谎言被拆穿而沉默。就只是惊愕地瞠大眼睛,宽阔的肩膀不停发抖。 「……——是吗?原来是那样吗!」 他突然颓然垂下肩膀。在玛莉与哈尔达的疑惑注视下,他就这么叹了长长一口气,无力地摇头。 「完了。一切都完了……」 「……拜托你不要一个人自顾自地想通这整件事,你不想说明是吗?」 听到玛莉的问话,室井从喉咙发出咯咯笑声。 只见三重知事缓缓地抬起脸,正眼盯着玛莉看。他的脸色发白、畏惧地颤抖,只有嘴角嘲笑似地歪扭着。 「哈……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虽然闯进别人的屋子大摇大摆地大声嚷嚷,结果终究只是个千金大小姐吗?」 「——!」 他的污蠛惹得玛莉挑起眉毛。 站在室井背后的哈尔达伸手越过他的肩膀,抓起他的胸口悄声说: 「喂,你少得寸进尺。嘴巴放尊重点。」 「你闭嘴!」 室井怒吼了。他剑拔弩张地来回瞪着玛莉与哈尔达两人,态度激烈到哈尔达不自觉放手。 「你们还不懂 吗!那个兵器是本来绝对不会使用的抑制力!纯粹是用来回避抹消、进行对等交涉的保险措施!现在那就要启动了。笨蛋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呼吸一口气。 「——那就是交涉决裂了!政府想要舍弃我们。于是他们滋贺『军方』打算对抗政府吧。然后那都是你的错啊,玛莉·蓓尔·布列格!」 玛莉蹙眉。她无法理解这个唐突的指责。但另一方面,哈尔达似乎察觉室井的意思,稍微倒抽一口气。 「哈!这边这个小混混好像理解了。这是你阻止强制抹消京都、揭露所有情报的结果!你能够想像,政府、『军方』究竟遭受多少损失、失去了多少国际社会的信赖吗!?」 「————」 「于是那帮人有需要了,需要能证明那帮人存在意义的『敌人』!」 「——!」 瞬间,在玛莉脑中,一切都串连起来了。 正在集中兵力的东京『军方』。为了对抗东京『军方』,准备启动巨大兵器的三重的——前·滋贺『军方』。至今明知道他们存在却视若无睹的政府,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要动手击溃他们呢? 契机——就只有那起京都预谋抹消未遂事件。 那想要让京都连同两千万市民一起沉到地底的企图。之后,因为匿名(玛莉)告发,事件全貌完整公诸于世。 结果导致国家威信受创、市民对政府失去信赖、对企业抱持不信任感——该怎么做才能够最快速又省事地弥补这些伤害呢? 很简单——只要立下显而易见的『功劳』就好。对,例如歼灭暗中建造违反协定的兵器的叛军,这就非常合适—— 「你懂吗!全都是你这个家伙害的!」 室井连同椅子摇晃被绑住的身体,大呼小叫。 「反正那个情报泄漏也是你干的好事吧!自以为是正义英雄吗!落伍的臭小鬼。你干的事情,只是白白造成世界混乱罢了!」 「————」 「都是因为你多事,政府陷入绝境了!于是指称我们为恶,同时那帮人将成为正义!是你让那帮人编了这种剧本!是你!」 「…………」 玛莉没回答。原本雪白的脸庞变得像纸一样更加苍白,紧抿嘴唇。 知事从鼻子发出冷笑,讥笑她这副德性。 「但是,那帮人似乎也不明白。他们……我们这三十年来,究竟抱着什么念头过活。」 他歪扭嘴唇,继续说: 「我们一直抱着恐惧啊。什么时候政府会发觉他们,动手抹消……这三十年来一直害怕着这件事。饱受绝望与强迫观念折磨。最后创造出来的撒手锏,怎么可以只是威吓而已!」 玛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在三重最下层目击的那个巨大兵器。 那种东西一旦到处肆虐,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损害?即使东京『军方』集结起来倾全力攻击,也不可能单方面歼灭那个兵器。 「……唔。」 玛莉压抑喘息,咬紧嘴唇。 眼前的男子不知道那个兵器的详细资料吧。但他熟知一件事,他相信一件事:设计、建造出那个兵器的滋贺技术人员,他们的恐惧与执念集大成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不可能好对付。他这么确信。 室井发出笑声,然后告诉玛莉: 「我想你已经明白我们为了生存必须做的选择了吧,自称天才的小姐。那就是顺着政府准备的剧本正面击垮政府。历史由胜者创造。他们会毫不留情地粉碎阻挡在前方的敌人,判定那帮人为恶,使我们成为正义。」 当然——他发出干涩的声音继续说: 「过程不知道会造成多少损害。搞不好将有一、两个区块落入地底也说不定——但追根究柢说起来,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责任呢。」 玛莉没回答。她无法回答。猛烈的冲击致使她瞠大眼睛,手脚微微发抖。她吞下满口唾液,喉咙发出吞咽声。 「——就是你这家伙!」 室井大叫,语气透露出满腔憎恶。他的脸因为强烈愤怒与恶意而扭曲,瞪着玛莉的眼神充满怨念。 「至少当初!要是你这家伙闭上嘴巴乖乖死掉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啊,臭小鬼!」 ● 不知不觉间—— 一回过神来,玛莉便已经走在陌生的夜路上了。 那是一条没印象的路。穿过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小巷。没有人烟,远离嘈杂,连昏暗街灯的光芒都照不到。 为什么我会走在这种地方呢?玛莉这么心想。 在自己身后,哈尔达以同样速度跟着不停地走。 但她肩膀沉重、脚步迟缓。既懒得转头也懒得出声,玛莉吐出长长一口气。 记忆在质问途中中断。完全不记得之后是怎么处理的。只不过看哈尔达什么也没说,就表示顺其自然解决了吧。 「…………」 作战成功了。 ——逼问三重知事取得情报。这个目的充分达成了。这个城市正在发生什么事、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事。想知道的事大致都弄清楚了。 但玛莉丝毫无法感到喜悦。现在的感觉,老实说——是残兵败将的心情。 「——」 玛莉停下脚步。 想要有所作为,就会产生矛盾。 如果向左旋转时钟,产生的抵抗将会影响整个结构导致故障。 对,玛莉好歹知道,世界不是光靠劝人为善就能够运转。尽管如此,至今她至少尽自己所能,追求能够以自己为荣的生命意义。 ——结果却是这副德性吗? 拯救京都、揭发恶行、得寸进尺、彻底惨败、害死直人了。 然后报应就是现在即将演变成东京与三重的战争。 ——不能放着不管。 玛莉非常自然地做出这个结论,但疑问也同时浮现。 ——该怎么做才好? 做自己相信正确的事,结果却是这副德性。根本找不了借口。原因全在玛莉身上。所以玛莉必须负起责任才行。怎么做?负什么责任?怎么做才扛得起?这种情况,到底—— 「是要我怎么办才好……」 她的嘴里吐出泄气话。 ——下雨了。 才见滴滴答答地下起微温小雨,就立刻变得大雨如注。玛莉没有躲雨,杵在原地。 「——不怎么办。」 哈尔达说了。 「这本来就不是你该内疚的事情吧。那个知事的话是诡辩。追根究柢说起来是谁的错?那当然是最初弄沉滋贺的政府才是元凶吧?」 「是呀……这点事,我当然知道。」 当初在滋贺进行违法研究的是政府。为了隐瞒不法而抹消滋贺的也是政府。不选择告发这种正当手段是滋贺难民的自由,也不代表三重就可以拿这点当理由建造违反国际协定的兵器。然后拯救京都不可能是错的,之后的暴料也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啊。 所以,玛莉·蓓尔·布列格对这个情况——没有任何责任? ——没那种事。 「可是,我不能放着不管。」 就算在陷入现状的过程之中,玛莉采取的行动没有恶意,但玛莉的行为牵涉其中。这要玛莉怎么能够装作没看到呢? 「不是这个问题。」 哈尔达口气冰冷地否定。 「这件事的规模实在太大了。早就脱离你这个钟表技师能够处理的范畴。」 「那种事……!」 「不然你要怎么办?泄漏这个情报?我敢打赌,那只 会导致政府提早行动而已。说起来这本来就是缺乏证据的天方夜谭。政府不管怎样都有办法开脱。顺便还可以这么告诉你喔?『当初抹消京都也是基于同样理由』,之类的。那帮人想必会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因此下了苦涩的决断』这种鬼话吧。」 「既然这样……!」 玛莉转头瞪着哈尔达。 哈尔达没有丝毫动摇,迎视她的视线。然后开口: 「既然这样要怎么办?暗中阻止吗?怎么阻止?对方是政府与双方的『军方』,再加上五大企业之一。现在的你能够做什么?」 他的口气平静,甚至略显和蔼。 「你有自己是死人的自觉吗?说起来,本来依你的身分,现在应该在京都乖乖当学生直到风头过去才对喔?」 「那你要我怎么办嘛!」 玛莉激昂地大叫。 「你要我默不作声、置身事外看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吗!?」 「那也是一个选择。」 哈尔达轻轻吐一口气,点头了。 「政府要动用东京『军方』毁掉那个兵器。只要那件事成功,政府就能够挽回最起码的信赖吧。说穿了就是一无是处的家伙要和无可救药的家伙自相残杀。袖手旁观的确算是可行的作法。」 「……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吗?」 玛莉这么问道,哈尔达耸耸肩。 「我这个人不擅长开玩笑。」 「你也看到了吧。那个地下兵器……看到那个,你真的认为凭东京『军方』的力量有办法压制住吗?再加上还有昂克儿在喔。万一那个兵器和initial-代号y系列同时袭击东京,你还是认为打得赢吗?」 「或许打不赢吧。」 哈尔达二话不说地点头。 「就算是这样,有任何问题吗?不管政府是赢是输,那是重要的问题吗?或许就像那个知事说的,能够反过来利用剧本——所以又怎样?我们没道理要因此伤脑筋吧?」 玛莉大叫了: 「会有很多人死掉的!」 「是啊。」 「那种兵器到处肆虐,不可能平安无事地收场!无论输赢,都会有都市受到致命损害!」 「我想也是啊。」 「到时候——到时候会比之前的京都死更多人啊!」 「小姐所言甚是。但我要再重复一次,那是蠢蛋干蠢事的后果,不是无力的小丫头该感到有责任、不知所措的事。」 玛莉说不出话来,当场倒退。 她无法理解哈尔达的话——不、不对。她能够理解。至少,她的理性承认他的理论是正确的。就算无能为力、就算接下来发生任何事,那都不是玛莉的责任——他要表达的是这件事。 「别开玩笑了!」 玛莉咬紧臼齿怒吼了。受伤的自尊淌血疼痛。她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连我的责任都要剥夺吗! 哈尔达呼吸一口气,放松了表情然后摇头。 「并不是开玩笑。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大小姐。既然你那么讨厌我的意见,唉……那也无所谓。我就听从你的判断。」 那么——哈尔达发问: 「要怎么办?」 玛莉无法回答。 不怎么办。根本没有玛莉能做的事。那种事,玛莉自己最清楚。掌握自己的性能与自己的极限。在这个基础上化不可能为可能,这是玛莉的作风……但是现在这个状况,没有任何可行办法。 「————」 玛莉自然而然地弯下膝盖。 她当场瘫跪下来。地面的积水渗进内裤非常不舒服,但那无所谓。 她只知道心中的重要理念快要扭曲,整个人站不住。 玛莉咬紧嘴唇。 她体会到无力感。她现在理解,就算不屈不挠、自尊自重、做正确的事,依然有无法达到的理想。 尽管如此——她觉得,只要和直人在一起,就能够超越某种极限。如今害他死去,如此渺小的自己能够做的事,根本一样也没有。 「……不对。」 这是……这种想法是在找借口。 她用紧握的双拳捶打地面。 水花和泥巴溅起。麻麻的痛楚贯穿手臂。 ——别搞错了。 有他在又能怎样?到底把他当成多方便的魔术装置了? 将自己无法理解的才能当成魔法或奇迹,下场就是这副德性。 不能放弃。就是死也不能放弃。 但是,自己根本无能为力。无法改变任何事。 ——思考空转。 雨势变强了。 光线不佳、视线不良、下个不停的雨打在身上,身体愈来愈重。 只有再也无法朝任何地方前进的自己,还待在这里。 「为什么……」 ……会变成这样?就像那个知事说的,要是当初自己乖乖死掉,情况就会变得比现在好一点吗? 他们为了无聊的面子问题,意图抛弃两千万人的性命。自己抱着必死的念头拯救那些人,结果这次换成更多人即将因此丧命? 「这算什么……」 玛莉无法理解。 ——总是有人来扯后腿。 既正确又错误,正义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被没有丝毫信义与诚心的恶意轻易扭曲。只有符合自己期望的事情才是真相,剩下的都只是谎话连篇。 ——自己根本不曾对此感到疑问。「事情就是这样」,她至今都抱持这样的理解与心理准备。即使感叹也不会改变,她至今都同意那就是自己生存的世界。 不过,其实…… 自己从小时候就一直觉得…… 这种世界很恶心,教人烦躁。 玛莉小口喘气,仰望天空。 从大楼与大楼的缝隙间透出来的狭窄灰暗天空。 下个不停的雨打在脸上,从眼角沿着脸颊流下。 至今一直深藏在心里、不该说出来的话从嘴里吐露了。 「……这种世界究竟有什么价值?」 玛莉自知这种想法正是一种傲慢。 一介渺小人类质问世界的价值也只是显得滑稽。她心知肚明,那是需要许多人一边哭泣欢笑,一边慢慢地解决改善——属于这类的问题。 ——吃屎吧。 玛莉已经厌烦了。她受够那种漂亮话了。 修修补补、苟延残喘的时钟机关之星——但在上面生活的众人早就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吧? 将它——将这样的世界加以翻修,那又怎样? 强行让寿终正寝、早已死亡的冰冷星球持续运转,超越这项奇迹,一晃眼过了一千年。 结果却是这副德性,人类究竟稍微长进了几分呢——? 玛莉浑身失去力气。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就在这时—— 啪铿。 身旁的人孔盖发出格外轻快的声响打开了。 那是勉强可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穴。 一名长相不怎么起眼的少年从那里采出头来大叫: 「呜哇,可恶,居然下雨……是怎样,一钻出下水道,这次竟然换成被雨淋吗!」 「就想成是冲掉脏东西,多少能够转移注意力吧?当然如果这是维修不良造成的雨,我倒是想请管理者埋进土里,以负起弄脏我衣服的责任。」 「………………………………………………………………………………………………」 这是幻影吧——玛莉这么认定。 似乎是理性消失,甚至开始 看到幻觉了。玛莉,蓓尔,布列格终于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吗? 眼角余光好像捕捉到眼熟到不行的少年与少女从洞里慢吞吞地爬出来,但这也是幻觉。是不存在的妄想。或者是大雨的错。 ……因为这绝对很奇怪。 「——话说好闷热!既然下雨了,至少气温也下降一下啦!真是的,三重这个地方到底是怎样!」 「直人阁下,因为下雨的关系,难得的星期天却看不到我穿泳装的模样,这点是如此遗憾——」 「啊————!还有这件事耶,可恶!惨到家了啦!啊,不过现在——嗯?啊,是玛莉。糟糕,还是别跟她扯上关系吧。」 「直人阁下,难道您终于学会『记取教训』这项高等技能了吗!」 …………而且还幻听。我就算再落魄也该有个限度吧。沉浸在这种一厢情愿妄想的废人end也太不像话了。就算舍弃布列格这个名字,也没有舍弃自尊。就算再难过、再悲伤也要积极向前,就算输了也要干脆——不对。 玛莉憋气。 手撑住地面,脚使力。关节放软,以全身肌肉为弹簧,吸收雨水而变重的身体往上弹跳回旋! 使出浑身的力量,朝应该不存在的幻影使出压箱绝技的回旋飞踢—— 「——噗呸!」 「直人阁下——!你竟然如此冒犯,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吧,玛莉小姐,既然你那么想被碎尸万段,请务必由我——」 「慢着、慢着!两边都不要那么激动,尤其是大小姐,神智快恢复正常!」 「呜嘎啊啊————————————!」 玛莉抓住痛得快晕过去的直人,发出怪声。 总觉得白忙一场的种种情绪化作洪水冲昏理智,不过双手抓住笨蛋感受到的确切触感,总算说服玛莉接受事实。 「——既然你还活着,就不会赶快滚出来露面吗!?」 「唔、唔恶……——你、你不要开玩笑!我才刚回来而已。」 「少罗唆,不许回嘴!」 「直人阁下,请稍候。我现在马上就将这只疯狗彻底解体。」 「就叫你们不要那么激动了!」 ——看来这并不是一厢情愿的妄想。 ● 时钟指针往回拨二十个小时。 直人清醒时,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视线范围昏暗。似乎是在一个格外宽广的空间。距离天花板的高度不只几百公尺而已。这样简直就像户外一样…………咦,户外? 记忆串联起来了。 与昂克儿交战,之后自己被琉紫抱住,就这么掉到深不可测的地底。 直人回想到这里,一道说话声从头上呼唤他: 「您醒来了吗?直人阁下。」 稍微转动脖子,就看到琉紫的脸凑近看着他。然后直人终于理解他现在的状态。 他正枕着琉紫的大腿。 一得知这点,总觉得就这么起来实在麻烦且可惜,于是直人轻轻点头闭上了眼睛。 全副神经集中在头下面——大腿的柔软触感上。 「我看您好像累了,请躺着听我说。现在我们在三重的都市区之外,大深度地下层内。本来这个地方等同于宇宙空间,依直人阁下这具脆弱至极的血肉之躯,十几秒就会致死——」 「呜咦咦咦咦咦咦!」 直人仓皇地跳起来了。 就算再怎么舍不得琉紫的大腿,也不能当作没听到这句话。 「糟、糟糕,不赶快回去会死——咦,奇、奇怪……?可是早就过十几秒了吧?」 直人拍摸身体这么一问,琉紫就点头回答: 「——是。照理说是这样没错,但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一带似乎维持了人类的生存环境……倒是直人阁下?您不是察觉这个事实才下了那个指示的吗?」 「咦?没有啦,我只是发现再下面好像还有立足点。于是我就想,既然下面还有一层,就算掉下去也没关系吧。」 就只是这样——直人本来正要这么说,却闭上了嘴。 凝视着他的琉紫脸上失去表情。琉紫就这么顶着一张如能剧面具般的冰冷表情,淡淡地开口: 「直人阁下。」 「……是。」 「我发现,直人阁下虽然位居人类顶点,因此相对看来是世界第一聪明的人物,但可悲的是从绝对观点看来却是蠢得无可救药。」 「呃、呃……」 「我就简洁说明吧。这里是超过一千年前建造的采掘用立足点遗迹。」 「立足点遗迹……?」 直人茫然地复述,张望四周。 他聚精会神地仔细观察昏暗的空间。然后确认这里是无数通道形成网状之处。虽然破旧,但是修补得很牢固。 总觉得——直人隐约联想到建设途中的工地。或者是大得荒唐的复杂攀爬架。 琉紫等直人理解之后,继续说: 「时钟机关之星,是使用地球内部的地函当作原料建造的。为了采掘地函,当然结论就需要立足点。这些立足点同时也转用为改造行星时的基础骨架——遍及行星全土的地下。」 「呃,那是……」 「如今行星改造完毕、各都市正常运作,这层并不受时钟机关之星的环境操作机能保护。」 「意思是……?」 直人当初以为大深度地下层有立足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还判断那里是人类可能生存的地方,但其实这个判断不过是直人的误解造成的错误认知—— 「是的。」琉紫点头告诉他: 「讲白点就是差点没命了。我想只能庆幸运气好。这都要归功于我平日累积了连天使都会自惭形秽的善行吧。」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解到自己的行动是玩命冒险,直人发出尖叫了。 事到如今才冷汗直流,心脏剧烈跳动。 琉紫冷冷地凝视着惊慌失措的直人说: 「直人阁下。返家以后,我会连同课题外的知识更加严格教学,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您虽然拥有稀世才能,却还是得具备最起码的常识,不然会极其危险,这是我的判断。」 「是……真的非常抱歉。」 直人俯身低头,磕头谢罪。 不过——直人歪头。 同时冒出疑问:为什么只有这个地方例外? 他一问琉紫这个问题—— 「答案只有一个。有人整修过这里吧。」 「是谁?」 「不知道。但恐怕和那个丑陋的巨大兵器有某种关系吧?」 「嗯。」直人点头了。 那个奇怪的东西和那正下方的异常现象,的确不是毫无关联吧。 况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怎么看都很新。 虽然已经老朽,却不像是一千年前的东西。再加上这里不是全暗——也就是有光线。虽然光量朦胧不可靠,但本来应该是一片漆黑的地方设置了灯火齿轮。 「这也就是说——」直人呢喃着。 「有人在维护这个地方罗。是用来建造那个巨大兵器的搬运通道,还是……算了,虽然不清楚,但总而言之——」 直人竖起耳朵倾听。 「总之,得回去上面才行。」 既然有人维护,当然应该有出入口才对。还有回去地上用的升降机。 然后,直人凭着听觉找到应该前往的地点。 「在那边。好像还满远的。」 直人转头这么说了。 「机械运作声 第4章 反攻者 00:00 轮历一〇一六年二月六日上午十点三十四分。 三重区地下约七十五公里处的都市结构底部。 在地上居民绝对不会目击的那个地方,它缓缓地动起来了。 它是巨大的钢铁蜘蛛。 全高三百二十公尺、全长九百三十二公尺。体积大到让人难以置信它居然会动的物体,此刻正发出轰隆巨响迈步前进。 它从都市底部钻进大深度地下层——实际上的宇宙空间,摆脱重力的制约笔直往东前进。 前方是日本国首都圈——多重区块领域·东京。 步伐迟缓。 抵达目的地恐怕是一天半后的事吧。 但一边在时钟机关之星——飘浮在宇宙的空壳内部爬行,一边准确地潜行逼近猎物使出致命一刺的它,难保不会破坏这座星球,毫无疑问是极为危险的东西。 这只不祥的蜘蛛不为人知地爬行逼近,然而一道影子暗中观察着它。 「动起来了吗……」 影子摇曳银发,这么呢喃。 「虽然这玩意儿丑陋恶劣得不堪入目……不过,的确是威胁呢。」 说出恶毒的话语之后,影子——琉紫眯起单眼。 确认怪物出动与其行进路线、速度以后,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静静离开了现场。 ● 轮历一〇一六年二月六日下午六点二十七分。 日本国东京,秋叶原区,靖国大道,有一座称为第四钟楼的建筑物。 基本上钟楼一律纳入『军方』管理下,但这里为了技术研究而成为少数例外,委托附设大学维护管理。 复数人影走在这所秋叶原技术大学的校地内。 他们穿着相同的蓝色作业服,推着推车载着大件货物,大大方方地穿过红色夕阳照耀的校园。虽然校内还看得到许多学生与教职员,却没有人留意走在校内的他们。 结果,他们在无人拦阻下,抵达钟楼的搬运通道。 那里设置了铁门与小间警卫室,一名稍微上了年纪的警卫,疑惑地凝视着这群推着大件货物过来的人。 领队的虎背熊腰男子笑咪咪地提高嗓门说: 「你好!辛苦了。平常总是承蒙关照了。」 「是、是啊,承蒙关照……请问,有何贵事?」 警卫一含糊回应,壮汉就露出牙齿浮现爽朗微笑,从夹在腋下的公事包取出一张文件。 「我们是精工货运的人。今天搬运新的观测器材过来。」 「咦?我没听说这件事……?」 「啊呀。伤脑筋,联络又出差错了吗?」 壮汉夸张地皱眉蹙额,然后小声抱怨似地说道: 「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这些大学的学者教授,坏就坏在事务手续都不仔细处理……啊,没有啦,抱歉失礼了。」 「不会啦,我了解。」 看壮汉小声道歉,警卫苦笑着这么说了。 「八成是木崎教授吧?底下学生经常抱怨,那个人明明对学生很严格却丢三落四的。」 「唉,说起来是老样子就是了。」 壮汉躬身表达惶恐,指着递出的文件。 「听说木崎老师从今天起突然出差,联络不到人。因为老师想要一回来就马上动手工作,所以吩咐我们在老师出差期间将器材设置妥当……果然还是不方便吗?」 「嗯——……其实本来是需要教授提出申请书的……」 警卫轻声表达同情,然后点头了。 「不过你们的文件很正规,我就放行吧。等教授回来以后,我会提醒教授一声的。」 「谢谢您!嗳呀,您真是帮了大忙。」 「不会不会,工作辛苦了。我现在就开门。」 好心的警卫保持笑容,操作手边的按钮。 门打开,壮汉接过盖了章的文件低头道谢。 穿著作业服的一行人推着推车,进入搬运通道。 等完全看不见警卫室以后,壮汉——哈尔达发笑地说: 「——总之,大学警备差不多就是这样。汉涅斯老师。」 「简直难以置信啊,哈尔达老弟。」 回应他的,是在他正后方推着推车的男子。那名中年男子五官深邃、脸四四方方,看起来不苟言笑。 「就凭那么一张文件,一般会放身分不明的人进钟楼吗?」 「『军方』就不可能那么做。但普通人是用服装和态度判断对方的。像这样穿着货运公司的连身工作服随便哈啦几句,是不会那么容易起疑的。」 男子——汉涅斯听到这里还是一脸无法苟同的表情。 「不过,还真巧,教授刚好出差了啊?」 「喔,不是,那是请布列格帮忙安排的。」 「……你说什么?」 「毕竟地点是大学,不方便动粗。所以就随便安排工作请教授出差了。拜这之赐,这段时间进这座钟楼的人就只有我们而已。」 听了哈尔达的话,汉涅斯深深叹气,重复道: 「……简直难以置信啊。」 「虽然您以前和那个野丫头共事,不过我看您倒是满一本正经的。」 哈尔达扬起嘴角一笑,打趣地这么说。 但汉涅斯神情一愣,立刻回应: 「野丫头?就我所知,她应该是更认真、诚实,且优秀的女性才对?」 「……也是,语言这种东西真是不方便。」 虽然这段形容不尽然错误,但总觉得让人无法释怀。 呼吸一口气,摇摇头以后,哈尔达转变话题。 「总而言之,要是发生任何问题,我来处理,就麻烦几位老师专心作业罗。包含设置器材在内限时四小时,没问题吗?」 「那当然。我好歹也是一级钟表技师喔。你就信任我吧。」 汉涅斯——过去在『无国界技师团』担任观测班长的男子挺胸自豪。 听到这句话,哈尔达苦笑,点头行礼。 「——那还真是失礼了。」 ● 轮历一〇一六年二月八日上午〇点〇〇分。 将在之后人类史写下重大一页的这天的稍早之前。 玛莉·蓓尔·布列格人在日本国东京的秋叶原区——第一钟楼。 几十名技术人员在和中心支柱同样填满齿轮的机械构造房间里忙碌工作。 ——为了实行玛莉的计划,要同步控制中心支柱与各个钟楼。 众人不眠不休地进行这项作业。 当然他们都不是平常负责维修这里的军属技师。 人种、性别、年龄层都不一样、服装或装备也缺乏统一感——更正,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所有人手上都戴着罗盘表。 那是身为一级钟表技师的证明。 拥有大小总计九个盘面的超精密钟表。 那是晋身全两亿名钟表技师顶点的勋章。 一般技术人员就算几百个人联手,也比不上他们其中一人。兼具这种才能与实力的规格外技术人员——其中一人大声呼喊: 「玛莉老师!」 埋首于工作桌专心写算式的玛莉抬起脸。 「是,请说。」 「三三四〇号至七九九〇号同步确认。以及全阶层连结检查完成。」 「——了解,已确认。辛苦了。」 玛莉一点头,换成盯着通讯器的另一名技术人员大喊: 「报告!第四钟楼通报,全阶层机能解放完毕。正将气温控制系统的管理员权限传送过来。」 「——了解,请回复对 方。『就快到作战时间,完成最终确认以后,请立刻逃脱。』以上。还有将权限再传送到各钟楼。」 然后接连传来几项报告,玛莉一一确认、裁决指示以后,大口呼气。 她坐在椅子上用力伸懒腰,纡解紧绷的肌肉。 一名刚迈入老年的男子从后面接近,对她说: 「总算是赶上了呢。」 男子动作优雅地将热气腾腾的杯子放在桌上,继续说: 「是红茶。加了大量蜂蜜与牛奶——我记得您喜欢甜的东西吧?」 玛莉缓和表情,拿起那个杯子。 「谢谢您。康拉德维修士官长。」 「我已经不是士官长了喔,玛莉老师。」 男子——康拉德和气地订正。 「……也是呢。」 玛莉含住热腾腾的杯缘,垂下眼帘。 以前玛莉还在『无国界技师团』的时候,康拉德担任维修士官长,负责辅佐玛莉。他是老练能干的技术人员,在京都事件也留在危险现场帮忙到最后。 他在事件后退出『技师团』,转为自由钟表技师投身市井。之前帮忙调查东京『军方』可疑动向的人也是康拉德。 「最要紧的是作业顺利结束……勉强各位了。」 「别这么说。大家和您一起工作都非常快乐。而且实际上几乎所有钟楼都搬空了,做起事来也很轻松。」 「……虽然是一连串重大犯罪就是了。」 玛莉品尝香甜温热的红茶,暂时歇口气。 她思考着在场、以及在其他钟楼进行作业的这些技师的事。 他们绝大多数都和康拉德一样,以前是玛莉的部下,在京都事件后脱离『技师团』成为转战民间的一级钟表技师。 ——劫持都市机组,迎击巨大兵器的侵袭。 玛莉这项计划任谁听了想必都会嫌乱来,他们却二话不说地参与了。 这些人拥有贵重技能,想必能够得到任何想要的待遇与工作,却协助这种不仅没有丰厚报酬、甚至还是犯罪行为的计划。 因为受到玛莉·蓓尔·布列格的请托——这是唯一的原因。 回顾这项事实,玛莉重新怀抱着书之不尽的感谢与感慨,涨红脸颊。 「真的——非常感激不尽。」 这时,放在桌上的通讯器发出铃声。 玛莉一按下收讯开关,立刻传来说话声。 『——玛莉,准备好了吗?』 是直人的声音。他似乎有点激动,声调比平常还高。 玛莉歪扭嘴唇,对收音器说: 「——当然啦,你以为本小姐是谁呀?」 『就靠你罗,一级钟表技师。』 「那是当然的罗,也请你完成你的任务。」 『了解。』直人的声音这么简短回答,通讯就切断了。 看玛莉关掉通讯器,康拉德问她: 「刚刚是『他』吗?」 「对,是见浦直人。」 玛莉一点头,康拉德就夹杂叹息低声说: 「虽然前些日子也亲眼目睹,但不管看几次都难以置信。光靠本身的听觉和那种程度的辅助器材,居然能够完全观测中心支柱与十二座钟楼……」 「不过,那是现实喔。」 直人听出秋叶原区的构造,由玛莉翻译画成设计图。 解析中心支柱与各钟楼的机能连结,再利用其中四座钟楼逆向操作中心支柱的机能,建构能够自由掌控操作气温与通讯网的系统—— 这项荒唐的作业本来要花上几百年才终于能够找到头绪着手,直人和玛莉却仅仅用了三天就完成了。 「如果中心支柱是都市的脑,钟楼即是内脏。打比方来说,这就像是要刺激脏器干涉脑一样……既然中心支柱和钟楼相连,就理论上的确不是不可能,不过……真的很惊人。」 当然这是在多达数十名的一级钟表技师协助下才能够实现,但是…… 康拉德发出低沉的声音呢喃: 「身为一介钟表技师,我同时也感到恐怖。」 康拉德本身是位居所有钟表技师顶端的一级钟表技师。 可以说他钻研、精通现在人类拥有的最新钟表技术。这不是自以为是,他的确拥有足以这么断言的实绩与经验。 就连他都完全无法理解的才能,却存在于现实之中。 「我怀疑,他……这项才能,真的属于人类吗?」 「他是人类喔。康拉德老师。」 玛莉立刻回答,垂下眼帘。 「他不是便利的神。也不是方便的魔法师。他是和我们没有任何不同、随处可见的普通笨蛋。」 「…………」 「虽然是笨蛋——至少在之前的京都以及这次的事件,和做这种事的那帮人的脑袋比起来,直人远比那帮人正常多了。纵使能力再异常——直人至少充满『人性』。」 绝非正确。不完全善良。不是真正万能。 无论是谁都一律无价值地出生,一边愚蠢犯错,一边却还是努力要得到人生意义而前进,如果这就是人类的生活方式的话…… ——那么见浦直人是玛莉·蓓尔·布列格所知,最充满人性的人。 康拉德凝视玛莉半晌—— 「——是啊。您说得没错。」 他静静点头了。 接着他忽然如临时起意般开口: 「话说,其实我从之前就一直这么想——」 「是?」 玛莉歪头表达疑惑,康拉德十足恶作剧似地轻声说: 「您太不擅长隐藏本性了。」 「咦……?」 玛莉发出呆傻的声音。 康拉德促狭地微笑,继续说: 「不过,我觉得您本来的样子要更加有魅力得多喔,玛莉老师。」 「——请、请不要调侃我!」 情同孙女的少女鼓起腮帮子,康拉德一边享受她的表情,一边转头。 不知何时,那些钟表技师停下手边工作望着两人对话;康拉德依序环视他们的脸,拍了拍手。 康拉德发出浑厚、沧桑的嗓音宣告: 「——各位,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一起来享受历史改变的瞬间吧。」 ● 日期从二月七日变成二月八日的瞬间。 日后称为『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同时成为同日发生之『二·八事变』先驱的事件揭幕了。 ——伴随着一名少年的号令。 以秋叶原区为中心,半径三十公里的范围内,有股激烈的震动扩散开来。 所有通讯设备停摆,内部的,共振齿轮。展开了设定之外的运转。 调整都市机能的中心支柱齿轮组,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动作。 那既非单纯的故障,也不是年久劣化所造成的运转不良。系统运作一切正常,就只是管理者切换成一名少女所建构的系统而已。 事故发生五分钟后。 完全落入他人控制的通讯设备重新启动。 无计可施地旁观事态如何演变的众人,透过电视和广播,接收犯人格外亢奋的『犯罪声明』。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还有既非绅士也不是淑女,愚劣平庸的普通市民们,晚安呀!周末的夜晚,在大家行乐之际打扰了,实在是非常抱歉!』 从通讯器传出经过变音处理、宛如酒醉主持人的说话声,大声地响彻四周。 听到这些话,康拉德似乎很苦恼地皱眉。 「唉呀,我实在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 一旁同样抱头伤脑筋的玛莉叫苦: 「不……可以请您不要把那个笨蛋当成年轻人代表吗?」 因为玛莉及康拉德等人忙着建构系统分不开身,于是把犯罪声明交给直人随便处理,下场就是这副德性。 前所未闻、空前绝后的历史事件——相形之下事件犯罪声明却实在过于粗俗,就算玛莉这么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 「啊啊,可恶,之后一定要抱怨几句!——假情报传送得怎样了!?」 负责控制仪表板的钟表技师回答: 「很顺利!一百六十八条线路全部保持传送。没有被发现的迹象!」 「——了解。观测班,巨大兵器现在位置呢!?」 「现在在涩谷区底部行进中!对照『军方』行动预测,估计双方约五十六分钟后与敌方接触!」 「——了解。看来目前还算顺利。那么请准备启动气温控制系统!」 玛莉接连下指示,康拉德对她说: 「玛莉老师,接下来靠我们就够了。」 「……拜托你们了。那么,我按照预定与他们会合,进行下一个作战。各位请在作战结束后立刻逃脱。」 「了解。」听着背后这句齐声答复,玛莉抓起大衣与包包飞奔而出。 她一边穿上大衣,一边冲上逃生梯来到钟楼屋顶。 微温的夜晚空气拂过脸颊。 灯火齿轮将重力转换为光,在灯火掩映下,夜空看不见星光。 看得见的只有银色月亮,和藉着月球引力运转的『赤道发条』而已。 从某个扬声器传来直人荒唐的『犯罪声明』。 玛莉大喊: 「琉————紫!」 「——犯不着怒吼,我早就来接你了,玛莉小姐。」 一道轻快的说话声从背后叫住她。 玛莉一转头,眼前是任夜风吹拂银发的自动人偶的身影。 「反而是玛莉小姐比预定迟到两秒。在些微时间落差就会直接造成危险的状况下,关于这次失态——」 「那你就赶快行动,把落后的时间补回来!」 玛莉怒吼,扑向琉紫。 琉紫明显摆出一张臭脸——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横抱起玛莉动身了。 她从屋顶跳起。 目标是在车站前的大楼屋顶上一个人发表『犯罪声明』的直人身边。那里是四人的会合地点。 琉紫抱着玛莉,在秋叶原街上疾驰。似乎是因为『犯罪声明』的关系,从脚下流逝的街道感受得到宛如屏息警戒的气氛。 「——唔,开始了!」 玛莉简短低语,竖起手指。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矗立在黑夜里的红色铁塔——旧时代遗物的东京铁塔逐渐冻结成白色。 「差不多要进入作战最终阶段了。」 之所以冻结粉碎东京铁塔,是为了作为全东京都看得见的、显而易见的威吓。 是夸示力量,证明秋叶原区确实遭到镇压。只要办完这件事,就会马上中断声明,进行下一步行动。 琉紫口气冰冷地继续说: 「更重要的是,我从先前就挂念一件事:敌方的行动似乎比预定快了两分三十七秒。」 琉紫稍微偏着头,视线望向远方。 玛莉顺着琉紫的视线看去,确认三架在黑夜无声飞翔的巨大影子。 「无声直升机……!」 那是载着强袭型自动人偶的军事兵器。三架都笔直地采取和我方相同的行进路线——也就是朝直人所在的大楼屋顶飞去。 关于直人的所在地,因为从一开始就故意放出真情报,会被锁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敌方应对比预定还快。 而且在空中飞行的无声直升机,与在大楼屋顶上反复跳跃的琉紫之间的速度差距,导致双方距离转眼间拉开。 ——这样下去,在琉紫到达前,直人就会遭到无声直升机攻击。 「再来是地上还看得到警备型自动人偶。」 一听从琉紫的话往下看,就发现警备人偶闪着红色旋转警示灯朝直人所在的大楼赶去。数量为十几具。 跟无声直升机比起来,威胁要低上几成,尽管如此还是不能忽视。虽然外观仿佛会走路的圆桶,但一具就足以轻松镇压血肉之躯的人类。 ——该怎么做? 就在玛莉皱起眉头烦恼如何应对时,琉紫小声低语: 「玛莉小姐。你有武器对吧?」 「咦?当然,我带着机械枪剑,怎样……?」 确认玛莉点头,琉紫淡淡地宣告: 「那么,因为我必须稍微加紧脚步,下面的乌合之众就交给你了。」 「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玛莉还来不及回答就被抛到空中,她发出尖叫。 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玛莉慌忙从枪套取出锚钩绳枪,发射。 靠绳索减缓速度调整姿势,翻滚着地。 另一方面,丢掉多余『行李』的琉紫加快速度追赶直升机。 「痛痛痛痛……那个臭人偶……唔!」 玛莉一边骂一边抬起脸,却倒抽一口气。 『『『发现可疑人物——』』』 警告音齐声响起。 她的着地位置,是在路上疾行的警备型自动人偶的正中央。 现在他们包围了装备火器从天而降的可疑少女。 「天啊……!」 玛莉慌忙从腰际的枪套拔出机械枪剑。 同时,确认对象威胁度提高的警备人偶,从躯干弹出镇暴枪的枪口。 『『『确认抵抗——进行镇压。』』』 「既然要放我下来,就挑好一点的地方放我下来啦,你这个破铜烂铁——!」 玛莉发出既不像惨叫也不像怒号的大叫,当场往后跳开。 随后,迸出枪声。 ● 之后—— 玛莉突破数次危险场面,总算将警备人偶全数歼灭。 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以后,她赶往大楼屋顶。 不理会那些被斩碎、坠落起火的直升机残骸,冲上逃生梯。 一来到屋顶,眼前是被解体化为废铁的自动人偶残骸、背对这边的哈尔达、以及不知为何趴在地上的直人与—— 「——唔。」 若无其事的琉紫。 发现琉紫身影的瞬间,玛莉随手发射机械枪剑。 子弹不偏不倚地袭向琉紫——却因为琉紫退后一步而射偏。 「……危险啊,大小姐。」 「哈尔达。」 玛莉一边呼唤冷汗直流的哈尔达,一边快步走近。 不同于内心怒火中烧,说出口的话语却冷漠不带情绪。 「把这个没用的家伙抓起来,今天非得将她解体,做一番人格修正不可。」 哈尔达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别开玩笑了,大小姐。你要我怎么办?」 「让你好好活用一下你的经验啊,设法使出你的海军格斗技巧,把这个没用的家伙抓起来。把她打坏也没关系。」 「我是陆军才对,你究竟在生什么气?」 玛莉没回答哈尔达,直接将右手拎着的小型枪剑——机械枪剑一挥,让它变形为剑的模样。 「这个该死的没用家伙,在我被警备人偶包围的情况下,竟然丢下我不管,自己跑掉!」 玛莉终于忍不住粗声粗气。 她一呐喊就立刻砍向琉紫。虽然是符合军事训练指导的犀利 斩击,不过琉紫踩着轻盈步伐闪过。 「哎呀,你原形毕露罗。」 「少罗嗦!」 「对平常总是以万能天才少女自居的玛莉小姐而言,区区一、二十具泛用型的警备人偶,应该没问题吧?」 「没这回事吧!?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现场呢!」 「怎么会——」 琉紫愕然地瞠圆双眼。 「……很抱歉,虽说我本来是想给予玛莉小姐接近底线的评价,但没想到玛莉小姐竟是弱到这种程度的超级小角色……实在很抱歉。」 「……我要打烂你!绝对要把你打烂……!」 玛莉让机械枪剑进一步变形,正要展开刀刃时—— 「安静——」 依然伏在地上的直人低声嘀咕打断她们。 三人听了之后倏然停下动作,默默望向直人。 直人将耳朵贴着屋顶地板,继续说了下去: 「不出所料,那群家伙朝着『指挥部』前进。」 玛莉心想,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聚集于中心支柱的东京,军方』在我方放出的假情报诱导下前往地下。照这样顺利进行下去,巨大兵器与『军方』应该就会在都市底部与敌方接触才对。 「自动人偶三千零二十一具,步兵一千七百六十五人。」 「……可以迅速调动的驻守部队,差不多是全员出动了吧。」 哈尔达边笑边搔着脑袋,玛莉则是边收起机械枪剑边说: 「不过,我们的位置也已经被锁定了吧?」 「有七个声音正毫不迟疑地朝我们而来,这次可不是无声直升机,甚至没有搭载自动人偶——是攻击直升机,他们是来真的。」 「在日本拥有的重装直升机里,这次要出动的是……ptk-a74罗。」 琉紫问道: 「威胁的程度有多高?」 「那是独立机动型的重装无人直升机,配备两座共振破碎炮……这样一口气来七架的话,不需要增援,就能直接把这个区块完全化为焦土。」 「那就开溜吧。喂,直人,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哈尔达一问,直人就从地上爬起来说: 「距离对方抵达大概还有……三百七十二秒吧。」 「那么,在敌人来临之前就快撤退吧,器材交给我来搬。」 琉紫将直人的器材叠起,轻松地搬了起来。 趁这段时间,直人从耳机拔下多余配线,再重新戴上。接着打开降噪的功能。 「……啊啊。」他大口吐气。 看着直人的样子,玛莉轻声地问道: 「直人,你还好吧?」 「……嗯,还好啦。」 虽然直人点头,但在玛莉看来只是逞强。 他的脸莫名地苍白,额头还冒出大颗汗水。 ——玛莉心想,果然没错。 不管看起来是多么异常惊人的才能,这根本就不是便利的奇迹。而是存在于相应代价之上的力量。 玛莉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直人表达关心似地说道: 「这果然还是造成你的负担了……」 「没这回事。是我自己的疏怱……抱歉。」 直人一边说,一边朝背后竖起大拇指。 「那栋大楼,好像有情色业进驻耶。」 「……啥?」 「一直吱吱嘎嘎、嗯嗯啊啊,旁若无人地吵个不——」 在听到最后以前,满脸通红的玛莉朝直人的下颚挥了一拳。 就在玛莉不发一语地踩着倒在地上的直人后脑勺时,哈尔达出声制止: 「喂,好了,大小姐。这颗脑袋可是关系着世界的未来啊。」 「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唉呀,好痛,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直人在玛莉脚下呻吟着,哈尔达叹了口气对他说: 「好了,动作快,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你放心吧,哈尔达。」 直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说道,把脱落的耳机戴好,拂去衣服上的灰尘—— 「只要我们联手,哪怕是人口四千万人的都市,同样手到擒来。」 「……希望如此。」 哈尔达摸了摸光头,这么嘀咕。 然后四人从大楼逃生门冲下楼梯。 穿过坠落爆炸起火的直升机旁边,前往车站前的圆环。 站前大楼上的大型荧幕正播放着紧急消息,大幅报导着这件前所未闻的恐怖攻击事件。 在挤满避难群众的广场停下脚步,哈尔达说: 「那么,我和大小姐就按照预定,疏散各位老师逃脱以后在工作室等你们喔?」 「昂克儿就交给你们了。千万不要失手死掉了。」 「不用担心啦。」 直人微笑地简短回应玛莉的话。 但这时琉紫插嘴挽留: 「不,非常抱歉,能不能请玛莉小姐一起同行呢?」 玛莉转身歪头表示疑惑。 「——我也去吗?」 「琉紫?」 直人不解地问道,琉紫稍微垂下眼帘,神情凝重地说: 「我敢肯定,我不可能独力战胜使出全力的昂克儿。之前是直人阁下提示了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机会——要是直人阁下有个万一,我可能再也无法运作。」 「……」 「因此,我想请玛莉小姐同行,以备万一。」 这么说完,琉紫深深低头行礼了。 玛莉静静地瞠大眼睛。 那个琉紫,即使将毒舌回路纳入考量,还是无法否认她至今对直人以外的人都贯彻视同蝼蚁的态度,现在竟然会低声下气求人。 玛莉吞口水,然后缓缓地点头了。 「——好呀。虽然我不认为我有办法应付昂克儿,如果你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我就陪你们去吧。无论生死都奉陪到底。」 「我称许你的决心,玛莉小姐。」 琉紫抬起脸,摆出正经的表情这么说。 玛莉转头仰望哈尔达的壮硕身躯。 「哈尔达,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是啊,而且还有康拉德老师在。那个老爷爷也不是外行人。不过是指挥作业员逃脱而已,就算少了大小姐一个人,总有办法的啦。」 「……你要是敢对康拉德老师出言不逊,小心我之后掐死你。」 玛莉凶狠地瞪着开玩笑的哈尔达。 直人从旁边疑惑地插嘴: 「我问你,康拉德是那个老爷爷对吧。真的不要紧吗?」 「对。别看老师那样——」 玛莉耸耸肩说: 「老师可是用一根螺丝起子,就能够应付一打轻装型自动人偶的人。」 「……what?」 直人惊呼,哈尔达进一步嘀咕说: 「老实说,我实在很怕那个人。他坚称他很熟悉我的义体构造,要赤手空拳制伏我不是问题,这点实在让人发毛……」 「……不不不不,你们是想要骗我吧?不然就是加油添醋吧?」 「是不折不扣的真话喔?」 玛莉斩钉截铁地断言。 直人露出打从心底怀疑的表情问: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不过『技师团』的人都是像玛莉这样的武斗派吗?」 「你想太多了。基本上是一群室内工作者喔?」 「……就是说嘛!」 直人松了一口气,玛莉继续说: 「只不过,毕竟修理钟楼是靠体力决胜负,大家都会多少锻链身体喔?顺便一提,教我防身术的就是康拉德老师。」 「……那种残忍的攻击是防身术?」 直人想起玛莉之前一瞬间击垮两名『军方』士兵的足技,吓得背脊打寒颤。 ——他觉得,那怎么想都是杀人技才对。 「况且——」 玛莉扬起嘴角说: 「和当地『军方』起争执时,至少要能够轻松撵死对——自卫才行。」 「你刚刚说了『撵死对方』对吧!?」 直人发出惨叫,玛莉只是笑咪咪地回以笑容。 之后,只有哈尔达告别,三人离开现场。 前往的是车站前的地下停车场。 为了审慎等待昂克儿,这个地点符合「足够宽敞、偏僻无人」的条件。 来到能够监视出入口的位置以后,琉紫轻声说: 「……真的会来吗?」 「会来的。」 「会来喔。」 对于琉紫的疑问,玛莉与直人分别出于不同确证这么断言。 「我们的行动应该不在那帮人的剧本里面才对。那帮人是不可能预想到有人会劫持都市机能发动恐怖攻击的。这么一来,凡是涉及这次事件的势力都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忽视我们。其中能够与琉紫为敌的,就只有昂克儿。」 「……她会来的。为了见琉紫。正确地说,是为了请琉紫——破坏她就是了。」 直人眯起眼睛,凝视着琉紫的眼眸说: 「但休想得逞。我绝对会让双方都平安无事地结束对立的。所以,琉紫——拜托你了。你要阻止昂克儿。」 「是。既然直人阁下这么说了。况且——」 琉紫按着自己的胸口—— 「……伤害妹妹这种事,保守而言,我希望尽可能拒绝。」 她稍微垂下眼帘,说出真心话。 ——随后。 昂克儿从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堂堂现身了。 ● 灯光昏暗的地下楼层。 在远离地上的混乱、弥漫寂静空气的此处。 两具initial-代号y系列隔着三十公尺的距离对峙。 那是双方都能够一瞬间缩短间距的超近距离。 一方是身穿红白礼服的年幼少女自动人偶——昂克儿。 另一方是银发少女。身穿黑白礼服的自动人偶——琉紫。 虽然在她身后还有紧张地吞口水伫立的直人与玛莉,但昂克儿隔着面具的视线笔直看着长姐。 琉紫以平静的语气开口: 「你听得见吗?昂克儿?」 没有回答。 但琉紫不在意,继续说: 「我的主人听到你的声音了。你被肮脏污秽的机械束缚、心灵遭到践踏,虽然我痛切明白你的屈辱,但是——」 琉紫呼吸一口气。 「你休想要我破坏你,我坚决拒绝。」 琉紫眯起单眼,向持续沉默的昂克儿喊话: 「身为你的姐姐、身为主人的侍从,我要帮助你。是故,你也要战斗,昂克儿。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你要凭你自己的意志,守护你的意志。」 昂克儿不回答。 但挂在胸前的方块脱离链子,静静地飘浮起来。 琉紫上前一步迎战。 「我要上了。」 ——声音从她口中倾吐而出。 那不是平常宛如唱歌的轻快嗓音。 在公式化且机械化的语调中,从琉紫口中说出话语——更正,是发表宣言: 「定义宣言——initial-代号y系列壹号机『侍从者』琉紫。」 随后—— 至今保持沉默的昂克儿也同样泄露声音。 「定义宣言——initial-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 变革开始。 在直人与玛莉的关注之下,两架initial-代号y系列闯入活在这座宇宙的人类绝对不可能知晓的领域。 「固有机能——【虚数时间】……进行启动步骤。」 「固有机能——【万华香匣】……进行变动步骤。」 这是双方的反叛主张。 确切表明从现在这一瞬间开始——将要违背物理法则。 直人喘着气。 隐藏在琉紫体内、不同于这座宇宙的常识开始显现。 同时,齿轮的咬合声发出回响,啪的一声——就像是推倒骨牌一般,琉紫的黑色礼服变换了颜色和款式。变成一袭露出雪白肌肤、披着翻飞半透明薄纱、紧紧包住纤细身体的珍珠色结婚礼服。 金色的眼眸则亮起红玉般的光芒。 「——由第一钟表『实数时间』至第二钟表『虚数时间』,转换开始。」 「——敌威胁度,种别【伍】——差分摆轮,开始切换至第十二号。」 玛莉难以置信地吞口水。 刚才——昂克儿说了十二? 关于她的固有机能,玛莉一无所知。她无法像直人那样靠直觉掌握。但,尽管如此还是能够推测。 最初在三重地下遇到时,印象中她说了第三号。应该没错才对。假使那个用语是指能量输出功率或限制器,所谓的第十二号是—— 在战栗的玛莉面前,少女的模样逐渐改变。 飘浮在少女胸口的方块扭转,以追随光的速度开始回旋。 充满光泽的黑发染成宛如鲜血的朱色。纯白的甲胄不祥地膨胀,发光红线宛如神经般爬遍染成黑色的装甲。 在头上旋转的天使光环变成恶魔犄角。 覆盖少女脸庞的黑色面具,发出了宛如撕裂的声响。 「驱动——由普通运动转换为虚数运动。」 「驱动——永久运动装置开始架空输出,显现。」 琉紫与昂克儿同时踏出一步。 这个动作不仅是座标变化上的前进,更是象征两具人偶产生变异,进入这个世界绝对不容许的状态。 虚构的时间发狂,无限的热量加速,现行的宇宙为之绝望。 昂克儿淡淡地提高音量: 「实行命令……宣言,眼前目标『琉紫』——破坏该对象。」 琉紫则是微笑以对: 「你尽管放马过来,『昂克儿』。我要在你身上烙印姐姐的威严。」 姐妹互相呼唤名字,重新面对面,然后—— 琉紫轻轻地提起裙摆行礼, 昂克儿一如猛兽般手脚伏地, 宛如婚姻的誓言—— 宛如悲叹的叫喊—— 两人说出世上最异端、最冒渎的终句—— 「——『相对机动』——」 「——『绝对机动』——」 下一刻。两具传说中的机体展开激烈冲突。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人与玛莉已经无法掌握了。 ● 琉紫在虚数时间中疾驰。 在现实无限停止的时间——零与一秒之间的缝隙,她行走于这之间。 那是不可能存在于这座宇宙的架空领域。 物理法则失效的矛盾空隙。 只要她处于这个状态,无论任何人都无法伤到她,也没有任何手段能够逃过她的刀下。 但是—— 与她对峙的妹妹也同样是反叛这座宇宙、超乎常理的存在。 在虚构时间中,琉紫的攻击没有人能够观测,昂克儿却跳跃避开。 染血的朱发划出一道圆弧。 同时,昂克儿踏着空无一物的空间,挥舞右手。 装备不祥钩爪的巨大的手,欲将琉紫连同虚数时间一并撕裂。 「——」 琉紫脸上没有惊愕。她展现游刃有余的优雅身段,避开钩爪拉开距离。 这个程度在预料之内——不对,是已知。 就算琉紫能够超脱时间的制约行动,昂克儿还是能够靠蛮力追随。无限的热量使宇宙脱序,撬开时空间的缝隙。 琉紫在静止的世界之中优雅而艳丽地起舞。 昂克儿行使暴力侵略时间的变迁。 两具自动人偶分别采取迥然不同的程序,违逆正规『时间』。 琉紫举起手。 ——initial-代号y系列壹号机『侍从者』琉紫。 被期许成为侍从的她,拥有的武器是从裙子伸出的两对黑色镰刀。和被期许成为兵器而储藏无数武装的昂克儿比起来,琉紫堪称贫弱。 因此她自称最弱。自称是在姐妹之中最不适合战斗的机体。 但是—— 「那——并不意谓着败北。」 黑色镰刀遵从琉紫的意志,从左右挥开突击而来的昂克儿。 斩击迅速而巧妙。 保持端庄、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切解体成碎屑,优雅至极、脱离常轨的两对怀剑。 但是锐利的刀刃遭到阻挡,发出清脆声响弹开。 「……!?」 琉紫偏移身体轴心,轻快地踏步旋转。 顺势化解昂克儿的突击。 琉紫确认:在镰刀被弹开的位置,空无一物的空中仿佛泛起波纹般荡漾。 飘浮在昂克儿头上的方块变形扭转。 「操纵空间吗……!」 那是昂克儿这项兵器的基本能力。她配合琉紫的镰刀,制造小范围空间扭曲当作盾牌。 琉紫的镰刀没有突破空间扭曲的能力。 「……唔。」 琉紫再度挥舞镰刀。这次是以预期对方会抵挡为前提的乱剑齐舞,以速度为优先增加攻击次数。 「——!」 但被弹开了。 伴随着昂克儿的无声之声,空间产生波纹,将琉紫的斩击悉数击坠。 琉紫怀着焦躁奔驰,昂克儿追上去。 双方的速度几乎不相上下——更正,琉紫比较快一些。 虚数时间使琉紫占了上风。 无论昂克儿再怎么加速追赶,她的能力,也就是操纵空间都会造成时间落差。证据就是她不使用照理说应该储藏无数的武装,操纵空间的能力仅用于防御。 也就是说——昂克儿必须靠一己之身解决琉紫。 但是—— 「——唔!」 昂克儿挥动钩爪。琉紫千钧一发地往右跳躲避这击。 但爪尖一扫过空中,此处的时空间就激烈地震荡扭曲。 同时,琉紫背后的汽车消灭了。 汽车炸得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昂克儿拥有的热量、足以撬开时间缝隙的能量,毫不吝惜地灌注在她的右手钩爪上。 ——只要其中一根爪子擦过,琉紫的身体就会毫无招架之力地四分五裂。 没错。一己之身?封住武装根本算不上障碍。重点是琉紫的攻击无法突破昂克儿的防御。就算行动稍微迅速一点,迟早还是会耗尽发条能量而停止机能。或者是在那之前被抓到而化成粉碎。 那是结论——不久即将到来的决斗结局。 但—— 「一切按照预想——不对,是一切按照预定呢。」 琉紫抱着必死的决心闪避撕裂时空间的钩爪,小声这么呢喃。 她脸上没有恐惧。这是事前早就明白的事情。 ——三天前。 在作战会议上,直人与琉紫有过这样的对话: 「如果我和昂克儿正面交战,胜率是零。」 琉紫这么断言,直人面有难色地回应: 「并不是非赢不可喔?只要能够破坏那个面具——」 「那是同一件事,直人阁下。我和昂克儿的性能,在战斗这点存在着无法颠覆的差距。」 「……就算使用固有机能也一样吗?」 「是。就算开启虚数时间,昂克儿还是会靠蛮力追上来吧。那孩子拥有能够办到这点的无限热量。」 「既然这样,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看主人点头,琉紫问道: 「那是?」 「很简单。」直人回答: 「——只要拿我当盾牌就行了。」 「免谈。」 琉紫当场否决,瞪着直人。 「根本不值得考虑。您真的理解自己说了什么吗?」 「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有。只要避开战斗就行了。」 琉紫的视线温度依然在冰点以下,她告诉直人: 「我就直说了。比起直人阁下陷入危险,昂克儿失去自由根本无关紧要。就算东京因此崩落、上万上亿不如跳蚤的人类因此落入星球底部,我都管不着——」 对,那正是琉紫绝不退让的底线。 「——唔。」 琉紫蹬地跳起。 她用镰刀勾住天花板的管线,摆荡自己的身体。 因为这个举动,她再度惊险地躲过昂克儿的钩爪,免于破灭。 琉紫同时看向背后。妹妹的身影毫不停歇地来袭。她的身体储存庞大热量,光是存在于那里,就扭曲了周围的时空间。 那就像是起火般,不祥地笼罩着昂克儿的身体。 琉紫扭转身体,踢了天花板。 运用两对镰刀与脚在封闭空间使出三次元启动——动作仿佛弹珠台的弹珠般,要钻进昂克儿的攻击范围—— 但是,昂克儿不为所动。 方块呈现非欧几里得几何学的变形。 「——唔!」 出现大规模空间歪曲。空间之网袭向琉紫。 伸长的其中一把镰刀被那张网抓住了。强震贯穿身体。落网的镰刀就像纸屑一样被捏烂,身体轴心偏移,然后被甩出去。 即将摔向墙壁的前一刻,琉紫用剩余的镰刀将损坏的镰刀斩断舍弃。变成这样就没用了,只是包袱而已。 姿势不再受限,琉紫对着墙壁垂直着地——立刻翻身跳起。 瞬间,琉紫当作立足点踩踏的墙壁整个爆碎。 ——琉紫回想。 「况且恕我失礼,就凭区区直人阁下舍命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类的肉体在昂克儿的力量面前,甚至无法构成障碍。」 接着琉紫低头,小声问道: 「直人阁下。您认为自己死了也没关系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直人轻松地哈哈大笑着回答: 「你错了,琉紫。我虽然要赌命,但一点也不想送死。我既没有打算牺牲琉紫,当然也不会放弃昂克儿。」 金色眼眸垂下眼帘,琉紫吐气。 她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奢望。坦白说是鲁莽的愚行。」 「这个嘛,或许是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会失败。」 灰色眼眸眨了几下,直人宣告: 「嗯——我不会死,昂克儿也不会杀我。然后,我相信琉紫一定能够顺利办到。况且————」 失去一样武器了。 这直接意谓我方的选项变少了。攻击的次数、回避 的手段、容许的损害最低上限——也就是琉紫的生存机率降低了。 尽管如此—— 「没有——问题。」 琉紫燃起红色双眸,旋转时钟。 快速地。疾速地。迅速地——以及,更加灵巧地! 控制自己的身体。支配时间与空间。管理战斗过程。自己办得到这点,而且只要办到这点就能够获胜,琉紫这么理解。 拜大规模空间干涉之赐,失去了一样武器,但相对地争取到距离。 那虽然是微乎其微的时间,就算在这个虚数时间下也不满小数点以下——尽管如此那毫无疑问是机会。 琉紫看着昂克儿,就这么往后跳。昂克儿猛追不舍。 考虑性能或战力差距都没有意义。 因为自己的主人、因为直人说办得到。 因为直人说他相信琉紫的性能,所以琉紫相信自己的性能。 而且琉紫自己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的妹妹。 ——她的主人说了。 「因为——昂克儿没办法杀害人类。没错吧?」 琉紫没否定这句话。 她只是面不改色地问道: 「……但是那孩子现在受人操控。」 「可是她死命抵抗。」 直人坚定不移地看着琉紫的眼睛断言。 「证据就是,当时在地下,昂克儿没有攻击我或玛莉。她的目标一直都是琉紫和哈尔达大叔。」 「她或许只是选择威胁度高的对象而已。」 「或许是那样没错。」 直人爽快同意,但马上摇头。 「可是我不那么认为。我有把握。为了证明这点、为了救昂克儿,我愿意拿命赌喔。」 况且——直人继续说: 「她说了,希望姐姐救她。」 「——」 「昂克儿无法杀害人类。所以只要拿我当盾牌制造破绽,琉紫一定有办法趁那瞬间破坏那个面具吧?」 被这么一问……琉紫没有回答。 依照逻辑思考,琉紫无法接受直人的计策。因为实在太危险了。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无法说谎回答说不可能。 正因为如此才沉默。 直人仿佛看穿这点般微笑,然后告诉琉紫: 「嗯,那么——这是命令,琉紫。你要拿我当盾牌,拯救妹妹。」 ——到了这个地步,犹豫已经没有意义。 她测量距离。 确认自己、与自己背后、与猛追不舍的昂克儿、以及时机。 一边扭曲时空间一边突进的她,简直就像小小的流星。 「昂克儿。」 琉紫呼唤她的名字。 「我相信你。」 看不见妹妹被面具遮住的脸。 只有她的身躯化为破坏的化身逼近。 试算完毕。画出理想蓝图了。 琉紫微笑,稍微放慢速度。 只是这样,她就进入昂克儿的射程距离。昂克儿右手的巨大钩爪扬起。 能够打碎一切的一击挥过来了。 下一刻——琉紫往正上方跳。 那不算回避。以这个距离、这个时机,在滞空期间的一记回击,将会粉碎琉紫的身体。 但——前提是昂克儿保持加速。 琉紫跳起的瞬间,昂克儿看到琉紫背后的东西,当场僵住停止突进了。 她急剧减速。 就像燃料耗尽、炉心熄火一样,足以扭曲时空间的热量消失了。 那也就是——对这个虚数时间而言,相当于完美的静止状态。 琉紫妩媚地勾起嘴唇弯成一道弧。 「你——非常努力了。」 她伴随着称赞挥出镰刀。 一把黑刃化作无数刀光拂过昂克儿的面具。 阻止齿轮旋转、切断导线、就连一根螺丝都不放过,彻底将之解体。 最后,她打掉挂在金发少女头上的巨大钩爪,轻声细语地说: 「你就暂时睡一觉吧。直人阁下马上就会修好你。」 ——回归正常时间。 随后,承受不住失控的能量,昂克儿的身体摔飞出去。 ● 直人与玛莉无法观测在虚数时间发生的事。 因此两人能够理解的是,轰声与暴风与冲击、一瞬间重创地下停车场的破坏痕迹、耗尽发条动力的琉紫、以及伤痕累累摔飞出去的昂克儿身影。 仿造年幼少女的身体狠狠地撞上墙壁,直人惨叫: 「唔!昂克儿!」 他仓皇地冲过去,抱起那具一动也不动的身体。 昂克儿的状态,坦白说非常凄惨。虽然从俨然如恶魔的黑色模样恢复为最初的白色少女,但身体一眼就看得出受到严重损伤。 简直就像是猛烈撞上了倾卸卡车,或者是被巨大榔头敲烂一样。 实际上是因为急剧停止输出能量引发自爆。就跟强制关掉无限加速的引擎一样。足以撬开虚数时间的能量无处宣泄,结果反扑向昂克儿自己。 「啊……内、内部姑且还在运作……太好了。」 直人安心地松口气。他竖起耳朵听取昂克儿的状态,确认内部机件依然正常地保持运转…… 玛莉点头说: 「那么总之,你去帮琉紫上发条。这段时间我来帮忙急救。」 「唔、喔。拜托你罗,玛莉……」 然后玛莉利用琉紫重新启动前的时间,着手修理昂克儿。 话虽如此,目前没办法做太多事。 就只是简单检查全身,将以现在进行式造成各部负担的机件停掉而已。进一步的正式修理需要工作室的设备与直人的耳朵。 做完初步处置时,玛莉轻轻吐气了。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成功了呢。老实说,琉紫同意把直人当盾牌的计划时,我简直不敢相信……」 那个琉紫,不可能同意让直人陷入危险。 不仅玛莉这么认为,实际应该也是这样才对。 当然普通自动人偶不会违抗主人的命令,但琉紫不受那种理所当然的约束。必要时,她能够无视直人的指令。 尽管如此,现实却是这样。 「……这全都是因为我相信直人阁下。」 一道装作置身事外的说话声从背后说道。 玛莉回头一看,上过发条重新启动的琉紫就站在那里。 「直人阁下在各方面都是超越人类水准的大人物——而这样的直人阁下说他相信我。那么我就有义务回报他的信赖。同样地,既然直人阁下表示相信昂克儿,我也不能不相信妹妹。」 然后,就结果而言非常成功。 虽然昂克儿伤得很重,但修得好。在本来绝对不可能获胜的战斗中反败为胜,达成目的,成果已经十分充足。 直人相信琉紫和昂克儿。琉紫相信直人的信赖,然后琉紫与昂克儿赌上性命回报他的信赖。 玛莉诚心觉得这项事实很美。 「……是呀,你们之间的关系令人欣羡。我对直人和你真的要另眼相看了。」 「我也要姑且感谢玛莉小姐舍命陪君子。对,信赖是一回事,现实上有疑虑又是一回事,果然还是应该事先做好保险措施才对。」 「……嗯?总觉得你这样拐弯抹角很奇怪?」 玛莉稍微歪头疑惑,丝毫没有察觉:在她无法认知的那段时间里,与生死交关仅有数公分之遥。 就在这时,拿下耳机的直人小声惊呼。 「哦…… ?」 「怎么了?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啦,总觉得地下传来很惊人的声响……看样子好像分出胜负了。那个巨大兵器的声音停止了。」 「这是好消息呢。不枉费我们搞了这么大的事件。」 这么说完,玛莉站起来。 「那么,总之还是先移动好了。赶快把昂克儿带回工作室修理吧。」 ● ——好困。 少女在甜美白雾中行走。或者是泅泳。 搞不好是飞翔也说不定。 一切都非常暧昧模糊、流动不定、不上不下、模棱两可——尽管如此,只有浮在眼前的光的一闪一闪模样,与胸口的暖意是确定的。 ——这是怎么回事? 曾经在某时某地,有过这样的感觉。 少女稍微烦恼了一下,然后马上就得到答案了。答案很简单。 是出生的时候。 在一间纯白、非常温暖、似乎很有意思的房间出生时,就是这种感觉。 那里有好几个人在,对她说着非常愉快的事情。 ——可是,奇怪了。 少女一点也不记得对方讲了什么。 明明听了非常好笑、开心、迷人的事情,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少女猛烈地感到悲伤,有点想哭了。 就在这时候—— 忽然传来让人莫名地觉得怀念的嗓音。 「——就说了,这个就是这样啦!」 「你不要闹了!上次是虚数机关,这次换永久机关吗!这种东西你要我怎么修理——跟这座宇宙找碴吗!?」 「啊啊,真是的,就说了那边不必修理啦!不是有零摩擦抵抗的擒纵机构吗?只要调整跟那边啮合的其他齿轮就行了啦!」 「你可以讲人话,告诉我零抵抗要怎么啮合吗!?」 ——明明觉得很怀念,然而却是陌生的嗓音。 尽管如此,脑中不知为何变得温暖,少女稍微开心了起来。 然后少女发觉有某种东西正确地啮合了,浓烈得仿佛能够掬起来吃的一团力量,从胸口深处扩散开来。 「够了!不然干脆我来修好了。来,螺丝起子给我!」 「啊!你、你做什么啦,我看你那个动作就觉得胆战心惊!哪有人这样拿螺丝起子的,喂,你想再弄坏一次吗!?」 「都是玛莉你拖拖拉拉的!」 「你——你这个……好啦!那就请你好好指示哪个部分要怎么弄。我会照你的话做。」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就是第四千零三十二万五千八百三十一根共振连结回路右边的三个机动装置!」 「要从哪边开始数才会得到那个数字啦!你再不收敛一点,小心我真的把你吊起来!」 ——真的很怀念。 扩散开来的力量遍及全身,原本模糊暧昧的事物渐渐变得清晰。 首先想起自己的名字。昂克儿。对,唯独想得起这件事。那是自己出生时,在大家祝贺之中得到的名字。 那是重要的——名字与誓言。 「追根究柢说起来!这个意义存疑理解存疑真相存疑的构造是怎么回事!?」 「那么,我就用玛莉小姐的遗憾脑袋也能理解的说法简单说明吧。」 少女眨眨眼睛。 少女知道这个声音。不会错的。是姐姐的声音。是确实非常怀念、能够清楚想起的家人的声音。是最亲爱的、真正深爱的人的声音。 「昂克儿的固有机能是『永久运动装置』。也就是驱动机体时,完全不消费自动上链得到的能量。那些能量会全部变换为热量,保存在这个方块里面。昂克儿操纵空间、储藏武装、以及召唤武装的能力,不过是利用这股无限热量的副产物罢了。本体的机能就只是单纯地『永久运作』而已。这样能理解了吗?」 「不能啦!你可以说明原理吗!?」 「……直人阁下,玛莉小姐的低能程度超越我的预测。请直人阁下出面说明。」 「——简单说,就是有这种东西。」 「鬼才接受这种说明啊————!」 ——噗哧一声,少女流露出笑意。 宛如舞台揭开布幕般,雾散去了。 重新启动完毕。各部正常运作。永久运动装置,通常模式运作。一切正常。 少女正确认知到自己现在不是作梦,而是置身于现实。 ——尽管如此—— 少女记得自己曾经有种怀念之感。就算在梦中,这颗心始终清楚记得,自己制造完成时的确也是这个样子…… 浮现这个想法的同时,昂克儿睁开眼睛了。 眼前有三张脸。 一人是非常熟悉的面孔。总是浮现微笑、但看得出现在很担心自己——排行最上面的姐姐,琉紫。 至于另外两人…… 「早,昂克儿。身体不要紧吧?」 「——应该没问题喔。大概。我猜。」 「你讲话还真没自信呢,自称天才的小姐。不过至少你坦率承认昂克儿的构造超出你的能力范围,唯独这点实属难能可贵。」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声音。 尽管如此,两人给她的印象不知为何与记忆中的重要回忆重叠。 昂克儿正要开口,却稍微犹豫了。 她有点烦恼该怎么称呼才好。 ——啊啊。 答案马上就出来了。 她早就知道最贴切的美好称呼。 「——爸爸、妈妈、姐姐——早安。」 ……不知道为什么…… 这么说出口的瞬间,凑近看着自己的三人,脸仿佛抽筋般僵住了。 ● 在距离秋叶原相当近的地方,康拉德等人准备了藏身处。 那里也准备了齐全的工作室器材,将坏掉的昂克儿搬进那里以后,玛莉与直人联手花费了约三小时修理。 最后昂克儿顺利重新启动,然而听到她开口第一声—— 直人、玛莉、琉紫三人反应激烈地绷紧脸。 「……昂克儿的修理工作果然失败了呢。啊啊,我当初就再三强调不该让玛莉小姐碰的……」 琉紫夸张地泣诉哀叹,玛莉对她发火: 「那边的,吵死了!你能够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好死不死偏偏和这个变态被当成夫妻!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这种屈辱!」 另一方面,直人半蹲迎合昂克儿的视线,柔声柔气地说道: 「昂克儿,听好喔~?仔——细听好罗~?哥哥我呢~品味没那么差。我的新娘已经确定是琉紫了。懂吗?品味很好吧?」 但当事人昂克儿愣怔地歪头问: 「不可以叫……爸爸吗?」 直人当场乐歪了,摇摇头说: 「不不不,你仔细听好喔,昂克儿。你可以那么叫。完全没问题。嗯。听到你叫我爸爸,老实说我兴奋得都发抖了!」 「呜哇。」 玛莉为之作呕,眼神仿佛看到不小心踩烂的蟑螂残骸一般。 但直人毫不在意玛莉的反应,继续说: 「但那是一回事,如果你叫这家伙妈妈的话,我就要被强迫中奖和这家伙沦为夫妻设定。你知道吧?我的新娘是琉紫才对,如果害我联想到和那边那个动物性蛋白质地雷女长相厮守之类的事情,总觉得好像会作恶梦一样,我的心会有点受伤的。这样你懂吗~?」 「——你搞清楚,会作恶梦的人是我才对。就算今后我要找男人玩,也绝对不可能会是你。」 「…………?」 昂克儿歪着头,一副不知道哪里做错的样子。然后她摇摇头,躂躂躂躂地冲向玛莉,直接紧紧抱住她。 直人发出宛如惨叫的呐喊: 「啊啊!你很诈喔,玛莉,太羡慕了,我们现在就交换!」 「吵死了,你不要靠近我,变态!」 玛莉边骂边皱眉头。 摘掉面具的昂克儿,那张脸怎么看都是稚嫩少女的模样。 就简单检视所见,运作没有问题。表情缺乏变化,以及语汇跟思考性能相形之下显得有点少,恐怕是她的人格设定使然。 但是在尚未完成主仆认证的状态下,这么黏人的态度实在奇妙。 本来自动人偶拥有『双亲』的概念就很奇怪了,更遑论※『铭印』现象,究竟是开什么玩笑?(编注:指某些生物在出生后,会紧跟着第一眼见到的较大型物体移动的现象。) 玛莉抱着昂克儿问琉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难道装了会把修理她的人当成父母的回路吗?廉价自动人偶就另当别论,initial-代号y系列难道会采用这么粗糙的主仆认证吗?」 「……不,这和主仆认证没有关系,似乎是记忆发生混乱。」 琉紫板着脸,再三强调: 「听好了,昂克儿?叫直人阁下爸爸就够了,这边这个只是附属品。」 「喂,嘴巴放尊重点。」 「换句话说就是直人阁下使用的工具之一,你懂吗?」 琉紫无视玛莉的抗议,这么解释提醒。——但是—— 昂克儿依然抓着玛莉不放,偏着头问: 「…………不可以吗?」 「~~~~唔!不是不可以喔!既然昂克儿想这么叫就这么叫,我完全不在意!嗯,这点小事就忍耐一下吧,孩子的妈!」 「呀啊啊啊啊!你不要讲这么恶心的话,变态!」 「噗哗!?」 直人正要连同玛莉一起抱住昂克儿,却被玛莉俐落翻转的一脚踹飞摔倒。 看直人趴在地上痛得扭动身体,琉紫目瞪口呆地说: 「直人阁下,我劝您还是不要太宠昂克儿比较好。该严格的时候就要严格管教好吗?」 「这样果然很奇怪!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玛莉夹杂惨叫地呐喊,抓住昂克儿的肩膀试图拉开。 不料昂克儿由下往上看着玛莉的脸说: 「妈妈……?」 「就说了我不是你的妈……」 玛莉为之语塞。 「…………」 玛莉俯视着那张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她的稚嫩少女脸庞。 那张脸并没有浮现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 「——」 ……唔,好可爱。 「不对,我不可以被冲昏头!我要恢复理智。」 玛莉慌张摇头,换个思考方式。这样会跟那个变态沦为同类。不能犯下这种教人质疑有无资格活下去的奇耻大辱。 玛莉思考应对方式,然后立刻说出口: 「总之,先完成主仆认证吧。这样一来,这个奇怪的铭印现象或许也会治好。」 能够改写认知最好。就算不能顺利改写认知,或许可以退而求其次,利用主人权限变更称呼。 「…………说得也是。总不能一直拖延下去。」 琉紫点头同意玛莉的提案。 然后琉紫朝着抱住玛莉不放的少女,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昂克儿。」 「……?什么事,姐姐?」 「我要确认一件事。你现在没有登录任何人为主人吧?」 「嗯。」昂克儿点头。 「很好。那么昂克儿,我有个提议——」 说到这里,琉紫抓着领子拎起在地上痛得打滚的直人。「唔噎。」虽然直人发出不成声的呻吟,但琉紫毫不在意,把直人的脸抵到昂克儿面前。 「我来介绍。这位是见浦直人。是我现在的主人。现在的你有意登录这位人物当你的主人吗?」 昂克儿一愣,歪头纳闷。 她凑近看着直人痛苦难受的脸,然后问道: 「——爸爸想当我的主人吗?」 「哦——?喔喔,我要当我要当!是是是,超想当的!」 直人肯定昂克儿的问句。他举起双手表达强烈意愿。 「——嗯。我知道了。」 昂克儿一说完,就点头放开玛莉。 顿时—— 原本就面无表情的昂克儿,彻底抹除了所有意志表现的痕迹。 失去光辉、变得像黯淡玻璃珠的红色眼眸捕捉到直人的身影。 「……唔!?」 直人吃惊地倒抽一口气。 昂克儿没有对此做出反应,静静地开口: 「确认主仆认证条件——提问:『我是什么人』。」 宛如自动语音一般,极其机械化、毫无个性的嗓音这么发问。 目睹这个变化,直人与玛莉看向琉紫。 琉紫承接两人的视线,点头回应。 「这就是昂克儿的正式主仆认证手续。只要能够答出这个提问的正确解答,就会获得认可成为正式主人——虽然直到今天都没有人答对就是了。」 「莫非……」玛莉问道: 「琉紫你知道答案吗?」 「是,我知道。」 琉紫面不改色地点头,接着说: 「不过,我想问我答案再解答也没有意义。借用玛莉小姐先前说过的话,这并不是容许作弊的『粗糙主仆认证』。」 「…………」 「另外,当然也不允许二度挑战。无论是谁,解答权都只有一次——如果答错,即使之后说出正确答案,一样再也无法通过认证。」 ……玛莉心领神会地点头。 「所以才使用了那个『面具』吧。」 玛莉一直感到疑问,为什么要跳过主仆认证,使用那种伪装成已经通过认证的装置,这下总算得到了答案。 「原来只是无法通过主仆认证吗?虽然就琉紫这个前例看来,我很怀疑是否会因为通过认证就无条件听从命令……」 话虽如此,总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管。 玛莉转头看直人。 「这个问题不能答错。直人,这时候要慎重——」 但是—— 在接受玛莉的忠告以前,直人已经正眼看着昂克儿直接回答: 「——昂克儿是可爱的女生吧?就常识而言。」 「拜托你听别人说话啊!」 玛莉夹杂着惨叫嘶喊,直人嗤之以鼻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种问题,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昂克儿是萝莉型美少女。不然还有其他答案吗?啊,妹属性吗?」 ……这家伙没救了,得赶快想想办法才行…… 玛莉仰天呼号。心想:这么极其重要的问题,这个笨蛋竟然毫不掩饰内心欲望地回答了。 「……不,你要冷静,玛莉。失败的只有直人。我还没回答,应该还有机会才对……」 玛莉一边抱头懊恼,一边这么念念有词地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候—— 「——核准。」 伴随着淡淡的说话声,昂克儿的眼神重舍光辉。 「……嗄?」 玛莉呆若木鸡地瞠大眼睛。 「好耶!」 直人奋力摆出胜利姿势,身旁的琉紫满意地点头。 「顺利 间奏 空前破坏者 14:20 「……全身义体?」 玛莉花了点时间才发觉那是人类。 并不是因为那个人全身机械化的关系。 纯粹是因为眼前那样东西已经不成人形。 到处缺损、断裂、破了大洞,模样凄惨,几乎呈现半毁状态。保留原形的就只有头和胸部、以及右手而已。 抱着昂克儿的直人愣怔地瞠大眼睛问道: 「这个随时会死掉的大叔是怎么回事?应该说他还真命大。」 「是没错,不过既然是第六代全身义体,我想还承受得住这点程度的损伤。」 玛莉这么说完,在倒地的义体男身旁蹲下。 她拆掉损毁零件,检查剩下的机件。 「嗯——……从这个特征明显的静音结构判断,我想是奥德玛制……就看起来的感觉不像市售品。可能是使用了机密技术的特制品吧。」 「啊~像哈尔达大叔那样?」 「差不多。不过哈尔达是布列格的第八代型。从这身残破不堪的样子看来,大概是与戴着面具的昂克儿交战过……」 玛莉侧眼看着抓住直人不放的红白配色的少女。 少女现在实在不像能够问话的状态。 尽管如此,从状况推测—— 「……这个人是被昂克儿操纵空间消灭以后,至今一直被『储藏』起来了吧。」 玛莉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熟练地动手开始修理。 删除多余机能,将未损坏的发条与最低需求的硬体介面连接到陷入休眠状态的脑壳。 直人望着玛莉的流畅动作,问她: 「坏成这样,修得好吗?」 「只有脖子以上,顶多就是应急而已。不过应该至少能够讲话才对。」 玛莉说完,提高连接男子脑壳的发条转速。 男子那身义体宛如痉挛般剧烈弹动起来。 「——咯、叽——」 男子猛然睁开眼睛醒来了。 轧轧声响不是痛苦呻吟,而是受伤的发声器官发出的杂音。 义体很快就停止痉挛,接着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顺畅地开始活动。 玛莉给男子大约十秒,等男子稳定下来以后问他: 「嗨,你醒了吗?」 「唔、啊——这是怎么回事……」 义体男似乎亮得睁不开眼睛般眯着眼睛扭曲着脸庞。 玛莉伸手,在男子眼前弹了两下手指。 「听得见吗?你是谁?告诉我你的所属单位与名字。」 「——……」 男子没回答。 相对地他稍微转动脖子,让义眼映出玛莉的脸庞。 那双眼睛瞠圆了,表达小小的惊讶。 「——玛莉·蓓尔·布列格?」 「看来神智很清楚呢。」 玛莉点头。 「哈——可见这里是地狱罗?」 「你还没死,我也还活着。这是现实世界。」 「那么就是地狱没错了。」 男子哼地发出一声冷笑,报上姓名: 「我是苦艾酒。请多指教,小姐。」 玛莉投以狐疑的视线。 「那是本名吗?还是代号?」 「当然是假名,希望你见谅。毕竟你想想看,真正的名字对我这种人渣而书也太奢侈了吧?」 「……所以你是秘密谍报员罗。所属单位是奥德玛吗?」 「天知道,你说呢?」 苦艾酒继续装蒜。 「虽然我想早就被炒鱿鱼了,其实隐瞒也没意义。但人渣还是有人渣的道义在,同样希望你见谅。」 「……好吧,就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也可以发问吗?这里是哪里,今天是几号?」 「这里是日本的秋叶原区。现在是二月八日天亮之前。」 玛莉一回答,苦艾酒就感到意外地皱眉。 「唔嗯……二月八日的东京?虽然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我还活着……这就表示结果超乎期待地顺利吗?」 玛莉歪头问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会在这里,不就表示你收到了给幽灵的通讯吗?」 瞬间,玛莉的脸变得像般若一样狰狞。 「——喔,总之就是你吧?你就是那个不要命的傻瓜,向本小姐传送了那种该死的通讯。」 「正是。居然会为了那种挑衅追到地狱来,真不愧是布列格的疯癫公主,名不虚传。不过你好像带来超乎期待的成果,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啊、哈、哈——有胆识。我想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那当然。不过你到底有多欲求不满啊——再说我也一把年纪了。要是希望我理你,就先摇着屁股央求我再说吧。」 「————」 只见玛莉迅速站起来,浮现宛如天使般纯真可爱的微笑,扬起单脚——然后击落。 她用脚跟使劲践踏着苦艾酒的头,告诉他: 「喂,笨狗——嘴巴再不放尊重点,小心我把你的头砍下来塞进马桶喔?」 直人冷眼看着这幕,开口说: 「玛莉小姐,那个大叔好歹也是半死不活的人,你还是收敛一下吧。还有,你这样对昂克儿的教育不好,能不能到其他地方做?」 「以这具义体的性能,即使只有脑壳也能够生存喔。没有任何问题。还有,已经运作一千年的自动人偶,事到如今还需要教育吗?」 在玛莉脚下,苦艾酒口气轻快地笑了。 「总之,小姐,你的内裤会不会太小孩子气了?要不就换条性感一点的,要不就干脆脱了吧。」 「你是真的想找死吗!?」 玛莉大声怒骂,同时跺了两三下脚。 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从房间外叫住玛莉: 「喂喂喂,大小姐?这么大声是怎么了?」 房门打开,哈尔达探头看进室内。 这时,被玛莉踩住的苦艾酒提高嗓门大声说: 「——你不是瓦伊尼·哈尔达吗?」 「啊……?喂,大小姐,这个快挂掉的小子是怎么回事?」 哈尔达冷漠地回答,苦艾酒就歪扭着嘴唇说: 「真冷淡啊。小弟我是你的崇拜者。史卡博罗市集事件,现在在业界依然为人津津乐道喔?」 「史卡博罗市集事件?」 直人歪头一愣。 哈尔达嫌烦地摇摇单手说: 「不必放在心上。那是发霉的陈年往事。」 苦艾酒浮现浅笑说: 「当我听到你在布列格公司就职、担任大小姐的保母(保镖)时半是遗憾,却又觉得谢天谢地。」 哈尔达疑惑地问道: 「谢天谢地?」 「这样就不必在第一线对上像你这样的怪物了吧——我当初是这么想的。怎知道会以这副德性遇上你。人生真的是世事难料啊。」 「明明只有头,你这小子还真多话。算你有种。想要签名就给我闭上嘴安静。」 「我不要签名,能不能救救我呢。我快被这位公主杀掉了。」 「这不是很好吗?你就去死吧。」 哈尔达无情地撂下这句话,面向玛莉问道: 「说真的,这个碍眼的小子是从哪来的?」 「好像是被昂克儿操纵空间储藏起来的。那则该死的通讯似乎也是这家伙传送的。我现在正在好好答谢他。」 碰的一声,玛莉的脚跟重击苦艾酒的天灵盖。 「喔。」哈尔达点头简短回应,接着说: 「明明大可以直接杀掉的。不如说他怎么没死呢?」 「啊——是因为昂克儿设定成不能杀人的缘故吧?」 直人依然抱着抽噎的昂克儿,这么插嘴。 苦艾酒瞠大眼睛,恐惧地发问: 「喂,难道那家伙,就是打烂我的lnitial-代号y系列吗?」 「是啊,怎样?——先说好,不给你喔。」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要,小鬼。」 看直人用双手抱紧昂克儿主张所有权,苦艾酒露出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神情看了直人一眼,绷紧嘴唇。 「重点是我听你在放屁,你居然说那家伙不能杀人?我们小队可是被那家伙全灭了。全身义体化就不是人类了吗?」 「——呣?这点我也很在意。」 这么说完,哈尔达摸摸下巴看向昂克儿。 「最初遇到时,我也列入攻击对象了吧?然后,这个吵死人的小子的同伴也遇害,就只有这小子生还?……判断基准究竟是什么?」 假使苦艾酒也丧命,就能够归因于不是血肉之躯的缘故。 但实际上全身义体化的苦艾酒只有被储藏进空间而已,留下了活口。 ——既然如此,昂克儿决定杀害与否的因素究竟是什么? 听到哈尔达这个问题,直人看着空中视线游移了半晌。 然后他回答: 「大概是——人性吧?」 「……嗄?」 哈尔达露出怀疑的眼神,直人继续说: 「因为,大叔那时候是以舍弃我和琉紫为前提,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毫不在乎,就只想着要让玛莉逃走吧?」 「…………」 哈尔达沉默不语。 他无言以对,心想的确是这样。 那时候,哈尔达在遇到昂克儿的同时抛弃了人性。 意识从有感情的人类,切换为作战的士兵——把自己当成机械。 那是哈尔达为了保命而学会的极基本技能。精神控制。在战场上,没有不允许的事。所有选项永远平等,必须根据合理的判断基准来下决定——为了实践这项原则,感情会碍事。 哈尔达的使命,就是护卫玛莉·蓓尔·布列格。 为了平安地带她回去,哈尔达甚至能够若无其事地选择将直人或琉紫当成诱饵牺牲。 说到牺牲,当然——连哈尔达自己的命都算在内。 ——结果就是昂克儿不认为哈尔达是『人类』。 「——」 哈尔达看向地下。 被玛莉踩住的苦艾酒。这名男子——考虑到他传送那种讯息给玛莉这点,哈尔达认为他恐怕最后从士兵恢复成人类了吧。 毕竟那种行动看不出任何理论性与合理性。为什么其他公司的人员,要传送通讯给布列格公司应该已经死掉的董事千金呢? 会做这种莫名其妙事情的——原来如此,就是人类没错。 就在哈尔达持续沉默时,直人帮哈尔达找台阶下: 「啊,大叔,先说好,我不是在责怪你喔。我知道那是大叔的工作。应该说大叔太有决心了,我反而觉得很厉害。」 「……啊,算我败给你了。真是的。」 听到这番话,哈尔达苦笑了。 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 先不说别的,这表示直人连当时哈尔达的心理状态都看穿了吗?即使听到了义体的运作声,脑部本身却没有机械化。 ——真是的,真不知道这个装傻的小鬼到底都听了些什么…… 哈尔达抖抖肩膀,深深叹气了。 「……我居然被自动人偶质疑人性,还遭到否定?」 这还真是伤人啊,喂—— 哈尔达由下往上抚摸光头,声音一沉地这么嘀咕。 ● 上午五点三十八分,东方天空开始泛鱼肚白的时候。 玛莉环视工作室一圈。 「那么,转播设备都处理掉了,会留下证据的东西也全部清掉了吧?」 玛莉报出撤收前的确认事项,哈尔达点头。 「对,康拉德老师他们已经先离开了。就剩我们而已。」 「好,还有牵涉这次事件的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办好了——除了直人以外。」 「嗯、嗯。」玛莉点头,面带笑容地转头说: 「真是太好了呢,直人。你要在教科书留名了喔。」 直人一边被玛莉的笑容吓得稍微退缩,一边回答: 「……随便啦,只要琉紫和昂克儿没事,我都无所谓。仔细想想,要把这场大规模恐怖攻击行动当成是我一个人做的,实在太勉强了吧?」 在直人身旁随侍的琉紫颇感满足似地说: 「或许反而应该这样想才对:直人阁下终于摆脱在学校这种愚蠢的社会缩影中所得到的评价,晋升为世界级的评价了。」 「虽然是世纪大坏蛋就是了。」 「跳蚤主观判定的善恶究竟有何价值呢?相较之下我认为优劣就能明确地鉴别出来。」 「爸爸好棒喔!」 笑得无忧无虑的昂克儿紧紧地抱住直人的手臂。 直人瞬间笑容满面,发出心神荡漾的声音。 「糟糕……我或许会因为现在这份幸福感而导致开悟得道呶嘿嘿嘿嘿——」 「不要要宝,赶快撤收了。」 玛莉冷冷地告知。 这时,哈尔达有些不满地敲了敲抱在腋下的圆球。 「倒是大小姐,我看这东西就丢了也没关系吧。」 「喂喂喂,哪有人这样的。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讲义气的男人。只要给我新的身体,我会好好工作报答你们的。」 圆球——更正,只剩一颗头的苦艾酒轻佻地笑了。 虽然沦落到小孩子看了好像会哭出来的凄惨模样,不过态度倒实在放肆。 玛莉从鼻子发出冷笑说: 「哼,我会好好使唤你的,做好心理准备吧。」 「感谢你的大慈大悲,公主——啊啊,话说回来,有烟吗?」 宛如乞讨般的玩笑话,被所有人无视。 不料—— 就在这时…… 「喂,等一下。」 本来笑容满面的直人警觉地出声。 玛莉转头看他,疑惑地皱眉。 「怎样,忘记拿东西了吗?」 「不是那样!……喂,这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地下传来的!?」 直人提高嗓门发出宛如惨叫的声音。 随后—— 轰声由下往上贯穿地面,猛烈的冲击与震动撼动都市。 所有东西全都上下摇晃,晃动的幅度明显可见。 玛莉实在站不住,当场跌坐在地。 她看到直人就这么捣住耳朵发出惨叫摔倒在地,然后琉紫与昂克儿冲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玛莉大叫。没有人回答。 这不是地震。震动与轰声没有停歇,反而愈来愈强烈。 就连没有直人那种超感觉的玛莉,都能够透过身体感觉理解到有东西从地下爬上来了。 「——不会吧!」 直人急得喘不过气地大叫。 「那家伙——那个巨大兵器咬破地下层爬上来了!」 「你在开玩笑吧!」 玛莉一发出惨叫,直人就嘶喊回应: 「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啊,蠢货!」 「东京『军方』在做什么!?难道溃灭了吗!?」 玛莉咬紧牙关,怀疑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那个兵器的确是超弩级的兵器。 配备无数炮门,并拥有连琉紫的镰刀都斩不断的装甲。 但既然体积那么大,就只是个靶子。一旦陷入物量战就没有胜算。如果巨大兵器与『军方』在都市底部交战,在那里可以不必在意某种程度的损害,就算没办法做到零伤亡,还是有办法击落巨大兵器。 那是玛莉拟定的计划,然而—— 这时,只剩一颗头的苦艾酒焦急地大叫: 「喂,你该不会诱导『军方』去对付那个兵器了吧……!?」 「要你管,当时没有其他办法了!」 苦艾酒的语气仿佛在责怪玛莉一样,玛莉发出啧的一声这么回嘴。 但苦艾酒仿佛头痛般皱紧眉头: 「饶了我吧,幽灵小姐。你遗漏最重要的事情了吗?这是在开玩笑吧。」 「——你是指哪件事啦!?」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特地用电波通讯?在滋贺进行的违反国际协定研究,导致滋贺遭到抹消的研究内容——就是『电磁技术』。那个怪物是电磁技术的集大成之作啊!」 电磁技术。 在旧时代蓬勃发达,在现代不再使用的旧技术。 废除的理由,是因为那个技术产生的电磁波,会导致几乎所有精密机械都会使用的奈米齿轮出错—— ——等一下。 玛莉感觉到背脊战栗,喘不过气了。 这一周以来所看到、听到的无数事情掠过脑海。 玛莉有的是借口辩称当时没空管那么多。但是—— 被抹消的滋贺区。 在那里进行的违法研究——电磁技术。 从研究败露导致的蛮横抹消处置中幸存下来的技术人员。 同时,在玛莉的脑海中,那句令人作呕——三重知事说过的话一闪而过。 ——政府不知道。他们创造的那个,根本不是单纯的威吓。 「为什么……我会没想到呢!」 那是—— 那个兵器是—— 那个巨大兵器的真正性能是—— 「控制电磁场——是巨大的电磁铁吗!?」 「————啊!?」 瞬间,直人捣住耳朵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仿佛要盖过他的惨叫般—— ——所有都市机能,以及—— 哈尔达、琉紫、昂克儿、苦艾酒……也就是运用齿轮技术制造的所有东西都—— ——机能停摆了。 ● 轮历一〇一六年二月八日上午五点四十七分。 发生宛如地震的地鸣现象,而且逐渐增强,就在这时—— 以秋叶原区为中心进行避难的广大群众,目睹了那幅光景。 一道巨大的蓝色光柱,笔直贯穿了开始泛鱼肚白的破晓天空。 随后,一阵特别巨大的轰声响彻云霄,整个秋叶原区发出轧轧悲鸣。 然后,从竖起光柱的地点开始,宛如波纹扩散般,所有采用时钟机关的机械都接连停止运作。 之后,虽然实际上只有几分钟,但在当事人的感觉却像是一、两个小时般漫长的时间之后—— 巨大的钢铁蜘蛛发出宛如咆哮的声响,咬破都市现形了。 ● 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占了整面墙壁的荧幕不停显示、更新着外部状况与机体资讯。 「到达地表。无法确认威胁对象。继续搜索敌人。」 「主炮冷却率十四%,能量充填率三%。」 「重新计算到下次充电为止的剩余时间。」 听完接二连三的报告,他深深坐进椅子,神态自若地点头。 站在一旁的副官仿佛要确认般告诉他: 「如果事情如阁下所言,initial-代号y系列应该有两具才对……」 被问话的男子——头发与胡须白中带灰的老人以疲惫的声音回答: 「……即使是『y』的遗产,在静止的世界中也无计可施吧。」 布满皱纹的脸庞上,炯炯发亮的铁色眼眸敏锐地瞪着荧幕。 副官——戴眼镜的年轻青年冷不防地端正姿势说: 「阁下。我可以请教一下吗?」 「无妨。说来听听。」 「是——阁下在三年前退休,在地下层离群索居对吧?」 「你是不满隐居的老人家出来抢锋头吗?」 「回阁下的话,不是,属下不敢。有幸得到阁下指挥,属下深感光荣。这只是属下的私人疑问罢了——硬要说起来,阁下对这次作战本来应该是站在反对立场才对,为什么会复出了呢?」 「……因为我找到了非问不可的事情。」 「是?」 老人没回应副官的声音,阴沉地眯起眼睛。 他想起那天在地下遇到的少年。 ——没有确切证据。 不对,本来就不需要那种东西。 但他理解了。看到那名少年与那具自动人偶时,他确信了。 ——那是『y』。 是转世投胎?还是后继者?怎样都无所谓。怎样都好。其实自己也不感兴趣。 但——直觉告诉自己:彻底否定世界的一切、深信自己的主观才是正确、对此不抱任何疑问的那个眼神,正是造就现在这个世界的元凶。 那非常——对,教人打从心底感到不愉快。 过去对未来怀抱希望、对历史感到失望,对世界觉得绝望。所以,本来觉得就这么在谛观之中结束人生也无所谓。 但是——想到这里,铁色眼眸中就灌注了满腔的愤怒与憎恶。 老人发出低沉沙哑的嗓音低语: 「看到那个以后,岂能就这样结束。你就好好见识一下庸碌凡人的志气吧——该死的怪物。」 后记(合写) 「……那么,请解释为什么两人传接球,导致两集出版时间隔了那么久。」 ——某日某地。编辑s半瞪眼这么告知。 「呵呵呵……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是传接球的错觉——?」 「这是躲避球喔。而且用的还是铁球呢。呵呵。」 不知为何递体鳞伤的榎宫与暇奈,万夫莫敌似地笑着回答。 「虽然上次遭到距离阻隔,不过现在椿也在琦玉,随时可以揍人。」 「没想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不知为何还手了!viva (万岁)·汉摩拉比法典!」 「……两位就不能更和平相处一点吗?」 「恕我直言,歌颂世界和平的某圆眼镜和团员吵架解散乐团了喔?」 撤除国界的结果就是这样。你在天国看着吗?天国的圆眼镜? 「人类终究不管是谁都坚持己见,要协调出共识就只有靠肉体语言而已(断言)。」 「对,和平这种东西不过是幻想。人只有靠着互殴才能互相理解——」 「这样是无所谓啦。反正最后出不了书喝西北风的是两位对吧?」 「「战争只会留下负债啊(正色)。」」 被编辑的话打肿脸的两人一起点头。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至今只是望着这幅光景的茨乃开口了。 「榎宫先生在其他出版社的某作品。提出企划、安排榎宫先生夫妻共同负责漫画化的都是s编辑对吧。而且好像早就察觉动画化的迹象……这么一来,不就表示s编辑从一开始就知道榎宫先生会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出了『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 ——茨乃发觉了不该发觉的事。 对,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唯独s编辑悠悠地表示: 「话说我得继续处理送印作业了。那么,请尽快推出第三集喔?」 然后他带着阴险微笑离去,榎宫与椿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身影嘶吼: 「喂,等一下,责编!要不是我被你搞得这么忙,就可以提早一点交稿了!」 「榎宫就是『忙』到无法回来写故事——你不就是万恶的根源吗!」 然后两人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露出狰狞的笑容握手。 「「战争的元凶,恶因必诛之?」」 两人意见一致,使出全力全速追杀编辑的背影。 ……看着三人匆匆离开消失的背影,茨乃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阴谋是真的存在呢~」 ——对,世界和平似乎还很遥远,茨乃在内心这么吐露…… 茨乃的明明是后记却是设定资料专栏! 这次介绍initial-y系列肆号机昂克儿。 设计主题是『两面性』。 像是服装左右不对称,还有变身前明明外表像天使,变身后外表却像恶魔等等, 在各方面都非常讲究。至于昂克儿本人是天使,这点倒是始终如一(笑) 这次大发神威的绝对时间昂克儿,其实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样子或许近期内就会揭晓,敬请期待! 「……那么,请解释为什么两人传接球,导致两集出版时间隔了那么久。」 ——某日某地。编辑s半瞪眼这么告知。 「呵呵呵……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是传接球的错觉——?」 「这是躲避球喔。而且用的还是铁球呢。呵呵。」 不知为何递体鳞伤的榎宫与暇奈,万夫莫敌似地笑着回答。 「虽然上次遭到距离阻隔,不过现在椿也在琦玉,随时可以揍人。」 「没想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不知为何还手了!viva (万岁)·汉摩拉比法典!」 「……两位就不能更和平相处一点吗?」 「恕我直言,歌颂世界和平的某圆眼镜和团员吵架解散乐团了喔?」 撤除国界的结果就是这样。你在天国看着吗?天国的圆眼镜? 「人类终究不管是谁都坚持己见,要协调出共识就只有靠肉体语言而已(断言)。」 「对,和平这种东西不过是幻想。人只有靠着互殴才能互相理解——」 「这样是无所谓啦。反正最后出不了书喝西北风的是两位对吧?」 「「战争只会留下负债啊(正色)。」」 被编辑的话打肿脸的两人一起点头。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至今只是望着这幅光景的茨乃开口了。 「榎宫先生在其他出版社的某作品。提出企划、安排榎宫先生夫妻共同负责漫画化的都是s编辑对吧。而且好像早就察觉动画化的迹象……这么一来,不就表示s编辑从一开始就知道榎宫先生会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出了『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 ——茨乃发觉了不该发觉的事。 对,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唯独s编辑悠悠地表示: 「话说我得继续处理送印作业了。那么,请尽快推出第三集喔?」 然后他带着阴险微笑离去,榎宫与椿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身影嘶吼: 「喂,等一下,责编!要不是我被你搞得这么忙,就可以提早一点交稿了!」 「榎宫就是『忙』到无法回来写故事——你不就是万恶的根源吗!」 然后两人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露出狰狞的笑容握手。 「「战争的元凶,恶因必诛之?」」 两人意见一致,使出全力全速追杀编辑的背影。 ……看着三人匆匆离开消失的背影,茨乃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阴谋是真的存在呢~」 ——对,世界和平似乎还很遥远,茨乃在内心这么吐露…… 茨乃的明明是后记却是设定资料专栏! 这次介绍initial-y系列肆号机昂克儿。 设计主题是『两面性』。 像是服装左右不对称,还有变身前明明外表像天使,变身后外表却像恶魔等等, 在各方面都非常讲究。至于昂克儿本人是天使,这点倒是始终如一(笑) 这次大发神威的绝对时间昂克儿,其实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样子或许近期内就会揭晓,敬请期待! 「……那么,请解释为什么两人传接球,导致两集出版时间隔了那么久。」 ——某日某地。编辑s半瞪眼这么告知。 「呵呵呵……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是传接球的错觉——?」 「这是躲避球喔。而且用的还是铁球呢。呵呵。」 不知为何递体鳞伤的榎宫与暇奈,万夫莫敌似地笑着回答。 「虽然上次遭到距离阻隔,不过现在椿也在琦玉,随时可以揍人。」 「没想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不知为何还手了!viva (万岁)·汉摩拉比法典!」 「……两位就不能更和平相处一点吗?」 「恕我直言,歌颂世界和平的某圆眼镜和团员吵架解散乐团了喔?」 撤除国界的结果就是这样。你在天国看着吗?天国的圆眼镜? 「人类终究不管是谁都坚持己见,要协调出共识就只有靠肉体语言而已(断言)。」 「对,和平这种东西不过是幻想。人只有靠着互殴才能互相理解——」 「这样是无所谓啦。反正最后出不了书喝西北风的是两位对吧?」 「「战争只会留下负债啊(正色)。」」 被编辑的话打肿脸的两人一起点头。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至今只是望着这幅光景的茨乃开口了。 「榎宫先生在其他出版社的某作品。提出企划、安排榎宫先生夫妻共同负责漫画化的都是s编辑对吧。而且好像早就察觉动画化的迹象……这么一来,不就表示s编辑从一开始就知道榎宫先生会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出了『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 ——茨乃发觉了不该发觉的事。 对,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唯独s编辑悠悠地表示: 「话说我得继续处理送印作业了。那么,请尽快推出第三集喔?」 然后他带着阴险微笑离去,榎宫与椿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身影嘶吼: 「喂,等一下,责编!要不是我被你搞得这么忙,就可以提早一点交稿了!」 「榎宫就是『忙』到无法回来写故事——你不就是万恶的根源吗!」 然后两人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露出狰狞的笑容握手。 「「战争的元凶,恶因必诛之?」」 两人意见一致,使出全力全速追杀编辑的背影。 ……看着三人匆匆离开消失的背影,茨乃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阴谋是真的存在呢~」 ——对,世界和平似乎还很遥远,茨乃在内心这么吐露…… 茨乃的明明是后记却是设定资料专栏! 这次介绍initial-y系列肆号机昂克儿。 设计主题是『两面性』。 像是服装左右不对称,还有变身前明明外表像天使,变身后外表却像恶魔等等, 在各方面都非常讲究。至于昂克儿本人是天使,这点倒是始终如一(笑) 这次大发神威的绝对时间昂克儿,其实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样子或许近期内就会揭晓,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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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乃的明明是后记却是设定资料专栏! 这次介绍initial-y系列肆号机昂克儿。 设计主题是『两面性』。 像是服装左右不对称,还有变身前明明外表像天使,变身后外表却像恶魔等等, 在各方面都非常讲究。至于昂克儿本人是天使,这点倒是始终如一(笑) 这次大发神威的绝对时间昂克儿,其实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样子或许近期内就会揭晓,敬请期待! 「……那么,请解释为什么两人传接球,导致两集出版时间隔了那么久。」 ——某日某地。编辑s半瞪眼这么告知。 「呵呵呵……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是传接球的错觉——?」 「这是躲避球喔。而且用的还是铁球呢。呵呵。」 不知为何递体鳞伤的榎宫与暇奈,万夫莫敌似地笑着回答。 「虽然上次遭到距离阻隔,不过现在椿也在琦玉,随时可以揍人。」 「没想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不知为何还手了!viva (万岁)·汉摩拉比法典!」 「……两位就不能更和平相处一点吗?」 「恕我直言,歌颂世界和平的某圆眼镜和团员吵架解散乐团了喔?」 撤除国界的结果就是这样。你在天国看着吗?天国的圆眼镜? 「人类终究不管是谁都坚持己见,要协调出共识就只有靠肉体语言而已(断言)。」 「对,和平这种东西不过是幻想。人只有靠着互殴才能互相理解——」 「这样是无所谓啦。反正最后出不了书喝西北风的是两位对吧?」 「「战争只会留下负债啊(正色)。」」 被编辑的话打肿脸的两人一起点头。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至今只是望着这幅光景的茨乃开口了。 「榎宫先生在其他出版社的某作品。提出企划、安排榎宫先生夫妻共同负责漫画化的都是s编辑对吧。而且好像早就察觉动画化的迹象……这么一来,不就表示s编辑从一开始就知道榎宫先生会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出了『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 ——茨乃发觉了不该发觉的事。 对,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唯独s编辑悠悠地表示: 「话说我得继续处理送印作业了。那么,请尽快推出第三集喔?」 然后他带着阴险微笑离去,榎宫与椿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身影嘶吼: 「喂,等一下,责编!要不是我被你搞得这么忙,就可以提早一点交稿了!」 「榎宫就是『忙』到无法回来写故事——你不就是万恶的根源吗!」 然后两人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露出狰狞的笑容握手。 「「战争的元凶,恶因必诛之?」」 两人意见一致,使出全力全速追杀编辑的背影。 ……看着三人匆匆离开消失的背影,茨乃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阴谋是真的存在呢~」 ——对,世界和平似乎还很遥远,茨乃在内心这么吐露…… 茨乃的明明是后记却是设定资料专栏! 这次介绍initial-y系列肆号机昂克儿。 设计主题是『两面性』。 像是服装左右不对称,还有变身前明明外表像天使,变身后外表却像恶魔等等, 在各方面都非常讲究。至于昂克儿本人是天使,这点倒是始终如一(笑) 这次大发神威的绝对时间昂克儿,其实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样子或许近期内就会揭晓,敬请期待! 「……那么,请解释为什么两人传接球,导致两集出版时间隔了那么久。」 ——某日某地。编辑s半瞪眼这么告知。 「呵呵呵……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是传接球的错觉——?」 「这是躲避球喔。而且用的还是铁球呢。呵呵。」 不知为何递体鳞伤的榎宫与暇奈,万夫莫敌似地笑着回答。 「虽然上次遭到距离阻隔,不过现在椿也在琦玉,随时可以揍人。」 「没想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不知为何还手了!viva (万岁)·汉摩拉比法典!」 「……两位就不能更和平相处一点吗?」 「恕我直言,歌颂世界和平的某圆眼镜和团员吵架解散乐团了喔?」 撤除国界的结果就是这样。你在天国看着吗?天国的圆眼镜? 「人类终究不管是谁都坚持己见,要协调出共识就只有靠肉体语言而已(断言)。」 「对,和平这种东西不过是幻想。人只有靠着互殴才能互相理解——」 「这样是无所谓啦。反正最后出不了书喝西北风的是两位对吧?」 「「战争只会留下负债啊(正色)。」」 被编辑的话打肿脸的两人一起点头。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至今只是望着这幅光景的茨乃开口了。 「榎宫先生在其他出版社的某作品。提出企划、安排榎宫先生夫妻共同负责漫画化的都是s编辑对吧。而且好像早就察觉动画化的迹象……这么一来,不就表示s编辑从一开始就知道榎宫先生会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出了『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 ——茨乃发觉了不该发觉的事。 对,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唯独s编辑悠悠地表示: 「话说我得继续处理送印作业了。那么,请尽快推出第三集喔?」 然后他带着阴险微笑离去,榎宫与椿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身影嘶吼: 「喂,等一下,责编!要不是我被你搞得这么忙,就可以提早一点交稿了!」 「榎宫就是『忙』到无法回来写故事——你不就是万恶的根源吗!」 然后两人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露出狰狞的笑容握手。 「「战争的元凶,恶因必诛之?」」 两人意见一致,使出全力全速追杀编辑的背影。 ……看着三人匆匆离开消失的背影,茨乃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阴谋是真的存在呢~」 ——对,世界和平似乎还很遥远,茨乃在内心这么吐露…… 茨乃的明明是后记却是设定资料专栏! 这次介绍initial-y系列肆号机昂克儿。 设计主题是『两面性』。 像是服装左右不对称,还有变身前明明外表像天使,变身后外表却像恶魔等等, 在各方面都非常讲究。至于昂克儿本人是天使,这点倒是始终如一(笑) 这次大发神威的绝对时间昂克儿,其实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样子或许近期内就会揭晓,敬请期待! 「……那么,请解释为什么两人传接球,导致两集出版时间隔了那么久。」 ——某日某地。编辑s半瞪眼这么告知。 「呵呵呵……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是传接球的错觉——?」 「这是躲避球喔。而且用的还是铁球呢。呵呵。」 不知为何递体鳞伤的榎宫与暇奈,万夫莫敌似地笑着回答。 「虽然上次遭到距离阻隔,不过现在椿也在琦玉,随时可以揍人。」 「没想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我不知为何还手了!viva (万岁)·汉摩拉比法典!」 「……两位就不能更和平相处一点吗?」 「恕我直言,歌颂世界和平的某圆眼镜和团员吵架解散乐团了喔?」 撤除国界的结果就是这样。你在天国看着吗?天国的圆眼镜? 「人类终究不管是谁都坚持己见,要协调出共识就只有靠肉体语言而已(断言)。」 「对,和平这种东西不过是幻想。人只有靠着互殴才能互相理解——」 「这样是无所谓啦。反正最后出不了书喝西北风的是两位对吧?」 「「战争只会留下负债啊(正色)。」」 被编辑的话打肿脸的两人一起点头。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至今只是望着这幅光景的茨乃开口了。 「榎宫先生在其他出版社的某作品。提出企划、安排榎宫先生夫妻共同负责漫画化的都是s编辑对吧。而且好像早就察觉动画化的迹象……这么一来,不就表示s编辑从一开始就知道榎宫先生会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出了『clockwork 时钟机关之星』?」 ——茨乃发觉了不该发觉的事。 对,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唯独s编辑悠悠地表示: 「话说我得继续处理送印作业了。那么,请尽快推出第三集喔?」 然后他带着阴险微笑离去,榎宫与椿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身影嘶吼: 「喂,等一下,责编!要不是我被你搞得这么忙,就可以提早一点交稿了!」 「榎宫就是『忙』到无法回来写故事——你不就是万恶的根源吗!」 然后两人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露出狰狞的笑容握手。 「「战争的元凶,恶因必诛之?」」 两人意见一致,使出全力全速追杀编辑的背影。 ……看着三人匆匆离开消失的背影,茨乃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阴谋是真的存在呢~」 ——对,世界和平似乎还很遥远,茨乃在内心这么吐露…… 茨乃的明明是后记却是设定资料专栏! 这次介绍initial-y系列肆号机昂克儿。 设计主题是『两面性』。 像是服装左右不对称,还有变身前明明外表像天使,变身后外表却像恶魔等等, 在各方面都非常讲究。至于昂克儿本人是天使,这点倒是始终如一(笑) 这次大发神威的绝对时间昂克儿,其实不是她真正的样子。 真正的样子或许近期内就会揭晓,敬请期待! 间奏 06:05起死回生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黑羽 在此断言。 ——宇宙从一开始就发狂脱序了。 我们甚至还无法独自站立,就呱呱坠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一边拚命哭喊着「我就在这里」,一边畏惧周遭的未知与威胁;一边拖着孱弱的身体痛苦挣扎,一边绞尽贫乏的脑汁求生存。 我们从何处来—— ——又该往何处去。 在这段过程中,我们出于恐惧与胆小而发明了神。铸造了哲学当作谋求纯净理性的手段。发现了数学当作推测事物的工具。 我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建立起自己的历史。 ……途中,一再让世界结束。 曾经是平面的大地变成球体。本来位于宇宙中心的我们,变成绕着太阳爬行。人类发现万有引力法则、学会在天空飞、找出构成世界的五个力量,最后靠着稚拙理论触及真理(神)的宝座。 用尽智慧、语言、暴力,流下滂沱血泪,反覆喜悦、愤怒、悲伤,多到数不清的人一味烦恼痛苦受创—— 一次又一次地重建自己的世界。 一次又一次地改写自己的历史。 一次又一次地延续自己的生命。 但——一切最终都沦为徒劳。 那天、那时、那瞬间,一切都化为梦幻泡影消失。 在地球毁灭、世界结束、宇宙变样的那天。 然后——人类被迫认清现实了。 我们的足迹都白费了。在迷惘痛苦中走过的过程是愚蠢的误会。拚命累积起来的理解不过是无价值的敝屣。 即将掌握真理的人类又被打回原始时代。 事实证明,这座宇宙是疯狂的神的沙盘。 而我们不过是无知驽钝的婴儿。 但——我们必须感到疑问。 既然一切都模棱两可、不确定、不合理、充满矛盾的这个世界,不过是神的娱乐…… 那么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究竟真的上具实存在吗? 从那之后过了一千年…… ● 秋叶原区上空。 二十架机影划破拂晓天空飞去。 驱动涡轮搅得大气嗡嗡作响,发出尖锐发条旋转声飞行的战机,简直就像是钢铁打造的猛禽。 那是隶属东京『军方』,驾驶第七世代型战术战斗机的飞行第七部队。 ——通称酒室队。 在多重区块领域,东京『军方』的部队之中,是最强的航空战力。 这二十架战机从横须贺区笔直飞向秋叶原。 作战目的只有一个。 『——破坏秋叶原区出现的巨大未知兵器。』 「吃屎去死吧。」 在以超高音速飞行于拂晓天空的机体之中。 听到通讯器传来的命令,率领部队的酒室上尉低声咕哝。 在深夜十二点过后突然被吵醒,奉命随时准备战斗,到了天亮终于接获出击指示——结果竟然是什么未知巨大兵器。 「※空中管制(awacs)。困了的话,要不要我赏你屁眼几发巡航机弹?」(编注:负责侦查与指挥等功能的战机,又称空中预警机。) 这个男人本来就以性急着称。 他半认真地透过通讯器威胁,但对方淡淡地回答: 『上尉,注意你的措辞。一切都是正式命令。』 「嘴巴不是拿来拉屎的。」 『我再说最后一次,上尉。这是正式命令。飞行第七部队要迅速破坏秋叶原区出现的未知巨大兵器——暂称「八束胫」,排除威胁。』 哈——酒室上尉从鼻子发出冷笑。 「你是白痴吗?不,你是白痴没错。竟然把我当白痴。」 『上尉!』 「喂,白痴。听好了?我不知道那是八束胫还是什么,在东京正中央突然冒出那种鬼东西?首都警备队是撸管路到睡着了吗!?」 『首都警备队已经全灭了。』 听到空中管制的回答,酒室上尉沉默了。 接着,各机驾驶员从通讯线路收到影像资讯。 映入眼帘的影像——足以踩烂大楼的巨大机械蜘蛛,存在于四处冒出火舌的秋叶原正中央的光景,看得各飞行员不禁发出呻吟。 『各员注意,就如各员所见。这项威胁是现实。若秋叶原区毁灭,可以说就等于东京——日本毁灭也不为过。各员奋斗吧!』 「…………」 『还有,酒室上尉在作战结束后出庭报到。很期待吧?』 「——哈!是啊。真是期待。」 前提是假使能够活着回来的话。 咒骂声已经来到喉咙,酒室上尉勉强将它咽了下去。 自己身为队长,不能在部下也听得到的共振通讯说这种话。 酒室上尉在烦躁的心情下,挥拳捶打座舱罩。 都心突然出现未知的巨大兵器——简直笑死人了。 那种东西至今都不为人知地暗中存在?假使真的以为讲这种话有说服力,那么首先应该把装满屎的那颗脑袋轰掉才对。 早就知道了——至少『上面』知道这是什么、目的为何。 要不然,怎么会替只需要称为『目标』就好的不明敌机取『暂称(代号)』,还请务必说明这么做的意图……! ——答案不言而喻。酒室上尉咬牙切齿,只差没把牙齿咬碎了。 秋叶原区遭到袭击,首都警备队迎击。 ——然后失败了。那究竟是在某种计划之内还是某个地方出错——不管怎样…… (简单说,就是替某个拉屎的王八蛋擦屁股吧……!) 酒室上尉在内心嘶吼。 那只是直觉——却是无限接近真相的分析。 首都警备队不是弱兵,也不是能够随便消耗的兵力。 是为了保护东京而接受丰厚预算与高度训练,国内『军力』之中的最强战力。 如今这支部队溃灭——就先前影像所见,连一点明显损伤都无法造成。 (于是那些臭政客吓坏了,把烂摊子塞给空军收拾吧。) ——实在太荒谬了。 那边失败了就找这边——这种想法不仅肤浅,要是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那就是无可救药的白痴。 首都警备队拥有多具搭载共振破碎炮的兵器。 理论上最强的对地兵器——既然连那都无法造成损伤,就表示目标拥有凌驾于那之上的防御力,或是使之无效化的机关。 虽然无从得知那究竟是什么——但有一件事能够断言。 就算将这架机体的巡航机弹全数用尽,造成有效攻击的可能性也根本—— 『即将抵达目标地点——全机准备战斗!』 「……了解。」 酒室上尉如此回应空中管制,厌倦地叹气。 ——就听从命令吧。那是军人的职责。但是—— 上面宣称,目标的武装、炮数、射程均不明,既然如此——酒室在内心嘲笑。 他抓着嘴边的麦克风,告诉全队。 「暴风雨一号呼叫全机。采取三角队形——全击脱离。」 这个队形是避免全机同时落入敌方射程范围的最糟情况。 ——从最大射程发射全弹后闪人——这项命令惹得空中管制发出嘶吼。 『上尉!我并没有下这种作战命令!擅自行动是——』 「——作战?如果 『打爆神秘巨大兵器(八束胫)』这种话叫作战,指示怎么打爆就归我管!要看热闹的话,至少给我闭上那张臭嘴!」 既然是命令就姑且听从。那是军人的职责。但是—— 自己还有更重要的职责——那就是避免无谓的交战造成部下无谓的牺牲。 「听懂了吗?全机,听从指示——责任由我扛。」 『上尉!』 空中管制继续大声怒吼,但部队的副队长毫不理睬,回答: 『暴风雨二号,了解。各机,采取三角队形。』 以这句话为开端,所有机体回答『了解』并重组部队阵形。 『飞行第七部队……!你们这群——』 空中管制机传来的激动叫嚣,突兀地—— 中断了。 同时,从飞行于他们上空的空中管制机传来炸碎的巨响。 『怎、怎么了!难道——』 『喂,别开玩笑了……居然轰掉了空中管制机吗!』 在更多队员心生动摇前,酒室上尉看到遥远的前方—— 声纳捕捉到的巨大反应,让他大声咂舌并怒吼: 「全机采取回避动作散开回转,点燃后燃器,以最大速度脱离——我们在敌射程圈内!」 『了、了解——』 全机难掩内心动摇地听从队长指示,大幅回转掉头。 但难掩内心动摇这点,酒室上尉也一样。 (居然先轰掉空中管制机——?混帐东西……!) ——从巡航机弹射程外,将我方上空两万公尺的空中管制机击坠。 其意义显而易见。 就是宣告所有机体早就进入射程圈内,摆明挑衅……! 酒室上尉承受着回转时的猛烈(力,和各机同样掉头,将涡轮产生的压缩气体——点燃。 「——!」 加速至最大速度——极音速的冲击、彷佛要将意识连同驾驶座一起压扁的重压。在咬紧牙关承受的酒室上尉眼前—— 同样掉头完毕、开启后燃器的一架机体——炸碎了。 目睹这幅光景,飞行第七部队的精兵猛将个个瞪大眼睛。 『暴风雨三号击坠!重复一遍,暴风雨三号遭到击坠了!』 『是怎样——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 通讯器传来宛如惨叫的呐喊——却中断了。眼前出现闪光。 以最大战速回避、撤退的编队接连被消灭,酒室咬牙嘶吼。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混帐东西! 从远超过巡航机弹的最大射程——一万八千公尺的距离外—— 进而将上空两万公尺的空中管制机、采取极音速回避动作的飞行物体准确击落?这么离谱的对空防卫,以单一——不对,就算是以复数连动的兵器来说,都还是太荒唐了。 但现实是酒室队的机体陆续遭到击坠。 别说是报一箭之仇,甚至不容回避,就只是单方面挨打——然后…… 产生了荒唐的直觉。 「——混帐东西!」 酒室毫不迟疑地顺从直觉,强行解除机首角度限制器,将操纵杆往前倒。 机鼻往下沉,朝正下方转向。 甚至不惜解除限制器采取的这项行动,是本来绝对不能做的——禁忌的机动。 猛烈的『负g力』导致血液往头部集中,视野一瞬间染红。 ——那是稻为『红视』的现象,本来可能会害死驾驶员。但是—— 「唔——……唔唔!」 随后——擦过机体上方的猛烈冲击,证明那个荒唐直觉是正确的。 酒室上尉千钧一发地躲过了从背后逼近的『某种攻击』。 理解这点的瞬间,上尉将机体恢复水平——甚至忘记猛烈头痛,怒吼着: 「开什么玩笑!我都以五倍音速飞行了!——怎么还是什么也察觉不到!」 ——在五马赫飞行中,从背后受到攻击。 就相对速度而言,扣掉五马赫的差距后,都还无法辨识的攻击? 那不是光学兵器,也不是共振破碎炮,不然刚才不可能躲过。 ——不会错的,这是『炮击』。 速度与精准度非比寻常、难以置信、简直就是荒唐的——『魔弹』。 「暴风雨一号呼叫全机!抛弃机体『逃生』——现在马上!」 酒室上尉朝通讯器大叫。 速度快到连五马赫——秒速二八五〇公尺——的回避动作都无法辨识的炮弹。 对上这种东西,在脱离射程圈前就会全机遭到击落……… 『了——了解!』 确认幸存队员有所回应,一齐弹射座椅以后—— 酒室上尉也同样缓缓地拉下脚边的拉杆。 「……!」 上尉的驾驶座连同座舱罩一起射出机外。 ——在极音速飞行中弹射座椅。这次真的快要被座舱罩上方袭来的强烈冲击夺走意识的同时,酒室上尉露出狰狞表情——瞪着远方。 不是目标所在的秋叶原区。 ——而是国会议事堂所在的——霞关区。 「你们这些政客!到底对什么出手了……!」 就在酒室上尉发出愤怒咆哮时—— ——简直就像是在等第七飞行部队全灭一样。 无数闪光划破拂晓天空击中秋叶原区,这幅光景惹得酒室上尉发出嘲笑。 ——啊啊,既然首都警备队和空军都失败了,接下来就换——政治家的想法还是一样肤浅。 那是首都防卫炮——坐镇于富士山顶的超长射程大质量固定炮门群发出的光芒。 保护多重区块领域·东京的中枢——『天御柱』,对地对空防卫的王牌。 看着那幅光景,酒室上尉甚至超越憎恶——反而嗤笑了。 「这些低能的政客……想必已经准备好下一套说词了吧?」 张开降落伞下降的同时,酒室上尉有了半接近确信的直觉。 ——划破天空的复数闪光。但那恐怕也—— …… ● ——昏暗狭窄的空间,连续不断地微弱振动着。 那是一间左右延伸、天花板很低的房间。墙壁贴满无数萤幕,阶梯式地板布满粗玻璃管,管中不时——窜过青白色的小闪电。 室内站了大约三十名身穿笔挺军服的人。 所有人都注视着眼前的萤幕或仪表。 「敌机反应消失,全机击坠……同时确认『首都防卫炮』造成的中弹情况——」 听到其中一人的报告,所有人都紧张地吞口水—— 「中弹八发——损害为零——以上。」 听到这则报告,众人彷佛随时会发出欢呼般气氛热烈。看着这群人—— 「——嗯。」 室内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壮硕老人点头了。 「相位阵列雷达、雷达追踪器、红外线瞄准器、电磁加速炮、电磁式装甲板——全部安定。」 「动力十二%。要让重新启动充填率配合预定时刻,所需数值超过二%。请求将调拨给火控系统的电力供给削减三十%。」 「许可。」 简短回应后续报告以后,老人——比良山源内深深吐气。 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激动地稍微提高声调说: 「真是出色的战果呢,阁下。居然这么轻易就将那个第七部队……!」 「这是当然的结果。」 源内简短回答,上半身靠向椅背。 没错,可想而知、不在话下,这是当然的结果。 ——过去人类广泛运用这股宇宙最容易使用、隐藏无限可能性的力量。 在一切都置换为齿轮的『时钟机关之星(这个世界)』,研究这项『技术』成了犯罪。 构成宇宙的五个力量其中三项——电力、磁力、库仑力,『电磁学』统一了这三大力量。 在这个电磁学结晶面前,任何齿轮兵器都不过是玩具。 三十年前,他怀抱如此确信,设计了这个兵器。 ——复合电磁式战略级机动兵器·「八束胫」。 追溯起来,那是依照政府指示计划连造的东西。 之所以直接沿用当时的开发名称,是源内夹杂感伤的讽刺…… 「其他国家看到这个结果,也将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研究成效吧。」 「……很难说吧。毕竟只不过是摧毁一支部队罢了。」 源内毫无感慨地这么低声说完,另一名年轻士官有些激动地否定道: 「没这回事!不管哪个国家,都无法忽视我们消灭东京首都警备队这个事实!」 「他说得没错,阁下。您要知道,就连『首都防卫炮』都无法击坠我们啊!」 源内心想:的确没错。 首都警备队的共振破碎炮起不了作用,是明摆着的事情。 因为碰到带磁的装甲无法引发共振破碎现象。 但是——『首都防卫炮』是质量兵器。 用来应付万一外敌攻打至首都的情况——是日本的最后王牌。 设置于富士山,以便从超远距离歼灭敌方势力的后座式半自动固定炮台群。 虽然这副装甲是透过不断对铁原子进行电磁耦合,以达到防御效果,但根据理论计算,能够捱住『首都防卫炮』炮击的机率只有五成——但这个赌注赢了。 而且刚才也单方面歼灭了名声远播国外的熟练空军部队。 「东京『军方』已经没有能够阻止我们的战力!」 「是啊……你说得没错。」 听着副官的话,看着司令室里血气旺盛的众人,源内笑也不笑地点头回应。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 说穿了,这不过就是一报还一报。 我方和政府都一样——不过是重复从旧时代连绵延续下来的人类作为。 人类无法改变。不会改变。 但是——源内心想。 既然如此,成功改造了这个世界的『y』是什么? 正常地、正当地、正统地——同时异常地、不正地、矛盾地持续运作的这颗星球。 以无法改变的人类之身,创造了『时钟机关之星』——这个终极异形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将人类花费漫长光阴与才能累积起来的所有定理,如幻梦般推翻,某天又突然像开玩笑般丢了个谁都无法理解的真理过来。 办到这种事的人,是普通的人类——普通的钟表技师。 笑死人了——这种事谁会相信?谁会接受?这种就连天上众神都会犹豫的无比傲慢,宣告自己正是三千世界的真理,就连地狱恶魔都会沉默的不逊。 那竟然是——数千年来一成不变地在地上爬行的『人类』? 那天,源内确信——答案是「否」。 人类无法改变。那已是宿业。 但只有『y』——颠覆所有前提、傲慢不逊地让宇宙发狂脱序。 ——那不可能是出自人类之手。如果有人能够实行那种称为恶毒都嫌含蓄的『恶意』,除了位于善恶彼岸的超越者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但是——源内心想。 如果是那样,我就愿意接受。 不管是神还是恶魔都无所谓。如果是那种超越人智的怪物改造世界,在末日破灭前夕让人类沉醉于永远的虚幻之中,那么人类当然无力招架。 是啊,我们终究是凡俗的人类,没道理能够违抗超越者——是故。 本来对历史感到失望、对世界觉得绝望、觉得就这么在※谛观之中结束人生也无所谓。(编注:佛教用语,此处意思是觉悟而超然的心境。) 直到见到那名——带着『y』的自动人偶的少年为止。 在场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所向无敌而激昂沸腾,眼中燃起火焰,亟欲达成下一个目的时—— 源内那双铁色眼眸却阴沉冰冷,如痴如狂地低声说道: 「快……有本事就来阻止我吧,『y』……」 你傲慢不逊地在善恶彼岸创造的这个世界。 将被区区凡俗人类的自我毁灭——不变的宿业摧毁。 你就面对这个事实,回答我吧——该死的怪物。 改造世界的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宛如神或恶魔的『超越者』,还是区区骄矜自满的『人类』? 赌上世界,证明给我看吧……! ● ——同一时刻。 在秋叶原区的工作室,金发少女——玛莉背靠墙壁,两腿一伸坐在地上,翠绿眼眸失去光芒,茫然思考着。 她心想,这简直就像——每个人八成都有过的妄想。 世界因为某种理由毁灭,自己成为少数活下来的人——就是这种b级灾难片的状况。 没有永也没有食物,文明利器损坏,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知识与肉体,以及同伴。 ……这下玛莉懂了。 难怪叫b级——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世上不可能会有脚本家体验过世界末日……所以他们不明白现实。 所谓的现实——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人一马。 所谓的现实——总是不讲理、不合理地超越人类的空想。 眼前是躺在地上浑身冒烟——毫无反应的哈尔达,玛莉空洞地发出了嗤笑。 她的手中无力地握着一根螺丝起子——上面紧紧吸附着另一根螺丝起子,就这样垂下来。 文明利器损坏?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知识与肉体,以及同伴? 别笑死人了。这才是现实。蛮横、暴力、最恶劣的灾厄现实。 玛莉不自觉发出彷佛要连灵魂一起吐出来的叹息,就在这时—— 「——呜啊——好烫——!」 瘦小少年发出鬼叫跳了起来。 「好烫!——怎么回事,现在是怎样——等一下,耳机超吵的!」 闹哄哄地醒来的少年——见浦直人慌忙摘下耳机丢在一旁。然后发觉玛莉茫然望着他的视线。 「怎……发生什么事了……?」 直人呼吸急促、表情扭曲地强忍剧痛,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好问题——玛莉微笑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你不嫌弃,我就回答你——我们中了『电磁脉冲』。」 玛莉的回答声有气无力。直人更加疑惑地皱起眉头。 「电磁——什么鬼?」 ………玛莉甚至无法感到愤怒了。 她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举起手中的螺丝起子给直人看。 「——全部、统统、没有例外,都坏掉了……这样讲你懂吗?」 脱离常轨的超强电磁场,其脉冲导致一切都磁化了。 不对——如果只有这样,都还算好吧。玛莉这么想。 在电磁感应加热下,奈米齿输、导线、发条这些精细零件——恐怕都熔解了。 这么一来,剩下的就是磁化而失效的单纯工具。 以及再也无法发挥任何机能的——钟表机械而已。 演算器?车?甚至是照明、这间房间的锁——就连这样一根螺丝起子都坏掉了。 「要我说得更浅显一点吗?」 玛莉张开手掌。 掉下来的螺丝起子碰到地板,发出清脆声响。 「如今所有东西都变成磁铁,我们连离开这个房间都办不到。」 ——自古人类就注意到,运用齿轮技术制作的机械容易受磁力损坏。 所以人类舍弃电磁技术——不得不舍弃。 但是,就算南北极点的『行星调速器』阻绝了来自宇宙的电磁波,还是无法从这座行星上完全消除电磁的影响。因此防磁技术——如何防范磁力影响齿轮机械,一直是不断被研究的重要课题—— 看到这个状况,就能够明白那有多重要了吧。 提纲挈领地说——玛莉,不对,活在这座星球的普通人类。 ——所有相关知识与技术都被完全封锁了。 在这座『时钟机关之星』发生钟表机械坏掉的状况,别说是修理,连一样工具都不能用。 那就像是被折断翅膀以后再也无法飞翔的鸟——不对,那样都还比现在好。 因为鸟就算被折断翅膀还有脚。 ……纵使玛莉是名声再响亮的天才,也要她具备的知识派得上最起码的用场才行。 在一切都用齿轮重新建构的这个世界,这个状况—— ……这就是「现实」。是最恶劣的灾厄。 该怎么办才好——根本没有这种希望可言。 能做什么——就连思考这件事的材料都被连根夺走。 玛莉突然想起来了。她曾经看过一部荒唐无稽、愚蠢可笑的旧时代电影,甚至超越眼前这个b级灾难片的状况。 她的嘴角流露出槁木死灰般的干笑。 那部电影的故事是描述——自己生存的世界其实只是幻影。 世界早就灭亡,人类连接机械维生,就只是活在机械所制造的梦中。 荒谬。玛莉心知肚明,但假使那真的是事实的话…… 总觉得眼前这个状况好像突然有了现实感。 来——能做什么? 就只是接收梦境的脑—— 在真的是束手无策、一切都是幻影的世界里。 试着思考脱离梦境的方法——明明只有脑而已? 明明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影而已? 而那种错觉——或者,如果真的是错觉反而是种幸福的这股绝望——就是『那个』。 玛莉看向镶着厚玻璃的窗外。造成这个状况的恶梦就在那里。 遮蔽朝阳矗立的——巨大无比的机动兵器。 如此轻易地将一切摧毁的怪物就真实存在于那里,成为绝望的象征。 「——喂——琉、琉紫!」 直人宛如惨叫的声音响彻室内,玛莉转头移回视线。 在她的视线里——银发少女倒卧在地上。 慌张的直人扑过去要抱起心爱的少女—— 「——好烫——!」 在碰到——不对,是正要触碰的瞬间,直人这次真的发出惨叫并倒退。 他似乎这时才发觉自己被烫醒的原因。 直人整张脸变得惨白。 ——琉紫没入血海之中。 原来是金属地板热到发红,半熔化成液态,才让人不禁产生这种错觉。 地板变成这样的原因就出在琉紫自己身上。 倒下不动的她身体发热,温度高到连铁都会熔化。 直人害怕得就快瘫倒下来了,但还是发出颤抖的声音大叫: 「——喂,昂克儿呢!还有哈尔达大叔!那个只有头的大叔呢——」 听见这个问题的玛莉,不发一语地移动视线。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冒烟倒下的哈尔达。 在哈尔达隔壁,昂克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又或是雕像般瘫跪着。她一动也不动的样子,简直就像——死掉了一样。 最后,玛莉看着滚落在脚边、只剩一颗头的苦艾酒那双失焦的眼睛,嗤笑道: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刚才说过了吧。」 然后发出宛如讲述恶梦的声音—— 「————————全部,坏掉了……」 ………… 在彷佛深海的寂静之中。 「——别开、玩笑了……」 直人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抓住了无力地背靠墙壁的玛莉。 「既然这样得赶快修理才行——修得好吧!」 玛莉毫不抵抗地任由直人摇晃,脸上依然挂着浅笑回答: 「……是呀,修得好……只要消磁——消除磁性就行了。」 「那你还在发什么呆啊!还不赶快——」 「——那你说要怎么做?」 听到玛莉静静回应的语气,直人闭口陷入沉默。 玛莉空洞地回望那双盯着自己的灰色眼眸,继续说: 「无知真好呢,直人同学……我好羡慕你喔,真的。」 ——消除磁性的方法?玛莉当然知道。 既然能够让钟表机械磁化,那么反之——也必然能够消磁。 玛莉好歹是前一级钟表技师,要调校磁化的钟表机械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就算闭上眼睛都办得到。原理也很简单,施加相同磁力或电荷反转磁场,使磁性衰减乃至于消失即可。 就只是这样。不管是手段、技术、还是步骤,玛莉都非常熟悉。 但是,那需要—— 「那绝对需要用到电呀!你懂吗!就是那个王八蛋兵器释放的!保证绝封会触犯国际条约的!受到禁止、规定、规范的混帐电磁力呀……!」 玛莉的惨叫——不对,是接近悲叹的呐喊,吓得直人退缩地放手了。 玛莉再度背靠墙壁,心想。 ——噢,当然了。 根本没有国家或组织遵守那种条约。 哈尔达和那个苦艾酒的义体,也有那种肯定违法的无线电波收发器。 更进一步说,万一——虽然在这座行星几乎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某个零件自然磁化,为了应对这种事,『无国界技师团』或『军方譬部分设施,也拥有获得国际区块管理机构认可的合法消磁装置。玛莉自己也实际使用过。 但是—— 「我想你那神奇的耳朵听得出来吧!电磁脉冲害这整个秋叶原区都坏掉了!所以!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离开这个房间!又要从哪里调消磁装置过来呢!你能不能用简单几句话教教我呀……!」 玛莉这么怒吼着——后半段话甚至夹杂着眼泪。 ——这是不可能的。 玛莉也知道用齿轮发电的理论方法。 但消磁作业需要精密控制电流,凭那种发电方法不可能控制得那么细腻。 拥有那种知识——研究那种知识本身就是犯罪行为。 而且合法消磁装置要求的管理层级,和等级四的病毒同级。 如今玛莉的身分和一般人没两样,那不是她能够随便使用的东西。 况且都市区块就不用说了,这世上根本找不到能够替人类大小的机械消磁的装置。 就算撇开前面那些问题——直接闯进管理设施抢夺消磁装置,最后还是只能逐一替所有零件消磁。 虽然哈尔达的脑壳保护应该可以再撑一阵子……却还是没有时间了。 重点是现在—— 「……就连这个房间都出不去……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玛莉轻声说完,低下头了。 ——仅仅一步棋。 她心想:只是这样,我就变得如此无力吗? 至今累积起来的所有知识、铭刻入骨的所有技术,只因为仅仅一步棋就—— 那才真的是……像幻影一样——就在玛莉快要掉下眼泪的下一剡…… ——突然传来厚玻璃龟裂的声音。 玛莉惊讶地拾起脸,只见直人挥动椅子猛砸窗户。 两下、三下、四下——接连的冲击,使得强化玻璃出现愈来愈多裂痕。 「快破——啊!」 不知道敲到第几下时,窗户终于碎掉了。 似乎是因为力道过猛,椅子从直人手中滑出去飞出窗外。 「好。琉紫和昂克儿、哈尔达大叔……至于那颗头,拿在手上就行了吧?接下来要一个一个放下去,这里是……八楼?总之,缆线也好布条也好,拿够长的给我。」 「…………」 看玛莉发呆不动,直人咂舌道: 「——算了!你就继续在那边瞎耗吧,碍事!」 直人大叫以后,转头看向倒下的琉紫。 他毫不犹豫地朝烫得足以熔化地板的那具身体伸出手。 「——天啊,你给我等——」 无视于慌忙要制止的玛莉,直人——抓住琉紫的身体。 「————!!!!!」 直人的脸激烈扭曲,人肉烧焦的味道直扑玛莉的鼻腔。 但直人彷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若无其事地扛起琉紫。 玛莉尖叫道: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少罗唆——废物就给我滚到一边闭上嘴!」 直人一边将琉紫搬离烫得发红的地板,一边怒吼。 「——虽然我不懂!但不能让琉紫继续这样下去!」 直人发出宛如呻吟的叫喊,将扛在肩上的那具身体静静地放回冰冷的地板。 安放成仰卧姿势的琉紫身体,就算含蓄地说也是惨不忍睹。 以腹部为中心,零件全都正在熔解——消灭。似乎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下的关系,看起来就连骨架都扭曲了。 这么严重的损伤,换作是普通自动人偶,肯定会立刻被废弃吧。 ……就连玛莉也没办法现在马上修好。 不光是工具的问题,还需要多得像山一样的昂贵替代零件。 但是——玛莉同时也觉得十分不对劲。 长时间暴露在足以熔解金属的高温下——损伤才『这种程度』吗? 考虑到挥发的腹部零件,该部分的温度应该曾经高达数千度才对。 但是,尽管接触那种高温,但除了损坏的腹部以外,不管是衣服、人工皮肤、甚至连一根根头发都看似毫无损伤。 不对,真要说起来——玛莉产生疑问。 电阻会产生足以让零件全部挥发的高温吗……? 「——!」 但看到琉紫那个样子,直人甩了一下头,猛然站起来了。 他毫不在乎烫伤溃烂的皮肤和融化黏住身体的衣服,迅速将工作室内那些看起来够坚固的钢索和导线连接起来。 玛莉对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问道: 「……你想……做什么啊……」 「你看不出来吗,天才小姐!门打不开就从窗户下去啊!」 就像玛莉说的,这里是工作室。完全密闭,连一粒灰尘都进不来,而且用机械上锁的自动门坏掉打不开——那么该怎么办? ——打破采光用的窗户出去就行了。 就只是这样。但是…… 「——下去了,然后,要怎么办啊……」 玛莉一继续提问,直人就不耐烦地转头了。 他的眼眸透露出明确的——轻蔑目光,大吼回答: 「离开这里!找到那个叫『ㄒ1ㄠ ㄘˊ』还是什么的方法!把琉紫和昂克儿,顺便连哈尔达大叔和那个——叫什么苦艾酒的家伙也一起修好!」 之后——!说到这里,直人的表情变得扭曲。 那是玛莉至今不曾看过的凶恶表情。 称为杀气都嫌温和的凶狠目光,此刻对着窗外。 ——这场事态的元凶。 直人瞪着践踏秋叶原街道的巨大兵器,说: 「那帮人竟敢对我老婆和女儿做这种事,我要把那帮人丢进锅里煮——这样你满意了吗!」 ———— 「既然你不想帮忙,至少不要碍事,给我滚到一边去,闭上你的嘴!」 ——这家伙果然搞不清楚状况吗? 玛莉这么心想,但同时心服口服了。 ——她必须承认。 既然从门出不去,从窗户出去就好了——这种白痴都想得到的答案,现在的她却沦落到连这种程度都想不到。 「……口气,还真大呀。既然秋叶原区磁化,名符其实地『静止』……凭普通手段,就连去隔壁区块的方法都有限呀。你知道吗;…?」 「总比耗在原地的家伙要好多了吧!」 「是呀,没错……——真的,一点也没错!」 没错——玛莉必须承认。 不管是否经过思考,就只是先采取行动的直人——比自己正确。 直人似乎没想到玛莉会这么回答,一瞬间变得畏缩。 这时玛莉拍打脸颊站起来——深深凝视着直人的眼睛。 灰色双眸一如往常——不对,在昏暗中,散发比平常更刺眼的光芒。 即使处于这种情况,仍旧完全、丝毫、一点都不存在放弃的眼神。 现在——就让那个眼神带动自己前进吧。 「首先,我们要去事前和康拉德老师他们约好发生万一时的会合地点——上野区。如今多重区块领域其中一区停摆,想必没那么容易抵达——但现在秋叶原没有半个人在。应该可以走本来禁止进入的连结桥……」 玛莉继续说下去的同时,忽然产生奇妙的感觉。 看到眼前的直人放松表情垂下眉毛,露出彷佛总算安心的微笑后…… ——她的胸口深处一阵纠结。 这时—— 「——确认磁场消失。结束紧急程序。开始启动通常程序。」 听到那轻轻响起的小小说话声,直人和玛莉猛然转头。 在他们眼前—— 「……吓了一跳。」 昂克儿眨了眨眼,然后眼睛圆睁,偏着头表达疑惑。 我才吓了一跳——在玛莉这么思考以前。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昂克儿平安无事啊啊啊啊啊啊喔喔我差点就要心脏病发作了啊可恶!」 身旁的直人就已经朝昂克儿扑过去,发出激动的呐喊。 「——!爸爸,我不要你死!」 昂克儿似乎把那句话当真,更加用力抱住直人,但直人继续说: 「你放心,我不会死了!而且琉紫也平安无事,不然我真的是担心得差点昏过去了。」 「……是昂克儿害的吗?昂克儿,是坏孩子?」 「不,你是超棒的好孩子喔!因为爸爸没死都是托昂克儿的福啊!要不是昂克儿保持运作,爸爸咸许真的会烦恼要不要去死啊!」 「……?明明是昂克儿,害爸爸差点死掉的,托昂克儿的福?……?」 看着上演这种对话的笨蛋与自动人偶——玛莉却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是,怎样? 难道她们承受住电磁脉冲了吗? 那股磁场可是将哈尔达那具——布列格次次世代 军事用义体的防磁功能贯穿烧毁了呀! 事到如今还要因她们而吃惊,难道是很不识趣的行为吗?不,不对——假使真是这样,为什么直到刚才都停摆——不对,不对不对!更重要的是,刚才这个笨蛋说了什么? 「——直人,你刚才说昂克儿保持运作……?」 「咦?对啊,她一直都保持运作喔。所以我才及时打消自杀的冲动。」 直人彷佛在说理所当然的事一样,继续说: 「我想既然昂克儿保持运作,那么琉紫浑身发烫应该也有某种理由才对,但是没有确切证据,所以我一心想着得快点做些什么才行,着急得不得了。偏偏玛莉却拖拖拉拉……」 直人一边抚摸昂克儿一边嘀咕抱怨;玛莉无视他的声音,迳自思考。 ——浑身发烫的——理由……? 玛莉一瞬间即将理解某件事,但昂克儿抢先一步—— 「……对不起……为了因应『麻麻的状态』……呃……」 昂克儿一副不清楚自己机能——应该说完全不了解的样子,歉疚地说出答案。 「进入……紧急『加热』程序?……」 ————————…… 玛莉拚命忍住不要昏过去。 ——啊啊,对呀。的确——还有『另一个』消磁手段。 我承认我的确是忘了那个方法,还陷入混乱。 但是希望至少让我找藉口——玛莉漫无对象地乞求。 因为那个手段,通常绝对『办不到』也『不考虑』。 更遑论自动实行。然而眼前的未知物体竟然如此宣称,惹得玛莉大叫了。 「加热消磁——到达居里温度时磁性消失,这种事是骗人的吧?是怎么办到的!」 那是被称为居里定律的现象。 磁性物质加热到一定温度后,就会失去磁性。 简单说,只要加温就消磁完毕。就只是这样,极其单纯的方法。 但那是最终手段—— ——不对,本来是连当作最终手段都『不值一提』的荒唐想法。 为什么呢?因为一旦加热,结果当然会膨胀、熔解。因为各零件材质不同——磁性消失的温度不同,精密机械往往会直接坏掉。 更何况是一边运作一边自我加热的自动人偶——? 本来应该会因为高温导致齿轮或导线损毁而自灭才对——不然说不通。 真要说起来,就算能够做到那种事,照理说装置应该曾经磁化停摆才对。 那么,那个加热装置究竟是怎么持续运作的——! 直人不理会独自产生疑问而苦无解答的玛莉,就只是轻声地确认: 「也就是说,只要加热就能够『ㄒ1ㄠ ㄘˊ』。昂克儿是利用零摩擦的『永久运动装置』,持续运作并逐渐提高温度;琉紫则是将动力一口气转换为热量,结果停止运作。事情就是这样对吧?」 听到这句话,昂克儿突然站起来,发出哽咽的声音大叫: 「姊、姊姊……!不行,姊姊无法自行冷却——」 「你放心,昂克儿——我就如道会是这样,所以已经把琉紫移到冰凉的地板上了!」 「——爸爸好厉害……!」 昂克儿瞠圆眼睛,发出感叹。 但她随即注意到直人手上的烫伤,反应骤变,悲伤地垂下眼角。 「……可是,伤口不会痛吗……?」 「哈、哈、哈!为了老婆和女儿,这根本不算受伤啦!」 直人一本正经地这么夸口,俨然就是在女儿面前逞强的父亲。 啊啊,的确是很厉害——玛莉懊恼着。 太厉害了——已经无法理解。说是脱离常轨都不为过。 ——状况已经完全超过已知。 但玛莉看着那幅景象,小声低语: 「是……是啊。透过加热消除磁性——」 无法接受。 也无法理解。 但是,抛下哑口无言的玛莉,不断前进的直人他们,好像—— 玛莉被空洞冷漠的感情牵着走,抓起滚在地上剩一颗头的苦艾酒。 总之,现在先做自己也做得到的事吧。 「——那么,我们就先离开这个秋叶原吧。」 玛莉一边这么说,一边将抓起的头颅—— 随手——扔向烫得发红的地板。 ● 「——你这个臭婊子!我的脑袋差点要煮熟了!你连脑袋都和下面一样松吗!」 穿过完全静止的秋叶原途中,苦艾酒的头突然大叫。 「哎呀,你还活着呀。我还以为消磁失败了呢。」 玛莉冷酷地回应嘶吼的头颅。说话的时候,脚也毫不停歇地持续奔跑。 旁边是抱着琉紫的昂克儿,与跑得气喘吁吁稍微落后的直人。 跑在最前面的玛莉,腋下抱着苦艾酒和哈尔达的头。 苦艾酒讶异地说: 「怎么啦……?这是什么状况?不知何时连老兄都加入只剩一颗头的行列了。喂,幽灵小姐,你不要不说话,快解释——喂,你这混帐在做什么!」 玛莉将抱在右手的苦艾酒砸向刚好经过的路灯,要他闭嘴。 因为哈尔达的义体太重,而且重度损伤,已经没有修理的余地,所以玛莉只拆下哈尔达的头。没看到玛莉当时表情的苦艾酒虽然令人同情—— 只见追上来的直人尴尬地说: 「……啊——大叔醒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倒是大叔居然真的没事吗?」 「啊?喔,是和这个败类小姐一起行动的小子吗?哈——我还真不知道是凭什么没事。总之,因为用来保护脑壳的氧气计坏掉了,或许三秒后就死了。右眼大概坏了,也不太能辨别颜色。能够对话就是奇迹了吧。如果这样叫没事,我看强尸应该叫作四肢健全的健康肉体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这颗头非常有精神。 就算玛莉锻链过身体,但两手抱着头全力奔驰还是非常吃力的运动。就算只有头部,重量也和保龄球差不多。 玛莉怀着想扔掉右手那颗头的强烈欲望,眯起眼睛。 朝阳照耀的秋叶原街上,看不到会动的东西。但是街上四处冒出火舌,似乎是烧坏的齿轮机械起火燃烧。最重要的是,连玛莉的耳朵都听得到,从先前就一直从地下传来嗡嗡的声响。 ——那一定是这座都市逐渐坏掉的声音。 「话说回来,小子,我的英俊脸蛋怎样了?」 「在超老的机器人电影里面,有个※竖起大拇指沉进炼钢炉的家伙,你知道吗?」(译注:影射『魔鬼终结者2』。) 「人工皮肤熔化了吗!你这个野丫头干了什么好事——喂,这样是虐待喔!」 玛莉这次拿苦艾酒的头去擅刚好经过的护栏,然后告诉苦艾酒: 「你知道吗,头颅。给我仔细听清楚了?」 她把头拎到视线高度,瞪着苦艾酒: 「要把你扔进垃圾桶还是塞进马桶,全看我的心情。然后我现在心情差得要命,甚至认真烦恼过要不要拿你出气,就这么放着加热煮死你算了——但是拥有宇宙数一数二理性与天使心肠的我,最后还是放你一条生路。像你这种小混混应该要感激涕零,发誓效忠本小姐我才对吧。是不是?」 「但你做的事不是鬼畜和恶魔的暴行吗?」 玛莉无视直人的吐嘈。 然后,她发出彷佛就连恶魔都会觉得恐怖的温柔声音继续说: 「——为我效力。不然就受死吧?」 那就是你的存在意义——听到如此断言的弦外之音,苦艾酒不爽地低声说: 「——喂,小子。我看这只母猪真的疯了吧。」 「看来你喜欢垃圾桶。还是马桶呢?』 「大叔大叔,如果你想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答案是yes。所以我不会害你,劝你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别开玩笑了,臭小鬼。哎——你冷静想想。我有权利生气吧?」 「……权利这种东西啊……是由『时间和场合』决定有无的吧……」 苦艾酒听到这句话似乎有所感触——感佩地说了: 「……小鬼年纪虽小,倒还满有见识的啊。等得救以后陪我喝一杯。就这么说定了。」 毕竟还是跑得有点喘的玛莉听到这段对话,从鼻子发出冷笑。 他们即将抵达万世桥——自古以来就被如此称呼的地点。 视线稍微往上,就会看到耸入拂晓天空的巨大影子。以直入云霄的巨大柱子为中心,巨大圆盘构造逐渐重叠,直径达数公里。 那是构成多重区块领域·东京的其他都市区块。 这个秋叶原区位于东京最下层。 从秋叶原区连接上一层区块的连结桥,就是玛莉他们现在的目的地。 (然后——) 玛莉转头。 她瞪着遮蔽朝阳,清晰可见的巨大剪影。瞪着踩烂大楼、霸占睥睨都市的机械大蜘蛛,然后说: 「你长话短说回答我。那架兵器集电磁学之大成……没错吧?」 「答案都这么明显了还要多此一问,有什么意义吗?小姐。」 玛莉停下脚步。 她当场放开右手的头,用力踩住。 「不需要耍嘴皮子。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好,不然就宰了你。」 「是。」 「很好。问题来了,那玩意儿接下来想做什么?」 「不是。」 玛莉立即抓起苦艾酒的头。 就这么毫不迟疑地朝下方的神田川摆出上肩投法的姿势。 再晚一秒真的就会直接扔进河里时,直人出面制止。 「你冷静啦,玛莉。就说了不要在昂克儿面前杀人。」 「喂,小子,你愿意帮我是很好,但你的帮法不太对吧?」 玛莉一副怨愤难平的样子咕哝道: 「曾经一瞬间想要依靠这家伙的我真是蠢毙了——为了保险起见,我想问一下,昂克儿有办法对付那玩意儿吧?」 如果是那个甚至追上琉紫相对机动的压倒性战斗力——玛莉这么认为,但昂克儿垂头丧气地摇摇头。 「……对不起……妈妈……」 「现在的昂克儿需要充填能量。你不要强人所难,叫昂克儿去对付那种东西。」 直人出面保护沮丧的少女。 听到这句话,玛莉懂了。 永久运动装置——以无限热量体现出『永久运作』这件事的机械。 但可想而知的是,就算动力无穷尽,输出却有极限。 一旦消耗持续超过生产输出,就会开始消耗储备动力。 昂克儿目前处于差分摆轮第一号——动力消耗量最低值,只要有发条提供的初始动能就能够永远运作。 正因为如此,昂克儿才能够自动消磁。 但是——和琉紫战斗、重度损伤、修理之后,昂克儿的固有机能【万华香匣】储藏的动力几乎全部丧失。 一旦加快差分摆轮,消耗持续超过输出,撑不到几分钟就会耗尽动力。 ——也就是说,不能靠昂克儿的力量强行解决。 玛莉摇摇头苦恼呻吟。 「至少要是能够预测那玩意儿的行动,就还有办法可想……」 「你要我说几次呢,小姐?答案都这么明显了还要多此一问,有什么意义吗?」 「你闭嘴。我真的要把你丢进河里了喔。」 「——我是说真的,自称天才小姐。线索都凑齐了。这样你还不晓得,我就要失望了喔?」 「————」 听到这句话,玛莉正要整理状况——却摇了摇头。 她承认。她现在的确头脑混乱。 事情的开端、是这颗头传送的短波通讯。 我方追踪发讯源抵达三重区,在地下发现了那个巨大兵器。 那是过去在滋贺区研究违法电磁技术的军方技师,为求生存而建造的兵器,威力足以毁灭世界。 然后我方得知,政府与三重——旧滋贺『军方』之间即将发生大规模战斗,目的是为了洗刷京都抹消未遂事件的污名。 为了阻止这件事,我方先下手为强,利用恐怖攻击预告让居民避难。 然后诱导东京『军方』的首都警备队前往地下迎击巨大兵器。 然后——这一切都白费了。失败了。 挨了足以贯穿都市区块的一击,与紧接而来的电磁脉冲,秋叶原已经一场糊涂了。 再加上现在哈尔达勉强维持生命、琉紫重度损伤机龙停止、昂克儿动力不足——最后是市区磁化。玛莉完全无能为力了。 所有布局都被彻底摧毁,我方战力被连根铲除。 ——到现在都还没有摆脱冲击振作起来。 (线索都凑齐了……?是指什么——不行……脑袋空转,没办法统整思绪。) 玛莉懊恼地咬紧嘴唇。 但,就在这时…… 直人冷不防抬起脸。 那是先前也看过的恐怖神情——但是那双眼神彷佛断言他看透了一切。 就像要射穿目标般注视着遮蔽朝阳矗立的巨大蜘蛛,然后宣告: 「……『什么也不做』——对吧,混帐东西。」 听到直人这句话,玛莉投以愕然的表情。 但随后苦艾酒的笑声在化为末日的秋叶原响起,昂克儿的肩膀抖了一下。 「哈——哈哈哈!这小鬼果然有意思!喂,小姐,你捡到了相当有趣的东西啊!」 「这是什么……意思呀。」 ——又来了。 又有什么事在按照自己不知道、不能理解的理论进行。 好似焦躁的不快,让玛莉不高兴地皱眉。 只见苦艾酒心情愉快地说: 「不怎么样……那玩意儿在那里,出现在那里。这项事实本身——对『政府』来说就是最糟情况。这就像是棋盘上突然冒出皇后,出现在国王前面一样。虽然根本是耍老千——但胜负已经分晓了。」 ——想不通。 这家伙和直人究竟是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才做出这种结论—— 「——小姐。」 苦艾酒强忍笑意地说: 「虽然这样讲很抱歉,但你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太嫩了。」 「你——」 「至于这个小鬼——什么嘛,长得这么可爱却有这种残酷的想法。你有成为杰出人渣的素质喔?」 「叫我变态我还习惯,叫我人渣就有点排斥了。」 直人不满地嘟嘴。 简单来说——苦艾酒公布结论。 「就像那小子说的,再来就等『政府自取灭亡』而已——将军了。」 第1章 07:20 探索者 目前在这座『时钟机关之星』,人类是住在巨大齿轮上。 但是,在地球用齿轮机械化以前——在旧时代国际社会占有重要地位的都市,例如先进国家的首都,或是经济市场的中心地区,是设计成和一般都市不一样的构造。 多重区块领域·东京就是其中之一。 由复数都市区块层层集合而成的日本中枢。这座复合都市拥有国内最多人口,在政治、权威、通讯、教育、工业、文化——所有领域都走在最尖端,换句话说就是日本这个国家的缩图。 其中作为『政治』中枢的是霞关区。 以国会议事堂为首,各省厅大楼林立的行政都市。 平时是只有各处所公务员肃穆办公的安静城市。 但这天从深夜到清晨这段时间,简直就是战争状态。 防卫省、警察厅的职员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来回奔走,负责协调各部署与确认资讯的官僚夹杂着惨叫与咒骂,将共振通讯器操到极限。 位于霞关区中心的现执政党总部大楼,其内部的会议室,目前——恐怖攻击危机管理对策委员会正召开会议。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日本国现任首相悠哉地问道。 不理会从深夜就闹得人仰马翻的大骚动,直到天亮才终于现身的他,悠悠地穿过会议室坐到上座,啜着茶,悠哉地歪头表达疑惑。 「我只听说深夜发生恐怖攻击什么的,已经镇压了吗?」 「总理,恕找直言,情况更加严重。」 官房长官一回答,首相就板起脸说了: 「该不会是一般民众受害了吧?你这样让我很伤脑筋啊。才刚组阁而已,万一支持率又因此下降……」 「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目前秋叶原区已经陷入机能停止。」 首相表情一愣,反问: 「——你说什么?」 「再加上武装势力派出未知巨大兵器占领秋叶原。」 首相目瞪口呆地喃喃说: 「未知巨大兵器……?」 「据说是极为巨大的——超弩级陆上机动兵器。横须贺区的飞行第七部队今晨前往迎击,先前据报全机遭到击坠……」 首相听到这则报告,才第一次露出了夹杂焦急的困惑表情。 「喂喂喂,你这样让我很伤脑筋啊。战术战斗机相当昂贵吧?去年不是才刚削减防卫预算吗?这样会被媒体抨击啊。」 「就说了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啊,总理。」 「总理,请先听他说明。」 执政党秘书长从旁插嘴,指着一名男子。 那是年纪大约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年轻男子。身材高瘦,甚至稍微给人靠不住的印象。稍微打结的头发随便梳两下了事,服装是休闲风格的皮外套与丹宁裤。 这身不修边幅的打扮,在西装笔挺的官僚之间大放异彩。 「……你是?」 首相狐疑地发问,他浮现缺乏紧张感的微笑回答: 「你好,幸会,我叫作唐泽佑。是民间一级钟表技师——今天技术部派我来当顾问。」 「一级钟表技师……?」 看首相充满怀疑,他出示了戴在手上的『罗盘表』——一级技师的证明。 完成最起码的身分确认以后,他保持笑容继续说: 「老实说,目前处于最糟情况。因为秋叶原区遭到武装势力占领——巨大兵器一旦进攻其他区块,受害将会扩大吧。」 「那么现在到底还在拖拖拉拉什么?不是应该赶快镇压那些恐怖份子吗?『军方』就是为此存在的吧?」 首相露出不愉快的表情,而唐泽保持微笑,和气地说: 「事情没那么简单。在发生深夜恐怖攻击的阶段,首都警备队就已经发现巨大兵器,在大深度地下层迎击——但全灭了。」 「——什么?」 「还有先前遭到击坠的飞行第七部队的战斗机,是最新锐的czfg-11,包含驾驶员的训练程度在内,是『军方』持有的最强航空战力。」 而且—— 「在确认飞行第七部队全灭的阶段,我方尝试发射首都防卫炮直接攻击……虽然确认全弹命中,却无法造成目标装甲有效损伤。」 首相哑口无言,然后转头看向防卫大臣。 「……你们到底把每年的防卫预算花到哪里去了?就连区区恐怖份子都无法镇压吗?」 防卫大臣涨红了脸,克制地低声回答: 「恕我直言,我方军备仅限以都市战为前提的一般兵器。并没有足以对应这种战况的高火力兵器。」 「都市防卫是你们的工作吧?连区区恐怖份子都无法镇压,这种丑态可是个大问题啊。」 「……我们的工作是防范他国军事侵略。在本国领土内突然出现大规模破坏兵器,完全不在预想之内——」 「我才不管军事问题。」 ——身为法律上位阶最高的军事负责人,首相这么大放厥词,继续说: 「就不能赶快发射个巡航机弹什么的歼灭它吗?」 这时唐泽口气和善地插嘴: 「——目标的对空火力,可是能够单方面歼灭最新战斗机喔?再加上能够正面捱下首都防卫炮的装甲——难道要在本国都市投下反应弹吗?」 「……反硬蛋?」 「就是有限对消灭反应机制炮弹……用旧时代的比喻就是核弹吧。」 「喔、喔喔……既然这样就早说啊。专家总是动不动用简称——算了,总之这样不行啦,民众会反弹。那么『军方』打算怎么办?」 见首相二话不说就摇头,唐泽开门见山地郑重强调: 「我直接说结论,就现状而言,不可能使用正攻法镇压武装势力。」 「你这样说我也很伤脑筋啊。那是『军方』失职吧。这个责任——」 「现在责任归属问题根本无关紧要。」 官房长官口气冰冷地插嘴。 他是以钢铁般的思耐力着称的政治家,但是就连他都难掩表情和语气流露的焦躁。 「请您听清楚,这支恐怖份子的武器,已经导致秋叶原区机能停止。事实上跟遭到破坏无异。要是放置不管,其他区块遭到破坏只是时间的问题。必须尽早处置。」 「所以就说了那是『军方』——」 「目前的『军方』战力无法收拾这个局面。因此必须考虑次佳方案才行,那需要总理的决断。」 「我的?」 「现在应该尽速抹消秋叶原区。请求许可。」 听到官房长官的发言,首相吓得魂不附体地说: 「你突然说什么鬼话!怎么可能许可那种事……」 「没有其他方法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唐泽第一次失去笑容。他一边举手一边站起来插嘴。 「啊——抱歉。我以顾问身分说句话,我实在不建议抹消秋叶原区这个手段……」 官房长官转头,用像针一样锐利的眼神看着唐泽。 「——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因为秋叶原并不是单纯的独立都市。就构造而言,也是多重区块领域·东京运作上的重要零件。一旦崩落,将会确实影响其他区块。」 「但所谓的抹消本来就是这样吧。」 官房长官直言不讳地说了。 「因为那个兵器的关系,秋叶原应该已经跟遭到破坏没两样才对。用你的话来说,我想早就已经影响到其他区块了吧?」 「当然已经造成影 响。现在停止机能的秋叶原的作业,是以其他区块增加负担的方式来填补的。」 「那样能够维持多久?」 「……一天两天还不会怎样。但撑不到半年吧。」 「现在的秋叶原有希望在那半年以内修复吗?」 「视损害程度而定。现阶段无法肯定,但是只要得到『技师团』全面协助,不能说绝对不可能——」 「不像话。」 官房长官打断唐泽的话,说道: 「我知道你想捧老东家,但是依赖那种乐观想法,不正视眼前现实的威胁,是不可原谅的行为——总理!」 无视正要反驳的唐泽,官房长官逼近首相。 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吓得首相大大地退缩了。尽管如此,首相还是额头冒汗,杂乱无章地反驳: 「但是……那个,居民怎么办?之前不是才刚发生过那种事吗?要是现在又强制抹消,舆论的反弹……会很激烈吧。」 「事件自深夜发生至今已经过了八小时。该区块的居住人口本来就少,居民已经避难完毕了。」 「请等一下,官房长官!那个决定太操之过急了!」 担任外务大臣的女性议员大声插嘴了。 「秋叶原还有可能修复吧?而且目前也还不晓得对方的身分和目的。首先应该和犯人交涉吧!」 「现在是慢慢谈那种事的时候吗?这时候应该采取果断对策才对。或许之后会发生问题,但目前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解除状况吧。」 「抹消秋叶原不光是我国的问题!其他国家的反应——」 「那种事,只要有迅速解除状况的实际成果在,自然有办法粉饰太平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就是这种隐瞒文化导致前朝的愚昧决策呀!要是现在采取强硬措施,将无法避免其他国家的谴责声明!」 「你的工作就是处理那个问题吧!」 「我就是告诉你,从那个观点来说无法同意!首先必须展现和平解决的态度——!」 官房长官与外务大臣喧嚣地交相怒吼。 夹在中间的总理就只是惊慌失措。 他焦急的脸上相当清楚地写着——「下次选举该怎么办」。 (看来我跳槽跳错地方了……) 唐泽坐下来靠着椅子,在内心叫苦。 他注视着将他排除在外的争吵,厌烦地吐气。 ——简直不像话。 最高负责人根本无能。毫无主见,毫无决断。 正确掌握情况的男人务实、充满行动力,想法却过于强硬。 其次理解情况的女人抱持理想主义,恐怕无法提出具体手段。 ——从一千年前就一成不变。 不对,恐怕从两千年前就是这样,这就是『政治』吧。 就连老东家『技师团』——超越国境活动的非营利组织都脱离不了『政治』。 又或许,这种权力斗争正是人类的本质也说不定…… 唐泽沉浸在这种谛观之中,眯起眼睛。 (玛莉老师……康拉德老师他们是否平安无事呢……) 关于深夜凌晨发生的『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他正确掌握详细情况。 应该说,他是协助收拾局面的共犯。 前职是在『技师团』第一课第二团通讯管理部——乜就是玛莉率领的那一团工作。 玛莉因为这层关系请他协助,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但是…… (……就说了这种情况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他没有表现在脸上,在心里暗自抱怨。 先不谈巨大兵器的存在,秋叶原区崩坏明显不在计划之内。 ——这就表示计划失败了。 关于今后的应对,是否应该设法取得联络呢—— 唐泽看了眼前这群起内讧的人一眼,叹了不知道今天第几次气。 「这样不知道拿不拿得到加班费啊……?」 ● 太阳已经高挂天空。 亮得发白的阳光非常温暖,而且平等地洒落在整座都市。 但有些地方即便是在白天,依然照不到阳光。 位于上野区一角的脏乱地下街——虽然晚上似乎会变得相当热闹,但这个时间是杳无人迹、到处拉下铁门的冷清街道。 即使在这种地方、这种时间,有一间店还是照常营业。 粗糙廉价的霓虹齿轮懒洋洋地闪烁,略显肮脏的花饰妆点着店面。 这家店没有门。听得到里面传来轻快的音乐,但构造设计成无法从入口直接看到里面。 三个人影站在这家店前。 其中一名体格瘦小的少年——直人静静地念出招牌的文字。 「脱衣舞厅the上野……?」 隔壁的少女不发一语地将视线往下移。 只见贴在店家墙壁的陈旧海报映入眼帘。 『重现度一五〇%全都露绝顶旋转——!』 搭配这句广告词,约略与玛莉年纪相同的少女自动人偶摆出了过度挑逗或刺激性欲、抵触正常性羞耻心、违反善良性道德观念的姿势—— 「——!」 玛莉反射性地别过脸去。 好像有什么……不对,是全部都肮脏又淫秽,说是骇人听闻也不为过。玛莉一点也不想思考,海报上写的『重现度』是指将什么重现一五〇%。 背着琉紫的昂克儿好奇地问: 「爸爸……?这家店卖什么……?」 「啊——这对昂克儿来说永远都太早了,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吧,……」 直人这么敷衍昂克儿以后,小声和隔壁的玛莉讲悄悄话: 「我问你……住址真的是这里没错吗?」 「……应该没错喔……对,确实就是这里。」 「可是啊,玛莉。」 「你不要说出来。」 「不是吧,我当然要说。这家店怎么看都是未满十八岁谢绝进入的感觉啊!」 「我哪知道呀!就说了住址的确是这里!」 玛莉满脸通红地大叫。 两人在入口前吵吵闹闹的这间店,怎么看都是小巷子里的风化场所。 就是所谓的脱衣舞剧场。 而且还不是真人表演的店家,而是赏玩用自动人偶穿上伤风败俗的服装、表演伤风败俗的舞蹈,提供伤风败俗的服务——这间剧场,简直就像是这个现代社会怀抱的扭曲,与一部分风流之士的高尚嗜好产生化学反应一样。 换作是平常的玛莉,别说是来参观,根本不会让这家店进入视线范围—— 但不管再确认几次,这里的确都是康拉德指定的、发生万一时的会合地点。 就在这时,似乎是听到门口的吵闹声,有人从店里出来了。 那是身穿作工精细的绅士服、举止优雅的老人。 「——玛莉老师!太好了,您平安无事吗……!」 玛莉顿时停住不动。 在那里的人的确是康拉德。代表个人特色的单眼镜正反射着霓虹齿轮的光芒,不停变换颜色——不搭调得吓人。 「玛莉老师,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才想这么问——玛莉这么心想。 不对,该报告的事、该商量的事堆积如山,能够见到这位老先生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但老实说——因为这个地点的关系,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急遽的虚脱感之中,玛莉问道: 「请问……康拉德老师,那个……这里,至少有器材……对吧?」 「那当然。快快快,总之先进去再说。」 哪里理所当然啊…… 虽然玛莉无法理解,但的确不方便在屋外讲事情。在康拉德催促下,她决定进入店里。 ……虽然要跨过门槛必须挤出莫大的勇气。 玛莉听到跟在后面的直人叮咛昂克儿: 「昂克儿,这对你的情操教育不好,所以你看地下就好。」 「……?我知道了……」 ● 「——嗯。原来如此……情况似乎比预想还要严重。」 走在前面的康拉德严肃地表示,但老实说,玛莉根本无法听进脑袋。 ——在充斥着娇喘的煽情空间里,不管对方说什么都会失去紧张感。 店内几乎符合玛莉的想像,同时超乎想像。 染上红色灯光的店内昏暗不明,视线不良;在舞台上跳舞的人偶们没有遮住该遮的部位;背景音乐既激烈又充满异国情调。 然后问题是沿着通道排列的皮沙发。 那似乎是观众席。沙发附有屏风,无法轻易偷窥里面。 ——但是为什么屏风上面有『脚』伸出来?那是什么姿势!沙发为什么轧轧作响?「要去了」是去哪里!刚才从头上飞来女用内衣是什么魔法! ——颓废。堕落。悖德! 玛莉满脸通红,视线固定在正前方。 但下一瞬间,转角出现了身材火辣的人偶,敞露着壮观无比的胸部组件朝玛莉送秋波。 玛莉不发一言地放空了目光。 人偶姊姊一边摆出挑逗姿势一边对康拉德微笑。接着靠近紧张得浑身僵硬、举止怪异的直人—— 「——呜呀喔耶!」 被摸屁股的直人发出怪声。 在直人身旁听话地看着地下的昂克儿,感到不可思议地发问: 「……?爸爸,怎么了?」 「啊、啊哇哇……小、小孩子不可以看!」 「你·也·一样不可以看!应该说我本来也不行呀!」 玛莉忍不住吐嘈了。 听到玛莉的反应,玛莉抱在腋下的苦艾酒耍嘴皮地说: 「哈哈哈,你放轻松点,小姐,第一次来这种店吗?听说你转职当恐怖份子了是吧?事到如今就不需要在意什么法律了。」 「才不是那种问题!」 是因为很淫秽——玛莉在康拉德老师面前勉强把这句话吞回去。 一行人穿过这种不健全的空间,进入后场。从那里走下通往地下的阶梯,沿走廊前进一段时间以后,抵达一间宽敞的房间。 「——就是这里。虽然凌乱了点。」 这次带进的房间要比上面正常多了。 至少触目所及没有猥亵物品。照明是干净白光,也听不到吵死人的音乐。有的是简单的床和沙发、桌子与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 最里面有扇厚重的门。看来门后就是工作室。 玛莉终于觉得能够放松了,于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接着,她提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虽然我想说明状况……康拉德老师。在那之前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就好吗?——为什么是这里呢?」 接到问题的康拉德顿时一愣。 「这里很棒吧?——您不喜欢吗?」 「您觉得我会喜欢吗?」 玛莉冷冷地回答,苦艾酒嘻皮笑脸地说: 「是吗?这家店不是很棒吗?改天真想带着下半身上门。」 「那么我等一下给你折价券。可享全天优惠。」 康拉德笑容可掬地说完,苦艾酒笑了。 「老爷子和外表不一样,还满通人情的。如果方便的话,再给我香烟就更感激了。」 「很遗憾,我几年前就戒烟了。」 「那还真是可惜。抽烟是男人的义务啊,老爷子。」 「到了这把年纪,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就十分满足了。」 「……康拉德老师?」 玛莉露出凶恶的眼神瞪着一身绅士装扮的老人。 康拉德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平静地告诉玛莉: 「这家是我的熟人开的店。」 「康拉德老师的熟人!」 「没错,老板是我的老朋友。只要偶尔请我喝杯酒,我就替店里出场的女孩子调整和维修,就是这种感觉。」 「怎么会,一级钟表技师的技术竟然用在这种地方……!」 玛莉愕然地瞠大眼睛。 康拉德被情同孙女的少女反应逗笑了,他耸耸肩说: 「据说好像是舞艺变得更加精湛,大获好评。于是今天也爽快地提供藏身之处。」 还有——康拉德神秘兮兮地继续说: 「这件事不能大声张扬,这里其实是违法自动人偶的拍卖会场。」 「——什么?」 「说穿了,就是高级自动人偶的黑市,拍卖品都搭载了符合男性需求的违法零件。因为和政府当局挂钩,不怕警方上门,当作附工作室的藏身之处非常适合喔。」 「呜哇,政治真肮脏……」 直人小声嘀咕。 玛莉甚至感到头部隐隐作痛,抱头叹气了。 ——不过,这的确合情合理。 就拿秋叶原区的工作室来说,康拉德老师这个英国人,在日本这个异国能够拥有这么多门路,只能说确实有一套。 虽然可能比不上正规工作室,但有最起码的器材。就算无法奢望军用品,也还有多得教人咋舌的违法零件和高级素材。 但是——老实说…… (这还真是……应该说这样可以吗?) 玛莉至今一直都相信康拉德是一位杰出绅士,既是值得尊敬的先进,也是身为技师师父、自己学习的对象—— 没想到老师流露的另一面,竟然和直人同样属于变态那一边…… 这个现实让玛莉产生了宛如脚下崩塌的绝望感。 「算了……总而言之。」 玛莉摇摇头转换心情。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只见玛莉将抱在腋下的其中一颗头——哈尔达的脑壳拿起,告诉康拉德: 「首先可以请您帮他维持生命吗?虽然目前磁化……但如果里面的脑没事,只要交换脑壳就救得活吧。」 玛莉没说出「假使还活着」这句话。 ——毕竟因为磁化而烧坏了。苦艾酒会没事,就像他本人说的跟奇迹没两样。如果在生命维持装置启动前坏掉——虽然不愿想像,但哈尔达的脑甚至可能已经死亡。目前完全无法保证他平安无事。 康拉德也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说道: 「嗯……那么就需要移脑手术吧。我认识的密医里面,有个男人很擅长这种手术。我立刻安排。」 「麻烦您了。还有……」 玛莉稍微欲言又止,接着问道: 「——老师,有办法替哈尔达拿到备用义体吗?在三十二小时……不,最好能够在十二小时以内。」 「……这实在没办法啊。」 「————……」 「首先,目前光是要取得『军用义体』就已经极其困难,说是危险也不鸿过。说实话,其实在玛莉老师你们来之前,这里才刚遭到简单的盘查。即使这家店并不是军用品市场,而且和政治家挂钩也一样。」 「……」 「恐怕现在全东京的黑市商人都遭到检举了吧。目前要在这座都市取得军用义体是不可能的。在弄到手的瞬间就会暴露行踪了。」 「这样吗……」 …… 那么,该怎么办? 虽然早就知道没什么指望,一旦被迫面对现实还是免不了情绪消沉。 见玛莉表情灰暗,康拉德温柔地告诉她: 「……首先尽快将他的脑接上生命维持装置吧。至于义体该怎么办,之后再想也不是问题。」 「——是,万事……拜托了。」 康拉德接过哈尔达的脑壳以后,快步离开房间。 然后玛莉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现在没空拖拖拉拉。玛莉转头看向房间角落的直人说: 「直人,把琉紫搬进工作室,挂到架子上。然后……我要随便拿零件组成电风扇,就用那个冷却。」 直人点头,却又疑惑地问道: 「喔……可是用水或冰块冷却不是比较快吗?」 「你呀……到底在学校学了些什么呀?真是的。变热的东西要是急速冷却,反而会破裂或变形——我是判断琉紫也打算要这么做,才好心帮你的……相信我。」 玛莉边说边想。 ——我刚刚说的话很没道理。但是…… 昂克儿似乎感觉到玛莉的视线,忽然抬起头。 「……?妈妈?」 「不要那样叫我。」 玛莉简短警告昂克儿以后,移开视线。 哈尔达的防磁对策,目前是世界最高性能。依照设计,甚至能够在『行星调速器』制造的拟真电离层之中短时间活动。 但是那架兵器的电磁脉冲,轻而易举地贯穿哈尔达的防护,使之全毁。 能够承受那种强力电磁场,甚至还能够自动消磁。考虑到这项事实——结论只有一个。 ——就是『y』一开始就『设想了电磁攻击』。 这个可爱地歪着头表示疑惑的不合理化身,证明了这点。那么琉紫只要冷却完毕,也同样能够修复——玛莉有了这种不合常理的确信。 「————」 ……荒谬。 哈尔达的义体——布列格倾全力开发的技术结晶明明就毫无招架之力,一千年前制作的古董人偶却安然无恙。 ——那么,我们至今所做的究竟算什么…… 玛莉对至今所学的技术感到无力以及屈辱,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满腔愤怒。 ……但不能表现出来。那样就真的太难看了。 将郁闷深藏心底,叹一口气以后,玛莉移动到最里面的工作室。 「……哦。」 一看工作室,发现器材意外地完善。 虽然是旧款,但是有切割制作零件的作业机器,挂人偶的架子与工作台也都足以符合专业技师的需求。 至少以个人用工作室而言,感觉算得上最高级设备了。 「真不愧是康拉德老师……」 玛莉决定暂时忘记这套设备的用途是在上面跳舞的人偶的事。 从后面跟过来的直人向玛莉确认: 「喂,玛莉,琉紫就挂在这边这个架子可以吗?」 「好,就挂那里。」 「了解——那么昂克儿,拜托你罗。」 「是——」昂克儿朗声回应,将姊姊挂在靠近工作台的架子。 在光线明亮的地方重新一看,琉紫果然损伤惨重。 损伤最严重的是腹部。别说是衣服,连人工皮肤都熔化脱落,露出内部构造。当作拟真神经的极细导线整束断掉跑出来,零件似乎也有缺损,即使不打开腹部也能够以肉眼辨识脊髓圆筒。 骨架变形的情况也比预想还要严重。至少可以肯定,依现状就算恢复动力也没办法正常活动手脚,必须矫正才行。 外观都这样了,内部损伤究竟有多严重呢…… 直人也同样略显不安地凝视着琉紫这副模样。 似乎比自己烫伤还痛苦,但更强烈的是——某种—— 「……爸爸,姊姊……会得救吧?」 昂克儿战战兢兢地问道。 只见直人顿时改变表情,展露笑容。 「那当然罗~琉紫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这样做是必要的。郡么当然会得救啦。昂克儿不需要担心喔。」 这么说完后,直人来回抚摸黯然垂下肩膀的少女的头。 ——明明他的手心也严重烫伤了。 玛莉发出简短的叹息,转身走掉。她回到刚才的房间,打开设置在出入口附近的医药箱,拿了里面的东西回来。 「……拿去,你也得赶快接受治疗才行。」 玛莉从急救包取出一支针筒,告诉直人: 「这是医疗用奈米机械。如果你不想因为烫伤化脓死掉,就脱掉衣服在那里坐下。」 「……喔,谢啦。」 直人简短道谢以后,乖乖听话。 他皱着脸,慢慢地脱掉烧焦的衣服,直接坐下。 玛莉一边将针筒——粗如罐装果汁的圆筒尖端的胶膜撕掉,一边淡淡地继续说: 「先说好,不要以为这样就会完全康复。会留下疤痕喔——除非移植人工皮肤或再生皮肤。」 「没问题啦。只要能够动就很好了。」 玛莉叹一口气。 直人背上的烫伤一如预料般惨不忍睹,玛莉将针筒压在上面并施打。 无痛针射出,注入饱含医疗用奈米机械的保存液,奈米机械在伤口完全康复以前会杀菌消毒、辅助自我再生,并代替身体机能。 老实说——玛莉正在测试直人。 医疗用奈米机械虽然强效,注入后却会伴随剧烈痛楚。 ——玛莉故意不事先警告这点。 奈米机械从肌纤维往皮肤肆无忌惮地拨弄、刺激神经所造成的痛苦,照理说非常难熬,就连壮汉都会难过得哭喊才对,但直人不吭一声。 玛莉心想,直人并不是不觉得痛。 证据就是他的表情激烈扭曲,紧握的拳头不停颤抖。 但最后直人并没有喊痛叫苦,就只是大大吐了一口气。 「……你等一下,我去拿件衣服过来给你换。」 「喔,抱歉。麻烦你了。」 玛莉甚至有种输了的感觉,离开现场。 凭着「需要那么做」的单纯直觉,徒手移动烫得发红的琉紫。 直人那时的表情和话语,以及刚才的态度在脑中反覆来去。 恐怕——玛莉心想。 不,不对。这是确信。不会错的,那家伙,那个大笨蛋。 ——假使他判断『需要』那么做,肯定连自己的手脚都会毫不犹豫地切掉。 背脊窜过一阵寒意。 让玛莉如此确信的那个表情、那个眼神,不肯从思绪中消失。 不同于觉悟的某种意志——彷佛断言『那么做是理所当然』的意志,让玛莉莫名感到强烈地—— 玛莉总算是找到更换的衣服,回到直人他们那边。 她将印有剧场商标、似乎是活动赠品的t恤递给直人。 直人一边穿上t恤,接着彷佛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话说回来,那个大叔要怎么办?」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随便搁在工作台上的头颅。 集注目于一身的苦艾酒不满地说: 「你们这些家伙没有人心吗?如果你们忘了,我现在就提醒你们,我也一样随时都会死掉。赶快帮我接上生命维持装置啦。」 「……真是的,这家伙也不遑多让,为什么这么……」 算了——玛莉摇摇头。 她一边当作没看到直人换上的t恤背后印的图案——格外性感的自动人偶张开双腿的 照片,一边继续说: 「总而言之,还不能让你就此长眠。我还有事要问。」 「饶了我吧……咦,喂。喂喂喂,等一下,母猪!你想干什么!」 「随便找个自动人偶帮你接上,我也会启动生命维持机能,你放心吧。」 「你这贱货真的疯了吗!偏偏拿情趣娃娃和本大爷接在一起!你把男人的尊严当成什么了!」 「世上没有那种东西。」 玛莉冷酷地断言,将挂着人偶的架子拉近工作台。 然后随手——至少在直人看来是这样——将人偶的头拔掉,改而装上苦艾酒的头。 「……可恶!这个疯癫公主来真的吗……」 苦艾酒甚至觉得发寒,瞪着眼前这位自称天才的少女。 并不是因为排斥女性型身体,而是不得不承认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确实有不负天才之名的才能。 ——本来全身义体和自动人偶是截然不同的机械。 一个是重现人体的『结构』,一个是重现人体的『机能』。 说得浅显一点,自动人偶没有『脑』。有些机种就算没有头,还是能够持续运作。 另一方面,全身义体有活人的『脑』。因此所有义体都是重现人体具备的大半结构,不然『脑』会产生排斥反应。 然而这个小丫头却随手就将这颗头和自动人偶的头轻而易举地交换了。同时自己的『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状。 而且不知何时连生命维持装置都接上了,简直是怪物。 苦艾酒佩服地低声说: 「——我懂了,原来不是幽灵,而是恶魔吗?抱歉当初说了你那么多坏话,小姐。既然是恶魔,淫乱是当然——嘎咿!」 神经一口气接上时的疼痛,痛得苦艾酒发出惨叫。 在他背后完成工作的玛莉爽朗地说: 「好了,来整理状况吧——」 ● 恐怖攻击危机管理对策委员会的会议陷入僵局。 随着与会人士逐渐体认到情况有多严重危险,议论益发热烈。 总之应该果断抹消。不对,首先应该和犯人交涉。重新编制邻近区块的『军方』发动反攻呢?最好还是先考虑避难。建立和其他国家协调的体制—— 会中提出各种意见与异议,就是下不了决断。 整体而言,议题根本毫无进展。 反对抹消派的政务官举手说: 「所幸考虑到射角,似乎不需担心『天御柱』遭到攻击——?」 「你睡迷糊了吗?」 防卫大臣烦躁地说: 「只要有贯穿秋叶原区的『主炮』在,不管哪里都能够贯穿都市区块命中!那玩意儿可是刻意从『最下层』的秋叶原出现,以便『从下面』将整个首都圈纳入射程啊!你连那种程度的事都不懂吗!」 另一名议员激动地大叫: 「说起来那架兵器究竟是什么!不管是『主炮』的威力,还是从大深度地下层进攻,性能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啊……!」 他边说边站起来环视议场。 然后,他想起坐在角落的民间顾问。 「我问你!敌人的武装究竟是什么!」 遭到质问的顾问——唐泽表情愣愣地歪着头。 「您问我?」 「不然还有谁!」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被遗忘了。」 唐泽微微一笑,搔搔头站起来。 「呃——关于敌兵器的武装,是吧。如果不嫌弃推论,我就为各位回答。」 「有话直说!你以为你这顾问是来做什么的!」 「恕我直言,我是以钟表技师的身分受聘的顾问——并不精通违反国际条约的电磁技术。」 会议瞬间沉默了。质问唐泽的议员露出惊愕的表情。 另一名政务官也同样脸色苍白地对唐泽说: 「你说电磁技术……?」 「对。我将报告书一字一句熟读过了,无法做其他解释。」 唐泽以清楚而响亮的声音继续说: 「首先,贯穿秋叶原区、疑似『主炮』的武器,完全没有头绪。但在那之后的攻击是电磁脉冲照射。挡住首都防卫炮的装甲是电磁式装甲板或类似的东西。击坠战斗机的则是电磁加速炮吧。」 宛如恐惧的呻吟声在委员会成员之间传开。 政务官寄托一线希望地问道: 「请问——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新技术呢?」 「不可能。无论任何钟表机械都无法重现的现象,那架兵器实现了两项。」 那就是—— 「秋叶原区全域『磁化』——以及最重要的是,使首都警备队的共振破碎炮无效化。这两点就算引用五大企业研究中的理论或解释都无法说明。」 能挡下首都防卫炮的装甲,或许可以推测是复合材料。击坠战斗机的超高速大炮,也是理论上有办法重现的东西。 但是就只有使共振破碎炮无效化这点,在原理上是不可能办到的。既然能违反共振破碎现象,可见那不是材料的缘故——只有可能是外膜上了不受共振影响的东西。 再考虑到秋叶原区『磁化』的事实——电磁覆膜是最自然的推测。 「——但、但你也不是专家吧!没办法断言吧!」 最初发问的议员恢复气焰这么说。 唐泽面露暧昧的笑容,点了点头。 「这个嘛,毕竟要是我精通电磁技术,就会自动变成犯罪者了——那可是违反国际区块管理机构条约的技术喔?照理说是禁止研究的。反而是怎么想都充分运用了那种技术的兵器为什么会出现在『日本』?那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吧?」 好不容易恢复气焰的议员,脸色变得比纸还苍白了。 ——这种东西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应该从相当久以前就在日本进行研究了。而且在场应该有人知道这个事实。 唐泽暗示的就是这件事。 一介民间人士投下的炸弹,炸得委员会全体成员惊愕地吵嚷起来。 「你、你有证据吗!」 「没错!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臆测!」 「那真是失礼了。」 在周围的视线攻击中,唐泽若无其事地表示: 「但是在我们正下方的威胁是千真万确的现实。我身为顾问,只不过是表达了我的感想罢了。」 心慌鼓噪的委员会鸦雀无声了。 但是他们马上开始互相刺探般发言,委员会充满猜疑,陷入更深的僵局。 (只要现在马上通报国际区块管理机构,这个国家就玩完了吧……) 唐泽一边浮现这般危险的空想,一边坐下。 一旦其他国家知道这个事实,至少将会一致通过、对日本采取所有想得到的制裁措施吧。 (不过问题是那架兵器把矛头指向政府……那么?) 那能够当作这个状况的藉口吗? 国际区块管理机构及其关联组织牵涉的国际条约横跨多个面向。 而唐泽目前掌握的『现状』—— 一、研究及利用电磁技术。 二、制造可能造成都市区块重大损害的兵器及武器。 三、基于资源有限问题,对无益行星运用的大型生产物消费大量资源。 四、装设射程超过五十公里的非固定式炮台。 五、无iss特例许可及安保决议而有上述行为。 光是这五项,就不只抵触了国际区块管理机构,更践踏了国家区块安全保障会议(insc )、国际电磁力机构(iec)、世界资源机构缔结(wco)的条约,多达二位数以上。 (……不过,这就表示结果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吧。) 没错——其他国家也都早就持有那种东西了。 老实遵守那种规定的国家根本不存在,就算有,也是无足轻重的三流国家。至少关于这点,各国是受到信赖的——不然根本不需要监察机构。 正因为如此,发觉持有时的处罚就只是普通的制裁措施。 问题果然在于——那架兵器不在政府的管理之下。 (坦白说,要是那架兵器侵略外国,事情就简单了。) 唐泽冒出唯恐天下不乱的想法。 那种情况,各国将发动『武力制裁』结束纷争。就算那是再怎么超出规格的武器,也不可能永远保持运作,迟早会被物资差距击溃而告终。 纵使再强力的兵器,终究是单一「战力」。世界均势不会只因为这样就瓦解,在战略上,强大的单一兵器也很难运用。 但是那一旦将炮口对准本国……将会如何? 唐泽望着吵吵闹闹的会议——正从互相刺探,转为围攻背后关系可疑的议员——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原来如此。对啊,这就是那帮人的目的吧?该死的东西。 ● 「……也就是说,那架兵器存在于那里。只是这样,『政府』和『军方』就会自取灭亡——所以我们什么也不用做,这就是你想表达的意思吗?」 玛莉发出颤抖的声音低语了。 那架兵器——不对,那里面的那帮人,是出于这么深的考量采取行动的吗? 苦艾酒用视线表达肯定,然后说了: 「但假使那个推测正确,事情会变得很棘手喔……对吧,小子?」 「嗯。因为那帮人不打算就此罢休。」 「……这话什么意思?」 玛莉听不懂两人的对话,皱起眉头。 直人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回答: 「那架兵器,虽然说不会动……但同时也『不能动』。」 「…………」 「虽然我完全不懂电磁技术……但那并不是没有动力还能动的东西,对吧?」 「这个嘛……照理说应该要有电池或发电机之类的才对——」 直人似乎从玛莉这句低语得到确信,点头回答: 「那玩意儿的动力,大概是齿轮。」 「——啊?」 玛莉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 使用能够破坏所有齿轮机械的技术和武装的同时,兵器本身却也是用齿轮技术技术建造的吗……?但那样会自我毁灭吧? 见玛莉满脸疑惑,苦艾酒说: 「据说是组合了绝缘体和导电体的齿轮。不是单纯重现旧时代的技术——换句话说,就是以融合钟表技术与电磁技术为目标的复合技术。」 听到苦艾酒的话,玛莉皱眉说: 「道理我懂……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就是实现了。所以那个庞然大物才能够一边制造电磁场一边运作。」 苦艾酒继续说: 「复合电磁式战略级机动兵器『八束胫』——据说这是正式名称。你就尽管笑吧,毕竟命名的人不是那帮人,而是政府。」 「……你说什么?」 「在我们小队发现的设计图上,甚至还细心附上『企划书』——你猜那玩意儿上面写了什么?」 在玛莉回答前,苦艾酒就嘲讽地撇嘴公布答案: 「——『轮历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五日核准研究复合电磁式战略级兵器』——还有当时的总理大臣和官房长官、防卫大臣的签名喔?超爆笑的吧!」 一点也笑不出来。 看玛莉宛如结冻般表情不变,苦艾酒说: 「……算了,也就是说,那个庞然大物的动力和其他钟表机械没有两样。是从重力汲取能量的发条发电机。虽然不晓得总数……」 「——一千零三十三根。」 直人断言。 「虽然声音很奇怪,但毫无疑问是发条的声音。而且那帮人正在『重新充填』。」 玛莉和苦艾酒的视线射向直人。 直人毫不在意视线,板着脸继续说: 「大概是最初的光,和那个可恶的……叫什么来着,电磁脉冲?耗尽了动力。在那之后不知为何,总是一边消耗接近百分之十的能量一边持续充填。所以距离动力完全恢复——离开秋叶原区前听到时,还剩七十一小时三十二分十二秒。因为又过了五小时……大约还剩六十六小时半吗?在那之前应该都不能动才对.」 听到这段发言,苦艾酒瞪大眼睛。 「————喂,小鬼,你看过设计图吗——不对,光是这样还无法说明。你到底什么来头?」 无视于苦艾酒过于理所当然的疑问,玛莉逼近直人。 「——意思是那架兵器有六十六小时三十分的时间无法离开原地?确定吗?」 玛莉这么问道,但直人摇头说: 「因为我完全不懂电磁技术,所以不确定。只要放弃几样武装调拨动力,或许会提早。再加上我也不晓得那百分之十的动力用途何在,只要放弃这部分的消耗,应该也会提早才对——但问题不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呀?还有其他的吗?」 见玛莉疑惑地皱眉,苦艾酒说: 「都已经快要将军了,那帮人还要『重新充填』。这样你还不懂吗,没见过世面的小姐。」 「——!」 玛莉吊起眼角转头看苦艾酒。只见苦艾酒嗤笑,然后说了: 「这不是恐怖攻击——是『政变』。那帮人在等政府分裂自灭,想要在之后——干些什么名堂啊。」 ——随后玛莉理解了。 哑口无言,就只是茫然地瞠圆翠绿色眼眸。 因为统整至今的说法,结论就只有一个。 也就是——死棋。 原来如此,玛莉也同意苦艾酒之前说『将军』的理由了。 恐怖攻击?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那些家伙差一步就能够颠覆国家。 难怪不管玛莉他们再怎么耍小聪明对抗,都还是对方技高一筹。 三重——不对,旧滋贺『军方』到底花了多少的时间、多深的执念、多么深不可测的恶意拟定战略,一想到这点—— 就只是被动因应的玛莉他们,理所当然会被击溃。 ——那么,记取这点,想想现在自己能做什么吧,玛莉。 敌方一刀刺到多重区块领域,东京中枢的喉咙前面。 秋叶原区磁化。我方拚命接通的控制管道已经不能用了。 然后就如那些家伙的盘算,现在内阁政府想必是一团混乱吧。 那些家伙之后打算做什么,直人他们也说不晓得。 但政府势必走向自我毁灭。就更不用说光是其他国家知道那架兵器——最糟糕的情况,iss甚至会基于安全保障问题,考虑军事介入。 万一决定使用『神之杖』——对地攻击投射炮卫星,东京将从这座里球消失。 不对,就算什么也不做,那都是迟早的问题。 想像可以预见的最佳剧本与最糟剧本。 最佳剧本是——那帮人称心如意,掌握这个国家的实权。 既然那些家伙精通电磁技术,秋叶原或许有可能消磁复原。代价是全世界将警戒这个国家,随时点燃制裁战争的导火线。 最糟剧本是——其他国家以武力介入东 京消弭事态。 事态将会以最快速度解决。但那意谓着东京毁灭。影响将会扩及全东亚,演变成卷入全世界的全面战争。 不是我自夸,我这个推论还算有几分正确吧——玛莉如此自嘲。 ……面对规模如此庞大的问题,事到如今我们还能做什么? 更何况我方还失去琉紫和哈尔达这些战力,昂克儿也处于丧失超常战斗力的状态。 不对,假使凑齐那些战力,又能做什么呢? 走向自我毁灭的政府。存在本身就危及国际情势的巨大兵器。想必将会互相敌视的世界主要各国。 夹在这之间,自称恐怖份子的区区数人——能做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玛莉做出这个结论的瞬间—— 直人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站起来,然后说了: 「昂克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出去走走?」 年幼的少女自动人偶歪头一愣。 「对啊,昂克儿因为那个可恶该死的限制器的关系,一千年来都没办法做想做的事对吧?我们去四处看看吧。」 「……哇!」 昂克儿眉开眼笑,牵起直人伸出的手。 玛莉一边眼睛半开地注视着—— 「——你的心脏和神经是超硬合金还是什么呀?现在正遭到通缉的恐怖份子,要悠哉地出门散步买东西吗?」 一边这么讽刺。但随后直人投来的视线,让玛莉屏息。 ——这不是比喻,真的就是心脏被抓住的感觉。 尽管玛莉做出「无能为力」的结论,直人的眼神仍没有丝毫动摇。 「那还用问吗?」 怀着足以替笼罩在绝望与灰心之中的玛莉点亮希望的意志,直人断言了。 「去做能做的事。」 ● 昂克儿扯了扯直人的袖子。 然后忸忸怩怩地做出像撒娇的动作说: 「……我想要,命令。」 「嗯嗯,统统ok!想要什么命令呢~?」 直人毫不犹豫地露出笑歪的表情点头。 只见昂克儿欣然微笑,指着两家店外的杂货商店。 「……可以,去看那家店吗?」 「不管哪家店都ok!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把整家店买下来都行喔!」 「欸,直人。」 玛莉虽然已经连气都叹不出来了,还是放空眼神问道: 「可以姑且告诉我一下吗?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 灰色眼眸闪闪发亮的直人这么说了。 「做所有昂克儿至今想做却没办法做的事!now!由我亲手替她实现——!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 玛莉没回答。 就只是空洞地浮现干笑,仰望阳光普照的天空。 「……天气真好。对了,我记得有家想去吃的冰淇淋店呢。要不要趁东京沉没前绕过去一趟呢……」 玛莉垂下肩膀呢喃的话语,已经充满了平静的谛观。 这里是秋叶原区正上层,玛莉等人逃进的上野区的购物街。 拱廊看板用陈旧字体写着「阿美横丁」。 那里充满朝气,甚至教人觉得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恶梦。 明明是平日白天,往来行人却络绎不绝。 陈列商品多得堆到通道的店铺、林立的摊贩的招揽声——这幅光景甚至令玛莉感觉到奇妙的悲哀……在他们眼中却是理所当然。 ——因为下了封口今。 他们浑然不知今天早上在秋叶原出现的巨大兵器。 虽然潜入政府的协助者也捎来联络,但就算没有协助者报告,还是能够轻易想到政府采取了这种措施吧。 某天突然在都心出现了摆明违反国际条约的电磁兵器。目的是政变,目前依然占领秋叶原,东京濒临毁灭的危机—— 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坦白公开。 政府——不对,所有不乐见这个情况的人,应该会动用所有权限管制报导。 ——这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毕竟情况如此严重,更何况还是发端于政府打草惊蛇。 就如同直人的预想以及苦艾酒的说法,那架兵器是炸弹,光是被人知道『存在于那里』,就会造成政府致命伤。 国民就不用说了——更糟的情况,是被隶属国际区块管理机构的其他国家知道。 真的很讽刺呢——玛莉这么想。 政府不幸中的大幸是——那架兵器发射的电磁脉冲,导致能够证明其存在的器材统统失灵了。 再加上拜玛莉和直人深夜实行恐怖攻击预告之赐,秋叶原的居民全数避难。而且还引开了国民的目光。 一抬起脸,就看到街头设置的有线电视,正在报导昨晚发生的『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 『由于昨晚的秋叶原冻结恐怖攻击预告,秋叶原区目前封锁。政府发表声明,呼吁民众注意安全,禁止接近、进入。另外,关于发出犯罪预告的恐怖份子集团,据悉目前已经锁定身分,还掌握了潜藏地点的有力线索。针对这起事件,织畑官房长——』 就是这样。当然玛莉等人的所在之处根本没曝光。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政府似乎还想要当作『那玩意儿』不存在。 笨死了——玛莉不屑地笑了。 一旦那架兵器重新启动并展开行动,消息马上就会传开,更何况是区区管制报导。只要有一架渴望独家新闻的媒体直升机闯进去就完了。 但是……如果直人和苦艾酒是对的,那样正合那帮人的意吧。 愈是隐瞒造成那种严重破坏的兵器,一旦东窗事发时,国民与其他国家的愤怒愈会指向政府——往往超过指向兵器本身。 至于那段时间政府都做了些什么,就是为求自保地起内讧,以及—— 「……哼。」 玛莉从鼻子发出冷笑,隔着太阳眼镜仰望天空。 目送着又一架高速直升机从头上飞去,玛莉撇着嘴。 玛莉敢打赌。那上面坐的,是准备好逃走的政府相关人士。 「以受害者的名义逃命吗……邻近诸国得知情况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也就是说,这充满朝气的和平日常,再过几小时就要结束了。 在那之后降临的,想必是…… 「……爸——妈妈,我想要,命令。」 「好好好~!爸——妈妈我什么都准许!」 玛莉陡然垂下肩膀。 ……我到底在做什么? 昂克儿叫妈妈的对象不是玛莉。不,玛莉并不是承认了昂克儿这个叫法,也就是说—— 那是指眼前对自动人偶露出羞答答蠢样的直人。 正确地说——是『男扮女装』的直人。 要上街就需要变装。 讲起来就只是这样,但过程却是恶梦。 将哈尔达交给密医回来后的康拉德介绍的剧场化妆师,是个非比寻常的变态。 那个宛如「夜店小姐」一词拟人化的华丽女人,一看到走进后台的直人和玛莉,劈头就大喊: 「呀——!太美妙了!康拉德老师!真的可以把这些孩子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吗!人家要发挥真本事喔!」 「嗯,麻烦你了。」 「『『~?好久没有替人类的孩子打扮了~!忍不住技痒呢?」 ——瞬间窜过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 实际上,直人最初也是一脸不安, 但是…… 在惊慌之中被剥掉衣服、画上淡妆、戴上假发、换上女装、站到镜子前面以后—— 「奇……奇怪?糟糕,我该不会————很可爱吧?」 ——变态传染了。 在玛莉不能自拔地陷入绝望的同时,隔壁的昂克儿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神说: 「……爸爸好可爱……?」 因为受到她这样大力称赞,直人在那瞬间觉醒了。 「是吗——是啊!爸爸果然很可爱啊——!既然昂克儿这么说,就是神这么说了,所以我果然很可爱啊?」 话一说完,直人便抱起昴克儿,转着圈圈跳着舞冲出剧场。 真是了不起的变态。反而教人羡慕。只有现在,自己也打从心底希望能够忘记一切追逐蝴蝶。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你——」 「不用了——!」 玛莉大叫,全力拒绝变态的魔爪。 要是交给这个女的,天知道会被打扮成什么样子。 最后能够迅速改变发型、随便抢到太阳眼镜与替换衣服、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已经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玛莉摇摇头甩开不堪回首的记忆,厌倦地低声说: 「可能会发展成东亚——不对,甚至是国际危机的炸弹,明明已经在面前冒出火花了,真不知道现在还在做什么……」 直人似乎耳尖地听到这句低语,主持公道说: 「有什么办法。毕竟不知情就没得吵啊。在京都那时候我也是同样立场,一般都是这样吧?」 「我是在说你呀——你这个大变态!」 听到男扮女装的直人说出自以为是的话,玛莉忍不住怒吼。 「你是知情的那边吧!稍微慌张一下吧!应该说……」 发觉吵闹声引来周围的视线,玛莉仓皇压低音量。 不过她还是无法克制怒气,瞪着摆臭脸的直人说: 「你也稍微迟疑一下吧。难道你连女装癖都有吗?终于进入末期了是吧!」 ——直人当初宣言「要做该做的事」。 为此,如果有需要,这名少年展现了愿意接受所有牺牲的决心。 啊啊,都这时候了,要我承认也行。他果断、毫不迟疑的行动力与决心,正是现在的我所缺少的东西。一瞬间甚至不禁觉得感动。 但是——这个变态凭着变态的行动力与变态的判断力,不择手段,甚至冒着被敌人发现的危险也要做的事是这个吗? 和幼女人偶(昂克儿)来场愉快的轻飘飘女装约会吗? ——要不是众目睽睽,真想立刻骑在这个变态身上痛扁他一顿。 「爸——妈妈……我想要那个……可以吗?」 「哎吁,多么可爱的玩偶呀!昂克儿的品味真好呢——?何止可以想要,就买下来吧!」 但这个变态无视于忍着那种冲动的我,继续和人偶约会。 老实说,真想稍后就把那个变态拖进巷子里面扑杀,但是…… 玛莉忽然灵机一动,试着说: 「我问你……直子。虽然你出手阔绰,但我记得那些钱不是琉紫赚的吗?」 听玛莉这么说,直人歪头一愣。 「那怎么了吗?」 「你平常明明说琉紫是女朋友,却拿女朋友的钱花在其他女生身上吗?」 玛莉用宛如看到大烂人的眼神说。 但直人发出「啊?」的一声,露出瞧不起人的表情回嘴: 「你真笨。琉紫是我的新娘,昂克儿是我的女儿。为人父母花钱在孩子身上,哪里不对了?」 「…………好吧,就随你高兴了。」 「当然,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玛莉心想——说真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首先是这个该死的状况——自己无能为力的状况教人不舒服。 其次是这种时候还和气融融地享受约会的变态教人看不顺眼。 再来是这个无可救药的变态—— 「喂,妈妈!我们要丢下你罗!」 这么大叫挥着手的变态女装扮相实在——有模有样,教人不爽。 玛莉咕哝回答,不经意地将视线转向旁边。 精品店橱窗映着她变装后的身影。 是个外国青少女,淡金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身穿薄得透光的细肩带洋装。 极具个人特征的翠绿色眼眸,被深色太阳眼镜遮住看不见。 接着看向前面的变态——如果忽视他是变态这点,就是个登上少女杂志封面也不足为奇的美少女。 连身洋装上罩着蓝色薄夏季大衣,脚上穿着柔软的绑带靴。虽然是娃娃脸却五官分明,因为家里蹲的关系,皮肤也很白皙。再戴上假发和猫耳兜帽,的确怎么看都是个少女…… 但是……纯真的少女,与更加纯真的幼女——看起来实在不像自动人偶的小女孩手牵手,感情很好地笑着走在一起。 ……看到这模样,谁会联想到恐怖份子呢? 在混杂的人群中,那两人光是走在路上就会吸引周围的视线。都是感到欣慰无比的关爱眼神…… ——啊啊,真想干脆杀掉算了? 金发夺目、打扮入时的外国少女没发毚自己也很引人注目,凶猛地追在两人后头。 ● 街头电视正详细报导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的续报。 『这名少年是见浦直人。据悉在京都区伪装成学生身分,有暗中涉及违法交易军事用零件、与私卖经过非法改造的自动人偶之嫌疑。另外,专家指出,他可能与国际武装组织「冒险家」有关连。嫌犯似乎就读京都区立札之森高中,但户籍资料极有可能是伪造的,目前警察和「军方」正在征求市民提供情报——』 巨大画面醒目地播放着女装前的直人的照片。 似乎是在屋顶时被直升机拍到的,哈尔达的身影也一起入镜。 但在街头电视对面,某知名连锁汉堡店的露天席,那名凶恶的少年罪犯——直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哦——我好猛,真的好猛啊——应该说那是哪部漫画的主角设定啊?」 他一边吸着冰凉的香草奶昔,一边抖动肩膀。 在他对面咀嚼苹果派的玛莉讽刺地回答: 「毕竟发动了那么大规模的恐怖攻击,谁都不会相信『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呀。不多少加油添醋就没面子了吧。」 「就算是这样,这个设定也太离谱了吧。『冒险家』是什么鬼啊?」 「印象中是在欧洲活跃的武装组织喔。首领是取了※卡里奥斯特罗这种做作名字的笨蛋……实际上是以国际诈欺为中心的小团体。」(译注:cagliostro。十八世纪的义大利人,自称伯爵,拥有链金术师、医生等多种头衔,疑为诈欺师。) 「是哦。」直人兴致缺缺地回应,嘟起嘴。 「倒是出现在画面上的人本来应该是你才对吧?『一边伪造户籍通学一边涉及恐怖活动的违法技师』——仔细想想就在这里呀,这种设定的家伙。」 「不要用吸管指我啦,变态。」 玛莉不高兴地呻吟,喝起巧克力奶昔。 『旁边的男子是瓦伊尼·哈尔达。年龄不详。他是全身义体化的佣兵,有涉及多起国际纷争的纪录。同时也是知名的职业恐怖份子——』 听到这段报导,玛莉瞠大眼睛。 「哎呀,这段报专倒是事实。」 「咦,哈尔达大叔是这号人物吗?……不过也是啦。毕竟担任像玛莉这种炸弹的护卫。」 「谁是炸弹呀——不过他在那个道上似乎很有名喔?就连那颗头部晓得。」 『——另外,与见浦嫌犯有交友关系的两名女学生在同时期下落不明,目前无法确认两人的安危。』 接着播放的是金发与银发少女——玛莉和琉紫的大头照。从两人穿着制服看来,似乎是取自高中的学生名册。 听到报导担心两名少女安危,直人浮现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主犯成了受害人,我和哈尔达大叔却是国际凶恶犯吗……世界真是太没天理了。不过算了。」 「这就是平常有没有做善事的差别吧?」 「不能理解。」 直人臭着脸,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倒是你没关系吗?出现了应该已经死掉的人的大头照喔?」 「没问题啦。死掉的『玛莉』是绝对不会遭到怀疑的。」 「……为什么?」 难道是运用了布列格家的力量吗——直人似乎想这么说,但玛莉说: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猜错了。布列格家已经舍弃我了。我怎么可能运用布列格家的权力呢?」 玛莉稍微眯起眼睛,继续说: 「我只是——借用了姊姊的假身分而已。所以要抓到我是绝对『不可能』的——除了姊姊以外。」 然后老实说——玛莉在内心低语。 一想到被姊姊发现时的下场,被警察或『军方』抓到或许还好一点。 ● 将空纸杯和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后,玛莉叹了一口气。 一边回到直人他们等待的店外,一边翻出搁置在头脑角落的疑问。 ——结果到底是怎样呢……? 神奇的是——不对,非常教人不高兴的是,因为我方先发制人的关系,确实没有民众死亡。 假使在没有恐怖攻击预告的情况下,巨大兵器奇袭秋叶原区,天晓得最初的『主炮』及电磁脉冲造成的机械停止或故障,会引发多少事故,导致几千几万人牺牲。 就这层意义来说,我方的行动并非毫无意义。 只有这点可以自豪地断言——但是…… 如今那却弄巧成拙,反而帮政府隐瞒消息,最终还帮上滋贺『军方』的计谋。 这项事实教人不由得—— 「妈妈……我想要命令。」 「——喔,咦?什么?」 思考被打断的玛莉抬起脸。 不知何时,昂克儿在眼前不安地歪曲表情,仰望着玛莉。 「妈妈……『在哭』……我想要妈妈命令我帮忙。」 ——在哭?我吗? 玛莉不自觉摸摸眼角和脸颊……她并没有流泪。 ——就算是出自『y』之手,自动人偶终究是自动人偶吗?或许没办法正确运算人类的感情表现。 这件事让玛莉反射性地感到放心……放心? 玛莉还来不及处理疑问—— 「……妈妈在哭……在说帮帮我……所以,我想要妈妈命令我帮忙。」 「————……」 这次玛莉真的惊愕了。 然后某种不知名、类似厌恶感的感情失去出口、不知何去何从。 昂克儿是自动人偶——这点毋庸置疑。 玛莉也能理解把人偶当人偶疼爱的心理,也觉得人偶很可爱。 但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钟表技师精神——无法把这个视为单纯的机器。 自动人偶不是人。就像玛莉不是自动人偶一样。 既然如此,希望人偶表现得像人偶是异常吗——不对,是常识。 所以,这股厌恶咸当然也是因为没有自觉的感情被揭发而产生的…… 「……昂克儿帮不上忙吗?」 不对。好奇怪。不可能。 玛莉从没见过这种反应的人偶。 将眼前表达悲叹的人形物体视为机器,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个嘛……那么昂克儿——你能破坏『那个』吗?」 ——不应该想得太深。 玛莉听从内心某处替自己踩煞车的声音,提出人偶要求的命令。 昂克儿再度确认道: 「……这样就能帮得上妈妈了吗?」 「对、是呀。只要能够让那个机能不全,情况就会大为改变了。」 没错——既然昂克儿愿意帮忙,那檬最好。 只要趁现在管制报导时摧毁那架巨大兵器,情况就会大为改善。至少那帮人无法得逞。 然后——玛莉思考。事前发出恐怖攻击预告的是我方。 将整件事当成单纯的恐怖攻击解决,由政府镇压——照这个剧本走的话,至少结果会比维持现状要好一点。 但是对于这个想法,昂克儿——露出孩童般纯真无邪的笑容,使玛莉哑口无言。 「那么,爸爸会帮妈妈的……所以妈妈不要哭,好吗?」 ——她在说什么呀? 听到无法理解的话语,玛莉不自觉寻找起直人的身影—— 「……什么——天啊,直——你、你怎么了!」 玛莉把险些惨叫出来的名字吞回,拔腿冲过去。 在她前方,脸色苍白的直人瘫坐在路边,呼吸急促。 「……啊——玛莉。我问你,你能不能找来头痛药……要不然不会睡着的麻醉也可以,有办法找来吗?」 盗汗的直人苦笑着对慌忙地冲过来的玛莉这么说。 这时玛莉终于——发觉了。 「先等……一下……你的耳机怎么了!」 「——玛莉,你在说什么?当然是在秋叶原坏掉了……」 啊,对喔。当着眼前扔掉了。但她不是要说这个—— 「既然你有空花钱在人偶身上,就去买一下呀!你真的是笨蛋吗!」 ——直人听见什么、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实际上玛莉并不晓得。 但就连玛莉这个常人的耳朵都能稍微听得见下方区块——秋叶原的异常声音。 直人不可能听不到。 不对,在京都或秋叶原时也是这样,考虑到直人之前都戴着照理说百分之百隔音的降噪耳机对话,如今摘下耳机的世界——不会太吵吗?更何况是在这种状况下…… 但直人表情扭曲,吊起嘴角摇头了。 「现在还不需要……假使买了,我没有自信能不戴上。」 「你搞清楚,现在不是说傻话的时候!你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吗!就像随时会死掉一样呀!」 「啊——别这样,玛莉。你这样诱惑我,现在真的——很难抵挡。」 ——诱惑? 玛莉从直人的话得到疑问,然后从假的眼神得到答案。 痛苦颤抖的灰色眼眸就是最有力的回答。 ——一旦松懈,就会想马上拿把螺丝起子插进脑袋求得解脱——那双眼眸是这么说的。 直人夹杂着呻吟说: 「拜托你……等我找到『要找的东西』,不用你说我也会全速冲去买,所以现在什么都好,给我止痛药就对了。」 玛莉被那句话慑服,不自觉地点头。但是—— 「我、我知道了……可是——你在『找什么』呀?」 药局——印象中刚才的转角应该有一问才对。 如此心想的玛莉一边环视周围一边问道,直人微弱地、虚弱地—— 但是,眼神怀着与玛莉——如昂克儿所书『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形成对比,近乎暴力的意志。 他的回 第2章 05:17灾难 天亮了。 染上苍蓝与橙橘的拂晓天空,矗立着一道巨大黑影。 那是塔。从地表高高耸入天际的巨大御柱。 ——被称为『天御柱』的建筑物。 俯瞰地表,就会发现那根柱子贯穿一个巨大齿轮而扎根。 那是樱田门区——位于多重区块领域·东京最上层的都市。 这座小型都市直径约数公里,其中『天御柱』占了大半面积,因此没有平民住在这个区块。 但中央——围绕『天御柱』而建的城郭内住着人。 从很久以前的旧时代起就一脉相承的一支家系,与侍奉他们的人。 城郭周围刻着深沟,与樱田门区分开,构造独立。 这个世界的都市因为齿轮的性质,注定要不停旋转,但这个地方却是少数例外,具有不动的性质。 在这座不动的城郭的※曲轮之一——(译注:城内以墙垣沟垒区隔出的区域。) 城门上方有座青翠欲滴的绿与水空间。 非人工物、充满真正自然物的广场。 空中庭园。 庭园边缘设置了能将区块内外一览无遗的了望台。 ——一名年轻女子站在那里。 穿着染成浅樱色的丝质衬衫,配上手缝黑套装与浅口女鞋。 充满光泽的黑发倾泻而下,落在腰部以下。 虽然打扮看起来像是大学毕业刚出社会的小丫头,但眼神却不一样。 普通女人绝对不会拥有这种经过淬链、强韧如钢的漆黑眼眸。 那锐利的眼神正看着在城门前摆开阵势的『军方』。 ——目前这座『皇宫』被包围了。 ● 蓬子大致理解目前这个国家发生的混乱与危机。 她也清楚自己对此束手无策…… 「——情况不如意呢。」 这么低声提醒自己振作以后,蓬子改变视线。 她转动左手,拉下袖子。 露出的左手腕戴着一支白银手表。机能简朴。表面刻着细小不显眼的「marie」字样。 时间是五点十七分。 距离下方『军方』通告的『强行攻坚』,还有四十三分钟。 二月八日——深夜发生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拂晓之际出现了未知巨大兵器。 电磁兵器造成秋叶原区机能停止,前往迎击的『军方』全军覆没。 政府发布国家紧急事态宣言,剥夺总理大臣的统帅权,以煽动内乱及诱致外患罪加以告发。防卫大臣也有同样嫌疑—— 然后媒体抢先报导了巨大兵器的存在。 这么一来,市民还没从恐怖攻击事件的冲击恢复过来,又得知东京陷落的危机,顿时陷入恐慌,各区块同时发生暴动。 警察无法应付这场混乱,要求『军方』出动。 但就在『军方』指挥系统大乱之际,部分以年轻将校为中心的部队叛离了。 他们立刻袭击市谷区的驻屯地,带走兵器库保管的装备,攻入樱田门区包围『皇宫』。 ——这就是日后称为『二·八事变』的骚乱的概要。 「——已经不能再交给上面处理了。」 在交涉席间,年轻上尉这么说。 「对于这场国难,政府和『军方』完全不肯尽半点责任。不对,别说是尽责了,从默认研究电磁技术这件事开始,推本溯源,一切都是上面造成的局面。继京都事件之后,紧接着又发生这种事——我们已经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蓬子心想,这番话确实中肯。 至少高层已经失去机能,而且的确也是他们造成这场危机。 接着上尉还这么说了: 「我们没有时间。巨大兵器的威胁依然存在,总理向iss提出的『神之杖』使用要求也还没撤销。我们必须尽速夺取政权,与巨大兵器及其他国家展开交涉。但是要证明我们掌握实权,就需要象征——殿下。」 蓬子心想,问题就在这里了。 这个理论在某一层面是正确的。就算用武力打倒现政权,如果没有承认其正统性的东西,最后还是会沦为单纯的反叛行为。 能够证明其正统性的——哪怕只是个仪式也好——就只有自己这些『皇宫』之人而已。 然而,既不是卧病在床的天皇,也不是年纪还小的弟弟室子,而是拱出了正式代理御座的自己——星宫蓬子内亲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那个象征究竟能发挥多少效力呢——? 年轻上尉热切地说: 「这个国家已经腐败了。必须矫正才行!我们为此擅闯陛下寝殿一事虽然不容辩解,但是殿下,能不能请您为了这个国家协助我们!」 说实话——蓬子心想。 个人非常明白他们的心情,也觉得所书甚是。如果时代不同,又或者状况和现在稍有不同,或许早就赐予他们※锦之御旗了。(译注:天皇赐予官军的军旗。) 但现实不像空想那样甘美。 正因为如此,给他们的答覆早就确定了。 「——没有意义。我拒绝。」 年轻上尉的表情扭曲了。 蓬子露出钢铁般的眼神看向在场的将校,告诉他们: 「我劝各位也停止无益的行为,立刻重返原队,坚守岗位吧。虽然不能不处罚,但我会以我的名义写请愿书,替各位尽可能减轻罪状。」 「殿下!还请您重新考虑!」 「我已经充分考虑过了。这就是考虑后的结论。」 上尉涨红了脸,发出宛如低吼的声音说: 「我们不能退让。既然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拒绝,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就算诉诸武力也要问出结果。」 「没办法。那么就随你高兴了,上尉。」 「……您以为这只是威胁吗?」 「不。你有你的想法吧。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的职责。我不能屈从妥协。」 交涉决裂了。之后虽然也安排了多次无济于事的交涉——但不管怎么说都没有时间了。 二月十日上午六点整——这就是他们预告的『强行攻坚』时刻。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吗?」 听到有人从背后叫自己,蓬子转身。 眼前是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瘦小老人。 「楠木先生。」 「您要知道,这种时候单独行动是很危险的。」 「就算杀我也没有意义喔。考虑到他们的目的,反而无论如何都会设法避免那种事发生吧。」 以武力闯入『皇宫』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危险行为。要是皇家闹出人命,将永远不可能证明他们的正统性。 但楠木侍从长抱持怀疑地回应: 「他们的指挥官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受一时狂热驱使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像殿下这样明智。」 蓬子点头同意,同时浮现别的想法。 「假使人人都明智,就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了吗?」 「不晓得……但是,或许只要像殿下这样的人担任上位者——」 「这就难说了。我终究也只是个无力的弱女子。」 蓬子自嘲地笑了以后,视线转回了望台下。 她仔细观察摆开阵势的部队,低声说: 「他们也是自认正确才会那么做的吧。」 「真是一群愚蠢之徒。居然擅闯『皇宫』。」 「或许是。但是,说他们愚蠢的我们,并没有比他们更有能力喔。」 听到蓬子的话,楠木侍从长 惊愕喘息地问道: 「殿下——那么殿下的意思是他们是对的?」 「不。我在交涉时也说过,没有意义。在他们进行明确威胁,引发内乱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但是——」 蓬子停顿一口气,继续说: 「假使我赞同他们,承认他们的正统性——又会有什么改变呢?」 「殿下,您这话是……」 「我并没有看轻权威。但就算国民因此接受了,那终究不过是表面工夫,其他国家……或操作那架巨大兵器的人究竟会看重几分呢?」 「根据情报,他们是旧滋贺『军方』,这是他们对政府发动的政变……既然如此,我想他们不会看轻皇家的权威吧?」 「——真的是那样吗?我认为那也有些可疑。」 蓬子眯起眼睛,轻声说了。 「——说到情报。」 「是……」 「关于玛莉·蓓尔·布列格的下落,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吗?」 蓬子这一问,令楠木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这……就是,毕竟表面上是已经死亡的人,果然完全掌握不到行踪。要不是殿下留意到大头照,就连名字都不会想到吧。」 「但是,她以某种形式涉及那起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她掌握了某种关键?」 「不如说——我认为她正是主犯。」 蓬子扶着栏杆的手加重了力道。 「随心所欲掌控一个都市区块,是连『天御柱』召集的近卫队钟表技师都不可能办到的难事。我也不认为首都警备队的技师办得到。具有这等卓越技术的钟表技师,我只知道她而已。」 「……我记得她是您的同学?」 「只有一个月而已。」 蓬子的嘴角稍微泛起笑意,说: 「我去欧洲留学时,承蒙她亲切待我。我记得很清楚。明明娇小玲珑,却像一团火焰一样热情、充满正义感。同时当然是最顶尖的钟表技师……」 楠木疑惑地问道: 「……那等人物是这场骚动的元凶?」 蓬子摇摇头回答: 「我感觉只有那场恐怖攻击事件似乎格格不入。就算没有那起事件,政变一样会成功——不,或许就是多亏那场事件,民众才能够平安避难,无人牺牲。」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恐怖攻击事件和这次政变是出于不同的意志?」 「对。当然这不过是『隐约有这种感觉』的推测罢了。但是,假使那是正确的……」 蓬子停顿一口气。 「或许还会有变数。我不由得这么想。」 当然,那不过是过于一厢情愿的空想。 现实不像空想那样甘美。这点蓬子也心知肚明。 不对,其实是自认心知肚明—— ——但蓬子还不知道。 在短短十分钟后。正确地说是八分五十二秒后。 蓬子就不用说了,全世界都将——不得不想起那种理解才是甘美的空想。 想起自己现在也依然站在那种空想之上的事实。 也就是——所谓的现实总是凌驾空想。 ● 同一时间——在『外面』。 樱田门区充满了紧绷的肃杀气氛。 再过不久就是预定的『强行攻坚』时刻。 起义的热情,战前的激昂——还有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凶行的悖德感。 包围皇宫的军队散发这种沉闷气息,采访直升机从远处窥伺。 苦闷——彷佛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感觉的气氛之中—— 「呼……睽违约四十八小时的空气,真是清新呢。不,虽然我并没有搭载相当于呼吸器官的装置。即使视线范围充斥了极尽愚蠢之能事、无法从万年不如跳蚤的脑袋毕业的下民,这股爽快感依然不假。」 『现实』从后方缓缓靠近了。 那是一小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穿黑礼服的银发少女。 她的步伐轻快,彷佛随时会优雅起舞般愉悦。 从宛如初绽花蕾的双唇流泄出的,是银钤般的清脆嗓音。 黄玉眼眸充满朝气地闪闪发亮,那具自动人偶展露了一段时间不见的锐利舌锋。 跟在她身后,宛如散步般行走的是黑发少年与金发少女。 两人之间还夹着一名身穿甲胄的红白幼女。 他们不经意地走在马路正中央,大方地、悠悠地前进。 黑礼服少女一边走一边转头看背后——对少年露出天使也会坠入情网的微笑说: 「直人阁下——?就算我不过是钟表构造的侍从,应该也有权利与矜持选择以礼相待的对象才对,我的头可没有那么卑微低贱,岂能向单细胞生物都看不过去的东西低声下气。我再度重申,请了解我实在不情愿。」 「嗯,这我知道,但是就是——」 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种对话,黑发少年疲惫地点头。 但少女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继续说: 「我知道。直人阁下是要我应该与连礼仪的礼字都不懂的禽兽明确区别,我会尊重直人阁下拙劣却合理的理论,忠实服从命令,但我还是要重申——我实在不情愿。」 少年听出藏在如花般的笑餍底下的副声道,苦笑回答。 「我知道,因为需要做得抢眼,你就忍耐一下吧——我已经准备好奖励了。」 「——我是属于直人阁下的东西。居然要奖励侍从……请您注意自己的立场。」 和话语相反——只有少年看得出来——黑少女浮现喜色,接着—— 「昂克儿也……准备好了吗?」 「……嗯,既然是爸爸的命令——不对,是请求,我没问题。」 被少年摸摸头的红白年幼少女面带笑容点头。 最后剩下的金发少女流露出夹杂自暴自弃的苦笑。 「你们不知道什么叫紧张嚼?……事情会顺利吧?」 和问话内容相反,从她的口气感觉不到一丝不安。 少年与黑少女似乎理解这点,面带笑容开朗地说: 「那要看玛莉。因为琉紫和昂克儿不可能失败。」 「玛莉小姐,您特地确认显而易见的道理,是闲着没事做呢?还是单纯脑袋瓜有问题呢?只要直人阁下说办得到,就连神伤透脑筋的难题都要跪下让路——当然前提是某位小姐不要犯下愚蠢失误扯后腿。」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现在就连你的毒舌听起来都莫名地可靠。」 而且——金发少女说: 「要迁怒,多的是对象。」 在他们前方,有临时用小型机动兵器与车辆排成的拒马。 ——面对包围『皇宫』的军队包围网,少年侧耳倾听,低声说: 「重装多脚战车十八具,装甲兵三十二具,重装、轻装型自动人偶是——……我懒得分了,总共六十八具,包含搭乘者在内,军用义体兵九十八人,就这样——」 若无其事地掌握了包围网全部兵力的少年淡淡地问道: 「玛莉,将这些全灭——如果派世界最强部队来压制,需要多少时间?」 「而且不造成『皇宫』任何损害吗?虽然目前接近不可能,不过我想想……」 金发少女稍微低头思索。 少女是技师,既不是佣兵也不是军人。因此她发挥技师本色,从性能比较试算—— 「假设将布列格开发中的次次世代装备——轻·重装型自动人偶与义体供应给具有丰 富市街战、压制战经验的部队,派出四个中队发挥到极限,少说也要十四分钟吧。」 听到这个建立在不可能的前提之上的答案,少年夸下海口: 「那么,琉紫、昂克儿,时间限制是——『七分钟』——绰绰有余吧?」 「直人阁下,问蠢问题的人只有玛莉小姐一个人就够了。」 「……全部破坏吗?我想要命令……我可以手下留情吗……」 「喔,你就尽管手下留情。不杀任何人。这是绝对条件喔。」 ——假使在场有人听到这段对话,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是一笑置之呢?还是痛骂一顿呢?不管怎样—— 「那么琉紫、昂克儿——依照预定,抢眼地吸引注意,麻烦了。」 「遵命……那么我失陪了。」 ——话说。 以京都抹消未遂事件为开端,这年日本连续发生前所未有的事件。 秋叶原恐怖攻击预告事件、秋叶原磁化危机、霞关会议、要求使用『神之杖』、东京事变、二·八反乱事件、樱田门前会战—— 适些事件,或者是背后暗潮汹涌的盘算、计谋、无数阴谋…… ——彷佛在嘲笑这一切般。 那是将一切统括成为一起仅仅出自一个恐怖组织之手的剧场型犯罪。 那是将所有事件集结、归纳为一个名字的——最后的事件。 同时也是替今后震撼世界的众多事件点燃狼烟的——最初的事件。 后世历史将记载为『二·八事变』或『sed upsilon』的这起事件。 在这年、这天、这时刻、这瞬间。 轮历一〇二八年二月十日,日本标准时间,上午五点五十九分—— 突然如拼图般遭到切割崩塌的大楼,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在隆隆崩塌声中,一道如音乐盒般音色的说话声,清脆了亮地响起。 「——attention please?」 在崩塌的大楼前,黑礼服少女优雅地行了一礼。 穿戴甲胄、身上有着红白两色的幼女生涩地模仿少女的动作,也行了一礼。 「各位早安,我的名字是lnitial-代号y系列壹号机【侍从者】琉紫。」 「呃、呃……我是nitial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幸、幸会。」 ——这起事件,是由两具自动人偶的问候揭开序幕。 「观察一群不知天高地厚、既可怜又可悲,成天为了拙劣的权谋术数奔走的微生物,讲好听点,本该是非常滑稽而愉快的事——但若是是基于上命,与我对先前所受之照顾的些微私情而做——坦白说,接下来所做的就只是迁怒。」 「那、那个……请先恕我道歉……对不起……!」 带着宛如天使的微笑,从裙摆探出两把黑色镰刀的黑少女。 与充满歉疚,扭转立方齿轮从虚空取出巨大大剑的红白幼女。 听到两人自我介绍的人——无不怀疑自己的理解。 但黑色礼服少女就像是不需要那种理解与疑问一样,依然保持微笑—— 「我丝毫不觉得失礼,而且烙印在各位那遗憾可悲、性能不足的贵脑袋实在太浪费了,我非常不情愿,但还请各位将耳闻我们名字和声音的至上幸福——」 她停顿一口气—— 「顺便连同沙子一起细细品味,趴在地上崇奉叫唤这个名字吧?」 「对、对不起……!」 ——随后,听到这段话的一切别说是抵抗,甚至连认知都不被允许。 就连装甲兵也顶多只开一枪,就这么在谁都无力招架的不合理面前粉碎、俯伏在地。 ——证明了最新神话真实存在,覆盖了旧神话的这天。 住在这座『时钟机关之星』的人不得不回想起来。 想起自己究竟站在什么地方。 也就是——所谓的现实就是……总是蹂躏、跨越空想前进的东西。 ● 历史没有『真相』,只有『解释』……不知道是谁说过这句话。 不管怎样,这点就算是历史的目击者也不例外。比方说—— 隶属东京『军方』中央情报队的彦岛纯忠上尉今年二十八岁。 是以他这个年纪堪称最快晋升的年轻将校。 而他所属的中央情报队,是负责处理『军方』任务相关情报,支援其他部队作战。 这时『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发生,未知巨大兵器出现…… 「——闹剧、闹剧、是闹剧!就为了这种事,冈田他……!」 气得捶桌的拳头,摇撼了简易司令所的狭窄帐篷。 这副勃然大怒的样子,吓得同样来到司令所的其他士官倒抽一口气。 冈田勉中尉是他的同期,也是他的朋友。所属单位是首都警备队。他出动迎击巨大兵器……然后战死了。 尽管指挥系统混乱、情报错综,年轻一辈之中备受期待的彦岛上尉还是无论如何都要替朋友报仇而奋发振作——然后……得知了『军方』机密。 三十年前抹消滋贺区,政府默认与隐瞒的电磁技术研究。事到如今却想要利用这件事,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也就是说,吾友是被政客拉票害死的……! 他认为绝对不可原谅,也确信不能交给上面处理。 上面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忙着派阀斗争,互相推卸责任——他不再指望顾着内斗的『军方』上层,立刻联络可以信赖的同期。 那些同期个个都是在各部队备受期待的年轻将校,是把酒约定为这个国家尽一份心力的友人。 彦岛上尉的义愤宛如烈火般延烧,以年轻士官为中心燃烧起来了。 结果就是这场叛乱——不,是『义举』。 本来预定推举当作象征的皇女的回答,虽然教人大为失望——但同伴也劝他,那等身分的人想法保守也是没办法的事。 彦岛上尉在理智上也理解。用武力夺取政权——这种事不可能是对的。自己并非正义。 ——但现在国家面临存亡危机,是非常时期。有时有些事就算要扭曲正义也非做不可。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这点呢……… 一想到那架兵器的真正意图——听从只会浪费时间的上层,与慢性自杀无异。现在这瞬间也必须统合权力与战力应对才行。 但是……为此攻击『皇宫』? 真是荒唐啊——彦岛上尉这么心想,接着摇头。 (就算使出强硬手段,只要用成果补偿就行了!……但是,本来——) 这也不过是无聊的内斗。实际上,根本没有余力和时间将战力拨到这种事情上。必须尽快解决才行。 强行攻坚的时刻逼近,彦岛上尉正要最后喊话——就在这时…… 爆炸声响起。 而且不只一声,爆炸声接二连三重叠。 「怎么回事!哪个笨蛋先动手了——!」 性急的部队擅自开始攻击了,这么判断的彦岛上尉咂舌。 ——不妙。就算已经事前通告,要是没有最终喊话就开始攻击,日后会出问题。 不,在那之前,有白痴自作主张攻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大问题了。 「第七部队溃灭!似乎从后方遭受敌人袭击!」 「……你说,什么?」 但通讯兵接下来的报告,让上尉瞪大眼睛。 「配置在右翼的自走炮遭到破坏了!」 「第二装甲兵部队失去连系!第三、第四——同样没有 回应!」 「——怎么可能,对方是什么人!是遭到哪个部队攻击!」 上尉一边对通讯兵怒吼,一边匆忙思考。 军方上层?不,那些无能家伙现在也顾着互踢皮球。 机动警察队?这也不对。光是维持治安就分身乏术的他们没有这种余力。 公安特殊部队?怎么可能。他们的人数不足以突击这种规模的『军方』。 这么一来——是『皇宫近卫队』吗?彦岛上尉咂舌。 皇宫近卫队的成员是管理『天御柱』的军属技师,本来以为战斗力很低。 但好歹是负责守备『天御柱』的部队——低估他们了吗! 恐怕是利用『天御柱』——皇宫的地下通道之类的密道发动奇袭吧。 那么就迅速应战,趁这段时间派分遣队从正面进攻? 虽然和预定不一样,但是对皇宫的损窨能够减到最小—— 「报告敌军规模!」 上尉转头这么大叫,但是—— 「——什么?这位先生居然敢命令我,还真是大胆呢。不爱惜生命是你的自由,但要是你以为有权利惹我不高兴,我劝你还是悔改比较好——」 回答他的,是少女清亮的说话声,与——沉默而已。 队员趴在桌上,一瞬间前还在运作的大量器材化为铁屑。 究竟——在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被砍破的帐篷迎风招展,看得到外面的景色。 游移的视线看到的,是配置在简易司令所正后方的四脚战车《狛犬》——如今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 在那残骸上,站着一名黑礼服少女。 少女从裙摆伸出两把镰刀,泰然微笑。 ………… 「……………………嗄~?」 眼神失去光辉,彦岛上尉就只是茫然地吐出充满疑问的叹息。 ——彷佛示范了人遇到真的无法理解的情况时的样子。 「呜哇……哎呀,怎么说,我想你大概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吧?」 他一转头,就看到彷佛刚好路过的金发少女探头看进帐篷。 「不过我懂你的心情……你就当作是卷入天地异变。好吗?对不起喔。」 少女宛如打从心底同情般,闭上单眼在胸前画十字。 彦岛上尉这时勇敢地挤出所有的心力,发出颤抖的声音询问来者何人。 「……你——们是什么人?」 「——要我一直重复自我介绍,就算说好听点也是麻烦至极……那边的通讯器我留一台给你,你能不能随便帮我转达全军呢?那样比较省事。」 ——瞬间,爆炸冲击波通过。 这次换整顶帐篷随风飞上天了。同时,周围三架装甲兵毫无招架之力地遭到一击两断。 造成这桩离谱惨剧的——身披甲胄的红白幼女忽然发觉彦岛。 「啊,呃……幸会,我是昂克儿……」 「我是姊姊琉紫——initial-代号y系列。辛苦你白费功夫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然后彦岛目送和出现时一样只留下这些话就离开了的一行人。 ——彦岛纯忠上尉。他是历史目击者之一。 如果从他的观点描述发生了什么事,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合理、不讲理、轻易、突兀地——他出于义愤的革命,不明不白地落空了。 战斗?事件?不——这是只能称为『事故』的现象。 赋予这个事实意义的不是目击者——而是史学家的工作。 ● ——宛如玩笑般的光景。 那不是战斗。就只是一方遭到单方面横扫。 那不是天灾。那没天理的现象拥有明确意志。 也就是说,那只是蹂躏——强者不屑一顾地践踏弱者而已。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不过真的很没天理呢。」 「这点程度,对琉紫和昂克儿是理所当然的吧。」 怜悯起疑似指挥官的年轻将校的玛莉轻声表达感想,直人引以为豪地回答。 两人一边若无其事地冲过皇宫护城河畔的道路,一边交谈。 刹那间,将枪口对准两人的轻装型自动人偶在一瞬间遭到切碎。 随后——不,几乎在同时,数百公尺外的自走炮同样遭到破坏。 恐怕两者都是——琉紫干的好事。 无法断定。毕竟玛莉完全看不见琉紫和昂克儿的动作。 持续超高速移动的琉紫若即若离,将冲向直人的恶意悉数斩碎。 也就是说,发生在比较近处的破坏行为恐怕是出自琉紫之手,至于昂克儿则是—— 「……啊、哇……踢……!」 声音有些慌张。根据推测,她是挥剑以后来不及应付背后而踹了一脚——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想必拚了命手下留情的那一『踢』—— 「欸,直人……《狛犬》重达三十八点四吨喔。你知道吗?」 「是哦?意外地重耶。」 「是呀……很重喔。那个东西现在在天上飞喔……很好笑吧。」 看着三十八点四吨的铁块在天上飞舞的光景,玛莉不禁发出干涩的笑声。 ——c&s·二二式四脚战车,通称《狛犬》。 那是两大国产企业『精工舍』与『尚工舍』——虽然不及布列格、瓦诗隆、奥德玛、百达、朗格这五大企业,却是日本最大,且拥有世界屈指可数的高度技术——共同开发的复座型有人四脚战车。 目前『军方』主力机应该是后继的《阿吽》才对——可能是因为临时发动革命,来不及掇出『军方』最新装备吧。 但是——《狛犬》是到现在都还未退役的杰作机。 说到其设计,就连玛莉这个钟表技师都赞叹不已。 虽然是有人机,其全方位视野与惯性吸收装置,却展现出直逼重装型自动人偶的战斗机动,还能够使用钢索做出立体机动。再加上刻意舍弃自动发条驱动,换取动力储备装置,结果实现了以尺寸面吾极高的输出功率。 最值得一提的是积载量——除了基本装备一二〇公分炮与三十公分机关炮以外,最多可搭载四件武装,甚至能够在战斗中换装——但是—— 「啊……对不起,爸爸、妈妈。」 宛如瞬间移动般突然出现在直人和玛莉面前的昂克儿,随便把手一甩。 随后——上空发生爆炸,玛莉迟了一瞬间以后才理解状况。 ——逼近两人的炮弹,被昂克儿用臂铠轻易地弹飞到遥远上空了。 玛莉转回视线,只见开炮的《狛犬》——在遥远的另一头,机体纵向裂开成两半,驾驶员哑口无言,昂克儿则是朝驾驶员连连鞠躬赔不是。 看着这幅光景,玛莉只能浮现干笑。 这个国家『军方』装备的性能绝对不弱。 就以国产品为主力的国家而言,军备甚至是世界屈指可数。 但那全部——都沦为这副德性。 「……哎,直人,这真的是现实吗?能不能捏我一下?」 「好啊——咦,为什么是我挨揍!」 「说真的,再没天理也该有个限度吧……」 「很痛耶……这才是我要说的话……真受不了。」 目睹宛如暴风雨的暴力,玛莉终于理解了。 琉紫自称『initial-代号y系列最弱机体』,根本不是什么谦逊。 「……照理说应该是『最弱』的琉紫,像做纸劳作一样将现行兵器切碎,应该更严肃一点看待 这个事实才对呢……」 冷静回想起来,琉紫之前也将瓦诗隆的最新型装甲兵《歌利亚》轻而易举地切成细丝。这样看来,挡下琉紫镰刀的巨大兵器的装甲才是异常,正常兵器要变成这样——才是不合理的道理。 何况是……甚至有『体现最强」之称的昂克儿的性能—— 玛莉看着在远方将大剑一挥便撂倒三架《狛犬》的昂克儿。 「……哎,直人。『y』当初会赋予那孩子那么强大的战斗力,究竟是预设和什么战斗呀?——连外星人看到那个都会夹着尾巴逃走吧?」 玛莉发出疲惫的声音提问,直人表情一愣地回答: 「就是为了让对方夹着尾巴逃走吧?玛莉真的很爱多此一问呢。」 ——就在这时。 『玛莉,有了。」 一直摘下耳机索敌的直人提高嗓门说。 「重装型自动人偶cz35c型《玄武》——不会错。找到了。」 ——就这么哼着歌悠哉地攻进皇宫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但,光是那样是不行的。 在敌人开始撤退之前,必须将茌场所有兵力击溃才行。 根据『直人的计划』,需要尽可能不合理地、压倒性地、没天理地—— 必须以连世界最强的军队都绝对不可能办到的速度摧毁现场。 ——然后还有一件事。 「ok,那么进行下一个作战罗……!」 玛莉抱紧双手抱着的脑壳,似乎做好心理准备般敛起嘴唇。 她看向上空——只见数架媒体直升机在上空盘旋,勇敢地采访下方的破坏风暴。一确认其中一架电视台直升机将摄影机对准这边—— 玛莉就举起左手,用力挥舞。 ● 皇宫会客室设置了近卫队的临时司令部。 高级家具类都被收起,改设置通讯器与巨大萤幕。 然后,直到刚才还充满破釜沉舟悲怆气氛的近卫队,与害怕得发抖的宫中人士,如今都紧盯着巨大萤幕播放的电视影像不放。 『——各、各位观众,请看这难以置信的光景……!』 似乎是因为惊愕的关系,现场记者提高声调。 这也无可厚非。因为那段影像的确难以置信。 在影像中,先前气氛肃杀地包围皇宫的『军方』部队,正以顺时针方向遭到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某种东西』单方面击溃—— ,他们的身分不明!但、但是,其中一名——啊,是那名少年!他是疑为日前秋叶原冻结恐怖攻击预告实行犯的见浦直人嫌犯!另外根据生还者证词,据说出现了两架自称「initial-代号y机」的自动人偶——!』 黑发年轻女子——蓬子凝视着画面,低声说了: 「这是……什么?」 一旁的近卫队年轻技术士官回答: 「不、不晓得……不可能有兵器办得到这种事……」 「这真的是即时影像吗?有没有可能是经过加工后的影像?」 面对皇女的慎重询问,士官思考一瞬间以后—— 「我想不可能。这似乎确实是公共频道的现场直播。况且精心准备这种伪造影像的时间、技术,不,甚至是动机——都『没有人』具备。」 ——这是当然的。播放这种东西,对谁有好处?重点是事情就发生在眼下。能够从皇宫用肉眼确认的事,根本吓唬不了人。 「那么——意思是这是真实影像对吧?」 蓬子这句话宛如确认,士官尽管说不出话来还是点头回应了。 ——这就是现实。 正是连蓬子都差点忘记的——蹂躏空想的东西。 她甚至感到战栗,将视线转回萤幕——然后注意到一件事。 报导介绍为见浦直人的少年……在他身旁,一名金发少女仰望着摄影机。 少女那双翠绿眼眸闪闪发亮,用力挥动高举的左手。 「————……」 蓬子不自觉将左手腕翻过来。 那里戴着一支白银手表。盘面刻着『marie』—— 『哦,接获匿名续报了!……嗄?啊,抱歉失礼了,他、他们是——』 然后,接下来的播报,让蓬子瞠目结舌。 就只有她一个人理解,那句话是解决一切的魔法咒语—— 『就在刚才——接获声明,声称他们就是发布秋叶原恐怖攻击预告,以及制造、启动造成秋叶原区机能停止的未知巨大兵器的犯人集团……!』 ● 「呼……哈——!果然没有这个就是觉得心神不宁。」 ——这里是围绕皇宫的道路两侧的大楼之一。 一名女子从大楼屋顶边缘望着下方的慌张景象,身穿紧身衣抽着烟。 正确来说不是女子。严密来说也不是人类——既不是全身义体也不是自动人偶。 那是脑壳强行接上自动人偶机体的男子——有人呼叫他的名字。 『苦艾酒,直人找到了。据说「目标」就在两点钟方向,五机编队之中。』 玛莉的声音从机体搭载的共振通讯器如此告知。 他/她悠哉地站起身,伸展手臂笑了。 「a1l right,真不傀是我迷上的小妞。转告他,我之后会肛了他当作奖赏。」 『别靠近我,会感染同性恋,他这么回答喔。』 苦艾酒浮现一个苦笑,在大楼屋顶蹬地奔驰——然后跳跃。男子沿屋预前往指示位置的同时,玛莉不安地、抑或是不满地问他: 『——虽然都事到临头了……但你真的办得到吧?』 还真的是事到临头啊——苦艾酒在内心嗤笑。 「怎么?你连自己调整的机体都不信任,你果然就只是只小母——」 『怎么可能不信任!我已经尽可能调整了——但那具机体并不是义体呀。你懂我说的意思吗?那不是做给人脑控制的呀!』 「——真的假的!我完全不晓得,吓到我了!既然这样,希望你再顺便告诉我一件事,小姐。将我的脑袋和那种东西接在一起的野丫头是谁啊?」 苦艾酒.一边在大楼之间跳跃一边讽刺人,玛莉无言以对。 ——不必他提醒,那么做的人正是玛莉自己。但是—— 「你放心。这具身体还满合我意的喔?小姐替我做出了最棒的成果喔。」 这句话并非谎言。事实上就算他在大楼之间来回跳跃,也没有对减震器造成任何障碍。 这具身体不愧是赏玩用自动人偶,既煽情又官能,教人联想到电影女星或是顶尖名模。但既神奇又幸运的是,这模特儿体型将苦艾酒原本的义体和这具机体之间的身高差造成的感觉落差降到最低。威力——虽然跟原本的高级军用义体没得比,但似乎是因为专门用来跳舞的关系,能够做出原本的身体不可能做到的柔软动作。 ——对,做得到。也就是说,反应速度几乎感觉不到延迟。 就算毫不吝惜地运用大量超高级零件,也没有人能够调整到这么出色。 是啊,的确是天才所为——苦艾酒心想,却没有说出口。 「毕竟这玩意儿明明是玩赏用自动人偶,胯下却有着实在big的cock——」 『小心我杀了你喔?』 苦艾酒轻佻地耍嘴皮子,换来充满冰冻杀气的回应。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你为什么要特地帮我装上?」 『我哪知道呀!从一开始就有了,我也不想碰那种邪恶的物体!』 彷佛可以 透过通讯看到玛莉涨红的脸一样,苦艾酒睁圆了眼睛。 「——喂,你是骗人的吧,这居然是标准装备吗!虽然我早就听过传闻,这就是cooi japan规格吗?真是教人敬畏,不管哪个时代,日本人总是活在未来啊!」 苦艾酒打从心底愉快地笑了,但透过通讯感觉到奇怪的气息——接着态度回然一变。 他点上新的烟,静静地告诉玛莉: 「——烟啊,抽起来很棒喔。」 『那具身体——应该说就算是本来的义体也不可能尝得出味道吧!』 听到玛莉质问「那有什么意义」,苦艾酒苦笑了——她根本就不懂。 在大楼之间跳跃、辨识目的地——就像那个小鬼说的,两点钟方向有五机编制的部队。确认其中的『目标』。 「比方说,小姐,血肉之躯也是会说空气很棒,但很棒的空气是什么?」 『…………』 「空气根本就没有味道吧?只有很棒的气氛——感受而已。」 ——重装型自动人偶cz35c型《玄武》。 尚工舍所制,特征是厚重复合装甲与重火力——双手配备四十口径机关炮,肩膀配备主炮——高热压冲击驱动炮,并且搭载高精度高速度的ai。在都市战列为最强机种的二足步行型无人兵器。 ……区区年轻将校叛乱,竟然搬出这种东西来,教人不禁苦笑。 但似乎没凑齐足够数量,伴随的是三架装甲兵《铁鬼》与一架四脚战车《狛犬》。 然后脚下跟着数名义体步兵与轻装型自动人偶。 苦艾酒俯视这支部队,想起『直人的要求』。 重复一遍点餐内容。不杀任何人,只破坏《玄武》的ai,僚机全部排除。 以上内容没错吗?要不要加点薯条和饮料呢? 苦艾酒咬牙强忍笑意。那个小鬼居然对我这种人渣开出这般不可能的难题。 「然后……我现在觉得烟抽起来真是棒透了。」 ——『这件事,除了你没有人办得到吧?』—— 『……你想表达什么啦?』 玛莉疑惑地问道,苦艾酒蹬了大楼屋顶——跳起来。 他跳向对面六楼高的大楼,沿着大楼缝隙使出三角跳冲下墙面并着地。 看不顺眼就打垮——想起直人明确宣告时的眼神,苦艾酒一边大口吐烟,一边浮现彷佛要咬断烟的微笑。 「——意思是既然烟抽起来很棒,就表示我不会失手!」 苦艾酒这么嗤笑,然后从建筑物后面冲向混乱至极的战场。 朝警戒周围的义体步兵一直线突进。 他的身影理所当然被发现了。 「什、什么人——」 眼看赏玩用自动人偶猛烈逼近,义体步兵一边困惑一边举起来福枪瞄准。 苦艾酒进一步加速进入攻击范围。 拉近距离的同时使出踢击。 脚尖踢中枪身,来福枪脱离义体步兵的手,在空中旋转。 苦艾酒抓住了前后交换的来福枪,同时开火。 枪声响起,一发子弹贯穿义体步兵的右脚。 然后在错身而过之际——朝发愣的义体步兵腹部再开三枪。 看着对手翻跟斗倒下,苦艾酒浮现微笑说: 「你看我像什么人?我也非常想知道感想呢。」 总计四发枪声,引起周围其他义体步兵反应大叫: 「——是敌人!」 「啊——这个好,就算是路过的发疯情趣娃娃,一律当成『敌人』就轻松省事了。」 大笑的苦艾酒,遭到敌人三方射击。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苦艾酒踩着宛如跳舞的巧妙步法,回避弹雨。 他钻进敌方义体步兵或自动人偶的死角,有时以敌人当盾牌诱导自相残杀,不断滑行移动。 虽然是来福枪,但是以赏玩用自动人偶的机体,只要中一发子弹就是致命伤——但是不断奔跑的苦艾酒的表情没有恐惧,就只是浮现嘲讽的浅笑。 然后—— 「头借我一下喔,小弟弟。」 苦艾酒踩着一名义体步兵的头跳了起来。 在他前方是一架装甲兵——《铁鬼》的身影。 他在装甲兵的肩膀——近八公尺的高度着地,紧紧攀附机身。这等运动力虽然不及军用制式义体,但还是远超过人类。 因为下方发生混战,再加上跟丢敌人,苦艾酒攀附的这架《铁鬼》东张西望地做出警戒动作。 ——却找不到人。 只要躲在这个位置,就不会被这架《铁鬼》搭载的八具摄影机发现,苦艾酒熟知这点。 苦艾酒就这么紧贴着《铁鬼》伸长手,打开藏在相当于人类后颈位置的舱门,将里面的强制开启杆按下去往右扭。 随后,《铁鬼》停止动作。齿轮与圆筒的连动声响起,宛如背包般从背上突起的驾驶舱门敞开。 坐在里面的,是看起来刚从士官学校毕业的年轻人。 「…………嗄?」 士兵愣怔地望着苦艾酒,苦艾酒用枪口抵住士兵的鼻尖,说: 「嗨,小伙子,你开的车不错嘛?话说回来,原来这家伙是单人驾驶啊,很惊讶吧?」 苦艾酒用单手固定枪口,伸出另一只手将烟塞进驾驶员嘴里。 然后抓住惊魂未定的士兵的头,要他点头。 「我用烟交换这家伏,我们是朋友吧?之后记得告诉我天空之旅的感想喔。」 苦艾酒一边连珠炮似地滔滔不绝,一边拉下驾驶座的拉杆。 随后——驾驶座伴随着爆炸声射出,驾驶员的惨叫响彻云霄。 「谢谢你啦。」 苦艾酒给了驾驶员一个性感过头的飞吻,钻进驾驶舱。 「接下来~——就让大家见识我是能够回应小妞期待的人渣吧。」 因为驾驶座消失的关系,丧失一部分的操纵系统。但是这和战斗机不一样,并没有失去驾驶舱。 苦艾酒握住扯断的导线与操纵杆——光是这样,就掌握住了《铁鬼》的操纵系统。 假使看到这种本事——玛莉究竟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苦艾酒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整理接下来的『战略』。 同时,他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装甲兵和四脚战车,发出嘲笑。 (哈——一群和外行人有得拚的菜鸟。连变更敌我识别设定都不会吗?) 尽管装甲兵《铁鬼》被夺走了,敌方却没有反击。 为了防止误射友军,在将被夺走的《铁鬼》设定为『敌人』以前,都无法使用武装。 另外,《玄武》等自动人偶也无法自律变更敌我识别设定。 变更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攻击我方两次。 反过来说——在苦艾酒攻击两次以前,除了步兵的来福枪以外,谁都无法攻击苦艾酒操纵的《铁鬼》。 既然如此,该做的事是什么? ——必须最先摧毁的是四脚战车《狛犬》。 以《铁鬼》的装甲,而且还是以这种操纵状态——要是被那家伙盯上就完蛋了。 既然如此—— (一击摧毁《狛犬》,紧接着用收回的刀——只破坏《玄武》的ai!) 只有这个办法。 如果不能一击摧毁《狛犬》,在使出第二击的瞬间,《玄武》的机关炮就会把《铁鬼》打成蜂窝了吧。话虽如此,就算第一击就解决掉《玄武》,要是《狛犬》的驾驶员趁这段时间变更敌我识别设定重返战线——到时候 就死棋了。 那么,首先用一击让《狛犬》无法行动,再连《玄武》也封住。 之后,在势必会降临的集中炮火之中——必须再解决掉两架《铁鬼》才行。 而且——不杀任何人。 嘴巴讲起来容易——但在至今经历过的任务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困难。 但是——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拟定完战略的苦艾酒,浮现了和赏玩用自动人偶不相称的狰狞浅笑。他心想: ——真是有趣极了。 苦艾酒踢了驾驶舱的地板一脚,说: 「嘿,破铜烂铁——你知道代号d3吗?」 当然没有反应。 如今驾驶座整个射出,系统认知机体为《无人》。 但假设就算有反应,系统也会回答『否定』吧。毕竟那是苦艾酒擅自取的战斗指令代号。 「你不知道吗?算了,我想也是。那么幽灵小丫头教我的这招又如何?」 说完,苦艾酒密集操作起双手握住的导线。 导线另一端连接着圆筒,负责发出命令控制《铁鬼》的输出功率。 执行作战前,玛莉指示的这项操作是—— 「解除全动力限制——为了我死命摆动腰杆吧。听懂了吗,处男。」 就像在回应一样,仅剩的仪表发光了。 正面画面显示『二八二秒』,倒数剩余动力。 「哈——初体验只有两分半吗?你不必害羞也没关系喔,早泄男——就让我露一手两分钟让所有小姐高潮的技巧吧——!」 震动的机体,惹得苦艾酒情绪激昂地大叫。 共振通讯器立刻传来玛莉看不下去的声音。 『……你是得了只能开黄腔的病吗?』 「啊?怎么,原来你听到了,小母狗小姐——很硬派吧?」 『……你是认真的吗?如果是,我就要插嘴吐嘈了——』 「哈哈——!你是被插的那一方吧!」 苦艾酒耍了一下嘴皮子,拉扯导线。 瞬间——机体爆发性地加热,《铁鬼》开始奔驰。 机体右手抓着高频振动刀,按照预定逼近目标——四脚战车《狛犬》—— 发挥直逼性能极限的速度,一瞬间逼近到敌人眼前的同时——苦艾酒露出苦笑。 虽然昂克儿和琉紫——那些开外挂的自动人偶应付得轻松自在,但即便是旧款,四脚战车本来就是『战场的怪物』。 凭区区装甲兵的性能正面挑战,等同自杀。 但就算不像玛莉那样知道机体设计图——熟悉战场的苦艾酒对多脚战车的缺陷还是了若指掌。 多脚战车的弱点有三个。 辅助ai、驱动发条、以及——装甲较薄的腹部驾驶舱。 但前两者没有例外地受到坚固装甲保护,凭《铁鬼》的火力打不穿。 这么一来,钻进机体底部杀害驾驶员——这是最佳手段。 但——直人的要求是『不杀任何人』。 因此,苦艾酒使用消去法选择『第四个』选项。 那是所有多脚战车——不对,凡是有人兵器都毫无例外存在的弱点——既然是由人操作,就必定会有操纵线路,苦艾酒要将之切断。 但该部位即使比不上前两者,还是同样受到坚硬装甲保护。 唯一装甲较薄的部分是——机体的背腰部。 那里是驾驶座正上方。 ——贯穿装甲破坏目标的同时,又不伤到正下方的驾驶舱。 虽然是困难到可笑的要求—— 『——这只有你办得到吧。』 想起少年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苦艾酒苦笑。 拉扯导线,扳下操纵杆。 苦艾酒全力喷射推进器,同时蹬地高高跳上空中。 超过输出功率极限的启动,只是这样,机体各部的传动装置就发出异常警告。 但无所谓。 在空中调整《铁鬼》的姿势,瞄准目标。 加上机体十四点二吨的重量,势如钉枪。 将高频振动刀的刀尖,刺进《狙犬》的背腰部—— 「可恶啊啊啊啊——!」 手感——机体的反作用力与冲击,让苦艾酒大声咒骂。 「硬毙——了,你是想和我的cock对抗吗,你这只臭狗——!」 刀刃逐渐变形扭曲,但苦艾酒不以为意地继续使力。 此时再度从通讯机传来玛莉的声音。 『……我姑且告诉你一声,你的满口脏话——反而和硬派正好相反喔。』 「唔————!」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一边惊叹得喘不过气,一边将手挥到底,然后跳开。 同时,感觉到刀刃勉强刺进去的触感。 就像证明这点般,《狛犬》的脚一弯,当场瘫跪下来。 这样一来,在修理以前——至少有几个小时无法动弹。 ……但更重要的是—— 「喂,等一下!……咦,因应状况灵活运用『fuck、shit、damn、bitch』,是潇洒男人的礼节吧!」 挥到底的右手就这么顺势爆裂,着地的冲击再度造成脚部异常。 然后,因为这第一系,将苦艾酒认定为『敌我识别·重新判定对象』的所有自动人偶——都注视观察着苦艾酒。 脚下只有步兵发射着像※银弹玩具枪的子弹——苦艾酒加以无视。(译注:日本昭和年代流行的玩具枪,利用弹簧发射。) 『你是美国出身吗?不对,这年头就连不良少年电影里的小混混台词都比你高雅一点喔?』 苦艾酒似乎从玛莉看不下去的口气感觉到所言不假—— 「上具的假的。那个混蛋居然骗我吗!要是在那个世界遇到,我要宰了他。」 他唾骂已经不在人世的同僚杏仁酒——盯着眼前的《玄武》。 然后心想:再『一击』—— 只要再发动『一击』,自己将陷入炮弹风暴。 因此,按照预定,第二击的对象当然是——重装型自动人偶《玄武》。 苦艾酒用左手抓住剩下的另一把刀,猛烈加速。 无视烦人的异常报告,逼近《玄武》—— (——到手——) 下一刻,机体剧烈摇晃。 剩下的一架《铁鬼》不使用武装,直接朝着这里擒抱过来。 即使不解除敌我识别反应——至少还是可以用机体冲撞。 「混帐东西——看来也有稍微懂得动脑筋的处男在啊,喂!」 苦艾酒咬紧了牙。 就算同样是《铁鬼》,敌方根本无法与解除输出功率限制的我方比力气。 因此,本来是可以无视这个敌人直接攻击《玄武》,但是—— 如果要『只』正确贯穿ai,在被《铁鬼》抓住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必须先排除这家伙才行。 苦艾酒内心挣扎着——但那仅止于一瞬间。 「我问你,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那不勒斯人……应该没错喔!户籍上——不,虽然没有户籍也没有记忆,但应该是这样没错喔!」 『不管怎样,你都是垃圾堆出身的小混混吧。』 苦艾酒做好心理准备,将情况允许的第二击——最后的一击用在《铁鬼》的腰部。 「喂,小母狗,你给我向全义大利人道歉!你要知道义大利人是那个喔——玩起车和球可是世界第一喔!那个球当然也包含床上运积——」 『你还是去死比较 好。』 驱动发条遭到破坏的《铁鬼》瘫跪倒下。 但在那一瞬间,苦艾酒感觉到无机质的杀气从全方位而来。 当然——眼前的宝贝也一样。 「——啊~看来这下似乎会如你所愿了。」 眼前的《玄武》将高热压冲击驱动炮的炮口对准自己。 直接命中就不用说了,那一击光是轻轻擦到都保证会一击升天—— 『——苦艾酒!』 听到玛莉的声音,苦艾酒浑身一震。 「喂,小母狗!我果然是义大利人没错。我的灵魂这么告诉我!」 ——混帐东西!苦艾酒一边低吼一边龇牙咧嘴。他还有胜算。 他拉扯导线,操纵机体往左踏步。 下一瞬间,《玄武》的高热压冲击驱动炮,贯穿苦艾酒先前的所在位置—— ……只要避免进入这玩意儿的射程就行了! 如果是轻装型自动人偶程度的火炮,是有办法撑一段时间。 但是…… 「——即使在这种状况,我的灵魂还是呐喊着要在女人面前耍帅啊!」 伴随着直觉与呐喊,苦艾酒将机体更进一步往左甩。 稍后,机关炮炮弹扫过机体先前的所在位置。 ——那是来自最后剩下的《铁鬼》。 「终于学会解除识别了吗?但是——我要感谢你喔?」 上页在教人感激。 苦艾酒嗤笑,驾驶机体一路往左逃。 敌方的机关炮发出低吼,连续炮击追赶苦艾酒驾驶的《铁鬼》。 ——但苦艾酒迅速绕到《玄武》的侧面。 卡位隐身躲避炮击。 横扫而来的炮击命中《玄武》的装甲,迸出火花。 随后—— 「——既然要解除,解除我一架就够了。你是光上课没实战过吗?」 连另一架《铁鬼》都被所有自动人偶识别为敌人了。 ——这下子『敌人』变成了『两架』。 《玄武》的ai一瞬间产生迟疑。敌性对象变成两个,要优先解决哪一个? 一瞬间的僵直。计算时间。 但是——苦艾酒扬起嘴角。 他迅速驾驶机体滑进空隙,从侧面沿着敌人背部装甲,将刀刃狠狠地插进ai安装位置。 火花四散,刀尖潜入装甲深处。 「在战场上,不到一秒的迟疑也是会决定生死的,学到宝贵教训了吗,处男?」 ——感觉到确实得手了。 之所以说这是只有苦艾酒办得到的工作——理由就在于这点。 光论知识,玛莉也具备。 ai的收束驱动装置在哪个位置;思考系统与控制系统的正确配置、深度;装甲最薄的部位;达成最低要求破坏所需的推定能量值—— 但玛莉无法在战斗中实现这些理论。 ——破坏到哪个程度是『最低要求』,破坏到哪个程度是『过火』。 就算能够提出正确数值,也无法透过『破坏』这个手段实行。 毕竟要操作的可是刃长二点五公尺的庞然大物。和随身工具是两回事。 要是不小心将ai和机体的连结回路整个破坏了,到时候就必须修理整个组件。 因此——苦艾酒很自负。 套用直人小妞曾说的,这只有我办得到啊。 苦艾酒因为『某个理由』——曾经破坏过和《玄武》相同设计理念的机体多达三位数之多。 然后,眼前已经停止机能的《玄武》让苦艾酒确信。 ——这样就符合要求,『只彻底摧毁ai』了。 剩下的是和自己同样遭受敌性认定的《铁鬼》一架,以及其他杂兵。 但光靠轻装型自动人偶很难收拾掉《铁鬼》。 最糟的情况是,敌人可以优先击倒苦艾酒以后,再慢慢重新设定敌我识别反应就好了。 相较之下,我方因为刚才的一击,做出极限驱动的左手半毁。刀也全没了。 即使逃出《铁鬼》,凭这具身体的性能也很难摆脱杂兵。 既然如此—— 「要达成要求还少一架啊……嘿,破铜烂铁。你还记得代号d3吗?」 看向仪表,还剩六十秒。只要有这么多时间……大概就够了吧。 苦艾酒拉出一条导线——勾住脚下的拉杆,低声说: 「『为了我去死吧』——就这样。虽然机体状况相当不错,但是好聚好散、上过就丢,是我的信条。」 『你真是烂透了。』 苦艾酒笑菩回应这则通讯,跳出驾驶舱。 随后——苦艾酒先前搭乘的《铁鬼》以脱离常轨的速度,架住另一架一起遭受自动人偶炮火攻击的《铁鬼》,拘束其行动。 另一方面,跳出来的苦艾酒也同样遭受义体步兵及自动人偶的炮火袭击。 只要被击中一发,基础为民间制的这具身体马上就会变成废铁。 但苦艾酒宛如跳舞般翻跟斗避开敌人的弹道,朝『目的地』前进。 然后同时—— 「——欢迎你回来,小伙子。『就像刚才说的』,能不能告诉我空中之旅的感想啊?」 苦艾酒对从天而降的人影温柔微笑。 ——那是先前遭到强制弹射座椅的《铁鬼》驾驶员。 苦艾酒一边俐落地将缠住的降落伞解开,并俘虏驾驶员,一边装蒜说: 「你借我的车啊,坏掉了。那是瑕疵品啊。所以烟还给我吧。」 接着,苦艾酒从驾驶员的嘴里抢走烟草。 然后再度叼着烟—— 「嗯?嘴馋吗?那就尝尝这玩意儿的味道吧。」 瞬间,苦艾酒以驾驶员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抢走他腰际的手枪。 然后将枪口塞进驾驶员半开的嘴里。 这下刚好形成挟持人质的局面,苦艾酒朝周围投以笑容。 「接下来……要是不希望这家伙的脑袋被轰掉——白痴也懂吧?」 「呼、呼喀喀……!」 变成人质的驾驶员摆动手脚挣扎,但苦艾酒纹风不动。 将枪口对准两人的其中一名义体步兵,憎恶地开口: 「你太卑鄙了!」 「哈?卑鄙?要骂人的话气势也太弱了吧。这只是事实。」 ——卑鄙。权宜之计、应急之策。 是啊,一点也没错——苦艾酒笑了。 他似乎毫不在意对着自己的无数枪口,只是大口吞云吐雾。 义体步兵就不用说了,在我方沦为盾牌的状态下,自动人偶也无法开枪。 然后苦艾酒一边在内心数着五、四、三……一边说: 「……再多磨练一下语感吧,小伙子……呼——零。」 瞬间—— 苦艾酒先前搭乘的《铁鬼》将剩余动力一口气转换为热能而自爆了。 爆炸声撼动大气,热风袭来。 在耀眼光芒的另一头,是敌方《铁鬼》腹部破洞瘫倒的身影。 从剩下的六十秒再减至十二秒的动力引发的自爆——威力如同预想,仅止于破坏《铁鬼》的腹部。 确认驾驶员从无法行动的那架机体弹射座椅逃生以后,苦艾酒吐了一口烟。 「哈——……抽烟果然很棒啊……任务完成——」 然后,他依然让人质含着枪口。 苦艾酒就这么浮现了和妖艳美貌一点也不搭调的龌龊狞笑。 「下次要选择更正确的措辞喔,日本人?例如 ——」 ——瞬间,黑色闪光奔驰而过。 在场的所有杂兵在一瞬间遭到斩击。 义体步兵无法动弹,自动人偶无法再次启动,人和铁屑筑成山。 降落在那堆残骸之中的少女——琉紫以宛如嘲讽的口气说: 「——还真是『卑劣』且『下贱』的战斗方式,堪称精湛呢。」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笑了。 他放开人质,攻击后脑『使人质昏厥。 「人偶小姐,你真内行……没错没错,就用那种感觉『充满格调』地叫我。」 稍后,直人、昂克儿以及玛莉也来到这边,开口说道。 「……简直不敢相信。你真的办到了吗——用那具身体……?」 彷佛喘不过气的口气,包含了发自内心的惊愕——与放心。 得知这个事实,苦艾酒感到满足,深深吸了一口烟。 然后他歪扭嘴唇说道: 「——怎么,小姐,我就想你为什么一直用无线电吵人,原来是担心我吗?我看你是爱上我了吧?」 「去死吧,变态。是因为要是你失手,哈尔达就伤脑筋了。」 「哈——是吗?原来你真正的目标是老兄啊。那就没办法了。我是敌不过老兄的。」 苦艾酒摇摇手笑了。 他对着马不停蹄地冲向《玄武》的背影说: 「——赶快去告白吧,『大小姐』。要是失败了,我会安慰你的,『小母狗』。」 我可是替你引发奇迹了。 这次换你证明给我看看,你究竟是真正的天才,还是自称天才的小母狗吧——苦艾酒低语。 听到背后以副声道传送的声援,玛莉苦笑了。 她心想,原来如此。 虽然这个男人既下流又教人火大,但似乎确实说到做到了。 「琉紫、昂克儿,还有——玛莉,拜讧你们罗?」 听从直人的声音,两双脚蹬地而出,身影交错。 琉紫的镰刀滑过被苦艾酒破坏ai的《玄武》,将其背面的装甲切开。 昂克儿抱着玛莉来到《玄武》露出的内部机组前面,放下玛莉离去之际—— 「……妈妈,加油……!」 「我明明就叫你不要那样叫我了。」 玛莉懊恼地回答,然后叹了口气。 她放下脑壳,摊开工具,将拳头张开又握紧地伸展手指。 ——要让『直人的计划』成功。 为此必须不合理地、压倒性地、没天理地,以世界最强的军队都绝对不可能办到的速度,摧毁敌方所有战力才行。 ——然后还有一件事。 玛莉一边面对哈尔达的脑壳猛烈进行作业,一边想起昨晚的事—— ● 「将哈尔达的脑接上重装型自动人偶——你在开玩笑吗!」 玛莉凄厉地大叫出声。 直人说明作战——不,是能否称为作战都很可疑的异想天开想法时,对于哈尔达的义体该怎么办的问题,直人提议的就是刚才的方案。 战斗经验丰富的哈尔达不在是一大损失。话虽如此,使用品质低廉的义体反而更危险。既然这样,掳获『军方』的主力兵器来用就行了——直人如是说。但是…… 「……搞清楚,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人类的脑是用来控制人类身体的东西!以适应脑为前提的全身义体和自动人偶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玛莉阐游天经地义的常识,但直人却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 「……可是,我想大叔就办得到喔?」 「——就因为哈尔达应该有操纵装甲兵的经验?是有经验没错。但是那和连接脑壳是两码子事!你曾经用『复眼』扫视全方位吗?你能控制八只脚吗?要知道人工皮肤感觉器和接触探测器接收的资讯完全不一样喔?人脑没办法处理那种资讯呀。」 「那你就错了喔,小姐。」 被连接在挂在衣架上的赏玩用自动人偶的——苦艾酒插嘴了。 「你是不是太小看老练的——而且还是千锤百链到连武器都化为血肉的士兵的脑了?」 「……你不要说蠢话。先不说别的,那种前例——」 「有喔?多到不行。」 玛莉哑口无言,苦艾酒嘲讽地告诉她: 「直接连结脑与兵器,就不会受到ai不知变通的演算法束缚,还能够改善有人机的缺点,避免操纵延迟。有人被迫——也有人自己动手喔?」 多到不行——这句话暗示世上进行着这种『人体实验』。玛莉瞪大眼睛叫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那是侵犯人权——完全违法吧!」 「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居然在战场上主张人权?愿意尊重那种东西的到底是哪来的女神?很遗憾,我还不曾见过啊!」 不理会说不出话来的玛莉,苦艾酒讽刺地笑着移动视线。 「话说回来——小鬼,你果然是最棒的疯子——而且你是发觉了才那么说的吧?」 「啊,果然是那样吗?因为听说大叔的义体是『试验机』,我就猜想大概是——」 「不错喔、不错喔,你的敏锐洞察力真是人渣等级!小姐不知道这一点,倒是让我觉得很意外就是了。」 「……你们在说什么啦?」 玛莉因跟不上对话而感到困惑,不高兴地问道。 只见苦艾酒浮现了极其挖苦的贼笑,回答她的问题。 「我说过吧?有人自己动手——就是哈尔达老兄本人。」 听到这个答案,玛莉彷佛感到呼吸困难般,低声说了: 「………………你是开玩笑的吧。」 「小姐不知道,我真的很意外。在这个业界可是知名传说喔?」 说到这里,苦艾酒收起了笑容,继续说道: 「史卡博罗市集事件、妖精王、绝对战争机械、在生死交关的绝境引发奇迹的传奇佣兵。要是有人不知道,那人不是局外人就是外行人。那个老兄——当时可是在交战中喔?」 然后—— 「他将从敌人那里掳获的重装型自动人偶!和自己的脑!当场接上喔!」 苦艾酒的口气听起来颇为自豪。 「那个老兄似乎说过喔?『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人脑,不管任何演算机械都绝对比不上』。然后老兄独自击坠了二十七架同型的重装型自动人偶,活下来证明了这句话。」 苦艾酒就像球迷讲迤球团的传说般,热情地说道。闻言,玛莉回应他: 「……你骗人。如果有那种实例,应该早就有论文才对。」 「史卡博罗市集事件是非公开作战,是小姐出生前的事。要不要我顺便再告诉你,直人隐约察觉,而你却不知道这点,令我觉得意外的理由——」 接下来的话—— 「我跟你说,小姐。所谓的『原型机』——也就是『实验机』啊?」 玛莉听完,这次真的倒抽一口气了。 「你懂吗?一般情况是侵犯人权——但如果是不可多得的适任者呢?」 ……苦艾酒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真要说起来——玛莉的确不知道布列格公司雇用哈尔达最初的理由。 但,这么一来就代表哈尔达是白老鼠—— 玛莉再三否定。 「……理论上是不可能的。要是军用自动人偶的资讯流入脑中——脑会坏掉的。」 「没错。那就是『那种兵器』没有量产的原因。效法英雄,将脑袋瓜连接兵器,最后疯掉,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的笨 第3章 07:15解放者 话说—— 就这样将日本打入恐怖深渊,将全世界推入狂乱坩埚之中的凶恶犯。 宣告空前绝后的无差别破坏行为——也就是,扬书在三小时内让日本从地图消失的少年,他现在—— 「呼啊啊啊~~……啊~这真是~……噢,我活着就是为了享受这份幸福……」 在宛如自己家的安心感围绕之中,自在地放松。 具体来说,是枕着黑礼服少女——自动人偶的大腿,将脸埋在大腿里面无所事事地嘻嘻哈哈卿卿我我。 提供大腿的自动人偶少女——琉紫说: 「恕我直言,直人阁下,既然您顶着廉价头脑出生,我想光是那样就能够享受十二万分的幸福了吧。」 但是依然把脸埋在大腿里面的直人,发出模糊的声音反驳。 「你很没礼貌喔,琉紫!双重没礼貌喔!难道这世上还有比琉紫的大腿枕更高级的枕头吗!」 「——失礼了。虽然被直人阁下用正论驳倒,实在屈辱至极——但是这世上的确没有任何东西胜过我的大腿,甚至是胜过我的一撮头发,由此可见我的大腿枕是连神都羡慕的崇高至宝……毫无疑问,枕着我的大腿是举世无双的奢侈享受。抱歉我刚才说错话了。」 琉紫仅弯下脖子,低头道歉。 身披甲胄的红白幼女——自动人偶见状,含着食指眼巴巴地轻声说: 「……爸爸,我想要命令……」 「好好好!扑到把拔——的肚子上来——!」 宜人转成仰躺,露出满面笑容,张开双手表示「来吧!」。 飞身扑到直人肚子上的昂克儿幸福地说: 「……嘻嘿嘿……爸爸好温暖……」 直人拍了一下额头大喊: 「——啊啊啊——!现在这瞬间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了!」 「直人阁下先前才将乌合之众的无常幸福粉碎,我想相对而言是当然的——不,就算考虑到绝对而言,能够独占我以及昂克儿这种上天都羡慕的至高艺术品达两件之多,不管世界怎样都没有关系了吧。」 ——没错。 呜呼,现在这个瞬间,直人的心情飞上比天更高的地方。 看似将下界的混乱完全抛在脑后,直人自言自语地祈祷了。 「喔喔……将我,以及琉紫和昂克儿生在这世上的伟大某人啊,i love you——!」 先不理会那彷佛将砂糖熬煮浓缩再大量涂抹般,浓情蜜意的白痴空间。 ——『天御柱』。 形如其名,彷佛要贯穿天际般耸入云霄的国家中枢控制塔,第二十层。 现在那里笼罩在紧迫的气氛之中,与先前的战场不相上下。 「康拉德老师!还有其他所有人!感度良好吗!」 玛莉一这么大喊,在楼层中面对『天御柱』的超绝精密技巧,忙碌作业的十八架自动人偶一齐朝玛莉竖起大拇指。 那不是ai的反应。 ——而是从东京各地,经由执政党总部的共振基地局,操纵『天御柱』维修用自动人偶(这些自动人偶已经改造成能够遥控)的十八名技师的动作。 十八名技师是仰慕玛莉而帮忙出力的一级钟表技师——在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时也曾大显身手。 而他们的技术在一级技师之中也是万中选一的。 夹着中继站,遥控自动人偶进行精密作业——在钟表技师的感官几乎被封住的这种状态下,他们还是能够在玛莉的号令下团结一致,展露常人甚至无法理解的精湛技艺。 要是每天维修『天御柱』的近卫队技师看到这幅光景——虽然化们也都是能够在『技师团』成为立即战力的一级钟表技师——想必将会哭着递出辞呈表示「从今天起这里就由你们负责了」。 然后,还有一个人—— 「喔,这边也进行得很顺利喔,小姐……真是的,这就是一级钟表技师的本事吗?真是酷毙了啊。」 苦艾酒这么说了。 接着——从同一条声带发出老绅士的声音。 『玛莉老师,您不必在意我。因为我恐怕是这之中感度最安定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继续任由康拉德操作身体,只用嘴嗤笑了。 「我想也是啊,老爷子。就『各种意义』来说感度最棒了对吧?」 的确——玛莉尽管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同意苦艾酒。  ‘ 只有苦艾酒的机体搭载的遥控元件,是康拉德从私人物品里提供的特殊订制品。 本来,共振装置——也就是非接触型连动机芯,即使是在这一千年新发现的人工原子当中,也是公认特别难精制的一种。 其最大共振距离,平均约在四十公里前后。 但是毫不吝惜地使用那种极为贵重的素材,成品几乎是「纯度百分之百」的——就是『超距离共振齿轮』。 讲白点,这是超高级零件,一个的价钱就可以在黄金地段盖一栋大楼。 况且如果是个人使用,收讯和发讯就至少需要两个才有意义——因此单纯计算就是两倍金额。 真要说起来——那种『超距离』共振原本就不是必需品。 目前有线通讯基础建设已经遍及全世界,而且只要经由多个中继站,就算是短距离通讯,也能够几乎毫无时差地和地球背面通讯。 因此有这种需求的人仅限于一部分企业、『军方』或政府高官——这些立场上会频繁收发机密情报、需要防范窃听的人士。 ——只不过有例外。 恐怕那个例外正是康拉德持有这种东西的真正理由,因此才会搭载于赏玩用自动人偶身上。察觉到这点的玛莉只有伤透脑筋的份。 ——『超距离共振齿轮』有三大优点。 一是「距离」,二是「机密性」。 第三就是「资讯容量」。 经由中继站的共振通讯,可想而知还有其他使用者。受到连动的机芯系统资源限制,想当然能够进行的连动操作——也就是每次共振连动的齿轮数量有限。 ——但,如果是『超距离共振齿轮』的话就不同了。 当然就能够交换远超过前者的太量资讯。 例如——对。像是『感觉器官同步连动』就有可能实现。 那么,康拉德持有那种极昂贵稀少的装置,并安装在赏玩用自动人偶上的理由—— ……玛莉只能抱头苦恼。 「可是,现在反而要庆幸那点……没错,不可以想太多喔,玛莉。」 听到玛莉低声这么劝自己,苦艾酒说: 「我说小姐,你知道这件事吗?当初开发这个超距离共振齿轮的目的,原本就不是『距离』,而是『资讯容量』喔。」 「……所以?」 「无论何时,推动这个世界的原动力一向都是性——」 「康拉德老师,请您让这家伙闭嘴。拜托。麻烦您了。」 玛莉立即中断对话,回到自己的作业。 现在想起来,打从脱衣舞剧场是发生万一时的会合地点就不太对劲——不,别想了。 玛莉不再深入思考,就只是告诉众人: 「所有人注意,作业比预定慢了十八秒!请再加紧脚步!」 现在没空管那种事。 既然已经发表宣言,争取到三小时——最起码应该有两个小时『军方』不会轻易闯进这里才对。 但万一我方利用中继站的事穿帮,将遭到遥控。 最糟的情况,是连帮忙的十八个人的位置都可能会遭到反向追踪而曝光。 在那之前,需要尽可能提前结束作业工程—— 「玛——艾莉贝儿小姐。」 听闻有人叫自己的假名,玛莉抬起脸。 只见一名年轻女性——蓬子表情生硬地站在那里。 玛莉依然敲打着连接控制装置的演算器操作面板,用目光催促蓬子说下去。 「就只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请教你。」 「——」 玛莉大致料到她想问什么。 她没有回答,将视线转向就在旁边和两架自动人偶厮混的直人。 跟着玛莉的视线看去,蓬子问道: 「——他是从哪里拿到『天御柱』的设计图的?」 「没有那种东西……难道有吗?」 「不,所以我才问你。你们显然掌握了『天御柱』的构造,比平常负责管理这里的我们更清楚。虽然监督的人是你,但最初指示的人是他。」 「————」 「合理的想法,就只有他透过某种手段取得设计图而已。」 「那你就错了。不仅没有那种东西,而且这家伙在来到这里以前,根本就不晓得『天御柱』的构造。」 「你以为我会相信那种话吗?」 「不……但那是事实喔。」 听完玛莉的回答,蓬子不给玛莉时间喘息地追问: 「那么——你的意思是,那名少年只是默默倾听六分钟,就完全掌握了『天御柱』的构造,是吗?」 ● 蓬子觉得不可能。 ——『天御柱』是名符其实支撑日本这个国家的栋梁。 说到它的巨大、复杂、精密,不是各区块的中心支柱或钟楼可以比拟的。 因此,负责管理的宫内省——就连皇宫都没掌握全貌。只有花了一千年解析出来的片段设计图而已。 而就连那种程度的设计图,都是比国家机密还重要的极机密资料。即便是总理大臣,别说是复制,就连保管场所都不许知道。 更别妄想凑齐那些断片、掌握『天御柱』。 如今却只花了六分钟侧耳倾听,就轻易办到了——? 蓬子知道自己脸色大变。 一股寒意悄悄地爬上背脊。 虽然在得知这些楚楚可怜的自动人偶的恐怖性能时,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但此时的感受或许远比那时还要更加不寒而栗。 ——比起『y』的遗产,这名少年要更加危险啊。 似乎察觉到莲子的这番思考,金发少女——玛莉说道: 「我明白你的忧虑。但是对不起。我不能说明。能不能请你当作没看到?」 「办不到。」 蓬子断言。 她心想,说起来—— 自己当初会允许她们的行动,是因为觉得那有益于国家——也就是『为了利用她们』。 一来,是让她们为这个濒临瓦解的国家扮黑脸。 然后二来,是为了确认引发『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的人要在『天御柱』做什么。 蓬子本人在钟表技术方面并非外行人。她在留学的大学里正式学习过,虽然实力不及一级,但拥有二级钟表技师执照。 确认她们的步骤、技术与情报来源,贡献于国家的安全保障。彻底规划对策,以免重蹈覆辙—— 当初就是抱持这个意图同行。但是… 「——」 莲子锐利地眯起眼睛。 答案却是——这个怎么看都极其平凡普通的少年的才能? 只是侧耳倾听就能够掌握『天御柱』的构造,这是要人如何拟定对策? 如果那就是真相,眼前这名少年—— 「他『不可以存在』——他是安全保障上极为严重的『祸害』。」 听到蓬子的话,玛莉叹了口气说: 「你放心——这种话不是我能说的吧。虽然我认为这家伙的耳朵和感觉一定有什么玄机,但那个原理连我也不晓得。」 也就是说,谁都无法重现。 只要他消失,就再也不会—— 蓬子思考着这个事实时,玛莉压低声音告诉她: 「我警告你。依你的个性,你大概正盘算事成以后就要杀了这家伙,不过——」 接下来的警告用不着了。 不知何时,蓬子的喉咙被黑色镰刀抵住。那把镰刀当然是——黑礼服自动人偶的东西。 「如果您想自杀,还请您朝我这边再靠近『半步』好吗?这么一来我保证提供这世上最不痛苦的安乐死。」 那双黄玉色眼眸是不折不扣的人偶,没有显现任何感情。 旁边的红白少女也同样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莲子。 「……要是你敢对爸爸怎样……我会不客气,喔?」 「嗯啊?咦,怎、怎么回事?」 唯一看似不明白状况的少年正不知所措。 莲子叹了口气。死于这种情况实在很愚蠢。 「抱歉失礼了。你可以退下了。」 这么说完,蓬子退后一步,黑礼服自动人偶静静地收起镰刀。 「……这样你懂了吗?」 玛莉这么说道。蓬子叹着气点头。 「是。很遗憾的,我似乎无计可施呢……对策就留待日后思考,先暂时搁着吧。」 ● ——看来蓬子似乎暂时打消念头了。 就在玛莉庆幸友人捡回一条命而松口气时,蓬子冷不防从口袋取出小小的机械——那是一个像颈环的东西。 就在玛莉感到疑惑时,蓬子将那个东西戴在脖子上,然后微微一笑。 「那么——好久不见了,玛莉。」 蓬子的嗓音变得截然不同——那是变声器。 看来是事前准备的东西。是为了避免留下恐怖份子与皇女亲昵交谈纪录的措施吧。 还是一样准备周到呢——玛莉一边这么想一边微笑了。 「是呀。好久不见了,蓬子。」 「还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喔。上次见面是参加你丧礼时的事了吧?」 「那副棺材是空的,而且我那时候在其他国家。」 「你其实活着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喔。只不过,我本来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如果是日本皇女和同学布列格公司千金,就有会面的机会。 但变成玛艾莉贝儿·哈尔达的玛莉,就没有与蓬子见面的理由和机会。 因为蓬子和同僚技师不一样,有公众人物的立场在。 事到如今——才觉得这个事实令人落寞,玛莉轻叹一声。 「——是呀,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然后玛莉将目光往下移。 「那支手表,你还戴着呀。」 「那是当然的吧。这可是挚友的作品、重要的礼物。和你分开以后,这孩子一直和我走过相同时间。」 蓬子触摸着左手腕,一边说: 「听到你在京都区丧命时,我懊恼得不得了。偏偏是在我的国家……虽然太迟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你没道理要道歉。因为那是我的决定。」 在玛莉手边,演算器发出轻快的连续敲打声。 打了无数个洞的金属带——打孔卡流过控制面板上。 「而且,我会那么做,也不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国家。不管那里是哪个区块,我一定都会采取相同行动。因为我是钟表技师。」 这么说完,玛莉伸出右手,手指滑过金属带上。她就像读点字那样读取宛如怒涛般流过的打孔卡内容。 「……是呀。你就是那种追求公平的人。」 看着即使一边说话也没有怠忽作业的玛莉,蓬子有些落寞地低语了。 就在这时——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玛莉和日本的公主是朋友?」 依然躺在琉紫大腿上的直人提高嗓门问道,他的态度就像是想到什么疑问就直接说出口那样随便。 只见玛莉不高兴地咂舌,拍了一下控制面板。 「直人,我说你呀,在人家讲到一半时插嘴是没礼貌的行为喔。」 「喔,那还真是失礼了——所以,是为什么?」 「一言以蔽之,我和她是同学喔。」 蓬子回答。 「是我去欧洲留学时,在那边的大学结识的。只不过她一个月就修完所有学分毕业了。」 「一个月!?」 看直人瞪大眼睛,玛莉稍微耸耸肩。 「要是没和蓬子一起玩,一个星期就离开了。」 「哎呀!那样听起来好像是我妨碍你一样喔?」 「明明就是吧。一直拉着人家到处跑。」 「这笑话真是好笑呢,玛莉。你才是玩得最疯的那个吧?那时的事件,直到现在都还是在大学里为人津津乐道喔。」 玛莉和蓬子一边互亏,一边重温旧梦。 但直人依然疑惑地来回看着两人,说: 「我是不清楚啦,但是照理说公主留学,不是会有随从之类的跟着才对吗?为什么结识的偏偏是玛莉?」 「……你搞清楚,布列格公司是世界五大企业之一,原本就是法国贵族,而我可是那里的千金小姐喔?和日本的皇女殿下有来往,这有什么问题吗?」 玛莉挑起一边眉毛回答。 直人一脸显然「作梦都没想过」的表情,说: 「那,哈尔达大叔叫你『大小姐』是……」 「……?那只是事实吧,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是讽刺。」 「怎么可能。当然是赞扬我那洋溢知性与高贵血统、优雅举止的称呼呀。」 瞬间,直人露出严肃表情。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笑话吗?」 「……我在说笑?你给我等着,我会要你把那句话的意思好好解释清楚。」 玛莉低吼,眯眼瞪着直人。 蓬子见状,吃吃地笑了。 「你稍微变了呢,玛莉。不,搞不好这才是原本的你也说不定……我有点儿羡慕。」 「……蓬子?」 玛莉疑惑地歪着头。 蓬子没回答,接着转为严肃的声调开口: 「话说回来,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你们实际想用『天御柱』做什么呢?」 「这——是呀,的确是应该先知会你一声吧。」 瞬间语塞的玛莉点头继续说: 「蓬子。你对出现在秋叶原的巨大兵器知道多少?」 「虽然目前没有任何确切证据,但看状况显然是电磁兵器类。就我从情报部的报告书所见,他们是旧滋贺『军方』,要对政府发动政变。」 「——真不愧是蓬子。」 玛莉佩服地点头。 「那么果然是吗?」 「对,那架电磁兵器造成秋叶原磁化了。这样下去,就算排除巨大兵器,也还是不晓得能否修复。」 所以…… 「我们打算按照这个笨蛋的提案——将巨大兵器丢进锅里煮熟喔。锅子的名字是秋叶原,温度——大约两千度吧。」 听了玛莉的话,蓬子双眼圆睁。 玛莉心想,她果然头脑很好。 只有这样短短几句话,似乎就理解了我方的计划。 ——将整个秋叶原区加热至磁性消失的温度。 直人的计划,就是要一口气同时进行排除巨大兵器与消除秋叶原磁性这两件事。 「————」 玛莉忽然想起来了。 那时候在秋叶原区,应该没有任何电磁技术知识的直人,说到要如何处置那帮人时,劈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把那帮人丢进锅里煮。』 在那个时间点,直人明明应该还不知道加热消磁的技术才对的。 这家伙一直始终如一地—— 玛莉移动视线,看向直人那边。 不知道是发觉了还是没发觉——又或者是名符其实地不放在眼里呢? 直人正躺着放松——摸着他头发的琉紫唐突地说了: 「直人阁下……真的非常对不起。」 ——道歉了? 那个琉紫诚心诚意地道歉? 玛莉感到很错愕,差点手滑按错控制面板。 似乎就连直人也感到惊讶,他瞠圆眼睛说: 「琉紫?」 「都是因为我无法独力消磁——害直人阁下掌握行星命运的手和肩膀……」 宛如柔荑的手,静静地触摸直人的手以及肩膀。 那是直人扛起高温发烫的琉紫时烫伤的部位。 多亏医疗用奈米机械,伤口并未化脓,但目前依然呈蟹足肿状态,看了就替他觉得疼。 关于直人的烫伤,玛莉也很挂心。 虽然大概再过一个星期,应该就不会再紧绷刺痛才对,但技师最重要的神经组织与细腻感觉能不能恢复…… 就只有这点,不实际看伤口痊愈的经过就什么也没办法说。 实际上——明明直人在这个状况下像这样偷闲,玛莉却没有半句怨言,就是因为直人已经做得够多了——必须让他休息才行。 「——」 这几天一再感受到类似挫败的感觉,玛莉怀抱着这件心事叹着气。 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直人。 只是普通人——满口蠢话的那名少年。 面对一度差点让玛莉彻底灰心丧志的兵器电磁攻击,那名少年却连一瞬间都不曾停下脚步,总是采取最适当的行动。 ——对,最适当的行动。 而且对于行动要付出的代价,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样子。 即使都市磁化,所有技术失效,最信赖的——在玛莉心目中是哈尔达——在直人心目中想必是比命还要重要的琉紫坏了也一样。 在这种困境中,他依照『该这么做』的直觉,将温度高到甚至熔解金属地板的琉紫抱起来搬动。 直人不眠不休地脱离秋叶原,撇下自认束手无策、失意消沉的玛莉。 在甚至会觉得自杀是甜美诱惑的痛苦之中,他也鼓舞昂克儿,上街寻找帮助情况好转的线索—— 那是——普通人?外行人? 这是哪门子的讽刺——玛莉咬紧臼齿。 ——我是多么地仰赖那种普通人兼外行人的力量与意志?相较之下,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要是没有直人拉我一把,我现在或许还在秋叶膘继续失意地坐着不动。 甚至—— 「只要琉紫平安无事就好。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勋章吧?哈哈。」 ——直人现在都还是摘下耳机。 以便在情况突然生变之际及时应对。直人额头冒汗,浮现柔和的笑容回应琉紫。 ——那是普通人? 别笑死人了。那……那正是,我一直——一直——以来的目标—— 「啊,不过既然琉紫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希望琉紫嘉奖我的努力呢!具体来说就是奖励!更正确一点地说就是——」 「是,直人阁下是要我排解您极尽扭曲之能事的性欲 。我明白了。」 「等一下,不是那样喔——没有啦,不是那样,喔,嗯……没有啦,现在不是,嗯……那、那个就留到下一次机会……」 ——看到直人色眯眯地说出那种鬼话的嘴脸,玛莉慌张地打住内心的话语。 无从得知玛莉内心的直人继续说: 「啊啊啊啊嗯!『现在』不是!你听我说,是关于我和昂克儿约会的事——」 「直人阁下,您居然挑现在重提那个话题,还真是了不起的被虐狂呢。我理解了。既然您想要来玩皮绳愉虐——那么您想要哪个部位?」 「就不能让我把话讲完吗!我、我也不是自愿要抛下老婆出去散步的!所以我想带礼物回来给你——」 「这是爸爸……给我的?」 昂克儿打断直人的话,露出宛如天使的微笑说道。 同时,在琉紫面前张开手掌。 只见手指戴着光辉闪耀的——戒指。 「——直人阁下?我有点想不通,您究竟是想要何等被虐玩法,才会这样狠心对待我?」 「请你把镰刀收起来,拜托你!你看清楚点,那是右手中指吧!」 听到直人发出惨叫说道,琉紫看向戒指。 昂克儿很宝贝地,开心地看着戒指。 「……这是要我顺从自己的意志……是小魔法……是爸爸……帮我做的。」 「似乎也有避邪、护身符的意思喔。这是我想买点什么送给琉紫,和昂克儿出门时的纪念品。我问店员的时候,店员就是那么说的——不过我想,还是自己做比较好——所以……」 琉紫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偏着头。 只见直人露幽微笑,从口袋取出小盒子,在琉紫面前打开给她看。 盒子里面是一枚散发银色光辉的戒指。 「既然是奖励……你就不要问意思,直接伸出『左手无名指』好吗?」 「…………」 「在我也戴上以前,都没有特别的意思。你不要在意——这样不行吗?」 琉紫没回答,表情也没有改变。 她就只是点头,伸出左手。 直人开心地微笑了。又或许是听出了玛莉的耳朵听不见的、琉紫体内发生的细微变化也说不定。 「谢谢你,琉紫。」 直人替少女的左手无名指戴上戒指。 「如果这种程度的事,就算是报答直人阁下对侍从的过度着想……虽然我不是很情愿。」 和说出口的话语相反,琉紫很珍惜地抱紧了戴在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必须补充一点——玛莉心想。 直人至今所做的事,还要再加上一样——那大概是趁玛莉替琉紫修理、或是替苦艾酒换装、替哈尔达的脑壳进行前置作业的时候吧。 就连没事需要忙的那段时间——都做了戒指。 垂下眼帘的玛莉,从她的双唇间不自觉吐露低语。 「——这算什么普通人呀。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的普通人——真是的。」 ● 蓬子听到了眼前的少年与自动人偶的对话。 那是爱的确认,在这座星球上重复了上百亿回的行为。 蓬子不懂深爱着机械是怎样的心情。 她只知道这名少年是认真的,以及这具自动人偶懂得回应少年的感情。 她只理解了这两件事。 ……但是还不够。自己需要更了解这名少年。 在这个念头下,蓬子静静地攀谈: 「——抱歉,方便打扰一下吗?」 「咦?啊,喔……」 少年吃惊似地抬起脸。态度虽然无礼,但看得出他很紧张。似乎只是不习惯别人找他说话的样子。 蓬子微微一笑。 「我的名字叫作蓬子。你是见浦直人先生,对吧?可以称呼你直人先生吗?」 「——啊,好。请。」 「非常谢谢你。恕我冒犯,可以请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吗?」 「呃、呃,是什么问题呢?」 「直人先生是因为自己宝贝的那个自动人偶受到伤害——为了报复,才想要收拾那架兵器的吗?」 被这么一问,少年——直人愣住了。 「咦,报复?嗯——……不对。不是那样。他们不仅让昂克儿做出人神共愤的坏事,甚至连琉紫都伤害,所以要他们付出代价,我想是这样吧?」 「代价……那不就是所谓的报复吗?」 蓬子再度确认,直人就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不,该说是做个了结,或是做个了断……不对,不是那样,我不喜欢。是哪里不喜欢呢,怎么这么复杂啊——不管了,就是那个啦,简单说——」 直人顿了顿。 「给我付该付的东西——就是这样,公主殿下。」 直人生涩地使用敬语,莲子偏着头表示不解。 「该付的东西……是吗?」 「嗯……这个嘛,我也不太会解释……」 直人一边摸自己的额头,一边说: 「进了餐厅却白吃白喝,这样很奇怪吧?既然付不起,一开始就别点菜啊!你不这么觉得吗?」 「……既然吃了就应该付钱,是这个意思吗?」 「对对对,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直人浮现彷佛豁然开朗的笑容这么说着。 蓬子点头,然后接着问: 「谢谢你的回答。那么第二个问题——既然有像你这样的才能,只要强制抹消秋叶原,不是早就解决了吗?」 「嗄——?」 听到蓬子的话,直人瞠圆眼睛。 「既然目的是收拾那架兵器,暗中将整个秋叶原沉入地底应该比较快才对。根本不必冒这种危险,那样比较简单吧?」 「呃——」直人露出困惑的表情说: 「可是我听说那样连东京都会受到波及……对吧?」 「是。就如直人先生所言,一旦失去秋叶原,首都全土迟早会崩坏吧——但是,那又怎样?」 直言不讳的话语,让直人哑口无言。 蓬子投以刚硬的眼神继续说: 「依我个人所见,你看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是你却没有选择为达目的最有效率的手段——为什么?」 但直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回答这个问题。 「……呃,因为除了和那架兵器有关的人以外,和其他人『没关系』吧?」 「————」 原来如此——莲子理解了。 他说,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那也就是说,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人除外。 但那同时也意谓着,自己不会犹豫付出代价。 这下就能够理解,他目前没有杀任何人的理由。 不是单纯尊重人命。 也不是考虑对日本的影响。 就只是向伤害了自己挚爱的对象要求代价而已。而且他有心理准备为此付出所有需要的代价。 就只是——这样而已。 蓬子心想,原来如此。 ——如果要与之为友,没有比他更值得信赖的对象了吧。 ——但如果要与之为敌,就必须要有心理准备,承受跟国家一起沉没的风险。 蓬子微笑点头。 「我彻底明白了。直人先生果然是不能信任的人。」 「咦咦咦!?从刚才这段对话判断的吗!?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错,根本不可能信任。 只要这 名少年认为那是需要的『代价』,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弄沉东京。 至少他拥有能够做出那种事的能力与意志。 毫无对策管束地放着这种人不管,是危险至极的事情——但是…… 蓬子依然带着微笑,爽朗地说了: 「但是——我也彻底明白玛莉信赖你的理由了。」 「——嗄?」 「天呀,蓬子你在胡说什么!」 直人呆愣当场,旁边的挚友——玛莉慌张地大叫。 蓬子无视玛莉的叫声,怀着确信说道: 「你是非常『公平』的人呢。」 又或者——蓬子心想。 ——又或许这名少年是非常贪心且自我中心的人。 但同时却又『公平』至极。蓬子如此确信。 他不认同『不公平』,也不允许不正当。 想要东西,却不想付钱——他不会这样思考。 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代价——这名少年不管对人对己都这么要求。 想要不付出代价就有所获得的『不公平』思考——恐怕不会掠过他的脑海。 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无论怎样他都愿意付出代价。 简单说,就是他本人『接受』与否。 和自己的欲望比较,如果能够『接受』,就会毫不迟疑地交出代价。 他恐怕就是这样的人。 哪怕那是自己的命——或是别人的命都一样。 正因为如此——蓬子心想。 我和这名少年以及这名挚友,不应该再有所牵扯。 先不管于私如何,于公的『蓬子』想必不管怎样,都会在头脑某处思考如何利用他们吧。 若要不那么做——若要蓬子自己保持『公平』。 他的力量又实在太诱人…… 忽然,自动人偶——琉紫说了: 「……坦白说我非常惊愕。我作梦都没想到,人类之中除了直人阁下以外,竟然还有其他人不是有眼无珠。」 听到那句实在不像赞美的失言,蓬子噗哧地笑了。 「承蒙夸奖,我深感荣幸。伟大的『y』的杰作居然这么说了,看来我也还算有点价值呢。」 琉紫继续说: 「蓬子小姐……对吧?方便我说句话吗?」 「好的,是什么呢?」 「恕我给你一个忠告——我想朋友还是要挑一下比较好。坦白说,我认为区区玛莉小姐和你来往并不相称。」 「你、你这个人呀——」 闹别扭的挚友凶恶地开口。 但蓬子静静地用单手制止,对琉紫微笑了。 「那么琉紫小姐,我也要给你一个忠告——虽然我无从得知是什么原因,但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不承认对方优秀,不光是你自己,连你主人的名誉都会贬低喔……?」 「————」 蓬子的发言挫了琉紫的锐气。 琉紫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陷入沉默,垂下眼帘,然后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我会评估你的忠告。」 看到琉紫的反应,直人和玛莉两人一齐瞠大眼睛。 他们心里浮现的念头只有一个。 就是——「居然让那个琉紫屈服了……!」 「哎。」直人开口说。 「玛莉啊……虽然哈尔达大叔都叫你大小姐来大小姐去的……」 「——怎样啦?」 「该怎么说呢,果然正牌公主充满了个人魅力……?总觉得完全就是另一个层级了呢。」 「哈?」玛莉浮现凶狠的笑容说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请你具体说明呢,直人小弟?」 「脑部脸部胸部身高以及气质人品——你还想知道更多的话,我就继续列举。」 「你·们·这·些·人——!」 淡淡回答的琉紫,惹得玛莉爆发愤怒。 蓬子则是强忍笑意,凝视着这一幕。 ● 「充填率即将到达目标百分之八十二……!」 通讯兵发出激动的声音报告。 源内泰然自若地点头。 「……阁下,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告诉大家,具体要做什么了?」 站在旁边的副官按捺不住地问道。 源内瞥了副官的脸一眼,但没有回答,反而问他: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样?」 「是……?您问我怎样……是?」 「时钟机关之星——明明实物就在眼前,甚至还实际运转,但——过了一千年之后,人类别说是重现,甚至无法解析;而这就是用那种技术所打造的……人工世界。」 源内发出一声叹息。 「你觉得这能够当成『科学』吗?」 副官接到这个问题,一边露出疑惑的表情,一边说: 「牵涉到行星运作的齿轮技术,的确到现在都还是谜团重重……但是那既然存在于现实,利用那个理论就是『科学』、就是『技术』吧……?」 「这个见解真是中肯,太中肯了。根据谁都无法理解的理论运作的东西,『虽然不甚了解,但既然有,就用吧』——原来如此,这是科学。但你知道吗?」 「阁下……?」 源内浮现讽刺的浅笑,对疑惑的副官说了: 「自从人类得到『火』以后过了三万年。但是发现火其实是一种电浆——电的形态之一,是这座行星改造前不过短短一百年的事。这代表人类在解开这个自然现象前的两万八千九百二十八年,都一无所知地使用火。非常科学吧?但你是否发觉了呢?司两件事存在根本上的差异』,也就是——」 源内停顿一口气。 「——这个时钟机关之星不是自然产物,是『人工物』。」 「这……」 「是啊,这座宇宙是被什么神——或是名为『偶然』的神创造的。揭穿神的法则加以利用,是科学、是技术,更是理论、定理、逻辑!那么试问,这个『人工物』……是根据什么科学创造的?」 面对源内的发问,不对,应该说也像是纠弹的语气,副官不禁退缩地回答: 「但、但是……创造这座星球的是『y』,这是千真万确的——」 「的确是那样没错。正因如此,我断言『y』不是人类。」 说出这句话的源内显然疯了——不对。 看到源内也像是狂热的目光,副官吞了吞口水。但源内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那名人物——『y』是以『不存在的理论』为前提画了设计图!超科技?未知技术?一名天才一手创造了那种东西,即使花了一千年都还是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个理论?若说是史前文明技术或是外星人干的好事都还可信多了……但我可没有那种童话嗜好,才不会相信那种幻想。」 ——如果是分析未知的自然现象就可以理解。 那正是人类一直以来累积建构的科学。 ……但是解析自己脚下的人工物的原理? 那就不合理了。事情『反过来』了。颠倒了。这么一来,就代表画设计图的东西,从一开始就知道无人知晓的理论。 ——那种东西绝对不是科学。 据说创造了那种东西的『y』,究竟是从哪找来那种理论的? 然后源内还知道。 那个叫昂克儿的自动人偶的固有机能——『永久运动装置』。 永久装置?荒谬!技术?别开玩笑了! 那是不可能存在的法则——是对这座宇宙的 反叛。 不知何时,房间里所有人都关注着这边。 疑惑、不知所措、困惑——又或者甚至带着恐惧的视线。 面对这些视线,源内大叫了,语气甚至流露出怒气。 「我们解析这座时钟机关之星长达一千年,但是到现在都还是无法理解全貌。还有许多机能连原理、理论都还没解开!那么少校,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见解?」 「阁下……」 「——人类花一千年也无法理解的装置原理,『y』是从哪里创造出来的?」 没有半个人回答。 这段沉默,让源内想起几天前抛出同样问题时的事情。 …………———— 三十一年前,融合钟表技术与电磁技术——奉政府命令投入这项研究时,源内得知一件事。 过去的人类……虽然还不到完全的地步,但是差一步就能够揭开这个世界、这座字宙的部分面纱。 过去的人类,正是用自己研究的电磁学这项理论,试图定义宇宙。 ——但那全部化为乌有了。 在名为『y』的存在将世界改造成钟表机械的那天,一切都变了。 然后,政府为了湮灭证据,将自己的立足地抹消时——一切都瓦解了。 所有理论都从原点被推翻了。 然后自己理解了。比任何人都要更痛切地理解了。 至今改写、重组这个世界的——正是人类自己。 但是就算能够改造世界,只有人类不会改变。 讽刺的是——就连『y』也是唯独无法改变人类。 那天,在崩落的滋贺中心支柱之中,源内确信了一件事。 ——『y』不是人类。 人类无法改变。不会改变。但是只有那家伙——颠覆所有前提,桀傲不逊地颠覆了世界。那不可能是出自人类之手。 如果是那样就可以接受。如果是神、恶魔或超越人智的怪物改造世界,区区凡人当然无力招架。 源内在他看清的现实中,为了生存而率领部下。 就算违逆神是罪,也不能默不吭声地让同样是凡俗的『人类』被摧毁。 他们支配三重,继续研究,终于完成了毁灭世界的电磁兵器。 然后源内再度感到绝望。 因为他理解了。 不管是自己、还是这架兵器、还是亟欲复仇的同胞,终究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罢了。 不管是否有发觉这一切,结果都在『y』的股掌之上。何等愚蠢…… ——然后,源内厌倦一切而隐居了。 是啊,我们终究是凡俗的人类,没道理能够违抗超越者。因此—— 本来对历史感到失望、对世界感到绝望、觉得就这么在看清的现实之中结束人生也无所谓。 直到见到那名——带着『y』的自动人偶的少年为止。 「只要你愿意听老人家聊几句话,我就这么办。」 几天前,源内这么说了。 在三重匿大深度地下层,决定在此颐养天年的住处,突然出现一架initial-代号y机。 而且和肆号机不一样,可以交谈。 源内想起古老神话的『审判日』。 据说在世界末日,神会站在人类面前,倾听人类的疑问——或辩解。 这样就能够听到神的答案——源内怀抱着淡淡期待,抛出疑问。 尚未解析查明的时钟机关之星。相传制作这座行星的『y』。 其中的谜团,也就是——『y』是从哪里来的? 他/她是神吗?是人类吗? 我们不是活在虚幻——而是真实活在这座星球上吗? 但是…… 「我很想请您将我花在陪您的崇高时间还给我,愚蠢问题就这些吗?」 自动人偶拒绝了源内抛出的疑问。 无机质的黄玉色眼眸彷佛嘲笑源内般发亮。 「还请您不要悲叹生来脑袋就不如尘螨的不幸——不,虽然我一点都不同情,但出于自身怠惰将『无心理解的东西』命名为神,是凡夫俗子自然的想法。在你看来,『y』是称为神的崇高『伟人』吧。再补充一点,会将现实与虚幻混淆,就证明您连事物的道理都无法理解了,我劝您还是尽快接受治疗比较好。」 听到自动人偶面带笑容,却彷佛完全看不下去似的回答—— 「——你是在开玩笑吗?」 在源内堆满皱纹的脸上,铁色的眼眸露出凶光。他回答: 「居然说是愚蠢问题?『y』改造这座星球过了一千年,到现在人类都无法解开这个技术……!」 「似乎是这样呢。我彷佛可以看到那个人也感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的模样。」 「你以为在这段漫长岁月里……究竟有多少学者、技术者不惜削减生命,就为了到达真理!虽然不及前人,但我也是其中之一。凡是人类,无不为了揭开神的宝座而奉献人生——然后落败。你要嘲笑这种行为吗?」 「——不。我反而给予那份努力高度评价。」 自动人偶的话让源内无言以对。 「但是就像您自己说的——您是失败者。」 「是啊,没错。虽然过去我也曾以为自己迈进了一步,但结果却是一场——」 但自动人倡打断他的话,冷酷地告诉他: 「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完了』——难得值得评价的努力也白费了呢……」 见自动人偶始终无意认真回答的样子,源内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回答我!『y』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而改造世界的!为什么将我们扔到这种——既模棱两可又匪夷所思、不合理、没有人能够理解的玩意儿上!」 「——这个老爷爷好吵啊……」 回答的不是自动人偶。 只见直到前不久都昏迷不醒,安置在床上躺卧的少年瞪着这边。 「直人阁下。」 自动人偶少女告诫似地向少年说道。 「您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我会要这位老先生准备升降机——」 「算了,琉紫。」 但少年缓缓地坐起身,摇头说了: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再讲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我们不要管这个家伙,直接去找回上面的方法吧。」 此时,源内厉声开口。 「上不去的。除非我下命令,不然升降机不会通电。」 「通电?那是什么?那……你就赶快下那个什么命令啦。我们可没空在这里耗下去。」 「我的话还没说完——!」 源内一加重语气说完,少年就露骨地摆臭脸了。 接着他口气不耐烦地说: 「我跟你说,老爷爷,我可是为了昂克儿的事气得怒火中烧,现在正忙!你要不就赶快启动升降机,不然——」 「——要杀了我吗?」 源内不甘示弱地说了。 这既是年长者向傲慢的年轻人争一口气,也是对自己赌上人生的质问被当成老人打发时间的一事抗议。 但少年只是表情一愣。 「——啥?老爷爷终于痴呆了吗?难道杀了你,升降机就会动吗?要不就启动升降机,不然就——」 少年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斩钉截铁地说了。 「『靠自己的力量回去』。升降机是那个吧?既然有延伸到上面的绳索就爬得上去。」 少年将升降机的位置——甚至连构造都正确揭穿,源内沉默了。 同时,他想起那名少年是initial-代号y系列的主人。 那是『y』的遗产;最新的神话:神的自动人偶。 源内知道那实际存在,也看过肆号机起动。 但眼前的可不是其他任何机体,而是『壹号机』——yd01【ryuzu】。 过去从来没有任何人突破那架机体的主从认谧,源内想起这个事实,终于发觉了。 「——少年。」 『自己问错对象了』——他重新面向少年。 然后告诉他。 「我问你一个问题。视你的回答而定,要我启动升降机也行。」 少年不发一语地回过头。 源内笔直地瞪着那双浅灰色眼眸,问道: 「——你对这个世界,对人类前仆后继地挑战、无不绝望的这个世界,没有疑问吗?」 在这未知的世界;在这模棱两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星球上。 你真的没有任何迷惘吗——这就是源内的疑问。 但随后,源内被迫面对根本不想知道的现实。 那是个总是超越想像、毫不留情、不讲理、单纯、最愚蠢的——解答。 在甚至觉得再也没有任何希望能失去的心境中,源内第三次感到绝望。 那名少年毋庸置疑只是普通人类。至少他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类,说着人类的话语,表现得像人类一样。 然后,他竟敢在『完全看透自己的绝望的基础上』,显得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是选择其他人,而是偏偏对着源内说: 「——你要说你是丧家之犬,在这里抱怨是你家的事。但是啊……」 灰色眼眸蕴含着鄙视的少年回答道: 「你的主词也太自大了,老头子。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代表『人类』。」 「————……」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我们和已经放弃的你不一样,我们并没有绝望。 没错——少年论述了『何谓人类』。 源内不发一语,就这么直接坐下。 他将全部体重压在椅子上,摇得椅子轧轧作响——之后深深地吐气,点了点头。 「……好啊。我就联络对方接上升降机的动力吧。」 源内这么说完,少年的表情顿时一亮。 「喔?什么嘛,老爷~爷!你其实很讲理嘛!好,琉紫,我们走了!」 「请等一下,直人阁下。您要是用跑的,又会缺氧昏倒喔。」 少年和自动人偶闹哄哄地冲出屋子。 源内露出阴暗的眼神目送那个背影,独自思考着: 太可笑了——那家伙,那名少年明显地、明白地、自明地——用那双看透蒙蔽人类的『幻影核心』的眼睛.大放厥词地说「为什么看不见这个」。 ——原来如此,外表或许是人类。 ——也有许多人主张神是仿造着自己创造出人类。 然而那个看似是人类的天才——不,是异形、异能、超越者,或者是神或恶魔——却若无其事地高谈阔论。 尽管不是人类,却毫无疑问、胸有成竹地说出了何谓人类。 源内阴沉地笑了。 强烈到几近疯狂的憎恶的对象,刚才就在自己的眼前。 诳骗人类、傲慢愚蠢的神。既然如此—— 「——改天再会吧,少年。不……」 假冒普通人类的——『y』啊。 ————………… 尖锐的哔哔声响起。 挂在墙上的萤幕显示画面改变,闪烁起来。 源内将意识从过去拉回现在,向通讯官说道: 「——怎么了,快报告。」 「啊……是、是的。充填率,到达百分之八十二了……」 「很好。」 源内点点头站起来。 他缓缓地环视司令室——环视在这里待命的那些部下的脸。 从在滋贺区投入研究时,就一直跟着自己的老部下们;或是他们在三重抚养长大的战友之子。 无亲无故的源内,看着这些甚至可称得上是「家人」的人们—— 源内心想——无所谓。 既然连我等脚下的这座星球都不过是不踏实的东西…… 那么……这些也终究不过是无常的幻影罢了吧。 ——如果你真的是神,我就乖乖受死。 但是,如果『y』只是欺骗人类、诳骗人类的人物…… 我要你知道凡夫俗子——人类必定存在的极限。 我还要你知罪,因为你否定极限、改造世界、带给人类一千年的停滞。 然后,你就在绝望中因彻底看透一切而死吧。 源内带着愤怒与憎恶以及达观,如此宣告: 「诸君辛苦了,那么——我就下『指示』吧。」 随后,能够将人体轻易变成碳的超高压电流,在司令室中疯狂肆虐。 ● 直人宛如弹簧装置般猛烈地跳了起来。 双眼睁大到极限,全身冒汗。 「直人阁下……?」 「喂,直人,你是怎么了呀?」 琉紫和玛莉疑惑地问直人。躺在化肚子上的昂克儿也愣怔地仰望着直人。 但现在不是管这种事的时候。 直人听到危险的声音。 鼓膜、直觉、不,所有的感觉都捕捉到最大级的警报。 那不只是单纯感到生命危险而已,而是比那更可怕的某种东西。从来不曾听过——不,更正,不对,他记得他曾听过! 「喂……这是开玩笑的吧——!?」 怎么可能会忘记——直人的愤怒沸腾了。 竟然又让我听到这打从心底觉得丑陋、不像样、不愉快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啦,直人。再一下下线路就会——」 「玛莉!」 直人激烈地大喊。 「现在马上!将所有的云集中到这外头,集中到南边!快一点!」 玛莉不知道是从他的表情读取到什么—— 「唔——所有人听到了吗!?第二十层外壳部,六点钟方向!开始操作气象!」 ——她暂时搁下疑问与诘问这么大喊,并操作起手边的控制面板。 随后,直人感觉到『天御柱』干涉外壳温度与湿度的机械运作声。 风在颤抖,气压剧烈变化,产生了大量的水蒸气——但是…… 「可恶!不行,来不及!!所有人快逃啊啊啊啊啊——!!」 直人宛如惨叫的呐喊响彻广大的楼层。 接着,整整五秒钟之后。 ——炸飞一切的破灭之光来了。 第4章 07:35带领进步者 从都市底部爆发的光贯穿『天御柱』,直入天空。 唐泽从执政党总部大楼的屋顶仰望这幅光景,茫然地抚摸下巴。 「——呜哇,没赶上吗……」 他从政府执政党的中继站偷出纪录,循线调查后确定了某件事实。 就在他为了报告这件事,正要联络玛莉他们时——却发生这种事。 「伤脑筋了……这下以顾问的津贴根本划不来。」 我明明是抱持着不做薪水份外工作的主义的——唐泽浮现充满苦涩的表情,握紧手中的终端机。 他背靠着屋顶的铁丝网围篱,深深地吐气。 ——早该发觉的。 根据玛莉老师的报告,那帮人之前非法运用一架lnitial-代号y系列。 那帮人是电磁技术研究者,为什么没对那个装置使用电磁技术呢?早该发觉这点的。 况且这份情报—— 「由我个人保管,风险实在太大了……」 滋贺『军方』、以及潜伏在政府中的内应的通讯纪录——这份甚至刻意加密的纪录,自己只花一个多小时就解读出来,实在不得不夸奖一下自己。但是…… 这份情报,事到如今干脆不要知道还比较好。 「不管政变成功或失败,那帮人『背后的主使者』的目的都一样——就是『首都圈崩落』——这真的是要人怎么办才好啊……」 就在唐泽冒着冷汗,自言自语时—— 「——……」 唐泽不发一语地将背抽离铁丝网。 他并不惊讶。 他早在取得这份情报时,就预测到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了。 他本来想要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通知玛莉——恩人玛莉老师的,然而…… 「马上就登场了吗……真是的,明明是坏蛋却这么能干,真要命啊。」 唐泽如此说着,叹了一口气。 他移动视线看去。 看着从屋顶入口出现的某人——不,某种东西。 对方呈隐形状态。但注意观察就多少看得出来,类似氤氲热气的物体确实存在于那里。 ——是光学迷彩。 「而且还是能够单人携带的尺寸……?喂喂喂,我以顾问身分断言,那种东西应该『就连五大企业』都还没开发成功才对喔?」 唐泽的眼神和嘴角浮现笑意,歪着头百思不解。 他随后爽朗地提高嗓门说: 「哎,方便告诉我吗?——你的薪水多少?」 那团氤氲热气并没有回答。 我想也是啦——唐泽泛出苦笑。 那帮人并不是会耍嘴皮子说「你有什么遗言吗」「你掌握到什么」「祈祷吧」的人。 若那帮人就如同唐泽掌握到的情报一样,他们肯定知道唐泽没有遗言、知道唐泽掌握到什么、也知道唐泽是无神论主义者。 面对静静逼近的杀气,唐泽缓缓地解开领口的扣子。 右脚往后一步,摆出架式。 「好啊。我们就来做彼此的工作。你知道吗?在这个国家,不做份外事就不算有做事。」 劳动者万岁——唐泽讽刺地低语,看着眼前的敌人。 敌人恐怕是新型装备的全身义体兵。里面的人也是职业杀手吧。相较之下,我方只是一介顾问,装备只有一把手枪和随身工具。 ——究竟能够存活几秒呢? 唐泽在内心这么叹气,上前挑战攸关生死的加班。 ● ——发生什么事了? 玛莉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光景,惊愕得大口喘气。 ——一切都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光将一切吞噬、熔化、消灭了。 用极其坚固的材质制作的中枢装置,变得像遇热的拉糖一样。 地板和墙壁、天花板如今开了圆形大洞。 光贯穿外壳、熔解地板、蒸发机组、就这么打穿对侧外壳。 光造成的破洞边缘,则留下丑陋熔解的伤痕。 玛莉瘫坐在那旁边。 要是再晚一秒逃命,玛莉现在也被那道光吞噬蒸发了吧。 她以颤抖的视线看向周围,在身旁发现蓬子,并在墙边发现哈尔达操纵的《玄武》,在那巨大机体脚边则是苦艾酒的身影。 而本来就待在安全圈的直人、琉紫、昂克儿也平安无事。 不见维修用自动人偶的身影。那些自动人偶先前在圆中央一带进行作业,似乎逃生不及。 ——但至少似乎没有人类被刚才的光吞噬蒸发。 理解这事实时,疑问从玛莉的意识中浮现。 颤抖的声音,就这么直接问出她的疑惑: 「——是怎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啦!?」 这声叫喊,飘向空荡荡的大洞,渐渐消失。 没有人回答——不。 「……遭到炮击了。」 只有直人一个人低声回答她。 「你说什么?」 ——无法理解。被谁,用什么,理由是? 玛莉的思考混乱空转,只见直人再重复一次——他这次以大喊的方式回道: 「就是把秋叶原轰出一个洞来的那个混帐庞然大物『主炮』啦!我们遭到炮击了啦!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至少她可以理解直人所说的话。但是—— 玛莉愕然地吼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攻击!?那些家伙的目的是政变吧!?他们做出这种事,要是让蓬子——让皇室的人有个三长两短,大义什么的就站不住脚了吧!不,在那之前————!」 玛莉当场跳起来,挥舞双手。 「要是破坏『天御柱』,东京——严重的话连日本都会沉没喔!?那帮人也会一起……!」 这样根本不叫政变。 单纯只是恐怖攻击——不对,是最恶劣的『自爆恐怖攻击』。 和当初不一样。前后不一。想不通这个行动的意义—— 但是这次的疑问,似乎就连直人都无法回答,只有从巨大破洞吹进来的风在笼罩现场——就在这时…… 『——只要利用水蒸气散射,就能够扰乱微波方向减弱威力。真是适切的应对啊,教人恨得牙痒痒。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主炮是「高功率电磁加热照射炮」的——还希望你们务必告诉我。』 沉着得近乎机械的男子声音在楼层响起。 ——是从哪传来的? 这声音不是从扬声器,也不是直接传来的。 玛莉环视周围想解开疑问。然后马上便发觉了。 原来是整个楼层振动传递声音。 就这样,在谁都无法反应过来的状态下,那个声音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反正你还活着吧?「y」——不,我记得是见浦直人小弟吧。』 除了琉紫以外,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直人身上。 唯有印象听过那道声音的两人——直人和琉紫,从楼层开出的大洞看向下方。 在那头的是——秋叶原区那宛如豆点的巨大兵器机影。 「——这个声音……难道是那时候的老爷爷……?」 直人果然地喃道,玛莉跳起来大叫: 「直人!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明呀!?高功率电磁加热照射炮是什么!?这个声音是谁!?」 但直人无法回答。无从回答。 「我哪知道啊!?电磁加热照射——那是什么!?」 「——之前掉到大深度地下层时,曾在那里遇见了败给 人生、自以为是隐士的家里蹲老先生,那就是他的声音吧——问题来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再度听到那个逆耳的声音呢?」 琉紫想起来似地低语,感到纳闷不解。 『……不对。既然对象是你,想必是「浑然不知地」就挡下来了吧。以前有种叫作微波炉的装置,这就是应用那个的原理——这个声音也同样是利用电磁波照射使墙壁振动。因为将会是我单方面自说白话,希望你兄谅。』 宛如机械的声音不理会呆若木鸡的众人,接着说道: 訇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比良山源内。是指挥这场政变的人。那么,你们现在是不是心想:你为何攻击「天御柱」?』 「比良山……源内……」 玛莉将这个名字铭记在心,同时点点头。 没错。就算这么做,他们依然只有破灭一途才对…… 『我就长话短说了。关于政变……老实说政变如何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虽然那些处理掉的部下都义愤填膺就是了。』 ——无所谓? 不,更重要的是处理是怎么回事……? 不顾玛莉脑中浮现的新疑问,说话声——源内继续说: 『——让这个只承认齿轮技术、心胸狭窄的世界,见识我们的研究成果——电磁技术有多优秀。然后匡正将我们当成垃圾抛弃的政府的过错。这大致就是我们主张的大义,但是……』 源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早就清楚知道会失败了。』 「——!」 『应该说,前提根本不成立。因为世界早就承认电磁技术有多优秀了。怎么可能会有国家老实遵守国际条约那种表面功夫,舍弃这么方便的技术。你们也不相信吧?』 的确——玛莉心想。 就连在外交方面极其胆小的日本都研究电磁兵器了。 只要肯去找,不管哪个国家都会有一、两个秘密研究所吧…… 『再来是打倒政府——虽然这件事本身可能很容易达成,但我们的电磁兵器一旦曝光,未来等待的将是世界大战。』 没错,其他国家不可能放着这么明确的威胁不管。 应该会不计一切地设法排除,或者,哪怕要用上机密的电磁技术,也会设法具备对抗手段才对。 『虽然那些部下们似乎以为,只要有这架兵器和电磁技术,就算和其他国家为敌也能够充分应付就是了。所谓的年少轻狂真是可怕啊。过去的我无法奉陪部下做到那个地步,于是躲到地下隐居了——不过……』 话锋一转。 『我在那里发觉了——远比这个国家的体制、或是因此丧生的人命更重大的——傲慢不逊的东西。我发觉这个世界,其实正在扭曲脱序!』 沉着的说话声第一次激动了起来。 『——我就直接进入结论了。见浦直人——不对,「y」。』 直人抬起脸来。 那双猜不透意图的灰色眼眸瞪着空中。 『你傲慢不逊地连宇宙都改造了。将过去人类一步一脚印的过程全数否定,自认自己的主观才是正确地扭曲了世界——既然如此,我需要再次问你。』 玛莉完全无法理解源内在说什么。 但她从他的声音感觉到深深的愤怒、憎恨——以及隐约的达观。 『——有本事就来阻止我吧。如果办得到,那么你果然不是人。如果办不到,那么你就懊悔你扭曲了世界的自以为是与傲慢,下地狱去吧。你就好好见识一下庸碌凡人的志气吧——该死的怪物。』 ——然后寂静降临。 声音就此消失了。 当众人皆茫然自失时,哈尔达打破沉默,技术高超地歪着《玄武》的脖子说: 『——所以,直人啊,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紧接着苦艾酒开口: 「我说小子。你……到底是说了多嘴贱的话,才能够惹对方发飙到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步?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当作日后参考?」 被如此问道的直人则露出困惑的表情摇头说: 「咦,没有啊……?我只是随便回答了一下他说的话而已……倒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琉紫?」 「不,直人阁下只是说了极其显而易见的道理而已。问题来了,他究竟是为何发飙呢……是更年期障碍吗?」 因为事态过于严重,导致气氛甚至松懈下来,惹得玛莉忍不住提高嗓门大叫了。 「因为更年期障碍导致亚洲沉没还得了呀————!不要开玩笑了!重点是,直人!」 玛莉奋力指着直人。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地雷女!?你这不就踩了空前绝后的大地雷吗!」 「不是吧,就算你这么说,要我看穿那种莫名其妙的老头子的雷点,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要知道那家伙的脑袋已经是半疯癫状态了喔。」 「……?爸爸,那个老爷爷,刚才说了什么?」 「喔,昂克儿听不懂也没关系喔~而且大概也没人听得懂吧……」 直人略显空洞无神地这么说。 玛莉忽然感觉到背脊一阵恶寒。 ——是我多心了吗? 总觉得那空洞的笑容,好像有什么无法挽回的…… 「总——总之,来整理状况了!」 玛莉摇摇头甩开恐惧,整理思绪。 「直人,那个庞然大物要再开一炮那个,需要多少时间?」 「……不知道啦。但是,刚才开炮的时候……大概充填了八成。现在……约是三成左右吗?先说好,我不晓得正确构造,所以或许必须恢复到八成才能射击,又或许五成就可以再开一炮喔!?毕竟完全没有任何根据!」 「……没关系。预设最糟的可能性,假设五成就可以开炮——恢复到五成要多少时间?」 玛莉的问题,让直人抱头苦恼。 「……就说了我不知道啦。本来在那个时间点能够恢复到八成以上就已经很奇怪了。我在上野说过了吧旦妥花六十六小时!在那之后大约过了四十六小时,本来应该还有一天的缓冲时间才对喔!但预想却——」 玛莉揪住了直人的领口。 熊熊燃烧的翠绿色眼眸瞪着灰色眼眸。 「现在只能依靠你的耳朵和直觉了!用直觉回答我!最快最短是多久会发射第二炮!?」 「————七十二分钟——『不会提前』。」 直人如此断言。 玛莉心想:既然这家伙这么说,就准没错了。现在没有其他指标,所以就以这个做为基准——七十二分钟。就这么确定了。现在确定了。 七十二分钟绝对不长。 在这个状况,七分钟和七秒钟没有太大差别。 深呼吸,逐一整理问题—— 玛莉仰望哈尔达——《玄武》的头部,问他: 「——哈尔达,你觉得距离『军方』停止观望,出兵镇压这里还有多少时间?」 『……如果你要我直说我就说了,随时都会攻坚吧。毕竟皇女殿下的安危已经没有保障了。』 「啊啊,真是的!不管哪个家伙都只擅长扯人家后腿是吧!」 玛莉跺脚搔头。 但这时,蓬子上前一步,提出相反意见。 「不,依我看要四十分钟……不管发生任何奇迹,恐怕都需要这么多时间吧。」 咦——众人的视线集中在蓬子身上。 蓬子正面迎向众人的视线,接着说: 「——那架兵器出现之际,首都警备队的战力全灭了。之后,东京 共计八处发生了政府分裂引发的内斗,再加上反叛军起兵,为了镇压,第一至第四兵团因应警察当局的要求紧急出动,进入战斗状态。反叛军的主力以两个大队规模包围皇宫,但由你们几位歼灭了对嗯?」 然后—— 「简单说,现在在东京的『军方』已经失去战斗力,不在正常指挥系统下。假设以你们几位的恐怖攻击预告为契机,分成敌我两派的『军方』已经凝聚起来,那么接下来将需要重新编制战力,拟定作战,确认指挥权,如果需要援军,还需要召集调派——即使有将校具备足以迅速统筹上述事项的能力、意志与人望,考虑到目前经过的时间——四十分钟。我想这就是极限。只不过——」 莲子浮现柔和的微笑。 「要是有这样的人在,我想情况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玛莉不掩惊讶地凝视蓬子。 「——你应该没有政治权力才对吧?」 「那当然。因为我是生在皇家的女人。」 蓬子笑容可掬地回答。 太可惜了——玛莉心想。 在这种状况下能够提出这种分析的能力与意志。假使出生的时代不一样,甚至只要不是出生在皇家,或许是能够领导一国的人才吧。 「——好,那么就以那个见解为方针吧。」 玛莉甩开一瞬间浮现的想像,如此说道。 「最起码有四十分钟不需要考虑攻坚的问题。只要降下分隔壁,靠哈尔达和苦艾酒应战,就能阻挡近卫队吧。那么再来是……」 最大的问题。 正因此如此,玛莉甚至犹豫要不要触及这么深的问题。 「……在那架兵器发射下一发主炮之前的七十二分钟内——要怎么样连接线路破坏那个庞然大物……对吧。」 毕竟刚才的一击,让几乎连接完毕的部分整个蒸发掉了。 这表示要重头来过。更糟的是—— 「而且还少了十八个人手……哈哈。」 ——只能笑了。 优秀的一级钟表技师操纵的十八架自动人偶、加上和苦艾酒同步的康拉德,以及玛莉——共计二十人耗时一个小时多的作业,要在遭到这种大规模破坏的情况下,由两个人再度完成。 ——不可能。再恶劣的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不管脑中再怎么拟定计划,都无法产生「赶上」的胜算。 但是……现在就连把时间花在犹豫上都舍不得。 在只有从楼层破洞灌进来的风潇潇作响之中,玛莉问道: 「——直人,我们要再重组一次线路喔!把这里的构造再——」 「玛莉啊,你有自觉你茌说什么吗?」 但直人空洞地笑了笑,然后说了: 「——已经消灭的齿轮的声音,是要我怎么听?」 玛莉倒抽了一口气。 瘦小的少年——露出空洞的笑容说出的那句话。 教人感受到,俨然如神宣告世界末日般多说无益的——『结束』。 ● 现场只有发出怪声旋转的『天御柱』机组,吹进来的风——以及…… 应该是最宝贵的时间——时钟指针行走的声音笼罩楼层。 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仅是保持沉默。 玛莉也当场瘫坐不动,盯着时钟瞧。 已经过了四分钟。 ——所获得的最低期限,其十分之一无所作为地过去了。 玛莉如忽然想到地低声说: 「……现在还不迟,有办法让市民避难吗?」 「我想不可能吧。」 坐在身旁的蓬子马上回答了她。 「没有人能够指挥通知疏散市民。而且,反应快的人应该早就逃走了……能否得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得也是呢。我都知道。」 但我就是忍不住问出口——玛莉叹了口气。 在她对面的直人说道: 「我说,至少只有琉紫和昂克儿也好,你们能不能去避难啊?」 「不可能。我之前应该也说过,对我而言,不存在丢下直人阁下自行逃脱这个选项。要是您忘记了,就有严重健忘症的疑虑喔。」 「昂克儿也……不要……!」 琉紫不加思索地回道,昂克儿也紧紧抱住直人不肯分开。 重点是根本就逃不了——玛莉心想。 比良山源内——是打算一炮就破坏掉这『天御柱』而开炮的。 第一炮因为直人的直觉,勉强将损害缩小到『这种程度』——但是这么多零件被炸烂,别说是连接线路,就连气象也无法操作。要抵挡下一炮是不可能的。 这么一来将会如何? 『天御柱』——光是这根名符其实的通天柱折断倒下,就会先造成严重灾害了吧。 紧接着首都圈将完仝停止机能,崩落到行星底部。 多重区块领域·东京一旦崩落,日本全土,乃至于东亚全域,迟早就连这座『时钟机关之星』——都可能受到致命损害。 不管逃到哪去,都不可能逃得掉。 而我方对此能够采取的手段,不管思考几遍……都找不到。 眼皮半掩。发抖的指尖触摸嘴唇。嘴唇的触感干燥、枯涩。感觉到充满寒意的焦躁。再来是宛如太阳穴发麻的恐惧。那种状态是…… 玛莉察觉到了。 ——我正陷入绝望。 并不是在现在这瞬间。 早在两天前在秋叶原受到那股冲击——见识到毁灭世界的那股力量时,就已经绝望了。 想必在那时候,和所有被电磁脉冲弄坏的钟表机械一起——玛莉的心也跟着停止了——她是这么理解的。 ——我早就灰心丧志,就只是把『魔法』当成最后的依靠而已。 玛莉怀着槁木死灰的心,宛如祈求般问道: 「——直人,昂克儿和琉紫没办法破坏那架兵器吗?」 直人发出无力的声音回答: 「『或许』办得到。但是她们两个人势必会受到重度损伤——与其容许那种事,宁可和整个亚洲甚至整个世界一起沉没——就是了。」 直人露出不曾看过的表情抓头咬指甲。 原来他很清楚呀——玛莉心想。 这样下去,所有人迟早会被拖着和两人一起陪葬,卷入崩落。 而即使明知如此,直人还是无法下命令。 两边都无法抛弃,两边都无法拯救。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他只是会烦恼、会犹豫、会犯错的普通人类。 根本就不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方便『魔法』。 事到如今才理解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玛莉垂下了脸。 甚至连叹息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 「……爸爸。」 昂克儿突然站起来说了。 「……拜托你,命令——」 只见直人浮现凝重的表情抬起脸,立刻摇头。 「——不行。绝对不行!不要让我说那么多遍,拜托你……昂克儿。」 「可是……这样下去……」 「是啊,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昂克儿,拜托你——把那当作最后的最后手段。我会想办法的。我会解决的——」 直人反覆恳求。 但玛莉忽然发觉到小小的异变。 只见昂克儿浑身微弱颤抖,往后退一步。 她不点头,只是看着直人,启唇告诉他: 「……我不要。」 「咦?」 直人抬起脸来。昂克儿则低下了头。 「对不起……爸爸……我不能听从……那个命令。」 「昂克儿……?」 直人愣怔地低语。 随后,冲击来了。 只见昂克儿粉碎大气,蹬地而出,飞快地转身。她跳进地板的大洞,笔直朝下方——朝另一端的巨大兵器前进。 「昂克儿!!」 即使听到制止声,她也没有停下来。红白身影转眼间愈来愈小。 直人转头对着琉紫大叫: 「琉紫!现在马上带她回来!」 「……凭我是无法阻止展开行动的昂克儿的。」 「既然这样……!」 直人懊恼地抓头、呻吟、摆动四肢急跳脚,最后告诉琉紫: 「既然这样就帮我转告她!要她再等六十四分钟!拜托你。我绝对会在那之前赶上!」 「——遵命。」 琉紫优雅地行礼。她甩动黑礼服裙摆,正要去追妹妹时,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玛莉小姐,方便听我说句话吗?」 「……我、我吗?」 玛莉有些惊讶,语无伦次。 琉紫明明从来不曾主动告诉别人事情的。 「我决定现在马上将先前皇女殿下的忠告纳入考量。虽然我确信那只是徒劳、只是渺茫指望,但我也愿意承认,就算我是完美的『侍从者』,却并非完人、并非万能——因为我的个性在姊妹之中是最谦虚的。」 「……啊,这样喔。」 你确定不是个性最高傲的吗——玛莉一边这么必想一边点头。 琉紫正襟危坐,说道: 「玛莉小姐。直人阁下总是看着玛莉小姐那遗憾的脑袋的『极限』。所谓的理论,讲得极端一点只不过是为了和他人分享理解,经过独断取舍编纂的冠冕堂皇文章。真实并非普遍,并非不变、并非不偏。正因为如此,虽然是非常遗憾、教人难以认同的事实——」 琉紫停顿一口气。黄玉色的眼眸映着玛莉。 琉紫如此告诉玛莉: 「——和直人阁下一样,你是对的,同时也是错的。」 「既是对的……又是错的……?」 玛莉为之茫然,复述着琉紫的话。 ……玛莉不清楚那句话的意思。 但她的内心坦然接受了那句话。本来应该放弃思考的某个念头动了起来。 ——那就是,在根本上有所误会的人到底是谁? 琉紫以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行礼。 「还请绞尽你那不足的脑汁好好考量一下,玛莉小姐。那么我还要赶路——失陪了。, 下一瞬间,琉紫就优雅地转身跳起,从破洞笔直冲下去。 在所有人都无法动弹、不发一语的状况下,只有直人一个人静静地站起来宣布: 「要动手了,玛莉!」 ——动手做什么? 玛莉一边持续想着就连自己都无法掌握的思考,一边茫然地低声说: 「……可是,要怎么做?」 「那还用说。当然是想办法。」 「所以我说,要怎么做嘛!?」 玛莉依然坐着一动也不动,朝着直人大吼。 「你不也说了吗!你听不到消失的齿轮的声音,根本无计可施!你说要想办法——那么方便的『魔法』根本不存在呀!?」 「那又怎样!」 直人的怒吼响彻整个楼层。 「所以要这么放弃吗!?所以要什么也不做地傻傻等死吗!?好啊,你要我承认,我就承认啦!!我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被直人一把揪住衣襟,玛莉顿时感觉呼吸困难。 充满愤怒的灰色哏眸俯视着自己。 「但是啊,喂!如果我不说你就不懂,那我就让你想起来吧!」 「…………什么啦。」 「就是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啦!」 听到那句叫喊,玛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肩膀。 直人揪着衣襟的手使着力,带着一张因为情绪激动而扭曲的表情,说道: 「你这个人——既傲慢又践得要命又自以为是还总是高高在上,却爱把理想挂在嘴上,一失败就马上哭哭啼啼,心灵脆弱得像豆腐一样,爱想一些艰深的事情,搞得自己自爆还连累别人,是最差劲恶质的混帐地雷女……!」 ——玛莉不自觉恢复平常的语气低声说: 「你想找我吵架吗?」 「但是!!」 直人停顿了一口气。 「绝对没有是什么不可能的——你是抱持这种信念的女人吧!」 ——玛莉瞠圆着眼睛。 她一瞬间不明白那句话的意义。 还来不及回答,直人就不耐烦地甩头,大声怒吼: 「啊啊,可恶!为什么我非说这种话不可啊!?你听着,玛莉,虽然我打从心底感到不爽,但你是天才吧!?虽然我似乎的确做得到谁都模仿不来的事情!但是,将那具体实现的,统统都是你的才能吧!?」 「————」 「不管在京都、还是在秋叶原都是这样吧!要是没有你的帮忙,根本来不及修好昂克儿和琉紫,哈尔达大叔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真要说起来,我们甚至无法离开秋叶原吧!」 「————」 直人宛如怒涛般宣泄的话语,让玛莉的思考停止了。 她眨了眨眼睛。直人则继续疯狂地叫喊。 「——你告诉我,玛莉!你有那么好的头脑、技术、才能——为什么却那么轻易就说你办不到啊!」 令人想不通的是,从那番话感受到的竟然是——羡慕与嫉妒。 「既然你不想用就给我啊!你的才能——就送我吧!好不好!」 难以置信的话语刺入耳中。 ——才能,你说才能? 这个人明明拥有谁都无法模仿……货真价实、像魔法一样、如同神一般的才能,却偏偏向这样的自己央求才能……? 「……直人。」 玛莉依然无法理解,朝朐前伸出手。 掌心包住直人抓住衣襟的手,触摸烫伤融化的皮肤。 一移动手指抚摸表面,直人便松开手,放开了她的衣襟。 「玛莉……」 就像火焰熄灭一样,直人失去了气势。 玛莉忽然察觉到—— 那双灰色眼眸两端浮现大颗的眼泪,随时会滚下来。 ……啊啊。 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这个笨蛋是真心羡慕我。 简直无法理解。 ……他居然会羡慕这么脆弱无力的我的才能。 一理解这个事实,玛莉便感觉到热火再度在槁木死灰的心上点燃了。 ——因此,玛莉狠狠地挥了右手作为证明。 「噗呸!?」 啪————!伴随着痛快的声响,直人的左脸颊被甩到一旁。 当直人那转到动作极限的头转回来后,这次她又把左手狠狠地挥过去。 啪————————!痛快的声响再度发出,直人的右脸颊也被甩到一旁。 「呼噗!?」 就在双颊肿起来的直人愕然不已时,玛莉揪住他的衣襟站起来。 随后以膝盖踢了他毫无防备的腹部。 「唔呃——!?」 玛莉紧接着更迅雷不及掩耳地勾住弯下腰的直人的腿,扭起他的手,封住他的关节动 作,紧紧地将之固定住—— 「——妈啊,等一下,暂停!住手、快住手、笨蛋、要断了、要断了、有东西要跑出来了!」 全身关节被扭到极限的直人拍打着地板投降,发出惨叫。 但玛莉无视那一切,朝直人怒吼: 「你少开那种王八蛋玩笑了……!!听到没!?」 玛莉一边感受到体温因为激动而上升,一边说: 「你才是!白白浪费那种离谱的才能——!既然不懂得运用,就把那双耳朵给我啦!」 如果自己有像这家伙这样的感觉,不知道能做出多厉害的事? 又或者——如果这家伙的技卫再好一点的话,会怎么样? ……你以为本小姐到底作过多少次这种不着边际的梦想了呀!? 玛莉那百感交集的呐喊,换来直人同样的怒吼回应: 「好啊——可恶!要是做得到,我现在马上给你啦!如果那样就能解决问题,你就尽管拿去啦!不然——」 直人停顿一口气。 「就把你的才能给我啦——你快想方法!现在马上给我!!」 「——唔,好呀!你等着瞧!!」 玛莉顺着直人的话吼回去,直人却瞪大了眼睛。 看到他的表情,玛莉理解了。 所谓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就像玛莉自己一样,直人也同样嫉妒她。他们其实彼此都很羡慕、很想要彼此的才能。 玛莉忍不住觉得真可笑。 …………啊啊!算了、算了!我不要再烦恼了,好,结束,大家辛苦了! 没错,仔细想想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奇怪。很荒谬。 为什么高贵的本小姐非要指望像这种笨蛋、像这种无可救药的变态、像这种看着截然不同世界的疯子,被这家伙牵着走不可! 不对吧——怎么想都要反过来才对吧!? 每件事都教人火大!烦躁! 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一切都气死人了! 啊啊,世界吃屎吧!大家都去死吧!死光吧!! 说起来,每个家伙都这么任意妄为!你们这些一无是处的下等生物,不要未经我许可造成我的烦恼!给我跪下!磕头!! ——所以?我想想,刚说到哪里了? 玛莉松开手,解除关节技放开直人。然后想了起来。 「——对了,是呀,就是呀!我就告诉你方法!这样——就能够打破这种混帐状况了呀!!」 玛莉欢喜的叫喊聚集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玛莉一边心里想着——事情很单纯,一边告诉所有人: 「也就是说——只要直人有我的技术,就有办法了。只要听出残存的机芯构造,建构新的线路就妤了嘛。反过来说——只要我有直人的感觉,也可以办到同样的事。这么说没错吧?那么——」 玛莉继续说了下去: 「简单说,在这个混帐状况下,为什么我们陷入『死棋』——总结就是一句话。是因为这个状况无法靠我和直人分摊作业解决。」 玛莉转过头来。 在她前方,是挣脱以后顶着一张臭脸舒展关节的笨蛋。 「所以直人——我们要互惠喔。」 这么说完后,玛莉正视自己内心刻意打住的思考。 ——在根本上有所误会的人到底是谁? 琉紫说过的话在脑中翻腾。 ——是啊,可恶。虽然我绝对不想承认,而且难以置信得要命…… 玛莉缓缓地吸气,环视周围。 现在有蓬子、有哈尔达、有苦艾酒,还感觉得到和苦艾酒同步的康拉德。而自己的眼前则有直人。 集所有人的视线于一身,玛莉如此宣布了: 「——你的感觉是对的。所以我来教你充分运用那个感觉的方法。相对地,你要教我那个感觉……!」 ● 「充分运用感觉的方法……?」 直人茫然地复述,玛莉对他说: 「你之前说过吧。不管再怎么努力看课本和教学书,也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也就是说,是因为和你的感觉矛盾对吧?」 「对、对啊……」 直人点头回应玛莉切中要点的话。 「那么事情就单纯了——错的是教学书,你的感觉才是对的。」 「……嗄!?」 直人宛如惨叫般大叫,然后慌张地表示: 「等、等一下。我读的可是最新版的技术书喔!」 「我想也是。所以……错的是现行齿轮技术。」 玛莉承认了。 ……终于还是承认了。 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让玛莉情绪激昂地颤抖。 感觉得到蓬子、哈尔达、苦艾酒一个个屏住呼吸。 而康拉德透过苦艾酒发出恐怖的声音说: 『恕我冒犯——玛莉老师,抱歉打断您,但请让我说完。刚才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兢是字面的意思。我们至今学习的齿轮技术是错的。」 感觉得到康拉德在同步的另一端倒抽了一口气。 玛莉心想,这是当然的吧。 承认现行齿轮技术错误——那就等于是自动否定至今致力于练就该技术的自己等人。 但是…… 「直人修好琉紫的『虚数运动装置』,正确找出中心支柱的异常,他的感觉绝对正确。既然直人的感觉认为矛盾——那么错误的,必然是自以为理解的我们。」 玛莉这么说完,彷佛瞪人一样凝视着直人。 「我不知道原理。虽然很不甘心,但我真的不晓得。可是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你那个能力,并不是耳朵灵光这种次元能够说明的东西。」 「那……既然这样,究竟是什么啦?」 玛莉对惊慌失措地问道的直人如此断言: 「就是你——知道『答案』。」 「知道……『答案』?」 直人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玛莉朝他点点头,接着说了下去: 「你是先有『答案』,才知道什么东西该怎样,该以什么形式发挥机能。不然怎么会晓得几十兆的细小零件怎么运作呀?根本上是不可能的喔。对于你模糊地形容成『声音』的感觉,你的『回答』——正确过头了。然后——」 玛莉继续说: 「——以那种感觉为前提的『技术』根本不存在。所以你不管做什么,结果都只能像『打循环赛』一样,在找到答案以前,将所有手段全部试一遍而已。」 ——没错,不会学校的课题是当然的。看不懂设计图是当然的。 如果课题、提供的设计图——本来就『有缺陷』——那么知道『完美』答案的直人只会觉得矛盾。 「所以,我想我一定是第一个吧.我来帮你——『上课』。马上速成。是本小姐玛莉·蓓尔·布列格亲自为你专门设计的专用课程喔。把耳朵掏干净听仔细了。」 听到这句话,直人发出咕噜一声的吞口水声。 他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凝视玛莉。 直人露出认真的表情,唯恐错过玛莉的一言一语、甚至是一举手一投足。 而玛莉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上课—— 「——请你在脑中分解。以上,课程结束。」 ——课程以一句话就结束了。 「…………………………嗄?」 直人露出彷佛空欢喜一场的表情,板起脸来。 你在取笑我吗?——那表情就像是濒临愤怒边缘似地,但玛 莉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既然你看得到答案,只要分解答案,将之逆推回去就行了。」 「逆推……?」 「你大概……不,我敢确定,是处于宛如在演奏开始前就听见交响乐声的状态。」 「…………」 「一旦交响乐响起,你就会对差劲的声音失望。于是将所有乐器、所有演奏者一一辨认出来,找出问题点以后重新奏乐,就这样反覆修正——最后变成别的曲子。你心里有底吗?」 玛莉的问题,让直人陷入沉默。 但看到他惊愕的表情,答案显而易见。 他的脸上写着「你为什么了解到这种地步」。 「你需要的不是设计图,而是乐谱。你和我们钟表技师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掌握截然不同的东西——」 玛莉摇摇头。 「——不,或许连乐谱都不是。是波形图吗?总而言之,你对齿轮的理解,和普通人截然不同。那就是教学书和感觉出现落差的原因。你看见的是连动、音乐……也就是『流动』。」 ——举例来说,对,就和光一样。 光同时具有『粒子』与『波』的性质。 光究竟是粒子还是波,据说这个问题让旧时代的科学家伤透脑筋。 如果将齿轮比喻为光——现行齿轮技术只视为『粒子』的东西,见浦直人将之当成『波』理解。 没有人教他,他便极其自然地——当成『声音』聆听。 而极其不讲理、也不合理的是,他的答案也是对的。 就像光既是『粒子』也是『波』一檬—— 只要这样思考,就解释得通了。 尽管拥有比全世界任何人都还能正确地掌握齿轮机械构造的才能,为什么却连初阶技术都一知半解。 那是因为他,直人,这个可恶的天才——受到彻底错误的教育。 至少——对直人而言,普通齿轮技术统统都只是枷锁。 这是当然的吧。这是不言而喻的吧。这是必然的吧。 只学到齿轮是『粒子』这个知识,是不可能理解并说明表现得像『波』的齿轮的…… 正因为如此,直人需要的不是理论化的技术。 只需要——认识自己的感觉而已。 「你不必想着要修理。你不必想着要组合。你该做的是——分解并逆推回去。」 在脑中完美地建构而成的意象。 只要彻底分解与实物相同的『完成的空想』、反转其工程,那将成为直人专用的设计图。 上完课的直人盯着玛莉不放。 他的视线混合了尊敬、称赞与羡慕。 过去在『技师团』时,同僚技师也数度给予玛莉这种注目礼,那是称赞她是天才的目光。 而现在偏偏是直人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玛莉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同时也感到屈辱,所以刻意冷漠地加重语气说: 「来,这次轮到你教我了……!」 ● ……我并不是天才。 玛莉承认了这个事实,心情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自己只是冒牌货,只是拚命粉饰满腔的自卑。 真正的天才。那是像姊姊、爸爸那样的人——或是眼前这个教人火大的变态。 玛莉有才能。也付出努力。还交出了成果。 但就只是那样。 无法突破窠臼。就算比谁都擅长运用别人创造的东西,却无法创造前所未闻的崭新事物。 无法只靠自己的力量,将谁都办不到的事化为可能。 正因为比谁都明白这点,所以玛莉规定自己这么想: ——我是个认为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女人。 那既不是出自于志气或尊严。 是玛莉为了做自己,绝对不能扭曲的定义。 然后,为了这个定义,玛莉否定了构成自己的所有常识。 ——来,做好心理准备吧。 玛莉如此想。 接下来你将得知的,是和至今所学截然不同的常识。 对方到底会教你什么、告诉你什么、究竟凭自己能不能理解—— 将这些想法摇摇头甩开。 ——不是能不能理解.而是一定会理解。 眼前这个奇才是怎样理解这个世界的—— 就算无法理解也没关系。哪怕是片段都好。 就算再怎么不合常理也要吸收进去,绝对会亲手重现——! 玛莉志气昂扬地等待直人的话,直人则是一口气告诉她: 「我想玛莉大概已经理解了喔。」 「……我已经理解了……?」 玛莉吊起一边眉毛,重覆着直人的话。 直人点点头说道: 「你已经会了……我所有的这种微不足道的特殊专长,你早就学会了。你连接哈尔达大叔的脑壳时,就实践过了吧?」 「……你在说什么呀。那个——只是知道设计图而已——」 「真的吗?」 直人淡淡地表示: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想都没想就办到了不曾做过的改造?」 直人带着怀着憧憬的灰色眼眸,断言道: 「你看到了,玛莉,你看得到『结果』——看得到应该连接的未来。」 不对——玛莉正要反射性地否定,最后却摇了摇头。 没有错——自己刚才应该已经承认了才对。 见浦直人——他知道照理说应该不知道的事。 虽然完全不晓得意思和理论,但不这样想就解释不通。 那么,既然直人说玛莉办得到——玛莉就办得到。 这家伙可是体现了自己的向往,而这家伙认同自己的才能,要上哪去找比这还要更值得深信的根据? 玛莉确信了。 ——见浦直人只是耳朵比普通人好一点而已。 就像他自称的那样,那只不过是个体差异。 假使要将他耳朵的准确度远超过现行器材这件事当作理由特别看待——那么玛莉·蓓尔·布列格也绝对不输他。 若要反驳这点——育本事就用现行器材准备出超越我本事的器材来看看。 那终究只是特殊专长。微乎其微的个体差异。单纯的各有所长。 但是那和精粹的感性契合时—— 人脑就会超越常理。 哈尔达就证明了这点吧。 直人的存在就证明这点吧。 ——我也一样,至今证明过这点无数次吧!! 随后,脑中宛如闪光般浮现的意象,让玛莉瞠大眼睛。 「——是吗……原来是『相反』呀……你和我完全相反。」 「相反?」 直人疑惑地低语,玛莉看了他一眼,得到了确信。 对,相反。 玛莉·蓓尔·布列格是从状况建构事物,导出答案。 见浦直人是将导出『想要的答案』的状况建构出来。 那么只要改变方法——要做的事很单纯。 就是逆算。 只见玛莉抬起脸,斗志高昂地说了: 「直人。把你在『天御柱』听出来的主要回路或机芯——总之,将你觉得重要的部分,全部告诉我。你知道结果。把那个结果给我。」 听到这句话,直人一脸困惑地回答: 「……好是好。但我没有自信能讲清楚喔?」 「告诉我就对了——我会全部解读出来、全部记住、全部吸收消化给你看——怎样?你想说 我办不到吗?就凭你!?」 玛莉露出狰狞的笑容这么说道。 看到那表情,直人也同样浮现认真的眼神,轻轻地点头。 「……那么,玛莉。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也不擅长用话语解释。但是玛莉一定能够理解。 所以,我就直接表达我的感觉罗。」 「——好。」 放马过来吧——玛莉把这句正要说出口的这句话吞回去,咬紧嘴唇。 然后—— 「玛莉,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仔细听好,把它忘了』。」 「——咦?」 一开始就因为矛盾的话语而遭遇挫折,玛莉不禁高呼出声。直人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虽然不记得也没关系但别忘了全部听完什么也别听别思考要思考。」 「——」 「全对且全错矛盾是正论且右是左空无一物且一应俱全——」 「————」 「不知道却知道。」 ————嗄……? 「知道却不知道。」 ————天啊…… 「不记得却记得要上了喔。」 ————等一下…… 「从『天御杜』第二十层这里无法操作各区块气温却有办法。构成这座塔的全楼层、全零件都互相连动,全都是单用机兼代用机。从上往下从下往上从右往左从左往右从前往后从后往前流动,同时分成一个个区段。只要解除区隔,在那里的就是以单纯能量存在的力量。到处都找不到控制装置这种东西却也到处都是,也就是说这里也有。失去的齿轮不会回来,依然缺损,但其他齿轮会帮忙填补分担。该思考的不是绕到。而是直结。就算无法填补空缺也办得到。保留原形地摧毁原形。全部忘掉吧。推翻吧。欺骗吧。使之深信不疑吧。停止摆轮、延伸发条、扭转平衡轮、拆掉钩钩、跳过擒纵叉、上下移动齿轮、传导至摆锤、旋转摆心。第八六七五四系统至第九六六四〇系统的转速降至三六三九六号固定。重新启动。重新连接传动机,第四五七号齿轮连接三三六〇的导线,将连动的所有平衡轮减速,擒纵振幅从四六三四降为三零五三。同时将第一至第三五三〇系统的装置,与正下方的四〇六四六系统直接连接。只要使第十五层到第十八层同步运作,就能够控制从底部的发条群流向上方的能量。从第二十二层流到第二十八层的动力直接延续到第二十一层,其连动延续至第二十层的差分机。利用这点就能够掌握从第十九层到各区块的动力控制装置。无视那二十层缺损的装置,引出力量就好。然后停止。重新启动传动机,提高全连动系绕的转速。要改变的不是气象也不是气温。是能量的流动。不是产生现象,而是制造结果。使法则变动,导出合适的代数。不计算也没关系,找出喜欢的转速,那就是正确的同调数。但那同时是错的。所以要让其他装置负责重新跟进。将第三五三五〇系统的导线全部切断,让第四五七〇六〇系统逆向旋转。不使用能量地化解。让能量的输出输入反转,同时利用双方。瞬间产生需要的力量。让第五层至第十层的旋转控制系统同步。转速从三五三五升至四五四〇,加以调整以免发生排斥。需要的是十四层第三三五六区段第三五〇〇号系统的调律。防止出错。但使之崩坏。转动机芯本身。不需要重组,它自然就会重组。在我们支配前,齿轮就会自然归属。让第五三五六系统强制运作,使之出错。将坏掉的装置运用到极限再进一步使之出错。那会防止崩坏。只要逆溯线路,就会连接二十九层的发条盒。拉过来当作代替。规则地不规则操作,照新规则运行。填补空隙挤出热量。引导到的地点是第二十六区块。连动的各中心支柱的固有识别转速,从右往左依序是三四三〇、三〇三五、三〇五六、三〇五三、三一二四、三八九四。用连结连动的机芯代替导线传导。必须保持第二十六区块的振动数加速度提升,同时不扰乱周围振动致地调整才行。当作基准的是第一层的终端机芯,但不可以有任何一个是近似值。保持全部变换地使之相似。 最后一件事——如果钟表机械少了一个齿轮就无法运作,为什么这座星球现在依然持续连作呢?」 「……玛莉,你醒着吗?」 「——————————————————咦?」 眼前摇晃的手心,让玛莉终于发出声音。 她不自觉喘气——刚才直人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嗯。看来醒着。你记住了吗?」 「——嗄?咦?记什么?」 玛莉一时舌头转不过来,歪头表达疑惑。 虽然隐约有印象,直人好像对她说了大量的某些东西——? 「好,ok——看来『记得』。」 「等……等一下!?你刚才对我——」 「我说过,我要表达我的感觉吧。我把我脑中感觉到的东西直接转换为言语了。」 「等、等一下。我说过我会记得吧!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完全——」 「你记得的。」 直人就像白天指着头上说『太阳出来了』一样斩钉截铁地对她说,然后笑了。 「玛莉你啊……不光记得布列格公司的产品,全世界的兵器、机械,甚至连琉紫的设计都完全记得……没错吧?」 玛莉茫然地点头,直人继续说: 「既然您不知道,我就告诉您吧?那种事——一般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就像是趁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样,直人笑嘻嘻地说出的话语,让玛莉睁圆了眼睛。 「我说过了吧。玛莉早就已经会了。我们的差别,就只有是用眼睛看还是用耳朵听而已……啊,先说好,我也记得琉紫所有构造,就连一根导线都记得清清楚楚喔!?」 玛莉茫然地看了充满对抗意识地挺起胸瞠的直人一眼,然后陷入沉默。 ——思考直人所说的话的意义。 那究竟是『记得』呢?还是『知道』呢? 直人告诉用朦胧的思考烦恼着的玛莉: 「没问题——既然我的感觉成功化为言语,你绝对理解的。」 「……真的吗?」 「玛莉记得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却又记得。我认识的玛莉——天才玛莉一定同理解了这楼层的一切』才对。」 「——为什么你认为我做得到?」 「不是认为,而是知道。玛莉的记忆法——为什么我会向往、甚至尊敬这点;虽然很丢脸,但我就告诉你。」 直人呼吸一口气。 「——是一样的。就只有那部分。玛莉并没有『默背』,只是隐约抽象地『掌握』住。所以——我才觉得,或许我也做得到。」 直人脸上浮现似乎很难为情的微笑。 而且露出玛莉至今不曾看过的——充满信赖与确信的眼神。 「没问题的。相信吧。」 直人只告诉玛莉这短短的一句话,便站起来了。 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工具,走向自己的岗位,玛莉用目光追逐他的背影,吞下满口唾液。然后仿效他站起来。 玛莉手拿工具,自然地顺着脚步,就这么来到自己的『岗位』。 然而,这时——她的手突然停住,然后…… 烦恼了起来。 坦白说,玛莉一点也不明白直人说过的话。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该从何着手——? 玛莉这么思考——但接着发出嘲笑。 「哈——」 她嘲笑着几分钟前的自己。也就是——想必会在这时候干着急、一如往常不嫌腻地又陷入绝望、无法动弹的玛莉 ·蓓尔·布列格。 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直人、自己向往的英雄形象、当作志向的理想形象、毋庸置疑的天才…… 他用无以复加的确信断言——要玛莉『相信』。 体现心目中理想英雄的人物,特地向自己保证。 很好——玛莉勇猛地笑了。 现在——就只有现在。 以那个保证做担保,她会顺着期望,进入那家伙看见的世界——! 「——数到四,吸气……数到三,吐气——」 玛莉低语,要自己进入集中力的极限。 目标是连接哈尔达的脑壳时一瞬间沉浸过的那股感觉。 确信连都市尽头都能看透的那个领域—— 「数到三吸气,数到二吐气,数到二吸气,数到一——」 ——闭上眼睛。声音消失了。意识变得透明,消除所有杂音。 然后……在没入的意识中,想像自己睁开眼睛。 ——眼前是很深的洞窟。 那个洞窟昏暗不见底、遭到破坏的门保持敞开。 坏掉的门就如在古典诗集看过的描述一样,刻着某句话。 ——『进入这扇门的人,舍弃一切希望吧』。 玛莉苦笑地心想着「原来如此」,同时深深确定…… 这扇门后就是名符其实的地狱——『直人看见的世界』。 玛莉泛起微笑——舍弃希望吧。居然说希望? 像那种捉摸不定、由上天赏赐的东西,根本轮不到自己动手舍弃,早就没了。 既然如此——所谓想要揭穿世界一切的『贪婪』与『傲慢』…… 只要有这两项『大罪』,要跳进这前方就绰绰有余了——! 而就在玛莉正要踏出脚步时,仅剩的理性警告她: 『跳进这里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是这里真的是直人——指引的世界吗——? 这些微的迟疑,导致原本埋没的意志浮了上来,令她视线游移。 在视线前方——见浦直人已经着手作业。 起初一如往常地凝视虚空侧耳倾听,接着慢慢地——却又毫不犹豫、毫不停顿地动手。 那身影不管在谁看来——都是不折不扣的『钟表技师』。 玛莉十分确信上且人脱胎换骨了。 他的动作不像自己那么快,也不像一级钟表技师那样俐落洗练,有时还会拿错工具,但是——对『要碰哪里』没有一瞬犹豫的作业速度,就结果而言轻易地超越了初出茅庐的一级钟表技师。 玛莉订正刚才的说法——他并没有脱胎换骨。 ——那个——那个正是——他本来的样子。是让自己甚至无意识地抱持憎恶的、如假包换的……! (这哪里是外行人了。果然是如假包换的天才呀——!) 玛莉感觉到内心点燃的火苗愈烧愈旺,化为烧光一切的业火。 ——我要迎头赶上那个!为了这个目的,不管哪里我都愿意去……!! 再度没入的意识,想像站在洞窟前的自己。 她在理应变成无声的世界——然而… 「……我问你,玛莉。」 ……声音却清晰地响起。 而她定晴一看,看到了伫立在洞窟的——地狱之门遥远深处的直人慢慢地转过头来。 「——你在怕什么?」 直人的声音与身影,就像在取笑玛莉一样伸出手来。 瞬间,玛莉内心灼热地燃烧起来。 「——你少得寸进尺了。不许停下脚步、不许回头、不许伸出援手——我现在马上就追上你,让你的背吃我的飞踢————!」 玛莉凶猛地怒吼,奋力冲过去。 ——目标正是自己向往的事物所在之处。 她一直线地踏入地狱—— 瞬间——时间停止了。 这个感觉……原来如此,她有印象。 埋首于修理时,集中力提升到极限时,自己的确曾获得这种感觉。 在梦中自由游动的鱼,将认知扩张到无限的全能感——到这里都还是见识过的感觉。 但是,因现实瞠大眼睛的玛莉眼前…… ——世界为之一变。 仰望头上,齿轮组蠢动的光景一如往常——但是…… 简直就像是风被涂上了颜色一样,其力量、运作、流动、方向——看起来像漩涡一样回旋。 现在看见的『风』,是本来应该看不见的东西。 现在得知的『颜色』,是本来应该不知道的东西。 直人认知为『声音』的东西,玛莉恐怕是将之认知为『颜色』。 直人在玛莉脑中烙印的庞大资讯——玛莉认知为『共感觉』。 压倒性的资讯量灼烧脑袋,感觉到令人心神荡漾的幸福感。 影像化的设计图。视觉化的物理法则。 在无边无际的万能感驱动下,玛莉心想: 「——什么嘛,我果然是天才嘛。」 玛莉忽然回顾起,在秋叶原感受过的那份绝望,那份荒诞无稽的妄想。 啊啊,我果然还是有点用处嘛——玛莉嘲笑自己,拿起工具。 ——『一切都是幻影』的那股错觉,不对,那股感觉是——正确的。 看得见的一切全都是错的。 不对,是看不见被表面覆盖的世界深处。 就像是揭开『幻影』一样,这就是世界剥掉一层『膜』的样子。 舍弃一切既有观念的玛莉能够深深相信—— 直人光靠耳朵,就甚至能够掌握『中心支柱』或『天御柱』构造的『异常』。 苦艾酒能够用那种甚至称不上义体的东西,战斗到那种程度的『异常』。 成功让哈尔达的脑壳接上重装型自动人偶正常运作的『异常』。 不,不光是那样。 如今玛莉将所有既有观念——至今接纳的一切——去除掉以后…… 她能够认知到,一切——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异常』而『正常』。 非接触连动齿轮?奈米齿轮?重现人类思考的钟表机械ai? 全部都是『异常』。 ——用常识来思考,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 将那些东西设计出来,又或是解析出来的人,恐怕是没有自觉地,又或是偶然地用指尖构到了目前看到的『世界核心』而『创造』了那个——然后…… 之后才建构出理论。 所有理论、科学、技术都是这样。 都是先有结果,之后才『牵强附会地编造』用来说明的理论。 一旦明白就没什么了——依现行理论无法说明。那又怎样? ——以前的大地是平面的。 后来人类观星、写成公式、建构天文学,理解大地是球体。得知自己是绕着太阳周围爬行——但在这点获得证明以前呢? 大地是平坦的吗?宇宙的中心是自己吗? ——不,事情并没有任何改变。 世界总是一再遭到重新建构。那正是——由『人类自己之手』——! 然后这次是由稍微疯狂的人物之手,将大地改造成齿轮。 那是一千年前的事…… 但是,究竟——世界在那之前就不是钟表机械了吗? 在知道了这种感觉的现在,就连这点都很可疑——想到这里,玛莉露出微笑。 『y』要用钟表机械重现性界——相传『y』是 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玛莉望着周围再度因为共感觉而多了颜色的回旋景象,心想: ——这或许就是世界剥去一层『幻影』之后的——真正模样吧。 玛莉开始动手。 她研磨意识,叫出意象。 加速的思考从压缩的资讯中挤出想知道的知识。 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 ——一切都明确一致。 「我没说错吧?既然我会,玛莉不可能不会。对吧?」 直人开心地发出雀跃的声音说道。 他从声音与气息中明确察觉了玛莉的变化—— 「——那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我是玛莉——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天才,是神呀——是总有一天要把你掐碎的女人呀!」 ——我知道。我现在看见的这个世界,是直人让我看见的东西。 但既然现在我知道这个感觉了,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一定会到达这个世界……! 然后两人顺着本能与直觉,彼此交换微笑—— 玛莉甚至抛下自己的理解,展开了超越人智的作业。 ● 昂克儿站在上野区边缘,俯视着正下方的秋叶原区。 那双湿红的眼眸,笔直地看着宛如巨大蜘蛛的机械怪物。 小手在胸前游移,触摸方块。 就在这时…… 「——请你等一下。」 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她。 昂克儿没有回头。 那是因为她就算不转头也充分理解那个声音是谁,也知道她来做什么。 相对地,她发出冷硬的声音回答: 「……不要阻止我,姊姊。」 「不。」姊姊——琉紫回答。 「我要阻止你。直人阁下要我阻止你。」 「……爸爸说过,可以随昂克儿高兴……爸爸这么说过喔?」 「自由和任意妄为是两回事。孩子做错事,父母有权利和义务斥责纠正孩子。昂克儿,你的判断错了。」 昂克儿转过头来。 「那……既然这样,另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琉紫没有回答昂克儿的问题。但昂克儿接着说了下去: 「……不破坏那个,大家都会死掉。有办法对付的,只有昂克儿而已……而且,昂克儿……只会破坏。和姊姊不一样……」 琉紫正面地承受了那句话。 她的视线稍微往下移,黄玉色的眼神与红玉色的眼神交错。 之后琉紫吸一口气,说道: 「昂克儿——那是你弄错了。」 「……咦?」 听到姊姊的话,昂克儿瞠圆眼睛,心想「姊姊在说什么」。姊妹之中唯一打造成战斗用的自己——除了破坏以外还能做什么? 只见琉紫走近一步,微微弯下身。 「我会重复说到你明白为止。之所以会制作你并不是因为那种理由。对你的期许、要你做的事,都不是那种单纯的事情。」 「…………」 昂克儿愣住了。 琉紫朝杵着不动的昂克儿伸出手,浅浅地抱住她的肩胯。 「——身负『毁灭者』之命,背负昂克儿之名的你的『力量』,是姊妹中最强的吧。」 「……嗯,所以……我只会破——」 「正因为如此,你并不理解。为什么期许你担任『毁灭者』。为什么赋予你昂克儿这个名字。」 「是……为什么……?」 昂克儿低声问。只见琉紫缓缓地挪开身体。 温柔地将手放在昂克儿头上,轻轻地抚摸。 「但是——」 琉紫苦笑。 「你的同心意』没有错。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姊姊……?」 昂克儿心想,听不懂意思。 ——姊姊想说什么?我弄错了什么?什么是正确的? 琉紫告诉困惑的昂克儿: 「你的『心意』非常可贵,而且正确。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先试着相信直人阁下和——附赠不值得一提的玛莉小姐。」 琉紫停顿了一拍,说道: 「——请你等到最后一刻。」 ● 眼前——两名少年与少女实现了超越人智的神技。 苦艾酒看了一眼那幅光景,静静地轻声说了: 「我说老爷子……你也是一级钟表技师对吧。」 倾吐这句话的同一张嘴发出老人的声音回答: 『……是啊。「姑且」是吧。』 「那么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那是一级钟表技师吗?如果是,那么我必须要说,那比除了脑浆以外都放弃当人的我还要更——」 这句话最后的部分并没有化为言语。 对苦艾酒甚至已经开始抱持着恐惧的样子,康拉德和他说: 『恕我直言,苦艾酒老弟——在那两位面前自称是一级钟表技师——世界顶尖的技师,我觉得那除了自取其辱以外什么都不是。』 ——人有极限。 人有无限可能性——就算说再多这种话粉饰,现实都不会改变。 康拉德在至今的人生中看过许多——有前途、有才能的年轻人。 他们的确都才华洋溢,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学习、转化为自己的东西。继承先人累积的遗产——睿智,朝着凭一个人的一生绝对无法抵达的领域前进。 但是——尽管如此,却还是必定会在某处停下来。 挫折、骄矜、自满、自大、丧失气力——康拉德理解,把这些称为天真实在过于不明事理。 因为那就是人类。凡有心就必然会碰到那道瓶颈。因此尽管拥有无限可能性,人类却会在某处封闭自己的可能性。否则就会被可能性压垮。否则最终将会毁掉自己。否则将会发狂。 但玛莉已经超越那个界限了——康拉德这么认为。 她绝不妥协。绝不屈服。尽管屡尝挫折与失败,却还是继续前进——于是抵达的境地,『已经』到达了足以称为这个世界顶点的领域。 至少在康拉德眼中是这样。 ——是故,眼前的光景迫使康拉德体认到自己的理解其实不完全。 那名娇小的少女——勇于妥协,舍弃本来吸收的一切。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继续前进。 追逐着那名少年——位于康拉德,不,恐怕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无法得知的领域——的背影—— 『……玛莉老师,您究竟打算到达什么境地呢……』 康拉德怀着憧憬,朝远方喃喃自语。苦艾酒对他说: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亲眼目睹有人能够做到这种事,就会想要再挑战一次本来快要遗忘的『梦想』——这是不是就表示,男人果然不管到了几岁都是小鬼呢?你觉得咧,老爷子。」 『唔嗯……原来如此,的确有道理。』 康拉德用话语表达点头之意,说道: 同……即使到了这把年纪,还是让年轻人替我上了一课,看来我也还不够成熟吗?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今后是不是还会有所成长,做出什么成果来,倒也觉得开心。』 听到康拉德的语气变得开朗,苦艾酒苦笑着说: 「喔,我很期待喔。麻烦给我最棒的情趣娃娃罗。」 苦艾酒顿了一拍。 「当然是——那个initial-代号y系列小姐水准的。」 听到苦艾酒宛如调侃的声音,康拉德却没有表示不快。 他只是感到 尾声 00:00救世者 月光下,海浪声静静地渲染开来。 这里是有明区——面向外壳海的东京港湾都市。 从外缘覆盖有明区而建的港湾设施,配合缓缓旋转的有明区,以完全相同的速度反向旋转。这个地区从旧时代就被称为御台场。 御台场一角,因为连日骚动而杳无人烟的港口,一间宛如仓库的船坞。 那里是事前设定的作战结束后会合地点,现在—— 「——昂~~~~克儿~~~~————————————!」 直人彷佛世界末日来临般的凄厉叫喊声响彻船坞。 这也难怪。 眼前是失去手脚、剩下的躯干也伤痕累累的昂克儿。 直人抛下手上的东西,扑向安放在大平台上躺卧的昂克儿。 从背后窥看情况的玛莉,也不自觉脸色苍白地倒抽一口气。 ——损伤非常严重。 不管再怎么委婉地形容——都是『重度损伤』。 换作是普通自动人偶,会毫不犹豫地报废。考虑到修理这种损伤的工夫和时间,干脆做一架新的还比较划算——如果是普通人偶的话。 玛莉看向直人。 手发抖地触摸昂克儿的直人轻轻地点头。 「……不要紧。真的、勉强、没有受到致命损伤。昂克儿的构造,我连一根导线的位置都记得,凭我——和玛莉……一定修得好……啊啊……」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直人虚脱地瘫坐下来,玛莉也同样由衷松了一口气。 然后忽然间——玛莉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不再觉得步女难以应付。 就在玛莉不禁不知所措时,直人抬起脸对琉紫说: 「……谢谢你,琉紫,谢谢你帮我阻止昂克儿。」 琉紫优雅地行礼回答: 「我身为侍从,这是当然的。再加上,这是为了妄自菲薄的妹妹。」 「我也会修好琉紫的……做姊姊真辛苦呢。」 ——听到直人的话,琉紫静静地惊愕着倒抽一口气。 制止昂克儿时,在『八束胫』内部进行破坏的琉紫自己也同样受到不小的损伤——但琉紫之所以惊愕,并不是因为直人耳尖地听出了这点。 ——至高无上的主人断言一定会亲自修好——琉紫对于主人的『进一步成长』,感受到了更甚于自己能够被修好的喜悦,她再度行礼。 「……对……不起……」 就在这时,在直人怀中——昂克儿发出微弱的声音。 听到断断续续、夹杂着杂音的说话声,直人皱眉,玛莉也往下移动视线。 在两人开口前,昂克儿继续说了。 「……昂克儿……没办法、破坏……明明……只有这点用处……」 ——歼灭敌方、破坏一切,明明是自己唯一的存在价值。 违背主人的命令,擅自行动,最后——甚至连破坏都办不到。 看到小小少女这么诉说的眼眸——玛莉反射性地产生一个念头。 直觉抢在理性之前大叫:不对。那个认知绝对是错的…… 「……我想要……命令……」 摇曳的红色眼眸,彷佛强忍着泪水般看着直人、以及玛莉。 她的话语和表情,就像是面对着无法挽回的过错,因而困惑、混乱、流泪的小孩子。 想要的不是指示或命令——而是惩罚。弥补过错的方法。 不知道直人是否理解这点,只见直人立刻开口。 「好,那么这是命令。昂克儿——」 直人这么告诉她: 「你可以抬头挺胸——说『我很努力了,我想要夸奖』喔。」 ——昂克儿睁大了眼睛。 困惑的红色眼眸游移不定,看着琉紫。 琉紫就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表示肯定直人的话。 受伤的少女喘不过气地低声说: 「……昂克儿……很努力了……?」 「喔!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昂克儿更努力的孩子了。」 昂克儿大口喘着气。停顿片刻以后,那双眼眸这次看向玛莉。 她以颤抖的声音发问了。 「……妈妈……也……准许昂克儿……要求夸奖……吗?」 「————」 瞬间,玛莉顺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冲动,走近昂克儿。 然后发觉到—— ——她已经不再排斥这名少女叫自己『妈妈』了。 玛莉伸手触摸昂克儿的脸颊,感受受伤的人工皮肤触感,然后就这么把手环到她脖子后面,像抱婴儿般搂近昂克儿。 耳朵听到了心脏的声音。 她对于居然一度把这个——不对,是把这孩子当成是一般的自动人偶、带来恐怖破坏的兵器——这样的自己感到嫌恶,甚至是令人作呕的憎恶。这么小的孩子凭着自己的意志,甚至不惜弄得遍体鳞伤,就只为了保护我们而战。然后,尽管已经确实保护了我们——却露出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怀疑自己可不可以接受夸奖。 那只是普通的人偶?没有心?谁管它呀。听腻了去死啦混帐。 「谢谢你,昂克儿……辛苦你了。你——很努力了喔。」 这么说完,玛莉苦笑起来,心想:虽然实在不愿意承认—— 但现在不知为何能够理解直人——那个甚至向自动人偶求婚的变态所拥有的感性。 只是人偶。只是演算法——如果要这样分类,停止思考…… 那么人类也——只是由蛋白质和生物信号组成的演算机器罢了。 如果要问是否有心——首先证明人类的心实际存在再说吧! 「…………咿……啊啊……呜。」 在玛莉紧抱的怀中,昂克儿流下一行泪。 直人一边摸昂克儿的头,一边却严厉地眯起眼睛说: 「还有昂克儿,你有严重误会。只有这点我必须教训你一下才行。」 「……唔……咦?」 「就是你说你『只会破坏』。昂克儿才不是那种孩子。」 直人说得毅然决然,昂克儿在困惑的同时想起来了—— ——等回来以后,爸爸会教我——连我也不知道的我—— 然后就如琉紫所言,直人说出答案了。 「昂克儿是懂得保护大家、带来欢笑、带来幸福、拥有笑容的聪明孩子。像这样的女孩子就算再强那也不是暴力——而是『力量』喔。」 ——暴力与力量。昂克儿似乎不懂两者的差别,眨了眨眼睛。 玛莉听到直人的话,忽然想起来了。 「《trish》——破坏之神·湿婆的力量象征。三叉戟……」 这段记忆,让玛莉心想:直人应该没有这种知识才对。 在浑然不知中,就只是理解了——不对,是察觉了。 「破坏神的『力量』的象征,是『意志』、『知性』——以及『行动』。要三者俱备才是『正确的力量』,真正成为统治世界的三神之一……这是亚洲流传的古老神话。」 「所以昂克儿——你只能凭自己的意志行使力量,对吧?」 「啊……」 昂克儿喘息,睁大眼睛。 「昂克儿是善良的孩子、聪明的孩子。破坏的力量——是用来修复的力量。就像修理时钟需要先——『正确地解体』一样。那不是暴力,而是强大的能力。」 直人露出温柔微笑告诉昂克儿。 「琉紫也说过吧。姊姊的话要听喔?昂克儿是锚——是用来限制的力量 。所以『y』替昂克儿取了这个名字,对吧。」 听到这句话,昂克儿的眼眸摇曳了。嘴唇颤抖,不自觉发出声音。 昂克儿重新面向玛莉,然后战战兢兢地问: 「……昂克儿……不是坏孩子?妈妈……不怕昂克儿?」 瞬间——玛莉猛烈地感到自己很丢脸。 被看穿了——自己一直害怕这孩子的念头。一直把自动人偶少女当成机器、划清界线区隔彼此的心——全部都被看穿了。 ——玛莉顺着感情,亲吻昂克儿的脸颊。接着移动双唇亲吻眼皮、红肿的脸颊、稍微翘起的鼻尖,发出藏不住情绪的呜咽声告诉昂克儿: 「我怎么可能、会怕你……!昂克儿——」 ————………… 「小姐,你知道吗?所谓的赚人热泪场面啊,就算是电影,拖到十分钟观众就会腻了。」 听到这个说话声与敲门声,玛莉擦擦眼角,恶狠狠地转头了。 只见苦艾酒从半开的门探出头来敲着墙壁。 「差不多该进下一个场面了。比方说,如何从这里逃走的危机场面之类的?」 「——当然是搭船呀。会腻就不要看啦。」 「哦,那还真是可行。刚刚才进行过空中漫步,我本来还期待接下来会是海中漫步呢!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是从港口悠哉地开船出去被打成蜂窝吗?」 苦艾酒讽刺地笑着——眼神却极其认真。 ——我方脱离『天御柱』过了八小时。 凶恶恐怖份子逃亡的事实,已经众所皆知了吧。 陆路就不用说了,空路、海路——不,再考虑到那架巨大兵器出现的过程,就连大深度地下层都遭到封锁临检了吧。 要是有可疑船只悠哉地出现,就算不警告就直接击沉也不奇怪。 但直人代为回答苦艾酒的疑问: 「你放心。再过——四十六分钟?这片海域将偶然发生龙卷风,我们要一口气穿过『那中间』。」 「哦,那还真是可行。想出这个逃脱方案的是?」 「当然是直人呀,这种像疯子的想法。」 「也是啊,哈哈!不愧是小鬼,想法一流啊,我果然还是肛了——」 正要开黄腔的苦艾酒,被琉紫的镰刀打倒在地。 过了片刻以后,船坞的闸门打开了。 一艘白色远洋游艇从外海开进船坞。 船体相当大,厨房和房舱就不用说了,就连简易工作室都具备。 游艇四平八稳地停泊以后,两名男子下了船。 「……唉,果然还是人类型好。」 「嗨,玛莉老师,稍微来晚了。抱歉让您久等了。」 下船的是恢复人型全身义体的哈尔达与康拉德。 玛莉上前迎接两人,回答说: 「您千万别这么说,康拉德老师。这次真的承蒙您关照了……虽然发生很多事,害我差点轻蔑您。应该说,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是耿耿于怀。」 玛莉半眯着眼说了。 但康拉德似乎忽略不利自己的部分,笑着说: 「不会不会。这次工作我也收获良多,实在充满刺激啊。」 玛莉含糊地笑了笑,接着看了哈尔达一眼以后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真亏您有办法取得替代的全身义体呢。」 「是啊,因为这次骚动,这个国家一时陷入了实质上的无政府状态。我弄到了不少东西喔?」 康拉德心情愉快地回答。 ——收获良多。那不光是指经验或是这具义体吧——玛莉的笑容抽搐了。但是,总不能让哈尔达就这么连接着《玄武》逃亡。站在勉强拜托人家的立场,实在不好批评什么。 「和之前的义体比起来显得好粗糙,感觉很不踏实啊……脸也是——希望之后可以想办法改一下。」 边说边抚摸脸颊的哈尔达,五官和之前截然不同。 现在的长相年轻斯文,体格也似乎因为肌肉齿轮的差别而稍微瘦了一点。 共通点顶多只有光头。 再加上只有装扮还是太阳眼镜配灰色西装,简直就像是陌生人在扮演哈尔达一样突兀。 话虽如此——玛莉耸耸肩说: 「和布列格第八世代相比,不管任何现行义体都很粗糙呀。光是能拿到暂时替代品就很幸运了——而且你的长相已经曝光了,不要恢复原来的样子比较好吧?」 「说什么傻话。那可是从义体化前的脸,计算年龄增长变化后所打造出的脸。只是遭到通缉,怎么可以就这样舍弃啊,你把中年帅哥当成什么了。」 哈尔达不满地抚摸光头。苦艾酒从旁插嘴。 「话说回来,那具义体……没有我的份吗?我差不多想恢复成男人了。」 「你干脆就一辈子保持那样算了吧?」 「喂,小母狗——这具身体甚至连义体都不是喔!吓了一跳吧!」 苦艾酒这么吼回去,但忽然往下看向自己的胯下,说: 「——不过,坦白说我很中意胯下的宝贝,※外皮在紧要关头倒不是那么——」(译注:原文是ガワ,同人用语,本来是指变身型角色变身后的样子。) 「你放心,苦艾酒!我会随便帮你找个丑到爆的义体接上!我终于想起来了,眼前的脏东西!」 玛莉露出眉飞色舞——但好像随时会动手将苦艾酒全身解体的模样;苦艾酒别过眼去,环视周围。 「嗯——那么。既然逃走用的船、以及手段都明朗了,我可以提出最后的疑问吗——?」 这么说的苦艾酒,视线望着船坞一角。 受他牵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直到刚才都被放置在一旁的一名老人身上。 ——比良山源内。这次一连串事件的——『真正』首谋。只有被斩断的手腕接受了粗糙的治疗,也没被绑着,就只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 「……我说,大小姐,为什么这个老头会在这里?」 苦艾酒与哈尔达流露出无机质的阴沉杀意。但是—— 「咦?就说了要用锅子煮吧。不过用铁桶也可以,就从这附近——」 这么说的直人东张西望起来,玛莉无视直人,回答: 「是我在作战前拜托琉紫的。我想尽可能活捉主犯——」 听到这句话,哈尔达拍了一下额头。 他俯视端详着才十多岁的少女,说: 「……我跟你说,大小姐,虽然杀人会良心不安是正常的,但是放这家伙一条生路会有麻烦,这点你明白吧?」 没错——若要打造出同整件事都是出于单一组织犯行』这样方便的《恶》,留下证人会有麻烦。幸好——虽然玛莉并没有看得那么开——源内以外的旧滋贺『军方』的人都被杀光了。 既然如此—— 「杀了这家伙就解决了吧。不然我来帮你处理好了?永绝后患地毁尸灭迹,这种事习惯了就跟喝杯茶没两样。给我十分钟,我可以让你选择六种死法,从轻松到折磨人的都有喔?」 ……这就是『习惯战场』的人吗?看了稍微令入发寒的两名男子一眼,玛莉叹气了。 「……要我就那么烤死他,说我没有任何抵抗的确是骗人的——」 这么说完,玛莉表情严肃地看着直人。 半认真——不对,十分认真地寻找铁桶的直人发觉视线,转过头来了。 「……好吧,既然你要我说正经话,我就说了——」 直人停顿一下。 「首先,这个老爷爷就算留下活口也没问题。 应该说——反正迟早会被杀掉。」 听到这句话,玛莉浮现疑惑的表情。 另一方面,哈尔达与苦艾酒,以及康拉德、琉紫都是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 「——原来如此。的确是那样没错。」 「要是闹出滋贺『军方』幸存者政变,麻烦的不只是我们而已。」 「不管做出任何供词,都会被当成我们的同党,经黑箱作业后处以死刑结案,对吧。」 「会更直接省事地将他灭口吧。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 听了三人与一机,以及最初给予提一不的直人的话,玛莉绷紧脸颊。 ——心想:为什么这些家伙马上就冒出这么黑心的想法。 直人继续主张: 「如果要列出其他理由——这个老爷爷好像以我为目标,这是第一个。要是当时置之不管,就好像是让昂克儿和琉紫杀人一样,那让我很不爽,这是第二个。还有最后如果要勉强列出第三个——」 直人俯视着坐在地上不动的老人,说了: 「我认为这个老爷爷『背后』有某人主使喔?」 ——什么……? 就在众人无不这么皱眉惊讶中,哈尔达代表众人发问: 「虽然的确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根据是?」 「咦,因为……像这种痛恨『y』痛恨到脑袋出问题的家伙——不会特地利用『y』的遗产昂克儿吧?而且也没用他引以为傲的电磁技术。」 听到这句话,众人倒抽一口气。 不光是玛莉,就连哈尔达及苦艾酒这种『习惯战场』的男人,都遗漏了这个事实。 假使昂克儿处于万全状态,要破坏『八束胫』根本是易如反掌——那是这名男子的矛盾行动中最矛盾的事情吧——? 承受视线的源内缓缓地抬起脸来。 白发与白胡须。在宛如白纸的脸色之中,只有铁色的眼眸充满憎恶之情、炯炯发亮地泛着泪光。 「——啊啊,了不起。」 他的声音冷漠,而且沙哑。 「你真的是到最后都这么了不起。『y』——该死的神。」 直人厌烦地吐气了。 「这家伙有完没完啊……我有见浦直人这个名字啦。难道老爷爷真的是因为更年期障碍导致痴呆,所以在胡闹吗?」 「因为更年期障碍就毁灭世界还得了。」 玛莉冷眼吐嘈。然后俯视着源内,问道: 「……你始终都叫直人『y』,究竟是什么用意?」 听到玛莉的疑问,源内缓缓地抬起脸来。 面对那双仰望自己的阴沉灰暗铁色眼眸,玛莉不自觉退缩。 「——玛莉·蓓尔·布列格。年少的天才钟表技师,布列格的至宝——你居然不明白,真是让人失望。」 「什么……」 玛莉低语,只见源内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他依序盯着在场的哈尔达、苦艾酒、康拉德的脸,说: 「……你们应该和『y』共处过才对。我想你们目睹那种魔法、那种不合理,总不至于迟钝到没有任何想法才对。」 最后对上直人的视线后,源内断言: 「——这名少年不是人类。」 「不是吧,这个老头子到底在说什么啊。」 无视于迅速吐嘈的直人,源内继续说: 「——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这名少年轻易地将世界扭曲、改造的模样。你们真的敢相信……办到那种事的,只是普通人类、普通钟表技师吗?」 玛莉倒抽一口气。 哈尔达、苦艾酒、康拉德也同样板起脸。看过那超越神之领域的作业景象以后,实在无法把这名老人的话当成一派胡言。 「然后这座时钟机关之星,在我看来也只是满满的疑问。用齿轮重现世界这种事,人类不可能做到……!」 源内依然坐在椅子上,粗声粗气地继续说: 「不可能的存在,不可能的技术。就连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存在都不确定,在这种状态下,我认为有必要让『y』见识这份绝望与人的极限——要说动机,这就是动机。」 说完以后,源内整个人靠上椅背。 往下移动视线,看着失去的右手。 「……虽然结果是我输了……这就代表凡俗人类终究无法抵抗神吗?要杀我就赶快动手。这个世界终究是幻影,不过是那边那个自称人类的傲慢之神趼制造的虚构幻象罢了……我毫无眷恋。」 源内淡淡地催促。 他的声音与话语,冷漠、疲倦、彻底心灰意冷。 「————」 玛莉心想:或许—— 如果是几天前——在秋叶原遭电磁脉冲攻击导致一切都坏掉时,或许就会同意这名老人的话了。 那份绝望,那份不信任感,产生整个世界都是幻影的错觉,如果是那时候—— ——不,但现在玛莉明白。 那并不是错觉。 玛莉怀着这份确信与理解,开口说了: 「——你别开玩笑了。」 比自己的思绪还要强而有力的话语脱口而出。 源内抬起脸,阴沉灰暗的双眼充满对抗意识地瞪着玛莉。 但玛莉不再退缩了。 ——世界的确是被『幻影』覆盖。 从地球剥去一层幻影以后,就是这座——『时钟机关之星』。 见浦直人只不过是听见世界再剥掉一层面纱后的声音罢了。 现在的玛莉清楚理解这点。 ——世界容许矛盾。 常识、既有概念、现行理论——那种东西不过是覆盖世界的一层『幻影』。 至少在人类眼中看来,宇宙是半成品,物理学是不良品。 只要改变观点,琉紫的『虚数运动装置』、昂克儿的『永久运动装置』,都会毫无矛盾地成立,不会产生任何疑问。 那时,玛莉看到的世界——直人展现的,剥掉一层幻影的世界——一切都只是『自然』。 这个世界是幻影的同时却又真实存在——绝对不是方便的魔法。 就连本来以为是错的现行齿轮技术,都不是和玛莉所拥有的知识『完全对立的东西』。 差别就只是微乎其微、看似幻影的些微小事—— ——正因为如此,玛莉断言了。她能够断言。 神奇的是,她吐出的话语,和那天源内听到的一样。 「如果你要自称丧家之犬,光会在这里抱怨,就随你高兴吧。你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 听到这句话,源内的眼睛睁到极限。 玛莉发出锐利气息凑近盯着那双阴沉灰暗的铁色眼眸,说了: 「你的主词太自大了——你是经过谁的同意代表『人类』说话的!」 所以—— 「不要把我们和你相提并论。我们并没有绝望。和你不一样。」 翠玉眼眸燃着宁静的火焰。 「就凭你这种擅自放弃的货色,不要决定我们人类的极限。」 玛莉这么宣言了。 她知道身旁的直人摆出了无畏的浅笑。 源内则是严肃地发出大彻大悟的叹息。 「……原来如此。原来『y』是两个人啊。」 然后嘴唇歪扭成宛如嘲弄的神情,对直人和玛莉这么说了。 「不管你们这些家伙再怎么歌颂人类,我都不会认同——碰到极限正是人类的本质。不学会这点、不理解这点、轻易操弄世界的作为,怎么能够称为人的作为?」 源内看着两人的眼神依然灰暗。 「不管使出任何手段,哪怕弄得满身污秽泥泞,也要狼狈地灰头土脸着重蹈无限失败,争取微不足道的胜利,这才是『人类』——就算那不是自己的胜利也一样。」 说到这里,源内停顿一口气。 「对,比方说——那个人正是人类的模范。」 就在这时—— 本来只听得见说话声的船坞中,响起大音量杂音。 「怎么回事——!」 众人惊愕地环视周围,马上发觉原因。 船坞装设的共振通讯器擅自启动了。 ——有人从外部强制插入通讯。 然后在众人采取行动前,线路接上了。 『哈哈哈——我可以当作那个人是指我吗?源内先生——』 ● ——是谁? 从通讯器传来的男子说话声,带给在场所有人相同疑问。 不对,只有源内浮现宁静浅笑,不发一语地望着通讯器。 玛莉看到源内的反应,成立一个假设。 但在玛莉说出来以前,说话声先公布答案了。 『喔,我是谁——说是「幕后黑手」就懂了吗?』 「——!」 玛莉差点不自觉叫出声。 幕后黑手——直人刚才提示的,源内背后的主使者。 但对方以这种方式接触我方,却是出乎预料。 对于难掩惊讶的我方,对方一派轻松地说: 『喔,对了!在吃惊以前,能不能先打开窗户一下呢?』 「……窗户?」 哈尔达狐疑地低声回应。 『这并不是圈套,所以快快快!要错过了喔!』 难以捉摸、乐不可支——但充满恶意的声音这么催促。 ……再可疑也该有个限度。 虽然理解这点,但玛莉和直人交会视线——点头。然后迅速转身将旁边生锈卡紧的窗户锁打开,推开窗户。 散发海水味的风吹拂玛莉的脸颊。但是—— 「没看到东西……」 就在玛莉这么低语时—— ——粉碎夜空的轰隆声砰然响起。 玛莉差点被这阵巨响震倒,仓皇从窗户探身仰望天空。 轰隆声的来源——※突破音障的某种东西,在夜空留下银色轨迹。(译注:飞行物体加速至接近音速时,物体周围的空气因来不及散开而受到压缩,导致密度、温度突然增加而阻碍飞行的现象。另外,突破音障时会引发巨响,称为音爆。) 玛莉定睛捕捉到朝天际远去的机影。 ——战术战斗机? 超过二十架战斗机组成编队,飞向万里无云的夜空另一端逐渐消失。 到底要去哪里……不对,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的战斗机……? 玛莉产生疑问的瞬间,幕后黑手回答了。 『如何,看到了吗?——刚才飞过去的是瓦诗隆的新产品喔!』 「什么……瓦诗隆……!」 玛莉从窗户转过头来,发出恐怖的声音大叫。下一瞬间—— ——闪光照得夜空泛白。 几秒后,先前无法比拟的『爆炸声』撼动了大气、海洋与都市。 幕后黑手从通讯器发出愉悦的声音说: 『对——预想到这种情况所准备的对电磁兵器——那是其中一样喔!对手是半毁的「八束胫」,但目前除了你们以外,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项事实!』 透过这句话,玛莉理解了。 也就是说,刚才的爆炸声——是那架巨大兵器遭到瓦诗隆的兵器粉碎的声音。 『这是最棒的发表会!感谢你们的协助——咦?你说什么?』 通讯器的声音中断,接着马上响起恶意的笑声。 『哈哈,我要再三感谢你们。听说就在这瞬间,来自各国的洽询涌了进来!』 「你……!」 玛莉露出充满敌意的眼神低吼。 在电磁兵器威胁浮上台面的这个时间点,宣传对电磁兵器—— 目的显而易见。 瓦诗隆暴跌的声望也将一口气回升…… 日本收拾局面着手复兴之际,也将无法避免企业介入。 但那意谓着—— 「你们——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目的对吧!」 无法表现的愤怒,气得玛莉颤抖大叫了。 对电磁兵器?那种东西不可能刚好开发、刚好在今天完成。 未雨绸缪准备的东西?别开玩笑了——是『为此准备的东西』才对! 这帮人暗中操控政变、制造危机、一开始就打算以这种形式了结。对电磁兵器就是为此准备的! 为了推销自己的产品——就只为了这种事… 但幕后黑手发出强忍嘲笑的声音回应玛莉的怒吼: 『哈哈哈,怎么可能!承蒙您高估抬举,但我看不见未来。这只不过是将预想的好几个结果之一利用到极致罢了——然而……』 对方停顿一口气。 『就算看不见未来,你们的行动还是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喔?哈哈哈——』 ——这家伙…… 玛莉超越激愤,身体急速发冷——因恐惧而握拳颤抖。 我方所作的事——就连那种奇迹都遭到利用的事实—— 但直人以锐利眼神瞪着通讯器说: 「你少用那种恶心诡异的声音扯那种显而易见的『谎话』了,大叔。」 『哦——?』 ……谎话?玛莉看向直人。直人继续说: 「你们怎么可能预测得到我们至今的行动——全在掌握之中?如果被我们抢走昂克儿也在掌握之中,你们出手还真是大方啊?」 的确——玛莉吞了吞口水。 差点就要被这个幕后黑手的虚张声势骗过去了。 直人说得没错。既然这个男人派昂克儿护卫源内等人,明知道她具备那种离谱的战斗力,哪有理由放弃昂克儿? 「八成是想让首都崩落引发战争大捞一笔——?不对……」 直人打住话语转过头来,玛莉忽然想起几个星期前在京都听到的话。为了逼问情报而抓来的某个军属技师大叫着—— ——『两年前在阿姆斯特丹,听说也是你们在搞鬼啊!』—— 故意破坏中心支柱解析技术的传闻——该不会…… 哈尔达从旁边感叹地低声说了: 「……原来如此。如果政变成功,就以支援者之姿提高声望;如果政变失败,就推销对抗浮上台面的电磁兵器的武器。顺利的话就让首都崩落,一边解析技术、一边引发战争,就可以贩卖兵器生意兴隆——还真是典型的混帐东西啊?」 『哈哈哈,您的夸奖是我的荣幸——我该这么说吗?』 哈尔达宛如诅咒的话语换来对方的嘲笑声,玛莉愕然了。 ……那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才能够干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来? 到底是哪里的谁——瞬间,顺从直觉的玛莉大叫了。 「你——并不是瓦诗隆的人对吧——你是什么人!」 理性迟了一会儿才跟上这句叫喊。 这个自称幕后黑手的人,虽然听言谈像是瓦诗隆的干部——但不可能。 五大企业的影响力的确很强大。 本来,靠钟表机械运作的这座星球,既然钟表技术是命脉,掌握技术、利权的五大企业的力量,往往甚至超越国际区块管理机构。但是能够实行这种企图的 人非常有限——就两层意义上来说。 一是相当于五大企业领导人的地位,以及—— 二是不考虑到这等恶行会曝光之风险的——疯狂。 至少,像这种弄沉都市、解析其技术、诱发战争的勾当,就算是瓦诗隆也不可能实行。 就算能够容忍这种恶毒——考虑到目的曝光时要承担的风险,这实在不是身为经营者能够同意实行的事情。 但自称幕后黑手的人以戏谵的口吻回答玛莉的问题: 『哈哈哈——我是什么人吗?我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我平常几乎没有机会自我介绍。』 幕后黑手非常愉快地这么说了。 然后抢在玛莉再度怒吼之前,这次换幕后黑手这么问了: 『话说,我才要问——知道外界是怎么称呼你们的吗?你们压制皇宫的影像流出后短短十二小时,如今世界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你们了——』 幕后黑手发出意有所指的笑声。 『——「sed upsilon」。据说是「y」再现喔!大家说,过去的「y」拯救了世界,但这次出现是为了破坏——!哎呀,这名字实在帅气!像我这种无名氏简直羡慕得不得了喔!』 但是——说到这里,幕后黑手的语气转为平静,继续说: 『——「y」终究是「比不上」——你们不觉得那已经是过去的遗物了吗?所以,我就取更帅气的名字吧——』 这么说完,黑幕停顿了一下。 然后宣告: 『——我是「Ω」。是你们的同行,当然是正牌的。』 ……玛莉将那个名字铭记在心——欧米茄。这八成是临时随便取的名字,但无所谓。 因为玛莉的灵魂诉说着,这家伙是我方必须打倒的敌人。 不理会玛莉那种决心,黑幕以装蒜的口气继续说: 『不过,你们就老套地当我们是「邪恶组织」就可以了。喔,顺便补充一下,肆号机被抢走的确是很可惜,但终究只是一件兵器罢了。既然已经知道那是「即使打着『永远』这种广告标语,却终究还是有办法摧毁的东西」,我就已经没兴趣了。如果你不嫌弃那种古董的铁屑,就尽管收下也无妨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自称欧米茄的家伙这么笑着打滚——充满无止尽恶意的声音—— 「——闭上你那张听了就讨厌的嘴,混帐东西!」 直人情绪激动地提高嗓门大骂。 然后不知为何瞪着天花板嘶吼。 「——你不要躲在那种地方罗哩罗唆废话连篇,有种就下来到我面前,当着我的面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我要一拳打凹你的脸!」 ——一瞬间的空白,然后—— 『哈哈——』 欧米茄笑了。笑得突如其来、尖锐刺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拖着宛如发狂的笑声,欧米茄表示: 『直到实际确认以前我实在无法置信,原来如此,你真的「聪得见」呢,直人小弟!虽然不是这样就无法说明,但没想到「那种力量」真的存在——哎呀,世界还真是有趣,可不是吗,直人小弟!』 听到欧米茄这句话,玛莉心想「糟了」,后悔莫及地深深懊恼了。 这家伙故意接触我方的目的、长篇大论讲个不停的理由—— 就是为了确认我方的「王牌」——直人的特异能力! 欧米茄愉悦地继续说: 『抱歉说了过分的话喔,直人小弟。你真的非常耐人寻味。比起「天御柱」,你是我更想优先解析的对象。为了表示歉意——坦白说「永久运动装置」尚未解析完毕,实在舍不得放手的肆号机,就诚心交给你保管了。对不起,刚才挑衅了你。』 「开什么玩笑。昂克儿从开天辟地以来本来就是我的,去死吧!」 「直人!你为什么……!」 玛莉短促地发出怒吼。就算是不甘示弱,但暴露我方的『王牌』,怎么想都是失策吧。但是—— 「……舱门关上了。」 「咦……?」 听到直人的唐突话语,玛莉闭嘴了。 只见直人依然朝天花板投以充满敌意的视线,表示: 「……在高度两万公尺附近盘旋飞行的静音大型轰炸机。如果是炸弹,琉紫的机动是有办法处理,但我听到的是类似昂克儿使用过的共振破碎炮的声音。」 听到那句话,玛莉瞪大眼睛。 「——共振破碎炮?怎么可能有射程两万公尺以上的共振破碎炮!」 那个射程是现行的——不对,是理论极限值的三倍以上。但是—— 「那么就是类似共振破碎炮的某种东西吧?我能够断言的是那家伙的副声道。」 说到这里,直人呼吸一口气,依然厌恶地凝视天上,说: 「『猜猜我人在哪里,答对就饶命,答错就杀掉。』——就是这样。」 这句话的含义,让玛莉惊愕得喘不过气了。 荒谬——玛莉把正要不加思索说出来的口头禅吞回去。 就算再怎么荒唐、再怎么难以置信——既然直人这么说,就是这样没错。 然后,既然如此,也就是说,我方刚才—— 险些被杀掉,在千钧一发之际——『因为对方放过一马而捡回一命』。 恐怕是因为那样比较——『有利』。 因为留着不碍事——又能够加以利用。 就像在等玛莉做出这个结论一样,从通讯机响起嘲笑声。 『——漂亮,正确答案。真不愧是直人小弟!』 「居然,瞧不起人……!」 玛莉横眉竖目,气得声音发抖。难以忍受的屈辱使得血液冲上脑。 上次被人这样正面愚弄到这种地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彷佛就连玛莉这种气愤都被当成是娱乐一样,幕后黑手继续说: 『而且托你们的福,我也方便行动多了!亲爱的国际大规模恐怖组织sed upsilon。还请你们表现得抢眼一点,以便我低调行事——但是,见浦直人小弟。我要先订正你两个误会喔?』 他停顿一口气。 『肆号机被抢走真的是在预料之内喔?防止京都崩落那件事,如果没有某种魔法的话就无法说明,因此我选了最上等的「诱饵」——哈哈,你中意就好,虽然那的确是很宝贵的筹码,却是值回票价的投资!』 听到那句话,玛莉的背脊打了寒颤。 那也就表示—— 对方是真的——以直人为目的,引诱直人上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设计到何种地步? 『第二——答对就饶命、答错就杀掉……虽然你的确说出了正确答案——』 但那股寒意因为接下来那句话,这次转变为明确的死亡恐惧。 『——除了答对的人以外,死了也无所谓喔?』 「——!快趴下——!」 直人凄厉呐喊。 玛莉不加思索地照做。在快速滑动的视线范围中,确认哈尔达、康拉德、苦艾酒也同样趴下。 没趴下的是准备应战的琉紫与——浮现浅笑的源内。 而源内的头颅——爆炸了。 「——!」 脑浆与血花四溅,铁锈味扑鼻。 慢了一拍以后,从远处传来枪声。 ……遭到狙击了! 玛莉咬牙,直人露出焦急的表情转头。 不妙——玛莉心想。第二发要—— 「………………?」 第二发没来——? ● 能够将有明区港湾设施一览无遗的某摩天大楼屋顶上。 「唉……没想到居然能够捡回一命。看来我的幸运还算有点用处吗……虽然我想这毫无疑问是薪水份外的工作。」 唐泽耍嘴皮子,轻轻地扭转插着的工具。 铿的一声,发出精细零件坏掉的声音。 接着是齿轮空转的声音,眼前二轮车尺寸的机械就此静止。 这台机械具备黑色整流罩与长枪身,隐约散发出暴力的气息。 ——是暗杀用的狙击机械。 从薄薄的装甲缝隙间插入工具破坏ai的唐泽,一边大口叹气,一边宛如抱怨般低声说: 「……应该说,这根本就是薪水份外的劳动吧……算了,就当成是以前受过的『恩情』的利息。而且玛莉老师似乎也平安无事……唔!」 唐泽小声呻吟,按住腹部。 暗红色的血从按住的指缝间接连滴落。 「……这还真是……去申请职灾给付的话会不会拨款下来啊……想也知道不可能吧,哈哈————我的职场太黑暗了,不是人待的。」 虽然唐泽勉强击退刺客,却没办法毫发无伤。 右手骨和肋骨断了好几根,腹部中了两枪。 就唐泽自己预估,是完全康复需要一个月,不折不扣的重伤。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势没有严重到需要义体化……但不赶快接受治疗会有生命危险。 拖着这么重的伤,不由得呼吸紊乱的唐泽转身离开。 「得好好想想……下次要跳槽去哪里……」 这次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虽然一度击退刺客,但同样的幸运恐怕不会持续太多次。 得尽快藏身隐瞒自己的存在——或者是需要某人的庇护。 目前暂时有指望的是……对,就去找那个皇女殿下如何?有漂亮能干女性的职场是开心的,这是在『技师团』时得到的经验。 「玛莉老师他们……我想不要紧吧。对方是以我这种小角色为对手都搞不定的货色。老师他们怎样都有办法摆平的——哦,好险。」 将差点远去的意识拉回来,唐泽微笑了。 随之把涌上喉咙的血块吞下去。 「啊啊,可恶,果然是重伤……找地方跳槽以前,最近的密医是在……嘿咻。」 拖着受伤的身体,唐泽消失在东京的黑暗之中。 ● 太阳即将隐没在地平线另一端。 在夕阳染红的海上,玛莉躺在游艇甲板的摺叠椅上。 气温很暖和,不时吹来的海风很舒适宜人。 隔着太阳眼镜往上看,满天晚霞横亘着『赤道发条』的影子。 脖子稍微往旁边转,就会看到在船边垂钓的男子。 玛莉对着男子的背影呼唤: 「哈尔达,可以帮我拿果汁吗?」 「来了,柳橙汁好吗?」 玛莉一点头,哈尔达就头也不转地从脚边的冰桶取出罐装果汁,往后一抛。 果汁描绘着抛物线飞过来,玛莉在空中接住,拉开拉环。 发出令人为之松懈的噗咻一声。 玛莉一边品尝冰凉香甜的果汁,一边打开放在边桌的共振收音机的开关。 收音机的扬声器,传来带着杂音的新闻报导。 『——再次播报「二·八事变」的消息。二月十日,袭击皇宫挟持星宫蓬子殿下,占据「天御柱」的犯人集团——通称「sed upsilon」,目前尚未掌握他们的行踪。另外,目前研判这次恐怖攻击投入的巨大兵器极可能使用了电磁技术,世界各国纷纷采取行动,加紧采购最早投入对电磁兵器的瓦诗隆公司新商品……』 听到女主播播报的新闻,玛莉不高兴地从鼻子发出冷笑。 「结果如了那个混帐幕后黑手的意呢……」 「不光是那样。这下各国就取得对抗电磁兵器的技术了——形同默认彼此都怀疑对方藏有电磁兵器啊。」 哈尔达依然背对着玛莉,继续说: 「现在还好,等骚动平息以后,或许又会因为某件事引燃导火线。要是因此引发纷争,那帮人又会大赚一笔了。」 听到这句话,玛莉发出郁闷的叹息,改变收音机频道。 别的地方电台的节目,播出评论家的对谈。 『——也就是说,我认为就是蓬子殿下勇敢的行动,最终促成恐怖攻击失败。要不是「sed upsilon l操之过急攻击「天御柱」,秋叶原区也就不会失控,导致巨大兵器自取灭亡了。』 『——说到蓬子殿下,据说在「军方」的攻坚部队救出后,也率先指挥坐镇,着手收拾局面……?』 『——对,没错。鲜为人知的事实是,蓬子殿下去欧洲留学时取得了二级钟表技师的执照。可以说就是因为有殿下指挥赶到的皇宫近卫队军属技师,迅速采取应急措施,破损的「天御柱」才能够如今仍勉强维持机能的吧。』 哈尔达发出乐观其成的声音说: 「那个皇女殿下好像进行得还满顺利的?」 「还好啦。平常是因为立场的关系,不然她本来就适合当上位者。」 玛莉点点头,回想中午听到的报导内容。 ——据说破损的『天御柱』由赶到的『技师团』负责调查修复,除此之外的首都圈受灾区块复兴工作,也在其他主要国家支援下,顺利展开作业。 然后获救的蓬子受到宛如救国英雄般的待遇。况且政府因为这次事件而完全失去国民信赖,可以想见蓬子也将对政府发挥强大影响力。 得知挚友前途光明,玛莉提振心情,继续说: 「而且演技真不是盖的……她在访问时,将我这个挚友断定成『极度独善其身的利己主义、无法苟同的傲慢之徒』,让我有点沮丧就是了。」 「——大部分是事实吧。」 来自头上的吐嘈导致玛莉心情瞬间低落。 玛莉慵懒地起身,转头说了: 「由你说出口,我何止沮丧,连杀意都涌出来了呀——主犯直人小弟?」 顺着她转头的方向看去,身穿夏威夷衬衫配短裤凉鞋这种休闲打扮的直人——一脸彷佛疲惫至极的表情站在那里。 在他旁边,一如往常穿着礼服的琉紫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随侍在侧。 然后—— 「啊,昂克儿!终于好了吗!」 看到从船舱走出来的少女——昂克儿,玛莉缓和表情招呼着她。 「啊,妈妈……」 缓缓走过来的昂克儿回以微笑。 本来失去手脚、连躯干都受到重伤的机体,接上了暂时的四肢。 果不其然——玛莉心想。 昂克儿本来的状态几乎等于重度损伤。 更何况她的机体使用的零件,每样都是从素材部分就脱离常轨的特制品——这艘逃亡用的游艇,不可能刚好载着有办法正式修理昂克儿的材料。 因此,目前昂克儿装上的是自动人偶用的『义肢』,是玛莉将之前连接哈尔达脑壳的《玄武》解体,撷取零件制作的。 但是,和因为玛莉已分解过好几次而记得设计图的琉紫不同,昂克儿的构造只有直人知道。 装上『义肢』、修复感觉器、复原到最起码能进行最低限度活动的程度——光是这样,就让直人这半个月都在船舱的工作室过活。 但尽 管直人拚命加以处置——昂克儿似乎还是不习惯手脚,走路的动作看起来有一点生硬。 玛莉噘嘴说: 「——你也太慢了。你想让人等多久才甘心?」 「少开玩笑了……像这种连修理都称不上的应急处置,我本来就提不起劲。」 ——对,那不是修理——是『不完全』的应急处置。 换作是以往的直人,就算想也绝对办不到这项作业。 以往就算能够修理成『完美的状态』,却绝对做不到「用替代品设法应急」这种灵活变通的技巧才对。 玛莉心想:老实说—— 为什么那双手脚接上后能动?玛莉一点头绪也没有。 玛莉的确是做了理论上完美的代替品。这点玛莉敢断言。 但重点在于昂克儿本身,从奈米齿轮到拟真神经,统统都因为高温而变形、熔解。全身几乎没有任何正常的部分。再加上被源内射伤而导致的破损,但就算不计这点,修理应该还是极其困难才对。 但直人将所有方法试过一过,调校了那些扭曲变形。 发现脊髓圆筒受伤时,玛莉不自觉眼前发黑,但就连那部分的损伤,直人都用细腻的动作漂亮修复了。 这当然很花时间。凭直人的耳朵和开窍的技师技术,都还要花半个月。 但一般来说,那是不知道要花上几年的工程—— 不,真要说起来,那真的是『有可能办到的事』呜……? 而且还不是在最新器材一应俱全的工作室。 而是在这种随海浪摇晃的游艇附设的『工作区』,连工作室都称不上。 就连玛莉都没有能够在同样环境、花同样时间、做出同样成果的自信——目前还没有。 但玛莉静静地下定决心——她迟早一定会迎头赶上。 然后,玛莉从摺叠椅站起来,跑到缓缓走过来的昂克儿身边,温柔地扶助她生涩的步行。 小小身躯穿着宛如伞状衬衫的白色衣服。 玛莉一捏起衣服表面,直人就警告说: 「啊,喂!先说好,绝对不许脱掉那件衣服喔!人工皮肤会——」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这个变态——来,昂克儿,过来这边。在这边吹风很舒服,跟妈妈一起休息吧?」 「嗯,好……」 昂克儿微笑点头,玛莉抱住昂克儿的肩膀,引导她走向摺叠椅。 从半个月前…… 玛莉对昂克儿的态度就一直像这样疼爱有加。 但是对此—— 「咦——等一下,喂!你干嘛绑架我家的孩子!」 「嗄?」 直人突然大叫抗议,玛莉露出瞧不起人的表情说: 「怎么可能把昂克儿交给像你这样变态。这孩子就由我来教育成出色的淑女。」 「你有什么资格谈论淑女!交给你,就只会爆炸性地诞生出一个新的地雷女吧,开什么玩笑!」 「交给你和琉紫,就只是养出一只新的变态而已吧。你冷静想想哪个比较好。」 「不管怎么想,都是再多一个你才会对世界造成危害吧!——呜啊啊啊啊,但是我不想看见昂克儿变成那样的未来!」 直人因为自己说的话而抱头苦恼。 玛莉无视直人,将昂克儿抱在大腿上在摺叠椅坐下。 惊觉这点的直人向站在旁边的琉紫哭诉。 「琉紫——!亲权被玛莉抢走了!司法是怎么了,为什么将亲权判给母方!」 琉紫露出冷冰冰的眼神回答直人: 「恕我直言,直人阁下,就算宇宙颠覆,玛莉小姐都不可能是直人阁下的妻子。」 「呜哦哦哦哦哦!对喔——————!我的新娘是琉紫才对!咦,啊!这样就更说不通了,那家伙凭甚么主张所有权啊!」 「恕我重申,直人阁下,您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不,慢着,等一下。琉紫,你怎么好像站在玛莉那边!」 听到直人的大喊,琉紫稍微思考,半晌以后摇摇头。 「——绝对没有那回事。但是,与其被妹妹横刀夺爱抢走主人,倒不如干脆——因为我这么想过,所以既然可以不必闹到那样就能解决,那这情况或许可行。」 「哎,不是吧!我们简直是鸡同鸭讲吧!昂、昂克儿!我和那个地雷女,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直人在苦恼中抛出疑问,玛莉也同样问道: 「当然是我对吧?对不对,昂克儿?」 「————呼咦……」 夹在直人和玛莉两人中间的昂克儿,摆出为难的表情。 看不过去的哈尔达傻眼地插嘴。 「喂,你们到此为止吧……居然问小孩子爸爸妈妈谁比较好,你们两个都是糟糕父母的范本。」 「「谁是爸爸妈妈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嘶喊。 昂克儿依然一脸为难的表情,迟疑地开口: 「……我喜欢,爸爸……」 「好耶——!」 「什么——」 直人摆出胜利姿势嘶吼,玛莉露出愕然的表情. 但是—— 昂克儿接着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说: 「……可是,我也喜欢和爸爸在一起的妈妈……」 「「————……」」 「爸爸很厉害。妈妈和很厉害的爸爸在一起,就会露出笑容……昂克儿喜欢那样的妈妈。」 …………………… 隔了漫长的沉默以后,直人毅然决然地抬起脸说了: 「——好,那么我们就来决定谁配得上昂克儿!」 「……咦?」 「能够将昂克儿和琉紫两人完全修好的那一方拥有亲权。你有意见吗!」 听到这句话,玛莉摆出游刃有余的浅笑。 「你是不是忘记了呀,直人小弟。昂克儿使用的零件——不,琉紫也一样,都是脱离常轨的素材对吧?你没有我的人脉和门路,有办法弄得到同等的素材吗——?」 「哈!——那么我也会想办法弄到的。所以,告诉我为此需要什么!」 「哼哼。」玛莉得意地用鼻子哼笑说: 「国际工学研究所等级的分子化合设备。这个在布列格本家就有,而且老家还保管了琉紫用的——从原子排列阶段逐步组成的备用零件……只要我说一声……就、有——啊!」 玛莉本来自信满满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糟了——没有昂克儿的零件!唔……既然这样,就只能袭击老家的『工厂』了……!」 玛莉咬着指甲懊恼呻吟,「哼哼。」这次换直人挖苦玛莉地笑着说: 「这就表示机会平等罗!下一个目的地决定了!我们要袭击玛莉家——不对,等一下。为什么非袭击不可啊?」 直人愣怔地歪头,玛莉就受不了地说: 「你该不会以为我去拜托老家说『我变成国际通缉犯了,让我用一下家里的资产?』,老家就会答应说『当然好』吧?你当我爸是笨蛋吗!一旦有了牵涉国际恐怖组织的嫌疑,对布列格公司将是一大打击呀。想也知道在我露脸的瞬间就会开枪了吧!所以要先发制人袭击呀!顺便还得去其他企业平白无故地砸场,以便伪装成无差别攻击……啊啊,难得有机会,就挑瓦诗隆好了——主要是迁怒。」 直人点头同意这个提案。他握紧拳头竖起大拇指。 「好,就是这个。就这么办!昂克儿就好好拜见爸爸的英姿!」 「妈妈会让没用的家伙切身 体会到妈妈的威严的,你等着看喔,昂克儿?」 「……?……嗯!」 昂克儿完全不理解事情脉络—— 但是因为看两人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于是微笑点头。 哈尔达拍了一下额头告诉他们: 「我说你们几个……如果想搭这种破船去法国,先确认一下所在地好吗……方便的话也确认一下后面。」 听到这句话,玛莉厌烦地叹气了。 只见玛莉一边抱住昂克儿的肩膀抚摸她的头发,一边问哈尔达。 「怎样……?又来了?真的很缠人呢……这次是哪里的追兵?」 这半个月来已经遭到三次袭击。 虽然每次都将之击退,但这样持续下去差不多也要厌烦起来了。 听到玛莉敷衍的说法,哈尔达也随便回答: 「你说呢……现在是在孟加拉湾,缅甸、马来西亚、孟加拉——你觉得哪里好?」 哈尔达的言下之意是「随你高兴决定」,玛莉转头看后面。 视线那头看得见一艘高速驱逐舰,以及小型船舶型自动人偶笔直地追踪这艘游艇。速度似乎是对方比较快,转眼间即将追上。 「——那是泰国的海上警察喔?以前被追过,所以我知道。」 苦艾酒从甲板上的露台探身这么回答。 「喂喂喂……几乎都已经到印度洋上了,泰国的海上警察还要出动吗?……这下事情麻烦了。」 哈尔达摸摸光头苦恼呻吟,直人不以为意地问道: 「那是指我们?还是指政治问题?」 「政治——」 「那就没关系了。」 直人立刻断言,启动了本来是《玄武》搭载——现在装在游艇屁股的高热压冲击驱动炮。但是—— 「喂,玛莉,我想到好主意了。我们把那艘驱逐舰抢过来吧。」 直人忽然笑容满面地这么提议,哈尔达摸摸光头问道: 「——你打算开军舰穿过印度洋吗?再怎么说那都太醒目了。简直就像足摇旗主张我们就在这里一样。」 「和明明没摇旗却一再暴露行踪的现在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吧。况且,我们并不是要穿过印度洋,而是要上岸喔。」 听到直人这句话,玛莉陷入沉思,哈尔达更加疑惑地皱眉。 只有苦艾酒浮现愉快的微笑。 「这个好,泰国是好国家喔——?女人既温顺又漂亮,而且还有所谓的第三性在喔?想必会非常欢迎『直子妹妹』吧?」 苦艾酒嘻皮笑脸地开黄腔讽刺,玛莉一边叹气一边说: 「……不过这提议的确不错。虽然很气人,但真的是好主意喔,直人。」 「哦?怎么,大小姐,有干劲了吗?」 「我的意思是要从泰国走陆路去法国啦。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变态。」 「从泰国走陆路?那是什么原理?」 直人歪头问眼神凶恶的玛莉。只见玛莉点头—— 「就是krungthepmahanakhon amonrattanakosin mahintharayutthaya mahadilokphop noppharatratchathanihurirom udomratiwetmahasathan amonphiman awatansathit sakkathattiyawitsanukamprasit区喔。」 ——并一口气说完。 直人皱眉头,看了玛莉一眼。然后问她: 「…………对不起,那是什么咒语?」 「是泰国的首都,曼谷区的正式名称。」 玛莉爽快回答,继续说: 「曼谷——-泰国的多重区块领域,以前发生机能不全的危机时,『技师团』曾经介入。当时为了辅助机能,与马来西亚、缅甸、越南、孟加拉四个邻国缔结了五区块间协定……简单说就是国境洞开,多了违法流通管道啦。在那里就有办法取得昂克儿和琉紫能用的零件,还可以从印度北上。」 「——政治真是匪夷所思……」 「总之,也就是说——」 这次玛莉浮现了极其凶暴的浅笑告诉直人: 「将船舶型自动人偶全郜击沉、将驱逐舰乘员全部打昏、然后强占驱逐舰,若无其事地开进泰国军港就行了。」 她大概是被直人荼毒了吧——哈尔达这么心想。 当然哈尔达不会说出口,因为要是说了不知道会换来什么反应。 「哈哈!事到如今我还是要不识趣地确认一下,你要在这种弹幕中当海贼掳获驱逐舰吗!你知道那玩意儿有几个炮门、里面又载了多少武装吗!」 苦艾酒尖声大叫,直人也同样高亢地回应: 「十五公分机关炮六门,巡航弹发射井十八门,乘员一百二十一人及飞行型自动人偶二十八架!——绰绰有余吧!」 「赞喔赞喔!真是太疯狂了!那么就将我方的船掉头——突击罗!」 苦艾酒眉飞色舞地操纵游艇回转掉头。 琉紫不理会这阵骚动,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话说回来,玛莉小姐——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我只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是。」点头的琉紫这么说了: 「不管玛莉小姐再怎么闹意见,昂克儿的主人都是直人阁下。因此昂克儿无法离开直人一定以上的距离,还请你注意。」 琉紫的提醒,让玛莉睁圆眼睛呼吸急促了。 眼前一阵晕眩,失望感导致意识远去。 也就是怎样?假使自己想拥有昂克儿—— 「——就、就必须主动和这个变态待在一起吗!」 玛莉愕然地发出宛如惨叫的叫喊。 哈尔达看着一群人吵吵闹闹的样子,发出打从心底看不下去的声音吐嘈: 「……你们几个,该不会忘了我们现在所有人都是全世界追讨的国际通缉犯吧?今后再怎么不愿意都要一起行动喔。」 「「怎么会有那种蠢事!」」 「……蠢的是你们啊,真是的……」 直人和玛莉异口同声地尖叫,惹得哈尔达深深叹气。 面对必须孤军突破大军的状况,哈尔达愈来愈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冷汗直流实在很蠢。 然后哈尔达忽然面向替游艇掌舵的苦艾酒说: 「——对了,小子,结果你到底想跟到哪里?」 「干嘛这样啊,老兄,我们不是同样只剩一颗头的同志吗?不必这么提防我吧?」 苦艾酒轻浮地笑了。 「唉,只要随便找块陆地放我上岸,我是打算就此告别啦。但是希望在那之前先帮我恢复正常义体。再怎么说,把我接上这种身体后就放置不管也太残忍了吧?」 苦艾酒示意着那具火拣金发美女的身体,哈尔达沉默地点头。 他心想:的确。若换作是我站在相同立场,我也敬谢不敏。 「而且,就算分开了,要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我还是会赶来助阵的。毕竟这群小鬼干的事实在有趣得不得了——」 「我想也是。」哈尔达耸耸肩,踢开放在身旁的金属箱。 发出砰的一声猛烈打开的箱子,里面装满财宝——错了,是各式各样的枪炮兵器,小至来福枪,大至对战车用大炮。 哈尔达从里面抓住大型单发式机炮,扛在肩上。 直人忽然想起些什么似地说道: 「我说玛莉,这种时候还是 先警告一声比较好吧?」 「这么说也是。我想想……我有点不擅长泰国话……」 「哦呀?超天才大小姐居然也有不擅长的科目,吓了我一跳。既然这样就交给我吧。」 苦艾酒耍嘴皮子这么说完,玛莉摆臭脸反问: 「你会说泰国话?」 「我说了那是『好国家』吧。我可是前谍报员喔?别小看人了,小姐。」 「……总觉得输给你,是世上第二教人不爽的事。一潜入泰国,我就要马上练熟给你看。」 「你请便——所以,我要说什么好?」 「……我想想喔。请放弃抵抗,乖乖交出驱逐舰。虽然被区区一艘游艇抢走军舰,想必会遭到军法审判,但请放心。我们会帮你们博得大众同情,到时候只要说是『sed upsilon』的犯行就行了——就这样吧?」 「ok,见识到我的精湛外语能力可别湿了喔?」 苦艾酒笑着说完,深吸一口气。 然后对着游艇配备的扩音器大喊。 『啊——啊——嘿,那边的驱逐舰!被处男骑在身上想必非常不满吧?我会使出高超腰部技巧让你娇喘连连,若再也不想让其他人骑在身上,就先弄湿舰桥等着吧!至于骑在上面的处男就遮住缩起来的那话儿,赶快跳进海里吧!』 ——随后,表示多说无益的弹幕朝着游艇倾泻而下。 被近距离爆炸声与水柱冲击震倒的同时,玛莉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说了什么?」 「我只是照吩咐说而已喔?」 苦艾酒若无其事地回答。 哈尔达发出疲惫的深深叹息,点头了。 「…………是啊。对方似乎是感受到这小子的诚意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对方根本不可能感受到。」 「哈哈——!翻译还真是困难啊,老兄!」 苦艾酒发出毫无反省后悔之意的叫声回答。 弹幕划破天空炸碎大海,爆炸声撼动大气,激烈浪花拍打游艇。 在这紧急情况中,玛莉却开心地大喊: 「最终确认!苦艾酒负责掌舵!一边躲避弹幕一边以最大船速接近!哈尔达负责火力!用单发式机炮与机关枪击沉船舶型自动人偶!」 直人同样说: 「琉紫,等距离拉近到能够跳跃移动时,打昏舰上所有人。至于昂克儿就等着看爸爸占领驱逐舰操舵装置的英姿!」 「遵命。」 「……爸爸,妈妈,加油……!」 琉紫优雅地行礼,昂克儿露出笑容欢呼。 ● ……看着那一来一往。 哈尔达心想。 直人和玛莉究竟是否察觉了。 不折不扣的事实——那两人在这座星球已经『等同于神』。 无关乎两人是否真的是人类、无关乎两人如何定义自己。 不管本人怎样,知道两人力量的普通人都这样看待两人—— 众人称他们为sed upsilon——『y』再现,就是这个意思。 世界不会坐视不管也是当然的。 存在于现实的『神』——那种强大力量,世界不可能视而不见。 直人和玛莉成长了。 几乎是一步就跳进神的领域,然后超越了。 那正是当时在京都感受到的事情,怀念的青春时代梦想化为现实了。 但另一方面,当时伴随的一丝丝不安,似乎也同样与日俱增—— 会这样感觉,就表示—— 「我果然年纪大了吗?」 哈尔达不禁发出似曾相识的自言自语,叹了口气。 然后他对着在不远处依照直人的指示,准备随时用『相对机动』了结一切的黑礼服自动人偶说: 「喂,这位小姐。琉紫。」 「态度真随便——我想我之前也这么说过,不过有什么事呢?」 「你觉得这也是在『命运的齿输』的运作中吗?」 哈尔达这么问。 琉紫静静地浮现优雅微笑回答: 「我并没有观测那种事的机能,但是——」 琉紫稍微扬起视线。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在遥远上空持续旋转的『赤道发条』。 琉紫问哈尔达: 「那根发条看起来是往哪边转呢?」 「……右转吧。」 「是吗?但是,从这里稍微南下,跨越赤道以后再度仰望那根发条,你就会回答『左转』了吧。」 ……船依然摇晃。 如雨般倾注的炮弹,只要被击中一炮就能够让船化为碎屑,在这样的情况下,琉紫以仰望着晴空的平静语调继续说: 人 「所谓的真实,有多少观测者就有多少解释——但事实只有一个。就是那正在旋转。重要的只有这样吧?」 ……从观测效果讨论哲学问题的自动人偶。 哈尔达果然还是不由得感到怀疑。 但同时他也觉得:正因为是这家伙说的,所以有说服力吗—— 在虚数时间活动,拥有负输出动力的自动人偶。 证明就连时间都不过是真实的这个事实。 就算扭曲歪移、就算反着旋转……只有正在旋转这点不得否定……那就是命运。 视线那头,拥有改变世界的才能的两个人,正在枪林弹雨下亢奋地讨论着。 「哈尔达!你也要做事呀!就算义体很逊,至少能够发射机炮吧!」 「高热压冲击驱动炮的弹数也已经剩下不多了,大叔!你快干活啦!」 「——就是这样喔。破铜烂铁先生,你就快干活吧?」 ……真的是。 只能苦笑。 「……算了,既然是命运之神的引导,我就奉陪到底吧。」 这么说完,哈尔达用扛在肩上的单发式机炮瞄准目标。 想像过去世界终结的那天——然后重新创造的那天。 面对那天在眼前再度到来并开始的事实。 笑自己不管到了几岁,终究是和眼前的小鬼没两样的孩子。 哈尔达摸摸光头,缓缓地扣下扳机了。 ——喀嚓、咔嚓、喀嚓、咋嚓, 齿轮回转着。 规律地、机械性地、必然地回转着。 它如实地细数着时间。 纵使钟表的指针停下也没有意义。 即便它故障、扭曲,时间也会依旧不停地转动。 规律地、机械性地、必然地转动着。 ——指示着故障、扭曲的时间。 喀嚓、咔嚓、喀嚓、咔嚓—— ——就只是朝着应该前进的方向,持续地回转着—— 究竟是朝着谁、朝着对什么面百应该前进的方向,就连神都不得而知—— 后记(合写)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某月某日某处。 编辑——更正,法官s的声音响起。 「被告,暇奈椿——上前。」 检察官——榎宫宣读罪状。 「被告于年初就已经收到榎宫佑——我提出之小说情节,无所作为地虚度六个月——」 抗议!暇奈尝试自行辩护。 ——虽然总觉得在国外影集听过『为自己辩护是愚者』这句话,但不巧的是在场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理由否定「愚蠢」这一点,于是暇奈态度强悍地继续说: 「法官!检察官恣意制造坏印象!虽然小说情节在年初就收到了,但是一张a4大小的『备忘』不能叫作小说情节!」 再补充一点——暇奈说到这里,瞪着榎宫义正词严地说: 「既然本法庭——要问稿子迟交的罪,我强烈主张榎宫也应该列为被告!」 被告如此主张,但检察官摇头叹气,回答: 「法官。说起来本案——第三集是将本来预定放在第二集的内容分册出来的东西,完成的草稿在第二集上市时就已经存在了。可见创作材料非常充分——」 「抗议!抗议!本来应该收录在第二集的内容,在决定分册时,为了铺陈结尾,做了大幅变更!原稿已经存在这种话分明是诡辩!」 暇奈挥拳敲打证人席大力主张,但这次换榎宫叫嚣起来。 「变更的人是你吧!伴随而来的设定矛盾,你要负起责任自行创作!」 「我就是听你这句话而自由创作,结果故事马上就无法收尾了,你敢否认吗!」 「你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想个可以收尾的设定就好了吧!」 「哈——你听到了吗,法官!当初说『重新修正架构的事就包在我身上』的人是榎宫!后来却说『现在为了n○nl快死了,之后再说』……这明显违反契约——」 ——白热化的法庭。一来一往的双方主张!呜呼,何人有罪!何谓正义! 在俨然如法庭剧的(先不管内容)言语应酬之中—— 「——闹剧演够了吗?」 「「啊,是。」」 听到法官——更正,编辑s的冷漠声音,榎宫与暇奈一齐正坐了。 所谓的罪罚、善恶,在稿子迟交这项事实前,被当作『两边都有罪』草草处理。 真是差劲的剧本。但是法庭剧这种东西,讲得极端一点—— 「难看地互相推卸责任根本无关紧要。话说回来……」 编辑s说出了不留情面的真理以后,拿出封面指着一点。 「这边——为什么不是『共著』,变成『协著着』了呢?」 ——著:榎宫佑,协著:暇奈椿。 「啊——……哎呀,你知道的……就是所谓的音乐性不合,这很常见不是吗?」 「这种宛如吵架解散的乐团使用的婉转说法是怎样?」 编辑s半瞪眼如此吐嘈,榎宫——果然还是不敢正眼看编辑s地回答: 「创作性不合……这句话真好用呢。从第一集就一再重复着『椿写了无法收尾的架构由我修正』的惯例——等到发觉时,情节、设定、架构、一句句台词全部都是我写的,最后甚至连叙述文都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我写的,我当下非常震惊愕然啊。如果这样叫『合著』,那么责任编辑的名字也应该放在合著栏才对吧,于是—— 不敢正视编辑的两道视线会合,栖宫与暇奈和气融融地说: 「本来还有其他候选呢。像是榎宫佑wit』暇奈桩。」 「嗯,还有榎宫featuring tsubaki,甚至还有榎宫佑~佐暇奈椿~这种选项。」 「——嗯,算了,抱歉在两位一本正经地回想时打断两位,我就看在两位最后没这么做的良知份上不追究。总之,既然几乎都是榎宫先生一个人写的——既然这是两位的共同见解,那么只要把椿先生的名字从作者栏拿掉不就好了吗?」 「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椿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啊。」 榎宫话锋一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露出死鱼眼继续说: 「不仅提供了有趣的点子,还把我写的文章几乎全面全写。但一旦故事规模变得像这次这样庞大复杂,要如何收尾就势必会变成我的工作喔?」 然后暇奈也露出完全相同的眼神仰望天上低语: 「这就是合着的极限呢。既然每集的工作量不会刚好都是五十比五十,就只能乖乖地分配工作了,这就是我们得到的结论。」 总结——两人轮流宣告: 「没人做的事,并不是没人想到去做,而是刻意不做。」 「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呢。因为也有人是想到了,试着去做了,最后发觉行不通,这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宛如顿悟般的神情、到达涅盘寂静的安详表情,编辑s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在强忍头痛一样,勉强挤出话语—— 「也太慢发觉了。两位难道是笨蛋吗?」 ——咦,至今你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两人是真的惊愕得喘不过气,但是在编辑s的刺人的视线下,勉为其难把话吞回去。 然后编辑疲惫地叹气,向两人确认: 「……呃,那么假设,下次是椿先生的工作量比较多的话呢?」 「咦!到时候就照平常那样。」 「到时候就只是改成『协着:榎宫佑』,有什么问题吗?」 「……『分配工作』——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 见编辑s按住太阳穴.两人背后出现某状声词,威风凛凛地回答了。 「『分配工作』,我们的确是这么说了……但是!」 「我们并没有说……已经决定……要分配什么……」 沙沙……沙沙…… 「两位,就算是脾气温和的我也差不多要揍人了喔?」 编辑s露出能面的笑容这么宣告,一瞬间移开视线看向手上的原稿。 「……算了,没关系,只要能够完成稿子,怎样都无所谓。那么第四集的稿子……… ——瞬间。起风了。 编辑s一转回视线,本来应该在场的两人消失无踪—— 然后,似乎是想当作替身,留下了两只玩偶。 ——被逃掉了。 事实当前,编辑s深深地深深地~叹气了。 「……这种只限定在逃走时的默契,就不能发挥在稿子上吗……」 序章 14:00(叛徒)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受兔 校对:化物语 最初空无一物,然后世界突然诞生了。 至今为止,各式各样的神话如此描述创世: 由主神花七天创造。母神与父神相爱。或者是巨人或龙被打倒,从尸骸生出万物—— 但是,神话虽然描述了世界如何诞生,却没叙述世界为何诞生。 永远、无限、混沌——据说世界是从这些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大概念中,没来由地出现。 就连名为科学的神话,都如此定义开天辟地(大爆炸): 那是从不分时间空间的「无」之中忽然诞生,爆发性地膨胀。 神、爱、怪物、特异点、庞大的能量从「无」之中出现。 那究竟——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没有。 ……不,或许其实有,但至少人类既无缘发问,也找不到解答的存在。 重点是这个问题真的有意义吗? 例如这座『时钟机关之星』的创造者。 用齿轮重制这个世界的最新造物主。 也就是——『y』会怎么回答呢? 「你为什么要创造世界?」 『y』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为了人类?为了拯救即将灭亡的地球? 会说出这种合乎常理答案的生物,会创造出这么超乎常理的东西来吗? 说不定『y』会极其困惑地歪头说: 我从来没想过。 本来就不是只有神才能创造世界。 写诗就行了。画图就行了。说故事就行了。音乐或雕刻也无妨。 再不然也不必勉强创作,只在脑中自由幻想也可以。 这样我们就能够创造出属于我们的宇宙。 而且这么做没有意义或理由。因为不需要。 从事创作的小说家、漫画家、音乐家或许会回答:这么做是想要表达思想,取悦大众。 但那说穿了都是假话,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因为想创造,所以就创造了。」 除此以外的理由,都只不过是事后加上去的罢了。 最初空无一物,然后世界突然诞生了。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义。 当然,要恣意幻想这个奇迹具有某种高尚意志、崇高意图,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自由…… 但总而言之,这和世界诞生一样,没有什么意义—— 过去名为『y』的一名天才用齿轮改造了世界。 一千年后…… ● ——瓦伊尼·哈尔达不相信命运。 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少年、尚未改造成义体时,从第一次上战场的那天起就一直——不,想必从更久之前,到现在这瞬间都是如此。 他至今历经数不清的战场,创造数不清的死亡。 眼前所见的一切,尽皆是赤裸裸的现实。 以经验与体会来获得证实、绝不动摇的确信,在面对单纯的一连串偶然时,彻底否定、排除非理性想法。 世界没有涵义。 生命没有价值。 真相没有意义—— 那有时会轻易消失,有时会被随意消费,比纸屑还不如。 要比喻的话,就好像失去信用的货币一瞬间丧失价值一样…… 褪去信仰的『命运』,一瞬间就失去其意义,沦为只是单纯的一种『状况』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那所谓的『命运』,总是会不费吹灰之力地带来一切的终结。 如果说自己有当士兵的才能,是因为自己理解这冷酷的现实吧。哈尔达这么想。 香格里拉区东部市场,石龙军路。 那条路上杂乱无章的摊贩被称为夜市,过去是陈列传统工艺品吸引观光客造访的景点。 如今摊贩陈列的却是危险的武器、兵器、可疑的毒品、儿童色情或杀人影片的合辑——在先进国家光是持有就可能吃上一百年徒刑的违法物品,在这里像是零嘴一样随意贩售。 哈尔达逛到其中一家摊贩,仔细打量着货架陈列的巨大变形式手枪。 微胖的店员从货架另一头探身招呼: 「看上这个啊,先生你眼光真好。」 看到店员搓着手,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推销,哈尔达苦笑回答: 「是手制品吗?看起来威力颇强。」 「这是这里名匠的作品,仅此一件。枪铭是《帝王》。采变形构造,从狙击到扫射都包办。最大威力可以二十连发十五毫米硬芯穿甲弹。听说有肉做的笨蛋试射时弄到手骨折断,但先生你就可以放心了……」 店员的推销并非客套话。 哈尔达是全身义体。 虽然不是最新型,却是很多『军方』纳入制式装备的第五世代型。而且一看他那远超过标准男性的魁梧身躯,就知道那不是降低威力的隐密规格型,而是突击规格型,专门设计来使用血肉之躯无法运用的高威力兵器。 全长四十公分、重量十七公斤——虽然这把『庞然大物』仿佛在挑战随身武器尺寸的极限,但是店员会判断哈尔达有办法轻松驾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手指抚过擦得像镜子一样亮的枪身以后,哈尔达点头说: 「原来如此,有意思。我就买这把吧。」 「是,谢谢惠顾。试射时请到【仓库】的店家。只要报我们家店名,不管哪里都优惠一小时免费。」 「谢啦。」 哈尔达付钱,佩上专用枪套,插入刚买的枪。 那把枪与其说是手枪,更接近小型大炮,但是佩在像哈尔达这样的壮汉腰际,却显得小得可怕。 哈尔达将西装拉整齐,转身离开。 钻过摊贩之间前进片刻以后,就会来到贩卖不同种类商品的地带。那条路主要贩卖军用机械零件或非法改造的自动人偶。 ——在那条路一角,有一群人发出格格不入的吵闹声。 哈尔达一认出那群人,就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靠过去。 「——直人!你不是吹嘘你已经完全掌握昂克儿的构造了吗!现在居然说不晓得需要的零件,我可以将这句话视为你的败北宣言吧!」 发出尖锐——残留稚气的嗓音大叫的是一名金发少女。 少女穿着薄薄的白衬衫,底下搭配黑白条纹细肩带上衣与丹宁裤裙。 在那身清凉装扮中,格外陈旧的工具腰包格外显眼。 「我说过好几遍了吧,玛莉!我不是不晓得要用什么零件,只是不知道零件名称而已!」 被称为直人的黑发少年怒吼着回应少女。 他穿着便宜的印花t恤与浅水蓝色吊带裤。 头上戴着萤光绿色降噪耳机,压住蓬松的头发。 两人的装扮以青少年、青少女而言并不算显眼,但是在这种贩卖可疑物品的摊贩街上却显得非常突兀。 「只要看到实物我就知道了,这样没问题吧!」 直人一大叫,金发少女——玛莉就仿佛瞧不起人般从鼻子发出冷笑。 「哦呵~?意思是直人小弟阁下打算走遍这条街所有卖零件的地方,一家一家找吗?敢问阁下可知道需要多少零件?」 「就说了,只要有六千八百三十二万三千四百零五个零件就能够做最起码的修理!」 「就算一个零件平均花一秒找到,也要大约七百九十天喔?你想要在这种臭得像水沟一样的脏乱地方住 那么久吗?你是白痴吗?」 玛莉的翠绿色眼眸一往上挑,直人的浅灰色眼眸就瞪回去。 像这样——如果放着不管,两名少年少女可能就会互瞪一整天;这时哈尔达格外和气地搭话: 「唷,等很久了吗?」 依然和直人互瞪的玛莉回答: 「并没有——还好啦。东西买完了吗?」 「是啊,买到相当不错的东西。你们那边……怎么,意见不合吗?」 「不,我想他们的争论无法用意见不合这种高等的争辩来形容。」 淡淡回答的人,是站在直人身旁的银发少女自动人偶——琉紫。 她的美貌巧夺天工、隔着黑色礼服也看得出肢体妩媚动人——即使不是在这样的场所,依然会深深吸引他人目光。 「玛莉小姐看直人阁下拥有自己绞尽拙劣脑汁却还是无法得到的解答,会爆发庸俗低劣的嫉妒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希望玛莉小姐至少要有懂得隐藏嫉妒心的矜持——因为很吵。」 「谁嫉妒了,你不要乱讲话!」 琉紫充满恶意的一长串话,惹得玛莉转头怒骂。 只见玛莉指着直人说: 「搞清楚——是这·家·伙!如果他做事像那张嘴巴一样厉害,我哪会动不动就大吼大叫——」 「听我说……妈妈。」 就在玛莉暴跳如雷时,幼女外形的自动人偶昂克儿拉着玛莉袖子这么说。 她乌黑的头发与纯真的表情非常惹人怜爱,就连最高级的玩赏用人偶都相形失色。但是和头部相比之下,她的身体却严重受损。即使隔着当地传统服装——包住全身的连身裙装,还是看得见拼凑修补的部分,令人怵目惊心。 只见昂克儿摇摇晃晃地靠过来央求: 「不要吵架,好不好?」 玛莉随即笑容满面地抱住昂克儿。 不悦的怒吼声也一转成为宛如哄小猫用的甜软嗓音。 「你在说什么呀,昂克儿——妈妈才没和人吵架喔?」 「……可是在生气耶?」 「没生气没生气。一点儿也不生气喔!心情好得很。」 玛莉抱起年幼机体,边说边用脸颊磨蹭。 看那个样子,她早就将自己几秒前的态度抛诸脑后了。 「好了好了,得赶快买齐昂克儿的零件才行。没时间拖拖拉拉了——走啰?」 「算了,走就走……变脸变得这么干脆,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直人露出仿佛失去吵架兴头的眼神嘀咕以后,迈开步伐。 哈尔达心想: ——听到这段对话,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傻眼抱头。 这就是一个月前,以秋叶原恐怖攻击预告事件为始,引发秋叶原磁化危机与樱田门前会战,动摇日本国家根本的『二八事变』——其首谋主犯,如今被全世界视为威胁的武装恐怖组织——sed upsilon的实态。 表面上是这样。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自愿背负污名,摧毁所有阴谋,因此防止了世界危机。不仅不是恐怖份子,称他们为救世主也不为过。 这种程度的资讯——对只要稍微了解世界幕后情报的人来说,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是…… 「……话说苦艾酒大叔去哪了?他两天没回来了耶。」 「谁知道?反正是去了什么风化场所吧。」 「拖着那具义体?大叔是哪门子变态啊。」 (插图) 「那个小混混是变态这件事早就知道了吧。」 就在这时,琉紫压低声音通知: 「——直人阁下,非常抱歉在您对特殊癖好显露出不寻常好奇心时打断您,但我有一事禀告。」 「爸爸,妈妈,有危险的人喔……?」 玛莉怀里的昂克儿也板起脸警告。 直人警觉地竖起耳朵倾听,接着低声说: 「有人瞄准我们……」 「——这是怎么回事?哈尔达,不是已经和当地组织打过招呼了吗?」 「是和组织打过招呼了。但是讨厌遵从命令和集体行进、自以为是独行侠的白痴,在这座都市满街都是。你觉得那些家伙统统都会乖乖遵守规矩吗?」 回答玛莉的同时,哈尔达拔出刚买的枪。 玛莉他们毕竟是现在全世界处境最危险的一帮人。光是生死不拘的悬赏金就已经充满魅力,渴望其技术的犯罪组织更是多如繁星吧。 哈尔达没有向她陈述这些事,迳自叹气。 他心想:这正是问题—— 不管众所周知的事实为何,这两架自动人偶拥有超越常识的战争能力,再加上这两名少年少女曾经轻而易举地掌控国家中枢机构。 在这些不容撼动的真实之前,事实、善恶、功过都不重要。 ——如果是神就没事了。 如果一切都是万用的『奇迹』、俗气的『魔法』、无奈的『命运』使然,那么谁都无法反驳,谁都无法抱怨。 但现实是,他们只不过是如假包换的人类。而且自身持有莫大『力量』,却不受国家机关管理。 不管当事人怎么想,那都是等同于神的压倒性『权力』。 但是…… ——瓦伊尼·哈尔达不相信神。 至少,他绝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无上、唯一且全知全能的神。 这是因为哈尔达知道—— 就算拥有再强大的力量,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事物是绝对的——这个冷酷的事实。 自从东京那起事件之后,为了抓到直人他们,警察、『军方』、各种犯罪组织全副武装蜂拥而至——但是那些人统统都弄错了。 居然想要用单纯的暴力挑战虚数装置、永久装置这些鬼东西,光是这种思维就已经失策了。 对付打不赢的对手不应该战斗——应该将对方排除才对。 ——瓦伊尼·哈尔达不是一级钟表技师。 既没有走在眼前的少年少女那种掌握世界的异能,也没有『无国界技师团』那些专家的技能。就算扣掉全身义体这项不利条件,取得二级——平庸凡人正常努力就能够获得的知识和技术,就已经是他的极限。 但那就足够了。 无论是由何种超绝技巧制作的钟表,只要一个零件出问题——就会停摆。 这项事实,不管任何才能都无法改变。 ——所以,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哈尔达以极其自然的动作,抓住直人的后领,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气氛冻结。 「……敢问这位破铜烂铁在做什么呢?」 琉紫缓缓地转头。 哈尔达承受着琉紫仿佛光是视线就足以戳死人的杀气,微笑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小姐。如果用三流电影的说法就是,想要这家伙的命就乖乖听话。」 「大叔?」 「哈尔达,你这是——」 直人哑口无言地低语,玛莉瞠圆眼睛说不出话来。 挟持着直人,缓缓和琉紫拉开距离的同时,哈尔达心想: 我还活着—— 这已经算是一个胜利了。 自己只不过是旧式军用义体,凭这架自动人偶的可怕性能,本来应该会被快到甚至无法知觉的速度切割解体才对。 以这个位置、这个时机来说,就算她不可能在扣下扳机到子弹贯穿直人头盖骨的几毫秒间,将子弹连同枪一并砍碎…… 琉紫另有绝招。 只要使出虚数时间— —『相对机动』,这个状况将一瞬间逆转。 但琉紫没这么做——她不能。 因为她明白,这么做也是白费工夫。 「感谢你这么机灵。」 哈尔达保持微笑继续说: 「假如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瞄准直人的话,我跟直人都死定了。」 「…………」 「为了保险起见,先说好,配置的可不是只有狙击手而已。我知道你的性能和直人的耳朵,要建构舞台将这些能力全部封杀并不是难事。」 没错,并不是难事。 琉紫要进入『相对机动』需要几秒缓冲时间。纵使有办法省略这几秒,也只能解一时之急。 一旦进入『相对机动』,之后发条动力将会耗尽。 如果不晓得敌方对付直人的布局——其威胁、位置、总数就进入虚数时间,只要漏了一个没收拾掉,直人将会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危险之中。 琉紫不可能轻易冒这种风险。 「…………所以?」 琉紫用淡淡的口吻说。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开溜,你的黑镰很可怕。」 「很好——请尽管逃。就算躲进茅坑——抱歉说了不雅字眼。哪怕是躲进马桶盖底下,我也会把你拖出来。哪怕要将这整座都市切成碎屑……」 「这个好,希望你务必尝试——到时候将引发姊妹斗争吧。」 「!?你的意思是——」 直人在怀里挣扎。 但哈尔达沉着冷静地转动抵住直人的枪口。 「不好意思,直人。不准建议和发问。你敢说一句话,我就瞬间扣下扳机。如果你多嘴,难保我的计划不会失算。」 「……唔。」 抵着太阳穴的冰冷触感,让正要开口的直人闭上嘴。 另一方面,玛莉发出颤抖的声音大叫: 「……这是怎么回事。哈尔达,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到少女流露出混乱与愤怒——两种突破极限的感情瞪着自己,哈尔达混杂着苦笑回答: 「抱歉,玛莉,这也是工作。」 「工作……?」 「有贵客出大笔钱要收购这家伙的头和耳朵。这家伙连中心支柱都能掌控,这份才能有多大价值,不必我一一说明你也知道吧?」 「为什么——你背叛了吗!?」 「背叛?」 哈尔达呆呆地覆述,然后失笑了。 「——不好意思,大小姐。我既不记得和你签过契约,也不记得和你拿过薪水喔?我之前帮大小姐是出于纯粹的好意——既然是社会人士,工作时可不能夹带私情吧?」 「哈尔达——!!」 从玛莉气得发抖的双唇之间,发出激烈怒吼。 语气听起来甚至包含了憎恶。 ——总而言之。 震撼世界的才能与性能,就这样被封杀了。 在仿佛眼前炸弹即将爆炸的气氛中,哈尔达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回顾这次『工作』——的意义。 事情开端要追溯到两天前—— 第2章 07:30(制作人) 「啊啊——可恶——!到~~底是怎样呀,这个机芯——!」 晨光射入旅馆的工作室,玛莉的叫声响彻室内。 玛莉当初夸下海口说要在直人回来以前修好昂克儿,作业进展却不理想。 ——更正,何止不理想,根本毫无进展。 说起来,从「直人在歪斜的基础骨骼装上的义肢为什么勉强能动」这里就无法理解了,所以后面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面对眼前露出内部构造的昂克儿,玛莉就这么陷入痛苦和烦恼中,尽管如此,时间还是残酷地流逝——一想到白费的时间,她便更加烦躁且苦恼,导致思考都僵化了。 玛莉完全陷入恶性循环中,抱头蹲了下来。 「我、我说……妈妈,对不起喔……?」 吊在架子上的昂克儿沮丧地开口。 玛莉瞬间慌张地抬起脸。 「啊——啊啊不是的!昂克儿没有半点责任喔!?着硬说该怪谁的话——」 说起来都要怪我——要这么承认实在让玛莉不甘心得要死,她浮现微笑说道: 「都是直人不好喔?」 玛莉如此断言。 大致来说,这世上所有的错都归咎给那家伙就好了。 因为那家伙使用了毫不留给人理解余地的修理方式,所以不能说他完全没有责任吧。 另外,自己揭发了这件事,所以没有任何错。以上,证明完毕。 玛莉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继续作业。 在她将白白组合的装置分解回零件的同时—— 「这也不合吗……说真的,到底是怎样呀。」 她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 「——唷,怎么了?」 一转头,就看到西装邋里邋遢的哈尔达站在工作室入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真难得,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大小姐失败那么多次喔?」 哈尔达望着工作室地上凌乱的复杂装置与高级零件山,这么说道。 但玛莉从鼻子发出哼一声回答: 「失败?才没有呢。你都把试作品称为失败吗?」 「是吗?但是大小姐啊,在我面前死要面子也无济于事吧?」 「就说了不是啦,真的。」 玛莉不悦地噘起嘴巴回答: 「这是尝试将透过那个可恶直人眼睛看到的感觉,落实反映在技术上……从那天起,我就觉得好像快要理解什么了。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总之先试着做做看。」 「……顺序是不是反过来了?」 哈尔达捡起掉落在脚边的小圆筒这么说。 「正常应该是先验证纸上理论再组合实机的吧。」 「现行理论不正确,这点已经确定了——不对?正确地说,并没有任何错误。只是解释太狭隘而已,现行理论也好、『y』或直人看到的世界也好,全部都是同样的东西喔。举例来说——」 玛莉望着空中游移视线以后,继续说道: 「举例来说,我想想喔。以前认为原子是物质的最小单位,对吧?」 「对。」 「但是后来发现分子、中子,最后甚至发现微粒子或基本粒子,便证实还有更小的单位了——那么问题来了。」 玛莉停顿一口气。 「就算发现量子,你觉得原子会因此消失吗?」 「…………」 「就和这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是现行理论对应的范围不一样罢了。但是根据现行理论画设计图,是不可能到达新领域的吧。所以我要根据当时的感觉,先具体成形再说。」 「……所以?你掌握到什么了吗?」 哈尔达平静地发问,玛莉点点头。 「如果这座宇宙的最小构成要素是振动——摆荡或波动呢?昂克儿的永久运动装置也好、琉紫的虚数运动装置也罢,都是描绘出现行理论不可能的波函数驱动。如果事情就只是这样单纯,你觉得呢……?」 「你问我,我也不晓得啊……」 「若不是这样,现在就不可能成功解析这座时钟机关之星的部分构造了吧……是基础错了。就只是这样而已,我想并不是连基础上累积的东西都错了。」 听到玛莉说得斩钉截铁,哈尔达苦笑。 「……那叫作『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喔。」 玛莉断言。 「就算万有引力被相对论更新了,万物皆有引力这件事依然是正确的。对呀,原子论被量子论更新时,原子存在这件事也还是正确的,就只是理论涵盖的范围更广了而已。」 玛莉边说边站起来。 她一手扠腰,在工作室里面来回踱步,像在上课一样继续说道: 「现行所有理论都断定琉紫或昂克儿的固有机能『不可能实现』,可见是现行理论错了喔。单单组合齿轮就实现了虚数时间和永动机唷。就算拒绝正视这个现实,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既然如此,能够说明这个现象的理论必定存在——」 那是一个月前,在天御柱前,在透过直人的感觉看到的那个世界中—— 玛莉不透过理论,而是借由感觉理解的事。 既全错也全对——并没有否定任何事,单纯涵盖现行理论,进入更高的层次——受控制的现象就在那里。 既然如此,应该能够到达才对。 因为直人——『y』就做到了。 「既然现代科学无法解释,那用未来科学解释就好了。也许就在今天,也许就在明天,由我『解释的未来』证明——!」 所谓的未来是现在的累积。 一秒后便全部成为过去——不管是现代科学、还是现代理论,说穿了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罢了。既然如此,只要自己(玛莉)找出新理论,那就会是现代科学、现代理论。 玛莉对着杵在入口的哈尔达,铿锵有力地如此宣言: 「——现今理论这种东西,我会让它在一秒后全部变成旧式理论!」 ● 面对玛莉的宣言,哈尔达微微地叹了口气。 少女这是在逞强。 相对于胸有成竹的话语,散落满地号称「试作品」的物体显示出作业的艰难。 事实上——这天玛莉的作业一点进展也没有。 自从早上宣布以后,一直到太阳过了中天逐渐西沉,暮色照进工作室为止,玛莉都没有停下来过……然而却做不出半样成果。 哈尔达认为这是当然的。 玛莉口中的「理论的基础错了」,绝对不是一句「只有这样」就可以打发掉的问题。 所谓的理论体系都是建立于基础——『公理是正确的』这项信仰之上。 至今所有学者都是根据公理推理命题,发现定理。 这重重逻辑思考累积起来才叫作理论体系。 然而否定这点—— 就等于在宗教否定『神存在』这个大前提一样。 根据这种不可能证明的公理建立的神学和教义都会丧失意义,这是致命伤。 「…………」 哈尔达看向默默持续作业的小小背影。 ——换句话说,就是玛莉丧失她的神祇,而且还想要证明全新的神存在。 那不是一朝一夕做得到的事情。 不,那或许是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少女这是逞强。 但是——少女说了: 『从那天起,我就觉得好像快要理解什么了。』 ……恐怕玛莉在那天看见神了,至少她窥见了神的观点。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哈尔达连作梦都想像不到…… 但换作是这个少女,她迟早会办到吧。 这个绝对不会放弃,不认为有何不可能的少女。 ——既然如此…… 哈尔达悄悄地轻闭上限。 ——我能做的是什么? 「玛莉。」 哈尔达从背后叫住她。 玛莉依然持续在摆弄昂克儿的装置,简短回答: 「——怎么了?」 「差不多该休息了。你不是铁打的,不吃饭会倒下的。」 玛莉转过头来。 她张着嘴巴,像是想要顶嘴,却又茫然地瞪着空中。 ……看来她是想不到什么机伶的反驳。 不知道是否因此确认到自己的脑袋已经累得转不过来,玛莉不甘不愿地点头。 「我知道了。我把昂克儿恢复原状就下去了,可以先帮我占个位子吗?」 「了解。」哈尔达点头回应,走向旅馆一楼。 就在他占领空桌等待时,玛莉牵着昂克儿的手下楼来。 玛莉一坐下点餐,就对坐在大腿上的昂克儿说: 「对不起喔,昂克儿,结果害你陪我一整天。」 「不会……妈妈才是,累了吗?」 「我好得很喔?在技师团时代,熬夜两三天是很正常的。」 玛莉一边用手指梳理昂克儿的黑发一边微笑。 昂克儿觉得很痒地扭动身体,却微微垂下眼帘开口表示: 「可是,总觉得……妈妈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喔?」 「……这个嘛,或许是吧。可是,只要昂克儿给妈妈抱抱,妈妈就会有精神了喔?」 「呃……抱抱?」 「呜呼,天使真的存在呢——……怎样啦?」 笑容荡漾的玛莉忽然抬起视线问道。 哈尔达用难以言喻的眼神回望她,低声说: 「没什么……我还以为大小姐是那种自己有了小孩以后,就会成为虎妈,严格管教的那种人。」 「啊?那还用说吗?我才不会宠小孩子。」 「——你可以照照镜子再说一遍吗?喂。」 看哈尔达半眯眼嘀咕,玛莉正要回嘴,这时—— 「呜啊!?玛莉,你怎么擅自做出这种羡慕死人的不可取行为啊快滚开换我拜托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直人阁下,请您不要随便说出『我什么都愿意』这种宛如在奴隶契约签字的提议……还有,如果是我实现您的愿望,这个代价是否也同样有效呢——不,我这么问并没有特别用意。」 转头看向传出吵闹声的地方,只见直人和琉紫回到了旅馆门口。 两人似乎在市场买了东西回来,服装和昨晚不一样,琉紫背上还背了一大包东西。 「——欢迎回来,弄得还真晚呢。」 玛莉抱紧昂克儿,讽刺地说: 「抛下心爱女儿不修理,和老婆悠哉地度假约会吗?啊啊,真是模范父母——就当作你失去亲权资格,没有异议吧?」 「你没礼貌!非常没礼貌喔!你明明也不把家人看在眼里,还敢跟我说父亲该怎么当!」 直人一入座就愤然地反驳。 「重点是,你以为我出门很开心吗!?」 「我以为你是和老婆相亲相爱地去度假约会买东西,不是吗?」 「是没错!问题是在那之后!!我想说也帮昂克儿买件可爱的衣服,去了一间陈列女装、叫『kathoey』的店,结果你猜发生什么事!?」 「……那个店名,我记得在当地话是人妖——」 「对方面带笑容说什么『欢迎迎接新的自己』,把我带去手术台了!我差点被迫放弃男儿身啊!」 直人打断玛莉的话,拍桌子诉说。 接着他转头看向琉紫: 「倒是琉紫你也帮忙阻止啊!我又不懂当地话!躺上手术台的瞬间,我以为我要死了!」 但琉紫愣了一下,歪着头说: 「要知道我是『侍从者』。我以为直人阁下是下定决心要和自己告别,既然如此,尊重其意志是侍从的——」 「我又不懂当地话,怎么可能预约那种手术啊!?」 直人说道,眼神直勾勾地环视周围。 「倒是有闲情逸致这样整人的,就只有苦艾酒大叔了吧!那个混帐,下次见到时,我要把他的脑壳接上铁桶型清扫人偶!!」 「但是恕我直言,直人阁下,这座都市的美容技术似乎拥有出色的水准,如果能够修正您那张其貌不扬的尊容,反而应该要感谢才对吧?」 「你搞清楚!琉紫,你已经没资格说别人变态了吧!?你摆明想让我扮女装对吧!?」 直人抓了抓头大叫。 但琉紫态度毅然地挺起胸膛,光明磊落地回答: 「恕我直言,直人阁下。那家店是这座都市少见的品味高尚的店家,虽然在这城镇没有特别需要,但之后十分可能需要仔细变装,我想这是向优秀技术人员学习化妆技术的千载难逢机会,于是选择静观其变,这样错了吗?」 「就算要变装也不需要扮女装吧!?要是我真的开窍了,你要怎么赔我!」 但是—— 「爸爸,很可爱喔?」 「这我就不懂了?既然直人阁下是直人阁下,事到如今再多点奇怪癖好有任何问题吗?」 被琉紫和昂克儿一齐劝说,直人陷入沉默。 他手扶下巴,眯起眼睛,深深沉思。 「…………………………………………………………………………嗯。」 「……喂,等一下,直人?」 隐约感觉到不祥气氛的玛莉叫住直人。 「——冷静想想。」 然而直人并没有回应玛莉,持续自问自答。 「我是帅哥吗——否。打从出生至今,我的长相不曾受到夸奖。那么我是美少女吗——是。昂克儿判断我可爱,琉紫率先让我扮女装。也就是两个绝世美少女都认定我是美少女。既然如此——可以显而易见确定我是美少女——————奇怪?」 直人露出认真的表情宣告: 「其实我不是男人也没关系嘛?琉紫、昂克儿。既然你们不在意我变成老婆和妈妈,就回刚才那家店——」 「别闹了!当然会在意吧!!你如果想继续这样变态下去,小心我送你去矫正喔?」 玛莉仓皇地探出上半身,越过桌面大叫。她抓住神智显然有问题的直人领子使劲地摇晃。 另一方面,琉紫以冰冷的眼神看着玛莉说: 「——哎呀?这是拿自己身材欠矫正这点自虐吗?玛莉小姐。既然如此,在这座都市似乎能够尽情接受那类手术。请不必客气,就去※矫正该凸的部位——」(译注:日文写成「出るとこ出る」,原本引申为「我们法院/警局见」这类恐吓意思,后面琉紫故意以字面上的意思解释成「该凸的部位凸」。) 「我真的会宰了你喔!?」 玛莉龇牙咧嘴地怒吼,肩膀大幅度起伏地喘气。 她一手揉着太阳穴强忍头痛,缓缓表示: 「——听好啰?琉紫,可以请你将接下来的话,深深地烙印在你那自称天上天下最优秀的缺陷人工智慧里面吗?每当你表达那类疑惑,我就会受到严重的侮辱。是用尽所有语言都无法表达的屈辱喔!」 「既然如此,就请你不要干涉直人阁下的出路如何?」 「我才不管这家伙的『那个』要怎样!但是这个本来就无可救药的变态!光是在一起都教人厌恶的变态!如果因为随便改造身体而导致感觉出问题,从勉强堪用的变态沦为没用的变态——到时候我将会彻底唾弃他的唷!?」 就在这时—— 至今默默观望情势的哈尔达和气地说了: 「我说,直人啊。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想变得像那个小子(苦艾酒)一样吗?」 「好,先前说的话取消!」 直人爽快撤回前言,拍了一下手。 他一下椅子,就把琉紫放到地上的东西窸窸窣窣地摊开,将分装的小盒子一个个堆到桌上。 「来~昂克儿~?爸爸带礼物回来给你啰~?」 「喂,不要在吃饭的餐桌上放那种东西。」 「唉唷,只是拿出来看一下而已。」 这么说完,直人打开其中一个盒子。 里面装的是埋在缓冲包材里面的小型筒状机械零件。 玛莉愣了一下,低声说: 「……这是什么?」 「就说了是给昂克儿的礼物,奥德玛制的小型六重式弹簧。只要稍微裁小就可以当作手腕部分的缓冲装置吧?依这个型号,就算基础骨骼歪斜,应该也能够顺利接上才对。这可是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弄到手的喔~因为老板舍不得卖……」 直人唠唠叨叨地讲起自己付出的辛劳。 另一方面,玛莉看直人一下就找来合适的零件,似乎觉得羞愧,抽动嘴角瞪着那个零件。 看着玛莉的侧脸,哈尔达露出苦笑。 ——她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老实赞美直人,却也不容许自己不承认直人的功劳吗? 最后玛莉似乎在内心妥协折衷了—— 「做、做得好,直人……但果然还是别在这里打开比较好,到上面的工作室检查吧。」 她发出有些颤抖的声音,如此说道。 就在这时—— 「——喂,这是什么声音?」 直人脸上失去表情,唐突地低声开口。 随后,枪声轰然响起。 而且不是一、两发手枪子弹,而是好几门机关枪的声音。 接着是人类的尖锐惨叫、尖叫。尽管不是发生在旅馆旁边的骚动,却也不是远到能够忽视的事件—— 包含哈尔达他们在内,用餐的客人之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喔,别担心!只是搜家而已!」 旅馆的接待人员从柜台另一边大声地叫喊。 其中一名客人疑惑地问道: 「搜家?」 「听说有外行的中国黑帮背着【饭店】走私难民。虽然那帮人早就遭到肃清了,但他们似乎把商品囤积在这附近的公寓,于是【仓库】的部队前来收拾善后。」 「喂,没骗人吧?」 「就说了,非常抱歉。上面传令下来,指示我们在开始处理以前都要保持沉默,不然被发觉也很麻烦,所以还请见谅。」 「那就没办法了……真是的。」 「真是扰民呢。」 客人一边埋怨,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 ——在这同时,枪声和惨叫从未间断过。 「直人。」 看直人板着脸站起来,哈尔达用压抑的语气叫住他。 「你听见了吧。不需要在意那场骚动,忘了吧。」 「你在说笑吗!?大叔!如果只有枪声就算了——那可是小孩子的惨叫喔!?」 「……!」 听到直人的话,玛莉也脸色大变地作势起身。 看两人随时要冲出去,哈尔达淡淡地开口: 「喂,你们打算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 「哈尔达,如果是这座城市的犯罪者就算了,但是普通小孩子被杀,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得想办法救救他们……」 玛莉心急如焚,表情严肃地说道。 但哈尔达无动于衷地凝视着玛莉的脸,问她: 「救救他们?然后又怎样?」 玛莉错愕地睁大眼睛。 「你问我——怎样?」 「你有办法照顾那些难民吗?而且来搜家的【仓库】那帮人又该怎么办?把他们杀光,颠覆这座城市吗?」 玛莉无法回答。她双唇微颤,却说不出第二句话。 哈尔达继续说了下去: 「这座城市是火药库。负责统辖的三组织一旦失势,就会一口气引发大火。你以为到时候会死多少人?你以为会比那群难民少吗?你怎么能够肯定,等到那场大火熄灭时,会是比现在更好的恶党称王?」 直人恼火起来,开口说道: 「——那种逻辑正确的理论,不过只是狗屎吧!」 「不管是怎样的狗屎理论,毕竟还是正确的逻辑吧。」 哈尔达冷酷地回应,忽然凑近看着直人的脸问道: 「——重点是,你在发什么飙?」 「你问我什么……?」 「那些难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对成团蛋白质没兴趣吗?」 「哈尔达!那种说法太——」 「玛莉,你也一样。如果你想伸张社会正义,就去外面享受那种以我们的现况来说,堪称是奢侈的行动吧。」 哈尔达瞪着板起脸气得颤抖的少年少女,表示: 「这座城市不正常——这点昨天就再三说明过了吧。还是我弄错了吗?连我说过不许多事都忘记了吗?」 「就算是这样……你要我们见死不救吗!?」 「对。」 哈尔达冷淡地点头。 「我就坦白说了。即便出于廉价的同情,插手捣乱状况,也不会有任何人得到幸福——少自大了,小鬼们。自以为是神吗?」 「……可恶!」 直人气愤地站起来。 「喂。」 「我回房间睡觉!——这样就行了吧。」 直人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以后,走向阶梯旁的电梯。 玛莉缓缓地起身,低声开口: 「……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意劝我,也知遒我只是无法完全接受而已。但是……」 接着,玛莉眼眶湿润地看着哈尔达。 「老实说,感觉很差。」 哈尔达点点头。 「——是啊,我也不要求你接受。但是照做吧。好吗?」 玛莉没有回答。 她只是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接在直人后面离席。 哈尔达漫不经心地看着空出来的两个位子,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他情不自禁地想喝酒。 如果可以,对,最好是像昨晚死去的她调的那种既甜又强烈的酒…… 「听……听我说,机械老爷爷。」 昂克儿突然有些顾忌地出声。 「打起精神来好吗?」 听到这句话,哈尔达露出苦笑。 「……谢谢你,小小姐。但是,我不奢求你叫我大哥哥,至少能不能叫我叔叔呢?」 「?可是,机械老爷爷……你的脑壳制造经过年数……」 「——原来如此。」 哈尔达起了一阵寒意。 挥之不去的危机感爬上背脊。 ——即使外表是惹人怜爱的幼女,以『战斗』为目的制作最强自动人偶的招牌绝无虚假。只消看一眼,就能轻易获取我方的情报。 「而且——」昂克儿接着说道: 「老爷爷……是自动人 偶对吧?和昂克儿一样。」 「————」 哈尔达加深了脸上的微笑。 他连同椅子转过身体,与昂克儿正面相对,慢慢地问道: 「在小小姐看来是那样吗?」 「……?不是吗?」 昂克儿讶异地歪头。 脸上只有纯粹的疑问。 那是打从心底百思不解,对于——天空是蓝色的、物体会往下掉、火会热、光很快、神存在——这种不需要证明的事实想着『难道不是吗?』的表情。 ……这具自动人偶会区别人类和机械。 她可怕的解析眼,如此定义现在的瓦伊尼·哈尔达: ——你不是人类,只是机械。 「伤脑筋了。我好歹自认是个人类。」 听到哈尔达带着苦笑低语,昂克儿张大眼睛。 「……是吗?」 「我的身体的确几乎是机械。但是脑壳里面的脑浆可是血肉之躯喔?若因为你知道我的脑浆经历过的年数,而叫我老头子,我就只能认了。」 ——坦白说,就连哈尔达自己也不记得正确的年数。虽然义体外观年龄设定为三十五岁至四十岁之间,但脑壳年数可就不只多一倍了。 「就是说呀,昂克儿。这不是自动人偶。」 琉紫突然静静地插嘴。 「不过当然也不是人类。也就是既不是人偶也不是人类,不上不下、半途而废的破铜烂铁先生。」 「……喂喂喂,你把我讲得还真一无是处啊,人偶小姐。」 「我只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就像我和你相较之下也有无数差别。从有无脑壳到基本件能、感应范围、输出功率、气质、知性、优雅、轻量化程度,还有对直人阁下的照顾能力。喔,包括毛发量也不一样呢。」 「先说好,男人的价值可不是取决于发量,而是取决于心。」 「是吗——但是,请问你有心吗?」 说到这种地步,就连哈尔达也觉得不太愉快,但他同时也觉得不对劲。 琉紫的毒舌倾向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然而那应该是出于毒舌回路那种莫名奇妙的装置,换句话说是她无心的恶言恶语才对。 可是从现在这句话中,他隐约感觉到出于琉紫本人意志的恶意。 (插图) ——恶意? 「人造的自动人偶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对,我是自动人偶没错。」 琉紫点点头说: 「神仿造神创造人,人仿造人创造人偶。那么你究竟是什么呢?既不是人偶也不是人类的东西,是谁创造出来的呢?」 「……哦,自动人偶相信神吗?真是耐人寻味啊。」 「这不是信仰,就只是我知道的事实——神确实存在。」 「是吗?不巧的是我从来没看过。」 「原来如此?意思是你没看过的东西就不存在是吧。」 琉紫浮现冷笑。 「舍弃身为人类的框架,却只以脑做为根据,依然自称人类的人类仿造品,那就是你。自己先闭上眼睛和耳朵远离对方,才主张对方不存在——呵呵,恕我失礼,这实在太滑稽了,还请你继续保持下去。」 「不好意思,我的视觉元件(眼)和听音装置(耳)都运作得很正常。」 「是呀,你只能获得感觉器(感应器)接收到的资讯,只能感觉其他人定义的世界。只要你不怀疑这个事实——只要你无法确信世界是无限的、宇宙是无限的,那么你就永远只是奴隶,你的自豪脑袋就永远只是用来转动齿轮的零件吧。」 「原来如此。」哈尔达摇摇一只手,直盯着琉紫嗤笑。 「有多少主观就有多少世界吗?我对哲学没兴趣。我承认我的感觉器在某部分的确是比血肉之躯差。但那种东西……最后只是看人如何运用而已。就算是血肉之躯,不懂道理的家伙一样多得是。」 「是呀,像那种只凭不及跳蚤的脑袋假装人类的东西——那种成团蛋白质,想必多得是吧。因此你不需要悲观喔?你只是老实介绍自己是随处可见的糊涂蛋而已。」 「————」 眼看现场气氛紧绷,昂克儿差点惊慌失措。 琉紫牵着昂克儿的手静静地起身离座。她冷冷地俯视着沉默的哈尔达,以宛如刀刃般犀利的口气继续说: 「既不曾看过也不曾听过的东西就不存在,这是在世上占大多数,愚者的见解、他们的思考极限。正因为如此,有人类会怀疑爱或神存在,却不会有人类怀疑金钱或权力存在——尽管那些东西的存在都不需要证明。」 这非常简单易懂——留下这句话,琉紫和昂克儿就离开了。 ● 被留下的哈尔达依然坐在位子上沉默不语。等到外面的吵闹声安静下来,再也听不见枪声和惨叫声时,哈尔达点了一杯威士忌。 「……随处可见的糊涂蛋吗?」 哈尔达低语,泛出苦笑。 她说得没错。 这是令人甚至懒得反驳的纯粹事实,既不觉得反感也不觉得屈辱。 从懂事起就握着枪上战场的小鬼,在反覆的输赢之中长大成人,一回过神来就已经变成了机械身体。 他就只是这么一路活过来,没做任何特别的事。将脑袋用在该用的地方,在该做时做该做的事,过一天是一天地完成工作。 ——结果周围的人就擅自为他取了这种称呼: 妖精王(oberon)。绝对战争机械(over work)。在九死一生的绝境引发奇迹的传说佣兵—— 「这是傻了吗?」 哈尔达想着——你们到底在说谁啊? 这世上既没有命运也没有奇迹。 也没有会不知从何处自动出现、帮忙解决一切的神。 正因为如此,结果都是苦了像自己这样的凡人。 凡事讲求正确理论将与他人起冲突,为了情义相挺则会一起送死。尽管如此,独行侠单打独斗也有极限。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正因为这样,就算麻烦、就算棘手,了解该做的事的人,就是得做该做的事,不然这个难以生存的世间便不会正常运作。 所谓的转动社会齿轮就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这也是其中之一吧。」 哈尔达低语后叹息。 他倾斜威士忌杯。 透过澄澈的琥珀色液体,哈尔达的思绪跳到昨晚的后续。 ——邱大有的愿望很明确。 那就是香格里拉区的支配权。掌控这座宛如火药库的都市,对抗因接纳sed upsilon而变得不安定的情势。 那并非谎言。 至少哈尔达敢这么肯定。 就算接受这个要求,我方也不会有任何困扰。乖乖答应请求、收下需要的东西离开,是最保险的选择。 可是——直人和玛莉肯接受这个论调,乖乖听话吗? 答案是no。 哈尔达本来就这么认为,看到刚刚那一幕就更加确定了。 宣称对人类不感兴趣的直人,并不是个真正的冷血动物。照理说善于处世之道的玛莉,也没有理性到愿意委屈自己忍辱负重。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都是小孩子。直人和玛莉还无法成为那种『大人』。 这是两人的强处——也是无可救药的弱点。 「……算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哈尔达自言自语,吞下威士忌。 两人实际上就是小孩子。就算拥有宛如神的力量, 依然是普通小孩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强烈酒精带给舌头火辣的刺激感,通过喉咙下肚,身体顿时发热——哈尔达一边处理这种生理讯号,一边继续思索。 ——他们两人大概会回绝邱大有的愿望吧。 他们有足以回绝的力量……足够彻底回绝的力量。 这么一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旦交涉决裂,邱大有大概会动用组织力量对付直人他们。 那未必是为了获胜的争斗,对方同时会考虑到琉紫反击导致整座都市毁灭的情况——不如说对方积极希望那种情况发生。 那个男人明确说出了这个可能性。那是威胁,却不是虚张声势。 ——不管是哪个结果都好。 不管是发展还是复兴,在那个男人眼中一律都是商机,只不过是用来自保与担保利益的手段. 但若杀了邱大有,失去纪律的组织将会擅自行动,结果应该还是会发生同样的事。不,如果有办法收拾局面的人不在了,就连会发生什么情况都将无法预测。 「……也就是说,透过物理手段排除那个男人是没有意义的。」 不仅没意义,还会造成损失。这么判断的哈尔达板起脸来。 ——一旦和整个香格里拉区发生战争时,有办法光靠琉紫保护直人和玛莉吗? 哈尔达认为「大概办得到吧」。 这座都市的平时战力不可能奈何得了initial代号y系列。就算是那个男人暗示的initial代号y系列增援,也不可能构成致命问题。 ……但是应该会死人才对,而且是大量的人。 那两个人承受得住这个事实吗? 又或者,那可能会成为比肉体伤害更致命的障碍。 或许是多虑,也像是对他们的过度保护。 但哈尔达并不是很想实际尝试——至少现在还不想。 「……结果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哈尔达低语,点头。 ——将见浦直人交给邱大有。 那绝非最佳(best)选择。却是最佳(better)手段。 至少那样就能够避免与香格里拉区发生全面战争。 当然,自己(哈尔达)将会成为背叛者…… 但至少能够完成保护玛莉的工作。 直人也只要等事成之后就会平安获释。假使杀害直人,气疯的琉紫将会不顾前后地报复。邱大有并不是计算不到这种事的恶徒——想到这里,哈尔达露出苦笑。 因为他发觉自己完全没考虑到琉紫的报复。 「啊啊,真可怕……」 和自言自语的内容相反,哈尔达的嘴角依然浮现微笑。 ……自己不是不害怕琉紫。也不是乐观地认为琉紫不可能会杀自己。 实际上,只要有那个需要,那个自动人偶要杀自己恐怕是不会有任何迟疑的。自己和那对刀刃对峙时也不可能逃得了。 虽然明确意识到这个事实,但哈尔达毫不犹豫。 ——做吧。 就算被自动人偶说成机械,了解该做的事的人就是得做该做的事,不然这个难以生存的世间便不会正常运作。 哈尔达说道: 「转告邱大有。」 他看着的方向没有任何人,只有空荡荡的位子。 另一方面,在哈尔达身后与他背对背而坐的男子微微动了一下。 「——同意交易。明天十四点在东部市场实行。还有,将接下来说的东西准备齐全。」 哈尔达一低声交代详细指示,背后的男子便点点头,幽幽地站了起来。 一边侧眼确认男子结帐离开的身影,哈尔达一边仰杯而尽。 「……」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骰子已经掷下。 ● 然后,隔天—— 「为什么——你背叛了吗!?」 「背叛?」 哈尔达呆呆地覆述,然后失笑了。 「——不好意思,大小姐。我既不记得和你签过契约,也不记得和你拿过薪水喔?我之前帮大小姐是出于纯粹的好意——既然是社会人士,工作时可不能夹带私情吧?」 「哈尔达——!!」 在香格里拉区东部市场,石龙军路,响起玛莉的怒吼。 但她的叫喊没有意义。 状况已经布置完成。事到如今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颠覆现况。 第一步就挟持住直人,因此封住了琉紫的行动。 就连这架速度惊人的自动人偶,都无法斩断零距离发射的十五毫米硬芯穿甲弹。凭这个子弹的威力,脆弱的人类头盖骨根本不堪一击,光是擦过就会像气球一样破裂。 如果发动相对机动,或许就能够在开枪前制伏哈尔达。 但现场瞄准直人的不是只有哈尔达而已。 还配置了无数狙击手。 周围的路人之中也混杂着杀手。 重点是这附近一带安装了大量火药式炸弹。 一旦进入相对机动,只要漏了一样没收拾到,到时候耗尽发条动力的琉紫将无法动弹,剩下的直人会毫无防备。 「————」 琉紫似乎理解了这点,露出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这边。 虽然几乎排除了她实际出手的可能性,但她可是不到一秒就能够将我方分解成螺丝的对手,被她盯上实在一点也不愉快。仿佛刺着背的恐怖感觉,让人快要失手把枪弄掉。 但哈尔达使出浑身解数隐藏恐惧,露出微笑示人。 「……机械老爷爷。」 另一方面,在琉紫身旁像能面般抹去所有表情的昂克儿淡淡地说道: 「放开爸爸。」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小小姐。」 哈尔达嗤笑着回答,昂克儿就眯起眼睛。 「现在马上,放开。」 「我不要。」 「不然,我会……不客气喔?」 「哦?现在的小小姐做得到吗?」 ——如果是本来的昂克儿,那想必是很容易的事吧。 在哈尔达扣扳机前收拾他,扫除随后来袭的子弹,操作空间保护直人和玛莉免于炸弹炸伤。 如果是initial代号y系列中拥有最强战斗能力的昂克儿,确实做得到。 ——但是现在的昂克儿重度损伤。 应急的机体别说是战斗机动了,就连通常机动都无法负荷。 听说——以她现在的状态,就连操作空间都很困难。 但是…… 「做得到喔。」 昂克儿如此断言,同时以蹒跚的动作上前一步。 ……牺牲自己使出敢死攻击吗? 哈尔达点点头。以自杀为前提用最大输出收拾我方,再靠剩下的琉紫在子弹来袭前脱离现场——这确实有可能做到吧。 这是能够颠覆这个状况的唯一生路。 琉紫与昂克儿似乎了解彼此的任务,互相交换视线——但是…… 「——不行!」 直人机警地大叫。 哈尔达露出微笑。没错,这唯一的漏洞,直人会帮忙补上。 现在的昂克儿一旦提高输出采取战斗机动,这次真的会造成再也无法修复的破损——这么说的人正是直人自己,少年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谢谢你啊。」 哈尔达笑着低喃。 「哎呀,真是帮了大忙。刚才那句话就不算在内了。如果你没帮忙这么说 ,我早就死了。感谢你回应我赌上性命的信赖啊。」 直人一脸不悦地回答: 「才不是为了大叔你呢,我是为了昂克儿。」 「我知道。我是知道才这么说的——谢谢你啊,直人。」 「哈尔达。」 玛莉发出冷冷的声音开口: 「我再问你一次……这到底是在做什么?视回答而定,你将有可能成为这世上我最轻蔑的人。」 她的视线掺杂着愤怒、憎恶与……微弱的希望。 哈尔达叹了口气。 这名少女绝对不愚蠢。 她确实拥有看透真伪的慧眼,与思考内幕的头脑。 即使情绪激动、思绪混乱,依然冷静盘算「哈尔达会采取这种行动,背后应该有什么用意或隐情才对」。 那并不是少女不愿相信现实的渺茫愿望,而是从至今累积的时间与经验推测出,符合逻辑情理的状况判断吧。 那完全正确——同时错得离谱。 哈尔达耸肩说道: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讲好几遍——这是『工作』。」 「……」 没错,是工作。 只是做该做的事。既然那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最佳(better)手段就不需要迟疑。瓦伊尼·哈尔达,完成份内工作吧。 「玛莉啊,我奉劝过你很多次了吧?不过是凑巧在京都和东京大闹一场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吗——别得意忘形了。要排除你们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没错,要骗这种小丫头根本易如反掌。 我差不多厌倦当麻烦小鬼的褓母了。反正又没拿到值得赌上生命的报酬,就让我现在赚点小钱就此脱身吧。 用恶意填满内心,抹掉好意。自尊算什么。对过一天是一天的佣兵发表高见有意义吗?我才不要继续陪你们玩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家家酒。既然同样是饲主,当然要向报酬更高的那边摇尾巴。任谁都会这么做。我也要这么做。 「与『全世界』为敌……你是不是把这件事的意义想得太轻松了?」 这么说完——哈尔达歪扭嘴唇。 那是想必玛莉最讨厌的,象征灵魂腐败的下流(杂碎)嘲笑—— 「喔,是吗?我彻底明白了。」 玛莉说道。 从她的眼神已经看不到任何感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就只是看着路边石头的眼神。 她似乎放弃了哈尔达,认为这个人不值得自己倾诉这类感情。 「下次见到就杀了你。」 哈尔达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至少你做不到。」 然后悠悠地—— 哈尔达一边采取最大警戒提防视线刺人的琉紫和昂克儿,一边保持随时能够杀掉直人的状态,拖着直人离开。 ● 从石龙军路来到罗伊克罗(loi kroh)路,那里停着一辆黑色车子。不是破旧的中古车,而是车体经过防弹处理的特殊车辆。 哈尔达将直人塞进后座,自己也上车关上车门。 然后隔着挡住前后座的雾玻璃告诉司机。 「开车。」 车子平顺地驶动了。 等哈尔达歇了一口气,直人不悦地说: 「大叔,已经可以了吧——把那种危险东西收起来啦。」 直人瞪着巨大的枪口,哈尔达苦笑着点点头。 「抱歉啊。」 见哈尔达爽快地收起枪,直人噘嘴问道: 「……所以?大叔,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抱歉啊。」 哈尔达这么重申,然后继续说: 「你放心吧——虽然要你放心很勉强,但至少我并不是打算把你卖掉或杀掉。」 「你诱拐人在先,还真有脸说这种话啊。」 「喂喂喂,直人,讲话措词要正确啊。诱拐是指花言巧语欺骗对方听话,像我这样强行带走人质的情况,要叫作绑架才正确。」 「那种事无关紧要啦。」 直人半眯着眼低吼。 「所以,我要被带去哪里?」 「这座都市的中心支柱。」 哈尔达回答。 「那边有坏蛋想要你帮忙做事。复杂情况讲起来很麻烦,所以就直接省略了。重点是如果你不答应那家伙的请求,下场就是这座都市将彻底变成烤鸡。」 「居然嫌麻烦,大叔你真是……倒是那个坏蛋是谁啊?」 「——邱大有。简单明了地说,他是个脑袋发疯的混蛋。」 听到哈尔达的粗率回答,直人皱眉低声说: 「呃……我记得他是【仓库】的老大,对吗?」 「喔,你居然还记得。」 「才前天的事而已,没那么快忘记啦……倒是大叔当时也说过,只要我们不乱来,对方就不会产生愚蠢的非分之想吧?」 「……你提起这件事我就难受了。」 哈尔达板起脸,深深叹气。 「但是有些情况是——就算彼此都没有要乱来的意思,事情发展却还是不从人愿。唉,你就想成是有利欲薰心的笨蛋挡在我们前面,现在我们要被迫替那个笨蛋擦屁股吧。」 「呜哇,真想宰了那家伙……」 「高兴吧,他早就被宰了……我想现在已经变成绞肉了吧?」 听到哈尔达若无其事如此回答,直人脸色发白地闭上嘴。 哈尔达露出苦笑,接着说道: 「并不是指你也会变成那样,至少做完工作以后就会平安获释了吧。虽然我想你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你也不想让这座一无可取的城市被火舌吞噬吧?」 「……是没错。」 「为了和平解决,必须要请你或玛莉帮个忙,但我想就算正面拜托你们也不会答应。所以就这样吧,你就当成是被带去无聊的校外教学.乖乖死心吧。」 「但是这方法也太过分了吧?」 直人叹了口气,懊恼地呻吟。 「大叔,你下次在琉紫面前出现就会瞬间被砍死喔。」 「谢谢你的忠告啊——我就先这么谢过你吧。」 哈尔达和直人交谈的同时,车子也通过塔佩门。 似乎已经事先净空路段了,大马路上不像刚来这座城市时那样混杂,车子畅行无阻地抵达都市中央——中心支柱底下。 「下车吧,坏蛋等着你。」 哈尔达这么告知后,直人沉默地点点头。 ● 香格里拉区的中心支柱简直就是要塞。 那原本似乎是座石造寺院——移建至此当作观光资源的建筑物,但是从到处设置装甲板与机械的森严外观实在感受不到那种气氛。 其中只有外墙上的成排石雕大象显得莫名新奇。 他们穿过后来增设的检查哨,进入里面。 直人被哈尔达拖着走的同时,听到一群横眉竖目的男子在远处围观,窃窃私语。 「那种小孩子是那个sed upsilon?」 「居然真的还是个小鬼。」 「不是冒牌货……?」 哈尔达无视这些声音,沿着昏暗的通道笔直前进。 最后他们来到屋子深处像办公室的房间,两名招摇到显得格格不入的男子与少女在那里等待着哈尔达与直人。 「——嘿!嘿!我等不及要见到你了,奥伯龙先生!」 张开双臂这么说的人,是穿着招摇西装的红色短发男子。他不自然地弯下腰配合直人的视线高度,一脸奸笑地告诉他: 「然后你就是见浦直人小弟吗?抱歉用这种手段招待你,但是能够和传闻的超级恐怖份子小弟见面实在光荣……能和我握手吗?」 然而直人并没有回答。 那不是出自反抗心的举动。就只是因为现在直人的眼睛、耳朵,以及所有的感觉——都全力集中在观察现场那名少女罢了。 她的桃色头发扎成侧边双马尾。大大的蓝宝石色眼眸闪闪发亮,五官充满灵气,脸孔神气得像个小恶魔。 虽然体格娇小,相当于人类的国中生,但她的胸部丰满,腰和手脚纤细,身材凹凸有致。 她穿戴着花冠头饰、齿轮项圈、充满光泽感的黑色马甲、展现裸腿的花边大蓬裙及过膝袜——这身露出肩膀与胸口肌肤的庞克萝莉风礼服衬托出她的身材。 和美貌静谧的琉紫或仿若天使般楚楚可怜的昂克儿属于不同路线,一名虽然青涩,却具备妖艳气质的完美美少女自动人偶就在那里。 该怎么说呢——愈看就愈想欺负她。不,应该说是想被她欺负。 对方猛烈挑逗着自己这种矛盾的欲望——! 「哦……就是这个人吗?」 少女开口了。她的嗓音甜美迷人,语气冰冷。 「——其貌不扬呢。这种东西竟然是姊姊的第一个男朋友吗?噗——好土。」 「哦呀哦呀?棠溥,劈头就这样是不行的喔。要知道人际关系的第一步就从打招呼开始!我劝你还是好好自我介绍比较好。」 「我又不想和他往来。」 红发男子的话,惹得少女——棠溥噘起嘴别过脸去。 不料,随后—— 「哈哈哈——真是不听话的小猫咪呢?」 直人以扭来扭去的恶心动作动了起来。他才一轻薄地靠近棠溥,马上就用敏捷得无谓的动作拉过她的手。 「咦,你做什么——」 棠溥似乎被吓到了,将手抽回去的同时绊到了脚。 直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宛如邀舞——或者是仿佛蜘蛛捕食猎物般将棠溥逼到墙边,手按在她旁边的墙。 他施展了壁咚。 「哼哼,幸会,棠溥美眉。我名为见浦直人——没错,就是天生注定当你主人的男人,用红线相连的命运之人。」 「咦?咦?」棠溥一边感到不知所措,一边缩起脖子看直人。 「你——你怎么这么唐突呀。我已经有主人……」 「呜呼,这是何等悲剧!简直教人伤心欲绝啊!但我是不会灰心的。这是因为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坠入情网了……哼哼。」 「怎、怎么会……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三角关系,三角恋吗……!?」 「没错。请听我灵魂的呐喊,棠溥美眉——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已经为你神魂颠倒。还请你回应我的心意吧……好吗!?」 直人一边轻声说着这种蠢话——更正,是情话,一边强势地拉近距离。 对此,棠溥涨红了脸,视线游移地看着直人。 尽管困惑,却又强烈动摇,且十分感兴趣——她所表现的就是这桓态度。 「你你、你骗人!我、我知道你是姊姊的男朋友!」 「是啊,琉紫当然是我的新娘,而且昂克儿是我的女儿。」 「果然——真、真是厚颜无耻:」 「但是,那和我爱棠溥这件事有任何矛盾吗?」 听到直人的话,棠溥瞠大了眼睛。 她喘不过气地说: 「这、这……但是……」 「要我说几遍都愿意。我爱你。我敢肯定,全宇宙最喜欢棠溥美眉的人是我。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我才不相信……」 棠溥摇摇头。但是她的声音和动作都非常虚弱。 直人充满热情地注视着棠溥,温柔地捏住棠溥的下巴。 「——不然,能不能让我证明我的爱呢?」 「啊呜呜呜……」棠溥不禁喘气,全身颤抖。 「不……不可以。那种诱惑……我是不会背叛主人的……」 「有何不可呢,小猫咪。爱可是无限的……!」 直人把手伸向棠溥的腰摩挲,抬起她的下巴。 那股匍匐而来的感觉,让棠溥紧紧闭上眼睛。 「不——」 感受得到呼吸的距离。 视线交缠,嘴唇与嘴唇靠近——的瞬间。 「不——不行呀啊啊啊啊啊啊————————————————!!」 棠溥挥开直人的手尖叫。 她用双手捣住那张仿佛挑战表情装置极限的脸红表情,摆动身体抗拒,差点就要连滚带爬地火速逃到房间外。 剩下的直人一屁股跌坐在地,茫然地低声说: 「……她很害羞吗?」 (插图) 「不,我想她的反应是出于更根本的问题。」 哈尔达翻起白眼这么说,直人伤脑筋似地抓抓头。 「你也知道我是草食男……你觉得我应该更肉食系地猛烈追求吗?」 「……你还想追求什么?」 哈尔达叹了口气这么说完,红发男子——邱大有小声地问他: 「我说……他该不会是那个吧?是不是嗑了什么附近卖的迷幻药?我看他好像脑子严重受创耶……?」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很遗憾的是,他本来就这样。」 「不嗑药就能茫是很幸福的事啊……实在很健康对吧?」 「就某种意义的确是。」 哈尔达一别开视线,邱大有便拍拍手开口: 「啊——那么见浦直人小弟。既然呼吸过新鲜空气,彼此头脑都放松到最佳状态,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开始谈生意了呢?」 「嗯……?是什么事来着?」 直人一边低语,一边转过头来。 而当他发现邱大有的身影后,终于想起自己为何被带来这里,不高兴地半眯着眼回答: 「——总之,我拒绝。」 「哎呀……?」 「我已经听哈尔达大叔说明过我被带来这里的理由了。简单说就是要对你言听计从对吧?恕我拒绝。」 直人缓缓地站起来,拍拍屁股的灰尘。 邱大有一脸奸笑说: 「哎呀呀……你很讨厌我呢。是为什么呢?实在想不通啊……我明明只是想要这座都市的支配权而已耶?」 「……支配权?」 「掌控中心支柱,在这香格里拉区像神一样威风!你们之前就干过好几次了吧?现在希望你们将那股力量稍微提供一点点给我……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对吧?嗯?」 邱挑起单边眉毛。 直人一脸狐疑地听完这段话,忽然皱起眉头。 「……昨天我们住的旅馆附近发生骚动对吧。」 「嗯?有这回事吗?」 「你家的军队拿机关枪开火。」 「姑且让我订正一下,我家没有军队喔?他们只是武装警备队员(保全人员)。这座城市既没有『军方』也没有警察……」 「你怎么称呼不重要。」 直人从鼻子发出冷笑。 「虽然我不清楚情况,但是那些家伙连小孩子都满不在乎地枪杀……要把都市支配权交给那种组织的老大?你在开玩笑吧。」 「哎呀哎呀,这是离谱的误会。这是所谓的见解不同,我们就来沟通吧!」 邱张开双臂大叫。 他就这么轻快地转身,从办公桌档案柜取出厚厚的资料夹,舔了舔手指快 速翻页。 「哼哼哼~?……哦,是这个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民处理吗?」 邱哼着歌看过一张文件以后,面带笑容点点头。 「我就坦白说了。那只是寻常业务——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 直人仿佛在低吼般喃喃道。 「——明明枪杀了小孩子还说没问题?」 「那我反问你,杀的是大人就没关系吗?」 「不是这个问题吧!?」 「啊~?不然是什么问题,我不懂耶。」 邱阖上资料夹将之收回档案柜后,夸张地耸肩接着说: 「他们是那些智能不足的猴子从某个乡下地方走私进来的『商品』。但是我们不允许我们以外的人做这种买卖,你懂吗?结果那些得寸进尺的白痴,就一边睁眼说瞎话地辩解,一边被从指甲开始碾碎变成肉派了。于是——!」 邱深深叹气,接着说道: 「可怜喔,他们的『商品』就沦为『不良债权』了。好了,这下该怎么办?如果放置不管,又会有其他白痴干出白痴的事情露出白痴的马脚,治安将会恶化。适切处理这种情况,就是我们该做的治安维持业务喔?」 「……但是也不能枪杀他们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 邱愣了一下才开口: 「不管是难民还是小孩子都要吃饭。也要拉屎放屁。还需要房子和衣服。你说谁会帮忙出钱准备这些东西?让他们自己工作赚钱吗?但是那些猴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连一加一都不会算,你是真心觉得那种猴子能够在这座城市相安无事地自食其力生存的白痴吗?」 直人陷入沉默。 邱一脸奸笑地看着直人的反应,然后摇摇手指: 「考虑到这种种成本效益,最后才判断赶快处分掉对所有人最好,事情就是这样。那些小孩子也一样,告别这种像屎一样的世界会比较幸福吧?据说小孩子是天使,趁现在死掉一定能够上天堂的。」 「……那么我想你一定会下地狱吧。」 「天知道,这就难说了吧?」 邱倚坐着办公桌耸肩。 「我做的事是真的那么残忍吗?消灭不规矩的犯罪组织,作为都市(地狱)治安维持业务的一环,将可能成为祸根的要素积极排除……我承认我的手段的确是比其他区块更苛刻。但是如果要这样比,不连同犯罪发生率及人民素质水准一起比较评价,就不公平了吧?」 「……这么说你自认在做善事吗!」 「不是喔?我自认在做必要的事。应该说——」 邱接着说了下去: 「和你们两度企图抹消日本都市区块——哦,失礼了,这是表面说法——比起来,我想我做的事要和平人道得多了喔……?」 「…………」 直人没有回答,咂了咂舌。 邱加深脸上的微笑,一下办公桌就摆出做作的举动,向他表明: 「我能够提供你们想要的物资——先说好,这可是非常危险的选择喔?毕竟你们是与全世界为敌的超~级~恐怖份子吧?但是——」 邱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平静。 「你们占领这座都市,我遭到要胁——这样就另当别论了。」 「啊?要胁的人是你吧。」 「就说了那是表面说法。纯粹是你们!强行霸道地!占据我管理的中心支柱!做了不明的违法改造。然后可悲无力、充满男性魅力的帅哥邱大有不得已屈服于要胁,被迫提供物资。啊啊——我怎么会这么可怜啊!」 邱装出平板的啜泣声,用手帕按住眼睛。 接着他态度一变,将脏掉的手帕随手一扔。 「但是所谓祸福相倚。你们离开之后,其他碍眼的组织不知为何内斗自灭了——天底下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呢?但那是你们离开之后的事。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然后结局是可喜可贺地,这座城市的治安变好了,而我赚了大钱…………所以,你对这个剧本有什么不满吗?」 直人不加思索地回答: 「当然有不满——我看不顺眼。」 「原来如此啊?」 邱嗤笑着点头。 「看不顺眼吗——我懂喔,嗯。这是重要的理由。我和你因为出生成长环境都不一样……所以要互相理解很难。不过思想自由应该受到尊重,所以关于这点我就深深致歉吧。然后我要问你——」 随后——邱单手抓住直人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一股从邱的单薄身材根本无法想像的强大力气揪紧直人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吊在空中。本身的体重拉力和邱的握力令直人无法呼吸—— 「唔……啊……」 「你们不弄脏自己的手,将后果塞给别人扛。却只有你们可以摆出圣人君子的嘴脸——我才搞不懂你母国那帮人的感性呢。你告诉我脑袋发疯的是谁啊?臭猴子小弟。」 直人那因为缺氧而发黑的眼前,看见了邱的脸。 那是张既没有嘲笑也没有悲叹、完全削去了一切表情的脸。他一双如泥淖般阴沉的眼眸,透露出认定周围一切毫无价值、自生一股宛如无底洞的感性—— 「喂,别这样。」 突然获得释放,直人就这么掉到地上。他感觉到屁股一阵剧痛,猛烈地咳了起来。 抬头一看,哈尔达正从旁插手抓住邱的手腕。 邱眨了眨眼睛,低声开口: 「……哎呀。」 然后他再度露出可疑的浅笑看着直人。 「哎呀!不小心手滑嘴滑了,抱歉!那么直人小弟,请不要让我说出那种太过陈腐的丢脸台词,好吗?」 邱顿了一口气。 「——你要知道,你根本没有选择权。如果你相信你那渺小愚蠢的生命是可贵的,那就请你乖乖听我使唤,替我做牛做马好吗?」 ● 直人遭凶神恶煞的小混混从两侧拉着走,被带去香格里拉区的中心支柱内部。 他搭上电梯,前往地底深处。 尽管直人平常旁若无人,但现在处于被迫和哈尔达分开、琉紫也不在的状况下,他还是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安与恐惧。 直人认为——应该是不至于被杀。 但他深深感觉到「如果贸然抵抗就不会只有挨揍了事」的气氛。 就这样,他抵达第一层的大厅,那里简直就像帐篷村。 在广大的钟表机械空间,到处用帐篷或板子搭起了临时工作室,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子在工作室之间进进出出。 虽然那些男子怎么看都像犯罪者,但是从他们身上的工作服和工具腰包就知道他们是钟表技师。其中甚至也有人带着作为一级钟表技师身分证明的罗盘表。 他们傲然看向被带来的直人,劈头第一句话就是: 「——不像话。」 站在最前面的阿拉伯裔胡子男板起脸说: 「这种一看就是大外行的鼻涕小鬼是y再现?这是说笑吗?」 「沙布尔说得没错。要我们听这种小鬼指挥改造中心支柱?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唉,是事实没错。被挟持的直人这么心想,深深地叹气。 这种话琉紫听了可能会大开杀戒,但并没有反驳的余地。话虽然这么说,遭人强迫抓来还被用这种口气抱怨,实在不禁让他想抗议。 直人噘嘴低声嘟囔着: 「我又不是想来才来的。既然不需要我,就放我回去啊。」 只见称为沙布尔的男子将脸靠近到呼气会喷到 的距离,狠狠地瞪着直人开口: 「我们是很想这么做没错,小鬼。我们也不是给小孩子使唤的下人。如果你是冒牌货就不需要客气了,直接把你剁碎喂老鼠。」 别的技师也露出彻底瞧不起人的嘴脸表示: 「喂,你究竟是耍什么老千操控中心支柱的?说来听听啊。」 「不,我不认为这种小鬼有办法引发那种骚动。有传闻说initial代号y系列是『y』的维修机械,我看那才是真的吧?」 「……真是的,每个人都在自说自话……」 直人感到烦躁,发出呻吟,猛烈地甩了甩头。 萤光绿色的降噪耳机从他头上滑落。 ——这可不是欠我一次就算了喔,大叔。 从凌乱的头发之间瞪着沙布尔,直人说了: 「——你不是血肉之躯吧。虽然外装掩饰得很好,其实是全身义体。」 听到这句话,沙布尔似乎提高警戒地退后半步。 「……那又怎样?」 「那本来……大概是勒考特公司的大师g系列——以精准度测试著称的那款,但是经过了各种改造。尤其是右手,是沿用了作业用自动人偶caliber四代的设计吧?最后一次保养是什么时候?同步误差零点零零二秒喔,真是糟蹋。」 直人滔滔不绝地呛声完,接着看向沙布尔隔壁的白人钟表技师。 「你那个更糟。」 「我、我是血肉之躯——」 「才不是说那个呢,白痴,我是指那台观测机。将破东西修理以后继续使用的惜物精神虽然可嘉,但转数有误差、反应板的共振常数不一致……你想用那个调查什么?你是笨蛋吗?想死吗?」 白人钟表技师当场吓坏,把手中的观测机藏到背后。 直人深深叹气,转动脖子告诉所有人: 「——这座中心支柱总共三十五层……还满深的。第二十层似乎有别的扎营地,目前有四百五十七架作业用自动人偶在那里待机——我说错了吗?」 「…………」 在场的钟表技师之间产生动摇。 沙布尔板起脸瞪直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小鬼?你曾经潜进这里吗?」 「这点程度,听声音就知道了。」 「声音?」 「这是我的特技,不需要特别的器材。只要听运作声,不管怎样的机械我都能解析。」 「你胡说!」 「就是说,怎么可能办到那种事!」 几名钟表技师大声怒吼。 但沙布尔依然板着脸摇头: 「可是这小鬼说中了是事实。这该如何解释?」 「……或许是中心支柱的设计书还留在某个地方,被这小鬼看过了吧?」 「从来没听说有那种东西,这个说法不现实。重点是,这无法说明连我们弄来的作业用自动人偶数量都说中的事——」 沙布尔一这么主张,他们所有人都把话吞回去了。 即便是沦落为犯罪者的违法技师,他们可都是这座城市有头有脸的钟表技师。即便情绪上有所反弹,头脑也无法一概否定眼前发生的事情。 而当他们理解就算再怎么难以置信都是事实时,一种类似恐怖的感情在他们之间传开。 ——这个不一样。 他是具有人的外形的某种东西。 至少可以确定是脱离自己常识范畴的存在……他们不得不如此承认。 「……好吧。我就姑且接受你的说法。」 沙布尔似乎觉得诡异地盯着直人看,同时摆起架子接着说道: 「我们受邱大有委托,要制作中心支柱与钟楼的操作系统,还有具体作业内容要听你指示。」 「那么——」直人说: 「首先让我测量。」 直人将抓住自己双手的小混混甩开。 「就像刚才说过的,我不需要特别的器材,但是中心支柱就没那么简单。我必须到处听声音调查构造才行。」 「好,但我们要派人监视你。」 「那么就挑厉害的技师来,他得帮我翻译才行。」 「……翻译?」 「我不会看设计图。」 直人难堪地低声说。 「我会口头说明哪里有什么、怎么运作,这需要有人帮忙翻译成你们听得懂的说法……以往我都是拜托玛莉帮忙。」 得知直人连设计图都看不懂,沙布尔露骨地露出轻视的嘴脸。 但他同时似乎也觉得更诡异了,转头看背后问道: 「——有谁想去的?」 然而没有人自告奋勇。 所有人无不保持沉默,观察周围的反应。 ——我是知道监视的必要性,但不想和这种异常的家伙扯上关系。 他们的神情或态度中,透露了这句真心话。 就在这时—— 「——老夫来负责照顾吧。」 有个人出声了。走上前的是一位穿着深咖啡色西装的瘦小老人。在纠结的白发与充满皱纹的脸之中,埋着散发圆熟知性的琥珀色眼眸。 他身边带着一名提着巨大手提箱的旧式女仆型自动人偶,直人不自觉惊讶地提高嗓门: 「——大师?诺诺也来了?」 「乔凡尼老先生您吗?」 沙布尔瞠大眼睛这么说,老人——乔凡尼点头回答: 「老夫和这孩子有点缘分,监视交给这个诺诺就行了。至于技师的技术——老夫不够资格吗?」 「……怎么可能。既然您开口了,没有人敢说话吧。」 「那么,之后就包在老夫身上了。」 沙布尔和乔凡尼之间一谈妥,在场聚集的钟表技师纷纷解散,回去自己的临时工作室。 留在现场的直人和乔凡尼互相对看。 「唷,在奇妙的地方重逢了。」 「是——三十四小时不见了,见浦直人阁下。」 「好久不见,诺诺。大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直人这么问,乔凡尼耸耸肩回答: 「在你回去之后马上就被叫来了。邱大有突然取消了五年份的委托,安插这边的工作给我。」 「……原来大师的客户是那个脑袋发疯的大叔吗?」 「不行吗?不管是犯罪组织还是武装势力,客人就是客人。至少,老夫自认只是赌上招牌发挥职业精神完成工作而已喔?」 「……不会有危险吗?」 「没什么好危险的。虽然那个男人疯了是事实,但只要好好完成工作,至少那个男人就不会对非道上的人出手。」 「……可是我就被强行带来了喔?」 「你自认是非道上的人吗?」 被当面直接这么说,直人无言以对。 ……主张自己不是道上的人也太不要脸了——直人对此有自知之明。 乔凡尼默默地笑了。 「总之放心吧——虽然要你放心恐怕有困难就是了。不过既然那个男人答应工作完成以后就放人,至少那并不是在骗你。那个男人如果预定要杀你,就不会设那种局,这是他的处世原则。」 「哈尔达……同伴大叔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自己可没办法因此安心。 尽管如此,看到认识的人以后:心情多少还是轻松了下来。 直人一点头,乔凡尼就这么说了: 「好了,一直在大厅站着聊天也不好。那些急性子的不知道会说什么。有话可以边走边说吧。」 第3章 11:00(丑角) 香格里拉区主要有中央、东部、南部三个市场。 从食品衣物等日用品到区块内的不动产、以自动人偶为代表的机械零件、当然还有武器、毒品、人口贩卖——这些合法非合法交易都在此进行,而这些买卖都受到三组织一角的【市场】管理。 然后在西部同样有【饭店】掌管的风化区。 在提供酒或毒品、性产业的奢靡买卖背后,独占了人口贩卖、活体手术、甚至是以人类为材料的『家具』制造——这些地下经济在其他区块可不只是违法行为,这里的道德沦丧至极。 现在【市场】的代表是唐·卡罗。 另一方面【饭店】最有威望的人物则是安洁拉修女。 两人都和三组织之首——【仓库】的邱大有并列为香格里拉区的支配者,但实际上两人几乎不曾受到关注。 因为不管怎么说,两人爬上现在的地位也不到半年。 而且没有人认为半年后两人还会坐在同样的位子上。 香格里拉区的支配者是邱大有——【仓库】的武力以中心支柱为总部,以这座都市的各钟楼为据点,这是大多数人的见解。 话虽如此,他们是目前三组织的代表人物,依然是不争的事实。 这两人公然直接见面,就代表香格里拉的情势产生巨大变化。自然免不了受到这座城市的人注目,包含【仓库】在内。 因此两人避人耳目,仅带着最少的护卫,来到都市郊外的荒废酒吧。 「邱大有似乎采取行动了——那个疯子。」 唐·卡罗这么唾骂,他是个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 浅褐色的皮肤上,从脸到四肢尖端,都密密麻麻地刺满各式各样的刺青。据说那是当他后盾的南美黑手党替他刺的伙伴证明。 「哎呀?你是明知道这点还出手的吧,小伙子。」 抽着烟管微笑的是名看起来才刚上小学的年幼少女。 服装虽然是黑白两色的修女服,但妩媚的眼神与妆感、慵懒的性感媚态,怎么看都是老练的妓女。 只要有这座城市的抗老化技术,就算她的真面目是超过一百岁的老太婆都不足为奇。 「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这样下去你的地位也会崩毁吧。」 「对,就是那个,我就是想问那个。」 安洁拉用烟管敲了一下烟灰缸边缘问道: 「听说邱亲自去仲介人那边清算……简单地说,当初收买他、要他和sed upsilon攀关系,就是你搞的鬼吧?」 「对。」 卡罗神经质地互搓双手手指答道: 「但你也一样吧。那家伙的情妇……是你养的人吧。」 「可是被杀掉了呢。」 安洁拉眯起眼睛低声说道。 「雪莉,可怜的孩子……邱也太粗暴了。他也不想想我替那孩子花了多少手术费呀,这下赔大了。」 「妓女不重要。问题是我们打破协定的事被那家伙知道了,而且还没得到任何成果……这样下去就只有那家伙一个人独占甜头。」 「哎呀,打破协定的只有你一个人吧?虽然雪莉的确是我栽培的孩子,但我并没有下任何指示呀。」 「哦?」 卡罗露骨地摆出瞧不起人的嘴脸,狰狞地说: 「意思是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想坚称那女孩在场只是偶然吗?」 「什么坚称,那是事实呀。」 「你认为那家伙会接受那种说词吗?」 「……假设那孩子真的是间谍好了,那又如何?派卧底去对手地盘是谁都会做的事情吧?」 「所以没问题?哈,如果你真的想用这种借口,还不如去含那家伙的胯下。跟他求饶,还比较有指望。」 「如果他肯乖乖让我帮他含,我有自信让他欲仙欲死。」 安洁拉用舌顽舔了烟嘴一圈,同时微笑。 「算了,和你互相猜忌也没有任何好处。我就承认吧。我的确盘算过,只要有机可乘就会打破协定和他们交涉。我也是在风尘打滚过的女人,当然有那种野心——」 安洁拉和卡罗交换视线。 结果这两个人都觉得邱大有很碍眼。只要他活着的一天,两人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支配者。不仅如此,如果就这样坐以待毙,不到半年就会失去现在的地位,就算被杀掉也不足为奇。 ——得想个办法才行。 这时冒出来的就是sed upsilon。 连日本『军方』都可玩弄于股掌的流亡恐怖份子——没理由不利用他们。 于是唐·卡罗首先采取行动。 他收买sed upsilon接触的【仓库】仲介人,想要趁这次交易将sed upsilon拉拢过来。 然后安洁拉修女也派手下妓女当仲介人的情妇,打算一边探听情势一边拢络sed upsilon,如果拢络不成,就向邱通报【市场】的动向,以保自身平安。 然而……两人的企图被洞烛机先的邱大有摧毁,连sed upsilon都被他拉拢。 卡罗涨红了脸,憎恶地说: 「不能让那家伙再继续为所欲为。要我眼巴巴地看着那家伙坐大,我哪受得了。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既然如此,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邱拉拢的sed upsilon还剩下另外一个人……只要将那个人拉拢过来我们这边,就能够和他对抗了。」 「你说得没错——但那是真的吗?那个小丫头是应该已经死掉的玛莉·蓓尔·布列格?」 「对,那是公开的秘密。就经历看来,钟表技师能力是以这个小姐为主力吧……我反而更意外你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卡罗小弟弟。」 安洁拉揶揄地笑,卡罗不悦地说: 「我们组织的大本营是南美,不清楚亚洲乡下地方发生的事情。」 「这里也是亚洲乡下地方喔,小伙子。处理钱和情报的【市场】老大这副德性是不行的。我看你的处境有点岌岌可危吧?」 「你讲话还真刺耳,但【市场】也不是那么团结。如果贸然刺探情报,有可能泄漏给邱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力量拔得头筹。」 「左右为难呢……」 安洁拉苦笑,但她自己的情况也很难称得上万全。 虽然和卡罗比起来,她算是充分掌握【饭店】,但主要成员是妓女、小白脸、毒虫和密医——差不多就这样。都是和规划、可靠相去甚远,成天享乐的不成材东西,根本无法依靠。 正因为如此,安洁拉想要足以和其他组织对抗的实行力。 「那个小丫头现在在哪?」 「潘朵拉旅店,她似乎回到他们的落脚处了。只不过,我劝你不要现在马上就过去强行掳人。那里有initial代号y系列护卫。」 「根据报告,那些人偶的主人是那个小鬼,不是吗?」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我想这部分……邱那边大概有什么王牌吧?」 「……王牌?」 卡罗疑惑地反问,安洁拉叹了口气说: 「请你稍微动动脑好吗?就算是邱,也不可能和initial代号y系列正面起冲突吧?」 「唔……这么说也没错。」 「也就是说,邱拥有能够压制initial代号y系列的王牌。听好了?我们需要看准时机。」 「……我懂你想说什么了。简单地说,就是让邱使出王牌,趁initial代号y系列不在她身边护卫时下手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 安洁拉高傲点头的同时,在内心懊恼呻吟。 ……虽然早就听说他头脑简单,没想到这副模样居然当得了【市场】首领。 反正马上就会换人了,就选个没用的笨蛋吧——之前耳闻现在的代表是因为这种理由选上的,看来似乎不假。 如果不由我方主导,连本来会成的事都不会成。到时候如果只有他自灭就算了,万一连累到我方还得了。 ……或者,在那之前就先和他切割也是个办法。 计算劳力与风险与获利,设定停损点,确认最终保险。 脑中盘算着各种想法的同时,【饭店】首领继续密谈。 ● 另一方面——在潘朵拉旅店。 哈尔达带走直人之后,回到这间旅馆的玛莉不发一语地窝在工作室,加紧修理昂克儿。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天。 这段期间,玛莉连三餐都用营养补给果冻解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工。 但是,基础骨骼歪斜这问题果然还是难以处理。 其他部位几乎都有眉目了。复原失去的手脚、更换坏掉的缓冲装置,更换受损的神经导线——应该接近完全修复。 但是如果就这样直接组装起来,也会被基础骨骼拖垮,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战斗行动就不用说了。因为其他部位已完全修复,反而导致基础骨骼承受所有负担,最后可能会真的报销。 「…………可恶,到极限了。」 她绞尽脑汁,竭尽所能——最后,玛莉仰天长叹。 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躺倒在工作室地上。 就在玛莉仰望天花板发呆时,稍微弯腰盯着她的琉紫映入眼帘。 琉紫说: 「我记得两天前你露出相当得意的表情说:『只要修好昂克儿就能够打破僵局!所有人看着吧,我是不认为世界上有无法实现事情的女人——』,我能不能请教你现在的心情呢?」 「别欺负我了……」 玛莉似乎连怒吼的心力都枯竭,只能虚弱地呻吟。 不必别人提醒,她早就试过所有可能性,再这样下去是白费工夫。就算用这个方法继续探究下去,也无法得到任何成果。 要突破这个瓶颈,就需要关键的突破进展。 「如果有足够时间反覆尝试,或许能够从失败中找到什么……但依照现状,依靠这种做法只是赌博而已。而且比中※euro millions还困难。」(译注:欧洲乐透彩。) 「我想也是,目前什么要件都不足。」 「……明明没有时间慢慢来了。」 「不过玛莉小姐不需要沮丧。」 琉紫温柔地微笑说。 「因为我本来就对玛莉小姐不抱任何期待,这个状况也在预料之内。虽然我有心理准备,假如预想落空时,就算要对玛莉小姐屈辱下跪也在所不辞,不过奇迹就是因为不会发生,所以才会被叫作奇迹。」 「——喔,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 玛莉半睁着眼低吼答道,接着叹了口气。 她忽然露出正经表情开口说: 「……让昂克儿复出参战的方案只好放弃了。」 「是呀。」 「这么一来,要救出直人,靠你速战速决是最迅速省事的方法……」 玛莉低语道,琉紫耸耸肩淡淡地回答: 「恕我直言,玛莉小姐。依现在的状况,只要我一离开你身边,不到几分钟就会有不法之徒蜂拥而来喔?如果这样你也无所谓,倒也无妨,但要是波及昂克儿就伤脑筋了。」 「……这我知道。」 没错,玛莉理解现状。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包袱。 若单纯比较战力,香格里拉区的战力不构成任何障碍。 甚至不需要让昂克儿复出,只消派琉紫自行作战一小时,就能够让这座都市所有士兵与兵器失去效用。 只要有玛莉的技术和直人的感觉,甚至有办法掌控整座都市。 所以,如果是己方这群人联手,就算与世界为敌也没问题—— 本来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 玛莉重申。 ——哈尔达说得对,我太得意忘形了。 自信被轻易粉碎,对策被简单地封住。我们的实力在他们面前竟然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吗? 玛莉心想。 ……或许是这样没错。 哈尔达这么说: 『假设真的有心要排除我们,武力也好、技术也好,这些东西根本没有意义——手段多得是。』 如今回想起来,这番话或许是他的忠告与警告。 又或者是预告。 「……」 ——哈尔达背叛了。 重新确认这个事实,让玛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一筹莫展的状况是哈尔达刻意打造的吧。 如果目的是sed upsilon的技术,带走玛莉应该也行。 然而哈尔达刻意选择直人,是因为哈尔达彻底、合理、冷酷地判断——只要压制直人,就能够让这等战力毫无用武之地。 假如被挟持的人质是玛莉,琉紫应该会毫无顾忌地行动。 然后,若换成直人站在玛莉的立场,就能够活用感觉查出敌人的位置和数量,拟定最佳夺还作战吧。 sed upsilon。对抗全世界的无敌恐怖份子——然而哈尔达精准确实地攻破这个构造的『发条』,拆散他们的战力。 ——将本小姐视为弱点。 「那个混蛋……」 一想到这点就火冒三丈,筋疲力竭的身体恢复气力。 但现状已无计可施。 即便怒火中烧,玛莉也只能等状况改变。 ● 直人带着乔凡尼和诺诺走在昏暗的通道。 虽然称为通道,却不是像走廊那样的设施。这里是中心支柱第九层,离电梯所在的中央广场有段距离的机组区。 在周围,巨大的齿轮和圆筒转动,弹簧弹振,导线发出刺耳声响。支撑这些零件的框架就像生物的骨骼一样复杂。 这是支撑香格里拉这座都市的一部分机组,而直人他们只不过是勉强钻过那些微缝隙而已。 跨过脚下分布的巨大管线时,乔凡尼说: 「呼……真是岁月不饶人。稍微休息一下没关系吧?」 他露出苦笑。 「——这里没有其他人会看见。如果要争取时间,不到处走动也行吧?」 直人心虚地抖了一下肩膀,脚步声停下。 「哈、哈哈……您在说什么呢。」 「你不需要掩饰。」 乔凡尼放松表情继续说: 「凭你的特技,就算是中心支柱,应该也不需要到处走动,只要静下来倾听就够了。没错吧?」 没错。 应该说,直人已经完全掌握这座中心支柱。 只要有心,就算只有直人一个人都能够掌握中心支柱吧。 尽管如此,直人还是声称自己要测量,而四处徘徊,理由就像这名老人戳破的——只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罢了。 就在直人陷入沉默时,乔凡尼在管线坐下并开口道: 「老夫并不是责备你。只不过,要一把老骨头到处走动实在太折腾了。」 听到这句话,直人死心地点头。 自己做的事其实只是在争取时间。 要独力逃走很难,而且他感觉这会导致情况更 加恶化。虽然哈尔达似乎有什么想法,但具体内容毫无头绪。 只要有琉紫在,想必昂克儿——顺便再加上玛莉都能平安无事,但想当然耳,无法跟她们取得联络,也不晓得那边的情况。 不管哈尔达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和玛莉、琉紫共同行动,目前还是多争取一点时间,确认状况比较好…… 然而—— 「你似乎在犹豫。」 「……该说是犹豫吗?应该说我正为这件事伤脑筋。」 乔凡尼的态度就像在闲聊一样,直人点头回应。 「我不认为我可以就这样听那个疯子大叔的话,将中心支柱的支配权交给他。」 「你可是被他用枪抵着要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还是你不在乎性命呢?」 「我在乎。」 直人立即回答。 「可是,因为在乎性命就把明知道危险的东西交给对方,事后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走了之,我觉得这样也不对。虽然坦白说,这座都市根本不关我的事。」 「也就是你受到良心的苛责吧?」 「这个嘛……没错。」 「……公道地来看……」 乔凡尼说。 「邱大有是烂人,这点不会错。为了己利,就算杀人也不眨一下眼睛。你一旦给他这座中心支柱的支配权,他会用于强化自己的权益,而非造福这座都市,到时候将会出现大量伤亡吧。」 「…………」 「但如果要说他是腐败的支配者吗?却也不尽然。你或许很难接受,但在『遵守契约』这点上,邱大有甚至称得上善良。」 「那个大叔吗……?」 「在道上是这样。你想想看,他可是个不会说谎的男人喔?」 等直人的头脑吸收这句话的意思以后,老人继续说: 「而且邱大有的利益,直接关系到这座都市的利益。他的权益提高,这座都市也跟着安定。或许他的确是很残忍、很激进、很毒辣,但他却是最适合管理香格里拉区的男人。」 「也就是说……大师您赞成那家伙支配这座都市吗?」 「不是喔?」 乔凡尼断然否定,但他接着订正说法。 「啊,这么说也不正确。老夫也和你一样——不管这座都市变成怎样,都不关老夫的事。只不过老夫不喜欢自己的周围吵吵闹闹,这样会妨碍工作进行。」 「————」 直人想起那些被杀掉的小孩子——不对。他根本无从回忆,因为连他们长相名字都不知道。 就只有惨叫声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 被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时的满腹沉重再度涌现。 对哈尔达主张见死不救的,「逻辑正确」的冷酷言论,直人始终耿耿于怀。 ——该死。 这样是要我怎么办。 就在直人低着头时,乔凡尼开口说: 「简单地说,就只是你看那个男人不顺眼吧?」 「……没错。」 「既然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别听话就行了。」 因为乔凡尼说得实在太干脆,直人反而呆住了。 直人没有想太多地确认道: 「大师,我记得您好歹是负责监视我的人吧?」 「那当然。那是老夫现在接下的工作。如果你要逃走,恕老夫把丑话讲在前头,老夫可是会妨碍你的。」 但是——乔凡尼接着说: 「实际上,这座中心支柱的全貌,老夫根本一头雾水。只要你在这里乖乖工作,根本无从确认你做的事是否遵照邱大有的要求。老夫也一样——上面那群庸才也一样。」 直人吞了口口水。 「也就是说……就算我做了和他要求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老夫是工匠。所以不能砸了招牌,接下工作就不能混水摸鱼……但就算是偏僻的工作室,还是有权利把看不顺眼的客人踢出去的。」 说到这里,乔凡尼唐突地改变话题: 「——你怎么看待『y』?」 「您的意思是……?」 「他、或她、或者是他们——不管怎样,将行星改造成时钟机关的人,究竟有没有考虑过『结果会变成怎样』这种问题?」 看直人愣了一下,老人苦笑着说: 「——老夫无法像你一样理解中心支柱的全貌。但根据长年的经验——该怎么说呢,老夫自认颇能领略制作者寄托在机械的思想。」 「制作者的思想……?」 「嗯——也就是制作者抱持什么想法、什么愿望、什么目的制作了这个。教科书上说,『y』是为了拯救即将灭亡的人类,用齿轮重现地球……但老夫实在不这么认为啊……」 说到这里,乔凡尼张开右臂。 在他右手前方,是从一千年前就不停运转的时钟机关。 「——你看,这奇奇怪怪的机芯!从这里流露的设计思想,感觉得到对后世维修人员的考量吗?而且据说『y』将这种东西单方面塞给人类以后,没说明理论体系就消失不见了!」 是的,『y』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包括理论、发现、证明,甚至连一张随手笔记都不存在。 『y』突然出现,像开玩笑一样,留下谁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就离开—— 「老夫听得到这样的声音——想到有趣的点子、想实际做出来、所以就试着做了、好开心、再来就不管了——老夫感觉到这种孩子气的念头。」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直人点头道。 完全同意。拯救人类也好、延续世界生命也罢……这些一点也不像『y』会做的事。而且假如自己是『y』,建造『时钟机关之星』这种东西时,是不会思考这种多余的事情吧——直人这么心想。 乔凡尼说: 「老夫是一介工匠。回应客人的要求、收取正当的报酬,以此为荣接下工作。所以老夫不能贱卖自己的技艺。如果没人拜托却擅自炫耀本领,只是这样,老夫就认为不配当工匠。」 但是——乔凡尼说到这里,吐了一口气。 「——『y』究竟是否为工匠?我们的祖先有支付正当报酬给『y』吗?假使『y』没收到报酬,这座『时钟机关之星』就仍然是『y』的作品——我们只不过是寄居的房客罢了。」 仿佛不留情面的话语与口气—— 但直人从那之中感受到乔凡尼的复杂情感。敬意、憧憬、目标,或者是——这名老人无法退让的自尊。 直人询问: 「那么『y』究竟是什么?」 「无人委托、也不要求报酬,就只是随心所欲挥洒才能的创造者。」 乔凡尼苦笑。 「——那种人就叫作艺术家。至少是那种只依靠自己的好奇心与感性行动的人。『y』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为工匠。」 那么——乔凡尼话锋一转,站了起来。 他端正姿势,一双琥珀色眼眸凝视着直人,缓缓地发出宏亮的声音发问: 「——你又是什么人?是追逐『y』作品的旁观者吗?是实现客人心愿的工匠吗?还是将自己的心愿化为具体的艺术家呢?」 ——答案只有一个。 不可能会满足于只因循某人走过的路,也不想厚着脸皮撒谎说至今干过的事都是为了某人。 见浦直人也一样。 玛莉·蓓尔·布列格也一样。 他们都是照自己的想法,自己动手,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只是这样而已。 「—— 这样啊。」 直人的内心豁然开朗。 他有一股错位的齿轮顺利咱合的错觉——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与该做什么,两者一致重合。 直人吁一口气,流露微微笑意。 抬起头来,眼前是以无数巨大零件精密组合起来的装置、小宇宙。 直人朝阴暗的深处低声说: 「你在那里吧,苦艾酒大叔。出来一下吧。」 「——哦呀,小子,点我坐台吗?」 马上有人回应。 钻过框架缝隙,从暗处冒出金发美女的自动人偶——以自动人偶为义体的苦艾酒现身,露出玩世不恭的贼笑。 「真亏你知道我在这里耶?」 「我已经完全掌握这座中心支柱了。既然里面混杂着熟悉的杂音,就算不想知道也听得出来……倒是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听到各种可疑的风声。【市场】和【饭店】企图联手挤下邱大有,【仓库】得到了initial代号y系列……还有sed upsilona现叛徒导致分裂?」 「也就是说你知道大略的情况是吧。」 看直人点头,苦艾酒加深笑容回答: 「算是吧。因为我很弱啊,被可怕的东西盯上就别想活了,所以我就一边潜入地下收集情报,一边勤快地训练,顺便来看看你有没有遭到欺侮。」 「那还真是令人感激到眼泪都要流下来啦……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想拜托你,帮我一下。」 「不好意思,可别指望我帮助你逃出去喔?」 苦艾酒抢先说。 他看向静默地伫立于乔凡尼身旁的自动人偶——诺诺,露出带有危险色彩的视线。 「要我扛着像你这样的包袱离开这里……虽然不是办不到啦,但是那边那个小姐太不妙了。」 「哦,你看得出来?」 直人瞠大眼睛小声惊叹,苦艾酒厌倦地垂下肩膀。 「——意思是我还真的猜对了吗……烟抽起来糟透了。」 苦艾酒叹气。 「我隐约感觉到不妙的气息。如果被外观欺骗,大意轻敌,下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她是位可怕的小姐。」 『是——承蒙夸奖,实在不敢当。』 「并不是在夸奖你。」 诺诺彬彬有礼地一鞠躬,苦艾酒不悦地嘀咕。 直人苦笑着摇头。 「反正,我并不是要你帮我逃走。我想请你帮我传话和送东西去给玛莉。」 「哦——?那倒是无所谓,但这位老爷子肯答应吗?」 苦艾酒一说完,乔凡尼就豪迈地点头开口: 「老夫不介意喔。虽然上面要我监视他,但没说不许你们联络。」 「老爷子,那是强词夺理。」 「人世间有哪一件事不是强词夺理?」 乔凡尼大言不惭地回答。「说得没错。」苦艾酒笑了。 直人也一边噗哧笑出来一边转头说: 「大师,您刚才向我展示的那组昂克儿专用基础骨骼,请让我买下来。钱……虽然现在我身上没有,但之后会确实付清的。」 「——不需要。你想要就拿走吧,反正没有其他用途。」 「咦……可是大师,您不是不能贱卖技艺吗?」 直人讶异地反问,乔凡尼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只花了一个晚上,也没经过测量,像这种半成品哪能收钱。那才是砸了招牌。」 然后乔凡尼缓和表情继续说: 「如果你过意不去,就带着修好的小不点,再来一次老夫的工作室。老夫要趁调整时顺便替小小姐打分数,看那个小小姐做到多好。」 「打分数?」 「对——假如表现不好,就要有收到帐单的觉悟啰?」 「既然这样就不需要担心,那家伙是死有钱人——」 直人停顿一口气,扬起嘴角说道: 「不过那个好胜得要死的歇斯底里地雷女,要是看到你做的这东西,不可能不爆炸的。」 「那么老夫姑且先期待好了。」 乔凡尼笑了。 听完直人给玛莉的传话内容,扛起装着昂克儿基础骨骼的手提箱,苦艾酒再度从框架缝隙钻入暗处。 目送那个背影的直人,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提高嗓门道: 「啊——抱歉,还有一件事!」 「怎样?」 「假如你遇到哈尔达大叔,帮我转告他——」 听到直人的传话内容,苦艾酒大笑,然后这次真的消失踪影。 ● 中心支柱周围是视野良好的道路,正好形成一座广场。 没有固定店面的行商一早就扛着商品和帐篷过来,摆摊形成杂乱的市场。 陈列的商品没有共通点。令人怀疑自己眼花的高级品或稀少品被贱价出售的同时,也有客人掏出大把钞票买走怎么看都是垃圾的破铜烂铁。 在这里买卖的东西每次都不一样,东西真假也不明,连卖家和买家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在交易什么——这里就是弥漫着这种奇妙的热烈氛围。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个地方或许是香格里拉区的缩影。 ——在这种乱糟糟的市场角落。 一个无人留意、随处可见的人孔盖突然缓缓地动了。 「呼,嘿咻……」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钻出——扛着巨大手提箱的苦艾酒从地底下悄然无声地爬出来。 苦艾酒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中心支柱,肩膀随喘息上下起伏。 「终于来到地面上了吗?真是折腾人啊……」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说话声,与枪口抵住自己的触感,吓得苦艾酒整个人冻结。 「………………嘿,老兄。」 苦艾酒没转头,深吸一口气。 接着格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取出雪茄盒,悠悠地点烟吸了一口。 他品尝烟味,接着吐出,然后发问。 「虽然老套,但可以让我姑且问一下吗——为什么你知道是这里?」 「没什么,我只是一直跟踪你而已。」 背后的说话声——哈尔达一回答,苦艾酒就露出严肃的表情。 「一直?」 「对——从你进这座中心支柱,见到直人,扛着东西出来鸿止,一直跟踪你。」 这个回答吓得苦艾酒差点没让嘴里叼的烟掉下来。 ……饶了我吧。 苦艾酒感受到这具义体不可能感受到的头痛。 哈尔达的义体是第五世代型的突击规格型——也就是专门在战场互殴、操作巨大兵器的类型。不管是静音性还是驱动性能,都和用来潜入敌营的隐密规格型截然不同。 ……用那种义体潜入这座中心支柱? ……而且自己完全没发觉他在跟踪? 苦艾酒突然想抛开一切,低声说道: 「真的假的,我完全没发觉耶。」 「喔,还满辛苦的。毕竟凡事都分擅长跟不擅长,而我并不是很擅长捉迷藏。」 「……你这样说,专家情何以堪。怎样,老兄,你要为之前那件事报仇吗?没想到你也有热血的一面。」 「并没有。我只是不爽被年轻小子一直看扁。」 「真没大人风度……」 ……挑衅到不好惹的对象了——苦艾酒在内心懊恼呻吟。 低头后悔的同时,苦艾酒想要设法改变话题,开口道: 「话说回来——我听说你背叛那个小姐?」 「是啊。不过我想你也知道,这工作就是那样。」 哈尔达这么回答,语气没透露丝毫动摇。 苦艾酒则是发出「哦——?」的小声惊叹,接着说: 「……工作是吧?」 「那怎么了吗?」 「就算像你这等厉害男人——为了工作也是什么都愿意做吗?」 「怎么,你要骂我是叛徒吗?没想到你是这类型的人,老实说我很意外——但不巧的是,我一向主张公私分明。」 「我并不是对老兄有怨言。坦白说我还自认了解内情……老兄这样是为了小姐他们吧?」 哈尔达没回答。他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苦艾酒叹了口气,继续说: 「是要和邱大有敌对,将这座都市打入地狱,还是要爽快协助邱大有。以上二选一。但不管哪个选择,那两人都不会答应,所以你帮两人找到妥协点。因为大叔背叛,所以有这结果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这样。」 「……」 「喔,顺便说一下,你那卑鄙的做法也像是在给他们忠告吧?世上多得是能够设计你们的手段,要小心喔——这就是你要告诉他们的事。要教小孩,当然是不痛就不会记得吧?」 「所以——」 哈尔达平静地开口。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觉得这档生意还真是不划算。」 苦艾酒扭曲着嘴角,继续说: 「我们是兵器,纯粹的暴力装置。只要有需要,什么事都愿意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也有——昨天还拼命保护的家伙,明天就开枪把他杀掉的这种事。」 ——那是苦艾酒的实际经验。 「命令以及委托……不管我们方不方便,都必须遵守。像我们这样的东西,必须一直受到管理,不然就活不下去——不能让我们继续活命。遵守这些原则就是所谓的士兵。」 说到这里,苦艾酒保持肩膀以下不动,转头看向背后。 「但是老兄你的情况……至少是自愿抽到下下签。这样还算好了吧?」 苦艾酒阴郁地发问,但是—— 「你是白痴吗?」 哈尔达从鼻子发出短促冷笑开口道: 「所以你才是三流角色啊,小子。」 「……」 「所谓的一流——碰到情况不方便就会让它变方便。如果昨天拼命保护的家伙明天非杀掉不可,昨天就要先杀掉下令的人。」 苦艾酒睁大眼睛,反问: 「……意思是要背叛委托人?」 「不对,是要在对方委托以前先杀掉对方。听好了——?」 哈尔达从枪口另一端告诉苦艾酒: 「无法选择工作另当别论,但不懂得选择工作就是三流角色。懂得选择,才终于算得上二流——至于一流的人则会创造工作。记住了,小子。」 苦艾酒目瞪口呆,低声说: 「……原来如此,受教了。」 苦艾酒点头,然后问道: 「那么——你现在做的工作称得上是一流吗?」 哈尔达没回答。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连苦艾酒也无法参透他真正的心思。 就在苦艾酒投以宛如刺探的视线时,哈尔达把枪放下了。 「哦……?怎样,愿意饶我一命吗?」 「——饶命?你好像误会了。我只是看到有个小子把先进长辈彻底看扁,所以把他抓来训话而已。而且就算把你抓起来也不会有人给我零用钱。」 「那还真是谢了……你的金玉良言,我洗耳恭听了。」 低声说完,苦艾酒扛起脚下的手提箱。忽然转头说: 「这么说来,你看到我和直人讲话了是吧?」 「是啊。」 「那么你应该也听到了才对,但我还是姑且转告你一声吧?」 苦艾酒说完,盯着哈尔达藏在墨镜底下的眼睛。 告诉他: 「『大叔就照自己的想法做吧——我也会这么做的。』直人叫我告诉你的。」 哈尔达面不改色地点头。 「是吗?」 「话确实传到了喔?那就拜啦——」 苦艾酒挥挥手,走向外面的市场—— 「…………我想做的事,是吧?」 留在原地的哈尔达并非对任何人诉说,只是自言自语。 ● 另一方面—— 在哈尔达和苦艾酒所在的暗巷,住商混合大楼的屋顶上,可爱少女的说话声悄悄响起。 「嘻嘻……被我看到了。」 少女的嗓音充满了喜好恶作剧的稚气——但到处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明明是无处藏身的平面屋顶,却只听得见她的窃笑声——更正,定睛仔细看,就会发现那里有些微异常。 光线稍微曲折,看得出淡淡的人形轮廓。就像是窗帘被风吹开一样,裹着透明薄纱的少女时隐时现。 一瞬间出现的身影,是桃色头发的自动人偶·棠溥。 那是命名为【摇动者】(aerial)的initial代号y系列参号机。 不知道是透过何种装置——她处于允许光穿透、任何光学机械都捕捉不到的状态,一边流露微笑,一边俯视暗巷。 然后,一认出扛着大手提箱的金发自动人偶——不对,是全身义体?——的身影,棠溥就追着那个走到外面马路的身影,在大楼屋顶跳跃。 同时,不高兴地低声说: 「真是的,难得我专程来见姊姊,却没有人肯告诉我姊姊在哪里。我都快搞不清楚我是来做什么的了——」 听说壹号机——琉紫重新启动,是大约一个月前的事情。 而且根据听到的说法,那个心灵宛如铁壁的姊姊竟然有了第一个男朋友(主人)。 棠溥一刻也坐不住,拜托修好自己的主人。 ——我想去见姊姊。 『唉……老实说这样做没意义。但既然你想去,要去也行喔?』 他不会妨碍棠溥的行动,总是放任棠溥自由。 不仅如此,甚至还帮忙安排运输船和当地住处,爽快地送棠溥过来。 于是她一边忍耐无聊的航程,一边满心期待和姊妹们重逢。 但是—— 当地的接待人(host),却是个完全不顺从棠溥意思的男人。 首先,他穿着西装的品味烂得吓人,眼光差劲透顶。 再来,他找遍各种理由,坚持不肯透露棠溥的姊妹们在哪里。 棠溥本来心想,不然就来修理姊姊的第一个男友好了,但是那个男人说这样也不可以……话说,第一次见面时,反而好像是我被玩弄了,这状况也很不甘心! 因为实在没意思,棠溥正想出门,没想到那个男人连这样都要干涉。 『要知道现在可是非常~尴尬的时期喔。算我拜托你,你可以自重吗?嗯?听得懂我的话吗?啊——啊——听得见吗?』 ……光想起来就火大,那个啰哩啰嗦讨人厌的男人。 「我敢说,那个人绝对不受异性欢迎。」 棠溥半瞪着眼低声说。 但是那就到今天为止。不管那个臭人类怎么嚷嚷,都没有理由阻拦自己的行动,既然不肯讲,自己查就是了。 就这样出门的棠溥,偶然发现了姊姊的线索。 在下方暗巷交谈的人,棠溥在报告书上看过,是和姊妹们共同行动 的人。她好像还听过说明,说其中一个人背叛之类的……算了,小事不重要。 总之只要跟踪那个人,应该就能掌握姊姊的所在位置。 棠溥窃笑着为自己的幸运感到欢喜,得意于自己的智谋。 然后她妄想起之后的事。 「哼哼,见到姊姊以后,怎么做好呢——」 ——要她趴在地上磕头,再踩住她的头吗? 还是要她大声宣布自己战败,再说「我听不见呀——!」之类的话挑衅呢? 或、或者是——把姊姊的第一个男友,把那个明明长得其貌不扬却玩世不恭,只有眼光可取,看出我是世界第一美少女的人抢过来呢? 然后,连手都不许他握。 不会再像第一次见面时出糗,这次换我玩弄他。 我要拼命吊他胃口、折磨他——然后像破抹布一样狠狠甩掉! ——哎呀哎呀,你有什么误会吗? ——你以为像你这种小老百姓,能够接近高贵的本小姐吗? ——哦,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做吗?那么就请你趴在地上舔我的鞋子吧。 啊啊,真是不成体统……但是棒极了! 「讨、讨厌……我真是个坏女人呀!」 沉浸在爆发的甜美妄想之中,棠溥羞红了脸。 然后—— 「唔、糟糕,差点就跟丢了。」 棠溥的目光追逐着穿过人群前进的金发全身义体(?),喃喃自语。 ……不过话说回来。 「那个人明明外表是女性,讲话却像个肮脏下流的大叔……?」 棠溥浮现疑问。 「那是现在流行的增加属性吗?……哈!还、还是说,那就是传闻中的,人、人……人妖!是吗!?」 棠溥愕然地瞠大了眼睛。 棠溥曾从漫画之类的媒体得知世上有人妖这件事,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妖实际存在。 「真、真是耐人寻味……这这、这是那个,所谓的流露出学术性好奇心。我一定要趁这个机会确认真相才行!」 表情变来变去的同时,棠溥跳到下一栋大楼屋顶。 ● 「……喂,这是什么意思?」 玛莉摆起臭脸这么说。 自己倒在工作室地上,疲惫不堪地睡着——玛莉的记忆停在这里,但一醒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移到床上。 应该说,是用棉被仔细打包起来,扔在床上。 而且不知为何连衣服都被脱掉。 只有脖子以上能动的玛莉抬起头,半眯着眼看去。 「——琉紫,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是,是我搬的。」 以优美姿势随侍在床边的琉紫,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目前面临的情况,已经不存在玛莉小姐能做的事。我就直接说了,玛莉小姐光是存在都教人嫌碍手碍脚。」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就带着昂克儿去救直人如何?我不会恨你抛下我的。」 「虽然我也考虑过这么做。」 琉紫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点头。 「但基于三个理由放弃了。一来是因为昂克儿很黏玛莉小姐,二来是因为情况还没紧急到必须积极处分玛莉小姐的地步。最后是因为——想必直人阁下不会希望我那么做。」 玛莉反覆眨了眨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 「我已经说了。直人阁下不会希望我抛下玛莉小姐吧。」 听到这个答覆,玛莉半愣住地张大嘴巴。 但琉紫板起脸,口气强硬地说: 「为了保险起见,恕我事先声明——如果你以为直人阁下那样想那是基于恋爱感情,还请尽早修正那种荒唐的误会。」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玛莉正色回答后,凑近琉紫,看着她的脸说: 「所以我就更纳闷了。为什么?」 「天知道?虽然能够推测,但我认为侍从向他人透露主人内心想法也不太像话,因此恕难回答。如果你实在很在意,就请在直人阁下回来时自行问他。」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那么,先不谈那件事,你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告诉我遭受这种待遇的理由了?」 听到玛莉的话,琉紫稍微耸肩道: 「刚才也说过了,已经没有玛莉小姐能做的事。目前除了等待情势转变以外别无他法——既然如此,就算碍手碍脚是莫可奈何的事情,但至少要充分休息,保留体力以备应变,我想这才是玛莉小姐该做的事情。」 「…………也是哦?」 「是。但是玛莉小姐偏偏睡在工作室的地上。与其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休息更适合恢复体力,明明是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可见玛莉小姐丧失了适当的自我管理能力,我不得不这么认知。」 「咦,不是吧,那是——」 「我的照顾能力专门为直人阁下存在,所以坦白说,要我当玛莉小姐的褓母简直是痴人说梦……然而考虑到情况,我判断现在还是需要温柔应对玛莉小姐。」 不理会呆住的玛莉,琉紫依然表情严肃,淡淡地继续说: 「首先要尽量减轻衣服对身体造成的压迫,用保温效果杰出的棉被保持体温与促进血液循环。另外,先前已经透过客房服务要求配送容易消化吸收的餐点。之后将在我的管理下实施适当的营养补给。」 「等一下,意思是你要喂我吃饭吗!」 「那当然。这几天玛莉小姐都没摄取固体食物,如果丧失自我管理能力的玛莉小姐像饿鼠一样不知节制地暴饮暴食,将会造成肠胃莫大的负担吧。最糟的情况,甚至可能致死。」 「喂,开什么玩笑!快帮我解开!」 「待营养补给完毕后,将在浴室进行全身清洁,还请等到那个时候。」 「你连冲澡都想帮我做吗!?这是在整我吧!?因为你也只能等情况改变,所以想捉弄我,借此发泄压力对吧!对不对!?」 「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先前也说过,我的照顾能力专门为直人阁下存在,因此我根本不是自愿要当玛莉小姐的褓——饲主的。」 「为什么改口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接着传来客气的呼唤声: 「客人,我是客房服务人员,帮客人送东西来了。」 「送东西……?」 玛莉疑惑地皱眉……琉紫要求的应该是餐点才对啊? 玛莉用目光发问,琉紫也一边保持警戒一边靠近门。从猫眼确认门外的情况后——她歪头表示不解。 「这就奇怪了,因为显然很可疑,所以我本来还以为是敌人……不,可以当作敌人吧?」 「喂喂喂,这样也太过分了吧,人偶小姐。再多欢迎我一点啦。」 听到粗犷嗓音的回应,玛莉也知道对方是谁了。 苦艾酒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旅馆制服,从琉紫打开的门推着推车进来。 他一脸奸笑地环视房间,发现床上被棉被卷起来的玛莉。 「唷,小姐,你好…………怎样,你正在玩特殊性游戏吗?要不要我等一下再过来?」 「——绝对不是!」 「没错。我可没有义务回应玛莉小姐的特殊癖好。」 「哈哈——失敬失敬。我知道了,你别那样大吼。」 苦艾酒嘻皮笑脸地摇摇手,玛莉投以狐疑的视线说: 「苦艾酒,在此之前你都上哪儿去了?」 「哦呀 ?怎么小母狗,原来你很依靠我吗?那还真是抱歉了。」 「啊!你在说什么梦话呀!」 「哈哈——看你的样子,好像被老兄的行为打击得相当重喔?」 「……你知道这件事?」 被捆住的玛莉灵巧地抬起上半身问道,苦艾酒露出浅笑耸肩说: 「托你的福,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正常运作。虽然这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传闻,但我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是喔。」 「还有,其实我刚刚见过他了。」 听到苦艾酒爽快告知的事情,玛莉的脸色变了。同时,琉紫也用刺人的视线瞪着苦艾酒。 在紧张的气氛中,苦艾酒摇摇手说: 「别误会喔?我也是受打击的那方。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男人,让我又重新爱上他了……」 「……他算什么传说。」 明明就背叛了我们——后半这句玛莉没说出声。 但苦艾酒挑起单眉,失笑说出: 「哈哈!难道你还不懂吗?小姐。」 「……懂什么啦?」 「听好了?那个老兄并不是世界第一的专家。射击格斗、隐密潜入、兵器操纵、爆破工作、医疗知识、钟表技术——当然每样都是高水准,但是比那个老兄厉害的家伙,如果要找,世上多得是。」 「那又怎样?」 「……你还真愚钝啊。我要表达的是——尽管如此,那个老兄依然是人称传说的佣兵。」 苦艾酒敛起笑容,板起脸继续说: 「不管是怎样的怪物或英雄,如果在不可能预测的时机,往他头上扔一颗炸弹就会完蛋。不分天才或庸才,无关新兵或老兵。这种无情的现实,那个老兄知道得透彻入骨——然后照样活了下来。」 那是—— 「他可是正确地衡量自己、准确地拉拢伙伴、适当地选择敌人、俯瞰战场与战况,在脑袋随时可能被炸飞的场面冷静地动脑,将敌我双方都耍得团团转,最后只将自己的敌人卖给死神的男人。」 选择最佳之道、尽最大所能、承认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尽如人意的无情现实——哈尔达是个会持续挣扎到最后一秒,而且能够掌握天命的佣兵。 「他能支配战场与战况,在战斗前就完成舞台和剧本,决定胜利。正是因为做得到这种事,所以瓦伊尼·哈尔达被戏称为妖精王。」 苦艾酒歇了一口气后说: 「绝对战争机械(over work)——工作过劳。」 怀着羡慕与憧憬,苦艾酒再度浮现微笑,斩钉截铁地说: 「那个老兄为了一点小钱出卖你们?——不可能。那种剧本和那个老兄的舞台一点也不配。」 「意思是哈尔达他……并不是背叛吗?」 「谁知道?我并不晓得老兄想的剧情大纲。而且如果老兄判断有那个必要,或许是真的背叛了也说不定喔?」 「真是不像话。」 琉紫冷淡地低声说。 「那个破铜烂铁绑架直人阁下,交给敌对者。整件事就我理解的现实就是这样,这样就足以决定我要如何应对了。」 「很好啊?你会这样思考也在老兄的计算之内吧。只不过?在你打定主意想宰人的期间,老兄是绝对不会现身的吧。」 「把他找出来就行了。」 「请自便——算了,先不管这个,我送东西来了。可以帮我签收吗?」 「送东西来……?不是为了进来的借口吗?」 玛莉歪头表示疑惑。苦艾酒耐人寻味地微笑,缓缓地从推车拿出大手提箱。 然后随手打开,玛莉看到手提箱里面的东西,倒抽了一口气。 「这……难道是——」 ——自动人偶的基础骨骼。 在那样的玛莉身旁,琉紫张大毫不掩饰惊讶的双瞳,喃喃道: 「从规格研判是昂克儿专用的吧……?但是,是谁?」 「直人要我传话:『我跟大师买下来了。再来你会弄吧?大师说要是表现太差就要多收钱,而且算在你头上。以上。交给你了。』——这是他说的。」 「…………………………那个混帐。」 玛莉低吼,咬得牙齿发出轧轧摩擦声。兴奋、愤怒与混乱交杂的奇妙感情冲撞心头。 仿佛身体深处酝酿的火种一口气燃烧起来,这股错觉让玛莉大喊: 「别小看我了,看我的厉害吧——!」 ——不料。 就在这时——琉紫板着脸警觉地转头警告: 「那么动作要快——看样子敌人来袭了。」 第4章 15:30(小丑) 在紧张气氛中,玛莉问道: 「——你说敌人,难道是【仓库】的刺客?」 「不。像那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无法构成任何问题——似乎是我那不成材的妹妹找上门来了。」 「!你妹妹不就是……」 玛莉战栗地打住话语,琉紫点点头。 「对——是initial代号y系列。」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忍不住颤抖。 他的确获得情报指出【仓库】拿到initial代号y系列,而且他认为那个情报相当正确。 ……但为什么偏偏是在现在这个时机? 目前这个状况,袭击这里有什么好处吗?——没有任何好处。只会便宜了企图从中作梗的【市场】和【饭店】那帮人。 又或者目的就是这个吗——想到这里,苦艾酒停止思考。 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首先必须应对现状才行。 琉紫伸长黑镰,从棉被外面将绑住玛莉的绳子割断后,说道: 「请玛莉小姐尽快修理昂克儿。虽然对方是既愚蠢又爱面子,视野狭隘的平庸妹妹,但她的战力仍旧是个威胁。」 「——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拜托玛莉小姐了——就这样。」 琉紫这么说完,立刻转身,踏上窗槛一跃而出。 她跳过马路,安静无声地降落在对面大楼的屋顶。 苦艾酒则是从推车中拿出预藏的自动步枪,晚一步跟上去。 他没办法不发出任何声响,重重地踏稳屋顶地板着地。 「——唷。我来助助阵了。反正留在那边也帮不上忙。」 「虽然不建议这么做,但请自便。」 琉紫没有移动视线,简短地回答。 在她眼中的是站在水塔上俯视这边的一架机影——身穿庞克萝莉风礼服的少女自动人偶。 「呵呵——好久不见了呢,姊姊?」 少女微笑道。 琉紫依然投以冰冷的目光,呼唤少女的名字: 「棠溥——是呀,好久不见了。虽然我尽可能地不想见到你。」 「呵呵,真冷淡——是吧!」 棠溥随即跳跃。 少女——棠溥在空中改变姿势,往前伸出双手飞来。 ——快攻吗! 苦艾酒急剧提高警戒,正要回避,但是—— 「啊!糟——呀啊啊啊啊啊——!」 ……根本不必躲开,棠溥就自己掉下去了。 她的目测似乎严重出错,从站在屋顶边缘的琉紫他们头上飞过,踩空着地点,就这么朝地面坠落—— 「……什么?」 苦艾酒一瞬间呆掉,仓皇转过头去。 一俯瞰地面——就看到棠溥脸朝下插进马路。 …………难道是姿势控制失败了? 苦艾酒傻眼地发问: 「喂,人偶小姐……那是什么东西?」 「实在很不想承认——但那是我妹妹。如你所见,是个相当逊的瑕疵品。」 「那种失误可不能只用瑕疵形容喔,喂。」 这年头就算再旧式的军用自动人偶,都不可能会误判跳跃距离。 更遑论是在跳跃中控制姿势失败,这绝不可能发生。 就在苦艾酒目瞪口呆俯视中,棠溥四肢并用,将插进马路的头拔出来,表情尴尬地仰望着这边。 虽然棠溥以高速用颜面撞击地面,但是就苦艾酒所见,她毫发无伤。虽然这种顽强表现也能称得上是可怕的性能…… 只见棠溥使劲儿擦了擦脸以后,神气地说: 「呵…………呵呵啊!好久不见了呀!姊姊!」 「…………喂,那个逊炮丫头,好像想要当作没发生过一样重头来过喔。她真的是initial代号y系列吗?」 「很遗憾,她是。」 苦艾酒的问题,换来琉紫点头回应。 「不要逞强,以标准功率运转不就好了吗……她偏偏要平白无故以极限功率运转,才会出洋相。为什么就是不能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呢?」 琉紫一声叹息,从屋顶边缘朝下方抛出问题: 「——棠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哎呀,我要在什么地方,都是我的自由吧?」 「不对——我应该已经破坏你了才对。在两百年前,确实无误。」 「对,没错。当时姊姊骂我是瑕疵品,将我破坏掉了喔?但承蒙现在的主人帮我修好了。」 棠溥张开双臂展示复原的身体,嘴唇上扬成弧形。 不料随后—— 一脸得意地站在马路正中央的棠溥被卡车撞了。 「————」 「…………」 辗到棠溥的卡车因冲击而翻覆,冲进旅馆隔壁的大楼。棠溥也被夹在中间看不见身影。 哑口无言的苦艾酒转头看向琉紫,挤出声音问道: 「…………呃,我再确认一次。那真的是initial代号y系列吗?总觉得好像连我都打得赢。」 粗糙到连单纯跳跃都会失手的姿势控制装置。 连卡车行驶程度的威胁从背后逼近都感应不到的索敌能力。 这样别说是军用自动人偶,就连作为家用自动人偶都不像话,根本是废物。 凭这种程度的性能,要正常战斗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稍微坚固一点,不论是用刀还是枪,都将任人宰割——就连这具义体都能撂倒她。 但是—— 「……喔,如果你确认撞到棠溥的卡车变成什么样子以后,还能说出同样的话,就请你尽管试试看?」 琉紫指着下方。 苦艾酒依言顺着她指尖看去。 只见坏掉的卡车与大楼的瓦砾—— 不存在。 「——!?」 不,其实存在。 在被撞烂的大楼墙面,发现了黏在墙上的卡车残骸,但质量明显变少。卡车残骸周围飘出宛如光粒子的物体,独特的结晶破坏痕迹——那是!那个破坏痕迹是! 「共振破碎炮……!?」 什么时候发射的——苦艾酒正要说出这句话,随即陷入沉默。 并不是发射。而是与车体接触造成的,这点已经确认。 那就表示,棠溥是以毫无防备的状态,用共振破碎现象将冲撞的卡车车体破坏掉—— 「竟然是接触型共振破碎装置……而且是自动回击?」 「是的。」 「原来如此……终于有initial代号y系列的感觉了。」 苦艾酒虽然是义体却产生『冒冷汗』的错觉,他发出沙哑的声音低语,愈想愈止不住颤抖。也就是说,子弹刀枪都奈何不了那个自动人偶。不仅如此,要是贸然靠近,一碰到就会被共振破碎现象波及而消灭。 ——所以说,那是会走路的破坏兵器吗? 而且性能强大到离谱至极,即使动作装置粗糙也不是问题。 ……棠溥推开瓦砾现身。 虽然衣服变得破破烂烂,但机体果然看不到损伤。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害羞,她的脸染成正红色。 「——啊啊啊啊啊!!讨厌,是怎样,是怎样啦!?说到这座都市,实在是又脏又臭又一直和我作对——真是烂透了!」 「居然恼羞成怒。」 苦艾酒不自觉呻吟。 棠溥似乎听这句话不顺耳,狠狠地瞪着苦艾酒。 同时,抬起绑带靴包覆的脚跟,猛烈 地跺向地面。 ——瞬间。 像闪电一样窜过背脊的直觉,促使苦艾酒跳到空中。 仅仅间隔一拍,苦艾酒先前站立的屋顶边缘粉碎成细小的粒子状。 「——混帐东西!」 苦艾酒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 就只是感到自己被攻击了,然后那感觉成为现实。她恐怕是透过传导,对间接接触的物质引发共振破碎现象吗—— 苦艾酒在空中控制姿势,运用四肢减缓冲击,落到地面。 转头一看,琉紫正好优雅地降落,表情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喂,混帐人偶!!」 苦艾酒大声怒吼。 「你这家伙居然一个字也没提到她能够使出间接共振破碎!我可是差点就被她恼羞成怒杀掉了耶!?」 「无须担心,她的间接共振破碎就如你所见,射程和速度都不怎么样。就算直接命中,顶多就是脚被炸掉而已。」 「如果脚被炸断,不就倒在地上等着挨第二发一命呜呼了吗?你这混蛋!」 苦艾酒一边骂琉紫,一边瞪向棠溥。 不过,的确—— 刚才那发攻击,就算看到攻击动作以后再回避也绰绰有余。 虽然也不是毫无威胁到可以无视的地步—— 琉紫重新面向棠溥,开口表示: 「……虽然想不通,但看来你的确是修好了呢。」 「哼!那当然。我的主人是这座星球最棒的钟表技师,和姊姊这种人能交到的男朋友(主人)可不一样。」 「——恕我更正,你果然还没完全修好。居然撇开直人阁下,说其他人是最棒的钟表技师——简直胡说八道。」 「他明明连昂克儿都修不好,就凭这种无能表现还真有脸说话呀。」 听到这句嘲讽,琉紫静静地摆出架式。 「哎呀——?哎呀哎呀?被说到痛处就生气了吗?」 「并不是好吗?只是你的一派胡言惹得我非常不愉快而已。但既然你要继续大放厥词,我就只能让你闭嘴了。对——我要用物理手段对付你。」 「哎呀真过分,怎么对可爱的妹妹说这种话呢?我好受伤。」 「我看你好像误会了,棠溥——我爱你喔,以姊姊的身分。」 「啊——?」 棠溥愣住,惊呼出声。但琉紫依然一脸严肃,只有黄玉色的眼眸散发危险光芒。 「——正因为如此,有些事更无法原谅。既然你坏过一次都还是不如记取教训、继续露出丑态,你就干脆在这里结束生命吧。我来送你上路——」 琉紫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唔——」 一块巨大瓦砾划破空气飞去。 ——原来是琉紫灵活运用黑镰,朝棠溥扔过去的。 虽然只是块普通瓦砾——但一般的自动人偶可能就会被直接压扁。面对这种攻击—— 「雕虫小技……!」 棠溥喘着气大喊。 共振。 坚硬沉重的瓦砾一接触棠溥,顿时宛如拍打岩石的浪涛般粉碎——完全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姊姊你老是、老是——这样!」 棠溥仿佛脾气爆发般高举双手。 ——随后,空气共振破裂。 「!」 千钧一发地避开这发攻击的同时,苦艾酒心想—— ——琉紫这小妞想做什么? 更多的瓦砾朝愤怒的棠溥飞去。 那些瓦砾伴随着仿佛要撕裂鼓膜的共振声消失了。这些瓦砾又没多大,不管扔再多,棠溥都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化解威胁。 ……但就算扣除棠溥能轻松应付的这点,像这样扔瓦砾称得上攻击吗? 如果是一般的轻装型自动人偶还另当别论,但这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之间的战斗耶? 「可恶!……烦死人了!」 棠溥引发共振。 产生冲击与爆炸。 多重共振现象造成强光炸裂。化作尘埃的瓦砾与粒子飘舞,乘着爆炸冲击波打在皮肤和衣服上。 但是在觉得灰尘很讨厌之前,琉紫早就穿破粉尘疾驰而出。 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她奋力挥舞黑镰,上面串刺着一台车,从棠溥的头顶砸下! 「……唔!」 爆出巨响,粒子飞散。 视野一瞬间中断。 苦艾酒感应到危险,用力往后一跳。随后,他上一秒所在的位置发生连续共振而破碎。 他抬起头,看到琉紫也趁着爆炸发生之际逃了出来。 琉紫再度拉开距离,准备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全部丢向棠溥。 棠溥心浮气躁地叫道: 「可——恶!你不要太过分了……!!」 苦艾酒心想—— ……这种攻击果然无法构成威胁。 虽然共振破碎现象的威力的确很可怕,但幸好都顺利躲开。假如直接遭到命中,一半身体就没了。 本来作为军事武器用途的共振破碎炮,是一架庞然大物。它通常担任重量级兵器的主炮、或是要塞的固定炮台。 光是缩小到个人能携带的尺寸就已经很荒谬了——虽然昂克儿就持有那种兵器——但竟然还搭载连射功能,即使它的射程不长、效果范围不大,也还是太棘手了。 而且这股攻击力还能成为她的防御。 光是碰到都会遭到破坏,所以无法进行迎击或牵制。 琉紫会避开直接攻击,改用瓦砾或车辆攻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但是。 「嘿咻——」 苦艾酒一边回避,一边架起自动步枪。 他不管马路破裂,扣下扳机,连续射击。 「没用的!」 棠溥叫喊。跟她说的一样,子弹似乎在打中的瞬间就消灭了。 苦艾酒心想—— ……只有这种程度吗? 她的这股攻击力与防御力的确很难应付,如果进行「袭击某军事基地」这类的任务,想必能游刃有余地完成吧。 但她的准备动作太多、行动太拖泥带水。在习惯战斗的人看来,跟好心预告下次攻击位置没两样。 再加上她还故意配合琉紫打远距离战。就算动作稍微不够灵敏,只要她发挥initial代号y系列的性能,一边高速移动一边引发共振破碎现象,她的攻击威胁度应该就会惊人地大幅上升才对。 她看起来也不像做不到——却没想到要这么做? ——简单来说。 这个叫棠溥的自动人偶,不知道什么缘故。 ——完全没活用自己的性能。 就只是仰赖能力胡闹一通而已。这个样子不但称不上战斗,简直就像是完全遗漏用以进行战斗的演算法一样,教人感到一股不对劲。 ——initial代号y系列只有这种程度吗? 和昂克儿对峙过的苦艾酒心想—— 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面对这样可笑的对手,initial代号y系列也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啊啊——讨厌!烦死人了!!」 不知道第几次的投掷与破碎之后,棠溥大叫着采取行动。 她终于主动跳跃拉近双方距离,瞪着琉紫说: 「——我差不多该拿出真本事了。」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输不起时会说的话。 正常来说,她这么说只是逞强、虚张声势——不需要认真看待。 但是…… 「——棠溥。如果你打算使用固有机能攻击我,可见你根本没有修好——」 琉紫静止不动。 她的脸宛如能面具般毫无表情,凝视着棠溥淡淡地继续说: 「我将不得不破坏你。这次会将你破坏到再也无法修理修复、看不出原形,让你彻底化为铁屑。」 苦艾酒无意识地倒退一步。 至今经历过各种生死关头,他对人类的杀气早就习以为常,被无人兵器瞄准的无机质危机感也不陌生。就连遭到戴面具的昂克儿追杀时,那股近乎暴力的恐惧都勉强熬过来了。 但是现在从琉紫身上感受到的威胁,远超过上述一切。 苦艾酒产生错觉,感到自己不存在的皮肤爬起鸡皮疙瘩,只是个过滤装置的喉咙变得干渴。 但是照理说直接承受这股威胁的棠溥,却仅仅嗤之以鼻: 「哎呀哎呀?难道姊姊以为,自己有办法应付使出【月歌缭乱】(moon phase)的我吗?」 「跟这个没有关系。」 琉紫发出冷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 苦艾酒想起几天前琉紫本人说过的话—— ——正面冲突时,自己打得赢的initial代号y系列并不存在。 棠溥所说的【月歌缭乱】——恐怕是她的固有机能——虽然不知道它的详细情报,但不管那是什么,琉紫都要赢。她只能尽快发动相对机动,哪怕现在这瞬间都不嫌晚,在棠溥引发共振前秒杀她才对—— 但琉紫依然散发出令人冰寒刺骨的气息,转头看向苦艾酒说: 「——你最好逃走喔?不,如果你希望被消灭,就只是让这颗星球少一个垃圾而已,非常环保,再好不过了。」 「……要我逃走是无所谓,但是你打得赢吗?」 「那是个瑕疵品,已经不能丢着不管。」 琉紫说了答非所问的话以后,转回视线。 「不管怎样,接下来会进入『y』的领域——不是你能帮上忙的境界。如果这样也无所谓的话,还请自便。」 「那还真是可怕啊……了解,让我就此告退吧。而且我还有件在意的事情——」 苦艾酒点头回应后——他的视线依然盯着两人,就这样离开现场。 棠溥似乎已经完全没把区区义体兵放在心上,并没有抗议他们的决定。 然后,剩下的琉紫与棠溥。 initial-y系列的壹号机与叁号机。 超越常识的两架自动人偶就只是面对面,交换充满敌意的视线。 棠溥嗤笑宣告: 「定义宣言——」 ● 「——数到四,吸气……数到三,吐气——」 在充满光线的工作室中,玛莉握着工具反覆呼吸。 在她眼前,手脚拆卸下来、腹部被打开的昂克儿吊在架子上。 要挑战的是——揭开世界的薄膜,窥探隐藏在深处宇宙的感觉。 要掌握的是——过去创造这座星球的钟表技师到达的『y』的领域。 「数到三,吸气、数到二,吐气——」 她内心平静地思考。 ——我是不认为世界上有无法实现事情的女人。 不认为?不,不对——更正,那么想只是逃避,是道卑鄙的防线。只不过是显示自己缺乏自信,不说出口就会屈服。 但现在自己不会再屈服。 不,是早就屈服了。屈服、粉碎、崩溃——尽管如此,自己还是往前进。 这个事实,让玛莉的层次提升。 她发誓。 ——我是会逐一证明凡事都有可能的女人。 「数到二吸气,数到一——」 ——闭上眼睛,声音消失。意识变得澄澈,消除一切杂音。 然后……在没入的意识中,想像自己睁开眼睛。 瞬间——时间停止了。 然后在停滞的波动之中,玛莉猛烈展开行动。 她透过认知无限扩张的全能感,完整掌握昂克儿经过分解的构造。 包括她构成机体的齿轮、圆筒、弹簧、螺丝、导线、骨架——一个极小的宇宙空间。 工作计划很单纯。 取出昂克儿的脊髓圆筒和永久运动装置,移植到新的基础骨骼。 再运用一百五十五亿三千五百九十八万零九百四十五根神经导线构成拟真神经回路。 连接新做的五体与感觉器,根据新输出功率调整驱动演算法。 然后——让这具名为昂克儿的自动人偶重生。 该工程的大量步骤与检查、测试就直接略过。 不,已经透过加速测试与压缩情报完成前项作业。 ——再来只剩实际操作了。 然后在无边无际的万能感下,玛莉默默地惊愕。 ——这具基础骨骼货真价实。 虽然完全无法想像是出于何种理论和技术架构而成——但是他,那名老人明明没分解确认,却完全掌握了昂克儿的构造与输出功率。 多亏这具骨架,作业进行得非常理想,甚至理想得惊人。 就只是依照指定连接零件,光是这样就毫无问题地开始运作。 在钟表工学的世界,就连普通的机械式钟表,都会败在奈米单位的误差下。更何况自动人偶是极致的时钟机关,是模仿人体、超越人体的齿轮小宇宙——要组合出不发生任何故障的装置,就算是沿用正规规格都不可能。 ——简直就像是我制作的一样,玛莉这么心想。 这具基础骨骼的设计者,从玛莉会使用什么零件、会选择什么处理方式重现装置……到外人不可能知道的作业习惯,都详细地掌握、预测、反映在设计上,详细到可恨的地步。 仿佛是距今几年后、或是几十年后,总之是未来经过成长的玛莉本人替过去的自己送来最合适的东西——玛莉甚至产生这种错觉。 当然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具基础骨骼是那名老人制作的。 乔凡尼·亚堤杰诺——『终极设计者』。 玛莉承认: 「不管是模仿还是学习这个人的成就都没有意义——至少现在的我办不到同样的事——」 这个事实令她稍微不甘心,却也感到自豪。 看着可能与不可能的界线,这座宇宙还有自己无法到达的未知境界。 ——却曾有人到过那里。 而我能够瞄准那个目标前进。 这一定是件幸福的事。 ——不料。 「什么……?」 她扩张到极限的意识感应到危险。 不是在工作室内,而是出现在房间外的复数恶意与威胁—— 是敌人。 在意识极度敏锐的玛莉眼中,这座旅馆就形同自己的体内。即使窝在工作室也能确实发现有人靠近——但就算不是这样也会发觉吧。不知道是哪来的刺客,一群人贴心地大声炸破门,毫不掩饰地散播着枪声走上楼。 玛莉焦急了。 现在旅馆里只有自己,和不能动的昂克儿。 直人、琉紫、苦艾酒——连不该算在内的啥尔达也不在。 当然玛莉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要准备得当,就算是携带枪枝武装的士兵,一两个人,不对,三个人以内都有办法应付。 但再多就有困难。 先不谈技术层面,败在物量差距和不确定要素上的机率很大。 ——妈、妈? 「!」 从玛莉接触昂克儿机体的指尖,传来了照理说听不见的说话声。 目前才修理到一半,没上发条,也没接上人工声带。 然而昂克儿却脱离玛莉的意志,正擅自重新启动。已经接上的部分装置缓缓地发出摩擦声,红色眼眸燃起光芒看着玛莉。 ——有敌人,对吧? 「别这样,昂克儿。」 ——可是得战斗才行。妈妈由我—— 来保护——玛莉把指尖按上正要这么说的少女双唇。 「不需要担心。」 玛莉温柔地断然说道。 「妈妈会好好保护昂克儿的,所似你就放心闭上眼睛休息吧——呵呵。」 她不禁苦笑。 不久前的自己绝对不会讲的话,如今却自然地从嘴里流露。 保护昂克儿?真爱说笑——考虑到昂克儿的性能,不管怎么想,受保护的都会是自己才对。 ——可是现在能保护这孩子的人,只有我而已。 过去为了保护玛莉他们,少女挺身而战,直到遍体鳞伤。 现在正要帮她疗伤,让她重获新生。在这种重要时刻,任何人都休想阻挠。 「哈——我也没资格再叫直人变态了呢。」 玛莉微笑。 随后——她看见敌人闯进这层楼。 ——让意识浮出表面。 延伸的感觉收缩,时间认知变狭隘。没空等自己习惯这种感觉落差,玛莉就已经配上机械枪剑和携带工具站起来了。 不能让人踏进这个地方。工作室是无尘室,万一门被爆破,飘进灰尘,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已经听不见昂克儿的声音,只能看到那双仿佛在担心玛莉的红色眼眸。玛莉对着那双眼眸微笑,转过身去。 ——将最糟的情况纳入考量。 机械枪剑装填了激发态炸药,如果用全弹射击旅馆的支柱,就能够让整栋建筑物崩塌吧。 这间工作室某方面来说可以作为避难所,虽然会进灰尘—— 「算了,如果是直人,哪怕得动手挖掘……都会想办法搞定吧。」 玛莉怀着这份奇妙的信赖,走出了房间。 然后。 『——放下武器,在地上趴下。我们并不想轰掉贵重的头脑。』 在走廊摆开阵式的两架轻装型自动人偶与三名全身义体兵发出警告——教玛莉听得发愣。 她不自觉低语: 「——在开玩笑吗?」 『不说第三遍。放下武器,在地上趴下……不然,要我们打穿你的脚让你趴下也没关系呜?』 「是吗……是认真的耶。」 就为了抓血肉之躯的玛莉,居然特地派遣军用自动人偶和全身义体的机械化分队过来…… 手一抖,玛莉不小心把机械枪剑掉到地上。 「唔!」 她不由自主发出声音。 ……不、不行呀,玛莉……还不能笑……要忍住!啊啊,可是! 「噗、噗嘻……嘻嘻嘻……」 只能笑了。这种事,不笑才难呀,不是吗? ——得向康拉德老师道歉才行。 以前他告诉自己的那些话,似乎是事实。 当时自己还嗤之以鼻,心想『怎么可能』…… 全身义体兵似乎将她失手弄掉机械枪剑视为解除武装,缩短与玛莉的距离。 老实说,都到了这个节骨眼,玛莉还是难以置信。 ——这些家伙。 面对一级钟表技师。 ——却以为靠机械身体有办法应付。 以为对手拿着『工具』不构成危险。 ——这些家伙似乎真的这么认为——! 全身义体兵向她伸出手。 瞬间——玛莉让意识沉入深处。 她用比针还细的奈米螺丝起子,像打针一样刺进伸过来的手臂。 刺得不深,仅仅一公分。 只是这样,就让全身义体兵机能瘫痪,无力地倒伏在地上。 「——!?」 对方的贫乏大脑还没意会过来发生什么事,但玛莉不给他任何时间理解。 仿佛世界沉入沥青海般的错觉。 在这股意识精准扩张,范围广大、深入,而且认知变得更加精确的感觉之中,玛莉动起来了。 她踢起脚下的机械枪剑,同时在变慢的时间中优游。 ——看得见。 包括走廊的一切、将枪口对准玛莉的那群笨蛋的蠢脸,其表情构造使用的零件、厂牌、型号,甚至连流通年月日——全部都看得见。 唯一看不见的就是那些蠢脸脑子里的东西——如果有装东西的话——看不见他们的脑浆而已。 玛莉抓起浮在空中的机械枪剑,将其变形为刀刃疾驰。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玛莉撇下还来不及认知眼前事实的两名全身义体兵(笨蛋),逼近其后方的两架轻装型自动人偶cy-06《朱厌》。 ——自动人偶不拐弯抹角。 敌人动了,所以射击——他们的思考就是这样单纯直接。目睹同伴被一个小丫头瞬间击倒的景象,并不会仔细去思考「为什么?」这种多余的事。 ——所以要预测或回避其行动并不难。 cy-06《朱厌》——是中国『军方』采用的轻装型自动人偶。他们的问题就是单纯过头的接近战演算法,屡屡产生漏洞。为了提高火力,将两腕部改成武器是很好,但是被敌人冲进近身距离时的应战能力有缺陷。 玛莉一挥动手,超振动刀刃就不偏不倚地砍中其中一架《朱厌》。刀刃穿过装甲的缝隙,将对方涂成白色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切断。 然而接下来应该制伏的对手,并不是另一架《朱厌》。 「——可、可恶……!」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但对方做了什么——全身义体兵事到如今才做出这种以笨蛋来说还算有救的结论,将枪口对准玛莉。 但为时已晚,实在太晚了。 他的义体是违法强化品,以湖南汽车制的《僵尸》系列为主体,挪用高阶机种《牛头》的零件改制而成。 设计概念八成是要保持《僵尸》的轻量优点,同时发挥《牛头》的高输出功率吧——连接设计师不知道是谁,总之是个三流货色。 虽然输出功率的确上升,但神经导线的性质不合,从产生要扣下扳机的意识,到手指实际活动之间,出现零点四二五秒的误差——这部分调整工作明明是连接设计师最能展现实力的地方,结果却只是硬把导线接上去而已。 零点四二五秒? 如果用那种慢到教人要打呵欠的速度拖拖拉拉—— 枪声响起。 被玛莉插入工具的《朱厌》开火,击倒全身义体兵。 ——要入侵自动人偶的射控装置(fcs)抢夺控制权,只需要零点四二五秒的一半时间就够了。 这时,最后一个全身义体兵开枪了。 因为他的反击,《朱厌》被射穿感觉器,翻了个跟头倒下。 看样子最后剩下的傻瓜还算是优秀的傻瓜……至少他懂得即时判断,应该先收拾自动人偶再应付玛莉才对。 玛莉叹气道: 「——我说呀,我一直都有个疑问。」 她将机械枪剑一挥,切换成步枪。 眼前这名全身义体兵依然将枪口对着玛莉,却动弹不得。 不到几秒的时间,同伴就遭到全灭,只剩自己应战——全身义体兵无法理解这种状况。顺 便一提,他之所以一动也不动,或许是想起,万一杀了玛莉将得不偿失。 恐怖、混乱、踌躇——这些情绪导致他的判断延后。 玛莉就在敌人浪费掉的时间中,慢悠悠地继续说: 「我说我身边的人呀,从以前就尽是些厉害得乱七八糟的家伙,看到都烦了。」 身为前·世界第一钟表技师的父亲。 超越父亲,公认为现·世界第一钟表技师的姊姊。 以及据说那两人都曾在门下学习的康拉德老师、或许天生就是要成为人上人的蓬子,也包括搏命在『无国界技师团』工作的一级钟表机师。 当然还有哈尔达、琉紫、昂克儿——以及直人。 玛莉深吸一口气。 「所以啊?我至今都是以身边这些人为标准,认清自己还差得远——虽然因此沮丧气馁,但还是咬着牙努力过来了。」 玛莉当然知道自己得天独厚。 她有着亮眼的血统与素质、最好的家人与教师,以及人望与能力兼备的友人与同僚。 既然上天都毫不保留地赋予自己那么多了,自己能拿出还算优秀的成果也是理所当然——不然就没有脸面对他们。 所以玛莉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表现得和自己一样。 会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只是种傲慢的行为,贬低自己获得东西的价值。 ……但是。 但是就算如此——! 玛莉用几乎快哭出来的眼神,瞪向全身义体兵。 「我说啊……该不会其实大多数人——都远在我所定义的『无可救药的白痴』的界线之下吧?真的吗?」 玛莉满心惊愕。 她陷入错觉,仿佛自己脚下的地面快要崩毁。 「枉费我好不容易——坦然承认我根本不是天才了。」 玛莉暴怒。 「看你们这个样子——又会让我想误会自己是天才了呀!」 玛莉翠绿色的眼眸点燃怒火,疾驰而出。 敌人的枪枝爆出火光。 但为时已晚。 凭那把枪、那具义体、那改造过的手部与输出功率,如果瞄准我方的脚射击——枪口会偏移多少、子弹会往哪飞,玛莉都能够掌握。 所以,只要踏出脚步就能应付。 不理会子弹削掉背后地板的声音,玛莉重重踩下对手的脚。 当然全身义体并不是玛莉的一踹应付得了的东西——正常情况下。 除非像这个对手一样——右脚关节部破损。 他的脚部像骨折一样应声一弯。少说也有两公尺高的强化型全身义体,被普通少女踩得失去了平衡。 然后,他剧烈震荡的视线重新对焦时看到的是—— 「不及格!反省!重来——!」 从玛莉的机械枪剑飞出的三发一三毫米口径穿甲弹。 全身义体兵被击中发条与主要连结装置,颓然倒下。 确认排除所有威胁以后,玛莉叹气。 她将机械枪剑扛在肩上,低声说: 「派出自动人偶和全身义体的机械化分队呀……难道这并不是小看我故意放水,而是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吗?」 说到钟表技师,当然就是钟表工学的专家。 其中一级钟表技师更是从精挑细选过后的人才再筛选而出,精英中的精英。 要成为一级钟表技师的难度,甚至比当上总统还高。 在他们看来,不管是自动人偶还是全身义体——无论正规品、改造品,其性能、构造、弱点,这些细节都一目了然。 而拥有能一眼看穿initial代号y系列这种自动人偶的超技能,当然又是另外一个次元了…… 但总而言之——用自动人偶和全身义体这种钟表工学的结晶挑战一级钟表技师,简直就像是机密情报泄漏的军队在毫无遮蔽的平原突击一般—— 在玛莉看来,这种行为跟直接说「请击退我」没两样。 ——她想起以前听过的教诲。 『普通人无法理解——力量远超过血肉之躯人类的自动人偶和全身义体,在一级钟表技师眼中只是待宰羔羊喔?』 「——就是说,真是难以置信呀,康拉德老师……」 如果今天是武装的人类士兵,就没这么好应付了。 就算多少学过防身术,终究没办法和专业的士兵抵抗到底,应该马上就会被制伏了。 「……大家该不会都不晓得,为什么一级钟表技师没有人全身义体化吧……」 全身义体兵的确拥有比血肉之躯的士兵更强韧的身体。 只要移植作业用的机械臂,还能够高速处理普通钟表技师办不到的精密作业吧——但是。 即使是现代钟表工学,都无法完美重现人体的一切,那具全身义体是勉强建立在纤细平衡上的一堆缺陷—— 愈是优秀的钟表技师,就愈能切身理解这个事实。 ——人类真正将技能练就到炉火纯青时,机械绝对无法超越人类。 「……他们不如干脆笨得彻底一点,我就完全没辙了,就是因为有多余顾虑才会失败。与其有小聪明,不如单纯愚笨还好一点……这真是沉重的真理。」 玛莉感慨地点点头,深深地自我警惕。然后抬起目光。 「不过,多亏这样我才得救了。总之……只要毁掉通往楼下的电梯和楼梯,似乎就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了吧。」 话才说完,玛莉便将机械枪剑一挥。 朝两座电梯与楼梯发射装填激发态炸药的榴弹—— 无视响起的爆炸声与崩塌声,稀世的一级钟表技师悠然地回到工作室。 ● 另一方面——在潘朵拉旅店后面的卸货空间,五名男子板着脸互看。 「混帐!那群废物失败了!!」 其中一名男子烦躁地低吼。 先前传来枪声、爆炸声、以及崩塌声。 因为派去攻坚的机械化分队就是带着这类装备,所以出现这些声音很正常。但等了半天就是不出来,即使用昂贵的无线通讯器呼叫也没反应。 会认为分队遭到反击全军覆没,是很自然的想法。 「怎么可能,对手应该只是一个小丫头吧!?」 「或许有伏兵。难道她雇用了保镖吗?」 「有可能,或许是【仓库】的人撒了网。」 这群男子口气急迫地纷纷交换意见。 ——他们是【市场】和【饭店】派来的实行部队。 所有人都是『军方』出身,枪术熟练,实战经验充足。 其中,先前攻坚的机械化分队是与【仓库】没有挂钩的独立战力,而受到广泛运用的部队。至今都负责着不想被其他组织知道的暗杀、肃清、绑票、谍报——这类见不得人的工作。 他们本来乐观认为,这次的工作只不过轻松绑架区区一个小丫头,就算对方是一级钟表技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结果却…… 其中一名男子小声说: 「怎么办?要靠我们自己再度攻坚吗……?」 「太危险了,也不晓得对方的战力情报。」 「但是难道要不确认就撤退吗?你打算怎么向上面报告!?」 似乎很不安的语气,透露出他们立场为难。 直接攻坚很危险,但又不能轻易选择撤退……和『军方』时代不一样。如果在这种程度的任务失败,很可能会被判断为废物而遭到歼灭。 「没办法……走了。」 担任指挥官的男子把心一 横,出声站起来。 随后,他的头被炸飞。 大口径的枪声在至近距离响起。 目睹指挥官失去首级倒下,剩下的四人尽管哑然失色还是立即准备应战。 但为时已晚。 他们架起步枪时,高大人影已经从暗处悄然无声地出手突击。 擦肩而过的同时,两名同伴还来不及吭声,就被折断脖子倒下。 他的动作快得吓人。 「混、混蛋——」 剩下的两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扣下步枪——但这时候人影早就从他们的视野消失。甚至还来不及确认对方的长相模样。 只知道——是名格外魁梧的男子,而且恐怕是全身义体—— 「嘎!」 不加修饰的惨叫声,与身体重重倒在地板的声音传来。 「唔!那边吗!」 剩下的最后一人仓皇转头——随后,他眼前的景象颠倒了。 他认知到自己被摔出去,与被摔到地面的他头盖骨粉碎两件事,几乎是在同一刻发生—— ……寂静降临。 一眨眼就有五名武装士兵遭到杀害,站在现场的凶手只有一个人。 ——魁梧的全身义体男子,哈尔达。 他不放下拳头,一面提防是否还有躲起来的残敌,一面歇口气。 「……真是的,明明不长眼,动手却特别快。」 哈尔达仿佛累坏般低语,歪头思索。 「下一批敌人很快就会来了吧。可恶,到底该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不料。 叭叭——! 总觉得像是在整人的汽车喇叭声响彻附近一带。 一转头,就看到一台大型运输车辆从旅馆卸货通道开了进来。 ——是那些家伙的同伙吗? 哈尔达立刻从腰际拔枪,瞄准驾驶座。 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秒—— 「——哦!等等、等等,别开枪啊!」 从驾驶座车窗探出一个女人——不对,是苦艾酒的脸。 哈尔达绷起脸收回枪,苦艾酒就探出上半身,环视周围。他的目光发现躺在地上的五具尸体。 「暗中保护小姐吗?还真勤劳啊。」 「……还好啦。没办法,谁教我的预定都乱了。」 「预定是吧……?」 苦艾酒边说边从驾驶座下车。 他和哈尔达面对面,歪着头问: 「不过我也没料到那个initial代号y系列小姐会打过来就是了啦……结果,老兄打算怎么收拾这个局面啊?」 「你问我吗?」 「我本来以为老兄是帮他们找到妥协点……但听老兄刚才的说法似乎不是吧?告诉我嘛。」 哈尔达顿了一顿以后,回答: 「……不管发端是什么,一旦和邱大有扯上关系,我们就休想平安无事离开香格里拉区了,这你懂吧?」 「算是吧。」 苦艾酒点头。「但是——」哈尔达耸耸肩继续说: 「不管是直人还是玛莉——你觉得靠我或你,有办法好说歹说地让他们两个听话吗?」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双手环胸,仰望着半空中。 他思考整整好几秒以后,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那是这世上一等一困难的事情之一啊。」 「是不是?与其要赌那种可能性,要我一个人毁灭香格里拉区都还比较有指望。」 「我想老兄你的确做得到吧?」 「说什么蠢话,我又不是动作巨星。」 哈尔达叹着气唾骂,抚摸额头。 「我的结论是这样:不可能答应邱大有的要求,但是也不想和那家伙正面火拼。这么一来该怎么办?答案只有一个——臭屁股让想擦的人去擦就行了。」 「…………」 苦艾酒沉默,他盯着哈尔达继续沉思。 哈尔达淡淡地继续说: 「周边诸国为何放置这香格里拉区不管?战力不是问题吧。就算必须对付【仓库】,他们也只不过是区区都市犯罪组织罢了。只要周围『军方』认真动起来,一天就能够摧毁【仓库】,他们的战力就只有这种程度。」 ——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那完全是因为邱大有创造的政治利益。 拥有香格里拉区才能获得的经济收入、技术提供、机密空间。正因为舍不得放弃这些利益,周围国家才对这座城市的惨状视若无睹。 「所以——必须制造一个让『军方』不得不干涉这里的情况。」 邱大有曾说过。 ——依现在的情势,只要协助你们就免不了国际社会的箝制。 棒极了!这个好。请务必这么做。箝制还太温和了……就尽情泼粪,向爱干净的清道夫这么宣传吧—— 来喔,赶快来擦这个臭屁股吧!——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你想要的是——」 「让直人进中心支柱,是邱大有最大的失策。虽然不知道直人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他会做出违逆那家伙要求的事帮助我们吧。」 ——然后现在香格里拉区因为sed upsilon逃进来的缘故,正处于国际区块管理机构(iss)主导的【军方】监视下。 只要在直人采取行动的阶段放出情报,『军方』就会确实展开行动吧。 一旦『军方』进入香格里拉区,之后就只有遵照国际法严正治理一途。 意即—— 「将这香格里拉合法解体——这就是老兄你写的剧本吗?」 听到苦艾酒的话,哈尔达浮现淡淡微笑。 「我只是让该做的人了解该做的事、做该做的事而已。既然是社会人士,就得按照正当规矩来吧?」 「哈哈——我还真想知道正当这个词的意思呢。」 两人相视苦笑。 但哈尔达这时垂下肩膀说: 「……唉,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跟那个initial代号y系列有关吗?」 「对,就像你说的,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搅局……」 一副打从心底伤脑筋的样子,哈尔达叹口气。 ——考虑到邱大有的目的,现阶段袭击玛莉她们并没有好处。如果希望事情顺利进行,反而应该会派遣护卫防止其他组织暴动才对。 但现实却发生袭击事件,趁着琉紫离开她身边,其他组织展开行动要对玛莉下手。 既然已经展开行动,【市场】和【饭店】就不可能停手。 很快就会发生三强之争吧——不对,是已经发生了。 苦艾酒点头,然后问道: 「唉,只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吧——所以要怎么做呢?」 「只能放弃初期计划了……虽然不想这么做,但是要进行计划b了。」 「计划b?」 苦艾酒反问,哈尔达摇摇头说: 「……舞台已经揭幕了,是出即兴剧,再来就只能跟着演了。要尽快演到重点,引『军方』进来。」 「具体来说?」 「直人已经采取行动。我本来以为,最糟的情况会需要我在中心支柱帮忙争取工作时间,但似乎不必操心了吧?至于琉紫要应付initial代号y系列就已经分身乏术,那边就只能交给她了。再来就是玛莉……」 在这个状况——玛莉成为最后关键。 ——既然如此。 哈尔达坚定地露出充满决心的眼神 ,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能做的是什么。 「我要护卫玛莉。」 他吸了一口气。 「【仓库】、【市场】、【饭店】——全香格里拉区的组织都会觊觎她吧。虽然理由各异,但只要稍微机灵点就知道只能从这里着手。我要将那些威胁全部强行铲除,让那个大小姐能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苦艾酒举手插嘴: 「姑且报告一下,现在那个处女小母狗正在修理世界第一可怕的幼稚园小朋友喔?交给那个小朋友保护她比较好吧?」 「我知道,但是昂克儿得去声援琉紫吧,毕竟那个小姐据说最不擅长正面应战啊——虽然说真的,这点很匪夷所思。」 「有道理啊……」 苦艾酒这么说完,接着继续开口: 「但是啊,老兄,这计划有个漏洞吧?」 「……」 「要护卫那个小姐,摧毁所有敌对势力——这计划听起来合情合理,而且说起来简单,但凭现在的老兄办得到吗?」 苦艾酒这一问,让哈尔达隔着胸口按住自己的心脏(发条)。 感受支撑这具突击型规格全身义体的强而有力震动。 但掌心感受到的震动,远比记忆中的熟悉震动还要微弱。 ——这是当然的。 现在哈尔达使用的是在东京弄到的第五世代型义体。 讲好听点,这是目前仍受到全世界广泛运用的普及机种。但和哈尔达原本使用的布列格最新机种——第八世代型相比,可是连比较都显得愚蠢的旧型。 无论是输出、驱动性、防弹性能、索敌能力,全部都截然不同。 就连使用那具最新义体,应该都很难胜任刚才哈尔达所说的『护卫任务』。 更遑论凭他现在这副旧式义体—— 哈尔达叹气,然后说道: 「……是啊,我就承认吧。那部分跟赌博没两样。」 不——更正,连赌博都说不上。 就算再怎么活用这具旧式义体、加上所有能想得到的幸运眷顾,都看不见胜算。本来单枪匹马能做的事就有限。 ——顶多带一个中队的敌人陪葬就已经是最好的战果了吗? 但是苦艾酒面对那声叹息,却像感到非常意外般说遒: 「……喂喂,老兄……别说这种让人软掉的话啊。虽然我想不可能,但是难道在那方面我反而是前辈吗?」 「你说什么……?」 「和那种小鬼们在一起,居然还会那样想吗?」 苦艾酒苦笑。 「这种时候你身为男人,应该要耍帅说『小事一桩』吧?」 「…………」 哈尔达感觉到,那句话让自己的嘴唇很自然地泛起微笑。 不知不觉间他充满压力的身体变轻,姿势放松。 哈尔达摸摸光头,喃喃说道: 「……其实我没试过啊。」 「啊?你说试过什么?」 「所谓的顺其自然啊,至少我不记得我曾经自愿这么做。」 「……老兄啊,吹牛也要打草稿吧。在战场上,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才是常态吧?」 苦艾酒充满怀疑地皱眉反驳。 但哈尔达耸肩说: 「当然发生过,但当时和现在的条件完全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以前只要活下来就算赢了。」 哈尔达苦笑。 「如果条件只有这样,就算多少发生出乎意料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当场修正错误就能够维持原计划……但现在……」 和只要活下来就好的那些日子,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束缚变多,也扛起了责任。麻烦事倒霉事接二连三冒出来,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抛下不管。 既然变成这样,总不能还自以为是独行侠、无业游民了。 也就是说,对——他变成大人了。 「算了,真没办法。」 哈尔达摸摸光头,说: 「这是我揭开序幕的大舞台,总不能事到如今还说丧气话吧。」 「——既然这样,老兄啊。」 这么说完,苦艾酒竖起大拇指,指着背后示意。 他指向那台他开来的运输车辆。 只见苦艾酒绕到车辆背面,开锁以后,缓缓地打开货舱门说道: 「能不能看一下这家伙呢?」 遵照苦艾酒的话,哈尔达越过肩膀探头看货舱里面——瞠大了眼睛。 「记得这家伙吗?」 「————」 他下可能不记得。 货舱载的是一具全身义体与换装装置。 哈尔达非常熟悉那具义体。型号也好、性能也好,他清楚得很。 ——bcp7-r,布列格公司制,第七世代型试作十八号机(7th prototype romeo)。 那毫无疑问是哈尔达自己过去使用的义体。令人傻眼的是,义体就连脸部造形都还维持哈尔达的设定。 「这种东西……你从哪弄来的?文件上分明写着这东西已经遭到废弃处理了才对啊?」 哈尔达一问,苦艾酒咯咯笑着回答: 「要知道到处都有传说佣兵的崇拜者……我把住在这座都市的收藏家私藏的家伙弄过来了。配备也很完整喔。」 「……你意思是那种兴趣奇特的家伙碰巧住在这座都市吗?」 哈尔达怀疑地低语,但苦艾酒耸耸肩说: 「你说呢?我看是受到你的天命影响了吧。」 「天命吗……」 「不管再怎么哭喊,不幸还是会擅自降临吧?又没有法律规定幸运必须每次降临时都吹喇叭预告。」 「所以是你抢来的吗?」 「我跟直人说过,我不会一直毫无作为。甚至还很机灵,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就是这样,我已经先勤快地准备好了。」 苦艾酒扬起嘴角,接着说: 「这家伙足够让老兄完成所有想要做的事情吗?」 第七世代型试作十八号机。 远超过现行最高机种的第六世代型,即将上市的新一代机种。 而且在试作机之中属于后期版本,经过充分测试与改良。 最大输出就不用说,反应速度和运动性能足以与第八世代型匹敌。 还是配合试用者调整过的机体。 如果使用者限定瓦伊尼·哈尔达,这毫无疑问是顶级品,比在这座都市弄得到的任何义体都还要优秀。 「最强的佣兵搭乘旧型的自机复活——蹂躏战场。虽然正统却是最他妈热血的剧情发展吧?」 苦艾酒浮现仿佛孩子般开心、满心期待的表情。 他发出宛如祈祷的声调说: 「——我这样是不是稍微接近一流了呢?」 「真是的……」 哈尔达的肩膀随叹气重重垂下,苦笑道: 「我老了不中用啊……你在帮忙找我的义体以前,都没想过帮你自己换一下吗?」 「我决定等事情结束以后再换装成正常义体。如果那个天才小母狗不肯帮我调整的话——沿用现在的义体还强多了。」 「……是啊,你说得没错。」 哈尔达点头。 纯换装的高性能军用义体,远不如玛莉调整过的义体值得信赖,即使官方性能标示值(catalog spec)没那么漂亮也一样。 因为左右一个人在极限状况中的 战斗力的『人类极限』(capacity)有决定性的不同,只靠反应速度(response)、运动性能(performance)、精密操作(uracy)、运作保证(guarantee)——这种单纯的输出数值是无法衡量的。 苦艾酒宛如呻吟般说: 「那个认知错误的小姐想必没自觉吧。」 「是啊,绝对没有。」 「『这点小事谁都会吧——?』说着这种鬼话,完全没发觉自己设定的界限值其实远超过常人的理论值。」 似乎有同感的哈尔达叹着气说: 「……她可是能用血肉之躯和自动人偶分庭抗礼的大小姐,你就体谅她吧。」 ——之后,哈尔达借助苦艾酒的帮忙换装义体。 透过几乎全自动化的换装装置,换完脑壳以后,哈尔达静静地等待重新启动。 心脏(发条)开始运转,接上感觉器(感应器),透过神经导线带动,全身的肌肉齿轮(muscle gear)开始运作。 ——视觉元件(眼)打开了。他呼唤: 「苦艾酒。」 还来不及调节光量,视野亮得刺眼模糊。 但是,哈尔达看得见苦艾酒激烈惊愕似地瞠大眼睛。 「……老兄。」 同时,吊着义体的架子解除锁定。 哈尔达缓缓活动重获自由的手脚,站了起来。 稍微往下看,低着头的后辈就在那里。哈尔达不勉强他看着自己,只是轻拍他发抖的肩膀说: 「谢谢你啦——我走了。」 语毕,哈尔达跳出车外。 魁梧的身躯因为装备了战斗装甲与各种武装,壮得像铠甲武士。 发出重重的着地声之后,哈尔达驱动全身的齿轮跳跃。从被抛下的后头传来苦艾酒扯开嗓门的呐喊: 「喔!慢走——!!」 ● 直人带着乔凡尼和诺诺,往下来到中心支柱的第十五层。 这整层是一个超巨大的发条盒。 高三千公尺,直径五千公尺,外围长达一万五千公尺以上,空间惊人地广大。 外墙比其他层厚一倍以上。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里安放的是超乎寻常的调速器与擒纵机构,管理整座都市的能量。 ——也就是说,这是比这座都市的任何装置都还要重要的心脏部分。 填满内部的是无数漩涡状构造物的集合体。 比纸还薄、比行星周长还长的钢板——正确地说这并不是钢铁材质——绕出上万、上亿、上兆圈的漩涡。 「……这里简直就是太阳系啊。」 乔凡尼不禁低声吐露感想,直人不发一语地颌首。 无穷的热量,与浩瀚的转动就在这里。 即使过了一千年,人类还是无法重现这组机芯。 ——这毫无疑问是『y』的遗产之一。 活在现代的人类,从出生时就无一例外地蒙受其恩惠,这是至今人类还无法理解的未知超科技。 在这伟大的心脏部分深处,有间小厅堂。 被大大小小各式各样齿轮淹没的空间正中央,地板中央隆起,膨胀成圆顶状。 安置在那里的,是以无数的轴心、轴承、球体所构成的巨大圆筒——或许应该称为螺栓,不然就是表冠的构造物。 面对这神秘的装置,直人间道: 「大师,可以借用诺诺吗?」 「无妨。因为听你的指示作业,就是邱大有的委托。」 「那我就不客气了。」直人转过头,接着对诺诺说: 「诺诺,我一打信号,你就帮忙转动那个巨大的表冠好吗?」 「是——了解。」 女仆装自动人偶静静地行礼以后,抓住比她自己还大的表冠。 「顺便一提——」 乔凡尼似乎很好奇地问: 「你可以告诉老夫,你想要做什么吗?」 「我要将这个区块切离『赤道发条』的线路。」 直人坦率地回答。乔凡尼扶着下颚疑惑道: 「唔嗯……?要断绝能量供给是吗?」 「只是暂时性的。我想要稍微重组都市的连结装置,如果接着这条线路会有点碍事。」 「但是在那段时间里,这里的都市机组会停摆吧?」 「如果只有一下下,靠这层楼发条储存的能量就够用了。只不过,要从自动上链切换成手动上链很困难啊……」 直人说完以后,将装置下方四边长约一公尺的板子拆掉。 在板子底下,有着宛如洞窟的隧道开口。 「在切换供给线路的几分钟内,必须由我方管理能量分配,将各装置的转数调整到最适当的输出功率与速度才行。」 直人打开头灯,滑进坑中。他一边操作隧道的墙壁,一边接上带来的控制面板。 乔凡尼悠哉地问: 「失败了会怎样呢?」 「如果转速太弱,发条就会停止,太强的话弹簧就会飞出去。」 哈哈哈——虽然直人发出笑声,但讲的话简直让人觉得他疯了。 想要蓄意让都市机组崩坏—— 像这种疯狂举动,如果在场有任何一个明理人在,就算当场射杀直人也不奇怪;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里没有这种人。 对于直人想要做的事情,乔凡尼也充分掌握其内容和危险性,却连一声责备也没有。反而像是监督学生的老师一样,默默地凝视着直人动手。 直人从地板的隧道中探出头来,提高嗓门说: 「诺诺,准备好了吗?」 自动人偶淡淡地回应: 「是——随时待命。没有任何问题。」 好,要上了——直人深呼吸。 他静静地呼气,让意识变得敏锐,使思考澄澈——接着下达指示: 「作业开始——请转动表冠。」 随后,伴随着浑厚的机械声,厅堂不停震动。 诺诺半蹲使力,缓缓转动巨大的表冠。现场的齿轮与之连动,开始运转。 震动静静地扩散至远方,厅堂墙壁里面的几根圆筒逐一旋转突出。 细密的突针弹着墙壁内的梳齿,演奏出尖锐的声响。 最后,整个厅堂忙碌地活动起来。简直就像是巨大的音乐盒一样,仿佛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个系统、一个完整的装置。 「我看看……变更驱动式、连接赤道回路……」 直人以令人捏把冷汗的动作操作控制面板。 「咦~不对……啊,是这个!手动上链(self winding)——起动!」 系统随后切换。 从『赤道发条』供给的能量,切换为都市储存的能量。 直人眼前的一部分装置——差分机关猛烈运转起来。 齿轮构成的演算装置发出轻快的连续敲打声。打了无数个孔的金属带——打孔卡流过控制面板上。 直人无视这一切。 因为直人不需要仰赖这些资讯,就已经掌握中心支柱的状态,不过他本来就没办法像玛莉那样用指尖读取打孔卡就是了。 「好……从第五四六系统,转换为第三二五系统,开始连动。」 直人低语,按下控制面板的按键。 直人同时感觉到,原本沉默的发条银河系活动了起来。 就像小小的火苗烧得愈来愈旺一样。它经过规律的不规则过程,逐渐从小星系扩张为大星系。 「……虽然老夫至 今见识过许多事物,但你实在很不可思议呢,直人小弟。」 老人冷不防地低语。 「你自觉不成熟,但是你对自己的感性与直觉却深信不疑。你拥有强烈的确信,用盲信来形容都还太保守——自信,是你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很不可思议,明明谦虚得近乎自卑,却傲慢得近乎不逊。」 「呃……请问这是在夸奖我吗?」 「没什么,只是老夫的感想罢了。」 直人愣了一下,同时敲打按键。 ——转数一五四四,开始第二次同步。 异常声响传来。 在发条运作声之外,连接的装置发出宛如悲鸣的声音。 「糟糕,转数太快了。」 直人赶紧操作控制面板。 ——从第二级调降为第一级,重新连接传动机。 只见突出厅堂的圆筒,有几根旋转着缩回。同时,宛如心跳声的低音震得室内砰砰响。 ——舍弃七号线路,第一二四系统加速。 「接上了吧……可是很微弱,得再找一条接上才行。」 ——分割五号线路,从第六四六系统绕道而行。 一道仿佛要撕裂鼓膜的巨响如雷贯耳。 只见厅堂里的其中一根圆筒像炮弹一样迅速突出——然后停止。 「啊——可恶!转数不合啊——!」 直人宛如惨叫般呐喊。 他慌张地重新操作控制面板,声音马上变低、变小。但直人知道远处低沉的运转摩擦声还一直持续着,仿佛在储存力量。 直人不禁吐起苦水。 「啊——混蛋!这种事,换作是玛莉八成会哼着歌搞定吧……为什么我就是弄不好呢!」 「那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和老夫或她不一样,你才刚学会走路而已。」 乔凡尼苦笑着继续说: 「但是,这样好了——要不要老夫教你一些诀窍呢?」 「……诀窍?」 「老夫要死还太早了。虽然老夫并不晓得你在做什么,但这类调律作业的诀窍通常大同小异。」 「那么就麻烦您了。务必现在告诉我!具体来说在三十秒以内!」 ——不然会死掉! 看直人露出拼命的表情,乔凡尼和蔼地问: 「你已经掌握中心支柱的全部装置了,对吧?」 「差不多!」 「那么,你能够想像超越这个装置的东西吗?」 「————咦?」 直人睁大眼睛,惊讶得喘不过气。 乔凡尼俯视着直人,微笑道: 「不要追求最好(best),太无趣了。那只不过是你的终点。」 「……」 「追求更好(better)就好。那不是妥协,而是挑战。你必须一直追求更好,因为那将是你的旅程。」 「……!」 瞬间,直人操作起控制面板。 ——从第一级调升为第五级,重新连接传动机。 几个高音接着重叠,仿佛削烂金属般刺耳的不和协声音响彻整个厅堂。 「与其追求完美而停下脚步,不如为了莫名其妙的事冲刺到最后一刻,将自己燃烧殆尽更好。这么一来,人和事物就会回到该有的样子,这是天理的趋势。」 ——重新设定转数,三六六九。 「太快。」 ——重新设定转数,三二五七。 「这次慢了。」 ——重新设定转数,三四六七! 声音连接起来了。机件合奏的声音调和、共鸣,卷入一切,形成猛烈漩涡,与发条银河系同调—— 乔凡尼说: 「打个比方,现在的你只是演奏者。就连残缺的乐谱都能复原,建构完美的音乐——但是那些完美的东西通常很无趣。」 「所以要时常把目标设定在更好……」 「你就算保持现状也会成为超一流的演奏者吧。但是那样的你既不会是作曲者,更不会是编曲者,依然比不上那个小姐和老夫。」 「——就算现在是这样。」 直人露出仿佛豁然开朗的表情仰望乔凡尼。 「或许在今天……如果不行,就是在明天。我迟早能超越瓶颈吗?」 「你真的是名很不可思议的少年啊。」 乔凡尼苦笑,反过来凝视着直人。 他露出不愧是一代工匠的眼神,充满从容与期待——以及挑战。 「你为什么还要特地问一个老糊涂,你已经用感性与直觉,还有心和灵魂都确定的事情呢?还是那是对我的宣战?」 直人没有回答,就只是加深微笑,仿佛要迎战般仰望乔凡尼的眼睛。 「——好吧。但你要记住喔?只要你前进一步,老夫也会向着更前方迈出一步。」 口气固然和蔼,但直人准确地听出背后的凶狠。 不,想必老人根本无意隐藏那些想法吧。 ——站起来。奔跑。向前进。仰望夭空。锻炼自己往更高处爬吧。 ——只要踩着一步步累积的高度,老夫就能够到达更高境界! 老人龇牙咧嘴地笑了。 「虽然才八十年,但老夫也累积了足以夸耀之技术。为后进示范那些钻研要付出多大心血,也是前人的工作吧。」 就是这个——直人心想。 即使不断累积,依然满足不了的克己心。 就算超越极限直到破表,依旧不会停止的上进心。 总是持续奔跑挑战更好,以不可能存在的最好为目标的无尽理想。 ……直人知道拥有类似形象的人——就是玛莉。 将不屈不挠铭记在心奔驰的人生态度,和这相同。 但是从老人身上嗅到的这股感觉,似乎是远比玛莉强韧且极致的态度。 或许玛莉只要顺利成长就会获得这种精神……直人心想。 ——那一定就是自己欠缺的致命关键,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这样渴望。 他们就算面对神,应该会照样大发豪语: 我要超越祢—— 然后直到真正超越神的那天为止,他们绝不会屈服。不,就算真的超越了,他们应该还是会锁定新的猎物继续奔驰。 恐怕,大概,会冲刺到迎接死亡的瞬间为止。 那就是贪图神宝座的人类,滚烫沸腾的本性。 直人操作着控制面板。 「全线路连接完毕……开始完全同步!」 透过自己的耳朵与小小的控制面板、中心支柱,直人掌控了整个香格里拉区。 一切准备就绪。 再来就剩深呼吸一次,胸怀绝不动摇的意志,专心挑战。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像玛莉或乔凡尼那样。 不,大概不可能吧。那和见浦直人的人生态度不一样。 但是——直人不想输给他们。 他想要领先那群不断奔跑的人。 如果自己想那么做,答案就只有一个。 直人低语: 「——我要照我的想法,贯彻我想做的事。」 他发誓道: 不管被谁嘲笑成小孩子、被谁责备自作主张,那都是自己的做法。 ——忍耐、妥协、让步,我都不要。 所以,首先就从今天这一击开始。 ——太义、理想、正确的言论都和我没关系,我才不管。 如果有怨言—— 「来啊,尽管放马过来……!!」 随 尾声 既然中心支柱控制权已经委让给相邻区块,香格里拉区的实权该由谁掌握——目前相邻五国的协议正为此意见纷歧。 这城市其实就是座宝山。 包含黑钱与走私品、杰出的违法技术与人才、贵重的实验资料、埋葬在黑暗之中的机密情报——这些让不法企业、组织、政客、谍报机关垂涎三尺的利权,根本不虞匮乏。 表面名目是争论统治权,实际是一场想要继承油水的利权之战。 「不过这种政争也持续不了多久吧。」 哈尔达一说完,走在旁边的苦艾酒就点点头。 「迟早会有上面的人透过国际区块管理机构(iss)介入,以委托管理的名目,展开『大扫除』兼湮灭证据吧。」 把黑钱随便瓜分,技术和实验资料将纳入非公开的名下管理,机密则是会重新埋葬于黑暗之中。 ——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于是,※神不为者,人为之——就是这样吧?」(译注:出自英国诗人罗伯特·白朗宁的诗句句『god"s in his heaven, a1l"s right with the world.』。) 苦艾酒简短总结,发出嘲笑。 他的模样已经不是不小心看惯的金发美女义体,换回了肌肉结实精悍的年轻男子造型。 「一再重演的虚构桥段才会成为大众接受的真相。」 哈尔达低声说完,耸耸肩。 「世间就是这样运转的,随他们高兴吧。」 「算了,要趁着这场纷争逃走的我们也没资格说话就是了。」 逃脱计划已经准备就绪。 要从走私用的流通路线前往印度。 再来就只要继续过着逃亡生活前往法国,但是—— 离出发还剩几个小时的半夜。 两人走在香格里拉区郊外的一间小宅院里面。 建筑物虽然老旧,但外面种的树修剪得很整齐,里面的摆设也很雅致,走廊一尘不染。而且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鸦雀无声。 从这间宅邸可以隐约想像到这家人神经质的一丝不苟个性。 「话说我还没问呢,老兄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谁知道?是什么事呢,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 哈尔达夹杂着叹息低声说完,停下脚步。 眼前有一道厚实的门。 从这间屋子的构造研判,门后应该是书房之类的房间才对。 「我去办个事,你在这里等我。」 「喂喂~怎样啦,老兄,都到这里来了却要把我支开吗?」 「那大概不会是多愉快的事情,而且——」 他顿了一口气。 「花不了多少时间。」 哈尔达语气冰冷地这么表明。 苦艾酒收起浅笑凝视着哈尔达,但他已经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进房间。 一进门是一片黑暗,眼前横着巨大屏风,因此看不见里面。 哈尔达不发一语地正要从右手边绕进去,却马上停下脚步。 ——在屏风旁边,倒着一具少女的尸体。 少女不知为何穿着修女服,身旁滚落一支烟管。 她额头正中央有道枪伤,这似乎就是死因。大致上看来,少女遭到杀害以后还没过多久时间。 「喔,如果你是看到那个,还请不必在意。详细经过听了也没意思……」 一阵说话声传来,哈尔达抬起脸。 屏风另一边是宽敞的房间。正面有大窗户,淡淡月光照进昏暗室内。左右墙壁很有书房风格,设置了厚实的书架,排放着充满装饰性质的皮面精装书。 窗户前面是张大办公桌。房间似乎还兼会客室,中央摆着富丽堂皇的桌子与两张似乎很高级的沙发,沙发夹着桌子相对。 在其中一张沙发上,男子——邱大有就坐在那里。 他自在地倚靠着沙发,以放松的姿势倾杯小酌。 「唷,等你很久了——就坐下来吧?」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了吗?」 哈尔达一边在对面沙发弯腰坐下一边问道,邱摇摇头回答: 「不是喔?就只是没来由地觉得,要是你来了会很开心而已。托你的福,我变得相当清闲喔?」 「是吗?」 哈尔达一将视线转向少女的尸体,邱就耸肩说道: 「请你别误会——那女人本来是【饭店】的首领,是个装年轻的老太婆喔。」 「那她为什么会死在你家?」 「就说听了也没意思嘛。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误会,说什么趁现在解散【市场】将利权怎样又怎样的……?因为实在很无聊,我就不小心开枪把她打死了。」 「原来如此。」哈尔达点点头。 「的确很没意思。」 「所以我就说嘛——算了,先来喝一杯吧。」 这么说完,邱似乎心情很好地晃着玻璃杯。 他准备另一只玻璃杯和冰块,从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酒瓶倒出酒。 美丽的琥珀色液体,映着月光优雅地粼粼生辉,融化的冰块,在玻璃杯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邱要哈尔达接过玻璃杯,再帮自己重新倒酒,说: 「来,就来干杯吧。」 「敬什么?」 邱微笑,高高地举起玻璃杯说: 「敬新香格里拉。」 哈尔达同样高举玻璃杯,正色询问邱: 「旧香格里拉已经无所谓了吗?」 「嗯?那还用说吗?我一直都是放眼未来的喔!」 邱似乎心情很好地点头,扬起嘴角。 「哎呀,『军方』闯进来,引发城市大骚动!政客和大企业都变了脸色疯狂摇尾巴。实在好极了,再多闹一些吧!」 「……你虽然失去一切却相当开心的样子啊。」 「那是当然的。我应该说过吧?你们肯彻底蹂躏这座城市,对我比较有利——结果的确变成这样了,这不是很可喜可贺吗?」 哈尔达同意。 ——让sed upsilon任意作乱会对邱更有利。 这是邱始终一贯的主张,要直人改造中心支柱只不过是妥协方案。 「不过,如果勉强要说的话?」 邱忽然仿佛呕气般挺起背,倾杯一啜。 「我没料到你们真的『摧毁』了这座都市,甚至连中心支柱的控制权都抢走呢……?不过,被你们整得这么彻底,反而教人想笑啊。」 这么说完就笑起来的邱,表情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痛不痒。 哈尔达歪头纳闷。 「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你为什么要做出形同毁掉自己组织的事?」 邱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哈尔达喝口酒,继续说: 「你是个能干的男人。脑筋很灵光,直觉也很准。」 「被你夸,我会害羞啦。」 「这样的你为什么会让直人进中心支柱?而且还没有严加监视,放任他自由行动。他可不是会因为无聊的威胁就乖乖听话的角色,他的真正目的这点小事,你应该能马上看穿才对。」 ——对,就只有这件事怎么样也想不通。 当初邱亲自率先动手收拾局面、不惜冒着惹火initial代号y系列的风险也要实行计划,但后来邱的对应实在太过草率了。 就算没有棠溥专断独行,计划早就应该出问题了才对。 简直可说事情会变成 这样,在他的预料之外——不对。 更像是事态的发展,符合他的预定一样。 「……我倒要问你了?」 邱大有皱眉说道: 「你觉得带领一群头脑很差的混混或人尽可夫的婊子耀武扬威,是那么开心的工作吗?我看起来像是巴不得想保住那个位子吗?」 「……」 「也就是这么回事。我已经腻了,是时候收手了。」 哈尔达突然理解了。 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够当那么久的【仓库】老大。 原因很简单。 ——邱大有不执着任何东西。 地位和名誉就不用说了,他对金钱和权力也不感兴趣。既没有足够化为傲慢的自尊,没有足以成为梦想家的理想——也没有能让他变成野心家的愿望。 既无意登上台面,也不会因为贪心而自取灭亡。 原来如此。 ……这些特质让他成为最适合担任地下事业管理人的人才。 简单来说,这个男人—— 「我只要能开心就够了。」 邱这么说完就嗤笑起来。 「每个人都是这样吧?我也是如此,所以总是在找乐子。虽然当犯罪组织的老大也当得还算开心啦?但时候差不多了,就来换个游戏玩啰。」 「……结果全香格里拉是因为你一个人的乐趣而被耍得团团转吗?」 「可以这样说吧?不过,要是动不动在意那些人渣们的话,就无法享受任何乐趣了吧?所以我不在意。」 ——他是个只顾着自己开心就好,极端的快乐主义者。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所以更加无可救药。 哈尔达开口: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谁知道?要做什么好呢。」 邱倚靠着沙发,凝视半空中。 「要知道这门生意的知识到处都有需求。要让聚集南美的可怜小孩,叫我一声司令官好呢?还是介入胶着的中东战争,带他们做团体操也不错。哎呀,梦想无穷啊!」 开心地叙述梦想的邱,他的眼睛即使在月光下,看起来依然闪闪发亮。 简直就像是年轻人想像未知新天地与未来的眼神——不过想像内容就另当别论。 哈尔达垂下目光看向玻璃杯中的冰块说: 「……不管怎样,你都无意做正当工作吗?」 「啊?你在说什么,真是无聊的笑话!我自认总是正当工作赚钱的喔——!?只是手段不知为何通常都不受国际认同耶……?真是的,这世界还真不讲理。」 所以才有趣嘛——补上这句的邱冷笑道。 「原来如此……」 低声说完后,哈尔达将酒一仰而尽。 他将喝光的玻璃杯放在桌上,缓缓地站起来。 「——谢谢招待,酒相当不错。」 「哦呀?你已经要走了吗?」 邱似乎很诧异,哈尔达向他点点头。 已经获得想知道的情报了。 果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尽管如此,如果要心怀疑问离开这座城市,又好像东西卡在牙缝一样,教人很不舒坦。 「得趁街上一团乱的时候逃出去才行,不然会赶不上启航的时间。」 「那还真是遗憾……不过嘛,这段时间很开心喔,谢谢你们。」 这么说完,邱的嘴唇画起笑意。 这句话既不是客套话也不是场面话,似乎是他的真心话。 哈尔达心想——这个男人的确到最后都没说谎。 「虽然我想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我会期待你们在世界某处的活跃。」 「那还真是谢了,我就先说这么一声好了。」 哈尔达也同样稍微泛起笑容,转身要离开房间。 —————— ………… 但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 「最后可以说句话吗?」 「什么话?」 「其实,直到现在这瞬间为止,我都还无法确定——」 说到这里—— 哈尔达随手从腋下拔出手枪。 就像在临别之际要求握手道别那样自然,指向邱大有的躯干。 「简单说,我似乎是想这么做。」 邱大有的笑容冻结了。 他看了看眼前这把平凡无奇、随处可见的九毫米自动手枪的枪口,又看了看哈尔达的脸,一理解到这既不是作梦也不是幻觉后,邱不禁张大嘴巴。 然后大叫: 「我不懂!?为什么你要杀我!?」 「————」 「简直匪夷所思!而且好恐怖。超恐怖耶!你看,我都尿出来了!裤子和内裤都是我喜欢的花样啊,你要怎~~~~么赔我!?」 哈尔达没回答。 就只是动手开枪。 砰——发出清脆的一声。 邱大有的身体弹了一下,失手弄掉玻璃杯。他的心窝一带出现小点,那个点转眼间变得愈来愈大,形成红渍逐渐晕开。 「哦呀……?」 邱露出惊讶的表情歪头。 他一俯视身上的枪伤,就缓缓地抬起视线,眨了眨眼睛说: 「……唔嗯?原来中枪的感觉意外地痛呢……」 不同于他说话的口气,他的表情看起来反而一脸预期落空的模样。 哈尔达一沉默地放下枪,邱就语气平静地问他: 「……为什么你要杀我呢?」 「天知道。」 哈尔达静静地回答。 「我并不是要做个了断。真要说起来,给你添麻烦的是我们。所以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恨你,也不是对你生气。」 「不然……是受什么人委托吗?」 「不是。我是凭自己的意志、决定扣下扳机的。」 哈尔达一回答,邱就似乎有些失望地绷起脸。 「不然……是那个吗?你其实也是会为了正义杀人的……下三滥吗?」 「我对你的游戏不感兴趣。」 哈尔达简短否定。 「不管你是恶人还是圣人,那都不重要,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只不过是世上多如过江之鲗的家伙之一罢了。」 「嗯嗯……?既然这样,我就真的不懂是为什么了……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吗?」 邱稍微呛咳了一下,鲜血从嘴角滑落。 ——为什么要杀邱大有? 哈尔达问自己。 ——你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必须专程在这种深夜时分找上门来,开枪杀掉这个其实也不算世界第一罪大恶极的小坏蛋吗? 没有。 至少并不是利害纠葛的问题,也不是感情的问题。自己也不觉得邱大有的恶行不可饶恕……说起来,这家伙真的是恶人吗?先撇开一般道德观,从公平角度思考,邱大有的行为有这么难以饶恕吗? 说出真心话吧,瓦伊尼·哈尔达。 其实你看这个男人不顺眼吧? 就算这世上有所谓的善恶,而邱大有归类为恶,但真要说起来,你的价值观也和邱大有没两样吧。 为了自己的乐趣工作,如果有人妨碍,就算必须杀掉也得排除。 这样的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同吗——?没有任何不同,终究是一丘之貉。 那么,你究竟为了什么理由,想要杀这个男人? ……那是因为…… 哈尔达说了: 「——雪莉。」 「啊……?」 「是个 女人。你忘了吗?在仲介人的酒馆,你曾开枪打死一个女人吧。」 似乎是因为失血过多,邱一脸苍白痛苦,似乎努力回忆般瞪着半空中。然后发出短促的一声「啊」。 「那个……女人?」 哈尔达一点头,邱就仿佛打从心底感到惊愕般瞪大眼睛。 「咦,真的假的?等一下,我会被杀是肉便器造成的吗……?」 「你白痴啊,才不是那样。」 哈尔达一副受不了似地摆出臭脸。 其实不是。 说真心话,雪莉被杀这件事根本不重要。 毕竟自己连她的长相都没什么印象,名字也差点忘了。 只是个偶然相遇、招待他喝酒、打发时间闲聊的对象。连一夜情都没发生过,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如果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分开,可能不到五分钟就会忘记她,从此再也不会想起来吧。 但是。 「我说过了吧。那个大姊会调我喜欢的酒,手艺很好。」 ——《妖精淑女》。 他只记得那股又甜又火辣、仿佛会烙印在嘴里的强烈味道。 「明明是那么好的酒,却因为你的关系,再也喝不到了。」 「啊哈……」 是这样啊——说到这里,邱闭上眼睛。 「……嗯,那就……没办法了,对吧…………」 他的嘴唇浮现了仿佛心服口服的安详微笑。 ……过了片刻。 一确认邱大有确实断气后,哈尔达就走出书房。 他催促在门前等待的苦艾酒,就这么离开宅院。 两人直到坐进停在附近的车以前都不发一语,但苦艾酒似乎终于忍耐不住,好奇地问了: 「老兄啊——说真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这家伙还真不识趣啊。」 哈尔达似乎受不了地绷起脸,但苦艾酒也不肯罢休。 「有什么关系,就告诉我嘛。」 「不知道啦,我哪知道啊。」 哈尔达不耐烦地摇摇头,回答: 「因为想做就做了,没有任何理由——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吧?」 ● 直人和玛莉再度造访乔凡尼的工作室。 为了替昂克儿的基础骨骼做最终调整——以及展示玛莉的任务成果。 就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老人驼背坐在工作椅上,一看到昂克儿进工作室就开口: 「哦——……嗯,算刚好及格(good)吧。」 「刚好及格(good)?」 玛莉不满地回应。 她双手抱胸扬起下巴的模样,既像是回嘴质疑对方有什么意见,也像是焦急地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缺失。 实际上,玛莉无法决定该对这名老人摆出什么态度。 既然是拥有优秀技术的技师前辈,应该先向他表达敬意才对——但是第一印象实在太差,让玛莉没办法坦率这么做。 再加上平常总是旁若无人的直人,对这名老人的态度却莫名顺从,这也让玛莉很不爽。 虽然理由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但总之就是看这件事不顺眼。 不知道是否发觉玛莉内心的反弹与纠葛—— 乔凡尼一脸若无其事地说了: 「哦呀,但老夫认为这并不是你的最佳(best)表现喔?还是说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呢,小姐?这样你就满足了吗?」 「那——那怎么可能!和某个惹人厌的乖僻老头不一样,我还很年轻,今后会往上爬得更高!」 玛莉气愤地挺起胸,乔凡尼浮现浅笑道: 「很好,这就表示这孩子还有改良的余地。因为她既非完美也非完全,所以才说你刚好及格(good)——这样你服气了吗?」 「~~!好啦!」 玛莉发出哼一声鼓起脸颊,别过脸去。 直人从她身旁上前一步,低头行礼。 「大师,谢谢您帮了这么多忙。」 「好说,老夫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没这回事。托大师的福,不仅昂克儿得救了,我也……有种前进一步的感觉。」 「那部分老夫是真的什么也没做喔,因为那是你已经选择的旅程。」 「但是我很感谢大师喔。」 「是吗……那么,这样好了。身为你们的先进,最后可以让老夫再说教一下吗?」 「……?是。」 直人正襟危坐,玛莉也疑惑地转回视线。 只见乔凡尼微笑,说道: 「老夫既没有像你们那样的异能,也没有值得称颂的技术。但是,只有一件事,老夫能够教育你们这些后进。」 「…………」 「你们过于年轻。要在有限人生急着赶路是无妨——但是太自满了。」 直人和玛莉倒抽一口气。 乔凡尼的琥珀色眼眸发亮,继续说: 「你们有才能,足以改造世界的出色才能——但是被才能束缚、耍得团团转的话,就永远只会是小孩子。」 「……是。」 「就算你们一味依靠才能修理『y』的遗产,也不代表你们创造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们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无法理解,那样就不过被神的礼物(gift)利用而已,并不是人打造的功绩(feat)。」 「——」 玛莉认为乔凡尼说得没错。 自己和直人都只是追逐『y』走过的路而已。 就算被捧为天才或异能者,也还是和神相去甚远,连同『y』都追不上。 ——目前还是如此。 乔凡尼说: 「你们需要的是『神话』(brand)。」 「……『神话』(brand)?」 「包括你们化为可能的那些不可能,你们的意志与思想,从这些总和诞生的意志(will)与思想(idea)。要自称是独树一格的独立钟表技师,就绝对需要做到这点。」 「……」 「如果办不到这点,就算你们再怎么磨练技术,最终顶多成为普通的杂工而已。」 乔凡尼以肃穆的口气说道: 「现代人已经追上『y』了。要让这个事实成为单纯的神的礼物(gift),还是成为人类建构传承的技能——就取决于你们。」 玛莉坐正了身体。在她身旁,直人也同样挺起背来。 他们心想:我们现在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教诲—— 这个念头让玛莉很自然地低头致意,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同样的话: 「是,谢谢您了——」 郑重道谢与告别以后,他们离开乔凡尼的工作室。 直人和玛莉将昂克儿夹在正中间,一人牵一只手并排行走。 「发现该改进的地方了呢。」 玛莉一这么说,直人也轻轻点头回应: 「的确——我们还没创造出任何东西,也还无法创造。」 「是呀,没错……目前为止。」 玛莉没停下脚步,将视线转向直人,没想到直人也正好面向玛莉。 浅灰色眼眸与翠绿色眼眸相视。 他们确认着彼此眼里映出坚定的意志光辉、与燃烧的热情,相视而笑。 然后宣告: 「我要照我的想法,贯彻我想做的事。」 「我要化所有的不可能为可能。」 「既然『y』改造了星球——我们就来改造宇宙好了。」 「好主意。来个 全盘检修吗?我自己都觉得这个野心太渺小了。我们至少得亲手再创造一个时钟机关之星才够看呀!」 两人都斗志高昂。 夹在两人之间的昂克儿,讶异地歪头喃喃道: 「真奇怪。」 ——不是早就朝那个方向努力着了吗? 但这番低语的后半段,并没有传入情绪激昂的两人耳里。 ● 天空还抹着漆黑夜色,映着满天星斗。 在香格里拉区的秘密港口——这个直到昨天还是个走私贸易据点的场所,停着一艘船。 在摇晃的船上,琉紫以冰冷得恐怖的眼神凝视着哈尔达。 她酝酿出危险气氛,仿佛随时会挥起黑镰。 在她身旁,昂克儿也同样板起可爱脸蛋,眼眸透露杀气。 这场景比至今经历过的任何生死关头都还要可怕——哈尔达一边发着抖这么心想,一边尽量面无表情地深深低头道: 「抱歉了。」 没人回答。 哈尔达依然低着头,继续说: 「我知道就算被你们杀掉也没资格抱怨。我无意辩解,愿意尽我所能做任何补偿。」 「…………」 还是没人回答。 哈尔达依然低着头,静静地等待。周围的直人和玛莉不发一语,苦艾酒也紧张地吞口水,注视两具自动人偶的反应。 ……最后。 「叔叔。」 昂克儿淡淡地开口了。 她踩着碎步走上前,仰望着哈尔达的脸问道: 「真的好好反省过了吗?」 「……是啊,那当然。」 哈尔达一正视她的眼明确回答,昂克儿就继续再三确认: 「绝对不会再犯?」 「我保证。」 「那就原谅你。」 「……唔。」 因为昂克儿说得实在太爽快,哈尔达不自觉抬起脸来。 「但是下次再犯,就绝对不原谅叔叔喔?」 昂克儿微微一笑,这么叮咛。 哈尔达慌忙点头。 然后就维持这个姿势看向琉紫—— 「……那就暂时保留吧。」 琉紫依然眼神冰冷,开口表示: 「如果你还是堆愚蠢、毫无价值的破铜烂铁,我现在早就不由分说地将你当成瑕疵品肢解了。虽然你脑袋比跳蚤还差,但还算是个稍微有点长进的人类,不至于需要马上处分。」 只不过——说到这里,琉紫露出更冰冷的目光瞪着哈尔达,再补充一句: 「如果重蹈覆辙,到时候请容我凄惨、可悲、残忍地报复你,我会让你后侮没有现在就被杀掉,请你别忘记这件事。」 「啊……好,我知道。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那就好。」 低声抛下这句话后,琉紫转身就走。昂克儿也从后面追上去跟着姊姊离开。 留在原地的哈尔达耸起肩膀大大喘口气,摸摸光溜溜的脑袋。 ……如果自己还是血肉之躯,早就满身冷汗了吧。他一边这么心想—— 「叫我叔叔……是吗?」 一边低语。 「昂克儿稍微把我当人类看待了吗……?」 「真是太好了呢。」 玛莉向哈尔达说。 她绕到他的面前,故意仰望哈尔达紧绷的表情,笑着说: 「如果琉紫真的气昏头,你现在早就被碎尸万段成一根根螺丝了喔?」 「我知道,我再也不想冒这种险了。」 「希望真是如此——对了对了,这件事也让我改变了一个想法。」 「是什么?」 哈尔达疑惑地反问她,玛莉半眯起眼表示: 「你说过吧,既不记得和我签过契约,也不记得和我拿过薪水。」 「没有啦……哎呀,那是……」 「我反省过了喔?嗯,仰赖对方的盛情,任意使唤一把年纪的大人的确不好呢。凡事都应该确实付出代价才对。」 所以——玛莉说到这里,从包包取出某样小东西说: 「我决定发薪水给你。」 然后扔给哈尔达。 哈尔达及时接住,但一看到掌心里的东西就无言地垂下肩膀。 那只是罐啤酒。 换算成日币约两百日圆。 「………………喂,大小姐。」 哈尔达宛如呻吟般开口,玛莉冷酷地继续说: 「那就是你的薪水。既然签约了,下次再自作主张乱来,就吃不完兜着走。」 「真的假的………至少也给我够去喝一杯的零用钱吧!?」 「啊?还没认真工作就敢讨价还价谈薪水,还真是好大胆子。你是不是缺乏对雇主的敬意?」 「……真过分,居然用一罐啤酒当薪水雇用老兄,这已经不只是破坏行情了吧。」 「给我闭嘴。」 玛莉扬起脸蛋,双手扠腰,瞪着哈尔达。 「听好?契约已经签下去了喔。你的老板就是我,我的命令要绝对服从!今后我会尽量使唤你的,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听懂了就回答『是』!」 「…………是。」 「很好。」 玛莉浮现满面笑容。 然后留下垂头丧气的哈尔达,非常愉悦地离开。 苦艾酒仿佛怜悯般凝视着传说佣兵的背影,忽然问道: 「……话说,那是真的假的啊?老兄你真的没拿薪水?」 「当然是骗人的啰。」 哈尔达一边把玩着玛莉硬塞给他的罐装啤酒,一边叹着气回答: 「大小姐还在『技师团』工作时,我就已经正式受聘担任她的护卫兼秘书。而且说实话,京都那起事件之后,我收到一大笔潜伏资金(额外津贴)。」 「对吧!?哎呀,我放心了,如果一流佣兵做白工,会让后辈很伤脑筋啊。」 苦艾酒仿佛松了一口气般靠上船的栏杆。 然后又好奇地看着哈尔达追问: 「不过话说回来,能够将你这种人才留住这么久的薪水究竟是多少?能不能告诉我让我参考?」 「打听人家的荷包深度不会有好下场喔,尤其是在这行。」 「老兄你没资格说话吧?你连我的秘密帐户都摸得一清二楚耶。」 哈尔达对耍嘴皮回应的苦艾酒投以微笑后,忽然闭上眼睛。 他的脑中浮现金发少女的身影。 那是几个月前在京都中心支柱时发生的事情。 当少女表明决定出发时,自己这么问她:这样好吗? 面对这个疑问,少女的表情始终潇洒。 她的双脚牢牢踩在阶梯上,大方地挺着胸膛,双手扠在腰上,精神抖擞地挺直小小身躯,仰望着自己。 那翠绿色的眼中,浮现的只有希望与自信。 那是梦想。 只有小孩子允许拥有、既傻气却又让人怀念的高尚意志(will)。 她的眼神里那份坚定不移的光辉,让他的记忆直接回溯到更过去。 ——布列格总公司附设的研究设施。 过去在那里邂逅她时,自己在少女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光辉。 远比现在幼小的她,那对宛如熊熊燃烧的翠绿色双眸。 那份光辉到现在依然不变。 ……没错,没有任何改变。 少女的意志(will),以及我的选择(will),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任何改变—— 哈尔达回答了: 「不过嘛……我想想喔。」 「嗯?」 「我得到了无价之宝做为报酬,就先这么说好了。」 「————」 一瞬间愣了一下的苦艾酒睁圆眼睛。 但似乎马上意会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只见苦艾酒贼贼地勾起嘴角,然后大声笑了出来。 「嘎哈哈哈哈哈哈——!老兄你还真※肉麻啊——!原来如此!那玩意儿在这个业界的确是有钱也买不到,是一等一有价值的东西对吧!」(译注:臭い本来是做作之类的意思,苦艾酒故意在前面多加个イカ,变得好像骂人充满精液臭味。) 「算吧……而且目前还持续给付,暂时算是和大小姐的专属契约。」 哈尔达一边低语,一边拉开啤酒罐拉环。 滑稽地发出噗咻一声。 他仰望天空,满天星斗映入眼帘。 那光芒是在遥远得难以想像的过去,从『无』开始,没来由地突然诞生,然后现在也依然奔驰闪耀着的永恒光辉。 哈尔达以口就着罐子,仰头将半温的啤酒一口气灌下笑道: 「——啊啊,好喝。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酒了。」 ● 玛莉一上甲板,倚着栏杆看海的直人就转过头来说: 「时间差不多了吧,准备好出航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现在哈尔达正在启动引擎。」 「是吗……话说我还没问过,我们要去哪里?」 直人一问,玛莉就受不了地挑起一边眉毛说: 「你这个人呀……不是详细说明过了吗?你没在听吗?」 「……有这回事吗?」 听到直人喃喃念着「我可能忘了吧」,玛莉不禁叹了口气,在甲板的长椅坐下。 她从身旁的冰桶取出罐装果汁,指着大海说: 「首先沿着沿岸到缅甸对吧?再从那里转乘圆筒铁路,经由孟加拉前往印度。」 「嗯,又要搭那个喔……接下来呢?」 「预定北上穿过无人区块领域,一口气进入欧洲圈喔。接下来……先去法国吧?昂克儿虽然已经修好,但还有很多东西,像是预备零件或工具想要补充或更换的。」 「原来如此。那——嗯?」 直人突然发出疑惑的声音仰望天空。 玛莉也随着他的动作,将视线转向上方。 随后。 ——一道光芒落了下来。 「「啊啊——!?」」 直人和玛莉异口同声地发出惨叫。 同时,那道光芒直接击中船首,船剧烈摇晃。虽然还不至于破坏船体,但感觉就像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跳到船上来一样,听得到灼烧空气的破裂声。 难道是打雷——!?玛莉这么心想。 在由齿轮管理气候的时钟机关之星上,正常来说大自然不可能打雷,但这股冲击感觉和看过的纪录影像很相似—— 但直接说结论——那并不是雷击。 船的摇晃与破裂声同时渐渐地平静下来。但是船首出现的那道光芒却变得更加闪耀,像生物的心跳一样闪烁。 「——嘻嘻。」 从光芒流泄出一阵窃笑。 不对,那不是光芒。藏身在耀眼薄纱后,是宛如少女的—— 一认出那个身影,直人就叫道: 「——棠溥!?」 「咦,是initial代号y系列!?」 玛莉顿时大幅提高警戒心,往前看去。 光芒爆散开来。 仿佛脱掉外套般,光芒随之褪下—— 一具身穿庞克萝莉风礼胀的少女自动人偶现身。 「那就是……棠溥?」 她就是玛莉还没有亲身遇过的initial代号y系列叁号机—— 「您没事吧,直人阁下!?」 「爸爸!?」 琉紫和昂克儿从船舱冲出来大叫,紧接着哈尔达和苦艾酒也赶来甲板这边。 一发现站在船首的棠溥,琉紫就压低声音说道: 「棠溥……!我还以为你早就像老鼠一样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在做什么?这座都市的抗争已经镇压完毕了喔。」 「啊?你有什么误会吗?姊姊。这种城市不管发生什么事,和我都没有关系呀。」 棠溥面对琉紫冰霜一般的凛冽视线,说: 「我只是想见姊姊才来的喔?」 「是吗?」 琉紫的回答声像绝对零度般冷淡。 「那就表示你办完正事了,不如赶快回去吧?我也要忙着照顾直人阁下,没空陪愚蠢的妹妹耗。」 「哎唷,姊姊还真无情呢。」 棠溥优雅地掩着嘴这么说。 然后宛如嘲笑提高戒备的琉紫般,摆摆手继续说道: 「请放心,我并不是来战斗的。对·上·姊·姊·还另当别论……但加上昂克儿助阵,我就会有一点点不利了唷?」 「姊姊……?」 「只不过——我说过吧?我受过的屈辱会乘以万倍奉还。」 随后。 棠溥的身影消失了。 「——!?」 没有声音、没有热度、没有光影,她完全消失了。 从她刚才的醒目登场无法想像的一阵静阒,让人措手不及。 然后下一瞬间,棠溥的身影倏然出现在直人背后。 「咦!」 不自觉惊呼出声的直人被棠溥抓住。 「直人!?」 他身旁的玛莉大叫,瞠大双眼。 难道她是因为打不过琉紫和昂克儿,才想要报复身为主人的直人吗——!? 只见棠溥一抓住直人的手,便像是要挟持他为人质般强行拉向自己。 她硬是让直人失去平衡,宛如猫折磨挣扎的老鼠般,按住直人的喉咙,那个瞬间—— 啾。 ——时间停止了。 不,实际上时间仍然持续流动,但玛莉产生时光静止的感觉。 该怎么说呢,棠溥她站得直直地腰部微倾、只有脸往前凑去,她以这样不自然的动作,将嘴唇压上被制伏的直人双唇。 这、这个行为是,对……是那个。 是接吻。 看起来像是棠溥吻了直人。 然后棠溥和直人都维持这个姿势僵住不动。 至于直人他……嗯,我懂。大概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还无法理解对方对自己做了什么吧。但棠溥呢?她就只是和直人单纯四唇相接,毫无动静,她究竟有什么企图呢? …………应该说他们这是怎样? 包含玛莉在内,所有人都傻眼地,或者是愕然地僵在当场。 最后——棠溥以仿佛会听到「啾啵」这种状声词的感觉移开嘴唇。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放开直人嘴唇的棠溥一颤肩膀,大声高笑。 然后迅速面向琉紫,露出扬扬得意的表情大喊: 「看到了吗!?」 (插图) ……看到了。 应该说不幸看到了。 「反正依姊姊你这种态度高傲却只敢出一张嘴的闷骚个性,就算交了第一个男朋友(主人),也还没接接、接过吻对吧——!?」 「————」 「姊姊的第一个男友!他的第第第、第一次却不是给姊姊!而是本本本、本小姐偶呀——————————!!」 棠溥严重吃螺丝的呐喊,略显空洞地回荡着。 她一张脸红到让看的人都不好意思,棠溥提高嗓门,指着脸庞完全失去表情的琉紫说—— 「喂、喂,姊姊!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呀!?第一个男友的初亲亲被我抢走,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棠溥出言挑衅——毫不留情地挑衅琉紫。 琉紫则是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让玛莉打从心底害怕,不自觉地倒退。 不,更正——应该说—— (要是待在附近……会遭殃……!) 她的直觉拉起至今生命中最大等级的警报。玛莉相信那股直觉,赶紧转身逃离现场。 直觉马上成为现实—— 「——直人阁下。」 琉紫发出低沉回荡的声音开口。 随后,僵住的直人像惊醒般恢复神智—— 「琉、琉紫小姐!?等等,刚才是因为——」 他仓皇地辩解——或者该说是乞求饶命,但琉紫已经听不进去了。 「定义宣言——」 从琉紫口中流露无机质的声音。 同时,她胸前的虚数时钟,以莫名钝重的动作开始变形。 那代表了反叛主张。 表明从这瞬间开始——疏紫将要爆发嫉妒心,燃起杀机! 「慢慢慢着!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准备进入相对机动!?」 「没在两百年前消灭这愚蠢的妹妹,是我最大的过错与……罪孽!」 听到直人的焦急大喊,琉紫颤抖着肩膀回答。 「啊啊,棠溥……我一直希望,能在你有一天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以前拯救你——但这种大罪不在我的预想之内。好吧,身为姊姊……为了尽最起码的补偿,将你彻底破坏以后,我也会杀了直人阁下跟着走上绝路——!!」 做出殉情宣言的琉紫,脸上流露出坚定的悲壮决心。 ……她已经切换成前所未见的认真模式。 直人露出悲痛表情嘶喊道: 「昂克儿!阻止琉紫啊——!」 「呼、呼咦咦咦!?」 昂克儿惊慌失措的尖叫,与棠溥的嘲笑重叠。 「啊——哈哈哈!你活该,姊姊!今天我就先告辞了,等接近瑞士了我再来奉陪!」 「等等,棠溥妹妹也别再挑衅了好吗!?」 「棠溥妹妹?」 轰隆隆隆——琉紫背后冒出宛如空气震动的效果音,表情更加凄厉。 另一方面,棠溥依然红着脸,闹别扭地撇过脸去。 「少——少装熟了!只、只不过是接接接接吻而已,请你不要误会了!?」 ——吵吵闹闹。 玛莉别开眼睛无视眼前宛如地狱的光景,忽然喃喃说道: 「哦……是吗?原来『Ω』的据点在瑞士啊……」 「喂,天才小母狗……虽然我想那还真算是个重大情报,但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吧?赶快想办法解决眼前的情况啦。」 「我才不要啦!?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去想办法啊!」 「你才别扯了吧!我和你们不一样,只是普通人喔!怎么可能介入那种吓死人的大战!」 就这样——玛莉和苦艾酒丑陋地争论着。 哈尔达无奈地眯着眼看向那幅悲惨的光景,深深叹气道: 「为什么最后就是不能完美收场呢……」 ——不,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吧。 哈尔达转变想法。任何事的发生向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这世间说穿了就像个笑话。 既然这样,至少要开心享受这一切,不然就亏大了吧。 哈尔达露出苦笑,他摸摸光滑的头,向前踏出一步。 后记(合写)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 某月某日——在一个艳阳依然高照的季节里。 「榎宫啊,你认真听我说喔。」 这么起头的暇奈椿,表情反常地认真。 并不是像平常那样——要讨论萝莉是亚洲系还是西洋系好的气氛。 察觉这点的榎宫,同样反常地整整衣衫面向他后,椿就语气凝重地开口说: 「你觉得我的人生该怎么办啊?」 ———— 「…………对不起、刚才、年届三十的男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一年半!我减肥改善服装打扮和女孩子出去喝酒的次数多到人家问我『你在找结婚对象吗?』却还是完全交不到女朋友!像妹妹一样疼爱的表妹也要结婚了,弟弟也像普通人一样,有女朋友又有稳定工作!最惨的是老妈最近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问耶!?她老是问『你没有好对象吗?』而且口气非常认真!要知道我别说是结婚了,花了一年半都还没进展到第一步啊,可以体谅我一下吗!?」 ——还真是无关紧要到不行,坦白说根本不关我的事。 但是因为椿的气势实在太惊人,榎宫不自觉回答: 「唔、喔……呃,所以?你期待我能做什么呢?」 「就说了,我是要找你商量,我的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是吗?啊,你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帮你google好的心理治疗师——」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人生该怎——么办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啊!!」 「谁理你啊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不就好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像这样用两行就能搞定的主题,却花了近四百五十页描写的白痴就在这里喔!」 「提示得真明显耶!嗯~我想想喔!名字里有椿这个字对吧!」 「——所以,结果变成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看榎宫和暇奈顾左右而言他,编辑s向他们投以冰冷的视线。 「……没有啦,因为本来打算三集就完结,根本没想过后续。」 「嗯,我当初也是听榎宫这么说的。老实说,我当时看到『Ω』之类的,还心想他干嘛怎么突然写这些啊。」 「说到那个啊!是因为既然已经是最后了,就半开玩笑地想说『如果要动画化就继续写第四集吧』。」 「坦白说根本不可能嘛,就干脆随兴大量铺陈伏笔——」 啪地一声,编辑s用企划书拍了正要愈说愈起劲的两人脸颊。 「对,所以才像这样『实际拿到了动画企划』(微微一笑)。」 「「啊,是。」」 「然后,为什么迟交成这样!?我们就是要谈这件事对吧(令人发寒的浅笑)。」 「……没有啦,这就要从那里说起……」 ——时分接近初夏。 「那个啊,这次要不要和第三集反过来,换我主笔,榎宫协著呢?」 椿的话让榎宫开始思考……本来时钟机关之星就是以这个打算开始的企划。只是因为椿大肆乱改剧情导致架构出问题,才不得已改成合著—— 「是无所谓啦……但会变成我要负责应付你乱改的结果吧?」 「嗯。所以为了避开那个危险性,我们就彻底讨论构想吧。」 「咦?不是吧,像第一集我明明也给了草稿,但后半的三、四章几乎都被你无视掉——」 「没有啦,那是因为你说『可以随我高兴』……不过这次我会想办法的,会超努力的!而且我也想设法改善人生!」 「……唔,喔。呃,那么~构想需要仔细到什么程度?」 「我想想喔……角色设定、舞台设定、情节走向——再给我一部分角色对话?」 「……唔嗯。ok。a11 right,看样子沟通似乎有障碍。精确成这样已经不只是构想了吧?」 「哎呀,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或世界观的设定都在你的脑袋里面啊……?」 「那部分你用感觉自行发挥就好了,而且这集算是中场休息。」 「啊——我没办法啦。你在那方面的超毒中二思考力,我觉得一辈子都无法超越呢。」 「既然你厉害到能够同时对我表达敬意与侮辱,我想你一个人也写得出来吧……」 ——…… 「报告到此为止。因此迟交是因为椿的关系!」 「哦,原来如此,那么椿先生——是为什么迟交呢?」 编辑s淡淡问道,椿声音颤抖地回答: 「…………因为我舍弃后半构想、乱改剧情的关系,原本两百五十页左右的故事就不知为何超过四百五十页了……」 「——也就是你的毛病再度正常发挥对吧,我懂。」 「但、但是!这次虽然随便——更正,跟着感觉走,也不对——总之我下笔如有神助地绕了好大一圈,但最终有在同样地方收尾(尾声)喔,这样算进步了吧!?」 「是啊。扣掉大幅超过最初预定的截稿日这点,是这样没错啊。」 「对不起!」 「……那么就当作我让步了两百海里,接受你们的各种借口。虽然原案是榎宫先生,但既然几乎是椿先生独力完成,那么椿先生——你想到人生该怎么办了吗?」 「这——是啊,那当然!我决定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了!」 只见椿豁然开朗,表情比已经消逝的夏日艳阳还要眩目。 「请先教我怎么交女朋友。应该说,如果有好对象,请帮我介绍。具体来说,请介绍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麻烦了!」 ——这家伙,一点进步也没有! 看椿一口气要求过多属性,而且连在十八禁游戏里都很少见等级的女孩,榎宫因此感到一阵战栗——但编辑s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以后,露出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说: 「……嗯,好啊。我有人选,就帮你介绍吧——只要第五集交稿就介绍。」 「真的假的!?有吗!?像这种在十八禁游戏都很少见的稀有天使真的存在吗!?」 「啊,原来你有自觉啊……」 「好啊啊啊啊,放马过来吧,第五集原稿!喂,榎宫,我们回去工作吧——!」 看着椿朝工作室全力冲刺的背影,榎宫心想: ——会做菜又聪明体贴平常会耍白痴而且容易栽进恋爱还要长得可爱符合我喜好的人—— 像这种能体现男人妄想的女人,根本没几个。 能够实现男人妄想的,就只有男人自己了吧。正因为如此,在十八禁游戏或轻小说写出那种女孩子的一定都是男——啊! 「怎——么啦,榎宫,怎么露出这么阴沉的表情?哈哈!我看是嫉妒我的女朋友吧!?」 编辑s一个字都没提到对方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唉,算了。 在萧瑟寒风中,编辑s窃笑说: 「……总之,他等到五集交稿时就会发觉——既然只要活得随心所欲就好……女朋友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呵呵……」 「呜哇……」 ——这家伙是会不择手段、只求能够拿到稿子的类型。 然后编辑s看向不敢恭维的榎宫,说: 「啊,当然也要拜托榎宫先生啰。既然争取到动画了——要是敢说不写稿子……呵呵,我,呵呵,就要用这异常尖锐的靴子将榎宫先生的屁股给——」 ———— 「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