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红颜传奇》 一,卿本丑女 再度大汗淋漓地醒来,施夷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她第一次做这样奇怪的梦,还是十岁那年。只不过第一次记起仅仅只是片断而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梦一点点地连续了起来,就好像是一双手,把所有的记忆拼凑了一起一样。 那个梦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夷光拉起被子蒙上了自己的脑袋——自己只不过是普通的浣纱女,还是一个整天被人嘲笑的丑女!这就是那个梦中的诅咒? “天黄黄,地黄黄,施家有个丑姑娘。她的脸,像树皮,看上一眼见阎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已经成了孩子们口中的顺口溜了。 一想到这些,夷光的心就像是被人扎了一刀。不过,她却不太放在心上,毕竟那只是小孩子们的玩笑而已,或许并没有恶意。 真正让她感觉到刺痛的,还是几天前的遭遇。 那天在溪边浣纱,一个很好看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打听施家村在哪里。 她只是看了那个年轻后生一眼,脸瞬间就被烧得火辣辣的,结结巴巴半天,却没有念叨出来一个字。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年轻的男人,愿意跟她搭话。 “喂!你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长得难看也就算了,怎么舌头都不利索?”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刺耳。 夷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却没反应过来,那个年轻人怎么会说话这么恶毒? “瞪什么瞪?每次出来都能看到这种想要跟小爷我搭话的人。原本是想找一个长得丑的问话,最起码丑女都有自知之明,不应该有非分之想。看你这样子,不会是也喜欢上我了吧?”那个男人轻佻的声音更加刺耳。 夷光将手中的纱朝着那个男人狠狠砸了过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 男人虽然躲开了纱,身上还是被弄得全是水。他扬起了手,可又嫌恶地朝着地上吐了口水,“呸,看你那一脸的瘌疮,打了你还怕脏了小爷的手……” “伯喜,怎么问个路那么慢?这天都快中午了。”车中传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宠溺。 被称为伯喜的男子,抬脚准备踢夷光,但夷光的同伴们,早已经听到这里的动静,朝他们走来。他心中多少有些怯,“小爷今天心情好,不会跟你这个村妇计较。” 骂骂咧咧的男人上了马车离开了。赶来的众姐妹半是好奇、半是一脸同情地安慰着夷光。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 “看起来是个人模狗样的东西,怎么说话还那么难听?”施采萍忍不住叹息道。 夷光只有苦笑,只怕将来自己的日子会更难熬。她只是在水中看到过自己的样子,却从来不曾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里,夷光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皮肤摸起来有多么的恶心,所以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她从来都不愿意看到别人眼中那怜惜的目光,毕竟当年幼时的她粉妆玉琢,让见过无数孩子的接生婆都忍不住赞叹。甚至会算卦的二爷,还算出了她将来会嫁贵婿。 嫁贵婿?这可是自己十二岁之前,一直都听娘念叨的话。可自从生了那一场大病,又长了这一脸的癞疮之后,娘再不敢提这些事情。 眼下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子,早已经有媒人们开始留意。只有她,因为一脸的瘌疮,再加上烂眼圈,好像所有的人都忘了她也是十几岁、该嫁人的年轻女孩子。 前两天,隔壁那个二傻子的老娘请了人来提亲,媒人一脸惋惜道,说姑娘大了是个累赘,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二傻子虽然傻,但家底还算不错,只要夷光能替他们家传宗接代,将来所有的家底都是给夷光的。 爹和娘一人打着扁担、一人拿着扫帚,将媒人赶出了门。而夷光只能躲在被窝里哭——女孩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为什么自己要被人这么嫌弃? “大不了去当了吴大娘的弟子,一辈子服侍大仙,当一个会替人看病、算命的天师也不错。”夷光擦去了自己的眼泪。在那之前,还是努力先多赚点儿钱,留给爹娘养老才是。 她早就开始行动,甚至还在山中给自己建了一座小屋,将来当作栖身用。毕竟按照规矩,自己是不能在娘家一直终老的。 而父母,虽然有些不忍,但碍于哥嫂的缘故,终究还是默认了,甚至也会允许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在山中小住。 天才蒙蒙亮,夷光就起床了,她简单将头发裹了起来,赶去山上砍柴。这是她最享受的时刻,山中的动物们,都喜欢和她亲近,每次她都会特意在那里多待一会儿,享受那难得的时光。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山林洒在林间小道上的时候,夷光已经开始了手头的工作。她将树当成了那个讨厌的公子哥儿,每一刀下去,都让她的心闪过一丝快意。 “救……救命,救救我……”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夷光的思路,声音里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低低的喘息。 夷光吓了一跳,手中的砍柴刀差点儿砸到脚上。她迟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是我耳朵也不好用吗?这时候……山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呢?”夷光晃了一下头,弯腰捡起了砍柴刀,准备继续工作。 “姑娘……请你……救命……”那个虚弱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夷光吓得连连转了好几个圈,不是自己的幻觉?还有人叫救命?大早上的自己真的见鬼了?她小心地扬起了手中的刀,大声道,“什么人?什么人敢捉弄本姑娘,快点儿站出来!否则的话,我要你好看……” 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扬起了一只乌黑的手,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姑娘……我不是坏人,快快……救救我。” 一个看起来是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男人,脸上沾着草屑、泥污还有混着血的味道。那模样,并不一只鬼好看到哪里去。 二,青梅竹马 夷光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胆量救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且还会把他带到自己那个尚未完工的小屋。替他洗去了身上的泥污,又给了他一些干净的布之后,她决定特地回家一趟,好给他准备一点儿吃的。 “多谢姑娘。不过你见到我的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除了你我之外,再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否则的话,你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那个男人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说出了这些话。 他原本打算拒绝夷光的帮助,但此刻的他很显然已经饥肠辘辘,如果不填饱肚子,恐怕会饿死在这山中。 “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那人看起来是在努力地让自己保持着风度,但在夷光看来,他是那么的惹人同情。 “夷光。丑女夷光。”夷光轻吐出这几个字,她知道,恐怕夷光这个名字,早已经被人们忘记了。她早已经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瘌脸女了。 那人努力长出了几口气,连声叹道,“夷光,很快的名字。我姓李……那我就在这里等候姑娘到来,不过……” “等着。”夷光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想让我帮你的话,就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能去……不过,你应该哪里也去了不了。山中可是会有野兽出没的,你可得小心。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也没有什么人,会愿意听我说话。” 就这样,夷光莫名其妙地救了一个人,甚至都没有问他的名字。不过夷光的心里是快乐的,因为第一次遇到了一个需要自己帮助的人——原来自己也可以是一个被别人需要的人,这让她的心中多了几分难以的欢乐。 把特意留下来的那份饭菜小心地藏在要漂洗的纱中,跟爹娘说自己可能会晚点儿回来,她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家门。 她特意绕了很远的路,才再度又回到山中,为的自然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小秘密。 只不过,在快要走到小屋的不远处,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一队穿着官服的差役们正在她的小屋附近搜查。 里面当然有那个她熟悉的人——当年整天拖着鼻涕跟在自己的后面,三番五次提出结娃娃亲,但在夷光的容貌发生了变化之后,又瞬间搬离施家村的石家大哥石磊。 “哟?这不是施家那个有名的丑姑娘吗?磊子,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赶紧过来看看……”有人开玩笑般大声地打趣道。 “你的未婚妻!”石磊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嫌恶地瞪了一眼夷光,随后将目光转到了一旁,“别开这样的玩笑了?人家可是还没有出嫁的姑娘,而我,是已经有老婆孩子的人,再开这样的玩笑,会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似乎担心多看一眼,就会被夷光脸上的癞疮传染了一样。 夷光早已经变得麻木了,这真的是自己昔日那个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吗?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很正当的理由,但那语气,分明是带着对夷光的厌恶。 那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也并不令人另外,毕竟,娘不止一次地跟自己提起过,当初之所以会拒绝石家结亲的要求,就是因为石磊的娘太过现实,怕将来夷光嫁过去会吃她的苦头。 “几位差大哥,怎么来我这个小茅草屋了?是要找什么东西?还是要找什么人?”夷光放下了手里的筐。“我这里可没有什么金银财宝。我担心这么个小破地方,脏了几位的眼睛。” 原本对她还带着几分厌恶的人,在听到她声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瞟了她一眼,毕竟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不是谁都有福气能听到的。 “想不到你还挺会说话。”领头的人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来这里,是听从上面的指令,搜查一个逃走的要犯。所以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我们都要查一查。” 要犯?那个男人吗?夷光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可她却强烈地意识到,恐怕那个男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有人正准备展开一幅画像,但想不到却被石磊拦住了,他铁青着脸色问道,“喂,你在这里砍柴,可见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来过这里?” 这些人的态度,早已经刺伤了夷光的心,这些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居然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嘲笑——她真的被惹恼了,只淡定地摇了下头。 “还是别在这里跟她废话了。”石磊特意背对着夷光,“大部分的人见了她都是躲着走,生怕她身上长的那些东西传染了。所以那个男人就算是口味再重,也不可能向她求救吧。我们都搜过了,也没找什么线索。” 石磊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这么刻薄的话,还是让几个男人都忍不住对施夷光同情起来,除了怜悯之外,自然还有几分想要敬而远之的心理。 “可是……”为首的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敢问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建一座茅草屋?” 夷光再看了一眼石磊,他早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之中的磊哥哥了,甚至在他的眼中,多了几分远比其他人更多的厌恶。现实——她终于明白,当初从娘的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为什么还多了那么一丝怨恨。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你们还看不出来,我有多遭人嫌吗?所以,将来我是打算在这里过自己的清净日子。” “就是就是,这么丑的姑娘,恐怕就算是山中有老虎,也会躲着她的。”人群之中又爆出一阵哄堂大笑。 他们就这样说说笑笑,开开心心地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再对夷光多提几个问题。 这就是丑女的好处吧。夷光松了一口气,那些人当然不愿意跟自己多说话。这对她来说,可是一件好事。但另外一件事情,再度让她不安起来:那个陌生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又是什么人? 三,神秘陌生人 房间里自然不可能藏着一个大活人,而不被那些人看到。夷光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很显然,那些人真的没有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让官府如此大动干戈?夷光皱了皱眉头。不过,自己住在这里,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怕在翻动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些人心中也有会有所顾忌吧? 还有那个自称是姓李的男人,难道真的已经走了吗?他早就知道会出现的情况,所以才会提前藏起来吗? “姑娘……姑娘……”一声低低的呼唤,从外面传了过来。 正是之前夷光记住的那个声音,她走出房门,认真地巡视了一圈,才发现柴堆似乎动了几下。 那个人居然藏在了柴堆下面?他……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夷光不由得惊叹道。顾不上多想,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柴堆推开。 而那个男人在长长地出了几口气之后,才最后长叹道,“天哪,幸好……姑娘你回来,要不然的话,我非得……被这堆柴压断了气。他们……没想到他们追得这么急。” 看那个男人狼吞虎咽地吃下了所有的东西,那人的眼中总算多了一丝光彩,他轻叹道,“夷光姑娘,真的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可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就是官府要找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夷光的目光之中,夹杂着一丝疑问。 那个男人摆了下手,“姑娘,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没有好处。不过,将来我们还是会见面的……姑娘,你快点儿离开这里吧,我也得赶快离开这里了。” 虽然心中还有太多的疑问,但夷光一向不是个会拒绝别人的人,她点了点头,嘱咐几句让他当心的话,随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看着夷光离去的背影,男人的眼中多了一抹感激,轻叹道,“怎么这么善良的女孩子,老天会给她这样一副容貌的,真是……老天不开眼哪。” 他从稻草织成的坐垫上站起来,朝着不远处的官道上看了几眼。前几天才下了一场大雨,只怕山中的路没有那么好走,那么接下来呢?自己真的能从这里平安离开吗? 之前还在疑惑,是不是夷光带来了那些人,不过他很快就能确定,那些人跟她绝对不是一伙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马上离开这里。否则的话,自己随时还会再度陷入危险心中。但相国公……真的会那么在乎自己的性命吗?毕竟那么重要的东西,此刻应该已经到了相国公的手中。 “既然到了,就快点儿出来吧。”男人全身瞬间戒备起来,他警惕地瞪着外面。 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几个飞纵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还带着恭敬的表情,“主人,我等来迟了,还请主人见谅。” “居然还知道我是主人?”男人的鼻子中哼了一声,“看来,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觉得我留在越国更好?” “不敢。我等是奉主人之命,认真查看了一下越国对兵力的调动,所以才会迟了一些。我们怕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有敢举动那些官差。现在……要不要我们去纱了那个浣纱的女子……”樵夫打扮的人低声问道。 男人松了一口气,他轻叹着摇了摇头:“她……毕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以此相报,不是太过无情了吗?我们……还是快点儿离开这里吧。” “是,主人。王和相国公的意思是,等主人离开越国边境之后,火速发动进攻,以报当年先王被杀之仇。”樵夫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严肃。 这么说,那一天还真的是来了。男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轻叹着摇了摇头,“这么说起来,我们所有人的付出,终于还是有了回报不是吗?我只是担心……如此一来,恐怕两国的百姓……” “主人怎么心软了?难道您真的忘了当年他们是怎么对付先王的?”樵夫的眼中多了一丝复杂的表情。 男人没有出声,只是转身看了一眼当初夷光离开时走过的路,轻叹了口气。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围了过来,几根用树干拼成的简易轿子,火速抬着男人消失在深山之中。 越国的皇宫之中,鹰勾鼻、瘦长脸的勾践正手持长剑,在大殿之中踱来踱去,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发作。 但他一向是个心思内敛的人,虽然心中早已经燃起了熊熊怒火,可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平静。他是王,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沉住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人看穿自己的内心,更不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王,到了用膳的时间,多少还是该吃一点儿。”王后雅鱼匆忙上殿,身后跟着一队宫女,她的声音总是有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没有王的身体要紧。” 勾践紧握着剑的手松开了,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眼前这个品德上无可挑剔的女人,早在自己尚是公子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自己的妻子。没有谁比她更懂自己的心思了。也只有在她的面前,勾践完全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果然是吴国的细作!枉我以为他真的是想天辅助我称霸天下!想不到……”勾践的情绪终于发泄了出来。 雅鱼握住了勾践的手,轻拍道,“妾身知道王有雄心壮志,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让自己倒下不是吗?既然王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那只要多加防范才是。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让自己倒下。” “可是……”勾践轻轻替王后拢了一下头发,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吴王那小子……我可是他的杀父仇人。只怕他……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雅鱼的态度还是那么的温婉,她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最终也只是淡淡一笑道,“难道我们越国就怕了他不成?王不必担心,我们越国兵强马壮,就算是真的要较量起来,我们未必会怕他。” 四,羞辱 国家大事对夷光来说是遥远的,她每天都只是在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只不过为了能多给父母留下养老的钱,她尽量多干一点活儿。所以,到了溪边,她就专心于手头的工作,之前发生的种种,早就抛到了脑后。 “夷光,夷光,不好了,快回家去看看吧……”采萍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夷光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她知道,采萍一向都喜欢大惊小怪,只是淡淡问道,“怎么了?谁家着火了吗?你怎么这么着急。” “快点儿跟我回去吧,这可比……可比……着火严重多了。”采萍的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气急败坏。她一着急说话就有些结巴,“你……还是快跟我回去看看吧,都快……都快打成一团了。” 难道又是哥嫂打架了?夷光的脸不由得一红,嫂子的名声不太好,总是有一些闲言碎语地传出去。可大哥是个老实人,说嫂子一句她就寻死觅活,作为长辈的父母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采萍拉着夷光回来的时候,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头上带着银饰的女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院子里,毫不避讳别人的目光,而另外一个头上裹着头巾,脸上还擦了粉的,分明是石磊的娘。 “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勾搭我男人?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跟我男人搭话?”满头银饰的女人,几乎不由分说地就朝着采萍打了过去。 夷光挡在了那个女人的面前,冷冷地瞪了那个女人一眼。原本还打算动手的女人,只看了夷光的脸一眼,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人群之中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嘲笑,或许是早已经习惯了夷光的模样,所以,他们对那个女人夸张的反应,多少还是好奇的。 石磊的娘冷冷地扫了夷光两眼,皱了皱眉头道,“施家大娘,这人也回来了,有些话我可不得不说了,照理说,我们是邻居,孩子们小的时候,可也总算是被人传过几句话。可眼下我们磊子可是衙门里吃公家饭的人,儿媳的娘家也算是有头有脸,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难道自己招惹石磊了?夷光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提起了脸,她当然明白自己的那张脸,有多大的威慑力。 “哎呀娘呀,吓死了个人了!”满头银饰的女人一把抱住了石磊的娘,尖叫起来。 这样的场景,显然是石磊的娘没有想到的,没等她开口,满头银饰的女人忍不住出声道,“这可能……只是我想多了吧。娘……” “看看你那个没出息的熊样!”石磊的娘一把将女人推到了一旁,“当初你可是怎么跟我说的?好吧……” “你们这是打算出什么妖蛾子?”夷光的眼中多了几分满满的厌恶。 还是石磊的娘狡猾,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狡猾的笑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早已经学会看人眼色的夷光,心中多了几分提防之心。 “施娘姑娘,你可别怪我说话不中听。这话可都已经传过去了,说我们家磊子见过你,你还不死心,想要跟我们磊子在一起是吗?”石磊的娘脸上多了几分洋洋得意。 夷光的娘护在了女儿的面前,“她石家婶子,说话可得摸摸良心哪。我们夷光堂堂正正做人,哪里还敢攀你们家的高枝?” 夷光感觉自己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先问问你的……这个宝贝女儿,是不是真的见过我的儿子?”石磊的娘脸上堆着盈盈笑意,但很显然,那笑容不怀好意。 直到此刻,夷光已经猜出了这两个女人的来意,那个头上带着银饰的女人,自然就是石磊那个传说中家势可人的女人了。夷光一向不善言谈,只点了下头,“我是见过他,可那又怎么样?” “她承认了,她居然承认了!”石磊的娘子大叫道,“娘,你听见了吗?她居然承认了。这么说起来,你真的跟我们家磊子勾勾搭搭……” “闭上你的臭嘴!”夷光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石磊的小娘子突然大嚎着哭了起来,“想不到……要是个漂亮的女人也就算了,好歹我也算是认命了。可这个……这样一个丑女人,居然就能抢了我的男人……我可怎么见人哪……” “你给我闭嘴。”石磊的娘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也不能……白白占了便宜不是,所以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只要能搭上了一点儿嫁妆,我们情愿收了你当我们家二娘子,你放心……” “不争气的东西!”还没有等夷光开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大嫂,居然一巴掌打在了夷光的脸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情,以后让你哥的脸可往哪里搁?还不快点儿给我滚出去!” 夷光被这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她自然明白,如果惹恼了嫂子,大哥的日子不好过不说,只怕爹娘也要跟着遭殃。她只能强忍着眼泪,朝外面跑去。 “夷光,夷光,你给我回来。你们……你们这是瞅准了要欺负我家闺女是吗?我跟你们拼了……”施母爱女心切,虽然不能对儿媳动手,但眼前这两个故意找茬的女人,自己怎么能忍? “我告诉你,我们家夷光虽然有毛病,还不至于做出那样的事情。倒是你们……听说你们送子娘娘庙都去了多少回了,这一次……是想要来算计我们家夷光了?亏你开得了这样的口!马上从我家里滚出去,否则的话,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得跟你没完……”施母激动地说完了这些话。 石磊的娘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拉着自己的儿媳,灰溜溜地走了。 五,山中奇遇 出了施家的门,石磊的娘就揪着石磊娘子的头发低声骂道,“你这个滥没用又不会下蛋的鸡,要你来干什么了?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她人长得那么丑,娶回家里,你还怕什么?等她生下孩子,把她当丫环使唤,不比请佣人省钱吗?再说了,听说她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钱,多少也能带来一点儿……你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娘……”石磊的娘子还是娇滴滴的模样,但说话多少却有些心虚,“我这不是……想要先给她来个下马威吗?可是没想到他们自家人居然动上了手……” 石磊的娘叹了口气,不过她的小算盘自然不会停下来的,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轻叹道,“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谁还看不出来,那施夷光就是他们施家大麻烦,就算是施家那个老婆娘想留,施家大嫂也不会让这个小姑子一直留家里。” “可是娘……”石磊娘子自然是不愿意就这么妥协的。 “你给我闭嘴!”石磊的娘黑着脸道,“如果你是个能生养的,我还用费这样的心思吗?别老想着自己的娘家不错,你可是已经嫁到我们石家来了,生是我们石家的人,死了也得葬到我石家坟。要是再顶嘴,我儿子可不会放过你。” 石家小娘子虽然一脸的愤怒,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半赔着小心半是得意道,“娘,施家的人看起来可不怎么好惹,你怎么就能让他们同意呢?” “那得动动我这聪明的脑袋,仔细想想了。”石磊的娘皱紧了眉头,但她很快脸上多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夷光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她当然明白,石家娘子找上门来,为的就是败坏自己的名声,虽然还猜不出她们的用意,但想必也能猜得出来,只怕他们还另有打算。 嫂子毫不留情给的这个耳光,让夷光感觉瞬间生无所恋。她自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只是从来都没有那么失望过。 那些闲话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夷光的心中有些疑惑。她快步朝外走着,根本就没有太过在意自己在朝着哪个方向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在山林之中,却并不能肯定自己在什么地方? 山林中传来几声鸱枭的声音,夷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自己来到了深山之中吗?传说中这里住着一位白发的女巫师。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每年都会吃一对童男童女,来保持自己的仙力……那些吓人的传说,让所有的人对这片山林敬而远之,但每当遇到大难题或者是久旱不雨的时候,他们又都会来这里求那位巫师。 传说那个仙师是一个半妖半人的疯女人,但她预言的事情,都会发生。据说那个……传说中那个郡中最有名的美女郑旦,就曾经被她救过一条命。 这里早已经成了禁地,据说每一个见过那个巫师的人,都死于非命。 不行,得赶紧离开这里。夷光心中的悲愤早已经一扫而光,她还得活下去,毕竟在没有安排好父母的晚年之前,她还不能就这么出了意外。 “既然是满腹的心事,为什么不来找我聊聊。”一位就像是从地上突然间冒出来的白发老婆婆,突然出现在夷光的身后。 夷光硬生生打了个冷战,在看到妇人那双亮而柔和的眼睛之后,她的警惕瞬间不见了踪影。 “施夷光……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恩,果然,我预料的一切,果然还是应验了……”老婆婆的口中念念有词。 但在施夷光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她过了一会儿才含糊地问道:“这么说起来,您……认识我?” “这方圆百里,可没有我不认识的人,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如果不是担心你的父母,只怕你早已自我了断了。”老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干瘪。 夷光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住了,就在老婆婆向前走的时候,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迈出了步子,向前走去。 夷光被带到了一个山洞。原本以为在这种被树木遮去了日光的地方,肯定会阴冷无比,但这里却温暖如春。而眼前的老婆婆,摘去头上的白发,还有脸上的面皮,赫然不过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妇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夷光愣了一下。 妇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笑容,“这就是传说中的变脸术,也是我们家族偷来的秘术。” 夷光的眼前一亮,“这么说起来的话,你会变脸术,那么我……” 眼前的女人,像是瞬间就知道了她的心思。她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这是一个生意人,从我这里拿走的每一样东西,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你愿意给我什么?” 这句话让夷光愣了一下。那个女人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样,过了一会儿才淡然一笑道,“你随她去,她会给你看一些东西。之后,你再回来给我答案。” 夷光被带出去之后,那个女人轻叹了一口气。 “你终于还是等来了机会。可她……似乎跟一般的女子有所不同。”阴影之中,一个穿着黑纱的沙哑声音响了起来。 妇人轻叹了口气,“可她注定不会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不是吗?您不是早就说过,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吗?” “你还不死心?”那个沙哑的声音多了一丝悲伤。 “若换作是你,你会死心吗?”女人原本平静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激动起来,“我当年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用了那么多的手段,可换来的是什么?” “可他也已经死了不是吗?”那个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悲哀,过了一会儿才又淡淡道,“过去的事情,你又何必抓住不放。” “像我这样的天煞星,怎么可能就这样放手?”那个女人咯咯笑了起来,“我的机会,已经来了,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六,知己 空荡荡的长廊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范蠡跪在檐下,保持着那个恭敬的姿势。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些麻了,可这一次的确是出了差错,他得提前做出预防措施。 一旁的文种干脆坐在了地上,直到听到那脚步声,才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地重新跪好。 “你……还是起来吧。”王后出现在她的面前,疲惫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爱,“少伯,子禽,二位还是快快请起吧。你应该知道他的性子,毕竟那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臣,而且眼下看起来一切都很……” “难道王真的要继续执迷不悟吗?那些老臣们,只不过是看着眼前的富贵,才会……”一旁的文种大声道。 王后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但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此言……虽然在理,可王自然还有其他的安排……” 范蠡轻轻碰了一下文种的胳膊,咳了一声,对着王后回话道,“虽然尚未查明宫中布防图是否真的已经被窃,但那人确实是吴国派来的奸细。传说吴王阖闾身死之后,曾经留下遗命,让吴王夫差替他复仇。杀父之仇,夫差如何不报?既然他们筹谋已久,想必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王想要称霸天下的事业,只怕要暂时推后了……” 几句话让王后微微变了变脸色,她自然明白王的脾气,轻叹了一句道,“二位请放心,王只不过一时意气用事,想必很快就能明白二位的苦心。宫里该布防的,还请二位多多费心,至于王那里,我会再去好好劝一劝……” 如果不是范蠡一把抓住了文种,只怕他会气冲冲地离开王宫。王后的表情虽然十分平静,但眼中已多了几分忧虑。 “你为什么要拦住我?这样的王,为什么你还要留下来?难道他真的看不出来,吴国很快就会将兵力集结到边境吗?他真的以为,仅凭那几座并不牢固的方城,就能挡得住吴国的大军吗?”文种愤愤不平地大声道。 范蠡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他一向最沉得住性子,而且对于王后,他一直都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一向是轻视女子的,直到遇到这位王后。 “你倒是说话啊?难不成……你还真的要坐在这里傻等着?”文种有些着急地扯了一下范蠡的胳膊。 “宫城之中就拉拉扯扯,让人看见,说不定又会让人传闲话。”范蠡慢条斯理地调侃道。 文种夸张地白了他一眼,“粗俗。我们两个大男人,还能让人传什么闲话?我现在跟你说正经事,你怎么一点儿都严肃?” 范蠡抬头看了一下宫城四角的天空,突然之间笑了起来,“还记得那年你来到我家吗?好像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是朋友了……” “我可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和你这样的慢性子为成朋友。”文种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之前我可听说过你的名字,说你做生意很有一套。当初还以为你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想到你长得比大姑娘还秀气……” 这样的形容让范蠡没有一点儿脾气,只是宠溺般的笑了一下。不过他的眉间多了一丝忧愁,他感觉此时的越国早已经被人置于柴堆之上,一把火就足以毁掉整个越国。这样的情形,他是能看出来的,聪明如文种,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说服王?总不能……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吧?怎么世上还有自我感觉这么好的人?都火烧眉毛了,他还一点儿都不着急?”文种火冒三丈,嗓门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范蠡没有答话,王是个奇怪的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的脸上总是带着谦恭的笑容,可一旦他打定了主意,只怕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但眼前这个急性子的文种,他淡然一笑道:“你就算是把自己急死,也没有用,毕竟吴国的军队还没有动。倒不如……去我家喝上几盅。前些日子,有人从中原给我带来了几坛好酒。” 文种很难拒绝这样的邀请,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人人都说王是个重色之人,你可相信?王后……自从那个女人入宫之后,王似乎也有些日子没有和王后在一起了。” “食色,性也。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范蠡的嘴角在上扬,但心底却多少有些不安。王的确有些反常,从前的他,认为王绝对不是好色之人。 文种瞪了范蠡一会儿,“要不是他一直都躲着不肯见我们,我真想当面好好的进谏,整天跟女人待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出息?” 也有可能,那个女人能早日实现王的野心。范蠡轻叹一口气,他当然看得出王的雄心壮志,尤其是那个女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文种摇了摇头,拉着范蠡的胳膊,匆匆忙忙离开了宫城。 王后的寝宫,在乐棋替她卸下了所有的首饰后,对着窗外发呆。 着浅色衣服的侍婢乐梅匆匆忙忙赶过来,进来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但王后还是低声问道,“他们……都回去了?再没有采取其他的行动?” 早已经习惯了王后的问话,乐梅回道,“回王后的话,是的,两位大人已经离开了。”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看起来是不是很气愤?”王后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凝重。 乐梅点了点头道,“文大人看起来十分气愤。但范大夫却十分平静……” 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挥了下手道,“如果王问起的话,就如实禀告。另外,我想你们还是替我去做件事情……” 王后从身上取下了玉佩,随着一份书信递到了乐棋的手中,“你快去灵大将军府上一趟。就算是王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们也不能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乐棋是她最信得过的人,也是从小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她抬起眉毛看了一眼周围的宫婢们,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你们不必在这里守着了……”王后低低叹了口气。今晚,他是不会来这里了,此刻,她甚至已经听到了宫中那一头的媚笑。毕竟,那才是王的新欢。 七,交易 夷光的心中是忐忑不安的,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关于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说,让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 带着她往前走的那个女人,虽然一直没有回头,但夷光却能看出她眼睛里鄙视。恐怕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有所求,所以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的他们,才会有这样的态度吧。 从山洞里接着往前走,在一座门上绘有似鸟又似鹰的山门前停下。那个女人拍了两下手,一座门既然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请进吧,施姑娘。”那个女人的声音都像是戴着面具一样,没有任何的抑扬顿挫。 夷光只看了一眼,和这个山洞里一直飘着的带着草木清香的不同,这里发霉的味道之中,似乎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血腥味。 “怎么了,有胆子来到这里,就没有胆子进去了?”那个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既然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好怕的?夷光看了那个女人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这里都是曾经到过这里,而且向我们有所求的人,留下了他们认为最重要、我们家主人也想要的东西。”那个女人的声音十分平静。 无数的金银珠宝被堆在了一旁落灰,鹿头、虎皮混杂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骨头的东西,又被堆在了一旁。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有来历的。比如这个虎头,就是住在灵岩山的一个猎户,为了救他的儿子,愿意付出的代价。主人给出了灵药,救回了他儿子一命,而他要做的,就是猎来一只虎……”那个女人轻描淡写道。 夷光的脑袋像是瞬间受了刺激一样,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不会有错的,就在几个月前,听说灵岩山有一个猎户,居然为了抓住老虎而送了性命。 “这么说起来,你也听说了那件事情?”女人的表情依然还是无动于衷,“我们想做的生意,他是自愿付出那样的代价。我们从来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在他们的眼中,人命居然如此卑贱?夷光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头发都快要直起来了。 那个女人带着夷光往里走了几步,最靠近里面的部分,是摆放整齐的几样东西:一张与人脸相似的黑乎乎的东西,几只人的耳朵,几只鼻子。这样的发现,让夷光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你们怎么会……会有……”夷光惊呼了起来。 “背信弃义,不是人的本性吗?有些人,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违背了当初许下的诺言,所以……我们是很善良的,就让他们稍微长点儿记性。”那个女人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完全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么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跟你们做了一笔交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夷光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诉说。 那个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看起来你一点儿都不笨吗。当然了,我们想要的,绝对是对方能付得起,而且开始的时候,也很刻意付出的。” 不用问,这就是那个妇人带自己来的目的。她多少有些疑惑不解。 但那个女人显然并不打算多说,带着她再度回到了那个中年女人所在的山洞。 “难道我来这里……也是你们早就算好的?”夷光的眼中多了一丝疑惑。 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盘腿坐在那里,脸上依然还是带着那么诡异的笑容,“你早晚都会来到这里的,因为需要我的帮助,不是吗?我知道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还知道,接下来你可能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开始交易。” “这么说,我的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对吗?”夷光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惶恐,她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浣纱女,难道她们还想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什么吗? 那个女人站了起来,绕着夷光走了几圈,“我能给你绝世的美貌,还能给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对这些,你动心吗?” 恐怕世上没有女子听到这些话会不动心吧?夷光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年幼时的美貌,的确曾经让家人多了几分自豪,但是现在呢? “你一点儿都不动心?难道你觉得……现在这个模样,给你带来的痛苦还少吗?”那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魔力。“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留你父母的身边吧?” “怎么会?”夷光轻叹着摇了摇头,她绝对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但却在意父母的感受。就算是为了她的父母,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做这个交易——有可能会让自己付出生命的魔鬼交易。“他们不会在意我变成什么样子。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 那个女人并没有说话,她过了一会儿才摇了下手道,“既然你这么固执,我当然不会强迫你做些什么。不过,我给出的条件永远都不会变,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时回来找我。到时候,你只要到这片山林,学三声布谷鸟叫,自然会有人来接你的。” 夷光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那个声音沙哑的女人再度出现了,她沉声问道,“这么说起来,你真的有自信她会同意你提出的条件?” “人活着就会有贪欲,这一点儿永远都不会变。”那个女人的声音变得无比冷漠,“这个女孩也不会例外的。” 沙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长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有眼光的,像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自然很容易轻信……” “这一切不都还多亏他的提携吗?”那个女人突然之间略有些激动,过了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该有的代价。” 说完,她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夷光,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随后扬了一下手,示意守在洞门口的人,将夷光带出去。 “要起风了。”那个沙哑的声音轻叹了口气。 八,夷光的担忧 等夷光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小溪边,自己的那筐纱还在。那么之前……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吗?夷光轻轻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但有些麻烦还在不是吗?夷光多少些痛苦,她担心,自己的突然离开,还是会让娘担心,更会给自己带来不少的麻烦。 家里早已经乱作一团。多少有些理亏的嫂子,早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母亲在柴房不停地抹着眼泪,看到夷光回来,又马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父亲的叹息,还有哥哥的欲言又止,都让夷光明白,这场风波,只怕已经将她再度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用问,外面的风言风语,只怕会让施家的人更难堪。采萍是在天黑了之后,才悄悄地来看夷光,眼睛里还多了几分担心。 “今天真是担心死我了,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采萍不安地开口,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仔细斟酌的。 夷光轻笑着摇了摇头,采萍是她最好的朋友,也只有她,从来不嫌弃自己的容貌,有什么东西,也都是第一时间跟自己分享。 可采萍再怎么贴心,都不可能对自己的境遇感同身受。她淡淡笑道,“倒是你,你怎么还有闲心来找我?听说……庄家的人前些日子托了媒婆带话,过几日就要亲自上门定婚期了,你应该准备自己的嫁妆了吧?” 几句话说得采萍脸烧得通红,她轻轻拍了一下夷光的肩膀,“理他呢!不知道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原本打算是年底才结婚,可能会提前到中秋……真是太心急了。可爹娘也同意了……他们还真是心急。” 两个女孩子嬉闹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儿,采萍才犹豫地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我听我娘说,石家大娘……她一向是很有手段,只怕她不会轻易放手的。我还听说……石磊的娘子的确不会生养……” “这恐怕才是他们今天打上门来的用意。”夷光的心底一寒,她又想起了山洞里那个神秘女人的话,眼下石家这么一闹,留给自己的退路确实不多了。 但一想起石磊在山中小屋说过的那句话,夷光感觉自己的心就开始刺痛。一想起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时光,她的心更是痛。 原来,所有的一切,真的跟美貌有关。 采萍抓住了夷光的手,低声叹道,“所以你得好好替自己打算了。石磊……他的确不错,但给他做小妾,还真是太委屈你了……” “放心好了。”夷光笑了起来,她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这辈子打算一个人过。你就好好的安心嫁人,将来生一大堆的孩子,然后送我一个就好了。” “看看你,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还开玩笑。”采萍捂着嘴娇笑了起来。 就连采萍都能给出这样的结论,夷光自然明白,恐怕一场暴风雨真的不可能避免了。 夷光却想不出对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里是她的家,她生活的地方,就是这么小。离开这里,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第二天,夷光就这样对着溪水发了半天的呆。 嫂子就是在她走神的时候出现的,她也拿着要洗的衣服来到了这里。夷光的心中不由得多了一声轻叹,这个女人从来都不会低头的,怎么会来这里? “还疼吗?之前嫂子我……嫂子我是太急了,所以才会给了你一巴掌。”嫂子一向不是会低声下气的人,就连说话都有些扭扭捏捏。 夷光只是低着头漂洗着手里的纱,一言不发。这让嫂子有些着急,她抬高了嗓门,“哟,小姑,你这是摆脸色给我看吗?好歹你也是……” “你想说什么?”夷光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她当然知道,嫁人这原本就是横在她和哥嫂之间的大难题。一直留在家里,就算自己自食其力,他们也会担心,终有一天,她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嫂子好像又找回了自己的权威,拉着夷光的手在一旁的石头坐下来,笑眯眯道,“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这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都免不了的不是吗?小姑若是……普通的女孩,我们最多也就贴一份嫁妆就算了。可一般的人你不是看不上吗?” 几句话说得夷光哑口无言,的确,从来都没有老死不嫁的姑娘。 嫂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姑娘有大志,而且也不打算拖累公婆,但好歹姑娘也替我们想一想。你要一直都留在家里,让爹妈和你哥的脸往哪里搁?难不成你真的想让外人议论,我们苛待了你?” 除了沉默以对,夷光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才对。她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依我看,那石磊就不错,人家不嫌弃你的长相,石家娘子又不会生养,只要你到了石家,能生个一男半女,到时候石家自然就是你说了算……”嫂子口水四溅地开口道。 夷光定定地看着嫂子,她当然知道,眼前的嫂子从来不理会家里的事情,甚至从未将自己当成施家的人,现在她这么热心,必然事出有因。 “石家娘子跟咱们家又熟,虽然之间闹了那么一点点不愉快,但我看石大娘是不会跟你计较的。这件事情只要你点个头,他们接你过去……”嫂子眉飞色舞,看样子是很着急把夷光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兄长的意思?”夷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心中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能得罪眼前的嫂子。 “这个嘛……自然是我们俩的意思。”嫂子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冷笑一声道,“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在家吃一辈子闲饭?我们可养不起……” 嫂子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凶狠,她瞪了夷光一眼,“你可别给脸不要脸,要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将来想回娘家看看,我还是随时欢迎的话,否则的话……别怪我不讲情面。” 九,棋子 施家大嫂愤愤不平地离开了,不过她认为自己的计谋肯定会成功的。她这个大嫂的话,作为小姑肯定还是得听!毕竟,将来施家还指望着她传宗接代呢,他们怎么敢得罪自己? 夷光多少有些不太放心,那担心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年迈的父母,她担心嫂子没有达到目的,恼羞成怒的情况下,会为难爹娘。更何况父亲的身体……早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急匆匆地跟在施家大嫂的后面,想要出声喊住她,但就在这个时候,只见施家大嫂在拐弯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夷光多少有些疑惑,因为迎面等在那里的,是石大娘。 这两个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夷光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那里是一块山石,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只见施家娘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对着石大娘道,“你放心,事情八九不离十了,哪个女孩子不想嫁人?只不过,让我们家小姑去你们家做小,的确说出去不好听……” “可你也得看看她那张脸不是?哪个男人见了她不得吓跑了?”石家大娘的话说得十分难听,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虽然我们家磊磊委屈点儿……就当是我们家吃点儿亏。你可是让她同意了?” 施家娘子顿了一下,似乎是摇了下头。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石家大娘突然开口道,“好,今天回去……你再打听一下她的口信。实在不行,那就生米煮成熟饭,让她自己不同意也得同意……” “看不出来,石家大娘的心会这么毒!”施家娘子笑了起来,继续道,“这么说起来的话,我还真有点儿对不起她了。” 石大娘奸笑了两声,“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放心,答应给你的绸缎,事成之后,我不会赖账的……” 施家娘子似乎对此并没有异意,反倒再三叮嘱道,“那你们可得小心一点儿,千万别闹出什么 夷光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凉。自己的嫂子居然和外人联起手来算计自己,只是因为石家娘子许给她一点儿小小的好处。她可是自己的家人……这让她做梦都没有想到! 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得意洋洋的女人离开,可夷光却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回过神来。 “是不是看到了人性的恶?”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夷光的背后,正是之前曾经带领夷光参观那些展品的女人,她的眼中不带一丝感情,“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如果你如果想要改变眼前的处境,只能在她们还没有付诸行动之前,和我们做那笔交易。” 可是,能好好的活下去,不比什么都更重要吗?夷光的眼中多了一抹不屑。 那个女人显然看透了夷光的内心,她轻描淡写道,“难道你真的要到事情没有办法挽回的时候,你才打算出手吗?要知道石家娘子绝对不是什么好鸟,既然你是她选中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你。你应该知道,就算这里的民风再怎么开放,一个女儿家的清白,还是很重要的。” 夷光并没有答话,她是个固执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跟魔鬼做交易。 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根本没等她开口,那个女人居然不见了踪影。 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吧?夷光轻叹了口气,也许自己想要逃离这里,也只是一场梦想而已。 家里却早已是另外一番情形。多病的父亲因为石家人的登门,再度倒在了床上。院子里飘着的药香味,让夷光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光儿,你回来了。”娘亲的脸上似乎又多了几道皱纹,不过她还是强撑起了几分笑容道,“快洗洗手吃饭吧。” “我不是说让你给爹去请个郎中来看看吗?他怎么说?”夷光一脸的关切。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收入虽然不多,但应该还足以请个郎中。 娘长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嫂在一旁冷笑道,“哟,都是马上要入土的人,还浪费那个钱干什么?” “你说什么?”夷光狠狠地瞪了一眼嫂子,她没曾想到,这个时候,嫂子还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嫂子冷笑道,“哟,怎么了?你是施家的女儿,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有本事,你就拿出钱来给老头子看病,否则的话,就别说那没用的话……” “你少说一句行不行?”母亲看了一眼大嫂,她不能说太多的话,毕竟将来要还指望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给自己养老。 就在这个时候,进门的大哥脸一沉,对着自己的娘吼了起来,“没事儿说她干什么?她又怎么惹着你们了?你们就这么看我不顺眼?” 嫂子故意抹起了眼泪,这换来的自然是哥哥的暴跳如雷,随后小两口一前一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只留下夷光陪着唉声叹气的父亲,还有默不作声掉眼泪的母亲。 “娘,你看看大哥他……”夷光的心中多少有些愤愤不平,大哥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这自然是少不了嫂子的功劳。 “他是你哥,将来你想要留在娘家,不还得指望他吗?”娘的眼中还泛着泪光。 事实就摆在眼前不是吗?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终究还只是一个女孩儿。在娘亲的心里,大哥才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而依大嫂的性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早晚都会把自己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与其被她设计,倒不如采取更主动的姿态。 如果自己真的嫁了一个可心的人,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改观了?不管是谁,那个人绝对不能是石磊!夷光咬了咬牙,她当然知道,一旦同意那个女人提出的要求,只怕自己付出的会更多。可眼下,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能指望的,也只有自己了。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夷光一个人出了门,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自己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十,恶魔的条约(上) 山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夷光紧缩了一下肩膀,这天气可比自己想象中要冷。她似乎听到不远处还有脚步声,生怕被别人看见,自然加快了脚步。 上一次自己是迷迷糊糊到了那个地方,所以夷光多少还有些疑惑。就在她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蒙着脸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夷光不由得冷笑了两声,那模样、走路的姿势,分明就是石家大娘。 她不由得冷笑了起来,石家大娘的嘴皮子功夫虽然厉害,可却没有什么力气,所以反问道,“怎么了?石家大娘子,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你……居然还能认出来是我?”石家大娘摘下了蒙在脸上的头巾,沉声问道,“那好吧,既然认出我来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跟我走吧。” “你想干什么?”夷光瞪了她一眼,这一次,她可不打算再客气,借着这个机会,也该让自己出一口恶气。 石大娘的眼中多了一抹奸诈的笑容,“姑娘,你可知道我留心了你好些日子了。真是可惜啊,像你小时候长得那么漂亮,可长大了又变得这么丑的,还真是世上少有。不过你放心,将来你成了我的儿媳,我不会亏待你的。只是……可怜了我那个儿子,不过关上灯嘛,哪里还能看得上丑和美,所以你还是跟我走吧……” 根本没等石大娘把话说完,夷光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脸上,“放你娘的狗屁!真不知道世上怎么还会有你这么龌龊的人,会有这么恶心的想法?” “你这个小浪蹄子居然还敢跟我动手?真是不识好歹!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难不成还得让老娘动手啊?”石大娘抬高了声音大叫道。 她居然还有帮手?夷光的心底一沉,原来她真的打算实施自己的计划,而且看起来完全是有备而来。 “你们……真的打算……”夷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出声问道,她再想不到,自己从小认识的人,居然真的会有这么罪恶的举动。 石大娘多少有些小得意:“姑娘,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当初我们可是找上门去了,你们是怎么对付我们的?你们施家的人,都是这么不通情理,所以也只能这样了。喂,我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难不成还等老娘我去请你们出来吗?” 第一个被抛出来的,赫然是夷光的大嫂,她就像是一件衣服一样,被人丢了过来。就在夷光和施大娘目瞪口呆的时候,接着又飞过来一个体积稍大的“物品”:石磊。 “这……这是怎么回事?”石大娘惊慌失措,她当然意识到情况不太对。 夷光当然知道,这里是那些人的地盘,这恐怕是送给自己的见面礼吧?她顾不上多想,上前去狠狠踹了石大娘两脚——此时不出这口恶气,更待何时? 直到石大娘跪在地上求饶,夷光才总算是停住了脚,她愤愤不平道,“给我滚!下次见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很显然石大娘此刻已经吓破了胆,她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只知道自己那个人高马大的儿子也晕了过去。难道是…… 直到看到那个带着黑色面具的东西飘了过来,石大娘只看了一眼,就瞬间晕了过去。 夷光定定地看着那个人,“谢谢你们的好意……” “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那个面具被摘了下来,赫然是那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她对着夷光点了点头,随后轻声道,“我知道这两天你肯定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时间,所以……你真的想好了吗?我可从来不会强迫别人跟我合作。” “难不成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夷光多少有些悲痛,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三个人,“被这样连畜牲都不如的人算计,倒不如把自己卖给你们不是吗?” 趁自己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夷光打定主意要给自己卖个好价钱。她抬头看看眼前的妇人,“我想……”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那个妇人轻叹了口气,“所有的条件我都会答应的,而且我还会安排好你父母余下的日子。” 夷光点了点头,她狠狠地踹了几脚那个早已经昏迷的石大娘,随后又在石磊的身上踹了几脚。 那个妇人的眼中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她摆了摆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几个人来,飞快地将这三个人抬走了。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夷光终于再度站直了身子,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或许是个恶魔,但她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得到的。 妇人轻笑了起来,淡淡道,“我要的东西,是你的自由,这辈子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你同意吗?” “我还有的选吗?”夷光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冷了,一个丑女还能有什么未来可言,跟着这个女人为奴一生,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夷光以为这是一个悄无声息的合作,但是没曾想到的是,那个女人居然有那么大的实力,居然大张旗鼓地派人去了自己的家里,而且给出了一笔足以让所有人心动的钱财。 “你们不用担心,这位夫人待我极好。只不过……眼下她的身边少一个伺候的人,所以才看上了我。”夷光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她当然看得出来,父母在看到那笔钱财的时候,心中有多么的激动。那最起码意味着,不仅父亲的病可以很快得到医治,就连大哥……从今以后就算是看在钱的份儿上,也不会再为难父母。 “可这……是把你给卖了啊。孩子,这可不行……”母亲多少还是有些疑惑。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她无论如何都要慎重。 夷光强压住自己的眼泪,毕竟自己从小都没有离开过父母,将来会怎么样,天才知道? 大哥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娘……这是夷光的福气,留在家里……你说留在家里,也只能跟着我们受苦不是吗?” 十一,恶魔的条约(下) “放心,我们家夫人眼下只是身边缺了个帮手,所以暂时需要将姑娘带过去而已。将来姑娘若是愿意回来,我们家夫人自然也不会强留的。当然了,就是给你们的钱可能会要回去一部分。”那个陪着夷光一同回来的女子,脸上带着俏生生的笑容。 一笔足够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足以让施家的心动。更何况,夷光留在那里,早晚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父亲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亮光,只有母亲依然在不停地擦着眼泪,似乎还想要再多说几句什么,却被大哥打断了话头,“怎么会呢?既然有这么好心的人,夷光还想着回来做什么?在那里享福就好了。” “我们家夫人从来都不会苛待他人的,只要夷光姑娘能安心地待在那里,我家夫人自然也不会硬把她赶走的。”女子笑眯眯地回应道。 夷光的目光变得漠然,她当然知道,不管对家人还是对自己而言,这都是个最好的选择。所以只点了下头道,“他们说得没错,所以你们就不用再替我担心了。” 直到被带离了村子之后,夷光才泪如雨下。不只是为自己,也为这赤裸裸的人情世故。 “我说姑娘,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那个女子不客气地推了一下夷光,嘴角还带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难道你是第一天才看得到这样的人性吗?他们……就算你今天不跟我们走,早晚也都会被人一脚踢开不是吗?” 夷光默然,她当然知道这个女人说的是实情,只是眼下,她一时间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在一张似绢又纱的上面按了手印之后,几个身上带着草药香味的女子,团团将她围住。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那个中年妇人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她……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最长也不过三个月而已。夫人请放心。”为首的黑衣女子开口道,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恭敬。 中年妇人用食指托起了夷光的脸上,细细地打量着,就像是完全没有主意到夷光脸上那令人作呕的东西,轻叹道,“恐怕只有我,才能找到你这个世上无双的宝藏!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好吧,留在这里,我会让你变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夷光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光彩,她把自己的脸从那个女人的手上挪开,慢条斯理道,“只怕你真的是打错了主意,我这样的丑女,怎么可能会变成美人?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只怕你要做亏本的买卖了。” 那个女人笑了起来,“果然不错,有自己的主见。恩,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发现一个奇迹的诞生。” 夷光的心轻颤了一下,不可否认,每个女孩的心中,都希望自己会是一个完美的化身,她当然不会例外。只是……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回到自己的山洞中。中年妇人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她揭去了脸上的面皮,露出了另外一张风格完全不同的脸。 “你真的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你不是说那个郑旦……”那个声音纱哑的老妇人再度开口道。 女人用面纱遮住了自己的脸,“的确,我已经打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女人,恐怕没有人见了郑旦会不动心。但她……绝对不是我要找的人,因为她的心中没有恨。一个生活优越的女人,她只会恐惧自己美貌的消失,但却不会在意别人。但施夷光不同,她……很特别。” 两个女人一直沉默着。又过了一会儿,声音沙哑的女人才道,“他们……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只是越王……似乎并不认为吴国真的会对他们发起进攻,他的野心……” “他一直都是条不叫的野狗,而且名声一直都不错。”那个女人突然间笑了起来,“恐怕只有我,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沙哑的声音叹了口气,“恐怕他如果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绝对不会让你走近他一步的。” “但偏偏我知道他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所以我才能轻而易举地走进他的心里不是吗?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他最深爱的女人,就是那个名字叫雅鱼的女人。”女人的声音里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声音沙哑的女人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轻叹了一下。 仅仅只是这么一声叹息,却像是针一样扎在了那个中年妇人的心上,她猛然间跳了起来,“我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不是吗?你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说……”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你为了复仇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真的值得吗?明明你可以过普通人的日子,只要你愿意。”那个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歉意。 妇人大手一挥,冷冷道,“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那一切也就算了。只要想起当初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我怎么会就这样袖手旁观?既然血性男儿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让我这个女人,掀开这精彩一页吧。更何况,事情还没有开始,我怎么就能认输呢?” 有风从洞口吹了过来,女人脸上的面纱被掀开了一点儿。那个声音沙哑的老妇人,一直都坐在黑暗之中,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能让你改变决定的那个人……早已经……好吧……只是苦了那些孩子,她们……原本应该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这就是他们的命,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妇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她淡淡道,“我只是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发什么善心了。背叛我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您老要是一发善心,到时候,害的还是她们自己。你应该知道,任何一个被我召来的人,早已经被我查了个底儿掉,再想从我的手心里溜走,是不可能的。” 十二,倾城夫人 越国宫城,虽然夜已经深了,但勾践依然还在大殿里翻看着那些竹简,时不时还低头沉思。他像是永远都有使不完的精力,不知疲倦地一直都在工作。 凡事他自然愿意亲力亲为,同时,他的表现在诸侯之中只能算中规中矩。这让所有的诸侯们都颇为放心。 王后是一个识趣的人,自从后宫里又添了几位美姬之后,她似乎除了打理后宫之外,很少出现在勾践的面前。 那些妙龄少女,对勾践而言,只不过是绵延子嗣的工具而已。女人就是应该臣服在他的脚下,对他所赐予的一切,感激涕零。自然,他一向都认为,除了雅鱼之外,没有哪个女人能配得上自己。 这是他一贯的看法,直到那晚,遇到了那个神秘的女子。她有着和姜姬一样的脸,曾经阅女无数的勾践,居然猜不出她的年龄。只知道,那一晚,早已经令勾践流连忘返。 “我要封你为夫人,留在寡人的身边如何?”一番云雨之后,心满意足的勾践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那个女人轻笑了起来,她的媚眼之中带着抹不去的风情,“要封为我夫人?我想知道,你想给我什么样的封号?” 勾践的眼睛盯着她,不过心里已经给她减了分——一个期望他给封号的女人,凭借着自己的姿色想要从他这里得到恩宠,只能说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她,笑道,“寡人封你为倾城夫人如何?” “王觉得,我和其它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她那双嫩如葱白的手搭上了勾践的肩膀,手指在他的胸口轻轻划了几个圈,“这个名号我留下了,不过嘛,我现在想要的,只是陪在王的身边。”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勾践却找不到那个女人的踪影。这让他多少感觉有些古怪,可自己的身边,还留着那个女人的味道。 一连数月,勾践再没有见到过那个女人的影子,虽然他不动声色地令人在宫中搜了一遍,也未曾见过那个女人。 “是不是自己太累,所以才有些恍惚了?”勾践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费了好大的力气,女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自己太多的精力。 直到一阵熟悉的香气迎面扑来,勾践手里的竹简瞬间掉在了案上。他抬起了头,看到的又是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双眸。 “王可曾想念我?”那个声音慢条斯理地响了起来,就像是在浅吟低唱一样,“这些日子,妾身可是度日如年,天天都盼着能再见王一面。” 她灵巧的身子跌落在勾践的怀里,重量拿捏得刚刚好。接着,那双美目就盯着勾践的眼睛,在勾践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在勾践的面起如此放肆,包括从前的雅鱼。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放纵,彻底打动了勾践的心。 狠狠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勾践在她的脸上舔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些识趣的宫人们,自然早就离开了。眼前这只像是野猫一样的女人,已经完全勾出了他的野性。 没有温情脉脉,只有征服与被征服,还有勾践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所有的一切,都让勾践流连忘返。 “我想知道,你躲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寡人一直都没有找到你?”勾践的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张看似单纯的脸上多了一抹令人费解的表情,她靠在了勾践的肩膀上,“我不喜欢看到你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所以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躲了起来。我是你的倾城夫人,所以不管我到了什么地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没有什么比一个美丽女人的甜言蜜语更能打动人心了,虽然早已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勾践的心中却起了一阵波澜。 “王是胸怀天下的人,难不成还真的会在意我一个小小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吗?”倾城夫人的脸贴在了勾践的耳朵边上,“我不求名分,只是希望将来……王成了春秋的霸主,还能记住我这一介小小女子。” 几句话说得勾践心花怒放,哪里还心情再去理会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可他还是绷住了脸,皱眉问道,“这些话,你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寡人只不过是想做一个太平君主而已……” “是吗?”倾城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失望,她在有意夸大自己的情绪,为的就是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浅薄的女人,“我还以为……王真的是人中龙凤。” 这样的反应是勾践远没有想到的,他的嘴角上扬,淡淡问道,“这么说起来,你很失望?”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较量,两个人的眼神在接触的瞬间,火光四溅。女子涂了寇丹的手指从男人的肩头滑落,然后在他的背上划了一个圈:“自古美人爱英雄不是吗?妾身一向自认为是一个识英雄的人,就好比当年的齐桓、晋文……只可惜,妾身没有能早生几年,没能识得几位英雄,但自从当年远远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王的英姿,我就能确定,王绝对不是贪图安乐的人,您有兼济天下百姓的雄心,所以妾身才敢如此托付终身……” 勾践的身体突然之间紧绷了起来,他一直都将自己的野心隐藏得很好,毕竟锋芒太露的王,很快就会成为诸侯的目标,但眼前这个女人……真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怎么了?王是打算杀了我吗?”倾城夫人将自己的身体贴到了勾践的身上,她当然知道如何去把握一个男人的意识,“王有识才之心,难道看不出来,妾身是真心仰慕王的雄心壮志吗?难道王的身边,真的不需要有我这样一朵解语花吗?” 勾践扼住了眼前女人的脖子,他当然知道,只要手稍微一用力,眼前的女人就会永远停止呼吸。可他的身体和意识,似乎已经要脱离他自己的控制。眼前这个散发着野性的女人,的确让他欲罢不能。 十三,王后的心思 夜已深了,但王后雅鱼还对着窗外发呆,灯早已经熄了,她不想让宫人看到她的心事重重。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才能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失落展现出来——独守空房的滋味,自然不怎么好受。 她从小就是名门闺秀的典范,甚至从生出来的那天起,她就注定会是未来的王后。所以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严格教导——将来是要辅助王的女人,她的一言一行,甚至穿衣服的搭配,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包括走路时先迈哪条腿,早已经被训练成了本能。她自然能在任何情况下掌控自己的情绪。 就像是勾践注定要治理这个国家一样,她要做的不仅仅治理好后宫,生下未来的储君,更重要的还要成为所有女性的榜样。 她在任何的场合都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后宫的琐事让她也无暇再去考虑自己的感情。直到那些年轻的女子被送入后宫,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王不太可能会废了她这个王后的,但对她的感情,显然早已经冷却了下来。——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那种传说中的轰轰烈烈,他和她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礼仪一样,一切按部就班。他对她一向敬重有加,该有的礼节从来都不会少,但这总会让雅鱼感觉少了些什么。 在她的眼中,王是一个稳重的人,若不是大臣们上书,他也不太可能主动提出充实后宫。但很显然,那些女孩子们,对王更有吸引力。 作为王后,自然要有王后的肚量,但作为一个女人,她内心对这样的安排有诸多的不安。她多么希望王能拒绝那些女子,而是同往常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再动回到她的身边? 但一切都是奢望,王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她也只能时不时找借口去见王。可时间久了呢? 大概王早就忘了年轻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话吧?雅鱼轻叹了口气,他曾经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陪着她看日出日落。 可这对他们来说,早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压在他们身上的,是一个国家的分量。 “王后……”乐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很显然,她不太确认王后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雅鱼急忙擦去了眼泪,她自然明白,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乐娇绝对不可能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的。 她坐起来,点燃了床边的灯,“进来吧。难不成王那里有什么事情吗?” 乐娇点了点头,“是的,今天晚上,王本来打算是宿在姜姬那里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个人留在了前殿里。所有的人也被他打发了出来。” 王后的眉头轻皱了一下,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乐娇。 “那些登记在册的姬夫人,没有一人被召唤。但在前殿上,却有女人的声音……”乐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 雅鱼愣住了,她当然知道,乐娇、乐喜这几个丫头,都是娘家人千挑万选才送到自己的身边的,三分容貌,还有七分的机灵,她们从送到宫里的那刻起,就和自己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她们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对王的行为,她们自然也十分上心。 “你们……不会是听错了吧?王不是经常一个人留在前殿过夜吗?”她希望这一切只是乐娇小题大做了。 乐娇摇了摇头,“那声音不会有错的,而且前殿本应守在那里的人,都被打发走了。奴婢本想进前去看看,却担心万一被王身边的人看到,可能会多想……”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很显然,这两个人心事各异。他们自然清楚,背靠着王后这棵大树,自然是好乘凉。这一切的前提,自然是王对王后的敬重。 雅鱼站起身来,身上只裹着一件外衣。她转了几圈,似乎已经忘记了深夜的凉意,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好吧,这件事情……暂时到此为止。” “难道王后打算就这样放过那个女人?最起码应该知道……”乐娇一脸吃惊地问道,她简直做梦都没有想到,从王后的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雅鱼的脸转到了一旁,她并不想让乐娇看到她的悲伤。曾经的勾践跟她无话不谈,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日渐疏远。如果勾践知道她身边的人,在偷窥他的生活,结果肯定是灾难性的。 她当然知道,作为一国之主,勾践绝对不可能只拥有她一个女人。所以,在事情还没有明朗之前,她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乐娇顺从地答应了,她知道王后是能掌控一切的,这么安排,自然也有她自己的道理,“那要我暗中追查那个女人的来历吗?” “不。”雅鱼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你从未亲眼看见,我也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是想……从王的口中听到真相。” 乐娇顺从地答应着离开了。雅鱼端着灯回到了自己的床前。 她突然想笑,或许,王不想让知道实情的原因,是不想让她伤心吧?雅鱼轻叹了一口气,毕竟是夫妻,而且王一向很少花心思在女人的身上。他可能只是太累了,所以偶尔才会放纵一下自己。 这当然还关系到男人的颜面,既然他不想说,那自己只能假装不知情。 唯独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乐娇回房的时候,黑暗之中,还有另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一主一仆的举动,随后很快离开了。 直到五更天,那个被封为倾城夫人的女人,匆忙来到了偏殿的一隅,自然也就知道了王后那边的消息。 “她居然那么沉得住气?一般的女人,怎么会咽下这口气?还真是小看她了。”倾城夫人低声叹道,随后轻笑道,“这样的夫妻,还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十四,毛毛虫 夷光已经在山洞里过了些日子,这里和她平日的生活相比,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没有忙不了的工作,每天都是悠闲的过日子,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唯一让她不解的是,几乎每天她都要被泡在温泉里一个时辰左右。 据说水里含有丰富的硫磺,可以让她的皮肤更快的好起来——让那些人惊叹的是,夷光除了脸上那些惨不忍睹的疮之外,身上的皮肤如凝脂一般,令人羡慕。 那个负责医治夷光的女医自称松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夷光从未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丝笑意。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已经被夺去了笑容。这让夷光的心头又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保持心情愉悦,会让你脸上的脓疮好得快一点。”松子面无表情地朝着她点了下头,“看起来这里的水质的确不错。” “您真的能治得好我吗?”夷光的心中多少还有些怀疑的,她曾经无数次挠破脸上的东西,可每次除了一脸的血水之外,只是多了一道伤疤而已。 松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还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我的医术。只不过……你的情况的确有些严重……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脸?你应该知道,在眼下这个年代,容貌可以决定女孩子的一切。” 夷光沉默了,小小年纪,她早已经知道美貌意味着什么,而丑又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所以只能轻叹着摇了下头,并未答话。 “要想让皮肤恢复原来的模样,不太容易。值得庆幸的是,你年纪还小,所以我能保证,三个月之后,你会有一个大大的惊喜。可你也得配合我,明白了吗?”松子瞪了夷光一眼,打开了那个散发着各种味道的药箱子。 安静地躺在一张小小的床上,接着夷光就闻到了令人作呕的味道。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平静,但心里却如排山倒海一般:那些被调成糊状的东西,居然被涂到了自己的脸上,而且还要保持一段时间。 “不能动,不要做任何的表情,负责的话,就会前功尽弃。”松子嘱咐着那个往夷光脸上涂抹东西的丫环,再三嘱咐道,“这些可都是不容易弄来的原料,旁人可是怎么求都求不来的。真是便宜你了。” 夷光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为了让父母能颐养天年,不管什么样的苦,她都得忍受。 “你应该也很好奇石家的事情吧?听说石家大娘断了一条腿,恐怕要有些日子出不了门。”那个忙着给夷光涂抹的女孩子不带感情地说着。 “哦。”夷光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了一句。 她不能不恨石大娘,不过却也懂她为什么会打那样的歪主意——毕竟每个婆婆都希望自己的儿媳都能给自家传宗接代,尽管生下来的孩子不会随她的姓。 “有那样一个心胸狭窄的婆婆,儿媳生不出孩子也是正常的。”松子在一旁淡淡道,“心情不好,就算再好的身体,也不可能顺利怀上孩子。更何况……她真的应该带他的儿子好好去看看大夫,生孩子这件事情,可不能只怪女人。” 那个涂药的女孩子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他们生不出孩子,可能是因为石磊的问题?” 松子瞪了她一眼,“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夷光的心底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石家大娘的举动太过分了!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居然准备先对自己下手? 不过眼下自己已不是自由之身,想那么多还有什么用?夷光闭上了眼睛,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之后,夷光竟然睡着了。 听着夷光时不时传来的呼噜声,松子不由得摇了下头,“这可是我见过的,心最大的女子了。都到了这里,居然还能睡得这么熟?难道她不怕我们给她下点儿毒药?” “说得真是不错。她倒下就睡,每次给吃的都没有剩下过饭。夫人之前还再三交待,怕把她饿瘦了,现在可好,我们不得不控制她的食量,省得到时候再胖了。”那个涂药的小女子连连叹息着摇头道。 松子第一次笑了起来,她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夷光,“这倒是给我省下了不少麻烦。若是她一口饭都不吃,恐怕我就真的要发愁了。” 等夷光醒来的时候,脸上那种怪味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淡淡的香味。照顾她的也换了一个青衫的女子。 虽然一直都没有照过镜子,但夷光脸上总是会痒痒的感觉基本上被止住了,大部分地方只是变得有些坑坑洼洼。 唯独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他们要恢复自己的美貌,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夫人在花园里要见你,你快去吧。”青衫女子面无表情地朝着她点了一下头。 又是那位神秘的女人?夷光愣了一下,但很快穿上了鞋子,快步走了出去。 虽然又是另外一张不同的脸,但身材却还是那么的曼妙。夷光愣在她的身后,一时间没要开口。 “怎么?才不过几日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那女人转过脸来,不过,在看到夷光那张脸的时候,多少还有些惊讶。 夷光急忙过来施了一礼道,“只是夫人的模样千变万化,夷光怕认错了人,所以才没有敢开口说话。” “伶牙俐齿。不过这几句话说得倒是不错。”那女人扬了一下手,示意夷光在一旁坐下。 那女人细细地打量了夷光好几遍,轻叹了口气:“松子的医术果然不错。不过呢,她能改变的只是你的容貌而已,而我要做的,是让你脱胎换骨。留给你的时间只怕不多了,所以我需要你学会越国宫廷的乐舞,这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 “是。”夷光低声答应着,没有问为什么,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恩,很好,看来你真的很聪明。” 十五,君臣之间 偌大的相国公府,安静得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虽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但每个人似乎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相国公伍子胥是一位极喜欢安静的人,虽然已经年迈,但他终究还放心不下年轻的王——年轻气盛的王,甚至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所以自从新王继位之后,他几乎还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王总喜欢冒险,而且总做那些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得不小心地替王收拾那些残局。 比如这一次派李先贸然行动,得到了越国的城防图。虽然侥幸得手,但李先却受了重伤,生命垂危。 “王来探望公子病情,就在门外等候。”管家伍全一脸恭敬地守在相国公的面前,等着相国公的回话。 相国公整了一下自己的冠,大步流星地迎了出去。很显然,王此时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探病,只怕也想打探一下前线的情形。 果不其然,吴王夫差甚至都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急切,问候过公子李先的伤情之后,就提到了眼下的情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何况,这还是李先拼了命才换来的城防图,行动越快,他们才更有取胜的把握。 “兵贵神速,不过为了不举动越国,我们是分成了十几个小队,在边境集结。只怕……后天上午,就会有好消息。”相公国沉声回道,他并不想太过张扬。原本他是打算亲自上场的,可因为年迈,终究只是派了自己的儿子领兵。 “太好了。”夫差忍不住眉飞色舞,他甩了一下宽大的袖子,回身朝着相国公施了一礼。 一国之主居然朝自己行这么大的礼,唬得相公国几乎跪在地上,“不知道王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臣尽心去办就是。” “寡人知道,相公国办事一向稳重,没有把握的事情,自然不愿意去冒险。但这一次,寡人一定要亲手为父王报仇,所以寡人要亲征前线……”夫差这些话说得慷慨激昂。 纵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伍子胥,也被王的这番话给吓到了。他结巴了好大一会儿,才沉声问道,“王……打算亲往前线?可国不可一日无君……” “所以寡人把一切事务交给你来处理。”夫差紧紧抓住了相国公的手,他一向信任眼前这位老人,他曾经成就了父王的伟业,也是父王临终前托付大事的要臣。 一向沉稳的相国公,虽然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激动,但很显然,他的眉毛都有些微微发抖:以国事相托,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是王值得以性命相托付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让年轻的王冒任何的危险,所以他长揖行礼,慷慨激昂道:“臣感激涕零,但眼下……王不宜冒险,万一……” “相国公,这事没有万一,您应该还记得,父王临终前的嘱托……我要亲报此仇,以儿子的名义!用越国的血,来清洗父王身上的耻辱!您应该明白,寡人此刻的心情!”夫差紧紧地抓住了相国公的手。 几句话戳中了相国公的心窝,当年的他,几乎和王有着同样的经历,只不过,他复仇的路,要走得艰难得多。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信任。相国公当然看得出王的决心,他明白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此刻不宜多言,他只能重重地点点头。 “还有李先……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没能见到李先,只知道他回来之后,一直都在昏睡。 相国公一揖在地,“臣一定竭尽全力,挽救先儿的性命。” 亲自将王送出了大门,相国公的眉头又紧紧地皱到了一起,王太过年轻,虽然他已经作了父亲,可他还是缺少了那份稳重。眼下,相国公必须谨言慎行……作为吴国的客卿,无论爬上多高的位置,恐怕在其他人的眼中,终究还是不可信任的他国之人。王竟然能以国相托,仅凭着这份信任,就足以让他赴汤蹈火。 “派……公子封随王一同去前线,一定要保证王的安全,寸步不离王的左右。”相国公思虑许久之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昏昏沉沉的李先终于醒了过来,在听说了相国公的决定之后,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义父,封弟还太小,怎么能上战场?万一出了意外……”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相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应该知道,派他去前线,目的就是为了让王放心。你应该知道,就算是到了现在,朝中大臣们还在担心……我有一天会不会背叛吴国。” “可是……”李先皱起了眉头,他早已经学会将心事隐藏起来,可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相国公,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太让他意外了。 伍子胥轻叹了口气,“人心自古如此。你尽管安心养病。王那里的事情,一切自然有我们处理的。” 看着相国公略显苍老的背影离开,李先咬了咬嘴唇,从前的他一直都不太明白,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相国公还过得如此小心,现在总算是了解了。只是……王真的会明白相国公的一番苦心吗? “你留在这里安心养伤。”快要离开的相国公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担心的是,依王的性格,只怕很难对越国下死手。他的心肠,终究还是太软了。” 没有谁比李先更了解王。李先皱起了眉头,他从小就被选在王的身边,成了王的伴读,两人曾经度过一段形影不离的时光。 直到王入主东宫,他为了达到为王报仇的目的,偷偷潜入越国,两个人才分开了这么长时间。可现在,王要一个人上战场,这会不会真的太冒险了?还有,相国公的担心,会不会真的变成现实? 李先倒了下来,一想起勾践那张鹰一样的眼睛,他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会有错的,那个男人,是李先见过心思最深沉的人,只怕夫差绝对不可能是勾践的对手! 十六,未雨绸缪 范蠡被请到了宫中,对接见他的人是王后而不是王,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在他的心目中,王后一直如女神般的存在。他一向认为,女人跟战场、政治都是扯不上关系的,但例外的却是眼前这位仪态端庄的王后。她跟越国的政治有着扯不开的联系。 不仅如此,最让人惊叹的是王对王后的顺从。范蠡曾经遍访天下名士,见过的人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像越王那般心思深沉。从来没有哪个人——甚至包括曾经身仕两朝的老臣,没有哪个人能说得准王的脾气。但王后却是唯一一个令王俯首帖耳的人,而且她以一个女人的智慧,与朝中大臣们的女眷关系密切,自然大臣们与王的关系也不错。 今天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王后的脸上虽然涂了脂粉,但却掩盖不住脸上的憔悴。 是因为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吗?王并不是个爱好美色的人,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范蠡的心头多了一抹淡淡的叹息,繁衍生息还是人的本性,王就算再怎么不喜欢那些女子,总也得为自己是身后事打算。这些日子王无心朝政,也仅仅只是为了子嗣吧? 但顾此失彼,王后自然就被冷落。就算心胸再怎么宽广的女人,恐怕也会心生不满吧? 那么王后呢?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寻常女子,面对新人的时候,也会像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样,争风吃醋吗? “下个月,王要北上朝见天子。”王后的态度还如那般云淡风轻,“所以我想问问大夫,应该派哪些人随王一同前去?” 这些话让范蠡吃了一惊,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只是恭敬地回道,“这么说起来,王真的不打算防范吴国可能的偷袭吗?” 王后皱紧了眉头,她太了解范蠡了,他一向十分谨慎,没有影子的事情,自然不会说。但这一次……她抬头望着范蠡,“你真的确定吗?可到现在为止,边境没有任何情报,一切看起来往常一样。只不过是走失了一个吴国的来使……” “但那个人的身份却成谜。”范蠡抬起了头,目光与王后相遇,“两国使者,自然都是登记造册的,而且查访起来应该很简单。可那个人的身份是伪造的,如果不是因为机缘巧合,只怕我们也未必能揭穿他。” 两个人都沉默着,雅鱼虽然时刻在提醒着自己,怎么说自己都要顾全大局。但她实在太过悲伤了,因为北上朝见天子,王居然没有要带她同去的打算。 范蠡欲言又止,态度还是那么的温顺:“那么,王后打算安排谁一起前去?您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 王后的心事被说中了,她点了下头,“我已经给大将军夫人写了一封信,她会明白我的心意……” 还有些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只是很自然地认为,眼前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看不出王的心思。 范蠡是她亲自举荐给王的,当年的他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但她却一眼就看出了他精明的头脑,还有那份过人的眼光。 “听说,最近外面有了一些关于王的议论是吗?”雅鱼的心底多了一抹浓浓的悲伤。照理说,这话是不应该由她这位王后说出口的,可今天明明应该是让大臣朝见的日子,王居然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自然没能见到任何人。 范蠡沉思了一会儿才应对道:“外面……眼下倒还没有过什么议论,毕竟王自从继承王位之后,一直都勤勤恳恳。只是自从几位新人入宫之后,倒是有人替王后抱不平,毕竟在百姓们的心目中,王后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 可王也这么想吗?雅鱼轻叹,在这深宫之中,哪里还有个能让自己开口说真心话的人?更何况,昨天晚上乐娇提到的那个不明身份的女人,更让她的心中多了几分疑惑。 “王后?”见王后有些走神,范蠡小声地唤了一声王后,“您在想什么?” 王后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但看在范蠡的眼中,那笑容显得是那么的不自然,她绝对不是个天真的人,尤其面对军国大事。她眨了几下眼睛,轻描淡写道,“那么范大夫可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王后应该看到过文大夫给王的上书。”范蠡是个小心的人,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则上书虽然言辞犀利,但他担心的事情,恐怕不久之后就会变成事实。夫差其人,性子完全承继自其父,勇猛有余而历练不足,他的身边却有一位能谋大事的伍子胥……” 王后皱了皱眉头,各国的历史,尤其是老对手吴国的历史,她自然早就烂熟于心,对于伍子胥这个人,她是敬佩有加的,毕竟忍辱负重之后还能一举替父兄报仇,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想用这样的历史来说服王,根本是不可能的,王并没有将夫差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夫差只不过徒有一番抱负,却没有任何智慧可言。 王后朝着范蠡点了点头,“我们也得未雨绸缪,所以之前大夫提到的计划,是时候可以开始执行了。需要我为大家做点什么吗?” “我们也在努力地去做这件事情。”范蠡点了点头,那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但眼下却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勾践是独自一人踱到了王后的宫门前,隔着大开的门,他自然看到了范蠡,这让他皱紧了眉头——对于王后,他一向是信任有加的,所以才会留范蠡在朝中为官。 但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是嫉妒范蠡的年轻吗?他摸了一下脸上的胡须,自己早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若不是手中的权势,只怕没有哪个女人肯对自己卑躬屈膝吧? 不远处的乐娇自然看到了王,她原本打算上前,却见勾践背着手,又迈着方步离开了。 十七,考验 夷光直到后来才无意中发现,自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山洞而已,但来往这里的人显然比她想象之中要多得多。 自然,这里还有些地方是禁忌之地,除了温泉和分配给她居住的那个收拾得富丽堂皇的山洞之外,她被要求绝对不可随意出入任何地方。 这里到处都写满了秘密,夷光大部分的时候,只能看到那些人匆忙的背影而已,但却能肯定,这里似乎藏着不少人。 关于那位夫人的身份,凭着夷光目光有限的见识来看,她真的如一个神仙般的存在——除了容貌之外,自然还有她那谜一般的行踪。 夫人并不总是在山洞里,大部分的时候,发号施令的都是一个翠衫女子,人人都叫她兰姐,却从未有人直唤她的们听字。 带自己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夷光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了,很显然,住在这里的人神通广大,为什么偏偏还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呢? 更不解的是,每天夷光也会被要求做一些奇怪的工作——比如在腿上绑上沙袋,然后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在山里走一个来回。 这是把自己当成傻小子了吗?夷光每次都累得筋疲力尽,但不能否认的是,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加,她的速度的确越来越快了。 时不时她也会被要求梳一个漂亮的发型,这对一向不怎么在意自己形象的夷光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但却不得不认真地完成。 她的手在一天天变得灵巧,虽然还不似别人那般灵活,但一些最基本的发式,她很快掌握了。 此外,夷光感觉得到,自己的身边总是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因为在她试探着想要逾矩的时候,总会有人适时地出现。 就在一个能看到月上半空的夜晚,已经睡着的夷光,突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了。出现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每次面孔都不一样的神秘夫人。 她借着月光打量着夷光,“果然还是有着美人的底子,看起来松子的医术的确不错。” 被一个女人品评着自己的容貌,让夷光多少有些不自然,她低下了头。但不期然的,却被那个女人用手指托住了下巴。 “女人的美有很多种方式,但绝对不似你这种自卑。张扬而又不失温柔,就好比越国的王后那样,才是你们越国追求的女子的极致吧?”夫人的手抽了回去。 不能不回答这个女人的问题,夷光痛痛快快地回道,“我从未见过什么王后,更不知道什么叫女子的极致……” 这样爽快的回答,让那位夫人哑然失笑,“说的不错,我忘了,你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所以,既然抓到了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让你跑掉了。” 夷光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坚定的意味,淡然一笑问道,“我不太明白,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夫人的眼中多了一抹惊讶,但她却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淡然问道,“我想知道,在你的心里,除了家人之外,是不是还有在乎的人?比如说……自己是不是喜欢过什么人?” 喜欢?夷光的心底多了一抹苦笑,“我这个模样,还有什么资格去被什么人喜欢吗?甚至在那之前,我都已经看穿了所有的人,打算等父母百年之后,一个人搬到山里去过。可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夫人的心思,她目光之中原本咄咄逼人不见了踪影,而是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要不然……恐怕你也只有两条可走。” “恐怕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吧?”夷光惨然一笑,“虽然我自己并不在意,自己这身臭皮囊会怎么样,但还得顾及到自己的家人不是吗?” 这种感觉越来越奇怪了,夫人定定地望着夷光发呆,她阅人无数,只是夷光这样特别的女孩子,却是第一次见到。 “你还真是让我意外。”夫人淡淡一笑道,“今晚的月光不错。所以,现在,我要你替我去找一样东西……” 还没有等夷光开口,洞口像是被什么人黑布蒙上了一样。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现在我让你马上把你洗脸用的手帕找出来,中间不能撞到任何东西。我想……对这里,你应该很熟了对吧?” 这算什么?是对自己的考验吗?夷光的心中有疑问,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小心地从榻上爬下来,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每一寸地方,夷光早已经记下了,为的就是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她可以在第一时间迅速逃离。 自然,她用过的每一样东西,必要的时候都有可能会派上用场,自然她也都牢牢地记在了心上。所以她飞快地就抓到了那只手帕。 山洞之中亮了起来,散发出淡淡的松油的香味。夫人当然看到了那只被夷光抓在手里的帕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果然是个有心的人,夫人并没有将这样的称赞说出口,但她的表情无疑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只是一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有心人,这么说起来,这里我们布置好的一切,你都已经记到了心里?” 夷光点了点头,心中却在苦笑:自己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能有朝一日活着离开这里。她可一点儿都不想做个糊涂鬼。 “那好吧。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谈一谈了。”夫人认真地坐了下来,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守在外面人离开。 月光再度洒进了山洞的门口。夷光一脸迷惑地在夫人的对面坐了下来,她当然清楚,在这个时候,夫人能以这样的方式跟自己对话,必然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你听说过郑旦这个名字吗?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有,对于她的一切,你都知道些什么?”夫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眼睛里已多了几分探询的意味。 十八,美女的秘密 是因为还没有睡得太醒的缘故吗?夷光轻轻地晃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明明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应该十分谨慎,但那些话,似乎多少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地就会往外冒出来:“恐怕还没有几个人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吧?” “你可曾见过她?”夫人的眼中多了一抹小小的得意。 但夷光却十分淡定地摇了摇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见到她呢?只不过曾经听采萍很多次提到过她……只知道,她是一个极美的人,好像城里不少人,都模仿她的穿着和打扮,就连她平日里用的胭脂,大家都抢着要买呢。” 夫人的心底多了一抹叹息道,“那是自然,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女人,更没有哪个女子希望自己的容貌是平凡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因为夷光一脸诧异地望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当然明白自己的美貌,自然更是早就习惯了被别人盯着看,可眼下被这么一个女孩盯着看,太令她诧异了,所以不悦地出声道,“你看我干什么?” “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子,也会羡慕她吗?”夷光难以掩饰自己的好奇。 这句话让夫人心中一凛,每次自己出现,都是不同的容貌,难道她……不可能。夫人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对一个丑得如此出名的女孩子来说,自己装扮的不同女子,容貌也是出众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吗?”夫人淡淡回应,她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看她?” 这是一个好奇怪的问题。夷光眨了几下眼睛,“怎么看她吗?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我想她……一定活得很累吧?” “很累?”夫人的眼前又是一亮,眼前的女孩子的确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最起码,这样的想法已经让她很好奇。照理说,她不应该是万分羡慕才是吗? 夷光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皱起了眉头,“其实美得像她那样,大概也和丑得像我这样的人一样吧?——我不是说要拿她跟我比,而是她也应该和我一样,出现的地方,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但她应该比我更清楚,毕竟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可能还会有点儿怜悯之心,但见了她,恐怕除了羡慕和嫉妒之外,更多的还是想从她的身上挑出点儿毛病……” 夫人不动声色,但她的心底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夷光的话正好点到了重点,郑旦的确活得不轻松,毕竟顶着大美人的头衔,就意味着不能出一点儿错。这个施夷光,的确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接着说下去。”夫人见夷光停住了话题,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她,所以急忙鼓励她。 夷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平日的生活过得怎么样,只是顺口这么说了几句……” 还不容易开始的话题,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夫人多少有些诧异,她感觉眼前的小姑娘越来越有意思了。 话题当然也绝不能就这么停下去。她的手中不知道何是多了一朵花,递到了夷光的面前,轻叹道,“每个女孩子,都应该像这花一样,都应该有她最美的时候不是吗?你想不想……变成和郑旦一样的美人?” 夷光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很讽刺的问题,但自从见识到那位医者的手段之后,她有些动摇了,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在除去脸上这一堆令人恶心的东西之后,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儿,夷光才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是担心,将来你会让我去做什么事情?” 这句话让那位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停住了,她才将手中的花塞到了夷光的手里,“所以,既然是注定的命运,那还是照我说的去做。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希望在那之前,你可以见一见郑旦,或许,你会欣然接受将来的命运。” 夷光原本以为她只是开口随便说说而已,却不曾想到,天亮了之后,她真的被带去见夷光,是以侍女的身份随那位自称叫松子的医者。 美人果然是用来看的,虽然早已经到了早饭时间,可在郑家大门外不停徘徊的公子们,显然并没有觉得饿。他们在眼巴巴地等着郑家开门。 自然,每一个走出郑家的人,都会成为他们争先巴结的对象。恐怕在他们看来,郑家的人无论男女老少,终究都是能每天见到郑旦的人。 “一群登徒浪子,真是轻薄。”面无表情的松子皱了皱眉头,轻吐出这几个字。 夷光只是好奇地望着车——这一路上,她自然也就听说了关于郑旦的不少事情,而且也知道,再过一会儿,就是郑旦每天固定外出的时间,这些然自然不打算错过一睹美人的大好机会。 “良家女子,若真的是良家女子。”松子还是板着一脸,很显然对这里的情形很不满意,但她的话也只能止于此。 夷光忍不住调皮起来,她开口问道,“松姐姐,您不会也在嫉妒郑家小姐的美貌吧?要不怎么会气成这个样子?” “嫉妒?”松子气得眼睛都快要鼓出来了,瞪着夷光问道,“在医家的眼里,她哪里称得上是一个美人?只不过是我……” 她的话说到这里,居然硬生生咽了回去,最后从口中挤出几个字:“跟雕像没什么区别。而且,我可不是什么松姐姐,叫我松子。” 这样奇怪的比喻,让夷光也不由得愣住了,她也更好奇,自己要见到的,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听说,郑旦的美名早已经名满越国,就连京城之中,都有人想要来跟郑家结亲,这也是郑家一直没有开口应允媒人结亲的打算。 是郑旦的贴身侍婢柔儿亲自出来迎接他们的到来,她的态度亲热而又不失恭敬,“原来是松子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小姐听说你们要来,已经在花房等着了。” 十九,美女的担忧 夷光曾经对郑旦做过种种设想,但却从来都不曾想到,见到的居然会是一个完全无可挑剔的美人——一个集合了所有人对美女的幻想。 不能不否认,恐怕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想生成郑旦的模样,就算是世间最挑剔的眼光,恐怕也很难从她的容貌上找出缺陷。 只是当她开口的时候,破坏了夷光对她所有的印象。那是一个太过平常的声音,而且说出来的语调没有任何的感情。如此一来,夷光感觉眼前的女子,就好比一个完美的人俑。 郑旦面对松子的态度异常的谦恭。在客套了一番之后,松子和她进入了内室,只留下夷光、柔儿和那个陪同夷光的丫头。 “她一切都还好,只是眼睛这些日子有点儿不太舒服,晚上睡觉的时候,会闭不上眼睛。不知道松子姐是不是能替她解决好这个问题。”柔儿望着夷光身边的丫头。 那丫头大大方方地在一旁坐下,看起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这就是松子姐说的什么……后遗症吧?正常的,只要她习惯了就好。只要再撑上几年,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什么撑上几年?什么辛苦?夷光愣了一下。她完全听不懂这两个丫头在说什么。但很显然,那个柔儿似乎在向自己身边的这个丫头报告着什么。 松子以煎药为由,带走了那两个丫头。只留下夷光独自留在这里。 当出示了夫人给的那个腰牌之后,原本看起来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郑旦,突然间来了兴趣,她细细地打量着夷光,幸灾乐祸地问道,“这么说,你也是他们挑中的猎物?” 猎物?这样的说法让夷光先是一愣,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说?” 这样的反问,换来的是郑旦一个白眼,随后朝着她摇了一下食指,“你都进了他们的地盘,难道还当什么都不知道?你没那么幼稚吧?” 藏在伪装之后的脸皮在发烧,夷光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换来的却是郑旦的嘲笑,“不用摸我也知道,你给我看的,一定不是你真正的样子。不过你的声音真好听。可你……应该知道,跟他们交易,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恩?夷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她当然明白,那位夫人是对自己有所企图,所以才肯出手替自己做那些事情,可眼前的郑旦? 郑旦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又一阵冷笑之后,才摇了摇头,“看来她们……也没有把我的故事告诉你对吗?她让你拿着这个腰牌来找我,自然想让我告诉你,现在我的日子有多么的风光。” 原本这应该是一个眉飞色舞的夸耀时刻,但郑旦平平的声音让这件事情听起来多少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数不尽的爱慕者纷至沓来,无数或热烈或含蓄的表白信以各种方式递到了郑旦的手里,当然还有些直接被郑员外扔到了火炉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有商业头脑的人,送来了大笔的钱财,为的就是希望郑旦能用上。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很好笑,所以就想都没想的接受了他们的提议,毕竟还能有一大笔收入贴补我自己,可没曾想到,我用的每一样东西,都让不少人模仿。”郑旦瞅了夷光一眼。 不过说到这些的时候,她的目光之中还是出现了一些难得的光彩,毕竟曾经的她虽然很美,却没有夸张到如此地步,眼下,她居然能引领风潮,这自然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但是……我想知道那个但是……”夷光对那些郑旦的过去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好奇,为什么郑旦会看起来如此忧郁? “说的不错,时间久了,我当然已经厌恶了这一切,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可能会被传到外面去,会被人议论……这当然包括我将来的婚事……”郑旦说到这里,目光一凛,就像是一头受伤的狼一样,“你应该能猜到,他们既然肯出手帮我,必然和我达成了某项协议。所以……” “你不会是……赌上的是自己的婚事吧?”夷光的心中一紧,女为悦已者容,不用问,郑旦费了那么多的心事把自己变得如此美貌,自然是想要自己的心上人看看。 郑旦的眼中多了一抹怨恨,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她的声音却依然平静,“你猜得很对,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在没有得到他们的允许之后,我不能嫁给任何人。所以……” “你有了自己的心上人?那么为什么……”夷光真的不理解了,她当然知道,郑旦早就美名在外,只不过是这两年才美得有些出格。 “一旦有了这样一张脸,你觉得还敢失去吗?”郑旦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面镜子,对着它照了又照,一脸赞叹道,“你可曾见过世间上哪个女子,还有能有这么一张完美的脸吗?只要他见了,一定不会忘了我的。所以,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能……也不要失去这张脸。所以,既然是自己当初选定的路,就算明知道前面是悬崖,也只能跳下去。” 看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夷光不太明白,为什么郑旦会如此坚定自己的看法,她甚至看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用这样的代价,换取自己的美貌。 郑旦突然幸灾乐祸地看着夷光笑起来,“不过倒是你,我虽然还不清楚你是什么人,但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也是个可怜人吧?我只是提醒你,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他们给你定好的路吗?” “我还有得选吗?”夷光多少有些无奈,“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子而已……” “你说的太对了!”郑旦轻叹了一口气,“既然是女儿家,能追求的自然就是极致的美貌,只有这样……才能让男人倾心不是吗?” 这样是不是太浅薄了?难道容貌普通的女孩子,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吗?夷光一脸不解。 “下辈子,下辈子我希望自己还是能身为男儿,只求……不管他会是什么模样,我一定会找到他的……”郑旦如梦呓般的低语道。 二十,好友的争论 范蠡的家中,很难见到文种居然会如此安静地品茶。原本范蠡以为文种会跟自己争得面红耳赤,但却没曾想到,会是如此温馨的场面。 暴风雨只怕要来了,范蠡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如果自己的判断真的变成了现实,那么,王真的能抗得住所有的压力吗? 文种对王的忠心,谁都看得出来。只不过,急脾气的他从来都是口不择言,如果不是自己拦着,只怕他早已经对王直言进谏。 “怎么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又不是大姑娘,不用这样含情脉脉吧?”文种瞪了一眼范蠡,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非得是大姑娘,才能让我盯着看吗?而且,还得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会让别人误会的。”范蠡的唇边展开了一抹笑容,只有和文种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真正放松的,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无话不谈,完全没有任何的顾忌。 他早已经习惯了那个风风火火的文种,可今天的他,看起来就像仅仅只是为了品茶而已,所有的事情都抛到了一旁。 既然文大夫能如此沉得住气,他又怎么会故意扯起朝堂上的话题,打破了眼前如此温馨的局面呢? 但他也能猜得到,文种不可能不提那件事情,如果自己再坚持那么一小会儿,他一定会主动提出的。 果然,杯中的茶尚未凉,文种就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你可曾听说了宫中发生的事情?” “宫中?宫中……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除了王……王这些日子似乎不大临朝了,我想可能王有自己的打算吧?”范蠡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身为大夫,但他一向不喜欢插手王的私事。 无论王后表现得如此大度,那些话终究还是传了出来:王后已经失宠,而一向以自制力自傲的王,突然之间失去了控制。 文种瞪了范蠡一眼,口无遮拦道,“你是不是单身太久,所以就认为天下的男人,都像你一样,对女人都没有兴趣了?” “粗俗!”范蠡反击了他两个白眼,但他也明白,有些道理,一般人是明白不了的,就好比他现在还是单身的原因,早已有了不同的传言。甚至外面还一度有传言说,他喜欢的是文种。 “嘿嘿……”文种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嘲讽般的语气道,“我还当他真的是个有理想的王,所以才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他的确有着远大的抱负,如果越国的实力能撑起他的野心,我想他会成为齐桓、晋文那样的霸主。”这是范蠡一直都抱有的信念,尤其是在和王后的私交越来越多,他越能感受到王的野心。 但这些话是不能对文种说起的,虽然他们是知己,但在没有确定自己的判断之前,他不能阻止文种用这样的方式来辅佐王。 “你还替他想借口?听说王最近对那位姜姬一直过分宠爱。若那个女人是王后,恐怕天下人也不会议论什么,但她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姬妾而已,再这么宠下去,他真的不怕会成了别人的笑柄?……”文种越说越来气,一张原本就黝黑的脸上,透着几分红。 “文兄……”范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家伙一向都是口无遮拦,幸好这里是自己的家,但这也怕隔墙有耳,“你可知道,姜姬虽是偏妃,但却是齐国宗室之女,就连王后都对她谦让几分,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文种自知失言,心中却有几分不服,“就算她是个大美人,可那又能怎么样呢?终究还是应该以国事为重吧?难道王真的以为,跟齐国结了亲,他们就会真的助王一臂之力吗?他是准备把姜姬伺候美了,等着齐国……” “我看你真的是喝醉了。”范蠡正色道,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文种,这个家伙气急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考虑自己的措辞,幸好王一向不在意这些细节。“这些话,可不是我们身为臣子的人该议论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文种火冒三丈,他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大声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食色,性也。他终究还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看他一头扎进温柔乡,很难再出来了。眼看着……” 他的话被打断了。匆匆忙忙赶来的是王后的心腹乐娇,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她,很显然已经慌了神,急忙道,“范大夫,请您……请您马上赶去王宫。有大事请您过去商量……” “大事?什么大事?”不等范蠡开口,文种急急忙忙问道。 乐娇看了他一眼,态度虽然恭敬,但话却说得十分含糊,“奴婢只是一个负责替王后传话,具体什么事情,奴婢也不知。想必……也有人去文大人府上通知了。” 不等范蠡回应,乐娇急忙道,“王后说,事急从权,请大人不必拘泥于小节,马车已经等候在府外,请大人速随我来。” 范蠡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他当然知道,王后一向是个从容的人,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恐怕也不会派自己的心腹前来。 在那之前,还是应该再三叮嘱一下文种,他太清楚文种的个性了,如果弄不清楚状况,天知道他会不会直闯王宫?“少禽,既然是要事,想必还会有消息传到你的府上。你且回府等着,万事……且不可太过心急。” “不急?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急?”文种大呼小叫,可看到范蠡一脸的认真,终究还是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下来。 直到上了马车,乐娇才低声对范蠡说:“就在我来这里之前,边境有急报。听说王在殿内大发雷霆,王后认为可能发生了大事,所以才请您前去商议。” 范蠡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二十一,所谓恩爱 王后的宫门口,越王自然是看到了匆忙离去的乐娇。他自然明白,那是王后最信得过的人,而且对王后绝对的忠心。 可什么时候开始,王后也开始怀疑自己了?他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在脸上摆出了笑容,他当然知道,王后对自己是绝对的忠心,只是她的方式,让勾践越来越不满意。 雅鱼甚至没来得及理妆,见到王突然出现,惊喜之中还带着几分不安。她已经老了,尤其是比起那些新入宫的人,如果再不加打扮,在王的眼中,是否已经变成了年老色衰的妇人? 可王却还是和从前一般,上前来挽住她的手,肩并肩朝着卧榻走去。 “王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妾身还以为……”雅鱼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她多少有些担心,王是否真的会嫌弃自己的素颜? 从勾践口中说出的话,还是从前那般,听起来没有丝毫的异样,“我想你了,所以忍不住就来了。让你意外了是吗?” “是……妾身都没有来得及梳洗……真是失礼。”雅鱼的局促不安,她猜不透王的心思,尤其是他在这个时候出现。 勾践替她理了一下头发,不知道是情不自禁,还是其他的原因,他的头靠在了雅鱼的肩膀上,轻叹道,“寡人是不是已经真的老了?” 有多久没有这样亲密的动作了?上次……还是在先王过逝的时候吧?雅鱼的心中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充满了,她吸了好几下鼻子,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王正当盛年,怎么会说这样伤感的话?” “夫差……寡人真的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大的胆子……如果不是灵大将军来报的话,只怕……他们攻到了国都,我们才会得到消息……”勾践抓住了雅鱼的手,在自己的手中把玩着。他的动作轻柔,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雅鱼搂住了勾践的肩膀,她自然明白,王的感情一向很少外露。只是她却不太清楚,王说的这些话,有对自己的责怪吗?毕竟灵大将军那里,还是在听从了她的指令之后,才会刻意在边境放了一批信鸽,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边境急报。 “所以……王可有来了应对之策?”雅鱼轻声问道,她并不想破坏眼前这难得温馨的场面,但却不能忘了身上的职责。 勾践站了起来,“夫差那个无知小儿,寡人怎么可能会让他轻易得逞?哼,想来他也只不过是想要试一试我们的实力。寡人连阖闾都没有放在眼中,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 勾践激动得有些手舞足蹈,甚至还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优越感。阖闾丧命于越国的箭下,这个意外的收获,一直都让勾践得意不已。 雅鱼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心中却多了几分担忧:是不是和那些年轻的姬妾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所以连王也变得如此轻浮了?在此之前,他可从不曾轻敌。 “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还有那位范大夫了。寡人知道,你一直都很欣赏他。”勾践的嘴角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该解释吗?还是该以平常心相对?雅鱼有些发呆地看着越王,“可他的确很有才华不是吗?起码他曾经向王提出的那些建言……” “正是因为如此,寡人才让你多听听他的建议。”勾践还是原来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 不过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猛然间站了起来,转了个身,望着外面轻叹道,“只是没曾想到,到了寡人这样得年龄,还要亲自出征……替我照顾好姜姬……” “是。”雅鱼的心底多了一抹叹息。她越来越猜不透王的心思了,但她还得担起身上的责任不是吗?无论自己有多不喜欢姜姬。 看着王离去的背影,雅鱼多少有些感慨:当年王出征的时候,每次都是对自己依依不舍。可现在,让他不舍的,只有那位姜姬了。 范蠡的神经一直都紧绷着,眼下越国面临的情形,却远比范蠡当初预计得要严重得多。他看到了一身戎装的灵大将军就守在宫门口,看见他过来,也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王正在朝中几位大臣商议,但有些事情到了紧要的关头,恐怕一时间不可能会有结果的。灵大将军,照理说是王最信任的武将,而此刻却守在宫门口,只怕……范蠡的心底猛然一沉,他不敢想象,接下来还会出现多严重的状况。 范蠡被直接带到了王后的宫中,他自然明白,以自己的资历,还不可能被王如此器重。 王后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但范蠡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素颜的模样,就连平日里总是挽起的长发,如今也只是别了一根簪子。 免了所有的礼仪,王后示意他在自己的一旁坐下,沉声问道,“听说……吴国今天一早已经发起了进攻,如果不是灵大将军的信鸽,只怕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这对王来说,应该是个打脸的消息吧?范蠡当然明白,无论身为人臣还是越国的子民,他都不应该幸灾乐祸,但不知为何,心中却多了一丝快意。 “当初王应该听你们的劝告,谁能想得到呢?他们真的采取了行动。”王后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替王找借口。 范蠡自然也是个能替王后着想的人,他轻叹了一口气,“所幸的是……王后早就请灵大军将在越吴边境做了安排,所以我们还有机会。听说吴王……是个很热血的年轻人……” “年轻人,有几个不是冲动的?”王后一脸的忧心忡忡,她自然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能力。有些话她还不敢说出口,比如说,王打算亲自出征。 范蠡轻皱眉头问道,“是不是……也也打算亲上前线?” 果然是个水晶心肝的人,雅鱼扬了一下眉毛,她却没有多问,只是轻点了下头。见范蠡一言不发,她轻声问道,“这么说起来,当初你曾经向我提起的计划,是不是也要实施了?” 二十二,素人传说 正午的阳光,却照不进山洞。黑纱的妇人就像一座石像般坐在那里。如果不是粗重的呼吸声,恐怕旁人早已经忘了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直到那位神秘的夫人走了进来,那个女子的嘴角才不经意间上扬,却一言不发。 “你今天的脚步声很欢快。这么说,你的宿愿终于快达成了?”黑纱妇人的声音依然十分沙哑,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但对夫人而言,这样的询问简直就是最美的乐曲,她的欢喜毫不掩饰地发泄出来,手舞足蹈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得意洋洋道,“你说的不错。我的宿愿……不过这却并不是我的宿愿,却是我美梦的开始。不过你应该庆幸,在你的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么令人兴奋的时刻。” 黑纱妇人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这样的反应,让夫人十分满意,她几乎是忘形地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大大方方地在那位妇人的面前坐下。 夫人拉住了那位妇人的手,“你一定很替我高兴对不对?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怎么说你都应该对我有感情了。” “也就是说,我离死亡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因为,我早就是你选定的祭品不是吗?”妇人的声音依然还是那么的平静。 这句话换来的是夫人放肆的笑,“何止是你啊?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不止于此。” “还有你处心积虑找到的人!难道你真的信任那些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妇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担忧,只是不能肯定,到底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那些人。 两个人一言不发,她们当然知道如何达到目的,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欲望,而她们只不过是恰好利用了别人的缺点而已。 “那个惊人的秘密呢?”黑纱妇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无奈,“你真的信了那个传说?是不是会从……那些女孩之中,挑一个真正的素人?” 这句话让原本高兴的夫人冷静了下来。这是她心中一直都解不开的谜团,也是她一直都拿捏不定的事情。 “我认为那个传说是真的。”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丝激动,“关于西王母的传说,人人都知道不是吗?当年她曾经助黄帝平了蚩尤之乱,助大禹治水。还有后羿射日之后,西王母曾赠他那颗不死丹药……” “却不曾想的他的妻子常娥偷吃了灵药,飞升到了月亮上成了神仙对吗?”黑纱夫人的声音里多了一抹不屑。 这句话让那位夫人冷笑起来,“我知道这些话你是不会信的。但你应该知道,上古之时的彭祖活了八百岁,史书上可是有记载的,还能有假吗?传说他就是吃了那种药,所以才会长生不老……” “可你确定,他给你的那丸药,你真的是那种药吗?”黑纱妇人沙哑的声音尖尖的有刺耳,“你怎知他不是骗了你?还给你一个什么素人的传说?” “你怎知不是真的?我的确亲眼见过素人……”夫人打了一个寒战,只不过那是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人,“他的确没有骗我。” 到了现在,夫人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见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唯一能确定的是,纵然美貌如她,也惊叹那个女人的美丽,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夫人依然感觉,那个女子并没有那么婀娜多姿,唯一惊叹的只是那女子眼中令人感慨的沧桑。 想到这里,夫人的头一阵猛烈的疼痛,那个女人说什么来着?她隐隐约约只记得那么几次对话,什么“轮回”,什么“一百五十年”,记得最清楚的,是夸耀了自己的美丽。美丽?的确如此,当那一袭蓝色长衣的女子,轻启朱唇吐出那几个字的时候,她再度感觉自己的心都跳起来了。 连那个自称是素人的女子,都称赞自己的美丽,那么,自己又为什么要白白浪费自己的青春美貌? 但还是忘掉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不是吗?夫人轻轻敲了几下自己的头,还是想不起来,那个女子又说了些什么。自己记下的,居然就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黑纱妇人的眼中多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难道你真的信了那些鬼话?我看你的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吧?要不然的话,就凭你自己的野心,不早就把那颗药吃掉了?” “谁告诉你我没有吃的?”夫人的眼中多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不过,还不是现在。我吃下的,只是一颗能让我永葆青春的灵药……” “你果然是我见过的,最狡猾的孩子。”黑纱妇人收起了自己口中讥讽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不过……我想肯定会有痴心的人,会希望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可偏偏喜欢这样痴心妄想的人很多不是吗?”夫人夸张地笑了起来,“要论这世上的英雄,晋文公重耳、齐桓公小白都是如此不是吗?可他们一样担心自己会老去,也痴心地希望自己能长生不老……所以……” “但他们……那些有眼光的人,会接受自己会老去的事实,而且永远都不会畏惧死亡。”黑纱妇人的声音平静了下去,说了那么多,像是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夫人却看得出来,她的表情里带着无限的欣喜,夫人当然能明白,眼前的妇人肯定又想起了那个男人,于是,夫人的脸上多了一丝恶毒的笑容,沉声道,“我知道,你一定又想起了他对不对?你放心好了,到了他死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看的。” 那位妇人对她说出的这番话却像是充耳不闻,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大大笑容,之后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声。 夫人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皱紧了眉头,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你永远都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所以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向我炫耀你的人生。” 二十三,雅鱼的计划 美貌对一个浅薄无知的女人而言,自然是一场灾难。但显然姜姬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无知的女人,她自以为有着傲人的身世,从来都不曾将王后放在眼里。自然,不被她放在眼里的,还有王。 可惜的是,她早就明白出嫁从夫的道理,所以就算对勾践再不悦,也不得不尽力的讨好他——自然,来这里之前,她早已经被训练成了细作,除了侍奉越王之外,更重要的是,还要得到越国的消息。 她的确得手了,而且接二连三有消息传递给了自己的情郎。她的心中是得意的,将来等到越国被灭的那一天,她的情郎,会亲自带着队伍迎她回去。 一想到这里,她就可以原谅勾践那个老男人,毕竟,他们想要的可是越国的领土,而他占有的,仅仅是自己的身体而已。 美人计,姜姬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十八岁嫁到越国来,她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负,只是从来不曾想到的是,勾践虽然表现出对她的体贴,但留在她身边的机会似乎并不多。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王宫之中。 王后是一个很知道忍气吞声的人,这是姜姬最直观的看法,她对王后,除了礼节上的问候之外,几乎很少和王后照面。 直到听说王带着灵大将军出征的消息传来之后,她才忍不住吃了一惊——在她看来,越国并不曾有什么变故,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出征了呢? “王后来了。请夫人快快迎接。”乐娇的突然出现,让姜姬愣了一下。 她虽然还叫不出眼前女子的名字,但却却知道眼前的女子是王后的心腹——就连她的性格,都和王后一样,如同温吞的水,对谁都是礼貌而周到的,完全没有任何的棱角。 必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姜姬收起了自己的心思,恭敬地迎接着王后的到来。 雅鱼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姜姬,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所以在王走了之后,总得找借口过来看一看,这个能让王如此着迷的女子,到底有什么魅力。 “你我都是姐妹,自然不用如此客气。”王后拉住了姜姬的手,在看到姜姬的那一瞬间,藏在她心中的谜团早就解开了,她自然明白,王绝对不可能如此迷恋眼前的女子,所以乐娇之前的话是对的,她要查出的,是姜姬的身边,是否还另有高人,能让王如此着迷。 姜姬的脸上堆起笑容,她的得意已经完全不掩饰,“想不到姐姐会突然来这里,妹妹我都没有什么准备……” “听说王这些日子一直都陪在妹妹的身边,真是太辛苦你了,所以我特意过来看看。”王后轻笑道。 “王一个月只来两三次而已……”姜姬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不过,男人嘛,到了那样的年龄,一个月能这里几次,自然也算是了不起了。所以,她又忍不住得意起来。 “回王后的话,这些日子一直让王惦记的,好像是夫人宫里的人,并不是夫人本人。”乐娇在一旁适时地开了口。 这句话让姜姬大惊失色,忍不住反问道,“你说什么?是我身边的人?怎么可能?” 王后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对着姜姬淡然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毕竟妹妹你远道而来,想尽办法讨王的欢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居然能能如此让王牵肠挂肚?不如请出来让姐姐一见可好?” “不可能的。”姜姬一脸震惊地望着王后,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已经被激怒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用那样的手段,博得一个老……我是说……凭我的美貌,怎么可能会不得王的欢心?” “哦?”王后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也找到了挑拨齐国主仆之间的关系,“看来妹妹也是被蒙在鼓里。连你都不知道,我们恐怕就更难知道实情了。只是……这其实也没有什么,有人比妹妹还得宠,妹妹应该高兴才是。最起码,王的心已经留在这里了不是吗?临别之前,还再三嘱咐我说,也照顾好你们。” 恰当地留下几个心腹照顾好齐姬,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王后带着自己的侍婢离开了。 只留下一脸错愕的姜姬,还有她那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怒意:“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快点儿给我滚出来?居然背着我和王勾勾搭搭,敢做这样的事情,难道还没有胆子站出来?” “主人,恐怕是王后有意这么做的吧?王在这后宫之中,除了您之外,怎么可能会看上别人?”年老的嬷嬷走过来,劝解着姜姬。 但嫉妒却像是毒蛇一般侵蚀着姜姬的心,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污辱,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抢了自己男人的狐狸精揪出来。就算自己不喜欢,那别人也不能染指,这是女人嫉妒的天性,何况姜姬原本就是一个小气的人。 雅鱼是带着满腹的疑问离开的,她当然看得出来,姜姬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可她却不能不把那些戏演下去。 姜姬毕竟是齐国的人,眼下虽然还不太清楚国家到底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但这眼前这样的情形下,给姜姬制造一些麻烦,总比她盯着越国的行动,伺机再给齐国通风报信要好得多。 “姜姬果然不知情。”乐娇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有些得意道,“不过,看她的样子,只怕那些人要被她闹得人仰马翻了。” “还是要盯好她,必要的时候,可以送她先上路。”雅鱼就像是在讨论一件极平常的事情,“毕竟,她名义上是王是宠爱的人,若王出了意外,她理当陪葬。这应该也是齐国国君的心思。” 乐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过,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反倒是一旁的雅鱼,淡淡笑了起来,“范大夫说,可能……这一次我们越国要面临一场生死战了。如果王真的……我一定会陪着他的。” 二十四,化茧成蝶 除了眼睛之外,整张脸被捂得严严实实。夷光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酷刑”,和往常一样,她躺在那张窄窄的床上,直到松大夫忙碌了好大一阵子,随后被小绿带走。 还要再挺上一段时间。夷光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痒痒的。虽然还没有镜子,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脸正变得一点点好起来。这从松大夫看自己的目光,已经得到了答案。 只是在她的眼里,自己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实验品罢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吗?但……一想起自己的父亲会得到很好的治疗,母亲也不必再为自己的后半生担心,她就知道,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直直地躺了一个上午之后,脸上那些带着浓浓药味的东西终于被洗去。而照顾她的丫头,呆呆地望着她出神。 “为何还在那里发呆?你不知道时间对我们有多重要?”松子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板,只不过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丝激动。 直到一层凉凉的东西被涂在了脸上,松子才轻叹道,“我想……应该可以动刀了。我要把你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动刀?”夷光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却被松子两个手挡住了,“不能动,如果碰了的话,你张脸永远都不可能恢复了。你可知道,这玉颜膏,是我花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名贵的原料才制成的。” “可我并不认为自己的容貌,需要动刀。”夷光定定地望着松子,“这样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的确如此,这样已经很好了。”夫人的声音在他们的背后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夷光,又看了看松子,连声惊叹道,“果然我的眼光没有错,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宝贝。只是却不曾想到……” 一盆水被端到了夷光的面前,她疑惑地看向水里,却没曾想到,看到的明明是自己已经熟悉的轮廓,但没有了那些令人作呕的疮疤之后,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美丽。 “眼睛一大一小,鼻子不够挺,还有耳朵似乎也小了一点儿。你真的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女子。她……并没有郑旦那么美……”松子抬头望着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夷光却感觉到松子像是松了一口气,难道她一直都在替自己担心不曾? 夫人托着夷光的脸细细打量了一番,“说的不错,这就是我想要的那张脸。绝对的完美,就是要打动男人的心,而不是每样东西,都用标准的眼光来换算。” “现在,就让绿儿来好好的打扮你吧。她最懂得如何打扮一个人。”夫人笑了起来。 夷光被带走了,只留下松子和夫人两个人。松子默不作声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工作,基本上已经做完了。 “你还要再替我做件事情。”夫人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要知道,将一张白纸上涂上自己的颜色,就得使一点儿手段。所以,我希望你能让她学会一些东西,比如说,如何识别各种植物,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普通,但却有其他作用的药物。” 松子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定定地望着夫人,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是不收徒的。” “但我的要求,你从来都会答应的不是吗?”夫人的脸上漾出了大大的笑容,“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的,因为你比谁都更清楚素人的传说,更想要知道,他们身上的秘密不是吗?而我……” “你……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松子紧绷着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光彩,“你会告诉我?” “十天的时间,让她学会分辨所有常见的植物,到时候,我告诉你,那个素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是吗?小丫头的聪明,你也是亲眼见识的的,你应该知道,我的要求并不高……” “可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松子还是有些抗拒道,“你知道医术原本就是用来救人的,而你想要的……” “但你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宝宝不是吗?否则的话,你也不会背叛师门。”夫人得意的笑了起来,“放心,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病,所以不会向别人提起的。但是关于素人,这也是那位逐你出师门的师傅,一直都想要知道的秘密不是吗?如果有一天,你解开了那个天大的秘密,不只能重回师门,恐怕还会让你的师父另眼相看吧?” 师父!松子的心底掀起了一抹大大的波澜,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不错,那才是她最想要的。 “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松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几句话。 人性就是这么简单不是吗?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她当然知道,松子是一个痴心的人,也是一个对医术很执着的人,而她只要抓住了她的好奇心,就能让她成为自己的棋子。至于那个傻瓜夷光,多往她的脑袋里装点儿事情,总是很容易的。 其实只不过是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随后脸上多了一抹大大的笑容,仅此而已,但夷光却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就连平日里最冷漠的嬷嬷,都忍不住盯着她看。 “你应该学会享受这样的目光。”小绿皱了皱眉头道,“每一个漂亮的人,都不应该浪费自己的美貌不是吗?” “可我还是喜欢不被人注意。”夷光低下了头,只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小时候曾经经历过的日子,真的又回来了。 果然她还是迎来了第一个好消息:她的容貌既然已经恢复了,就应该回家两天,一是看看自己的父母,二来,也好让别人知道,她在这里,的确被人照顾得很好。唯一的要求,她不能向别人提到这个地方。 “松子大夫会陪你一起回去。这两天,你也要学会一些东西,就算是对我的报答。”夫人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的自信。 二十五,光彩照人 当“施家夷光回来了”这几个字在村中响起的时候,瞬间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当初带夷光走的时候,给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一个丑到不能见人的姑娘,居然被人花了大价钱请走,这还是一件很让人眼热的事情。 夫人那样喜欢招摇的人,自然做足了门面功夫,除了替夷光考虑之外,自然还有她自己的小算盘。 夷光的父母早早得了信,一大早就迎在门口。而夷光的哥嫂,似乎早已经忘了夷光之间的不快,恭敬地守在门口。夷光的嫂子还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她得尽心尽力地讨好小姑子,万一那位夫人身边还缺人,她也好被举荐过去。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施家门口。车帘被掀开,夷光从车上下来。见到父母的那一瞬间,她忘记了松子的提醒,几乎瞬间泪流满面。 可父母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而施母更是惊叹,“这……你们……我的夷光呢?” 等到夷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牢牢地盯在自己的脸上,就好像自己的脸上长出了一朵花一样。 “爹,娘,你们怎么……不认得夷光了吗?”夷光的心头只有苦笑,毕竟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一脸的赖疮,现在的她,又怎么会从前一样。 人群之中发出一声惊叹,人人都在惊诧于夷光的美丽,就连哥嫂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奇迹。 所幸她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而施母在仔细打量过夷光的脸之后,突然之间放声大哭道,“不错,是我的夷光回来了,你怎么……你的脸……” “施家大娘。”松子还是一张冷漠的脸,她要负责照顾夷光的脸,当然,与此同时,还要负责替夷光向家人解释,“夷光之前的容貌,只是因为生了疮的缘故,所以才会那般狼狈。眼下那疮不见了踪影,自然就恢复了她本来的模样。”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夷光和她带回来的礼品都被堆回到了施家。 最宽敞的房间,哥嫂主动搬出去,以供夷光居住。虽然之前施大嫂原本打算,等夷光睡过之后,所有的东西都要一把火烧了。 小绿自然懂得如何让夷光摆足架子,虽然这不是夷光的本意:所有的床上用品都被卷走,铺上了华丽的铺盖,大部分还是这些人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料子。 每样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东西,都让施大嫂的眼睛瞪得更大,也更眼馋。 “我的儿,你可真是想死我了。”施母擦不干自己的眼泪,她想要将夷光抱在怀里,就像从前一样,但夷光的那身打扮,还有那张让她感觉陌生的脸,让她不由得放下了自己的手。 夷光抱住了她的肩膀,“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哭什么?” “我是高兴,高兴的……”施母努力想要擦去眼泪,“这一路回来,你都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吃的。真是太好了,你这次回来,能住上些日子吧?” “能住两天。”松子的语气冷得跟她那张脸一样,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像刀子一样。 施母的眼圈又是一红,“怎么……那也很好啊。我去准备你爱吃的,你先坐一会儿。大家……我是说采萍,很是想你呢……” 夷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用问,从前那些走路上朝自己丢过石头、嘲笑过自己的人,恐怕会有不少找自己搭话,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己可是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处。 就算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应付,毕竟自己的父母,恐怕以后还需要他们的照顾。夫人对这一点儿所谓的人情考虑得很是周到,所以备了不少的小礼物,为的就是让她收买人心。 送走了几拨人之后,夷光这才想起来,采萍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太好。”娘的表情看起来多少有些不太好,过了一会儿才道,“原本是到了快要迎亲的日子,可听说不知道怎么,说是边境不安定,要征一批人,他的夫婿就被带走了。听说却当了逃兵……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采萍终于还是来了,她当然惊诧于夷光的美丽,甚至一时间都忘了开口。夷光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说,但采萍只是含糊了几句,就匆忙离开了。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肯跟我说话的人。只是没想到,她……”夷光不由得朝着松子开口道。 松子点点头,“是啊。若换作我,只怕从前容貌不如自己的好友,突然比自己漂亮,还比自己过得风光,也会什么话都不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夷光多少有些愤愤不平,她觉得松子太冷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少了那么几分人情味。 松子的表情还是冷冷的,她抓了一把施家人送来的松子,轻叹道,“果然还是年轻啊,还能把人心想得这般美好。我也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夷光还想要再争辩几句,但没曾想到,一个满头插着花、脸上涂了二斤白粉的媒婆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如果不是小绿假装不经意地伸出腿绊了她一跤,只怕她除了夷光外,谁都看不到。 “哎哟喂,都说施家姑娘回来了,我得了信就跑过来了。有几家公子可就巴巴的等着和姑娘结……”媒婆说到这里,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她的口中像是飞进了一样什么东西。 咳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没说话,还是硬生生被施大嫂给嫁了出去。 毕竟,这可是讨好小姑子的大好时机,她可一点儿都不想因为上次的“误会”,让小姑子对自己心生不满。 “你们……别啊,咳咳,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媒婆一脸不甘心地开口。 施家大嫂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换来的是媒婆杀猪般的大叫,随后被硬生生推了出去。 二十六,黎明之前 勾践手握宝剑在营帐之中。他踌躇满志,准备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大干一场!其实他早已经蠢蠢欲动,只不过,却从未将年轻的夫差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有所谓的公理,还有那几位总是老大自居,动不动就讲所谓“义”,他早就趁着阖闾过世时,毫不犹豫地杀到吴国去,趁机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各国都在牢牢地盯着他,既然他有自己的野心,就不得不沉住气,不能在自己还没有成气候之前,先给别人不好的印象。 但现在不同了,夫差居然敢举兵来犯,他大举反攻,绝对不会有人说什么。 一想起自己即将雄霸天下,甚至能和齐桓、晋文这些人并肩而立,他就热血沸腾,甚至激动到有些发抖。这可是他最大的梦想。 唯独让他不满的,这一次匆忙前来,却未曾能得见那位美人一面。这可真是太让他遗憾了。那个女人……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总是能勾起他心底最压抑的兴趣。而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是一个谦谦君子。 那个神秘的女子,让他发现了真实的自己,也只有在跟那个女人相处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做一个随心所欲的男子,不再节制自己的愿望,是一件多么潇洒的事情。 也是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的心还是那么的年轻,依然还是斗志昂扬。这是雅鱼从来都不曾给过他的感受。 只是,他试着打探那个女人的来历,却一无所获。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就算来历再怎么可疑,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难不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能讨自己的欢心,就是她的福气。 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到了他的鼻孔里。这让勾践急忙抬起了头,他皱了下眉头,怎么军营之中,还会有这样的幽香?难道士兵们都有来几分脂粉气? “大王,请喝一杯酒。”那个听起来带着几分嗲几分娇还有几分让人忍不住心荡神摇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那个扮作士兵的女人,被勾践一把揪到了自己的怀里,他的眼前一亮,“你这个小妖精,怎么会来到这里?还扮成了士兵的模样?” “早就听说过,王曾经是一位叱咤沙场的大英雄,难道我想见一见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也不行吗?”女人的脸上多了几分娇嗔,在勾践的耳边低语。 几句话说得勾践心花怒放。就在这时,女人的手,搭在了勾践的宝剑上。 “这把剑,你不能动。”原本的春色荡漾,瞬间不见了踪影,而勾践的脸上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严肃。 女人是个很识趣的人,放下了自己的手,巧笑倩兮:“妾身早就听说过,大王爱剑成痴,有一把天下无双的宝剑。这把剑,难道就是采自昆仑之山的寒铁铸成吗?” 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在自己的面前谈论过宝剑,勾践眼中的寒意变得暖了一点儿,缓缓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对这还有了解。” 那女人有点儿小得意,但态度却十分恭敬道,“妾身还听说,自古宝剑识英雄。民间传闻,传说当年大王曾经送过一把鱼肠剑给吴王阖闾,可因为吴王昏庸,那把宝剑自行离去,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勾践的嘴角多了一抹笑意,“他国的事情,寡人怎么会知道?只不过,楚吴之间,曾经因为那把剑而打过一场仗,这倒是不假。这样的传闻,你怎么会听说过?民间……” 勾践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当然知道那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只是眼前的女人……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虽然近年来各国之间征战不断,但每次挑起战争的一方,都是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记得,当初吴楚之间对外宣布的,绝对是其他的理由。 “民心所向不是吗?毕竟当年吴国的储君,是死在阖闾的手上。”女人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所以妾身认为,能拥有名剑的人,必然是一位谦谦君子。” 几句话说得勾践心花怒放,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去考虑其他的问题,眼前最重要的是,是和眼前的女人缠绵一番,好释放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 当夜变得深沉的时候,女人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从勾践的军帐之中走了出来。她表情复杂地回望了一眼,随后借着夜色匆忙离开。 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的马车,在女人上了车之后,急急地朝着越国的国都驶去。 斜卧在马车上喘息的女人,心中却多少有些不安。勾践虽然是一个很有城府的男人,但他的身体却不会说谎。她看得出他的野心,却也知道,眼下他多少已经有些胆怯了。 胆怯?这个词从女人的心中冒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但绝对不会有错的,勾践有些胆怯。终究之前的那一战,越国被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据说当时齐国曾经派使者前来调和,但不知为何,齐国使者回国之后,居然送出了一位宗室庶女前来联姻。虽然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但好歹也出自齐国的宗室,这多少让外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派去吴国前线的人,可有回报?”夫人掀起了车帘,低声问道。 跟车夫坐在一起的小绿低声回道,“详细的消息,还要等那人亲自向夫人禀报,只是听说这一次吴国是有备而来。” “那镇守吴国王都的人呢?”夫人皱了一下眉头。她当然知道,为了这一场仗,吴国不动声色地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小绿低声道,“正如您之前预料的一样,正是相国公伍子胥。” “这个老匹夫!”夫人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看起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我可不想一场好戏,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王城里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就等夫人回去了。”小绿轻声出口,她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感情。 “说的不错,是时候会会那个高贵的王后了。”女人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二十七,上风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最没有底线的那一方胜利。身为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周旋在各种男人之间的女人,夫人当然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女人最有效,尤其还是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女人。 此刻,她要面对的自然就是雅鱼。这让她多少有些痛心疾首!原本这并不是她的计划,因为这是最坏的打算:对付一个淑女,绝对不会让她有丝毫的成就感。她甚至宁愿去对付一个街头买菜的泼妇。 甚至,出入越国王国几次之后,夫人开始喜欢上王后——她的从容不迫,她的感情内敛,还有她的那一丝稳重。 但终究还是要面对的。夫人吸了一口气,马上就要见到雅鱼了,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她也会失态吗?或者说,她会变成一个跟自己对骂的泼妇? “听说姑娘要见我。”雅鱼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径直走到了夫人的面前,虽然她的心中有些疑惑,但声音却是那么的温柔,“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还是受了什么委屈,快说来听听。” 这是夫人万万都没有想到过的开场仪式,那些原本可以冲口而出的话,在喉头转了好几个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是饿了吗?还是太累了?”雅鱼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她扬了一下眉毛,过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问道,“没关系,我也是个女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做主的。”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虽然雅鱼的声音是柔柔的,目光是柔柔的,甚至就连她抓住夫人的手,都是柔柔的。但夫人却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来,就好像是……被人剥去了身上的衣服,完全没有了半点儿隐私。 “好大的口气!可是有些事情,夸下了海口,却未必真的能做得到。”夫人抽出了自己的手,她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我来这里,是想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你?”雅鱼的表情还是柔柔的,那目光之中还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她以为眼前的女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会跟自己这个王后说这样的话? 夫人无礼地挑了主人的位置坐了下去,她当然明白,在一个知礼数的深闺女子而言,自己的举动,就意味着对她的冒犯,毫无疑问会激怒王后。 可惜再度让她没曾想到的是,王后居然完全没有理会这些,而是在她的一旁坐了下去。随后给她倒上一杯水。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就在夫人准备再度开口的时候,雅鱼突然笑了,“我猜到了,你应该就是那位经常入宫来陪在王身边的人。这么说起来,我们也是姐妹了。” “你不生气?我可是抢了你的男人。”夫人做梦都没有想到,雅鱼的反应是这么的与众不同,她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雅鱼轻轻叹了口气,“王是天下人的王,又怎么会是属于哪个人的呢?所以,你能陪在王的身边,我应该好好谢谢你才对。” 她难道一点儿都不嫉妒?不应该是跟自己大吵一架吗?再不济,也得摆脸色给自己看才对啊?为什么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夫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发作起来。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在气势上输了,而且输得一塌糊涂。 “能被王看上的,一定不是普通的女子。”雅鱼见她不说话,出言安慰她道,“所以,我看得出来,你来这里,应该是有事情想要对我说对吗?” 夫人总算是勉强找回了一点儿自己的自尊,但她多少还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你不担心我来这里,是想要跟你谈交易吗?” 雅鱼轻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既然你是王喜欢的女人,那么,王应该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毕竟他才是一国之主不是吗?如果他不能给你的东西,我自然是没有那个权力给你的。所以,你来不太可能是为了跟我谈交易。” 两个女人对视着,谁都没有想要先要将视线移开的打算。过了一会儿,夫人才忍不住冷笑两声,“怪不得他会把这里交给你,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可我好奇的是,如果……如果他在前线打了败仗呢?你打算怎么办?” 雅鱼瞬间变得不那么平静,不过她仍然十分淡定地望着夫人,一字一句道,“那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既然是夫妇,就应该同生共死。所以,我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恩?夫人一头黑线地望着雅鱼,她终于明白,跟勾践比起来,眼前这个女人才真是冷静得有些可怕。 这么说起来,正是因为有了雅鱼这样的王后,所以他才能没有一丝的后顾之忧吧?夫人轻叹了口气,看起来,自己的算盘可没有那么容易打响。 “你问了我那么多的问题,现在是不是也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雅鱼王后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而且我想知道,你来这里,准备做什么?” 情势似乎瞬间发生了变化,之前一直都处于被动状态的夫人,终于找回了自信,她夸张地笑了起来,“你问我是什么人?我想这个问题,现在还不到揭晓答案的时候。不过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想要做一件事情……一件会让你对我感激涕零的事情。” 当那些话从夫人的口中一字一句说出来,雅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虽然还是那么的平静,手指却有些微微发抖。 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怎么可能会轻易地落败?夫人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她对越王宫的了解,绝对不比王后少。 “你……到底是什么人?”雅鱼打了个冷战,“这么说来,你的野心绝对不止是想成为王宠幸的女人吧?” “这些都不重要。”夫人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一道光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最重要的是,你只要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就好。” 二十七,未知代价的交易 雅鱼不由得笑了起来,无疑眼前的女人伤了她的自尊。她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后,怎么眼前的女子说了这样的话,也不怕…… “你是想说,我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是吗?”夫人笑了起来,戴着人皮面具,笑起来让她感觉自己的脸并不怎么舒服,但笑意还是掩饰不住,她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几个月以来,夫人和范大夫都在秘密筹划,不就是担心万一出了意外,还有个退路吗?” 几句话说得王后冷汗直流,“你……难道说你……” “这越国王宫,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什么能逃得出我的眼睛。”夫人努力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样笑起来真是太累了。 这样的话说得王后胆战心惊,但接下来从夫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才真的让她冷汗直流:“其实最了解王的,一直都是王后。你知道现在的他,早已经被自己的野心蒙蔽了双眼,也早就忘记了当初你们成亲之时立下的誓言。他一心想要做傲世诸侯的大人物,但却忘了,凭着越国的力量,想要成就一番霸业,根本就是不自量力。更要命的是,他偏偏还轻视了自己的敌手……夫差!”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一凛,转头逼视着雅鱼,一字一句道,“他最近已经越来越听不进去别人的劝告不是吗?甚至连你,能见到他的时间都越来越有限。这一次吴国突袭,就算他亲上前线,十有八九,只怕也会吃个大败仗。” “胡说!”雅鱼失态地大嚷了一句,但她知道,眼前女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正好戳中事实,这让她惊得身体开始打颤。 夫人转过身来,轻轻地拍了几下王后的肩膀,“别太激动。既然你认为我是在胡说,可身为堂堂的王后,为什么要背着王搜集那么多的奇珍异宝?而且一直都锁在你的小库房之中。还有国舅大人这一年多来送到宫中的女子,姿色都比从前高了不知道多少,难道这些都是巧合吗?” 雅鱼表面上已经平静了下来,但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眼前女子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冷汗直冒。 那些东西,都是借着各个节日才入的后宫,其中有些是能让王见到的,但那些看起来比较宝贝的东西,都被她好好的藏了起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这些是绝对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外人知道,但眼前的女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自己可是后宫之主! “王后请放心,您应该相信我的好意。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挑王不在的时候,跟您提起这件事情呢?”女人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盯着王后一字一句道,“要知道,今年趁着你们去郊外祭祀的时候,我可是打着灯笼把所有的东西都检视了一遍,每一样东西,我可都存在了心底。” “我想,你应该不会干敲诈勒索的事情吧?”王后的眉头紧皱,她虽然并不想为难眼前的女子,但很显然,眼前这一关,不太可能会轻轻松松的过去。 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后果然是慧眼之人。我来这里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跟王后做一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难道我一国堂堂王后,还能被你要胁?”雅鱼瞪了她一眼,她并不喜欢被人要胁的滋味。 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抖了一下手中的绿手帕,在大殿上转了好几个圈,才又回到王后的面前,“交易?好吧,如果王后真的认为这是一笔交易的话,也可以。但如果王后知道交易的内容,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两个女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雅鱼一脸的戒备。但在夫人看来,这样的情形多少有些匪夷所思,这和她当初的设想并不一样。 “我能给王后的,是在越国打了败仗的情况下,不单能保住王后的性命,还能挽救越国和王的命运。”夫人的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楚。 雅鱼皱紧了眉头,她不会轻易被蛊惑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在仗还没有开始打,你怎么知道越国一定会败。” “因为我见过吴王夫差,也见过他手下的那批人。你不会明白,当一个人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会变得多么疯狂。他们是准备了很久,才会突然发动袭击。而越王呢?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些天他都在做什么。”夫人的声音很轻。 但这些话却像是钉子一样敲在了雅鱼的心上,这些都是她之前一直都在担心的事实,眼前的女子也能看出来,说明她绝对不是一般人。她悠悠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打算要帮我吗?” “当然是在帮你。”夫人的眼中有了一丝难掩的得意,她原本以为雅鱼不会就范的,“要不然的话,我费那么大的功夫干什么?” “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我想你应该不会是跑来发善心的吧?”雅鱼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 “我想要的,就是成为王后的谋士,而且还能拥有随时出入王宫的权力。”夫人点了点头,“我的要求其实一点儿都不高不是吗?只是不知道王后会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夫人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淡然一笑道,“我知道,对王后来说,做出决定,绝非易事。那就再等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的。” 直到夫人不见了踪影,王后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这太奇怪了,对她来说,就好像是做了一个稀里糊涂的梦。但她……为什么会对吴越两国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呢? 直到乐娇轻唤了几声,雅鱼才算回过神来,她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快去请范大夫入宫,马上……” “范大夫不是被您派去巡城了吗?”乐娇小心地回道。 雅鱼大声斥责道,“那就多派几个人手,请他来一趟。我想要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说对了……” 二十九,风雨来临之前 王后有一双过目不忘的本领,还画得一手好丹青,所以很快就画出了那个女人的头像。就在范蠡没有入宫的这段时间,王后把宫里所有的人都叫来,认一认那个女人。 奇怪的是,她没有查到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任何线索: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听说过她的名字。只是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认为她的长相,并不像是越国人。 问了平日里伺候王的人,有几个认为是姜姬——他们曾经有几次远远地看到过。但很显然,王后比谁都更清楚,那个女人绝对不是姜姬。 这么说起来,她真的就是那个曾经被王十分迷恋的神秘女人,但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些话,还有那番见识来看,那绝对不应该是王喜欢的女人哪? 王后轻叹了口气,是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王了? “姐姐怎么这么好的心情,还替妹妹画了副小像?难道是王从前线带来了好消息吗?”姜姬淡淡地从口中吐出了几个字。 “可她……不是你。你可认得有什么人,跟你长得很像?”王后皱了皱眉头,难道那个女子也是齐国的?还是说……是齐国国君派出的细作?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越国而来? 这话让姜姬有些不高兴,她用手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姐姐是在说我吗?我本是齐国的宗室女,容貌自然是数一数二的,我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人跟我长得一样,至多……只是有人会模仿我的装扮而已。” 说到这里,姜姬还故意顿了一下,“这人虽然长得还过得去,可是不是也太平常了一些,好像一般能进得宫的女子,差不多都得这个姿色吧?” 这句话让王后愣了一下,看看画中的女子,自己绝对不会记错的,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女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能让人记得住的面部特征。 范蠡的到来,让王后将所有的人都打发走了。她将手中的画像,递到了范蠡的面前。 或许是因为想得太过出神的缘故,直到范蠡出声,王后才惊讶地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说什么?” “回……王后的话。”范蠡斟酌再三才总算开口,“听说边境已经被……吴人攻破了,眼下双方正在苦战,只怕……” “你说什么?”王后惊得手中的画都掉了,她完全忘了男女之间的大防,一把抓住了范蠡的胳膊,连声问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们之前不都已经做了安排吗?王虽然这些日子无心国事,但和吴国相邻的地方,还是增加了一些兵力,怎么可能……” “王后难道忘了吗?当初那个人逃走的时候,是带着边境布防图。只要他们避开那些紧要的地方,想要攻破我们的防线,不是轻而易举吗?”范蠡痛心疾首道。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文种才会急得直跳脚。范蠡之前并没有那么担心,是因为他对王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他一直都认为,像王那种有野心的人,自然会做足准备的。 直到战事失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范蠡才狠狠吃了一惊,他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血淋淋的事实。 王后的身子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这么说起来,真的被她说中了……也让我们猜中了不是吗?怎么办?” “眼下只能尽快增兵前线,还要防备吴国会从别的地方偷袭国都。”范蠡首先冷静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慌乱。“只是,眼下国都之内,没有适合领兵打仗的人……当年文大夫曾经上过战场,所以我想由他出面增援,还是比较合适的……” “国都周围,能调用的兵还有多少?”王后瞬间冷静了下来。 “所有能征用的,大概有一万人,但王城是国之命脉,不能无人镇守,所以只能派出五千……”范蠡开口道。 “不……让文大夫火速带着一万人赶往前线,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大王。至于王朝……若大王不在了,我一定会以身殉国,绝不苟活……”雅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些话。 范蠡的心中一惊,他自然看得出来,王后绝对说话算话,他还想要出面再劝解几句,但想必王后心意已定,只能点头同意。 匆忙派人集合所有的士兵,并召文种火速赶来王宫。王后这才吐了一口气,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头捡起了那幅早已经被丢在地上的画:“原本,请你来这里,是为了让你看看是不是认识画中的女子……真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全被她说中了。” 几句话说得范蠡摸不着头脑,看了看画中的女子,他皱了下眉头。 “你认识画中的女子?”王后皱了皱眉头,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神秘的女子,到底来自何方? 范蠡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这女子的神态……好似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难道真的见到高人了?雅鱼轻皱眉头,她仔细地回想着和那个女子见面的种种,努力回想起所有的细节,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她失败了,那个女子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如果不是雅鱼超凡的记忆力,只怕很难记住她的长相。 “这女子长着一张大众脸。乍一看,好像是自己认识的人,鼻子、眉毛和嘴巴,但合在一起,好像又不是……就算是见过几十次,也未必能记得住她的长相。”范蠡轻皱了眉头。他不太明白,王后怎么会对画中的女子如此感兴趣。 王后轻摇了下头,却并没有多说话,她是亲眼见过那女子的人,自然明白那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光彩,绝对会让人过目不忘。但她的五官……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平常了一些,这么说起来,那个女人真是太奇怪了。 “风雨终究还是来了。”范蠡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王后的计划,是不是真的要实施了?” “如果我们还有退路的话,我希望那个计划,永远都不会被摆出来。”雅鱼苦笑道。 三十,破釜沉舟 范蠡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淡淡的,王后不由得感叹,那些登徒浪子,曾经评范蠡为越国最美的男子。虽然有些浮浅,但不能不说,范蠡真的是世间少有的男子,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与从容。 对雅鱼这样参政的女人而言,范蠡最致命的吸引力,还在于对诸侯国的了解,还有对各国形势的分析。 正是因为听了他那番透彻的时事分析,她才会毫不犹豫地将范蠡推荐给了王。她原本以为,王会对她委以重任,但显然,王似乎对他并没有那么信任。 “我想听范大夫说说心理话,你可真的认为,越国是否可以和吴国一战?”王后一脸凝重,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情况最后会朝着什么方向演变。 范蠡抬眼望着王后,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他知道,自己可以对王后完全信任,因为她一向是个理智的人,很少感情用事,“其实……” “我想知道,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雅鱼长出了一口气,“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你就不用想什么托辞来安慰我了。” “王这几年提拔和任用的,都以气盛的年轻人为主。他们自然很会领会王的意图。”范蠡提到这些的时候,胸中就压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所以,这几年国库虽然充盈,百姓的日子却过得没有那么自在,能想出来名目的徭役,都被他们用尽了,百姓们虽然不至于怨声载道,但对王多少还是有些埋怨的。虽然打仗拼的就是双方的国库,可一旦交战真的开始,拼的就是民心了。我想……可能与吴国相比,王是占了下风。” 果然是这样!雅鱼长叹了口气,她早就该想到的,可那些曾经向王提出建议的大臣,要么被贬去了地方做官吏,要么就是如范蠡这般,假装失明般过日子。 “您也早有这样的预见不是吗?要不然,您怎么会真的同意臣的提议,暗中拜托国舅爷搜集奇珍异宝,同时也在搜罗美人,好在关键的时刻派上用场。”见王后不言,范蠡忍不住多说了句话。 “看起来,她说的一点儿都不错。不只是你我预见到了结果,其实稍微有点儿远见的人,大概都不会太乐观。”雅鱼接着又叹了口气,那个女人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些,所以才会特地登门吧? 那个神秘的女人……王后一想起那张看起来平凡的脸,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太奇怪了,那个女人给自己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因为那个女人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恐怕那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吧?只是那双眼睛,就有说不出来的蛊惑。别说是男人,就连她都忍不住被那个神秘的女人吸引住了。何况男人? 王后纠结了许久,又看了看范蠡,终于出声道,“你应该知道,后宫之中,王有一个特别宠爱的女人……” “外面都说,王很宠爱新入宫的姜姬。”范蠡的回答很是慎重。一国之中最为尊贵的两个人,他们的事情,自然不容外人插嘴。 雅鱼愣了一会儿神,“可那个女人并不是姜姬,而是一个……很古怪的女人。她知道我们所有的计划,也预料到了……这一场战事的结果。所以我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说完这些,王后将那幅画递到了范蠡的面前。范蠡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幅画,随后缓缓展开,过了一会儿才皱眉问道,“你说的,就是这个女人?” 看起来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但雅鱼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痛苦的表情,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点点头道,“说的不错,就是这个女人……真是太奇怪了,我想,她的确是那种能让人发狂的女人。” 女人看女人,往往能一眼看破对方的伪装。范蠡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刺痛了王后的心,只怕她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仔细看了看那幅画,反问道,“那么王后……打算怎么办?她是想跟王后……做一场交易吗?” 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范蠡的眼睛,王后当然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她迟疑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不,最起码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来历成谜,我怎么能信任她?只是……她说的那些话,却让我不得不信……”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等到有了结果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范蠡轻皱了下眉头,难道世上真的有那么高明的女人吗? 文种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听王后说完外面的情形,他急得双脚直跳,连声道,“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早就说过了……” “文大人,如今再提那些话,也于事无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了燃眉之急。眼下我们已经集齐了王城中所有的军队,希望你能火速赶往前线,支援大王。”范蠡的眉头轻皱,自己的这位老友,似乎时候能完全沉得住气? 文种点点头,“那好吧。可是王城这里怎么办?万一他们偷袭……那我们不是连退路都没有了吗?” “不会的,他们既然是偷袭,必然所带兵力不会太多,更不会分散兵力。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会专攻一点。”王后皱了皱眉头,“所以,我只需要你们给我留下守城的士兵……” “那怎么能行?王子和您都在王城之中,万一出了意外……”文种有些气急败坏,就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结巴巴。 王后朝着他施了一礼,“请文大夫转告大王,如果吴国真的偷袭国都,我绝对不会让王城蒙羞的,到时候我会以死谢罪。” 几句掷地有声的话,让文种和范蠡的心中都多了一丝激动。范蠡急忙出声安慰她道,“恐怕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文种慷慨激昂道,“好,我这就出发,绝对不会辜负王后的嘱托。” 夫人是亲眼看着文种出的城,她的心中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得意,她比谁都清楚,一切很快都会有结果的。 三十一,人性本恶 夷光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她还是没曾想到,来看望自己的人络绎不绝,除了特意讨好随同夷光一起来这里的人之外,当然还要打听一下,是否还有同样的机会,可以送他们的女儿前去。 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夷光才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几样常见的野草被摆在她的面前。 “这些……不都是给羊和牛吃的草吗?松子姐姐拿这些过来干什么?”夷光一脸诧异地看着松子。 “到你该学习的时候不是吗?这些都是江南一带常见的野草,这些不单可以供牛羊吃,做熟了之后,人也很可以吃的。这几样东西,用好了,还会是救命的良药。”松子的语气淡淡的,这是和夫人交易的条件。 夷光捏起了那几根草,很自然地说出了那些草的名字,“难道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一般的人,也不太可能会吃这些东西吧?” “但不可能每个人的身边都会有一个郎中不是吗?”松子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把这些东西说出来,但是和夫人之间的交易,还是让她不得不开了口,“比如说这种,是北方常见的山楂,如果和鳜鱼同吃的话,会让人恶心、呕吐,看起来就像是中毒了一样,还有这种看起来像是芹菜,又会开出白色小花的东西,其实也是一种有毒的植物,如果一次吃的多,可能会要了人的性命……”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松子把各种常见植物的毒性都说了一遍,她当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两天的时间,施夷光怎么可能记住那么多东西? 两天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要记下来这些东西,也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当夷光借着早起梳头的功夫,将那些东西一一道来的时候,松子第一次露出了惊奇的目光。 “你都记住了?怎么可能呢?”松子满眼的惊喜。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夷光的表情是那么的平静,“都是寻常里常见的东西,自然很快就能记下来。倒是你……” 两个人的对话,被施家大嫂打断了。她端来了一碗荷包蛋,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夷光的面前。对这个家庭而言,一大碗荷包蛋,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享受。 小绿挡在了她的面前,大声呵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过了,夷光姑娘回来之后,是不能轻易吃家里的东西吗?你难道耳朵聋了不成?” 几句话说得施家大嫂面红耳赤,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连声道:“我哪里知道……姑娘会有这么多讲究,不是说了,姑娘还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应该多品尝一下家中的美味。这可是我亲手准备的……” “天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下了毒?”小绿一向得理不让人的,从她口中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向施家大嫂。 从来都是被捧在天上的施家大嫂,又几时受过这样的污辱?她的脸红了又白,但还是勉强堆起了笑脸:“哎哟,我这不是一番好意吗?你怎么……那算了……” “算了,大嫂她……也只是在顾念我们之间……的骨肉亲情。”夷光不得不开口了,她当然知道,那个从来都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嫂子,又怎么知道得罪这两位贵客的后果。 松子完全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好像从来照顾夷光外,再没有别的事情能让她上心。可小绿不同,她平日里只接受夫人的指挥。眼下屈尊来到这里,恐怕心中也有几分委屈。 目送大嫂离开,夷光急忙向小绿求情道,“绿姐,你可千万别生气,她一向都是这样的,恐怕这也是我哥这些年……对她宠得有些太过了……” “生气?跟这样的人,怎么犯得上?我只是担心,她可没安什么好心。”小绿轻叹了一句,过一会儿才皱眉道,“你也太让我意外了。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难道你还认为,她值得你维护?” 好不好总是自己的家人。这话藏在心头,却并没有说出口。嫂子是个贪财的人,自然就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但她却没有想到,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第二天中午,就在临别之时,他们的饭中发现了几粒黑糊糊的东西。爱干净的小绿,差点儿把碗扔了出去。 “这是什么东西?”小绿惊声尖叫了起来。 松子只是皱了下眉头,仔细检查了一下,轻叹道,“只怕是老鼠屎吧。看起来还是一个很健康的老鼠,拉的屎都这么有型。” 这句话让小绿忍不住干呕起来,就连夷光都放下了自己的碗。她听到门口传来几声强忍住的低笑,不用问,那自然是得意的嫂子。 “那又有什么关系。人在饿极的时候,连土都能吃下去,更何况还只是老鼠屎而已。”松子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夷光急着向小绿道歉,但她当然明白,嫂子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会给全家人带来麻烦。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直到把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小绿才狠狠地吐出了几个字。 直到亲眼看见嫂子不停地用手挠着身体,赶来向夷光求饶的时候,夷光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小绿终究只是捉弄了一下嫂子,并没有打算闹出人命。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再三确认只要回去认认真真地洗个澡,随后睡上一觉就会无事后,施家大嫂这才如丧家犬一般离开了。 “真是便宜她了。要是换了以前。”小绿看起来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但很显然,她的心情已经变得大好。 夷光一言不发,她只是轻轻皱起了眉头,眼下,就要到了离别的时候,可她却不太明白,夫人在这个时候,让她回家的用意是什么? “多思无益,尽量还是把心放在我教你的东西上面。”松子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要知道,恐怕你们这样太平的日子,不会过得太长。” 三十二,艳名远播 夷光当然想不到,这一次的归乡,让自己美名远播。毕竟从前的她是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丑女,而现在,她又恢复了惊人的美貌,这样的转变,多少人在惊艳之余,自然也多了几分羡慕。 就在她离家的那天下午,来施家只为看夷光一眼的人,几乎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如果不是那辆精致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只怕夷光已经出不了门。 “恐怕也只是浪得虚名吧?看起来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还能美到哪里去?恐怕都比不上我的梦中情人的一根手指头……”郡中几位浪荡子也听说了夷光的美名,闻讯连夜赶了过来。 “你是说郑旦吧?那可是天上的嫦娥,难不成你还真的以为能攀上那个高枝?”旁边的伙伴们冷嘲热讽道,“听说,郑家的人有意想要将郑旦送到王宫中去,只怕我们普通人,也只能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美人了……” “只怕……这美人……也是浪得虚名吧?”之前那个一直感叹的公子在一旁不屑地笑道,“希望不是让我们白走了那么远的路,可惜我这双新鞋……” 就在这个时候,夷光恋恋不舍地从房中走了出来。她不太清楚,这一次离别之后,下次再见到亲人,会是什么时候。 就在她出门的那一瞬间,几位浪荡公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一位连口水都在不停地往下滴,他们的眼中除了夷光之外,再看不到任何人。 夷光强忍住眼泪,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的母亲,说自己不久之后就能回来。 “就连掉眼泪都能那么美?天哪……”其中的一位公子,忍不住从怀中抽出了手绢,想要递给夷光,却被身后的人挤得动弹不得。 “天上的嫦娥,恐怕见了她也会羞红了脸。”另外一位出神道,“怎么这里……这里会有这么美丽的女子?怎么我们从前都不知道呢?” 在场的每一位男子,几乎都将痴痴的目光投射在夷光的身上,而所有的女子,在看到夷光的时候,除了羡慕之外,更多的还是嫉妒。 夷光的大嫂,原本也有几分容貌的,但站在夷光的身边,瞬间就失去了颜色。她完全就成了一片绿叶,守在那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衬托西施的美丽而已。 没有看到采萍。应该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吧?毕竟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憧憬着自己的美好未来。 “娘……你们……你不用担心,我在那里一切都好。等再过几年,我再回来侍奉二老……”夷光的语气淡淡的。 旁边的人群中又发出了窃窃私语,尤其是守在前面的那几位,几乎是如痴如醉的赞叹起来,“天哪,就连声音都这么好听……简直就是出谷的黄莺……” “喂,擦擦你们的口水好不好?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漂亮的姑娘吧?口水都快滴到鞋上了。”小绿抬高了嗓门儿,她绝对不会给这些男子一点儿好脸色看。 “姑娘……姑娘……请问你们家姑娘……”其中一个堆起了满脸讨好的笑容,想要凑到小绿的面前。 小绿尖着嗓门道,“哟,我跟你很熟吗?怎么就姑娘长姑娘短的,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看起来也是读书人,怎么还这么不开眼?都说了好狗不挡道。我们家施姑娘,要上车赶回去了。你们快点儿给我把路让开。” 对所有人而言,能见到夷光一面,对他们来说已经饱了眼福。直到一个穿着衙差衣服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马车前。 “施姑娘,施家妹妹,你别走,你可千万别走。”石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夷光,恨不得一下子将她搂在怀里。 原本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自然知道石磊的娘,之前曾经登过施家的大门。 凭心而论,石磊的确是一个模样算得上周正的人,更何况还是吃衙门饭的人,所以称得上优质的结婚对象。 夷光的气都不打一处来,想起石家那个老婆子对自己的羞辱,她更是火冒三丈,但眼下,她并不想让自己太难堪,只是挥了一下手:“我不认识你,还是请您高抬贵脚,给我们让开一条路。” “我是你的石磊哥哥,你忘了吗?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你不可能不记得,当初小时候我们可是有过约定的……”石磊看着夷光那张令人销魂的脸,恨不能全身上下都能长满嘴,好说服夷光能接受自己,“我打算把那个女人休了,迎你进门……” “哟,见过不脸的,还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好歹也是吃衙门的饭,怎么说起假话来一点儿都不脸红?”夷光冷冷地开口,她早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丑女,更不能让石磊再给自己再一次的羞辱。 居然还有人敢让美人不高兴?夷光的话音才落下,那几个大老远赶来的公子哥儿,哪里还会理会石磊是不是官府中人,瞬间将他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把他当成了麻袋揍起来。 这情形让夷光哭笑不得,这也是她第一次尝到了美貌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不过,在她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 看着石磊被打得跪在地上求饶,夷光很快移开了目光。而那些人,显然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绝对不会手软。 而施家村里的人,对施家大娘的薄情早就有所不满,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你一脚我一脚地朝着石磊的身上招呼着。 “可别出了人命。”小绿得意地招呼起来,“像这样的卑鄙小人,一点儿都不配活在世上。若是换作我,早就买块豆腐撞死了。” 马车缓缓施离了施家村。夷光多少有些失落,这不是她想要的模样。不过,自己的心愿也总算是了了。 “人性原本就是如此。”小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着夷光笑眯眯道,“以后恐怕你会见到比这恶心的人。在那之前,你应该先好好的充实自己,最好是能让你的头脑,配得上你的容貌。” 三十三,不满 虽然外面有关边境起战火的传言不断,但对住在城里的人而言,有一些需要庆祝的日子,当然还是要热闹一番。尤其是对郑旦而言,她更得抓住这个出门的大好机会。 表面上看起来,她还是从前那般对夫人言听计从,但眼下心中的不满却越来越多:这些人,明明知道自己到了该婚嫁的年龄,偏偏让自己少与男子接触,实在太过分了!就算她们曾许自己荣华富贵,可这深闺寂寞的日子可不好过。 眼下,既然有出门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抓住。天知道夫人说的荣华富贵是不是真的?万一只是在哄自己呢? 每一次出门,郑旦都要花上很多的时间。她很享受被众人关注的感觉,所以每次出门,她都会再三精心地打扮,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从来都没有穿过重样的衣服,毕竟仅仅只是送上门来的绫罗绸缎,已经堆满了整整两间屋子。当然还有专门的裁缝,忙着给她准备新式样的衣服。 但随着日期的临近,风声似乎有些不太对,虽然每天还是有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来,但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层阴云。 “听说有好几家,都说是最后一次登门。如果小姐还不打算许人的话,他们就只能向别家的姑娘求亲了。”丫环柔儿皱眉道。 郑旦身上裹着一床薄被,在新衣服没有送过来之前,她打算一直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听柔儿这么说,她斜眼道,“怎么了?那些人,真的这么心急?” 主仆二人的关系十分古怪,柔儿说话的时候,郑旦的态度看起来十分的客气,眼下柔儿一言不发,她也只是瞪着那双美丽的眼睛,等着柔儿的下文。 柔儿长叹了一口气,“姑娘每日都在深闺之中,自然不太明白,外面的情形已经大不相同了。听说边境……很不安稳。如果真的起了战事,只怕他们中的不少人……都会被送上战场。在那之前,他们的父母,当然希望能给他们娶上一房媳妇儿,好生个一男半女,将来也算是后继有人不是吗?” 这句话说得郑旦一愣,这是离她太遥远的事情,但这很显然已经影响到了她的心情。所以,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淡淡问道,“这么说起来,我就没有必要再等着那还没有送来的衣服了。” “姑娘说的哪里的话,这么重要的场合,小姐还是应该去的。”柔儿急忙出声道。 “可我要的衣服还没有送过来,我该怎么出门?”郑旦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小心地保护着脸上早已经化好的妆。 她可是最重要的角色,怎么能穿这些穿过的衣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一想起那些人用挑剔的目光看待自己,郑旦都忍不住心情激动。 “之前裁缝还说,一定会将衣服送来的。可这两天……听说已经有一些人,被紧急征调入了官府……”柔儿在一旁回应道。 郑家的丫环牡丹一阵风一样从楼上跑上来。郑旦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急忙问道,“是我的衣服送过来了吗?” “还没有。”牡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恐怕今天那衣服是送不来的。……老爷和夫人说,这几天外面不太平,所以小姐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消息已经散出去了,听说守在门口的人已经散了。” 牡丹说完这些又匆忙下楼了。 如此一来,换来的却是郑旦的火冒三丈。散了?怎么能散了?多大点儿屁事儿,那些人的胆子怎么会那么小? 父母之命,郑旦一向是可听可不听的,她当然明白,贪财的父母,早就将自己当成了摇钱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然事事都愿意顺从自己。她生气,不是因为父母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自己居然又少了一个出门的机会。 她放开了裹在身上的被子,只带着一个肚兜。看到这么一双几乎所有女人做梦都想要拥有的好身材,柔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郑旦像是故意赌气一般,愤愤不平道,“哼,借口,全都是借口。你们所有的人,不都希望把我放在这个笼子大小的地方,然后等着把我卖上一个好价钱吗?可我都快闷出毛病来了……” “姑娘不是昨天才出去一趟吗?听说周公子还特意给小姐送去了一张织锦的席子。”柔儿在一旁轻叹道,“夫人不是也说过,最近情势不太好,您尽量还是少出门。” 搬出来夫人,原本气焰很盛的郑旦瞬间没有了脾气,她当然明白,柔儿就是夫人派来监视和指挥自己的人,万一惹恼了她,自己未必会有果子吃。 郑旦转了转眼珠,脸上瞬间堆满了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那好吧……我今天就在家里……按你们说的,好好练一下自己的身姿。只是……这里所有的鞋子都不合脚,你去库房给我找一双绣花鞋过来。” 就在柔儿出门之后,郑旦的眼中像是冒出了一团火一样,摇着婀娜多姿的身材,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跑几圈,随后火速奔到自己的衣柜前,翻出了一件压箱底的素色衣服。 怎么就这样听话地待在家里?郑旦愤愤不平地想到,之前的她,还以为有了美貌之后,自己就会很幸福。可现在才发现,她真的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女人——没有自由,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甚至都不能安排自己的时间。 现在,她偏偏要自己做一回决定!看那些人还能把自己怎么样?郑旦飞速地换上了那套已经多年不穿的衣服,这可是自己当年心血来潮做的。 头发用一根绳子扎起来,再换上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鞋子。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照一下镜子,郑旦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在偷偷溜出院门的那一刻,郑旦感觉自己的心都要飞起来了,外面自由的空气,多么的美妙!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像别人一样,无拘无束看看外面的世界。 三十四,出笼的鸟 柔儿当然看到了匆忙逃出家门的郑旦,她的嘴角多了一抹冷笑。对她而言,每天的工作就是哄着郑旦混日子。她当然知道夫人的计划,在夫人的眼中,漂亮的女人,原本就是祸水,尤其是像郑旦这样有着完美的脸蛋,同时又自以为聪明的女人,简直就是个祸害。 总得给她一个闯祸的机会,才能让她意识到,夫人的力量有多么的强大。柔儿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转身朝着郑旦父母的房中走去。 跟郑旦比起来,郑氏老夫妻还真是一对活宝。如果不是柔儿守在这里,再加上夫人夫人保证,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们的女儿嫁一个好人家,只怕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拿郑旦换一大笔财富了。 尤其是郑员外那个守财奴,这些日子更是长吁短叹,生怕女儿卖不上一个好价钱。 “不会是那丫头又派你来要什么东西吧?别人送来的东西,我可是一样都没有动过。你们可别想打我东西的主意。”不等柔儿开口,郑老员外就急忙撇清了干系。 真是个小气鬼!柔儿心中暗叹,过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道,“员外爷,我想跟您说的是,你们家小姐偷偷溜出去了。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出去就出去了吧,难不成还能少块肉?”郑夫人在一旁抱怨道,还不满地瞪了柔儿一眼。 这对父母还真是一点儿都不靠谱。柔儿长叹了口气,“她可是一个人出去了。没有人跟着。这万一有人要是打她的歪主意,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她可能会被别人骗了?” “都已经出去了,还能怎么样?”郑员外皱了皱眉头,“每个月我可就花那点儿钱请别人来看家护院,要是让他们出去找人,可是要另外加钱的……” 柔儿一脸哭笑不得,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郑旦会和夫人达成那笔交易了,这骨子里的吝啬,只怕也是祖传的。 “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就麻烦你去找她回来吧。还有牡丹……这个丫头一向热心,肯定不会让加工钱的,你们快去快回。大白天的,也不会出什么乱子。”郑夫人在一旁插话道。 再跟他们在这里嚼舌头,恐怕也只是浪费口水。柔儿拉着牡丹一起出门了。她当然不用担心,夫人在这城里早就有了安排,只要她一句话,郑旦自然不会出任何的意外。 反倒是郑旦,她像一只出笼的鸟儿一样,欢喜地朝着县城中心跑去,听说那里今天不只是会请神,晚上还有灯会。 说白了,这样的日子,都是年轻男女出来游玩的大好机会。她不由得扬了扬眉毛,那她必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脸上遮着的面纱,让别人看不清她的脸,而一身朴素的打扮,再加上衣服原本就遮住了她的好身材,让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大部分的人,只是看一眼她的衣服,就把她当作了哪家的家奴了。 走在阳光下的感觉真好!郑旦开心地走在石板路上,有多久没有这样自由过了,她像个孩子似的东看看西瞧瞧,甚至差点儿撞上了一辆马车。 “没长眼!走路都不知道瞧着点儿。”赶车的人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郑旦不以为意,她只是心中感叹,“自己真像是一个乡下来的姑娘。” 无人注意的感觉,开始的时候让郑旦很满意,但很快,她的心中就多了几分不满。毕竟,她早就习惯了被人爱慕的目光注视着,如今没有人多看自己一眼,又怎么能让她忍住得这口气。 更可气的是,那些只是靠着三分容貌的女孩子,只在因为穿了一身好衣服,就被男子拦路搭讪的现象,更让郑旦气愤。 他们到底是看衣服还是看脸?郑旦愤愤不平地想,她还以为自己能借着这个机会,见到几个颇具慧眼的人,就算自己没有穿那些华丽的衣裳,也能攀上富家公子。 走神的郑旦,一不小心踩在了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石头上,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就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的响声。 “哎哟。”郑旦忍不住呻吟起来,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脚,还好,并没有摔伤,但疼得太厉害,她根本就走不了路了。 这就是不听话的代价吗?郑旦愤愤不平地想着,原本以为,路过的男子会有人怜香惜玉,朝着自己伸出援助之手。 但现实却是,每一个路过的男子,甚至都没有转眼看过她一眼。毕竟她身上的那件寒酸的衣服,已经给她打上了标签。 甚至从自己的身边经过的,还有城东那位周公子——家财万贯,甚至许下诺言,只要她肯嫁到周家去,那周家所有的财产都会交到她的手里。平日里像狗一样围在自己的身边。眼下却视而不见?他不是说过,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同样爱自己吗? 郑旦本想扬手叫住他,但一想起他曾经跟自己发过的那些誓,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郑旦愤愤不平,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动得了。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一个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就出现了一张略显粗犷的脸。 眼前的男子,平日里郑旦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但是现在,她觉得这才是世上最英俊的一张脸。她强忍着痛,低声道,“我……有些不太好。” “来,我扶你起来。”男子朝着她伸出了手,“你还能走路吗?你住附近吗?我送你回去?” 郑旦又试了一下,可脚腕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你别哭啊,你别哭。我扶你起来。”男子有些笨拙地连扶带抱,总算是将郑旦扶了起来。 郑旦无力地靠在男子的肩膀上。男子很显然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他皱了皱眉头,低声道,“看起来还真是麻烦了。我是个大老爷儿们,抱着走……对姑娘的名声不太好。还是赶快叫顶轿子送你回去吧。” 三十五,夫人的规矩 柔儿和牡丹的到来,总算是给郑旦解了围。而那位看起来完全无心的男子,在把郑旦交她们手中之后,就打算离开了。 “喂,这位大哥,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郑旦忍不住出声道。 男子呵呵一笑,似乎有些犹豫,但过了一会儿才爽朗道,“我叫宫奇,姑娘还是快点儿回家去吧。” 看着宫奇转身离开,郑旦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柔儿出声,她才回过来神。 “看起来姑娘玩得很开心。”柔儿皱了皱眉头,看了看那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低声叹道,“那个男子,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猎人,姑娘跟他废什么话?” “有时候人也不能只看外表的不是吗?”郑旦故意瞪了一眼柔儿,今天的她,的确是长了一回见识,最起码,她知道那个男人救了她。 “你不会是关在家里太久,连这样的男人都能看得上吧?……”柔儿皱了皱眉头,“姑娘,我看现在我们有些账,要好好算一算了。” 是因为自己的春心萌动吗?郑旦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想承认,但那个叫宫奇的男人,的确让她的心中起了一丝波澜。 在敷了厚厚的膏药,确定要在家里待上一个月之后,郑旦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次的外出,对郑旦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连她自己都有些疑惑,那些平日里对自己花言巧语的男人,又有几个会是真心 “我说姑娘,您不会记性真的那么不好吧?当初和夫人的协议,您真的忘了吗?”柔儿看着郑旦,眼睛里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幸好没有闯出什么大祸,要不然的话,您应该知道,等着您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夫人的规矩,可一向都容不得任何人破坏的。” 郑旦一言不发,她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回答柔儿的话,毕竟,那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她当然清楚,一旦这些人翻脸,恐怕将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未知的噩运。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不想稀里糊涂就这样把自己的美貌葬送了。所以,郑旦很快缓和了自己的态度。 柔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姑娘是个明白人,别忘了,您可是用自己的美貌,换来了这么多华丽的衣服,还有那么多男子的仰慕。如果没有了这张脸,您应该知道,你的命运会有么多的悲惨。别说是男人的仰慕,恐怕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多看你一眼。” “柔儿姐姐,你说的真对了。”郑旦吓得脸色苍白,她当然记得上一次的惩罚是什么,虽然只是在她的脸上动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却让她足足两个月没敢见任何人。 柔儿的手中多了一把小刀,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狰狞,“你认为这很可怕对吗?我知道你是一个很重视自己美貌的人。可你既然犯了错,就应该接受惩罚。” 郑旦几乎像是杀猪般大叫起来,她原本就平淡无奇的声音,听起来却平得如水一般,“柔儿姐姐,请你放过我这一次吧?就看在我对你们一向顺从的份儿上……” “顺从?这话说得还真是动听。”一身丫环装扮的夫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脸上依然带着招牌式的笑容。 郑旦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突然之间吓得晕了过去。 柔儿扶住了她,在确信她真的是晕过去之后,忍不住笑道,“真是个草包。想不到只是看到夫人,她就会吓成这个样子。” 夫人皱了皱眉头。她望着郑旦那张完美的脸——那可是松子亲自动刀打造的脸。 当初郑旦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毫不犹豫地同意夫人提出的所有条件。 虽然当时夫人曾经感觉不妥,但送上门来的美人,她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呢?只是……这个女孩子未免太过轻浮了。只怕再拖延时机的话,她真的会失控。 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一个男人,让郑旦芳心大动?到时候她又怎么才能制服一个叛逆的女子? 同为女人,她当然知道,一个女人春心萌动的时候有多么可怕,甚至她会宁愿跟天下人作对。所以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先立下规矩,让她不能轻易犯规。 “只是一个小小的猎人,我想她应该不会上心的。”柔儿出声道,同时她小心地看着夫人,从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十分小心。 “可那也是一个男人。”夫人的语气十分严肃,“好吧,这一次可以给她一次小小的惩戒。罚她跪三个时辰吧。” 醒过来的郑旦,发现房中已然没有了夫人的踪影,长出了一口气。听说只是罚跪,她几乎是马上拉着柔儿的手,连声叹道,“那么,还真的要多谢柔儿姐姐替我说情了……” “既然知道,就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闯祸了。虽说只是跪三个时辰,但她是说……你要跪在梳子上……你这双腿……恐怕真的有些日子要出不了门。”柔儿一脸的惋惜道。 郑旦气得火冒三丈,但她还是让自己的脸上写满了笑容,“怎么会呢?这一点儿苦,我还是能受得住的。只要夫人不生我的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柔儿点点头,她拍了一下郑旦的肩膀,细声细语道,“夫人这一次真的是宽宏大量了,要知道那些平日里违背她命令的女子,不是少了一只胳膊,就是少一只腿。姑娘以后可千万别在任性了。而且夫人还说,姑娘的运气就要来了,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姑娘的美丽就要真的派上大用场了。” “派上用场?”郑旦瞪大了眼睛,她一直都不知道夫人真正的身份,自然不明白柔儿说这些话的用意。 柔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夫人许给姑娘的荣华富贵,难道你忘了吗?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姑娘应该养好身子,准备飞上枝头才是。” 几句话说得郑旦心花怒放,是不是飞上枝头,她并不关心,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找到一个让自己托付终身的人了。 三十六,征服男人的歪理 整个会稽郡,早已经传遍了施家姑娘的美名。只不过因为美人的盛名太重,甚至还闹出了笑话:有人家采萍当成了夷光,甚至不少人慕名而来。 最初有人打听施家姑娘的时候,采萍还十分高兴。未婚夫出了状况又能如何?好歹她还没有嫁过去,有人求亲那是再好不过了,说不定还能挑一个更好的婆家。毕竟自己还是很漂亮的。 只是当她出门的时候,看见有人指指点点,甚至就连走路的姿态,都被人嘲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那些人是把自己当成了夷光。 “虽然是住在同一个地方,但此施家姑娘,非彼施家姑娘。你们可不能弄错了。”有轻薄的男子,不忘调侃几句。 原本就万分伤心的采萍,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她万万不曾想到,昔日那个丑得不能见人的夷光,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美了。 “她难道真的是想要故意招摇吗?夷光,看起来我还真是低估你了。”采萍愤愤不平的想,“从前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在我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如此冷漠地就走了?” 看着夷光特意送上的一大包礼物,她扬手扔到了地上,这算是什么?对自己的嘲笑吗?是不是现在自己都要和别人一样,送上门去巴结她了?难道她真的忘了,从前自己对她有多好吗? 而在洞中忙着各种学习的夷光,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绿在一旁忍不住念叨起来,“一想二骂三风寒。说不定这是背地里有人数落你呢……倒是你,回来之后就对着这些东西,可都记下了?” “这些东西都要记在心里的。很快就会派上用场。”夫人不知道何时站在她俩的身后,脸上还带着几分笑容。 夷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小心翼翼地面对着这位夫人,心中在不停地盘算着,这位夫人突然之间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享受到了美貌给你带来的福利?我想,很多人对你是又羡慕又嫉妒吧?”夫人得意地打量着夷光,就好像是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 夷光并不太喜欢被人瞩目的感觉,她只是想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我只是……感觉有些太过招摇了。” “如果你没有了如此美貌的一张脸,谁又会在意你呢?不说别的,就连你的父母,不同样都是对你偏疼上几分吗?虽然他们疼你的原因,是因为我当初给他们的那笔银子。”夫人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扎在夷光的心口。她不得不承认,夫人说的是对的,父母……就算再怎么爱自己,终究还是哥哥对他们来说更重要,否则的话,他们当初怎么舍得让她离开? “既然老天给了你这张脸,你就要好好的珍惜。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学会如何去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如何让他们宠你一辈子。你可愿意?”夫人的表情还是柔柔的,只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魔力。 “难道我有拒绝的权力吗?”夷光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她也知道,从踏入这个山洞的那天气,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 夫人连连拍了拍手,“聪明,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我就喜欢你这样性格柔顺的人,只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你不会吃亏的。” 要想博得一个男人的欢心,夷光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虽然她的脸上还有一些伤疤,但用不了多久,在松子的妙手医治之下,就会变得如初生婴儿那般光滑。 夫人几乎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苦口婆心地给夷光讲了很多跟男人相处的道理,虽然夷光对此不屑一顾。 “女人原本就是为男人而生的,有了一张美丽的脸,就已经成功了一半,毕竟所有的男人都很浅薄,他们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夫人总结着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但你要清楚的是,所有的男人,对没有得到手的女人,都有足够的耐心。可一旦达到了目的,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夫人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男人原本天生就爱犯贱,如果你一直对他都爱答不理的,他肯定会一直对你穷追不舍,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摘给你。可一旦你真的松了口,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恐怕他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夷光只有不住的点头,虽然这些歪理说得她面红耳赤,但她却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你还记得,当年褒国曾经向幽王送来一位绝世的美人,人称褒姒。她生得花容月貌,却极不爱笑,虽然她面对的是天子,却从未正眼看过天子一次,也从未笑过。当时幽王像是得了天大的宝贝一般,千方百计地想要讨美人的欢心。”说到这些的时候,夫人的语气中有羡慕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人人都说褒姒很懂得男人的心理,所以才会让周天子爱得如痴如醉。为了博美人一笑,天子不惜命人点燃了烽火台,让褒姒看到了朝中大臣们狼狈不堪的样子。”夫人继续道。 这是一个传了多少年的旧闻了。那可是姬姓的奇耻大辱,夷光曾经听人说起过,最后的结果,是周朝差点儿亡了天下,就连国都在犬戎的威逼之下,不得不东迁。 “还有另外一位陈国的夫人,听说未嫁国王之前,就已经美名在外。可是入了宫之后,才不过一个月,就被打入冷宫之中,任其自生自灭。其实在各诸侯国之中,像陈国夫人那样的女人都不少见,因为她们虽然有着一副美貌,却不知道如何利用,愚蠢再加上自以为是,就会让她们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夫人意味深长地说出这些话。 夷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从夫人的话中,听到了另外一番深意。只是她多少有些疑惑,夫人说的那些话,对自己来说有多远? 夫人最后才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希望,你能除了美貌之外,还能多一点儿能把握住男人的手段,毕竟,在新鲜感过了之后,耍一些手段,才能留住男人在身边。” 三十七,日暮 勾践一直都记得自己的母后讲过的那些话,那是在他出生之前,他的母亲曾经梦到了一只凤凰。凤凰是神鸟,在越国被奉为说明。在历经一番磨炼之后,他就会浴火化为真正的凤凰,成为天下仰慕的盖世英雄。 母亲的那番话,一直都激励着他不断前行,他知道,早晚有一天,母亲的梦一定会成为现实。自己已经中向了壮年,母亲的预言也应该快成真了。 似乎运气也一直都站在他这边,一想到这些,他的心中就多了几分小得意——吴楚几度大战,他们越国趁机下了黑手,没想到居然杀死了吴王。 一想到那样的好运气,勾践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没有了闾那个老匹夫,小子夫差又何足挂齿? 幸运之神,一定就在不远处等着他。勾践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恐怕正如那名神秘的女子所说,时势造就英雄。 既然连上天都这么认为,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眼下已经和齐国结了亲。只要自己此举能一举打败吴国,那么在不久之后的诸侯之会上,自己就会被天子另眼相看。 还有什么比傲视群雄更令人自豪的吗?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热血沸腾。 他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直到大将军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礼数地大嚷道,“快……请王快点儿上马离开,吴军……已经攻破了我们的防线,朝着这边杀了过来。” “你说什么?”勾践吃了一惊,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但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惊人的消息,还是身体的原因,他感觉自己的两眼直冒金星,又重重地跌在了席上。 大将军急得有些口不择言,“吴王带人已经杀过来了,现在……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完全冲破我们的防线。如果大王您不马上离开的话,只怕也会成为吴王的阶下囚……” “阶下囚?怎么可能?”勾践忍不住冷笑一声,“大将军也是经历过沙场征战的人,怎么还能说出如此没有志气的话?难道寡人还是被吓大的不成?来,寡人亲自披甲上阵……” “大王,如今可不是您逞英雄的时候……”大将军急得面红耳赤,他急忙跪在了地上,连声道,“大王您快上战马离开,臣定当拼尽全力,助大王脱困。如果您有个三长两短,那咱们越国可就真的完了……” 勾践一脸的不跃,大将军的话让他感觉是那么的刺耳,但远处传来的厮杀之声,却印证了大将军的说法。 眼下他几乎没有思考的机会,因为大将军早就安排好了甲士,护卫着越王从眼前的困境之中脱身。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有一两支箭,射到了军帐之中。 这样的情形让他们胆战心惊,大将军连声道,“大王切切不可犹豫。吴国是有备而来,吴王的身边,自然有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大王,如果您再不离开,臣怕就会来不及了。您可千万不能出意外。” 勾践狼狈地爬上了战马,远处不断有箭飞来,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就会完全沦陷。他顾不上再去考虑大将军会如何,带着一队士兵,仓皇向着下一个城池逃窜。 自己怎么能输得这么狼狈?连战场都没有亲上,就这么仓皇离开了?勾践气得浑身发抖,但求生的欲望,让他拼命地抽打着马背。 夫差小儿,难道胆子真的会那么大?勾践皱了皱眉头,这可是他从来都不曾想过的,没来得及跟夫差交手,自己就这么败下阵来了? 而此时此刻,前线早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夫差亲临前线,他跟自己的父亲一样,在上阵之时,从来都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 “勾践那个老混蛋,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的。”夫差手执宝剑,指挥着将士们奋勇杀敌。 兵少自然就贵在神速,最重要的是,还要杀他们措手不及。有了之前的情报,吴国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们知道越国的薄弱之处在哪里,自然所向披靡。 夫差当然也清醒地认识到,父王的死在于越国的偷袭,而这不共戴天的大仇,只有杀了勾践,才能消了他心头之恨。 但他也知道,恐怕最后未被真的能手刃仇人。这几年,勾践的确做了不少的工作,比如说和齐国结亲。不管他娶的是齐国什么身份的女子,但借着这个由头,他就有了齐国做后盾,如此一来,吴国就不得不衡量这层关系。 “无论如何,都要杀一杀越国的锐气。”这是相国公亲口跟自己的儿子说过的话,而且还亲自将儿子送到了吴王的面前。 夫差对相国公此举万分感激,但对相国公过激的想法,他并不太认同。比如说这一次,相国公说过,最好是能派死士,除掉越王勾践。 ——那怎么能行呢?他夫差可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怎么能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的勾当?他要和勾践当面较量,好让勾践输得心服口服。 “相国公派来的这几位,都有着百步穿杨的绝技,只要能借着混乱之机除掉越王,那么王的大仇就得报了。”年少的伍封在一旁出声道。 夫差并没有回答,他淡淡一笑道,“不必太过心急。我可不想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既然到了这里,那咱们就应该在越国的境内多待上几天。” 冲天的火光,还有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把吴越边境变成了人间的炼狱。夫差胸中的那团火,也随之而剧烈地燃烧着。 伍封紧紧跟随在吴王的身边。夫差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就多了一丝温暖,他当然知道,伍相国是一位很小心的人,虽一直都很受父王的器重,但他在自己的面前,从不以老臣自居。让伍封跟在自己身边,无疑也有表忠心的意愿。 “伍封,来,陪寡人一起巡视一下这边境线吧。”夫差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三十八,初次相识 绵绵细雨笼罩着越国的王城,也浇熄了王后心中所有的希望。前线的战报接二连三地传了过来,每一封都让雅鱼胆战心惊。 她当然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可却从来都不曾想过,最坏的结果会来得那么快!越国的防线就像是个摆设一样,大王简直一路上都在逃命! 怎么可能?雅鱼感觉自己的心都在发抖,怎么可能会如此不堪一击?不是说吴国的新王,只是带了很少的人马出发吗?怎么会来得那么快? 算算时间,此刻文种日夜不停,已经赶去了前线。那么……他们还击的机会有多大? 范蠡和留守在都城的几位大臣,早已经被安排临时住在宫城,为的就是随时等候王后的召唤。 雅鱼从来都不曾见过吴王,但是她爱自己的丈夫,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王送了性命。那可是自己的夫君,曾经亲口许诺要跟自己一起白头到老的夫君。 可现在,自己可还有几分胜算的把握?雅鱼的心都揪到了一起,这一战到底会如何?难道真的会如之前范蠡预言的那样,吴国定会灭了越国,才会解了夫差的心头之恨吗? “看来王后也很担心不是吗?”那位神秘的夫人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样,笑眯眯地站在王后面前。 雅鱼吓了一跳,不过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平静,“你来了?这样的天,没想到你还会有这么好的心情。” 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夫人对王后不由得又多了一丝佩服,像这样的女人,还真是太难得了。 夫人的脸上多了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到的笑容,慢条斯理道,“王后其实应该能明白,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夫差对王有多恨?再者,他当初可是派出了吴国最好的间谍来越国,王应该能明白夫差的决心有多大。恐怕不杀了越王,他是不会轻易收兵的。趁着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您应该及早行动才是。” “可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不是吗?”雅鱼还是那么安静的表情,只是她感觉自己的胃像是被人扭着一样,“所以,你赶来这里,是想要看笑话吗?” “如果我再不来的话,我怕王后会等得心急。恐怕很快就会有最新的战报传来。”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想必王后知道的消息,绝对不必我知道的少。那么,王后是不是打算实施自己的计划呢?听说范大夫一直都住在外宫,随时等着王后的传唤。” 两个女人面对面坐了下来。王后打量着夫人,她摇了摇头,“不管你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博得了王的欢心,但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那种为了争宠而故意耍手段的人。” 夫人的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她故意叹息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得做点儿什么不是吗?像王后这样上辈子烧了高香的人,又怎么能明白一个平常女人的悲哀呢?求财还有求权,都是我的目的,王后对这个不会感兴趣的。” 眼前这个妩媚的女人,很显然懂得如何抓住别人的心。雅鱼不由得细细看了她几眼,第一眼见,她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可再细细看来,她眉目之间的风情,真是完全藏不住的。 “王后虽然身边也有谋臣,而且也参与过朝中一些重要事情的抉择,但再怎么说都没有走出过这个后宫,就算您准备了后手,但你怎么就能保证,吴王会答应和你做交易?”夫人的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容,“而我,在吴国还认识几个位高权重的人,只要我出面,定然能保证这一笔交易能谈成。” 夫人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她当然很有自信能说服王后。见王后一直都在犹豫,她叹了了气道,“你的身边,不是还留着范蠡吗?倒不如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再来谈一谈,我们的合作是否能愉快的进行?” 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雅鱼已经有些慌了,虽然这个时候最应该沉得住气,但她实在担心王的安危。 范蠡看到那个陌生女子的时候,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范蠡心中暗惊,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凡是见过的脸,基本上都会刻在他的脑海里。可为什么这个女人的那双眼睛,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同样心惊的还有夫人,这是第二个让她感觉心惊的人,范蠡她曾远远地看过一眼,却不曾想到,他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更要命的是,他的双眸似乎天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沦。 怎么会?夫人心中多了一丝叹息,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眼神如此纯净的男人?为什么自己会轻易地被他所吸引? 王后的态度看起来也可能颇为奇怪,因为在介绍那女子的时候,言语含糊不清。 “这位……夫人,难道也是王的新宠吗?怎么我觉得……我们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敢问夫人贵姓?”范蠡的嘴角还挂着笑容,但眼神却闪着光。 “妾身米氏。”自己可是久经情场的人,怎么看到范蠡,怎么会怦然心动?夫人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她急忙收起了自己的心神,同时也在为自己的不安找借口,“想不到范大夫居然如此年轻。” 雅鱼的嘴角不经意间扯开了一抹笑意,她太了解女子们看到范蠡时的失态了,眼前这个神秘的女子,见到范蠡,只怕口水也快要流出来了。所谓的好色,原来是人的通病。 范蠡的表情还是淡淡的,“自称妾身?那么您是王身边的夫人?可新入宫的,似乎并没有一位米夫人吧?” 一句话问得夫人哑口无言,她甚至有些懊悔,不应该说出自己的姓氏,但眼下,恐怕开弓就真的没有回头箭了。 但眼前这个帅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米夫人的心中一寒,难道自己的魅力对他没用? 三十九,奇女 夫人皱了皱眉头,“妾身的确姓米,被大王宠爱也是很偶然的事情。只不过,我的野心可不是当一个没名没份的小女子,要不然,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来见王后不是吗?机会永远都是给那些准备好的人,而我,已经准备了太久,所以才敢斗胆来跟王后谈条件。钗在匣内待时飞,范公子未得王后赏识之前,不也和我一样吗?”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小女子!范蠡的心中不由得惊叹道。在他看来,大多数的女人,都只不过是顺从男人的宠物而已。 但眼前的女人,怎会有如此的眼光?难不成自己的常识,都是错误的? 更让他感觉奇怪的是,此女明明看起来就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子,为什么偏偏让人感觉她的眼中满是沧桑? 身为一个男人,他当然能看得到眼前女子眼中的风情,那跟他从前见过的女子都不同,他曾经听说过,有些女子,天生骨子里就有一股妩媚,眼前的女子,无疑正印证了这样的判断。 但这个来意不明的女子……让他有些捉摸不透,她显然绝对不是个绣花枕头,要不然王后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将自己叫来。可她为什么……总是看起来怪怪的?而且还堂而皇之地说出了自己的野心?太过狂妄?还是有痴心妄想的毛病? “怎么了?范大夫,不想说点儿什么吗?”夫人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眼前的女子让她不安,尤其是他打量自己的眼神。 那绝对不是欣赏的眼神,也不是从前见到的那些男子……那些男人,总喜欢用色迷迷的目光看着自己,可这个范大夫,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但绝对不是对自己的姿色感兴趣,而是其他之外的东西。 他似乎能看穿自己的内心?还有自己的身份?那个她曾经发誓,在没有成功之前,永远都不会跟别人提起的秘密? 夫人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她暗中长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风平浪静,“大夫对我有所怀疑,也是应该的。但您不能怀疑我的诚意。毕竟,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尤其是像我这么现实的人。” 范蠡干脆打起了哈哈,他并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当然除了王后之外。 同时,他当然也能看出来,王后已经被这个女人说服了,他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悠悠叹道,“我想听一听你的计划。” 雅鱼一直沉默不语,她在用这样的方式掩饰自己的不安。她早已经心乱如麻,只是却知道眼下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那个女人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好!这才是要谈判的态度吗?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我已经知道,你们之前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但是仅仅只是凭借那些财富,您真的认为,可以让吴王放过越王吗?” 米夫人当然做足了工作,她分散在各国的眼线得来的情报,让她对眼前的局势了如指掌,尤其是对吴国,她了解得更是透彻:“吴国虽然看上去一切都不错,但实际上内部矛盾颇多。先说对吴王影响最大的相国公伍子胥,不用我多说,你们也应该清楚,他和已经过世的吴王阖闾是莫逆之交。” 范蠡点了点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当初正是借助伍子胥的智谋,阖闾才杀了自己的堂兄吴王僚,成为了一代叱咤风云的王。 阖闾对伍子胥相当信任,虽然伍子胥是客卿,却位极人臣,以至在阖闾弥留之际,将自己的儿子夫差,托付给了伍子胥。 “据说,阖闾死后,夫差继位,发誓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而伍子胥就在吴王国的庭院之内,专门安排了一个人,吴王出入之时,那人都会责问吴王,‘夫差,可曾忘了越王的杀父之仇?’”范蠡轻叹了口气。 这些话,他早就提醒过越王,可当时王只是不在意的笑了一下,他认为,阖闾不过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他的儿子又何足挂齿? 如此的大意,才会换来今日血淋淋的教训,天知道接下来越国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此次夫差亲自带兵偷袭越国,将国都交给了伍子胥,表面上看起来,这君臣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但他们之间还是有嫌隙的。夫差和他的父亲有所不同,伍子胥再怎么忠心,终究是个客卿。所以这一次他让伍子胥留守,除了信任之外,还有试探的意味。”米夫人侃侃而谈。 相国公伍子胥!范蠡的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惊叹,他曾经很羡慕吴王阖闾和伍子胥之间那种风云际会,毕竟一位有勇有谋的男子,能得到国君的赏识,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这也是他一直对王后感恩戴德的原因,因为她对他的那种赏识和信任,让他打心眼儿里感激。但换了一位新君,伍子胥的地位难道就有所不同了?不可能的。 他也只是一瞬间的出神而已,米夫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让他惊诧不已,只是他不太确定,眼前的女人,到底是花言巧语的哄骗,还是真的打算助他们一臂之力? “更重要的是,伍子胥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在吴国一直生活得都很小心,虽然离权力很近,但他在夫差继位之后,更加小心翼翼,跟自己的无关的事情,很少插手,所以,我们已经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不是吗?”米夫人的脸上多了一抹洋洋得意。 的确如此,范蠡对眼前的女人不由得刮目相看,他只是淡定地望着米夫人,却一言不发。 米夫人更加得意,“大概你们也听说了,这一次陪在吴王身边的,还有一位跟伍子胥一样同为客卿身份的伯嚭。真是可惜了,这个人虽然和伍子胥一样同为客卿,而且曾是伍子胥的好友,但他是个好贪便宜的小人,而且家中有纳有美姬数人。所以,只要在他的身上多下点儿功夫,我们就有成功的机会。” “可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们越国就一定会败呢?”王后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哑着嗓子问道,“难道越国真的会完吗?” 四十,时运 “你说什么?是在开玩笑吗?”米夫人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她似笑非笑地望着王后,“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看不清现实吗?如果不是还隔着那座洞庭湖,恐怕你的夫君早就成了夫差的俘虏了。你怎么还能如此乐观?” 雅鱼怎么忍心设想那么残忍的事情会发生?她不是想不到那样的事实,而是不愿意接受。 “可是……”雅鱼定了定心神,努力地长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能调出上万人的军队,赶去支援大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快就败的。” “说的不错。可是越国的兵力,又怎么能与吴国相比?”米夫人不屑地笑了起来,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淡定地摇了摇头。 范蠡的目光不由得一沉,不管是越王还是王后,恐怕一直都对越国的现状十分乐观,如果不是自己再三向王后进言,只怕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提早做出安排。 至于越王,接二连三的失败,真的会敲醒他吗?谁说痴心的只有女人,像王那样的男人,不是一直都梦想成为霸主吗? 但眼前这个女人又是从何知道的?范蠡虽然不动声色,但他却对眼前的女人做出了无为是的揣测。 他胸有城府,自然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所以落在夫人的眼中,范蠡的反应是那么的奇怪,似乎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讽刺。 她的心中轻叹了一口气,请范蠡来这里,不是没有理由的,最起码,在王后如此盲目自信的时候,还有一个明白人,能帮自己说服王后。 雅鱼将目光转向了范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大胆,你怎么能如此妄下断言?” 米夫人表情轻松地晃了一下肩头,“我听说过一句话,说人永远都不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难道王后真的那么乐观?” 她将这个难题抛给了范蠡,既然有备而来,她可不想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摊开给他们看。 “一个月,我们至多能坚持一个月而已。”范蠡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想吓坏王后,但眼下,最残忍的事实,却不得不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虽然只是在王后的耳边低语,但王后的反应,显然让那位夫人十二分的满意。她在王后的大殿之上转了几个圈,就像是一个进入自家房中的女主人一样,眼中带着那么一丝得意,“所以,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谈一谈了?” “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们会同意你的条件?可别忘了,就算我们处于劣势,但朝中还是有不少能言善辩的人……”范蠡不喜欢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他低声叹道。 “说的真是太好了。”米夫人忍不住鼓起了掌,不过她的态度怎么看都像是故意为之,“好吧,既然你们这么乐观,那我可以暂时放弃了。可你别忘了,如果真的到了求我的那一天,我想要的,可就不止是这些东西了。” 米夫人自然明白秧歌的道理,她很懂得如何把握时机,如何显得自己更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一次越国必败无疑。 范蠡一脸为难的看了看王后,虽然王后看起来一切还算是正常,可他却知道,只怕王后此刻的情绪,已经随时可能会崩溃。 “既然你如此有诚意,我们怎么好轻易拒绝了你的一番好意呢?”范蠡的脸上很快展开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在没有摸清这个女人的来历之前,他还得争取一点儿时间,“只是……这么大的事情,总得给我一点儿考虑的时间不是吗?” “好吧,就一天。明天这个时间,我会再过来的。”米夫人一脸得意的点了点头,对这样的结果,她已经相当满意了。 直到那位自称是米夫人的女人离开之后,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范蠡皱紧了眉头,见王后正打算开口,范蠡突然抬高了声音道,“这天气怎么会这么热?你们……还是将所有的门窗都打开,在外面守在吧?” 守在门口的人,在打开了所有的门窗之后,都退到了一旁。王后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怎么……” “王后对那个女人,又了解几分?她却对王后如此了解,只怕绝非一般的女人。所以我想……说不定她此刻正在暗中留意王后的一举一动。”范蠡再度皱紧了眉头。“既然如此,倒不如打开门窗,就算是有人想要偷听,一旦靠近,就会被我们发现。” 王后一脸的惊讶,她可是一宫之主,从来都不曾想过,有一天居然也要防范其他的人。可她知道,范蠡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地说出这些话。难道他真的早就有所怀疑?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王后几乎是搜遍了记忆里所有的角落,也没有想起半点儿跟米夫人有关的信息。 “我总感觉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双眼睛。”范蠡皱紧了眉头,不会有错的,那双眼睛,的确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但一时间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你是说后宫之中吗?”王后轻皱了下眉头,“这后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我想,说不定她还是齐国安排来的……” “不会。”范蠡一脸的认真,“齐国的女子,骨架原本要比南方诸国的女子大一些,走路也会显得更男子气。但那个女子,应该是个南方人。只是不曾想到,她对吴国的情形会那么理解,所以我想……” “难不成你猜到了她是谁?”王后的眼睛一亮,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快说说看,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切也都只是猜测而已。”范蠡抬眼望着王后,或许女人看女人,往往能看得更真切一些,说不定王后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王后有没有觉得,那女子的年龄,应该已经不小了?” “说的没错。”王后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说实话,我看不出她到底有多大年纪。” “说不定,她有可能是吴王僚的什么人……”范蠡皱了皱眉头,要不然,他想不出那个女子还会有什么身份? 四十一,吴国风云(上) 就在那个似乎永远都与世隔绝的山洞之中,夷光被带到了那位黑纱老妇人的面前。小绿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那黑纱老夫人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们又打算教自己什么东西?就算自己不喜欢,也得忍着。 夷光就这样定定地望着那两个人,与生俱来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位老妇人似乎与那位神秘夫人,关系看起来十分复杂。 黑纱老妇人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但不知道为何,夷光总觉得她的胸中似乎有一团永远都没有熄灭的火。 “如果有一天,你面对的亡国之痛,作为一个普通人,你愿意为你的国家献出自己的所有吗?”不等夷光开口,老妇人那沙哑而又难听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好像是铲子在锅底响过一样。 这样的声音让夷光多少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但这个问题,似乎离自己太遥远了。她一脸认真地回答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恐怕还从来没有人如此坦诚地回答过这个问题,小绿的脸瞬间变成了绿色。朝着夷光杀鸡抹脖子使眼色。 老妇人也愣住了,她却反倒笑了起来,“多么幼稚的回答,你难道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吗?就算你很幸运的躲过了灭国的灾难,但总是听说过吧?” “我以为……那些都是传说中的故事。”夷光没想到自己的回答会换来这么多的问题,她一时间有些慌了,“我的身边,只有自己的父母、邻居和亲戚。大家虽然日子过得很贫穷,但还算自在。我只是想要守着这份幸福……” 山洞里瞬间安静了,老妇人抬眼望着眼前这张年轻而又美丽的脸,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她摇了摇头。 小绿在一旁急忙插话道,“恩,我想这个……恐怕施姑娘跟别人不太一样,她的生活一直都过得非常的简单。所以恐怕老夫人您要多费心。” “好吧,这么说起来,摆在我面前的,又是一张白纸?可是与非,恩与怨,又怎么能轻松地说清楚的。但有一点,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就是家与国,从来都是不分的。”老妇人终于开口,她轻叹了一口气,就好像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百姓的生活,离贵族的生活永远都是遥远的。老夫人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甚至让夷光感觉,这样的回忆,对她来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更是一种难言的快乐。 她提到的是一位王都中最风流的少年:他的爷爷替国王立下了汗马功劳,父亲做到了未来国君的太傅,兄长在边境立下了赫赫战功。而这位少年本身,能文能武,才名扬于天下。于是,这位身世显赫的少年,就成了王城之中最耀眼的那颗星,也成了无数女孩子梦中人仰慕的情人。 “但春天总是会过去的。于是,那年的冬天来临了。那是我记忆之中最冷的冬天。因太子的声望越来越高,威胁到了王的地位,所以王对自己的儿子,多了一些忌惮。恰恰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心怀叵测的人,诬陷太子,太傅因此也受到牵连。那个坏人担心太傅和他的两个儿子,所以就向当时的王进谗言说,‘太傅的两个儿子都精明能干,若是不杀的话,只怕将来会成为王的心腹大患。”那位妇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妇人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虽然小绿已经听过无数次,但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服,紧紧地盯着那妇人。 黑衣妇人长叹了一口气,“那帮卑鄙的小人,以太傅为人质,召他的两个儿子回城。大儿子义无反顾地回到了王城。而小儿子还是担心,那些人只是为了斩草除根,所以他逃了出去。果然,就在兄长回到王城之后,一场大屠杀开始了,太子出逃、太傅以及所有跟太子过从密切的人,都被砍了头,一时间之间,王城几乎是血流成河……” 那是一段早已经被天下人熟知的历史。所以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夷光忍不住插话道,“我知道了,您说的就是那位闻名天下的大才子伍子胥对吗?” “你听说过他?”那位老夫人的神情有些激动,“你怎么可能……你还这么小?” “我们小的时候,常常会听老奶奶们讲这样的故事。”夷光有些激动地插话道,“听说当年伍子胥曾经受过漂母的一饭之恩,又为了逃出楚国的昭关,一夜之间白了头。这些可都是真的吗?你是要给我讲这样的故事吗?” 老妇人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她轻叹了口气。这不是她讲这个故事就的本意,但夷光说的这些话,却刺痛了她的神经。 “被一国国君自杀,只是因为国君听信了别人的馋言。这样的悲痛,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能承受得了的。那位英俊的少年,的确是一夜之间急白了头。他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才终于逃到了吴国。希望能借吴国之手,替自己的家人报仇。”老妇人的眼中多了一抹悲伤。 洞里变得十分安静。小绿表情悲伤地望着那位妇人,她很快擦了擦眼泪,提醒他们道,“夫人……要您讲的可不是这些……” “可有些事情,永远都会有人记得不是吗?当初公子初到吴国之时,身无分文,为了求生,不得不到街头卖艺。就算初次被任用之后,又被人排挤,不得不到城郊的菜园种菜为生。这些……都是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能理解的不是吗?” “可为了复仇,他也没有了是非之心……”妇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叹息,“有时候,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总会要牺牲掉一些东西,他曾经是那么骄傲、那么张扬的一个人,为了复仇,也不得不虚与委蛇,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高高在上的人,也不得不变着法子讨别人的欢心,终于得到了别人的信任。” 四十二,吴国风云(下) 后来的故事,对夷光来说都不太清楚了,她唯一知道的是,伍子胥终于替自己的父兄报了仇,在故事里,伍子胥似乎一直都有神仙在暗中相助,就连复仇也变得十分简单。但从眼前这位老妇人的口中说出,却让夷光有了异样的感觉,她想,这个中的曲折,恐怕很少有人知道。 眼前的妇人依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她的声音跟多了一丝无奈,据说就在伍子胥被派去郊去种菜的时候,那个当年害死他父兄的楚平王已经死了。但他却难咽心中的那口恶气。 不知道幸还是不幸,那个赏识他的人,就是尚被称为公子光的吴王阖闾。一个是为了达到报仇的目的不择手段,而另外一个是想要争夺至高之位蠢蠢欲动,两个人一拍即合。 于是,伍子胥向公子光推荐了勇士专诸,又在暗中替公子光谋划了一切。“专诸刺王僚”,虽然在史书上就只有这么短短的几个字,但那其中的过程却是惊心动魄的——那剑就藏在鱼腹之中,专诸借着上菜之名,经过了侍卫们的盘查,随后淡定地出现在了王的面前。于是,专诸得手了,可他是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这一场胜利。据说,当时僚的士兵,将专诸切成了肉酱。 公子光摇身一变,就成了吴国的新国君,而伍子胥,自然就成了新王最倚重的助手之一。 “伍子胥的复仇,是无数无名的战士,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胜利——新任吴王公子光,也就是阖闾,成了伍子胥最坚强的后盾。伍子胥也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他要做的,就是亲自带兵攻入了楚国。可是,那胜利不是一天得来的,因为吴楚两国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他们一方面不断地蚕食楚国的领土,另外一方面,在边境不停地对楚国发动袭击,但每次得手后就很快退步,这样的时间一直持续了六年。”妇人长叹了口气,“最后一战,终于到了最后一战的时刻。” 六年?原来故事里的时间那么的短,但那六年的时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夷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六年的时间不长,但那其中,恐怕会有不少的故事发生。 “最后一战的时候,疲于奔命的楚王终于被打败了,他们弃城而逃,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让其他各处正忙着应付吴军的将士们,瞬间失去了抵抗的希望。于是,吴军长驱直入,而伍子胥终于厚葬了自己的父兄,挖开了楚王的墓鞭尸,出了那一口藏在胸中的恶气。”老妇人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那故事的结尾呢?妇人的神情中,依然多了几分难掩的悲伤。仇恨可以蚕食掉一个人,还能让一个人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心志。 那么接下来呢?报仇之后呢?吴楚之间的世仇不会就这么轻易被抹去的,但吴国终究还是跟楚国讲和了。对楚国而言呢?他们又失去了多少? 当然,这其中还被略去了太多的故事,仅仅只是这些,已经让施夷光热血沸腾,她不由得感叹道,“真是令人敬佩,能有这样的毅力……换作是我,恐怕早就放弃了。” “那么,生为楚国人,最后却因为亡家之恨,灭了自己的国家,如果你是楚国人,你还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吗?”老妇人的声音有些发抖。 小绿有些惊讶地看着老妇人,却没有开口说话。夷光看看小绿惊讶的表情,她自然猜得出来,恐怕这是那位老妇人第一次提出这样的问题。 “回答我的问题,我想知道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老妇人动了一下,她抬起了头,很显然是将自己的脸朝向了夷光站着的方向。 夷光沉吟了一阵,“我想,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那个让我失去了家人的恶人,才是最可恨的。但是没有了国……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的家人会怎么样?” 夷光突然之间想起了采萍,那张总是对自己十分友善的脸,原本她是一个快乐的待嫁准新娘,可不就是因为那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战争,她的处境才会变得那么可悲吗?那下一步呢?自己的兄长,甚至是父亲,将来会不会被征去战场。 老妇人沉默了一阵子,她的声音虽然依然难听,但终究还算是有了那么一丝的感情,“你说的不错,国仇和家恨,这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很难遇到。但很不凑巧的是,你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年代,恐怕以后,这样的情况你还会要不断地面对。” 洞里十分安静,或许是因为老妇人口中讲出的历史太过惊人,夷光还需要那么一点儿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所以……我被带到这里来,难道说你们是想用我当人质,逼着我的父兄做什么吗?”夷光像是突然之间醒悟了一样,急忙朝着小绿问道。 老妇人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的父兄只是普通人,而且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只要官府的点兵册上有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不得不去服役。而你……不同。你应该相信,你生来就跟其他人不同,身上也担负着重要的使命。” 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夷光瞪大了眼睛,她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儿是,这些人,尤其是那位总是以不同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位夫人,绝对没有安什么好心。 “我很喜欢听这样的故事。”离开了那位老妇人,夷光几乎是由衷地感叹道,“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让我听这样的故事?” “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知道我们这么做的原因,但是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认真地听完这些故事就好。”小绿轻轻地拍了一下夷光的肩膀。 难道说还有接下来的故事吗?夷光皱了皱眉头,近来他们似乎越来越奇怪了,也不断地给自己加了新的任务。他们……到底想要自己去做什么? 四十三,素人的悲哀 老妇人是第一次如此放肆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过去发生的一切,一直都紧紧地缠绕在她的心头,她从来都不曾忘记过过去,那些过去曾经发生的悲剧。 为什么自己还要如此执着地活着?为什么在生命走到最后一刻的时候,终究还是选择了苟且偷生。 “你曾经说过,过去的一切,你都会忘记的。可今天,你却又真的动了情。无论如何,你得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否则的话,会让你面临生死的考验。”松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的手中还拎着那个不起眼的小药箱。在看到松子的那一瞬间,老妇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曾经,那个人曾经对她说,身体上的痛苦,再怎么疼痛都是可以忍受的,唯独是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才是最难承受的。 但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让她知道所有的话都是骗人的,在明明知道痛到深入骨髓,保持清醒却是自己唯一的选择,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了。 第一次撕心裂肺地喊出来的时候,她从别人的眼中看出了不屑的表情: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自己不怕死,可为什么连身体上的痛,都承受不起? 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真的会有切身的体会。在那种情形下能坚持下来的人,世上没有几个。 听松子这么说,妇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你这样的人,自认为早已经看淡了人世间的一切,难道你真的舍得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吗?” “如果是为了医术,我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松子放下了箱子,她看了看眼前的妇人,轻叹道,“照理说,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说是真正的看遍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怎么还会有感情呢?你们不应该真的变成了草木吗?” “有些事情,你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是不会懂的。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真正的摆脱了情感的宿命。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放下了,可真的想起了过去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放弃……最起码现在,还不能放弃。”妇人的表情带着一抹残酷的笑容。 松子叹了一口气,她低声道,“其实你早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我真的很好奇。要知道,人体原本就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疼痛超过人忍耐的限度时,不省人事是对身体的保护,而清醒就意味着承受着那种痛苦……那种据说远比女人生孩子更痛的痛苦。可你……真的能忍受得了吗?” 正是因为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了这样的痛苦,所以那些古怪的人,才会一个个化作了尘土。作为一名郎中,松子当然明白,那些人并非不是英雄好汉,而是在那种极端的情况下,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意体味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你的心中可有记挂的人?”妇人解去了身上的面纱,只不过罩在头上的纱,再不肯取下。 松子愣了一下,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她的心事,她板着脸道,“没有。我说过了,现在我是赤条条一个人,来去都无牵挂?” “如果你真的心中空空,内心怎么又会对这样的事情如此坚持?”那妇人除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满是伤疤的身体,“所以,你和我一样,都有牵挂的人,所以永远都不会轻易放弃的不是吗?再怎么痛……总是会结束的不是吗?但如果我真的离去了,他呢?他会怎么样?我曾经说过……” 一支闪着乌青光的小刀握在了松子的手中,明明知道,此刻不应该再让自己的心头有任何的波动,但她还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我的世界,你永远都不会懂的。你们素人,怎么可能会明白……我们这些如蝼蚁一般活着的人,内心会有多少的痛苦?” 妇人轻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开口。她的确早已经不是一般人,而是普通人口中的素人——如彭祖一般神话般存在的人物。他们或者是因为机缘巧合,或者是因为……出身高贵,所以就有了那样的选择。长生不老,时间似乎对他们完全没有了作用,谁都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死去,除非他们一心求死。 昔日她的那些伙伴们,兄弟姐妹,一个个地离开了人世,时间对她早已经没有了概念,就连四季的变化,也逐渐让她感觉有些模糊,唯独支撑她活下去的,是那些依然还会转世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执念地等候着的,就是昔日那个救了自己的年轻人不是吗?那一世的她,还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却生在一个被人仰望的家族之中。 贪玩的她,撇下了那些一直都陪在她身边的人——父兄说过,那些人是为了保护她。但她偶尔也会玩心大发,为的就是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刻。 没曾想到,那天就发生了意外。一头猛兽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就算她的身份再怎么高贵又如何?饿极了的猛兽,可不会认识她是什么人?她吓得花容失色,甚至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猛虎朝着自己扑来的那一瞬间,一支箭钻进了老虎的身上,接着一双有力的手,拖着离开了险境。两个人气喘吁吁跑了许久,甚至连她脚上的鞋子丢了都没有感觉到。 那曾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不是吗?妇人的嘴角多了一抹笑容,不会有错的,阳光下那个脸色吓得苍白的少年,为了安抚自己,努力地表现得平静,“我们的运气还真是不错,那只箭,我亲手磨了十几天,没想到会那么锋利。” 手巧的少年,用几片树叶裹在了她的脚上,随后又小心地扯出一根藤,小心地将叶子包好。她的心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完全被俘虏的,短暂的陪伴,也成了她生命中最亮的一抹色彩。 随之而来的,是父兄对她的责备,还有对那名少年的千恩万谢。 而那个英勇的少年,早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以身相许,是为了报答,也是为了自己那颗萌动的心。 四十四,神秘的身份 当初的她以身相许,而他却不留一言地飘然离开——一个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故事,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族长之女,而他只不过是个寻常人,寻常人怎么能配得上她高贵的身份?视她如命的父兄,又怎么肯让她下嫁? 等她听说的时候,那位少年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那是她第一次大闹。 只不过是在耍小孩子心性而已,父兄和娘都这么认为的,在他们的眼中,她还只不过是个小丫头,一个无忧无虑、不可能知道情为何物的小女子。 “她一向是任性惯了,胡闹几天也就过去了,怎么会认真?”娘一脸宠溺地望着她,对着父亲保证道。 但她却认了真。无论如何都要见那个少年一次,她试着从家里逃跑,可那些寸步不离的守卫,怎么可能再放她去冒险?几次的折腾之后,自然是以失败而告终。 娘打趣她,还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怎么就说起了喜欢不喜欢?真是不知道害臊。 就算真的嫁人,也不可能是那个毛头小伙子,因为她早已经被物色好了人家,就是离他们不远的另外一个氏族,那个小伙子很能干,早已经被推荐为下一任族长的候选人。 只有那么优秀的人,才能配得高贵的她,这是父兄一致的看法,所以,断断容不得她再胡闹。 “我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想听到别人的消息,除了那个明亮的少年。 拗不过她的父兄,终于答应去找找那个少年,因为不确定他到底来自何方。 消息传得很快,毕竟她父亲管理的部落,是附近最大的那个,想要在附近找一个人出来,自然是一件很容易。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噩耗:那位少年跌落了悬崖,而他的父母,因为承受不了那么大打击,不久之前也撒手人寰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会伤心,不过伤心最多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她很快就会将那个人抛到脑后,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但她忘不了那个少年,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早已经成了猛兽的美餐。为什么偏偏他就会死了呢?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派出了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去打听,带来的消息让她胆战心惊:那位少年绝对不可能是失足跌落悬崖的,是有人谋害的。至于是什么人,谁都不能确定。但是那些暗中的流言,足以让她明白,他们是为了阻止自己的痴心妄想,所以才会造成了那个悲剧。 原来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恐怕他依然还是那个最阳光的少年。 在不断的自责中,她病倒了。因为是心病,所以一直都无药可医,就连最好的巫师都无可奈何。只是,在他替自己诊病的时候,似乎早已经看穿了她的内心:你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就算是神仙在世,也不可能救得了你的命。 父兄一直视她为珍宝,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痛哭流涕地劝说,只为她能活下去。 “他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见不到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的确如此,那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个明亮的少年。或者说,在他拉起她的手,从猛兽身边逃离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系在了那少年的身上。 “可你就不看看父亲吗?”几位兄长泪流满面,“如果你出了意外,父亲和母亲怎么办?你让他们怎么活?” “他们有兄长们照顾就好了,而我……就当我从来都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决绝。 原来一个活生生的人,要想死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只知道天亮了又黑了,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但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等着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母亲第一次慌了神,她一直都认为女儿只不过是在耍小性子,可女儿却真的一心想要寻死,开始的时候是不肯吃一点儿东西,最后强迫她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又会吐出来。没过多长时间,她就瘦成了一堆骷髅。 “让我安安静静地去吧。”她拉着娘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眨了几下眼睛,一字一句道,“把我送到那悬崖边,那样说不定我跟他来世还会在一起……” 家里所有的人都哭成了一团,因为人人都看得出来,她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再一次花重金请来了巫师,他们希望能借助那位神秘的巫师,救女儿一命。 父兄们经历了什么,她是不知道的。只是知道,她被服下了一丸透着股腥臭味的药,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的时候,她就躺在一个神秘的山谷之中,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那位巫医。 她被带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而且巫师向她保证,她需要做的是耐心等待,到时候就会见到她挂念的那个明朗少年。 山中看起来不过是几年而已,等她第一次来到山外,却发现外面已经过了百年,天下早已经不同,而自己的父兄,早已经作古。 “怎么会?怎么会?难道我成了妖怪吗?”她不安地望着巫师,那个脸上总是挂着神秘笑容的男人。 直到那时,她才听到了“素人”这个词,也知道她的父兄用地位换来了她的性命,当然,同时送出的还有她自己,因为神秘莫测的巫师,要救活她的另外一个条件,就是带她离开。对家人们来说,只要她活着,对他们就是一种安慰。 对她来说,只要能见到那少年,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为了不让别人看穿他们的秘密,他们颠沛流离,不停地搬家。毕竟,有着不老的容颜,被别人看到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她原本以为巫师的话是骗人的,但几世轮回,她真的又见到了那位阳光少年,不同的身份,操着不同的语言,却有着同样一张灿烂的笑脸。 四十五,成为了传说 模糊了时间和空间,阴差阳错,她终究与那位少年擦肩而过。每一世都在只看了他一眼,只是不知道在那少年的心中,那一眼是否能让他记住一世? 他是否会爱上自己?她一直都很好奇地想要知道答案,但却终究没能等到他亲口说出。 命运像是个魔咒,只要她进入了红尘之中,就会卷入无尽的纷扰。既然除了那少年之外,她没有在乎的人,所以掀起再大的风浪又能如何? 在巫师有心或者是无意的安排,她成为了几个著名的历史事件的主角。 巫师是不会让她冒险的,所以总是会让她凡人年华老去的年代,带着她飘然离开,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传说。 曾经以为长生不老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但对她来说,早已经成了一世的折磨。如果不是一直都抱着和那位少年再见一面的决心,她恐怕早就放弃了。 终于这一世,她等到了。那个郢都最明媚的少年,他成了所有待嫁女子的梦中情人,每次出行的时候,几乎是所有女孩子目光追随的对象。 她设想过千万种与他相会的方式,无论如何,都要打动他的心。只要自己有心,恐怕天下的男子都会拜服在自己的脚下。 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这是巫师曾经说过的话,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无不会倾倒于她的美丽。那个少年也不会例外。 只要看到她的脸,他一定会动心的,而且,这一世他高高在上,就算只是作他的侍妾,自己也心甘情愿。她犹豫不决,或许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他识破,再或者是……多少还是有些胆怯,毕竟,给他讲过去的事情,会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但终究,她还是出现他的面前,只不过是在一个特殊的场合。看到她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位姓费的男子。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口气。一切和自己的设想还是出现了偏差。那一场血淋淋的屠杀,彻底改变了那个阳光少年,也改变了她自己的人生轨迹。 只求十几年的安心相守,原来是那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为什么命运对自己如此不公? 当噩耗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巫师的表现十分平淡,他淡淡道,“我们原本就是逆天而存在的,得是你的幸运,不得,也是你的命。所以,我劝你还是放手吧?毕竟下一世……” 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等了。她咬了咬牙,她不想再等上百年,不想再与他失之交臂。所以她费了一番心思……最终,他成功了,功成名就。 历尽磨难,他没有了少年时的锋芒,而她,早已经不该有那么年轻而又美丽的容颜。所以在他功成名就之后,她只在他的身边守了一年。 她也是他最依赖的人,每当恐惧袭来的时候,他总是会在梦中紧紧抓住她的手,在她的轻抚下,他才会安然入睡。 但她却不得不离开,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尽管她不解那少年为何会变,但她确信,他对自己的心不会变。永远都不会变。 带着最美好的祝福,她选择了离开。但不曾想到,之后她却掉入了那个陷阱之中。一切的一切,似乎早就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她当然知道夫人是什么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有错的,除了眼中跳动着的复仇的火焰,再没有一丝温情。 素人原本就是一个传说,只是……得到了活着的素人,她就可以得到更多东西。妇人轻叹了一口气,她想不到那个自称夫人的女人,怎么会有如此的心计,她居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不只找到了巫师,逼着他交出了那传说中的“不死丹药”,随后,以巫师为人质,逼自己妥协。 当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化身为米夫人的女人,早已经被复仇蒙蔽了心智,如果自己选择了死亡,天知道那个人会经历什么样的磨难? 权衡利弊之后,她选择了留下来,于是,她成了松子的实验品——准确地说,米夫人是以她为饵,让松子不得不留下来。这样,她的身边就又多了一位助手,因此,米夫人可以用不同的面孔,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因此也就不会被人怀疑。 那远比剜心还要痛的感觉再度朝自己袭来,她皱了皱眉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或许,比起跟他的生离,这样的疼痛不会持久,也不会一直都折磨自己,所以相比之下,还是能忍受的。她咬了咬嘴唇,直到嘴唇被咬出了血。 “很好。”松子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将取出的心头热血放到了琥珀瓶中。“下一次应该是三个月后,你好好养着吧。” “你一直都留在这里,真的甘心吗?”就在松子准备离开的时候,黑衣妇人替自己套好了衣服,声音平淡地问道,“难道你真的要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甘心做她的走狗?” 松子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我想,我跟你认识的人,都不一样。我生来就是为了救人,不只是救自己在意的人,还有其他愿意好好活着的人。”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妇人的神经,她愣了许久才叹道,“所以说,你也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对吗?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松子点了点头,“或许,胸怀天下,这样的词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只是想要救下我能救的任何一个人。” “那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素人。”妇人的脸上展开了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那是巫师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米夫人的话,也是成为素人之后,紧箍在他们身上的魔咒,“自私!天底下最自私而又固执的人,才会成为素人。你虽然很固执,但却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这句话让松子狠狠吃了一惊,她转过身来,看着那位妇人。但那位妇人像是又瞬间回到了死寂的状态,轻轻地摇了下手叹道,“算了,将来你就会懂的。” 四十六,满月之夜 夕阳西下,整个城中却已经宵禁,或许是因为近来城里的气氛不一样,平日喜欢在大街上闲逛的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越国都城一处看似普通的小宅院,院门紧闭。两重院落,后一处院落室中悬着一只带着淡淡香味的夜明珠。夫人就斜靠在榻上,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悠闲的时刻。每个月的这一天,她都得选择独处。 那一张面具早已经被揭去,她的脸上只是敷了一方浸过热水的丝帕而已。 揽镜自照,这是一张娇媚的脸,就连米夫人自己都不由得惊叹自己的美丽——自己曾经也是一位美人,但自从服下了那药之后,自己很明显的越来越漂亮。就连脸上的那几粒麻子都不见了踪影,皮肤反倒如婴儿般吹弹可破。 奇迹真的发生了!米夫人忍不住轻叹道,自己那么多年的心血果然没有白费。她原本以为,随着年华逐渐老去,她所有的努力都会变成一场空,但没曾想到的是,到头来一切都是那么的惊喜。 但她的心中还有隐隐的担心。 月圆之夜,今晚是又一次的月圆之夜,所以夫人命令所有人都去了前院,在没有听到她的召唤时,谁都不能踏入了这院门一步。但院子四周却布满了人,和寻常她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一样,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自己的秘密!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种蚀入骨髓的疼痛,让她越来越怀疑那个白胡子老头是不是给了自己假药?要不然,那她恐怕就要面对一个惊人的事实——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夫人紧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还多,在月在正中之前,那种痛感是在忍受的范围之内。她得认真地想一想那个女人说过的话,关于那种药的话,她肯定不会对自己说实话的,毕竟跟他们比起来,自己还太嫩,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 那个女人和白胡子老头是没有见过的,米夫人皱了皱眉头,他们差不多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分开,所有自己使用了手段逼出的口供,是绝对不可能事先商量好的。 无论那个老头子还是那个女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那药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凡是吃过的人,没有几个不后悔的,因为那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经受极大的痛苦。世上的素人越来越少,就是因为他们承受不了那样的折磨。 想用那样的方式逼自己放弃?夫人对那些话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她早就听说过楚王见西王母的故事,而且她还知道,那并不是一个神话传说,而是真实发生的。只可惜,当年的西王母太过小气,只送了楚王两丸灵药而已。 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抓到了那个神秘的素人,她又怎么会轻易地放过他们?更何况,抓到那个女人,原本就是自己早就布好的一步棋。 所幸的是,那个白胡子老头还算是个识相的人,在假模假式地对自己做了一番检查之后,给出了她可以服用那丸药的答案,随后将最后的两丸药,交到了她的手上。 还算他识时务,米夫人轻叹了一口气。那白胡子老头的话真真假假,她虽然半信半疑,但终究还是千方百计地将松子留在自己身边。毕竟,她那双巧手,能轻而易举地改变自己的容貌,这简直太刺激了! 但这没来由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在服药之后的第三个月圆之夜,同样的疼痛再度发作的时候,她冒着暴露的风险,赶去见了那老头子一趟。 老头子说了一大堆,最后才一脸郑重其事地说,服过药之后,每年在固定的时间内,药效就会突然之间发作,那种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重,不少素人,都是因为承受不了那样的痛苦,才选择了自杀。 原来是正常的反应?可那种程度的疼痛怎么会逼到人自杀?恐怕是想要跟自己做交易吧?米夫人的嘴角多了一丝不屑的笑容,那个娇滴滴的女人,不也是同样的出身高贵吗?她既然能那么轻松地忍受那样的痛苦,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可那种痛……的确越来越严重了。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吧?他们不可能给自己下毒的。米夫人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心中也在不停地安慰自己,想要成为素人,总得付出代价。 那药绝对不可能是假的。米夫人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药越来越少,因为制成那药的药材之中,最特别的一味是千年才能开出九朵的雪莲。那九朵雪莲只能在特别的时节采下来,在经过九个酷热的夏天,之后才能入药。 采药、入药,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丝毫的差错,否则的话,原本世人眼中的神药,就会成夺人性命的毒药。 也正是因为千年雪莲近乎绝迹,其他的几味药材也越来越难求,所以那个白胡子老头才放弃了再制灵药的打算。 幸好自己下手还算早,否则的话,就算是抓到他们,没有了药,那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就在夫人得意之时,针在心口似的疼痛让她瞬间叫起来,她几乎不敢相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怎么可能会这么痛? 是自己太累的缘故吗?她努力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那种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瞬间像是闻到了鱼腥的味道。 怎么会?米夫人睁开了眼睛,她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而心口的痛,却越来越明显。她明明记得,上一次的疼痛,只是一瞬间的眩晕而已。当时她以为,只是自己没有吃东西的缘故? 她尽力咬住了牙关!那是只能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如果她身边的人……不管是任何人,一旦听说了那灵药的消息,恐怕就会出大乱子。毕竟他……万一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恐怕又会掀起惊涛骇浪吧?不行,那药只剩下最后一颗了,无论如何都要让它发挥最大的功效,否则的话,活着又何意义? 四十七,神秘的丽人 山中能看到月亮的时候太少了。直到月亮到了东南一隅的时候,黑纱妇人第一次掀去了一直罩在自己身上的黑纱,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自己的山洞。或许是因为近来米夫人离开的次数越来越多,恐怕夫人制造的机会已经来了。 这么说,他们真的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妇人皱了皱眉头,今晚夫人绝对不会回来的!她需要在这里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除了夫人外,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太清楚她的身份,夫人也不可能透露她的身份,所以只要夫人不在,她都是自由的。 又一个月了,在这里足足等待了三年。如果不是曾经跟随他……那个郢都最耀眼的少年一起出生入死,只怕她也会惊叹于夫人的心计和耐心吧?她居然等了那么久才采取行动? 可是,花了那么多的力气做那么多事情,真的值得吗?她的心头不由得一紧,恐怕,此刻的米夫人一定在经历着那种疼痛吧?那种一次会比一次剧烈的疼痛,直到她的计划完成的那一天——直到心真的死去的那一天,那种疼痛才会消失。她曾经花了几百年,才终于不用再去忍受那样的痛苦。 “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会知道心痛的感觉?”直到再也体味不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后,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放下了所有的一切。 爱恨情仇,在历经了上千年之后,终于还是放下了。尤其还是像她这样狭隘到可以不顾自己的家人,只为和心上人相守的人,疼痛原本就没有那么剧烈。 但是夫人不同。想到这里,妇人轻叹了一口气,这是第一次没有了那么沙哑的声音,米夫人虽然一直都将自己的身份掩饰得很好,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就在第一次看到米夫人真正的容貌时,她就猜出了夫人的真实身份——他们曾经见过面不是吗?如果不是她一时的心软,只怕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了。 事情原本不应该那么复杂!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可人一旦有了执念之后,又怎么肯轻易放弃呢?更何况还是米夫人那样的人? “什么人在那里?”难眠的夷光也醒了过来,因为早就习惯了暗无天日的生活,所以她很快就看到了几乎与山中融为一体的人。 那女子没有转过身来,身子似乎僵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待她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却罩了一层面纱。 “你是什么人?”夷光多少有些疑惑,“您是夫人吗?怎么……” “我不是夫人,而是一个失去自由的人。”那个声音沙哑而又难听,但却没有敌意。 那双眼睛!在认出那个声音之前,夷光的心中不由得惊叹一声,“你的确不是夫人,因为夫人……绝对没有您那双美丽的眼睛……” 这是一双水灵到清澈见底的眼睛,看起来单纯而又美好。这让夷光很确信,眼前绝对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少女,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而且,也终于意识到这就是那个穿着黑纱的妇人,所以急忙道歉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出来。”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像是锥子一样扎在了妇人的心头,她隔着面纱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随后心头难忍的一阵剧痛让她的身子摇了一下。 “您怎么了?”看着对面的女子捂着心口,夷光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要扶住她,“要不要紧?不舒服吗?要不要请松子……” “没关系。”女子长出了一口气,她也不曾想到,一句平就能会让自己的心有反应?难道真的是巫师说的,自己的心未完全死吗? 心早已经化作一片死灰,又怎么会复燃?她淡定地摇了摇头,随后挑了块石头坐下来,“你呢?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肯睡?是因为想家了吗?” 夷光点了点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可眼前的女子太奇怪了,她并没有出声安慰自己,等夷光抬头的时候,却见她正出神地看着自己。 “对不起,我太不应该了。”夷光急忙擦去了眼泪,又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低声叹道,“小时候娘每天都要纺纱到很晚,每到月圆的时候,我睡不着,娘就会给我讲嫦娥的故事。所以,还是忍不住会想家……” 家人?娘?这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妇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她当然知道夷光的来历,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换条件,“果然是个简单的姑娘。这么说起来,家人就是你最在意的人。那他们最在意的,是你吗?” 这个问题让夷光愣住了,如果换作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父亲和母亲绝对就是最在意她的人。但是,在那笔交易提出来之后,父母动摇了不是吗?最起码,他们做出那样的决定,似乎并没有太过纠结。 “等他们一旦习惯了我不在的日子,应该就会把我忘了吧?”夷光淡淡笑道,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太过苦涩了。 “那你是否有自己的心上人?听说上一次你回去的时候,你曾经的青梅竹马又去找你了对吗?你喜欢他吗?”那个妇人反问道。 这还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月光下的夷光摇了摇头,她确信眼前的女人绝对能看见自己的动作,“我们小时候曾经是好朋友。”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到了你这个年龄,早就应该有心上人了。”妇人有些固执地问道,“你难道真的没有喜欢的男子?” 这个问题真的让夷光愣住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您应该也听说过,从前的我可是一个上了街就人人喊打的丑女吗?我连躲人还来不及,怎么还可能去喜欢什么人?对我来说,最大的愿望,只不过是在想侍奉父母百年之后,再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隐居就好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那妇人彻底愣住了。眼前的确是个小丫头,一个恐怕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而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四十八,执念 “每个人活着都会有执念,越是放不下,心中越是痛苦!冤冤相报何时了?早日放下,也就是放过你自己。”这是那个白胡子老头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米夫人在黎明之前醒了过来,不知为何,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那个老头子曾经说过的话。 执念?他怎么能说那是执念?说得真是太轻松了!任何一个从鬼门关走过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敌人?那个老头子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 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义务,谁都不会例外的。她曾经对自己的命运做过无数的设想,但却从来都没有一种,会如今天这般悲壮。 当第一次宽衣解带,横在锦被之上,等待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之时,她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得让自己的仇人,付出远比自己痛十倍的代价! 所以,不管多难的事情,她都会想方设法去完成——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当然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她可以不计一切成本。 米夫人摸了一下心口,一切如常。对着镜子照了一眼,她不由得惊叹,似乎只是一夜之间,自己的皮肤似乎又紧致了一些,恐怕就算是他见了,也会惊叹不已吧? “夫人……”送水进来的丫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眼看,“您要的水我已经送过来,您还有什么吩咐?” “抬起头来。看看我。”米夫人低声吩咐道。 但这句话换来的却是那个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您饶了我吧?奴婢怎么敢看您的容颜?请您饶了奴婢一命……” 这句话让夫人冷笑了一声,不会有错的,曾经每一个认识自己的人,包括当年带出来的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要么永远都不会开口,要么就是被割去了舌头。她可不能冒任何的风险,毕竟自己是在拿命赌将来。 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丫头,她低哼道,“真是没用的东西,我让你抬头,就得抬头,否则的话,我就让人剜了你的眼睛……” “夫人饶命,婢子看就是了。”那丫头身子抖成了一团,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抬起了头,但眼睛里哪里还敢看夫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你说我的容貌,怎么样啊?”夫人带着一丝小得意开口问道。 “漂亮、美丽,就是天下最美的……”丫头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婢子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夫人这般美丽的人……” 夫人对着镜子又照了几下,“恩,你这丫头还算老实,说的不错……” “谢夫人。您要的水,婢子给您放这里了。您的早饭,婢子这就去给您端去……”那丫头硬着头皮开口道。 夫人没有答话,只是对着镜子又欣赏了一下自己,才开口问,“等一下。你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回……夫人的话,家中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如果不是夫人您收留的话,只怕婢子早就饿死在路边了。”那丫头跪在地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样的回答让夫人很是满意,她扬了一下手,“好吧。那你就去吧。” “多谢夫人。”那丫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急急忙忙转身打算离开。 “等一等。”米夫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一句话,吓得那丫头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连声哀求道,“夫人,我知道您一向是最善良了,求您饶我一命,这辈子婢子做牛做马,都是您的人。求你千万不要杀我……” 夫人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她需要一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人,眼前这个小丫头,虽然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还算机灵,就点了点头道,“我没说要杀你了。只是想要跟你说,我在这里,少了一个心腹,所以想要留你在我身边,你可愿意?” 那丫头自以为捡了一条命,哪里还会拒绝,感激涕零道,“多谢夫人,婢子愿意!婢子一百个愿意……” “那就好。从今天开始,这里的一切,都由你安排吧。你叫什么名字?”夫人不经意间开口问道。 “小翠。婢子的名字叫小翠。”丫头跪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敢抬。 “不错,这个名字叫着也还算顺口。”夫人挥了一下手,示意丫头离开。 看着那个丫头跌跌撞撞地离开,夫人满意的笑了,这就是作为主人的威势,她得保证所有的人都得屈服于自己的威压之下,只有如此,才能让所有的人听命于自己不是吗? 她已经不喜欢那张面具,但自己的这张脸……她又摸了一下自己,轻叹了一口气,这么美丽的一张脸,不能让众人看到,还真是太可惜了。可她现在还不能冒险。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是在担心勾践吗?那个阴鸷的男人?的确如此,他可能见过自己的容貌,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冒险。 不久之后,前线的消息就会传过来,一切自然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夫人得意的贴上了那张面具,到时候,主动权会紧握在自己的手里。 但是范蠡呢?一想起那个看起来斯文好看的男人,她的心就没来由的一紧,明明只是一个文人,为什么他总会让自己不安呢? 听说他似乎曾经师从什么人?夫人对着镜子贴好了面具,“那小子,似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真是可惜……他所遇非人哪?勾践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听从他的进言?范蠡啊范蠡,只怕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勾践和雅鱼,这可是她见过的最奇怪的一对,也是最让她捉摸不透的人。每次面对他们两个的时候,米夫人都感觉阵阵阴风朝着自己吹个不停。 “不过,再怎么有能耐,终究也只是我的棋子而已。”夫人的笑靥如花,她知道,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了,如果自己盘算得没错,只怕吴国的军队,已经悄然朝着王城围了过来。 四十九,赌约(上) 越王宫,无论范蠡还是王后,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可第二天一大早,在讨论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那个神秘的米夫人。 雅鱼不会轻易放弃希望,她相信王一定会取胜的。她知道,在离开王城之前,王已经做了周全的准备:都城的周围方圆百里,早已经安排了人手,一旦发现了吴兵的踪迹,就会立即发出信号,他们一定会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但王会那样安排,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其实也担心可能会失败? 一想起最坏的结果,雅鱼就不由得想,那个女人提出的条件,对他们来说多少是有些诱惑力的。 作为政治对手,而且又是相邻的两个诸侯国,他们对彼此的实力是一清二楚的。但自从夫差继位之后,一切看起来又显得陌生了。天知道他会不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毕竟谁都怕不要命的,如果他真的要硬拼,谁知道结果会如何? 留守的人中,大部分都是年迈的大臣,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认为应该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毕竟城中只剩下老弱病残,如果吴军真的突然来袭,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守的能力。 “就留下的那点儿兵力,根本就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不少人都抱着这样的态度,在面对王后的时候,话说得自然也不客气,“那可是杀父的仇,万一杀红了眼,只怕连王后都会……所以我们还是避开锋芒更合适,更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逃离之后的下一步行动呢?没有一个人能提出行动方案,甚至还有人提出了要逃往齐国,随后请齐国出面相救的招数。 这样一群人,还能谈出什么样的结果?所以王后只能和他们打几句哈哈之后,就让他们暂时离开了。 “前线的战报的确并不乐观。”范蠡在大殿恢复了平静之后,朝着王后施了一个大礼道,“虽然这些臣工们说的话不太好听,但现在,您确实做好离开的准备。” “不……不行!”雅鱼摇了摇头,“不行,当初王离开的时候,本宫可是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城……” “报……王后,不好了……”乐娇大惊失色地冲了进来,她的表情很是难看,“禁卫军统领就在门口,说是……有军情禀报……” 由统领传回来的消息,不亚于一声惊雷:王已经朝着王城逃来,现在离城不过四十里。吴军在后面穷追不舍,只怕……败局已定…… “怎么可能?那文种呢?他不是……他不是去支援大王了吗?”范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质问道。 统领满头是汗,他支支吾吾道,“这个……听说护送王回王城的人之中,似乎有文大夫……所以还请王后速速做出决策才是。待王回城之后,我们是该守还是该退?” “还得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范蠡抬起了头,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王后,一字一句道,“吴军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么除了一直都在猛追王的那批人马之外,只怕还有别的队伍。到时候如果他们赶在了王之前赶到了王城,王后又该怎么处理?” 王后第一次表现出了惊慌,她简直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来回转了几个圈。直到范蠡小声的提醒她,“王后,您要沉住气,现在您可是全城百姓们的指望。如果连您都慌了,恐怕……会出乱子。” 他沉着的态度,终于还是感染了王后。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范蠡转身对着禁卫军统领吩咐道,“现在还要请统领大人多派些人手,观察着城外的情形。王后也会很快想出应对的策略。这里的一切,还得统领大人多费心。” 在统领离开之后,王后才跌坐在台阶上,费了好半天,她才抬起了泪眼望着范蠡,“你说,怎么会这样?怎么好好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吴国……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我想听一句实话。” 这可真是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范蠡长出了一口气,“王后可曾听说过,当年的阖闾,可是带着兵打败了强大的楚国!这对越国来说,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吴国……虽然论兵力,我们与他们相当,但若真的真刀真枪的对阵,恐怕我们……真的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目前这样的局面……” “所以,这就是你早就提醒我,多多搜罗那些奇珍异宝的原因是吗?这么说起来,那个女人说的真的对?”王后第一次失态地哭起来。 王后一向是个从容的人,范蠡吃惊地望着王后,她在自己的心中,一直如仙女般的存在。看她眼下像个孩子般的无助,范蠡的心中多了一丝怜惜。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帕递到了王后的面前,低声劝道,“王后请放心,无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我们是不会放弃的……” “呦!我还当姐姐在这里发愁呢?想不到,您是选这个大好的机会,和这个小白脸调情呢?您说要是王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想呢?”姜姬那轻佻的声音突然间在大殿门口响了起来。 这句话,让范蠡瞬间后退了两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姜姬,这个愚蠢而又无知的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过了,没有特别的事情……”王后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她瞬间又拿出了王后的威严。 “哟!怎么还装起来了?我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虚伪的人,想不到您当着我的面妹妹长妹妹短的,原来也只不过是这么个货色。”姜姬看起来十分轻狂,她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王后的面前,叉着腰指着王后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太好过的。到时候,我一定会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情告诉王,就说……” “放肆!请注意你的身份,姜姬,难道你忘了尊卑有别吗?”王后气冲冲地开口,她可受不了姜姬这样的污辱。 五十,赌约(下) 姜姬一脸傲娇地走了进来,她可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有一天,她可以用这样的态度面对高高在上的王后,“虽然越国也算是民风开放,但想必就算王再怎么大方,也不会忍受您心中另有所爱的事实吧?对了,其实我早就听说过,几年前,曾经有一位美人被王冷落,就喜欢上了一个侍卫,最后那个美人和侍卫,被剁成了肉酱对吗?” 雅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当然还记得那个美人,正是自己发现了他们的私情,才避免了王室的丑闻。但对他们的处理,王一直都是瞒着她的,当时王答应自己,会给他们一点儿教训,但无论如何,都会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不可能的,王不可能那么残忍……”雅鱼有些失态地抬高了声音,“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对吗?那个美人……”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却只瞒着您一个人。”姜姬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夸张,她有些惋惜般地摇了摇头,“您不会是那么幼稚的人吗?王首先是个男人,怎么会忍受得了那样的污辱?王后姐姐这样的反应,是担心会和她同样的下场吗?” 雅鱼有些慌乱,不只是因为姜姬无理由的指控,还有从她口中说出的那个血淋淋的事实。难道王不可能……他怎么会做出那么恐怖的事情? 就在范蠡还没有想出应对之策时,姜姬突然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痛苦地挣扎了几下,转身用怨恨的目光瞪着王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痛苦地趴在了地上。在她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箭。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范蠡也吓了一跳。他快步朝着大殿冲了过去,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那位神秘莫测的米夫人,手里还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弩。 “你怎么……杀了她?”雅鱼也紧跟着追了过来,“她怎么样了?快去传太医……” “她已经用不上了。”米夫人优雅地收起了那张小巧的弩,脸上还带着几分恶毒的笑容,“有一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只是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送死。我不成全她,不是太可惜了吗?” 范蠡的心中一寒,他蹲下来,用手试了一下,姜姬果然已经没有了呼吸。那把弩……怎么会那么恐怖,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米夫人是怎么动的,那箭居然就夺去了姜姬的性命? 姜姬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雅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女人,怎么会视人命如草芥一般? “不用谢我。”米夫人的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再说了,仅仅也只是举手之劳。现在您要做的,是派几个得力的人,收拾一下米夫人宫中的东西,还有,将随她一起来到齐国的那些人,全部杀掉……” “全部杀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雅鱼惊慌失措,这可是她从来都不会想的事情。这个女人难道是疯了吗?居然在怂恿她杀人? 米夫人总算是找回了自信,原来高高在上的王后,也有失态的时候,之前她一直都认为,王后才是那个最深不可测的人,所以,她带着几分傲气地摇了摇手,“你难道连这都不懂吗?她是什么身份?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杀的吗?而且,不管她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都代表着齐国。这一点儿,你不会怀疑吧?” 一句话终于点醒了梦中人。雅鱼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勉强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的确如此……” “所以,如果就放任她活着的话。到时候,不管王是不是信了她说的那些话,你都不会被轻易放过。更何况,现在越王可是面临着生死考验……盛怒之下,他若听到了关于你们偷情的消息,结果会如何?”米夫人越说越得意,她没想到,这么简单的男女之事,居然要解释给王后听。 王后着急地摇了摇手,这样的罪名她可担当不起,更何况,她和范蠡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不用着急否认。其实我也相信你们是清白的。但多疑如越王,会信你们说的这番话吗?外面其实一直都有关于王后和范大夫过从甚密的传闻,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大方,但心中却未必真的不在意吧?想想看,你们的确有不少行动,的确是背着他不是吗?换作是谁,心里都会犯嘀咕吧?更何况,他还是越国最尊贵的男人,被人打脸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米夫人叹息着摇头道。 这两个人到底是太会演戏?还是故意让自己说出这番替他们脱罪的话? 这些话,像是狠狠抽了王后一个耳光,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难道……王真的变了吗?虽然她曾经做过这样的设想,却从不敢接受这样的事实。 “这些话的确有些道理。”范蠡不动声色地开口了,他认真地来到了米夫人的面前,一字一句问道,“那我很好奇,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姜姬是死在了大殿之上,如果对齐国没有说法的话,只怕他们也不会同意吧?既然您是有备而来,想必已经替我们想好了一整套说辞不是吗?” “那是自然。”米夫人得意的点点头,“杀了这个女人,就算我们合约开始的条件。你们,可真的愿意与我缔结盟约。” 确切的说,她最初的目标是与王后结盟。只有如此,才能有七分的把握,到时候将所有的事情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看起来,我们真的可以确认一件事情了。”范蠡朝向了王后,他的脸上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果然就是王的新宠……” “你们的消息似乎也太不灵通了。”米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她可不喜欢被人议论,更不喜欢被别人掌握主动权,“不过,王是一个特别的男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不会在意任何人。恐怕只有像他那般无情,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吧?” 五十一,十万火急 气氛看起来有些尴尬,王后紧张地思索着对策,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妥协,可姜姬的死,已经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可你不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笔并不怎么划算的交易吗?”范蠡终于出声了,他一脸认真地望着夫人,叹道,“将来的事情,你怎么就能肯定,会照着你的计划进行?万一你失策了呢?万一……” “世界上最善变的,就是人性不是吗?”米夫人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最起码,眼前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当然了,我也没有指望你们会是谦谦君子。但我是个赌徒,无论如何都要试一把。对我来说,就算输了,也不会输什么。但万一真的赢了,那我就会成为越国的王后……当然了,越王还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说不定他……真的会成为齐桓、景文那样的盖世英豪,我的将来,自如不可限量。” 大殿上十分寂静,雅鱼第一次沉下心来认真地思索整件事情。她的确意识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儿。米夫人……眼前这个看起来神秘莫测的女人,的确是在做一笔对她自己并不是很利的生意。 “如果到时候我反悔了,你会怎么样?就拿今日姜姬的死,来逼我就范吗?这样的招数,不是太低劣了吗?”王后轻皱了一下眉头。 王后真的打算妥协了。这是范蠡瞬间就明白的事实,因为王后的表情瞬间放松了下来,难道她真的信了那些真真假假的话? 米夫人淡定地摇了摇头,“怎么会?虽然你们可能会出尔反尔,但我可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姜姬……就是我亲手杀的,难道我还举发我自己不成?” 两个女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雅鱼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可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米夫人的目光深不见底,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说,似乎都带着魔力,带着那种可以让人走火入魔的魔力,“所以,我们达成协议了吗?” “可这对你来说,还是一笔风险最大的交易不是吗?如果事情出现了意外……”范蠡知道,王后是一个固执的人,一旦她做出的决定,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在那之前,你们也需要一个助手不是吗?最起码得有人替你们收拾这里的残局,还有……国舅爷费尽心思找来的那些美人,恐怕对一般的好色之徒,多少会有点儿用处,但你们能用她们去对付夫差吗?别忘了,越国还有几位大人物,可不会轻易就被人说服的,比如说……伍子胥,再比如说,孙武……”米夫人皱了皱眉头,难道他们真的从来都不做功课的吗? 王后点了点头,她瞬间拿出了王后的威严,扬起了自己的右手,“好吧,如果越国真的一败涂地,如果你真的能救越国于危难之中,那么我一定会让出王后的宝座。” “好!”米夫人几乎是欣喜若狂,她快走几步来到了王后的身边,同样扬起了自己的手,“我们击掌为誓!如果有人违背了诺言,就让她这辈子不得好死!” 一丝古怪的香味,飘进了范蠡的鼻子里,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味道,其中夹杂着最名贵的沉香——对香料,他一向是最了解的。王后一向节俭,如此名贵的香料,是绝对不会用的。可这个女人……怎么会用那么名贵的香? 最要命的是,那股香味让他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现在,请范大夫陪在王后的身边,起草一份请罪书,就说姜姬在皇宫之中蛊惑人心,散播吴国快要攻城的谣言。”米夫人显然有备而来,她看了一眼夫差,慢条斯理道,“我想,大夫的文采,一定会让大王相信,王后是不得已而为之。” 王后点了点头,这当然是最好的安排,同时,也算是给了齐国一个交待。 “那么其他的事情呢?现在毕竟……王城还是很安全的。如果她不回去的话……那些随她一起来的齐国人,会那么轻易就相信我们说的话吗?”王后皱眉问道。 “这一点儿,王后不用担心。”米夫人轻叹了一口气,“相信我,一定会处理得很完美,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您扯进。” 范蠡曾经对自己的智力很有信心,可眼下,这个神秘的米夫人,似乎完全将自己排除在外,只想让他替王后写一封粉饰太平的请罪书。 更令他惊奇的是,米夫人的行动十分迅速:她很快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跑去姜姬的宫中散播消息,就说吴军已经逼近王城,用不了多久,就这里就会被吴军占领,到时候所有跟越国搭上关系的人,都会被赶尽杀绝。 对齐国的的忠心,当然抵挡不来随时会丧命的威胁,所以那些随着姜姬一起嫁到越国来的人,几乎都没有任何的犹豫,瞬间收拾好细软。 在米夫人的刻意的安排之下,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她们就逃出了王城。 而那些身负使命的人,自然就死在了米夫人的弓弩之下。她们连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杀他们的,居然是越国的人。甚至在临死之前,她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杀? “哀家从来都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王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无情吗?”王后有些迟疑地开口。 范蠡的心情更难平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事情会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更要命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女人会让事情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娘娘,娘娘……”乐喜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甚至慌张到没有看见姜姬的尸体,“王后娘娘,城门外十里的地方……发现了吴军的踪迹……”乐喜看样子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是王后特意派到城门去巡视的,为的就是防范可能会漏掉的消息。 王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失态地大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怎么可能?不是说……他们在百里之外吗?” 五十二,千钧一发 乐喜差点儿都快哭出来了,范蠡当然明白,国舅原本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他挑来的女孩子,就算是经过一番调教,只怕也上不了台面。更何况,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她还有胆量跑回来报信,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所以,他急忙放缓了声音,“姑娘,请不要着急。你在城头,都看到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向王后娘娘说说?” “是。回娘娘的话……”乐喜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回了回神,“城外十里的那片林子里,尘土飞扬,还听到了马蹄的声音,远远的看,还能看到一些人似乎手里拿着旗子。所以,守城的将领们都判定,是吴军突然来袭,看他们的样子,很快就要……攻过来。” “啊?怎么会……怎么可能……”之前的状况,虽然已经让王后焦头烂额,但她起码还有一些时间来应对,可眼下……根本没有给她做出任何安排的时间。 “无论如何,您都要先带王太子离开。”范蠡的表情十分严肃,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刻,“这里有我守着……” “不,哀家要在这里等着王回来。”王后的表情多了一丝悲壮,她对着乐喜道,“好吧,现在就按照哀家之前的吩咐去做……先将王城附近所有的兵力都调到各个城门,让他们死守,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王城拱手让人!宫城,会是我们越国的最后一道防线……你去吧,这里……我早已经做好了安排。” 乐喜的表情无比的震惊,她瞪大了眼睛,“王后,您难道真的……” “您打算……”范蠡虽然不太清楚王后的计划,可看王后的表情,他就知道大事不妙,只是不知道,事情还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王后突然朝着范蠡跪了下来,这样的动作,吓得范蠡急忙跪在地上还礼,“王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请您尽管吩咐就是了,只要臣能做到的,一定不会辜负王后的嘱托。” 王后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之后,她叹息道,“虽然我母家,也算是尊贵,但却对大王的功业无助。当初,曾经有数国想要与越国联姻,身为储君的王,却拒绝了他们的好意,独独选妾身为后,是对臣妾的偏爱。” 这曾经是越国的一段佳话。范蠡一言不发,虽然王后的母家在越国也算是根基深厚,但终究比不上与强国之间的联姻,给越国带来的好处。 “是妾身对不住大王。妾身的娘家帮不上大王,……王儿他,没有一个身在他国的外戚可以依靠。所以,妾身只能将王儿托付给大夫,希望您能带他逃离越国,前往他国求助。”王后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几句话说得范蠡热泪盈眶,他当然知道,这样的状况,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王后继续道,“若吴国真的攻破城门,只怕以大王的心性,也未必肯低声下气的哀求。王若出了意外,妾身自然不会苟活于世。所以妾身以王儿相托,一切都要拜托大夫……” 范蠡万万没有想到,在事情的紧要关头,王后会以王太子相托。这样的情形让他热血沸腾,所以急忙行起了大礼,连声道:“王后,万万不可呀。王太子和您,都不能出任何的意外。现在,请您无论如何……” “我意已决,不会再更改。”王后再度施了一礼,“请大夫万万不可耽搁,万一坏了大事。这里……哀家会守到最后一刻……” 几乎就在范蠡他们行动之时,乐喜已经传令下去。不大一会儿,早已经摆好的柴被摆在了宫殿的门口,上面倒上了桐油。 与此同时,王后派人传令,马上让王太子离宫避险。而范蠡要做的,就是挑选几个得力又信得过的人,陪王太子出城。 “您这又是打算做些什么?难道您……”范蠡吃惊地看着王后,这和他们当初商定的计划不一样。看起来王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王后斩钉截铁道,“你说的不错,如果城守不住了,我自然要保住自己的名节,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吴军的手里,更不能玷污了娘家的名声。等到城破那一刻,我会命人点火……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护送王太子离境,将来好让他记住今日的深仇大恨……” “不!”范蠡长跪在地,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王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将与城共存亡,所以才会将王太子托付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么惨烈的事情发生,“王后,事情没有到最后一刻,您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话?无论如何,我们越国还是有希望的,您不能这么快就放弃希望了……” “此刻难不成还能盼望天上会掉下来救兵吗?”王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绝望的神情,她轻叹一口气。 无论是她还是范蠡都很清楚,此刻不知道各个诸侯国之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吴越两国的争战。正义的一方,只怕已经悄然地站在了吴国那边,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寻常百姓尚且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还是堂堂一国国君? 此刻,恐怕那些曾经与越国交好的人,都只能作壁上观,更何况那些原本就喜欢看热闹的国家? 死的悲壮,将来王太子复国之时,才会有正义之师,愿意施以援手。所以无论从任何方面考虑,王后的计谋,对越国的将来而言,都是最好的。 但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吗?范蠡咬紧了嘴唇,他无论如何都要让王后改变主意。 “没有到最后一刻,你们打算就这么放弃了?”米夫人不知道何时已经携弩归来,她一脸不屑道,“动不动就想要以身殉国,我还真是好奇,你们到底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感天动地,还仅仅只是为了感动自己?死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只要三尺白绫。可以后呢?把整个烂摊子都交到你的宝贝儿子手里?” 五十三,恩威并施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人?范蠡虽然很沉得住气,他也有说服王后的把握,但这一次他决定先沉住气,看眼前这个女人,到底会怎么说服王后。毕竟,想要让王后改变主意,唯一的希望,就是王和整个都城,都会转危为安。现在看起来,这可是比登天还难。 “既然我有把握留在这里,自然就有十足的把握,能保全越国。现在形势紧迫,我能做的,就是替你们搬来救兵。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活下来,要不然的话,我还拿什么去跟王做交易?”米夫人一脸的胸有成竹。 这些话让范蠡如坠云里雾里,他眨了好几下眼睛,一时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王后突然狂笑起来,那笑声之中还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凄凉,“你在开玩笑吗?如果真的能轻轻松松地搬来救兵,我们还能做出这样的安排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从齐国来,但你应该知道,现在还是一个礼义为先的年代,出兵,总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是吗?谁肯与天下公义为敌,出手相救呢?” 这话的确不假。范蠡不由得心中暗叹,正是因为吴国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报复越国,都是占在有理的一方,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被动。 最要命的是,王这几年野心勃勃,虽然还没有动过干戈,但其他国家早就开始对越国有了防备之心。这个时候,又怎么会出手相助? 王后的感叹,换来的却是米夫人不屑一顾,她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吴国是为了报仇,那其他与吴国有丑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乘机发兵呢?我想,像范大夫这么精明的人,应该早就有自己的小盘算吧?只是不到最后的关头,你没有说服他们的把握不是吗?” 这句话说得范蠡一愣,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会被人说中,更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居然想不出反驳的借口。 “你……说的是……楚国?”王后在惊喜之后,瞬间又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楚国怎么可能会对我们施以援手?当年的伍子胥,不也是为了替自己的父兄报仇吗?” “以下犯上,怎么能说是有凭有据?”这些话米夫人冲口而出,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叹道,“我是说,从楚国的王室来说,也有理由借机讨伐自己的逆臣不是吗?所以如果范大夫能亲自奔走一趟,动用您的三寸不烂之舌,肯定能说动楚国国君的。” “但是……恐怕想要说动楚王,绝非易事。我只怕……就算是有我心能在三日之内赶到楚国,他们真的肯出兵吗?”范蠡看着米夫人。 他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了,眼前的米夫人……楚国的贵族本就姓米,难道这个女人,和楚国也有什么关系?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她从来都没有一句实话。 那香料?范蠡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不会有错的,那香料的味道,的确非常特别,他似乎曾经在楚国的什么地方闻到过。 但事到如今,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楚国人,是不是真的另有所图,只要能解了越国的燃眉之急,恐怕什么样的代价,都是他们愿意付出的。 “先父曾经在楚国为官,当年因为机缘巧合,曾经救过落难的王亲。他们为了感恩,所以留了信物给我父亲,见物必应所求。这东西,现在传到我的手上,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会派上用场。只要范大夫持此物去,定然能说动楚王出兵。”米夫人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样用锦囊包好的东西。 只见她小心地取出里裹在里面的东西,那质地看起来只是寻常的玳瑁,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却是一支雕着飞凤的玉佩。 范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早就听说过,楚国以凤为尊,只怕寻常人是没有资格佩戴这样东西的。不管米夫人是从其他人手中得到,还是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恐怕她都不会是一般人。 “恩,看来我不用多作解释了。”米夫人对范蠡的反应很满意,她将那东西重新封好,交到了范蠡的手中,“现在,只差您的那封书信了……” 写还是不写?王后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可她心中却还是有些纠结,求助于他国,就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与楚国达成了联盟。 “恐怕您无论如何都要写下这一封信了。否则的话,就算王真的平安归来,越国的困局依然无解。”范蠡叹了口气。 在范蠡挑了几名得力的干将,带着书信和信物匆忙离城的时候,他听到了从城门传来的喊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范蠡的心中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无论如何,他都要解时赶到楚国,否则的话……只怕这里会化成一片焦土。 不过,临走之前,他还是借着米夫人暂时离开的机会,向王后进言——请国舅爷带着王太子速速逃到会稽山中去,那里是王的猎宫,长年也安排有数百精兵在那里把守。万一城门真的守不住了,那里好歹还能避一避。 “范卿,越国的将来,都交给你了。”王后努力想要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但是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冲了出来。 范蠡朝着她施了一礼,“请王后放心,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就算是爬也要爬回来……” “什么叫爬回来?别在这里婆婆妈妈了,太浪费时间。”米夫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悠闲,似乎在她看来,救兵似乎随时都会赶来,完全不用担心那可能的状况,“你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楚国去,否则的话,如果到了事情无法挽回的地步,你的救兵不就白搬了?” “是……”范蠡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女人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不过,这样的性格,恐怕也只有楚国的女子才会如此吧?他看了米夫人一眼,低声问道,“这么说起来,你是楚国女子?” 五十四,迟疑 看着范蠡绝尘而去,米夫人目瞪口呆。提出那个问题,却并没有等待自己的回答,他……那样的眼神,无疑是在说……不会有错的,他那么快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 不过,他的那双眼睛……真的是太美了。每当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米夫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沉沦下去。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英俊的男子? 现在绝对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可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让自己的心再多飞一会儿。虽然早已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但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她就忍不住心神荡漾。 这是一个特别的男人,跟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有所不同。米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能早一点儿见到他,一切会不会都有所不同? “你在想什么呢?”米夫人忍不住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连声叹道,“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做什么白日梦。眼前的局面,才是最应该控制住的。” 王后绝对不是绣花枕头,她果然思虑十分周到。范蠡前脚离城,皇后就马上安排一小队精锐,换上了百姓的衣服,护送王太子和国舅爷赶往会稽山。 米夫人不由得感叹,若此时换作是她,只怕也未必会想得如此周全。在火烧眉毛的时候,还能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真是太厉害了。换作是从前的她……只怕除了享乐之外,心中再盛不下任何事。 姜姬的尸体早已经被抬回到了她的宫中,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她倒在了自己大殿的门口,如果吴军未攻城,越王就先赶回来,她们自然会说辞的。 布置妥当一切之后,王后穿着盛大的礼服,声势浩大地赶到了城门。 无论如何,都要让全城的百姓们知道,他们的王后还在这里与他们共存亡,连王后都不怕死,这些寻常百姓,又有什么好怕的? 敌军果然已经迫近,乱箭从不同的地方飞到了城中,城中的各个药铺早就忙成了一团。他们还不忘派了人手来到守城的士兵这里,等候着他们随时的召唤。 原本心中不抱任何希望的士兵们,在看到王后亲自登上城楼的那一瞬间,激情几乎瞬间被点燃,他们几乎瞬间就打起了精神。 “我知道,你们都是越国的好儿郎,如果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城中,他们需要你们的保护。所以只要守住城门,就能保护他们的安全,现在,我和全城百姓们的安危,全都指望你们了……”雅鱼激动地出声道。 “誓与王城共存亡!……”呐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汇成了一曲最美的音乐。 雅鱼激动到不能自持,她心中有些不忍,虽然还不太清楚吴军到底有多少兵力,但是让这些人死守城门,只怕到头来,他们只是白白地送了性命,但是,身为越国男儿,又怎么难贪生怕死? “我会和你们一起守在这里,守住我们的最后一片土地。”王后激动地出声道。 身为国母,却能在这种危急时刻,亲自登上城墙,这让所有的人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走得更快一些,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虽然王不在城中,但王后会跟他们站在一起。 “天哪,那前面……是大王,是大王回来了。”负责瞭望的士兵,向他们报告出最新的发现。 那是一队不足一百人的队伍,已经逼近了城下。在众人护卫之下的,果然是狼狈不堪的勾践。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 大将军印自然还在他的身上,谁都知道,虽然统率军队的是灵大将军,但实际能调动大兵的只有越王而已。 “快,打开城门……”雅鱼激动得不能自持,她欣喜不已。担心了那么久,王好歹回来了,不管她有多么的能干,终究还是一个妇人,在她的心目中,王才是她的主心骨。 与此同时,相对的另外一边城门,也响起了喊杀之声。王后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飞奔来到了城门。 风尘仆仆的勾践,几乎可以说如丧家之犬一般,匆匆忙忙地逃了进来,如果不是看见雅鱼守着,他只怕会不要命地逃回宫中。 太可怕了,一切都太可怕了!他以为最起码自己能在战场上与夫差较量一番,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连夫差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打得落荒而逃。 “赶紧准备可能的进攻,恐怕吴国的军队很快就会杀过来。寡人将这里的一切,都拜托你们了。”勾践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将手中的宝剑,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文种,“寡人得马上调集兵力……” 雅鱼的心中还有太多的疑问,但根本不等他开口,勾践就将她拉到了马上,匆匆忙忙朝着王宫飞奔而去。 “事情比寡人想得要糟糕,寡人不服气!夫差那个毛头小子,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就打过来?偷袭……他居然敢偷袭?这样的仗,绝对胜之不武。”入了王宫之中,勾践扶着雅鱼下马,两个人携手朝着王宫走去。 雅鱼第一次看到了失态的勾践,在她的记忆之中,勾践总是能恰如其分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从来都不曾有过半分表露过自己的热情。 可现在,他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准确地说,就像是一只暴怒的野兽,疯狂地走来走去,随时都有可能会失控。 那么姜姬的事情……会不会让他更加愤怒?尤其是在这种时候?雅鱼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勾践的脸,努力地在想着,该怎么告诉他宫中发生的一切? “想不到大王这么快回来。”米夫人不知道何时出现了,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看似寻常的颜色,却衬托出了她绝美的容颜,“这么说起来,夫差那小子,还真的……侥幸赢了一回?” “寡人有些话,想要跟王后说,你先下去吧。”勾践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五十五,默契 米夫人没曾想到,昔日那个与自己百般温存的男人,居然对自己冷漠。而原本看似已经被冷落的王后,却被他紧紧拉在手中。 看来,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王后在他的心中,果然有着一般女子比不上的地位。正因为如此,她更得紧紧抓住王后。 雅鱼朝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显然,在范蠡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会与米夫人保持更为密切的关系。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默契,在看到她表情的那一瞬间,米夫人的脸上不由得多了一丝笑容。 二人携手走进了勾践的寝宫。自从宫中新添了几位宠姬之后,雅鱼只是偶尔会来到这里。 “让妾身替王宽衣,一路奔波,想必王一定累了。我让他们准备几样的可口的小菜,王先休息一下。”雅鱼强忍住了激动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平静。 但此刻的勾践早已经不复往日的平静,他紧紧地抱住了雅鱼,似乎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如果不是惊恐到了极致,只怕王也不会如此失态。一丝心痛,让雅鱼不忍挣扎,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任凭勾践紧紧地抱着自己,哪怕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对不对?”雅鱼感觉过了许久,勾践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他轻声问道,“幸好有你在,这里的一切都还好吧?” “多亏王及时赶回来了!”不等王后开口,赶来侍奉的乐娇几乎是强忍着眼泪回道,“听说吴军突然对王城发动袭击,王后原本打算……如果没有打败吴军的希望,王后准备焚宫……以免落入吴军的手中……” 这一句话让勾践的表情瞬间变了,他紧紧拉住雅鱼的手,“雅鱼,不……你还要好好的活下去,王儿还需要你。现在……” “我们是夫妻……只不过,我们不像普通的夫妻那样,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我们的肩上还有责任不是吗?”雅鱼轻轻地掩住了勾践的嘴,她的心中突然多了一丝惊恐,那么骄傲的王,在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之后,他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我们只要活着,就不能忘了越国的百姓……” 勾践的双手紧紧抓住了雅鱼的肩膀,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双手多么有力度,他痛心疾首地大叫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能听从你们的进言,如果我能早就正视吴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我对不起越国,也对不起列祖列宗,更对不起你……所以……” “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雅鱼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最怕的状况还是出现了。当初范蠡再三劝说她多积珍宝和美女,就曾经提到过,王早已经将自己看成了傲视天下的英雄,一旦他遭受失败的打击,恐怕他会一蹶不振。 可怎么才能让他振作起来,又不伤到他的自尊呢? 雅鱼看着勾践,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细细地打量着王了,她轻叹了一口气道,“王不必太过担心,范大夫已经赶去楚国搬救兵,以他的才能,定然能说动楚国出兵。所以,只要我们能再守上几天,情形一定会大不相同的。” “你是说范蠡?”原本已心如死灰的勾践,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后,“不可能,楚国不可能插手的,要知道……夫差那小子可是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 “楚国完全可以借口替楚王雪耻,出兵吴国。这样的理由不同样的正大光明吗?更何况,居然夫差亲自上阵,留守在吴国都城的,想必就是伍子胥,楚国与他本就有仇,出兵根本不需要再找理由。”雅鱼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要让王的心中充满希望,最起码得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否则的话,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 勾践定定地看着她,他当然在衡量,王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张扬的人,更不喜欢夸大其词,从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不必质疑。 “可是,范大夫……仅凭他一人之力,真的能说服楚王出兵吗?毕竟……当初的楚国,可是被吴国打得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勾践叹了一口气。 谁不知道,当年伍子胥想借吴国兵力复仇之时,就有人断言,说他们是痴心妄想,因为吴楚之间,就好比一条小蛇想要吞掉大象,但偏偏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国家,最终以吴国的胜利而告终。 也正是因为有了吴国的先例,才让助涨了勾践的野心——既然吴国能打得楚国跪地求饶,那像他这般生来就负有使命的人物,自然能实现更大的抱负。 可却不曾想到,吴国真的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实力,如果不是……他抬眼望着雅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轻叹道,“寡人……我是从吴军的包围之中逃出来的。如果不是灵大将军拼死相救的话,只怕……” 雅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勾践。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当时的情形,只不过,从勾践的口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勾践长叹了一口气,“恐怕我们又欠了灵家一条人命。所以寡人想要安排你去一趟灵大将军府上,亲自去慰问……” “石姐姐出身将门之女,想必……此次灵大将军随王出征,她已经有所准备。”雅鱼急忙出言安慰勾践。 但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尽快向王讲明,否则的话……只怕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根本顾不上多想,雅鱼跪在地上,“还有一件事情,请王……责罚。” “雅鱼怎么如此多礼?我们夫妻之间,哪里还用得这么多的礼数?”勾践的脸上多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但他的眉头轻皱,多少已经猜到,能让王后如此郑重其事,绝对不可能是一般的事情。 雅鱼长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早晚王都会知道的,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主动坦白,她犹豫地开口道,“是姜姬。之前她……” 五十六,同盟 “姜姬在吴军未到之前,在宫中散播吴军马上就要攻城的消息蛊惑人心,弄得合宫上下人心惶惶。她身边的一些人,借着宫内人人恐慌之时逃离王城,还怂恿其他的宫人跟他们一起逃走。所以……王后为了稳定人心,命人处决了姜姬。”米夫人不知道何时悄然出现,在王后未开口之前,不露痕迹地将事情全盘托出。 米夫人的话极富说服力,而姜姬原本就是齐国人,自然不必抱着跟越国同生共死的信念。 王后做梦都没有想到,米夫人会突然出现,而且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理由的确正大光明,恐怕王是不会挑出她什么错的。 勾践轻叹了一下,“说的不错,换作是寡人在宫中,也会这么做的。只是如此一来,只怕会得罪了齐国吧?” 两个女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米夫人跪在地上,看起来娇弱而又惹人怜惜。她当然知道何时该掩饰自己的精明,尤其是在勾践的面前。否则的话,一旦他对自己有了防备之下,只怕结果就会是灾难性的。 “那……随姜姬一起来到这里的人,都还在吗?”勾践沉声问道,他在紧张地想着对策,他盘算着所有的可能性。 雅鱼急忙回道,“回王的话,当时妾身对此事并没有张扬,而姜姬身边的人,大部分都已经逃出宫去……” “很好。”勾践皱紧了眉头,他在盘算着该如何利用这件事情,过了一会儿,他皱了皱眉头道,“很好!你做的非常好。等到吴国攻城之时,寡人马上派使者赶往齐国,就说姜姬死于吴人之手,到时候齐国自然不会轻易罢手的……” “还是王想得周全。”雅鱼点了点头,她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当然,身为后宫女人,她绝对不是什么温柔无害的小白,但能在片刻之间,想出这样的对策,不愧是高高在上的王,恐怕一般人不会有这样的心计。 勾践叉开腿坐在了宫殿之上,他长出了一口气,“也好。现在你马上赶去大将军府。这里……就让他们伺候吧。” 乐娇陪在王后身边离开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米夫人和勾践。原本那个精明能干的米夫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娇滴滴而又千娇百媚的女人。 勾践看着米夫人的眼神是呆呆的,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这让原本有太多话想要说出口的米夫人,一时间头皮有些发麻。明明百炼钢早已经被她化成了绕指柔,可看起来他怎么像是早已经忘记了和自己的恩爱,难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在想什么?”勾践开口了,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但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却朝着她伸出了手。 这个男人的心思果然还是最难猜的,米夫人一脸娇羞地抬起了头,这娇羞当然是要做给勾践看的,她出声问道,“当初妾身不辞而别,王是生气了吗?” 或许这个男人只是一时间惊慌了。可为什么他抓住自己的手会那么用力?甚至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下意识抵抗的时候,就把他一把揪到了自己的身边。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你的胆量很让我惊奇,看起来……你又跟王后结成了同盟是吗?”勾践那双细长而又有力的手,死死地扼住了米夫人的脖子。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米夫人瞬间感觉到呼吸困难,双眼在冒着金星,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但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部在充血,就连看眼前勾践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难道自己的计划没有开始,就这样结束了吗?米夫人奋力地挣扎着,她知道不能太过用力,因为这个多疑的男人,恐怕只是在试探而已。 在勾践松开手的那一瞬间,米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故意捂着自己的胸口,娇声道,“天哪,大王,您可真是吓死妾身了,我还以为您打算杀了我呢。” “你的小命就握在我的手里不是吗?”勾践鹰一般的眼睛变得冷酷而又无情,他直视着米夫人的眼睛,“这么说起来,你不是姜姬身边的人,你到底是谁?来到这里又有什么目的?现在,你不会想告诉我,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吧?” “怎么会呢?我的确出身普通,但并不想只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因为我想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却不曾想到,原来就算我向大王献出了所有,换来的还是您的怀疑不是吗?您可真是太让我意外了……”米夫人千娇百媚道,“如果我真的对大王有异心的话,又何必在宫中等您回来呢?” 勾践没有回话,他只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米夫人,才轻叹道,“那宫中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姜姬到底为何而死?” 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洞悉了人心,可当勾践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米夫人瞬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这么说起来,之前她看到的王与王后的深情,恐怕只是王后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就连王后的话,他也没有完全相信? 米夫人当然毫不犹豫地会替王后掩饰,“并不是人人都能像王后那样,能在紧要的关头,拼了命地也要守在这里。姜姬……只怕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逃回齐国去吧。大王应该听说过齐大非偶这句话吧?听说姜姬未出嫁之前,就和她的堂兄……不清不楚。” 勾践皱了皱眉头,他是一个有经验的男人,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姜姬的第一个男人,但这样的话……还是有损他的威严。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并未答话,反问米夫人:“那你呢?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相比之下,你可是连名份都没有。”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留下来啊?只有如此,大王才能明白妾身的真心不是吗?等此次危机一国,您一定不会亏待我的。”米夫人的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五十七,情深 王后换上了一身便服,只带着几个宫女,匆忙赶往灵大将军府。一路上,她都在认真地考虑着该怎么开口向灵夫人开口? 就算是心肠再硬的人,也无法面对亲人的离世吧?更何况灵氏夫妇一向伉俪情深,如何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打击? 灵夫人是前朝石大将军的女儿,自小就舞刀弄枪,只可惜身为女儿身,没有上战场的可能。成年之后,灵大将军亲自请旨,由先王赐婚,成就了他们的一段美好姻缘。 每次出征,灵夫人都会亲自送夫上战场,甚至军中早有人戏言,灵大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自己的夫人说话。 那么……该怎么开口,将噩耗说出口呢?雅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灵大将军在她的心中,也一直都如武神般的存在,因为他从未打过败仗,就连名声赫赫的阖闾,还不是败在了他的手下? 雅鱼轻叹了一口气,不仅如此,她和石夫人一直都是很好的玩伴,两个人从前无话不谈,直到她入宫之后,两个人的来往才逐渐变少。 可这一次的见面,居然是要将这样的消息告诉她,该怎么开这个口?她是否真的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王后娘娘,大将军府已经到了。”乐娇小声地提醒着王后。 在这样非常的时期,王后亲自登门,自然非同小可,灵夫人亲自带领着家人,迎接王后的到来。 在雅鱼将灵夫人双手扶起的时候,夫人的脸上勉强堆起了笑容,只是王后却看得出来,她的笑容是多么的勉强。 “你我不必拘礼,我来这里,只是想要和昔日的姐妹,说一些体己话而已。”雅鱼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 灵夫人拍了一下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到了前厅。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只是墙边却挂满了各式兵器。 雅鱼犹豫着该怎么说出口,她甚至有些不敢看灵夫人的眼睛。该怎么开口,才能说出那么残忍的事实? “想必……王后是来报凶信的吧?”灵夫人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笑,但下一刻,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是不是?王后不必隐瞒,他到底……怎么样了?” 这句话让雅鱼的心头一震,果然还是将门之女,性子自然也是直爽灵利的,她张了张口,“听大王说,他是为了救大王……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灵大将军他,已经……命丧吴军之手……” 灵夫人点了点头,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只是沉声道,“我们石、灵两家,既然身为越国的大将,哪里有不尽心的道理。能死在战场上,也是他死得其所。” 原本应该是来安慰她的,怎么反倒自己变成了那个泪如雨下的人?雅鱼擦了擦眼泪,“石姐姐,你可要节哀啊……” “你还是那么多愁善感。”灵夫人的嘴角多了一丝笑容,“其实我早就有这样的准备,就像当初我的娘亲一样,最初的时候,会整日自己下自己,直到茶饭不食。但次数多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我是从小就被训练出来的,当年是和母亲一起送父亲出征,后来变成了我带着孩子,送灵姑浮出征……所以他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会好好的去爱他,但送他出征的每一次,我都当成最后一次别离。所以,这样的消息,不会让我伤心。只是……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王后不用担心,我没事,真的没事。” 原本还在心中盘算着各种说辞,想要劝慰灵夫人的王后,早已经泪如雨下,她拉着灵夫人的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灵夫人,轻声地安慰着她,“王后请放心,您不必再多说什么,所有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好的。只是眼下是非常时期,不知道将军的遗骸,是否还能请回来安葬……罢了,还是等一切安定之后,再做考虑吧。” “石姐姐,你真的还好吧?”雅鱼擦了擦早已经红红的眼睛,连声叹道,“大王说……等到一切平静之后,再做定夺。他只是担心……眼下形势危急,所以想请您……带着家人,暂时避开风头。” “不,我不会离开的。我要守在这里,等着他的遗骸归来的那一天。”灵夫人终于有些动情,她拉住了王后的手,一字一句道,“只不过……您说的也对,眼前的情形,谁都说不准,所以我的孩子们,只能拜托给您了。” 直到雅鱼离开之后,一直看起来情绪稳定的灵夫人,在起身的时候,瞬间晕了过去。 “怎么会不痛?怎么能不痛?只是……咱们说好了,等你这一次回来之后,就卸甲归田,在家养养花草,怎么你能这么狠心,撇下我一个人离开了?”灵夫人双眼空洞地念叨着。 雅鱼一路上几乎是擦着眼泪回去的,她实在不忍心看到灵夫人平静的领,因为是好姐妹,所以她知道,此刻的灵夫人,是不想自己看到她伤心的样子。 战场从来都是无情的,但是,人人都盼着自己在战场上的亲人们,会创造一个奇迹不是吗?只是她却没有想到,曾经创造过无数奇迹的灵大将军,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 就在这时,雅鱼大叫了一声,“天哪,不好!快停轿……” 雅鱼不等轿子停下来,就从轿子上跳了下来。完全不顾别人古怪的目光,撩起裙子快步朝着大将军府跑去。守在大门口的人,惊奇地看着她,根本没想起来要拦住她。 雅鱼猛然间撞开了灵夫人的房间,只见她正悬在三尺白绫之上——她来得太迟了,灵夫人已经自缢身亡。 “石姐姐,石姐姐,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就寻了短见?”雅鱼抱着灵夫人尸首大哭了起来。 石家的人目瞪口呆,他们是被夫人赶出了房去,谁都不曾想到,看起来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的夫人,会突然之间就寻了短见。 石家瞬间哭声震天。雅鱼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揉碎了一样:自己的好姐妹,就这样突然之间去了。如果她能早一点儿赶到的话,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五十八,是非之心 雅鱼泣不成声地将事情告诉了勾践,她以为大王会和她一样情绪失控,甚至会放声大哭,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奇怪,只是“哦”了一声,就打发她回宫了。 难道大王也是因为伤心过度,所以才会没有什么反应吗?雅鱼有些迟疑,还有几分疑惑,难道真的只有自己伤心吗? “真是没想到,灵夫人居然会如此至性之人。”米夫人晃晃悠悠来到了雅鱼的宫中,她还是那样一番懒洋洋的表情,“王后只怕此刻还在自责之中吧?可惜了,原本我还以为,她身为将军之女,会有几分血性,说不定还会披甲上阵,替自己的夫婿报仇呢?想不到也是一个软弱的人……”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米夫人头晕眼花,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她的眼中,王后是一个绝对沉得住气而又柔弱的人。 “不许你用这样的话来污辱她!”雅鱼指着她的鼻子叫道,“如果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怎么今天所有的人都像是吃了枪药一样?米夫人揉了几下自己的脸,她依然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点点头道,“想不到我又说错了话对吗?那好吧,我错了。您还打算说点什么?我尽管听着就是了。对了,我想要提醒您一下,就在您离开王宫之后,王说……要退守会稽山的猎宫之中。他没有跟您说点什么吗?” “退守?你说什么?怎么可能……这里才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不是吗?只要能守住城……”雅鱼狠狠吃了一惊。为什么之前王什么话都没有跟她说?还是说,他认为这样的话,根本就不必跟自己说? 米夫人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道,“吴军马上兵临城下,守在这里,只怕也只是死路一条。退守是早晚的事情,是狼狈地逃走,还是有所准备的退守,在旁人的眼里,只怕不太一样吧?” 雅鱼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王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恐怕他身上的那一丝傲气,早已经被吴军打得一点儿不剩。眼下,他只不过是在替自己争取时间而已。 “所以,您现在是不是该把自己的大计向大王和盘托出了?难不成这个时候,您还要藏着掖着吗?到时候……”米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怀好意。 王后转过身来看着米夫人,这个来历成谜却性子张扬的女人,太容易挑起是非,只怕留在王的身边时间长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淡然一笑道,“现在,你有什么好着急的?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我这只翻了,你未必会有果子吃吧?不妨,再等一等吧?” 在米夫人看来,这对夫妻是她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人,明明到了紧要关头是可以靠在一起取暖的人,但彼此之间,似乎还藏着什么心结。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能感受得到那种横在他们之间的距离。 吴军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最初尾随越王而来的吴军,因为人数太少,只是驻扎在离城墙不足十里的地方,他们随时都可以发动袭击。 吴国的大军,恐怕不久之后也会赶来。到时候大军压境,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吗?更要命的是,在这样的心理攻势下,守城的将士们,是否真的守得住自己心理那一关? “你替我……照顾好王。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先睡个安稳觉,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等之后再说。”王后可没有心情跟米夫人斗嘴,她得静下心来,考虑一下该怎么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为什么不是你照顾好寡人呢?”勾践早就换好了一身便装,湿漉漉的头发散着,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恐怕只有在你的身边,寡人才能安稳地睡上一觉。你可愿意……让寡人留在这里?” “怎么会不愿意?”雅鱼的表情终于放松了,她心头的阴霾暂时被吹开了,“妾身这就伺候王睡下……” “好吧,就像是从前一样,你替我揉几下头。寡人感觉头痛的厉害。”勾践淡淡一笑,大步流星走到了雅鱼的卧榻边上,躺了下去。 难道他们还要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出夫妻情深吗?米夫人悄然退了出去,她感觉有些 雅鱼细心地用丝帕替王擦干了头发上的水,用手小心地揉着。王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有头痛的毛病,只有雅鱼这双手,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这是她最放松也是最幸福的时刻,王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雅鱼的照顾。这在旁人的眼里,必然是一副极美的画卷。 安静了一会儿,勾践开口问道,“王后,其实你早就知道,寡人会狼狈地逃回来对吗?所以在很早的时候,你就和范蠡、文种这些人,暗地里开始做了一些布置?” 在几句话听到雅鱼的耳中,简直如五雷轰顶一般,她目瞪口呆。 “手不要停,对,我说的就是你的手,千万不要停下来。寡人最近头痛的太厉害了,所以想要知道,你们对今天这样的结果,到底预料到了多少?”勾践闭上眼睛,只有嘴巴一张一合,“我们是夫妻,所以我想听一听,到底我都做错了些什么?还有,你们都准备了些什么?” 该怎么开口?更要命的是,雅鱼感觉到这个躺在眼前的男人,突然之间变得那么的陌生,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要去猜他的心思?他可是自己的丈夫啊?曾经说过要爱她一生一世的丈夫!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王! 但眼下……她却不得不藏起这些心思,虔诚地开口道,“其实……妾身只是拜托了兄弟们,多在宫外选一些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入宫,加以调教。当然了……还让他们在宫外搜寻一些奇珍异宝。万一真的与吴国的交战失败了,好歹……还能与吴国……讲和……” 最后两个字,勉强从雅鱼的口中挤了出来。她明白以勾践那张扬的性格,恐怕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勾践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看起来,你们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五十九,祝福?诅咒 似乎永远都看不见白天的山洞之中,夷光早已经脱胎换骨。在松子的一双巧手之下,她那惊人的美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一朵花到了盛开的时候。”一向古板的松子,终于忍不住出声赞叹道,不能不承认,这是自己看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虽然夷光的容貌,称不上完美。 美到极致却对此毫无感觉的,恐怕只有夷光一个人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美丽,而且也习惯了低着头。唯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松子教她的那些草药的知识,对那些东西,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每次最担心的就是看到那个永远罩在黑纱之中的妇人。明明那晚……那个女人就应该是她,可那曾经一声娇滴滴的声音,真的出自那个女人之口吗? 明明从她口中讲出的都是人间惨剧,可不知道为何,除了第一天的情绪失控之外,她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了任何感情的人一样,讲出了一个又一个让夷光感觉到骨子里透着寒意的故事:父子相残,兄弟反目……一幕幕听起来就像随口扯来的故事,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你说……如果世间上真的有彭祖那样的人,他活得比一般人的时间长,但也会亲眼见证更多的历史,你说这样的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夷光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从前的她,从来都不曾考虑过活着是为了什么,但听了那么多的故事,也让她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个问题让妇人愣住了,她从来都不曾想过,有人会开口询问这么古怪的问题,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张口反问道,“你认为,世上真的会有像彭祖那样的人吗?” “我想……肯定是有的,如果没有那样的人,怎么能传得那么真实?何况中原自古就有黄帝升仙、后羿射日、嫦娥奔月这样的故事,这些应该都是真的。”夷光淡淡道,她的眉头轻皱。 那些许久没有提起的名字,让妇人的心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平静下来,她冷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问,“那么,你自己看来,那些被认为活得长寿……或者是升仙的人,他们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我想还是幸福的吧?”夷光眨了几下眼睛,“要不然,怎么人人都想要长生不老呢?” 的确是老生常谈了。妇人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她淡淡道,“在我看来,恐怕对人最大的诅咒,就是长生不老吧?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逝去,自己却还活着,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呢?或许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吧?可要是高高在上的人……比如说王……或者说是天子,他们一定非常愿意长生不老。”夷光一脸兴奋地接话。 但肯定有哪里不太对。夷光能感觉到,那位妇人似乎话里有话,她却琢磨不透,为什么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本来还算洒脱的人,为什么语气会变得那么沉重。 一定是自己多想了吧。夷光很快替自己找到了借口,那对他们来说,都是太过遥远的事情,他们的身边。又怎么可能真的出现那样的人? “那换作是你呢?你愿意长生不老,还是寿命有限?”沉默了一会儿,那妇人终于开口,似乎故作轻松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夷光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道,“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是太搞笑了吗?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父母在世的时候,自己可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照顾他们。等到他们过世之后……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换来的是那个妇人长久的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啊,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只不过,像你这么年轻已经懂得的道理,我却花了那么多年……才算是明白。如果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又何必太过执着?” “您说什么?”夷光再度愣住了,她吃惊地看着老妇人,一时间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老妇人隔着面纱打量着夷光,轻叹道,“小姑娘,不用太过心急,早晚有一天,你就会明白我心底的悲哀。你……既然已经被她选中,就注定不会是个普通人,更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你的一生。” 若换做是从前,夷光一定会对她说的这番话嗤之以鼻,但随着自己容貌变得越来越惊人,她虽然还不太清楚夫人的目的,但也隐约能猜到,恐怕自己的人生,已经悄然被改变了。 所以,夫人特意安排,让自己听这位妇人讲那么多的历史,是不是也在告诉自己,为将来做好准备? “女人的这一生,恐怕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的,你不必太过自怨自艾。尤其是美貌的女人,只怕更由不得自己。”妇人似乎猜到了夷光的心思,缓缓道,“你可曾听说过桃花夫人的故事?” 夷光很淡定地摇头,这几日,她听到了太多陌生的名字,在那些人的身上,都发生了太多精彩的故事,“希望这也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的确很精彩。听故事的人,一定会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姿多彩的事情发生,但故事里的人……”妇人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心中的又一道伤疤,不得不揭看给夷光看。 “桃花夫人,这个名字真好听。这么说起来,她一定是生在三月对吗?听说三月生的女子,命都很不错呢。”夷光的身子往前挪了一挪,摆好了认真听讲的姿势。 妇人的脸上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表情,她淡淡道,“三月……其实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生在何时,只是……故事开始的时候,她一定认为自己会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夷光诧异地看着妇人,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会是那么悲伤?桃花夫人,口中念着这个如诗的名字,她能想象得出来,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子。 六十,桃花夫人的寓言(上) 那一世……也就是妇人最不得志的一世,她从来都不曾想过,命运会让她和那个叫妫娥的女子纠缠在一起。 徘徊了几世之后,命运再度安排她与那位阳光少年相遇,只可惜那一世……那一世他是一个对女子完全不感兴趣的男子,家里**数个。从不正眼看女人,无论是多么美貌的女子。如果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只怕他根本就不会纳一房夫人。 在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她几乎是绝望了,一世又一世的蹉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命运,她怎么能这样继续等下去?更讽刺的是,这一世,既然他生来就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怎么会?怎么命运会如此的讽刺?那可是她在山中等待了那么久,才等来这一世的再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不肯认输,或许他只是一时贪图新鲜,所以拼尽了全力,才让他多看了她一眼,之后,自荐枕席。但费尽心思,换来的却是他的谩骂,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怎么受得了那样的污辱,还是自己心爱的男子?那张脸……那张原本英俊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狰狞而又陌生! 她心如死灰,漫无目的地走着,就到了惠济河边,或许,是时候跟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说再见了,她不想再等下去了。虽然素人可以一直都在世上游荡,但同时她也和普通人一样,可以用自杀的方式结束这一生。 巫师曾经说过,生死虽然由不得他们,但如果能承受得了寻常人承受不了的痛苦,还是可以死去的。 无边的春色,潺潺的流水,她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儿流连。与其这样继续等下去,倒不如干干净净地离开更好。河里……做一个水鬼或许也不错吧?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水边?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吗?”一袭桃花的香味飘到了她的鼻孔之中,转过身来,却见一枝桃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娇艳的花儿,却比不上那少女娇美的容颜,还有她那如黄莺般的声音。她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你是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了吗?还是迷路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迷惑了,不知道是被那美丽的容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女孩笑道,“这么说起来,你是迷路了对吗?我家就住附近,要不我拜托父亲替你找找自己的家人吧?对了,我叫妫娥。” 命运就这样让两个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女孩有了交集。不知道是她的容貌让人容易相信,还是因为她那身不俗的打扮,在两个月苦苦寻不到她的家人之后,终究妫家收了她作义女,成了妫娥的姐姐。 貌美而又出身世家的妫家姐妹,自然引来了无数爱慕者的目光。妫家主人做主,替她择了蔡国的国君,女儿许配息国国君。 两个人的夫婿,年岁与她们两个相当,容貌似乎也无可挑剔,妫家主人对此十分满意。纳吉、问征、迎亲……一切都按照应有的礼数进行着,而她只要做一个新娘就可以了。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身在红尘中,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拒绝妫家人的好意,何况他们的确是以嫁女儿的排场,风风光光地将她送到了蔡国。 那时的她,早已心如死灰,脸上从来都不曾有过半分笑意,就算是在面对蔡侯的时候,她也总是冷冰冰的样子。 冰山美人,对男人来说原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真的娶回了家中,每日面对一个不会笑的女人,时间久了,哪个男人的热情都会被浇熄的。 不过她还是决定暂时留在这里,因为蔡侯虽然对她有所不满,但还算礼敬有加,甚至时不时还会变着花样来讨她的欢心。 她暗自思忖,蔡侯虽然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人,但他对自己还算尊敬。那就不妨在这里当一个不闻世事的夫人。 一年之后,妫娥回娘家探亲,回夫家的途中,特地赶来看望姐姐。姐妹两个在一起待了三天,似乎两个人都有说不尽的话。 只是,妫娥在提到息侯的时候,表情总是怪怪的。或许……是自己问得太过直白了吧?她轻叹,毕竟妫娥并没有自己的性格那么洒脱。 那时的她,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甚至都没有明白,为什么妫娥离开的时候,脸色会那么难看?是自己礼数不周吗?还是自己的丈夫……看到娥妹之后,没有能把持得住,所以让娥儿心有不满? “小姨妹可是息国夫人,我怎么敢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我身边不是有这么娇滴滴的娘子吗?你想得多了。”蔡侯总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完全没有说服力。 妫娥……她的表情骗不了自己,那可是一向对自己很好的妹妹。但那种不安的感觉,让她多少有些担心。 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噩运还是突然之间降临到了所有人的身上。她不知道妫娥和她的丈夫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在那个秋风习习的晚上,妫娥狼狈不堪地逃到了她的面前,痛哭流涕地求她,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息国。 楚王——那一世应该是被称为楚文王的男人,居然出兵侵占了息国。息、蔡两国原本就是姻亲关系,再加上她原本就是妫家的义女,替自己的妹妹出头,义不容辞。 “夫人请放心,楚虽为南荒之国,但出兵息国完全没有理由。我亲自带兵前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肯定会收兵的。你们姐妹二人难得再见面,好好叙叙旧吧。”蔡侯临别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一如当年的那位少年。她多少有些失神,为什么……自己一心只想着那男人,却忘了看眼前的风景?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蔡侯被擒的消息,更要命的是,楚文王已经兵临城下,而蔡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六十一,桃花夫人的寓言(中) 说到这里,那妇人顿了一下。她看了看夷光那张脸,那同样一张年轻而又美丽的脸,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是清澈而又无辜的。对大多数男人而言,这样一张脸,原本就应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没有人会喜欢眼神沧桑的女人,就连她在见到那位阳光少年时,就不得不装出少女的纯情。 但偏偏还是有例外不是吗?就在喊杀声响起的时候,妫娥的表情一直都是怪怪的,甚至连早饭都没有吃一口。 楚王带人长驱直入,很快就占据了整座王宫,并传令到了后宫,让她前去见驾。而且只能一人前去。 妫娥一言不发,但眼神看起来却是怪怪的。或许是因为娥儿太伤心了吧?她这么猜测着。 当她卸下了所有的首饰,以一身素衣前去见楚王的时候,却没曾想到,换来的却是满殿惊艳的目光。 她缓步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先是看到息国国君那张纵欲过度的脸,还有楚文王那不怀好意的表情,所有的事情,瞬间就有了答案。 “听说……蔡夫人是一位绝世的美人,想不到一点儿都不夸张啊。真的……世上少有……这样的风姿,只怕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息侯忍不住出声赞叹道。 这换来的却是楚王的一脸不悦,“你怎么能如此唐突了美人?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你可以下去了……” “等一等。”她开口了,这样的场面,怎么能镇得住她,她只是关系蔡侯的下落,无论如何,都先要确认他的下落,“我的夫君呢?你们把他关在哪里了?还有,息侯,你不是说楚国出兵攻占了息国,所以我王才会出手相救,你怎么……会和你的仇人在一起?” “大姨……误会了。”息侯恬不知耻地朝着她笑了笑,“这……是我弄错了,楚王只是出门狩猎,我还以为他们要攻打我们……所以才会慌里慌张地请你们出手。结果造成了这样天大的误会。您放心,蔡侯一切都好,现在只是在后殿……歇息呢,歇息……” 这么拙劣的借口,他居然也能想得出来?她冷哼了一声,淡淡问道,“是吗?这么说起来,你们也要和我的夫婿,一起狩猎吗?” 楚王还算是一位君子,所以在将息侯赶出大殿之后,瞬间就说出了真相:据息侯说,是蔡侯调戏了他的娘子,所以他气愤之下,才会特意派使臣赶到楚国,与楚王一起设下了圈套:楚国出兵息国,息国自然会向蔡国求救,到时候楚国就会出手攻打蔡国,替息侯出了这口恶气。 “当然了,这么荒唐的理由,本王是不信的。但是他们的使臣,在来到楚国的时候,还带了一张画像,在看到画像的那一瞬间,本王就决定和他联手。”楚王的眼神再度望向了她,眼睛闪闪发亮。“本王从来都没有想过,世上居然会有那么美丽的女子……” 楚王十分得意地说,他们原本还设计了好几套方案,但连他们都没有想到,蔡侯会亲自上阵。 “您是想说,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只是想要看一看我这个老太婆吗?”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冰冷。 这句话换来的却是楚王仰慕的表情,“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女子,愿意伏在本王的脚下称臣,又有多少女子,只为让本王多看两眼。但本王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任何一个能让本王心动的人。直到看到那张画像的时候,……本王就知道,我等的就是你……” “您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吗?这样的理由,您不觉得太过荒唐了吗?”她冷冷地看了楚王一眼,“我现在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您大可不必在我的面前,费尽心思地替自己找借口。所以,您召我请来,是想要跟我谈一笔交易吗?” 楚王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她的身上,柔声道,“你怎么能这样猜测我的用心?虽然息侯……他的确不怀好意,但我对你的心却是真的。所以……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代价就是,我跟你回楚国对吗?”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蔡侯……难道这么快就要跟蔡侯分开吗?她想起了临时他跳上马背时,脸上那灿烂的笑容。 楚王几乎是马上点了点头,“只要你肯跟我走,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要见一见我的夫君。这点儿要求,并不高吧?”她轻叹了一口气。 狡猾如楚王,又怎么肯就这么轻易就同意她的要求,所以在她见蔡侯之前,就立下了盟誓:她入楚国,否则,蔡侯将死在楚入的乱箭之下。 说到这里,那妇人长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心早已经死了,可是在提到蔡侯的时候,她还是难掩内心的激动。她从未想过,像她那么自私的人,怎么会爱上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那种心痛的感觉,在看到蔡侯时,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在他轻唤她的时候,她强忍着巨烈的疼痛,柔声道,“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之后,你要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好好的照顾你一辈子。” “你要去哪里?”蔡侯拉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中,“你不用担心,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主持公道的,你不用担心……这一次,是我太大意,没能保护好你。” “这一次,就换我来护你周全吧。”她的温柔在唇边绽开,反握住了他的手,回想两个人相处的点滴,的确是他一直都在迎合着自己不是吗?只是……自己却真的完全视而不见。 原本以为交易会顺利的进行着,可没想到蔡侯却以命相威胁,无论如何都要和她在一起。否则的话,他宁愿拼尽蔡国最后的一兵一卒,也绝不投降。 几日之后,在那个秋雨缠绵的日子,楚王真的带兵离开了。留给蔡侯的,是一具冰冷的女尸,一具就连容貌都被毁去的尸体。 六十二,桃花夫人的寓言(下) 妇人说到这里心头多了一丝叹息,她以为楚王是在开玩笑,经过了一世又一世,男人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动物,她比谁更清楚。只是却不曾想到,楚王自见她一面之后,居然夜不能寐。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早上,妫娥亲自给自己送来了早饭,据说是她亲自下厨做的。 据妫娥自己的说法,她是为了请罪,才亲自下厨。只希望姐姐能原谅一时鬼迷心窍的息侯。妫娥几乎是声泪俱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会做出那么荒唐的举动?她只希望姐姐不要因为息侯做的恶,怪罪到她的身上。 还有什么仇恨放不下?她从未想过去责怪妫娥,在她的眼中,娥儿永远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而已。 “我们是姐妹啊,如果当初不是你的话,我又怎么会……”她动情地跟娥儿抱成了一团。 更何况,天真到有些愚蠢的息侯,在送出她画像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改写了所有人的命运。 她早就从楚王的眼中看到了那火一般的热情,恐怕无论如何,她都是逃不掉的。 或许,自己还是有应对之策的。她安慰着妫娥,毫无防备地吃下了那顿早饭——并不怎么好吃,但她却还是假装吃得很高兴。直到腹中的巨痛袭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娥儿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古怪。 是得意?还是嘲弄?她到底……错过了什么?近乎三年的时间,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不能自拔,所以她到底错过了什么?妫娥……她为什么看起来对自己如此仇恨? 等醒过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而守在她眼前的是,是深情的楚王。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一晚,楚王醉酒之后对她吐了真言:妫娥口中的姐妹情深,也只是说说而已,那天的早饭里,她真的动了手脚,如果不是楚王心系美人,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她的宫殿之中,只怕妫娥手中的刀,已经扎在了她的心口上。 “真是想不到,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对自己的姐姐下起手来,一点儿都不含糊,如果不是我心系美人,只怕真的见不到你了。”楚王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眯眯的。 妫娥居然恨自己?她被那个答案震惊了,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恨自己?难道说……真的如陪嫁的侍姬们说的那样,妫娥出嫁之后,日子并没有那么顺心?而蔡侯对自己却是千依百顺?这就是她恨自己的理由吗? 一想起妫娥那双无害的脸,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人心,真是会变的。 “你放心,本王的心上人,任何人都动不得,所有的人!就连女人都不例外!”楚王一脸宠溺的表情,“只是没想到,她喜欢的人,居然是你的夫婿,所以在我打算拆穿她真面目的时候,她自杀了。当然,我不会拦着的。那个女人,真是便宜她了。” 楚王当然不会放过那个大好的机会,谋臣们却认为,所以急忙召来了自己的心腹,替妫娥换上了昏迷不醒的她的衣服,而她,则被带到了楚王的宫中。 而那些谋士们灵机一动,就将妫娥的容貌毁去——原本她们姐妹两个身材相当,只要毁去了容貌,恐怕不会轻易被人认出来的。 而她,则是以息妫的身份,被带到楚国来的。所幸的是,见过她的人原本就没有几个,自然没有人敢非议。 倒是息侯,白白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楚王是一个思虑周全的人,在回国之前,特意他再度“路过”息国,同时只摆了一场宴席,只有“息夫人”、息侯和楚王三人。楚王见息夫人美貌动人,所以将息夫人带回了楚国,顺手将息国灭了。 那么蔡侯呢?在她离开之后,听说一直郁郁寡欢,三年之后就病逝了。而她,居然不能亲自替他哭一哭。 至于在楚国的日子,也并非度日如年。她受尽了万般的宠爱,甚至为了能让她的地位我国,楚王还将其他后宫妃子生下的孩子,送到了她的身边,只为在他百年之后,她还能有个依靠。 “我比你年长,自然会比你走得早。所以,如果我离开了人世,我希望这些孩子们能保护你。”在对她宠爱了若干年之后,他看着她的眼神,依旧还是那么的宠溺。 任何一个男人……无论是哪个爱上她的男人,恐怕最后换来的都是伤心吧?可楚王都没有给她的机会,他一直都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桃花夫人,甚至安排好了身后事,只为她能平安度过一生。 妇人轻叹了一口气,口中念叨着,“漂亮的女人,其实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恐怕她们很愿意用美丽的容颜,换来……跟那个宠爱她的男人,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 “所以……桃花夫人呢?她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夷光擦了擦眼泪,她早已经被这些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 “楚王宠爱了她十多年……后来,楚王过世之后,她就不见了踪影,关于她曾经有过许多传说。可能,她就那样消失了吧。”妇人轻叹了一口气。 这些永远是后人不可能知道的历史,她轻叹着摇了摇头,对着夷光道,“当然了,这会和你将来会听到的历史有所不同。因为那些历史,永远都是站在既得利益一方,粉饰太平。” 洞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那妇人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而夷光,却在为故事中的人感叹不已。 “若换作是你,可愿做桃花夫人?”过了一会儿,那妇人缓缓开口问。 夷光眨巴了几下眼睛,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虽然楚王的手段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尚,但他却真心地宠爱了桃花夫人那么长时间不是吗?换作是我……如果有一个人能那么在意我,……就算只活那么十几年,我也愿意。” “看来,还真是年轻啊。”那妇人轻叹了一口气,很快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六十三,蠢蠢欲动 夷光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一路沉默的小绿,突然之间一脸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其实你应该知道,自己听到的故事,只是一部分。关于桃花夫人,其实还有后续。” 怎么这里人人都是熟知历史的人吗?夷光眨了几下眼睛,她当然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她对那位桃花夫人太感兴趣了。 “当时那位楚王死前并没有立下王太子,所以当时为谁继承王位,楚国乱成了一团。人人都很清楚,楚王最宠爱的就是桃花夫人,自然她的儿子就应该被推上王位。但因为桃花夫人身份尴尬,所以大臣们议论纷纷。经过一番争论之后,桃花夫人养大的两个孩子,长子被立为王,就是楚王堵敖。三年之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兄弟二人有了嫌隙,手足相残。”绿儿皱着眉头继续道。 那两个孩子,虽说都是楚王的儿子,但恐怕未必是一母所出。夷光点点头,原本楚王是一番好意,最后却变成这样的结果,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堵敖下令杀死自己的弟弟恽,但消息却提前传到了恽的耳朵里,他很快逃到了随国。随侯与恽的叔叔联合,杀死了堵敖,而恽登上了王位。恽的叔叔……也就是桃花夫人的小叔子子元,成了楚国实际的掌权人。”绿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夷光愣了好一会儿,才叹息着摇头道,“这样的事情,听得太多,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那么桃花夫人她……” “子元早就仰慕桃花夫人的美貌,再加上后来拥立恽有功,所以他自认为对桃花夫人有恩,干脆在桃花夫人的宫殿之旁,又建了馆舍。据说他借着可以替逝去的楚文王招魂的名义,讨桃花夫人的欢心,为的就是希望能打动桃花夫人。”绿儿忍不住叹息道。 这句话让夷光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居然能在年近四十的时候,还能如此动人心魄?她轻叹道,“这么说起来,她真的是一位艳比桃花的美人了?” “子元惑之以情,没有得手之后,就公然住进了桃花夫人的宫中,想要**桃花夫人,据说,当时有朝臣进言,却被子元关了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子元是真心爱慕桃花夫人,所以才一直没有用强。而桃花夫人虽然心中气愤,为了儿子也只能忍着。”绿儿叹了口气,“真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历史。” “那后来呢?”夷光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到这个地步,这可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她原本希望,桃花夫人带着对楚文王无尽的思念老去。 绿儿叹了口气:“后来,楚王……就是那个叫恽的孩子,联合朝中的大臣,冲到了桃花夫人的宫中,杀死了子元。事情终于才算有了一个结局。而桃花夫人……在那之后,不问政事,不理朝臣,就连儿子也不肯见。又过了几年,一场大火,所有的一切都化了成灰烬,而桃花夫人她……和那场大火里的所有东西一样,不见了踪影。” 两个女孩都沉默了。这样的结局,是夷光没有想到的,她曾经羡慕桃花夫人,毕竟她受尽了万般的宠爱,但现在……精彩一生却换来如此落寞的结局,太令人感伤了。 寂静的山谷之中,似乎能听到马蹄声。这里虽然在大山之中,但夷光很清楚,离这里不远,就是猎宫。近来风声越来越紧,会不会真的有战争,谁都说不准。 “施姑娘,恐怕我们留在这里过清静日子的时间都不多了,不知道将来……我们会怎么样。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真的会和那些历史上的女子有着同样的命运,你会怎么办?” 同样的命运?夷光隐约能猜到夫人和她做交易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却不相信夫人真的会有那样的能力。她摇了摇头,“怎么会跟她们有着同样的命运?我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的一切,不都是交给你们了吗?” “说的不错。”绿儿轻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点头,“其实我们也都希望,那一天……还是晚一点儿来更好。” 夷光虽然并不怎么聪明,但她隐约能感觉得到,她似乎和这所有的一切都多少扯上了关系,只是,恐怕自己早已经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问题,现在都不能问,更不能向我提问。”绿儿朝着她摊了下手,“我们这里自有规矩,夫人一向对下人十分严厉。所以,你只要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就好了。” “是不是外面……现在很不太平?”夷光知道,问太多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所以故作轻松地问道,“我们这里……真的什么人都找不到吗?” “暂时是这样。只不过……这里也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很快离开。”绿儿朝着她点了下头。 多思无益。夷光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或许,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早已经成了他们一枚重要的棋子。接下来该怎么用,只看他们的安排了。 绿儿再度回到了那妇人的身边。那妇人仍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 “去而复返,是那小妮子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了吗?”妇人的声音沙哑而又难题。 绿儿的态度依然十分恭敬,恐怕在这个山洞之中,也只有这个妇人,敢以小妮子称呼夫人了,她轻点了下头,“是的。夫人说……越王宫只怕是守不住了。最迟三日,恐怕咱们就得离开这里了。对施姑娘,您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你说夷光?”妇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叹道,“或许每个人的命运,在出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她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那将来如何,只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绿儿离开之后,妇人才从口中吐出了几个字,“冤冤相报何时了……” 六十四,一念之间 没有什么比一鼓作气追着越王狂奔更让人兴奋的了。夫差当然想过报仇之后的快感,却从不曾想过,原本以为过程会很痛苦,但做梦都没有想到,越国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从边境追到越国王城,这胜利简直来得太容易了! “孙国师真是天才!”夫差忍不住赞叹道,如果不是国师替自己策划得如此周全,只怕他的报仇计划,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不过可能是因为太过顺利了,所以夫差总感觉少了一些什么。他还记得那些为了报仇时的日日夜夜,每一天都活在痛苦里,而为了消除那些痛苦,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鞭策自己前行。但眼下胜利在望,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却一时间并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等到灭了越国的那一天,王就可以彻底放松了。”李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 四目相望,虽然无言,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多少有些激动。 “相国公托我转告您,国内一切安好。您不必太过挂心。只是这一次机会难得,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灭了越国,对您的将来一定大有好处。”李先的脸上永远挂着那么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夫差点了点头,他对那位头发早已经白了的老人,心情是复杂的,“相国公挂心了……你伤的那么重,照理说原本应该在府上养伤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相国公才再三嘱咐,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留在您的营帐之中,好让士兵们也费心照顾我。”李先的嘴角多了一丝笑容。 和相国公之间,似乎永远都隔着一层看不明白的东西。夫差虽然还在笑,但心中却在不停地琢磨着相国公的用意——李先是吴国第一高手,否则当初也不会让他只身冒险,这样的情况……还需要自己照顾? 他正想要调侃李先几句,话未出口,却已然醒悟:自己虽然曾经上过几次战场,但却是第一次正面迎敌。相国公要他照顾李先是假,让李先时时刻刻自己才是真的,毕竟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送命。再加上年龄小小的伍封也被送来自己身边,相国公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但若相国公直接要求李先保护自己,不用问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吧,那本王只好勉为其难地照顾你了。” 至多再用一天多的时间,他们几乎日夜行军,终于兵临越国城下。后面还有增援的大军,正从吴国赶来。 “只要王一声令下,越国就要被我们灭了。眼下王……打算怎么安排?”李先多少有些迟疑。 现在的越国一定人心惶惶,夫差几乎是忍不住得意的想,大将军……那个伤了自己父亲的不可一世的灵姑浮,已经命丧黄泉,那么接下来,就得让勾践尝一尝被人折磨的滋味。 夫差回头看了一眼李先,“既然你到过这里,想必对这里很熟吧?所以本王想,还是给你先找点儿乐子吧。” 第二天一大早,越王勾践还在沉睡之中,就听到宫外有脚步声。他急忙起身,顾不上穿衣服就打开了殿门,“什么事情?” 正在忙碌着宫人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回……回王的话,王最心爱的宝剑……在藏剑阁里不见了踪影……” “你说什么?”勾践自然明白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顾不上穿鞋,赤脚跑到了和自己的寝殿只有几丈之遥的藏剑阁。 那把剑……那把削铁如泥的剑,真的不见了踪影!这天下谁不知道,越王勾践爱剑如命,藏剑阁一向有精锐把守,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但偏偏自己最心爱的剑却丢了!如果偷剑的人有心的话,那自己的项上人头……勾践心头一寒。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偷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且还能在这守卫森严的王宫,来去自如? 除了那把最名贵的剑之外,其他的剑都好好的摆在那里。他盛怒不已,“守在这里的人呢?难道都死了不成?怎么剑丢了都不知道?” “回……回王的话,昨天守在这里的人……都死了……”宫人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勾践的脸色一沉,直到此刻,他才闻到这大殿之中,飘着重重的血腥味,就在大殿的门后,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只不过丢了一把剑而已,回头再寻来就是了。”勾践瞬间面无表情,他低声吩咐道,“命人好好收殓这些护卫,这件事情暂时不要传到王后宫中去,省得她跟着烦心。” 勾践赤着脚回到了自己的宫中。这前殿的事情,只怕不久之后就会传遍后宫,甚至整个都城。不用问,这自然是吴人干的好事……难道说在这后宫之中,早就有吴人的细作,里应外合,故意做出这些手段? “王在什么地方?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告诉他……”殿门外,有人在嘀嘀咕咕,显然还在争论着什么。 “什么人在外面喧哗?”王让宫人给自己换上了衣服,他多少还没能从之前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见过王……”京兆府尹一脸严肃的前来见礼,脸色都无比严肃,“负责守卫宫殿的侍卫,昨天有三十多个人,被发现……死在了京兆府的大门口。” 幸好看到那情形的是另外一队负责巡逻的人,他们火速将那些尸体暂时抬到了京兆府内,百姓们并没有看到,所以一时间还不会掀起什么风波。 打发走了京兆府尹,勾践的情绪多少已经有些崩溃,他当然知道这是夫差的手段,却不曾想到,他会用这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李先……一定是李先。”勾践的手狠狠地拍在了案上,“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本王怎么就没能看出来呢?他那样的高手,明明就已经送到了我的眼前,却还是被我放走了。有眼无珠,我还真是有眼无珠啊!” 六十五,攻心为上 吴王终究还是出手了。米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夫差的报复会来得这么突然,而且还是以这么匪夷所思的手段。 “对一个人有多恨,恐怕采取的手段就会有么多的残忍。”王后当然听说了宫中发生的大变故,她选择了假装不知情,为的就是让勾践心安。 米夫人撇了一下嘴,她并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有心计,“王后是谁夫差吗?听说他还是个年轻人……这样的手段,还真是小孩子气。” 难道米夫人所谓的心计,也不过如此?王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不应该看不出夜袭越王宫背后的险恶居心。 “巡城的禁卫军……昨夜的一个小分队,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乐娇进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 昨夜到底有多少吴人潜入了城中?她自然料到,那巡城的士兵,必然有伤亡,“他们可是越国的精锐,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状况,所以一时间还没有来得及回来……” “城东门已然发现了……所有人的尸体。听说……都是被人砍断了脖子……他们手中的刀……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来。”乐娇说这些话的时候,依然惊魂未定。 仅仅只是听说这样的情形,已经让雅鱼的身子颤抖不已。王城一夜之间被突然袭击,更致命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潜入王城,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动得手。她的身子有些发抖,第一次开始体味到了惊恐。 “恐怕还不止这样吧?乐娇姑娘,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让你觉得害怕的事情?”米夫人当然明白,夫差以这样的方式挑衅,必然还有进一步的行动。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想夫差报复的手段就那么简单。 乐娇点了点头,“是的……他们还在宫门留下了血书,说三日之内,必然要杀尽城中人。听说……已经有人赶去向王禀报了。这样的挑衅……实在是太恶毒了。” “所以……是时候该考虑弃城了。”米夫人在一旁慢悠悠道,她的嘴角多了一丝残忍的笑意,当然,既然吴国已然准备下手,她自然不介意多加一些料。那些血字,可是她手下人的杰作。 雅鱼已经失去了悲愤的力量,她轻摇了下头,“吴国……真的太让人想不到了,就算是守在这里,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就算是楚国要派兵,恐怕也来不及了。” “不到最后一刻,为什么要放弃呢?倒不如……拖延一下时间,看他们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会攻进来的。”米夫人难掩内心的喜悦,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悲愤。 “不好了,不好了。”平日里负责照顾勾践的宫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王后娘娘,不好了,王他……提着剑要出宫……我们拦都拦不住啊……” 雅鱼的心一沉,她瞬间就明白了王的心情,只怕……顾不上礼数,她慌慌张张地朝着前殿奔去。依大王的心性,只怕这一次真的要玉石俱焚了。 跟在雅鱼后面的米夫人,嘴角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看起来,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让勾践死心塌地地听她的指挥。她当然确信,雅鱼有说服勾践的能力,更何况,按照她的计划,勾践已经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除非真的有奇迹出现,否则的话,他只能按照她画出的路线前进。 “不要拦住我,全都给我回去。”前殿之上,一帮宫人苦苦地哀求着,但勾践却大声地呵斥着他们。 勾践一脸悲愤道,“大丈夫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当初是本王下令偷袭的吴王,与他人不相干,既然他想要替父报仇,那就尽管冲着本王来好了……” 雅鱼的表情十分平静,就在勾践再度挥动手中剑的那一刻,她站在了勾践的面前,“王,您应该知道,吴越两国,这一次不仅仅只是个人之间的仇恨,恐怕夫差还有更大的野心。如果一人之死,能换来国家的太平,这自然是好的。但如果这只是灭掉越国的借口呢?如果您不在了,他们依然不会停手呢?难道您还认为,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会轻易地退兵吗?” “这件事情,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来结束。现在就让我冲到阵前,跟他决一死战。就算真的不是他们的对手,死了也就死了……”勾践的情绪依然难平复下来。 雅鱼长吸了一口气,她缓缓朝着勾践走来,“王仔细想想看,他们若只是想要找王报仇,怎么还会等到现在?恐怕从边境到王城,一路上他们就有无数的机会向您下手。他们既然没有对您动手,那就说明,他们的野心,恐怕是吞并整个越国。大丈夫在世,能屈能伸。所以,现在您可千万不能冲动,中了他们的圈套。倒不如……我们先避一避风头,等着范蠡搬来了救兵……” 这样的道理,勾践如何不明白?李先的身手,恐怕天下少有人能敌,他既然出入王宫如入无之地,那么,想取自己的项上人头,不是轻而易举吗? 但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傲气,他怎么能躲在城里做缩头乌龟?他愤愤不平:“他们实在可恶,我咽不下这口气。何况……救兵不一定能搬得过来吧?” “多等一天,说不定还有希望。”雅鱼的声音很轻,“既然已经看清了他们的狼子野心,那又怎么能让他们轻率得逞?他们既然想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那我们就让他们的算盘落空。” “王后可有什么主意?”勾践抬头看了一眼王后,就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雅鱼把心一横,勉强笑道,“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那就好办了。不如今晚趁着夜色,王带着一些人,连夜赶往猎宫。这里就留妾身守着。听说那夫差还算是一个君子,妾身一介女流之辈,就算他们还想要耍什么手段,恐怕也会有所收敛。” 六十六,惊艳 范蠡日夜兼程赶往楚国,一路上看到的都是逃难的百姓。情形比他想象之中更严重,无论何时,一旦战火起,最倒霉的就是百姓,那句老话说得不错,“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看着那些拖家带口逃难的人,他恨不得双肋生翅,马上飞到楚王宫。 曾几何时,他的梦想就是天下天平,百姓们不再流离失所。但眼下战乱就从未真正的平息过! 临别时米夫人说的那一张令牌,竟然让他们一路顺畅地到达了楚国郢都,更让范蠡意外的是,守城的士兵在看到那一张令牌的时候,直接将他们送入了令尹那里。 她到底是什么人?范蠡的心中更加不安,第一次看到米夫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他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说那张令牌可以在楚国畅通无阻,可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楚王就算是真的报恩,也不会拿出那样的令牌吧?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令尹命人通知他们,午饭之后,他们梳洗之后,就可以去见楚王了。 “难道真的是遇上贵人了?看她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有好意。”范蠡总有一种落入别人圈套的感觉,但眼下只要楚国肯出兵,就能解了越国的燃眉之急。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范蠡沐浴更衣时,奇妙的状况发生了——楚国的人是不是也太过热情了,不停地有人来给他添热水,时不时再过来问他是不是需要毛巾,但每个女人或者是男人,在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楚国的民风一向比较开放,但热情到如此地步,还是让范蠡有些不安的。直到穿好了衣服后,看到庭院之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耳语,又不时吃吃发出笑声的女孩子,范蠡才意识到,这些人是为了围观自己。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男子。范大夫可千万不要在意。这些小女子,听说范大夫美名在外,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令尹笑眯眯地打量着范蠡,和之前的冷漠判若两人。 被男人如此放肆的打量,更让范蠡不安。可眼下有求于人,他也只能强忍着,点头道,“范某名声在外,却不自知,还真是……让诸位见笑了。” 令尹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对方虽然是越国的使者,但那张令牌……他眯起了眼睛,叹道,“前厅之中,已经为大人准备饭菜。想必范大人一路劳累,必定饿了。先用过饭之后,我再带你一起入宫见大王。”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对楚国……楚国与越国之间虽然也时时有来往,但对这个超级大哥,其实范蠡是不太了解的。——毕竟就算越王那样有野心的人,也从来都不敢打楚国的主意,可不是人人都有小蛇吞大象那样的野心。 但……来这里之前,他曾经听到过一些风声——据说楚国都城好男风……虽然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传闻,难不成到了现在……还是和原来一样吗? 还有那些女孩子……也太不矜持了吧?看样子口水随时都可能滴出来……真是太不象话了。 就算是到了王宫,这样的情形似乎也完全没有任何的改观——难道自己的名气很大吗?就连楚国人都知道得那么清楚?甚至就连楚国的公主,都有偷偷跑来看自己的。 眼下自己可是一位使臣,哪里还顾得计较这些?范蠡整理了一下心情,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等候着楚王的召见。 此地是灵台,是楚王最喜欢的地方,范蠡早就听说,楚王常常在这里接见那些他认为最重要的人物,这里的摆设,自然也极尽奢华。 虽然范蠡无心理会这些摆设,但灵台之中飘着的那一股悠悠的香味,还是让他忍不住心头一震!不会有错的,这的确就是自己在米夫人身上闻到的味道,这独一无二的香味,他曾经在楚国使臣那里闻到过。 当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出现在范蠡身边的时候,那种香味更浓了。他的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容,对着范蠡打量了好大一阵子。 “怎么了?我长得很奇怪吗?”范蠡苦笑道,一直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何况对方还是一位男子——准确地说,是一位美男子,只是一位已经年过三旬的美男子。 对方笑了笑,“美丽的人或者是东西,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更何况本王早已经听说过范大夫的美名,今日才见到,自然要多看几眼的。你可比画像中更好看……” 画像?美名?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他虽然在越国担任要职,却从未出使过他国……顾不上再去理会这些细节,那个男人的自称可是本王,难道他就是楚王?他朝着楚王行了大礼:“这么说起来,您就是楚王?怪臣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王见谅。” 直到此刻,范蠡才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照理说,他的身份,根本够不上楚王亲自接见,但眼下……楚王怎么会亲自出面了? “正因为早就听说过先生的美名,所以本王才会亲自赶来……这么说起来,你是不是有些受宠若惊了?”楚王的眼睛眯成了月牙,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呃……是自己还在做梦吗?范蠡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不是在做梦?为什么楚王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儿正形?是他不清楚自己的来意吗? “本王虽然人在郢都,却也听说了吴越两国的事情,楚国与吴国结怨已经几十年,这一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明天一早,本王就会派兵……范大夫尽管放宽心。”楚王的脸上多了一丝傲娇的笑容。 就这么简单?范蠡惊讶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本他还搜肠刮肚地想了很多说服楚王出兵的理由,甚至也做好了舌战楚国群臣的准备,但……都用不上了?出兵的结论,楚王就这样愉快而又轻松地决定了?再或者说,他们原本就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只是等待着时机而已? 六十七,逃难 米夫人冷笑着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她的心早已经不再柔弱,看着那些忙碌着收拾自己东西,随时准备逃走的宫人们,她既没有阻止,也无法去嘲笑。毕竟当初的她……衣带都没有顾上系,就匆忙逃难了。 关键时刻还是很难看出人品的。逃往猎宫的决定早已经做出,虽然勾践表现出了对王后的负疚,但他收拾起东西可一点儿都不手软。藏剑阁里的那些剑,都被全部被包装好,他平日里用的那些东西,也收拾出来两大车。宫人们忙着收拾,他却一直都没有派人去询问,王后有什么东西打算送去猎宫的。 还有一些笨重而又带不走的东西,被堆到了一旁,看样子是准备毁掉了。米夫人不由得摇了摇头。 好一个自私的男人!米夫人摇了摇头,心想,勾践恐怕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前半生都算是顺风顺水,如果是生在寻常人家,只怕也是个纨绔子弟。可惜了,这样自私的人,是不配为王的,更不配让与雅鱼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刷新了米夫人的认知:勾践几次和她面对面,却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一样,丝毫没有开口说带她一起离开的意思。 “大王……您不打算带我一起去猎宫吗?”米夫人摆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您不是说过,我是您心尖上的人吗?” “去去去,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不知道本王对越国来说有多重要吗?识相点儿的,赶紧去王后那里,看还能做点儿什么……”勾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果然跟自己是一路货色。米夫人对勾践更加不屑,这样一个自私的男人,如果不让他多尝一点儿苦头,恐怕就算是向他施再多的恩,也无法让他对自己感恩。 “现在可是兵临城下,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对王发动袭击,这个时候,王还要带上这么多的身外之物吗?听说猎宫之中,平日里王使用的东西都在,又何必带那么多的累赘?”米夫人虽然不屑,却不得不好心地提醒着这个男人。 他到底是太过精明,还是痰迷心窍?这个时候,恐怕那些早已经潜入到越国都城中的吴国细作,早已经大摇大摆地站在街上,随时准备与城外的吴军一起发动进攻。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心贪恋钱财? “你懂什么?这些东西,都是本王的心爱之物……”勾践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屑,那眼神显然是在嘲笑米夫人的无知。 “既然打算避开吴国人的锋芒,王不应该是轻装上阵才好吗?带的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依妾身之见,如果王可以扮作普通的商人或者是仆从,恐怕更容易从这里逃走。可如果带了这么多东西……只怕就算是吴人再怎么大意,也不会轻易放您过去吧?”米夫人十分严肃地提醒他道。 话音才落下,雅鱼就带了几套宫人的衣服赶了过来。她的眼圈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就在她来这里之前,从宫中逃走的一批人,又被马驮回了宫门口。那可是乐娇亲眼所见。虽然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但想必他们的处境更加不妙。 “妾身知道,王一向顾大局,但此刻,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关头,王应该先行一步,再由大军押着这些东西赶往猎宫。否则的话,一旦消息传扬出去,只怕城中人心会更不稳。”雅鱼认真地想着措辞。 “真的……到了那一步吗?”勾践一个趔趄,差点儿倒在地上,“他们的胆子不会那么大,而且你说过,他们只不过是想要……” “敲山震虎不是吗?”米夫人在一旁悠悠插话道,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怜,但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正中其害,“他们想要的可不只是从实际上灭了越国,恐怕还要降服越国百姓的心。如果王大张旗鼓地从这里离开了,无论您是不是出于对越国利益的考虑,恐怕百姓们都会这么认为。” 雅鱼的心中叹了一口气,米夫人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她的声音十分温柔,“寻常的百姓们,一向只讲眼前的利益,哪里会考虑那么长远?所以此刻,王倒不如换上宫人的服装,借着夜色离开,悄无声息,自然不会有人议论。” 心头纵然有千般恨,却也只能收起来。勾践一脸感激的表情,拉着雅鱼的手叹道,“鱼儿,真的委屈你了。不如我们二人一起……” “王一向对我宠爱有加,如今遇到了这样的状况,妾身自当为王分忧。”雅鱼望着勾践的眼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勾践的手。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她很清楚,作为一个柔弱的女人,她害怕打仗,更何况眼下战火已经快烧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她多么希望能像一个普通女人那样,一家人一起从这个是非之地逃走。但王后自有王后的使命,所以她吸了一口气,笑道,“王儿还在那里等候着大王,总得有人护他周全不是吗?妾身相信,我们只是暂时的分开。” “鱼儿……”勾践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唤道,“这是寡人欠你的。” 尚未等到夜色来临之前,几个寻常的商人打扮的人从西城门离开了,他们甚至都没有回头多看一眼,朝着西方飞驰而去。 第一波进攻终于还是开始了。文种拼命地组织着反攻,他几乎是抱着与城共存亡的念头。 “文大夫,快……大王说让您马上去王宫一趟。”穿着宫衣的乐喜匆忙赶到了城头。 文种骂了一声娘,“这个时候找我做什么?没看到都火烧眉毛了吗?” “就是因为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所以才让您赶紧过去啊。”乐喜一向伶牙俐齿。 所幸的是,他们现在尚且有还手之力,文种轻叹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朝着王宫的方向奔去。 六十八,女归有成 王城之中,雅鱼忐忑不安地算着范蠡归来的时间,他能及时赶回来吗?就在越国未亡之前。此刻,勾践早已经到了猎宫,而那里,将会是越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希望,无论那一点儿希望有多么的渺茫。 米夫人一直都守在王后的身边,雅鱼都觉得十二分的惊奇,这个女人,到底是真的有信心,认为楚国一定会发兵?还是认为留下的轻轻不足三千士兵,真的能挡得住吴国的进攻? 这个神秘的女人,是不是暗中还成策划着什么?雅鱼一时间想不太明白。但有一样是肯定的,范蠡曾经告诉过她,米夫人来历成谜。 但慌不择路,无论什么样的人能向越国伸出援手,勾践和她都会感恩戴德。 可那样的结果,会是他们能承受得了的吗?雅鱼轻叹,现在唯有将希望寄托在米夫人的身上。 她看着那个跷起二郎腿的米夫人,“好吧,恐怕我们是时候该去和吴人讲和了对吗?但是,讲和却是需要资本的。现在我手头的那些东西,没有哪样是能瞒得过你的吧?你觉得那些东西……能够打动夫差吗?” 若是雅鱼的美貌,或许可以。米夫人的心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但她却故意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叹息道,“难道夫人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所以,能用来讨价还价的东西越多越好。我敢说,这全天下的男人……没有哪个男人是没有弱点的,只要有弱点,我们就有可乘之机。” 雅鱼愣住了,这些话为什么会由一个年轻的女子……最起码是看起来很年轻的米夫人口中说出,难道她眼中的沧桑,并不是伪装出来的? 还没有等她的话问出口,米夫人的手中拿出了一方丝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上百个名字,甚至还有几个名字被特别标注了一下。 “郑旦……西施、东施……这些都是人名?他们都是什么人?”雅鱼一头雾水地望向米夫人。 “女孩子,可以根据他们的姿色和容貌,分为三六九等。但她们已经是越国能挑出来的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有他们在,我就有几分的把握,可以保住越国。”米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大大的得意。 这让雅鱼倒吸了一口凉气,米夫人果然是有备而来!这么说起来……她的野心,恐怕并不只是她说的那样。 “王后不必太过担心,现在我比你更想要保住越国,保住你和越王的性命。因为只有你活着,我们之间的约定,才有实现的可能不是吗?”米夫人的表情还是淡淡的。 “可这些女孩子……一时间……”雅鱼虽是王后,但她也是个女人,自然明白米夫人的用意。 米夫人点了下头,“我想要的,不只是用她们贿赂吴国的人,还要将她们中的一部分人,训练成细作,这样将来越国才有复国甚至是向吴国报仇的可能不是吗?” 她果然比自己心狠!雅鱼无条件的同意了她的计划,因为她看出了米夫人的野心。如果有一天,越国真的强大了,那谁是王后,对雅鱼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勾践的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 西施……施夷光,她会是自己的棋子吗?还是那个容貌无可挑剔的郑旦?米夫人的嘴角不经意间又闪过一抹笑容,郑旦是个头脑简单的女孩子,简单到连她自己都怀疑,她能否担起那样的重任。而夷光……那恐怕才是自己真正的希望,只可惜,她是个太有主见的女孩,只怕到了失控的那一天,她的计划会不会落空?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朝着雅鱼点了下头道,“我们的小船,已经可以启航了。” 雅鱼点了点头,和米夫人的手握到了一起。 战火早已经烧到了会稽,整个越国几乎都被卷了进去。夷光所在的施家村,自然也不可能是一方净土。各家各户都上了征兵的名册,但凡年轻力壮一点儿的男丁,都被点走了。守在山洞里的人,自然也早就准备好逃难了。 施夷光从来都不曾想过,自己看到的会是如此荒凉的景象,家没有了,父母不见了踪影,昔日人来人往的街道,早已经空无一人,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还提醒着她们,曾经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自己用自由换来的父母平安,原来既然如此短暂?她回头看了看那个陪她一起回村的绿儿,不由得眼泪滚落下来。 “只是看到这样的情形,就让你伤心了吗?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都葬身在战火之中?又有多少……像你们父母这样的,原本应该安养天年,却不得不在花甲之年,沦落他乡?”松子在一旁悠悠叹道,她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但正是因为那些无声的抗议,才更让人动容。 夷光咬了咬牙,她心头的恨在正在堆积:她不会理会别人为什么会发动这一场战争,也不问谁对谁错,只是恨……那个让她失去了亲人的人。 “吴国入侵了越国,否则的话,这样的惨剧原本是不应该发生的。现在,吴军兵临越国城下,恐怕将来你们的日子会更难过。”绿儿板起了脸,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松子轻叹了一口气,这其中的恩怨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也没有谁比她更无奈。可她却没有权力去过问,只能望着夷光叹息。 “我懂了。所以你们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给我讲了那么多的故事,就是让我替你们做事对吗?我已经准备好了。”夷光的表情从来都没有那么严肃过。 绿儿和松子点了点头,是时候……向她们摊牌了,因为除了夷光之外,她们早已经将那些容貌可人的女子,集中到了一起,只等着米夫人的召唤。 而她们,将会是米夫人手中最强有力的武器,只要利剑出鞘,恐怕吴国再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