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水书院》 第一章你要负责 新南王朝太历九年八月,位处新南国南面,邕州省府城邕城郊外麓山的麓水书院,迎来了新学潮改革失败后的首次新生报到庆典。 位于麓水湖湖畔的麓水书院人潮汹涌,各路名仕大儒摩肩接踵,儒雅书生跟端庄佳人谈笑风生,书院的入学典礼盛况空前。 书院对面湖畔的农庄上,顾西站在自己精心伺候即将收获的稻田边上,一时间成就感满满。 她的左手边,一个才刚刚留头的小丫鬟睁着圆咕噜的大眼睛,狐疑的看着粗糙豪迈的顾西,不知该不该将手中的信笺交给她。 顾西自顾扛着锄把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检阅了自己负责的五亩新田之后,这才一把将那封粉色的花溪信笺抢过来,伸手朝小丫头勾了勾。 小丫头纠结的看着那只沾着污泥的手,有些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蝶恋花的荷包,犹犹豫豫不敢交给顾西。 顾西不耐烦的再次抢过来,小手一挥嚷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就说我肯定能完成任务,让她赶紧准备好报酬,我晚上就带着回信去找她。”说完见小丫头依然扭着小手指站在原处,她又拍着胸脯保证:“快回去吧,我顾西办事你放心。你家小姐要是不相信我,肯定不会让你来找我。安啦安啦!” 小丫头踢了踢脚下的地面,这才不情不愿的说:“我就相信你这一回,你要是办不好这事,我就在书院里边说你的坏话,让你永远接不到活计。哼!”小丫头说完,这才跺跺脚跑走。 顾西半张着嘴看着跑远的小丫头,这才挠着头小声反驳:“我顾西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肯定办不坏你们的事,瞧你那小心眼子。” 话虽这么说,顾西还是抬脚往书院的方向走去。这大中午的,她该回去吃饭了。 说来也真是倒霉,想她一个新世纪的青葱少女,居然一穿来就从书香世家的闺秀变成了一介女奴,还是个只会种地的女奴。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她依然不能适应这种变故。既然再也回不去,那她也只能努力改变自己,来迎合这个令人寒心的世道啊。 于是,她哼起歌来。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歌声唱得那是豪情万丈,中气十足,将路边的野鸳鸯都给惊得四处奔逃。就如刚刚从她眼前飘过的,还不忘回头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的,书院山长家的长孙女宁陵。还有这个跟着从湖边的柳树林追出来的锦衣男子,正用冰冷的双眼紧紧的逼视着她,威胁性十足的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这个人眼神实在过于锐利,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威压跟凛然气势,就是粗枝大叶的顾西看着都有些胆颤。 只是这个人也太好看了点吧,居然长得人模人样的,让顾西移不开眼。恰到好处的丹凤眼、浓密适中的剑眉、高且挺直的鼻梁、薄厚到位的双唇,将一张小麦色的脸修饰得极尽风骨俊美。 当然,若是能将那犀利的眼神,以及那紧抿不悦的双唇忽略,这个人真真就是个画中的美男子。 一切美好的事物不是带刺就是有毒,顾西早已经了悟。 然画风突转,贺铭调皮的朝顾西眨眨眼,很是亲切的问:“小西西啊,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呀?本公子好不容易才约到佳人,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就被你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歌声给吓跑了。你是要为这件事负责呢,还是要为这件事负责呢?这两个选择,你任选其一吧。要不然……” 顾西闻言一囧,吊儿郎当的上前拍了拍贺铭的肩膀,很是仗义的说:“哎哟我说小铭铭啊,就凭你这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狂浪不羁、英勇不凡的形象,加上你那过人的才能,以及你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哪个女子能拒绝得了贺大公子的情意呀?” 闻言,贺铭如吞了苍蝇一般难受,毫不留情的甩开万秀秀放在肩膀上的手,凉凉的说:“许是因为本公子过于优秀,才会招来那许许多多的狂蜂浪蝶。只是,本公子最讨厌的也是那些俗不可耐、自以为是的女子。幸好这世间还有宁陵那样清丽脱俗的人。好巧不巧的,你这个俗物竟然坏了我的好事,你说你该怎么负责好呢?” 顾西嘿嘿一笑,努力压制住体内那股自己差点没降住的洪荒之力,忽略自己一脸吃屎的表情,问:“小铭铭是想让我为你们搭桥牵线?” 再次听到小铭铭这个称呼,贺铭再也无法忍受,黑着脸喝到:“本公子姓贺,你一介女奴也敢直呼本公子小名,是嫌活太久啦?” 额~这变脸的速度。顾西正了正脸色,说:“贺公子,强扭的瓜不甜,你身在书院两年,难道就没看出来?人家宁陵……啊,应该是宁大姑娘根本就对你无意,你就是再纠缠也没用。” “纠缠?”贺铭警告性的上前一步逼近顾西,一字一句道,“事是你坏的,你就该全权负责。反正你在书院里做的也是这样的事,不差这一桩。只是本公子要提醒你一句,若是事情最后办砸了,那你们一家子就等着世代为奴,永世不能赎身吧。” 若是不提赎身这件事,顾西或许还能忍一忍。然代替顾西活了两个月,为全族赎身这件事已经成了顾西的执念,也是顾西的痛脚。 想来贺铭很了解这一点,这才挑了她的痛脚踩。 积攒了两个月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顾西甩下锄头,面无表情的仰视贺铭,将眸中的怒火毫无保留的展示在他眼前,沉声问道:“这就是所谓的世交?顾家风光之时,你们极尽所能结交,因为那时候顾家对你们有帮助。顾家一旦落难,你们就以最快的速度撇清关系,还一再落井下石。塑料交情都没你们这样令人心寒。既然你决意吊死在宁陵那棵树上,那我尽力便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跟顾家的事沦为一谈,顾家不欠你的,也不欠大将军府的。” 贺铭拧眉看着顾西,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小心脏一阵阵的揪紧。 第二章 惹祸上身 走在书院的林荫小道上,顾西觉得自己很可笑。贺铭分明不是她的菜,也不是她的初恋,可每次面对贺铭之时,她总是控制不住前身留下的洪荒之力。 或许前身真的对贺铭用情至深,才会在得知作为世交的贺家,在顾家落难之时拒绝相助后,绝望自缢了吧。 前身对那段懵懂纯真的感情投入过深,以至于留下了她无法控制的怨怒与愤恨。 越想,顾西就越是气愤。 “贺铭那家伙简直太过分了,明明从未将追在他身后的顾西放在眼中,却没明确的拒绝过顾西,分明就是人渣一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顾西也是个小笨蛋,跟了人家两年,看着贺铭跟宁陵眉来眼去两年,难道没看出人家就只是在利用她?真是个大蠢蛋,为了个人渣,竟然闹气自尽,真是没用!”顾西忍不住嘀咕咒骂。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自言自语。”顾西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温润的男声。 无需回头,顾西就知道那是书院山长家大孙子宁祁。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非常的讨厌,简直讨厌至极。明知她那样讨厌他,他还要装作无知无觉的靠近她。 顾西停下脚步,放下锄头回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宁大公子。”态度端正疏离且冷漠。 宁家跟顾家,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不和。只是两家人都是麓水书院的创始人,在书院里边的地位都是相当的。 直到两个月前,顾家成了新学改革失败的牺牲品,举族被贬为奴,宁家才成了麓水书院唯一的主人。 宁祁温润的笑凝在脸上,顾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伤了他的心。 虽说两家不和几十年,但他们孩子之间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两族中的子弟仍会自由往来。 然一切的美好都停留在两个月前。如今的顾氏,只是书院的仆从,相当于宁氏的仆从。 这样的两族人之间的恩怨,就是再解个一百年,只怕也难以解开。 看着宁祁温和的笑僵在脸上,顾西冷笑一声站好,淡漠的问:“宁大公子有什么吩咐?若是没事,那奴婢就退下啦。” “奴婢”二字在宁祁脑中炸开,原本歉疚的神情泛起悲痛,他努力的撑着笑,很想说他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想跟以前一样,听她说一些书院里外的趣事。 只是那些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也只得看着顾西留下嘲讽一笑后潇洒离去。 前方的课院,不知为何聚集了许多的人,还有不少的书生正从四面八方涌来,似乎是课院里边有什么热闹可瞧。 顾西收好刚刚到手的回信,决定先去凑个热闹。 今日是新生入学首日,若说有什么能够吸引众书生的事,那一定是某位大儒开讲,或是儒士们凑到一起论道。 “顾佑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来凑热闹的,他可是个好学的呆子呢。”顾西一想到自己那个学痴弟弟,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前边的热闹似乎不是那么回事,那笑声听起来更像是嘲弄。大伙似乎是在聚众奚落某人。 然后顾西听到了“顾佑”、“不知死活的贱奴”等话。 顾西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大伙之前都没见识过。现在大伙倒真真是见识了一番。 她属于拳头永远动得比脑子快的那一种人。这一点原主一直保持得很好。 许是前生逍遥任性惯了,顾西从未想过克制自己这一继承自前身的本能。人都被迫穿越了,还成了奴才,那还不如更随性的活着。 不过古溪有一大原则,那便是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她就是个能屈能伸的“勇士”。 比如现在,面对那个从地上费劲的爬起来,恼羞成怒的命身边的随侍对他们姐弟拳脚相加的常公子,古溪,也就是顾西只得认怂。 “原来是常公子啊,都怪我最近精神不济,以至于鬼上身伤了你老人家,还望常公子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个无辜的受害者一回吧。”顾西护着顾佑左躲右闪,脸上笑嘻嘻,心中马买笔。 围观的书生们被顾西滑稽的行为,以及她蹩脚的借口逗笑。深受孔孟教条的约束,绝大多数的书生都很包容,也愿意对顾西姐弟网开一面。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顾旭,也就是顾西的父亲,曾是整个书院学子的武习教头,教授过他们武艺骑射,是他们的授业先师。 哪怕现在顾家落难,大多数书生依然对顾家的人敬重有加。 当然,除去那些有良心的学子之外,还有常永林这样人模人样,却长了副烂心肠的世家子弟。 “打了本公子,冒犯了本公子,你一个鬼上身就想蒙混过关?别忘了本公子家是干什么的。”常永林擦掉流进嘴里的鼻血,命随身的护卫将顾西姐弟绑到校场的旗杆上。 “听说黑狗的血、粪水都能驱邪,你们多弄些来,顺便去请几个道士,本公子今儿就办件好事,为这两个贱奴才驱鬼。”常永林目露凶光道。 顾西苦笑,歉意的对顾佑道:“佑弟,姐姐又连累你啦。” 顾佑苍白的小脸严峻得很,强忍着泪意道歉:“都是弟弟的错,若是弟弟不来这里偷听先生讲学,姐姐也不会遭此羞辱。” 常永林见状哈哈大笑,辱骂道:“居然当众上演姐弟情深来,怕不是什么不伦之类的吧?”他还吆喝他的拥护者们对顾西姐弟极尽嘲讽,甚至冲他们吐口水,就这样一路到了学院的校场。 顾西怒火中烧,却又无能为力,只得一忍再忍。她若是拼上一拼也能挣脱,只是身体病弱的顾佑不行,他自小就跟病重中的林妹妹一般娇弱。 眼看那粪水就要泼向姐弟俩,一声大喝及时在空中炸响。书院的先生们拥着宁祁快速朝这边走来,刚刚爆喝的是宁祁。 “赶快将顾佑姐弟放下来。”书院的医药房掌事常先生沉着脸命令。 常永林不可置信的看着宁祁,气愤的大吼:“你是不是疯了?这件事谁都能管,唯有你们宁家的人不该管。” “那要是本公子呢?本公子可能管上一管?”贺铭皮笑肉不笑的从众书生中走出来。 第三章 早已经断情 看到贺铭,常永林立即放下怒火,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同样长身玉立的背手而站,与贺铭隔空相望。目光相触那一刻火光四溅。 同为世家子弟,常家虽世代皆是文官,不过作为年轻的纨绔子弟,常永林那种不羁的气势倒也不输给贺铭的豪迈。 然上过战场的贺铭终究比常永林多了一丝干练与狠厉。 才被放下,顾西就背起顾佑挤出人群,对宁祁的关切置之不理,只顾着叫常先生跟紧了她。 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此时已经意识混沌。他自小就这样,受点惊吓就能病好几天。 常先生紧张的跟在姐弟俩身后,建议道:“回你们那个草舍太远,不如先到老夫家中,等你弟弟病情稳定了再回去也不迟。” 顾西一想也是,当即转了个方向,往书院先生的宿舍区走去。 与其说那是宿舍区,还不如说是一个古风别墅区。书院的北角,有一群大小相当、布局一致的独立三进大院。 常先生家就在最后一排右手边的第一间。 顾西背着顾佑跟着常先生离去之后,常永林终究是没忍住预先开口。 “你这是在为老相好说情?怎么,心疼啦?若真舍不得那丫头,干脆纳了当妾算了。她要真成了你的人,那本公子定不会动她一根毫毛。”常永林牵起一边唇角,笑得极其阴险。 贺铭不甚在意的扬扬眉,抱着手臂摸着下巴啧啧两声,缓步走向常永林,边走边说:“人呀,就是养条狗都会生出感情来,除非养狗的人连畜生都不如。更别说我们贺家本就与顾家是故交,即便我对那丫头没有想法,但她之于本公子就是妹妹。你说你刚刚那样羞辱了本公子弟弟妹妹,本公子是该报复回去呢,还是你跪下来求饶呢?” “故交?妹妹?”常永林纵声大笑,嚣张的问,“贺大公子可真是个铁骨铮铮的君子,在人人都急着跟顾家撇清关系的时候,你居然还敢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你们贺家跟顾家的关系,着实是令人钦佩呀。” 贺铭微微笑着,原本狠厉的神情变得温暖和煦,待常永林停了笑,他才慢悠悠的问:“故交就是故交,难道急着撇清,跟着你们一起落井下石,就能抹去那些交好的过往,别的人就能忘了两家曾经的关系啦?也就是傻子才急着做那等子掩耳盗铃之事,成了笑话而不自知。” “所以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护着那些卑贱奴才咯?”常永林气得差点吐血,却仍要保持风度。 贺铭气定神闲,理所当然的点头,指着宁祁说:“比起一定要将人踩在脚下的某些人,自认为把人贬做奴才就能高人一等的傻子,我贺铭自然要做聪明人啦。都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淌了过来,难道还怕了你们几个纨绔不成?” 常永林再次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了来,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贺铭:“宁陵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才问完他又自顾点头答话,“自然是知道的,否则她也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宁陵果然眼力过人。” 许是听到宁陵这个名字,贺铭那无懈可击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嘴角抽了抽,突然戏谑的说:“要不我们打个赌,宁陵肯定会在今年之内接受本公子的情意,如若不然本公子就退出书院。相同的,若是宁陵同样没看上你,那你就与本公子一同走吧。” 常永林听了这话之后精神大振,刚想回应贺铭的赌约,宁祁就气得大喝:“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不要扯上陵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常永林,让你的狗腿子们都滚出书院,要不然你也收拾包袱跟着他们走。书院可不是你们这些纨绔的斗狗场。同样的话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宁祁,你敢这么对我?”常永林终于绷不住。 宁祁警告性的瞥了贺铭一眼,温润俊雅的脸上扬起一抹清冷的笑,淡淡的回到:“你倒是试试我敢不敢。”说完,宁祁便转身朝顾西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 贺铭看了一眼几近疯狂的常永林,也笑着快步跟上宁祁。 常永林在众书生面前丢了丑,一时间没找到对象发泄,干脆朝身边的护卫跟家丁拳打脚踢,叫他们快滚。 看着三个家世样貌都大相径庭的名门公子干了一场不见血的架,众书生心满意足的离去。 一个红衣书生跟无骨的软虫一般,挂在另一个身着湖蓝色短褐的书生身上,不断的追问刚刚究竟是哪一方略胜一筹。 短褐书生无奈的笑笑,眼神却幽深得很。 去往常先生家的青石板路上,宁祁问:“常永林是不是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对顾西真的有意?” 贺铭扯开嘴角,反问:“对顾西动情的,难道不是你宁祁吗?” 本以为宁祁会否认,没成想他竟爽快的承认:“没错,我对她有意。本来我是不知道的,直到顾家出事后我才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哼哼,”贺铭抿着嘴笑出声,“你大概是忘了,顾家之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究竟是谁背地里下的手?不过也请你放心,顾家很快便能翻身。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下一个当书院仆从的是哪一家呢。” 宁祁对贺铭的冷嘲热讽置之不理,依然固执的问:“所以你是真的对顾西有意?” “没有,绝对没有!”顾西抱着一坛酒,从音律先生陆先生院中出来,气鼓鼓的申明,“贺铭被你妹妹迷得神魂颠倒,绝不可能对我生情,这点你比谁都清楚。放心,我对你们也都没有情意。我与你们所有的情意,早在自缢的时候就已经全断了。” 宁祁看着突然出现的顾西一时间有些羞窘,支支吾吾的问:“你、你怎么会在、在这里?刚刚的话,你、你……” “你们刚刚还说了我什么坏话?”顾西鼓着眼犀利的反问。 贺铭看着炸毛的顾西,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就明朗了起来。他轻快的迈着四方步,揶揄道:“刚刚那小子说对你……” “对你感到歉疚,”宁祁急急的开口打断贺铭的话,别扭的解释,“之前的事全怪我,我若是能及时阻止常永林,顾佑也不会病倒。” “那件事是你指使的?”顾西狐疑的问。 宁祁慌乱摇头:“不是的,我绝不会那样做。” “那你道什么歉?”顾西又问。 第四章 人渣的本质 是啊,他道什么歉。温润如玉的宁祁第一次被问倒,一时间手足无措,窘迫极了。 贺铭在一边哈哈大笑,刚刚跟常永林斗气,与宁祁斗智的坏心情全都消散殆尽。 顾西放慢脚步看着前边性格迥异的两人。 一个如火球般炽热刚毅,表里都一样火热透亮,若靠得太近会被灼伤,离得远了又冷。 另一个外表如春风般温暖和煦,内里却紧紧的闭锁着,没人能走得进去。但能站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暖和。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年少无知的少女顾西那情窦初开的青葱岁月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宁祁是个合格的邻家大哥哥,从不嫌弃顾西粗莽无知,会耐心的教她认字念书,提点她各种礼仪规矩。 与宁祁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顾西都如沐浴春风一般快活。 贺铭之于顾西,就是一团能灼烧她所有激情的火。 初见贺铭,是在两年前的初春。那时候才十五岁的贺铭被大将军贺章从战场上绑了回来,亲手交到顾旭手中。 那时候的贺铭,就跟只困兽一般不甘,却又无法违抗父命,整日用那笨拙的抗议手段伤害自己。 顾西实在看不过去眼,便想方设法帮助贺铭逃离书院,还跟他一起上山下湖,胡作非为了大半年。 直到贺铭认识了宁陵。 自那之后,顾西品尝到了所谓情酒的苦涩。也正是那时,顾西发现待在宁祁身边虽然温暖舒适,但她却没有半点悸动。 只是被宁陵的美色迷了眼,不对,是陷入纯情的某个少年被所谓的爱迷了眼,渐渐的疏离了与他几乎连为一体的顾西。 顾西那个孩子,该怎么说呢,自小被顾家的长辈们教育得很好,让她相信这世间有所谓的精诚所至那样的事。 顾家就是这样的人家,只要不是与人有害的事或物,在不违背王法、纲常伦理的前提之下,都可以去争一争。 只是那争抢要站得住理,一定要光明磊落。 然长辈们却忘了,情感这一物,绝非人力能争取得来的。尤其是对方早已经心有所属,并且非卿不可之时,所有的努力与争取都是徒劳的。 也正因如此,思想简单且固执的顾西,才会在顾家败落,宁家一夜之间成了她无法逾越的壕沟,贺铭也在那时消失之后,绝望的引颈自缢。 古溪替代顾西醒来的那一刻,她仍清晰的感受到顾西的那些愤怒与悲伤。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爱慕之人与别的人一样袖手旁观,家门不幸举族成奴遭人非议。 所有的变故压得顾西喘不过气来。 “小西西,你在想什么?”贺铭站在常先生家院门前,看着顾西目光呆滞的从他眼前走过,忍不住问道。 顾西如行尸走肉般依然向前,压根就没听到贺铭的话,也没发现她已经错过了常先生家的院门。 宁祁眼看不对劲,干脆上前拉住顾西。“常先生家在这边,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贺铭挥开宁祁的手,担忧的问:“你这是犯病啦?还是又想起了什么?” 顾西看着同样目露关怀的两俊逸少年,自嘲一笑,说:“我大概真忘了,我与你们二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种能并肩而行的身份了。两位公子,奴婢在此谢过你们啦,佑弟好得很,你们也不用进去看了。常先生说他需要静养。” 两人呆立当场。一个是有口无言,一个是千万言语说不出口。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那是因为它不能经由当事者之口说给另一个当事人听。贺铭觉得这个苦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宁祁很想解释,还想告诉顾西他的苦衷。只可惜他没有说那些话的立场。只要他一天姓宁,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只是笑话罢了。 但这样的两人都有一个共性,那便是能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借口。 比如现在。 “我是来拜访常先生的。”贺铭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 宁祁耸耸肩,说:“我是来借医书的。” 顾西还能说什么,只得装作跟那两人不认识,抱着酒坛子也进了院,直奔顾佑的病室。 至于那两个不自觉抬脚跟进来的人,顾西就当是游魂啦。 常先生接了酒,一把将封泥拍开,闻了闻之后用银勺勾出一勺,尝了一口后冲顾西点点头。 顾西这才松了一口气,拿起早就备在一边的碗跟棉团,倒了酒用那棉团帮高烧不退的顾佑擦起额头跟颈项等处。 常先生也没闲着,同样为顾佑擦拭咯吱窝、腿窝以及脚底板。 一刻钟之后,顾佑的体温终于逐渐回落。顾西虚脱了一般瘫在脚踏上,强撑着的意志力终于溃败,两汪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洒落。 这是顾西在这个世间醒来之后第一次落泪。 见到顾西落泪,安静的等在一边的贺铭和宁祁终于有了动静。 宁祁依然温暖如初,柔声劝道:“别哭,顾佑这不是没事了吗。放心,常先生说过,顾佑再好好养两年就能痊愈了。” 贺铭依然渣得让人恨不得咬他一口,刺道:“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哭有什么用。你要是能在动手之前先动动脑,顾佑也不止于此。” 经两人一冷一热这么劝,顾西嘴巴一扁,眉毛一竖,指着两人吼道:“滚滚滚,我们家的事不要你们管。一个个的猫哭耗子,真当自己是圣人呢。” 这话算是说中了宁祁的心事。他在顾西面前本就心虚气短,如今更是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倒是贺铭理直气壮得很,依然发扬着他的人渣本质,先是跟常先生问候一通,问明了顾佑的情况后,这才讥笑顾西:“你要真是耗子,那我当只猫又如何。难道我的话错啦?你弟弟哪一次生病是跟你无关的?” 顾西颓废的意志力终于成功被贺铭激活,战斗力十足的站起来拉了他就往外走,边走边咬牙切齿的说:“有种的我们到外边去分辨,别在佑弟跟前火上浇油。” 贺铭很是配合,乖乖的跟着顾西往外走。宁祁担心顾西吃亏,自然要跟上。 常先生疲累的摸着花白的胡子,无奈的摇头。看着床上呼吸已经平稳的顾佑,叹息道:“你若真为了你姐姐好,就尽快把身体养好。这些年她为了你,已经受了不少的委屈。” 第五章 说清楚 院外,顾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拉着贺铭往前身以前常跟贺铭待的那个小山窝走去,宁祁一步不落的跟着。 贺铭不知是真的不敢反抗顾西呢,还是真不在意顾西牵着自己的手。总之他现在很乖,乖巧得跟个讨到糖吃的孩子一般。 当然,贺铭的乖巧并不是刺了宁祁的眼的原因。刺眼的,是贺铭偶尔偷瞄顾西时,那一脸春心萌动的表情。 不不不,不能用春心萌来动形容那笑意。贺铭怎么会对顾西春心萌动,他一定是在讽笑、奸笑、贼笑、讪笑、纯(淫)笑。 宁祁跟了一路,那情绪就起伏了一路,胸口闷得慌。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将贺铭那被顾西紧握着的手腕换成自己的。 三人所经的一个山涧处,一男一女在顾西三人走远之后,才从隐身处出来。 男子面色很是不悦,女子脸上也不好看。两人相顾无言许久,女子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下山,。 女子身后,男子紧张的追了两步就停下,转而面向顾西等人离去的方向露出阴仄仄的表情。 若是顾西他们肯回头望一望,肯定会认出那对男女来。 男的,正是之前羞辱了顾西姐弟后,反被宁祁跟贺铭下了面子的常公子常永林。而已经离去的女子,正是宁祁的亲妹妹宁陵。 且说终于爬到山窝处的顾西三人,除了宁祁是个货真价实的书生有些喘之外,顾西跟贺铭的呼吸都平稳得很。 看着山窝里那些石头垒砌起来的城堡跟战壕,顾西就控制不住自己体内更加躁动的洪荒之力。 那些战壕跟城堡是昔日的顾西跟贺铭亲手垒砌的,两人时常在这里玩攻城与被攻城的游戏。 正所谓触景生情。顾西看着这个充满了昔日的顾西跟贺铭欢快笑声的山窝,竟鬼使神差般生出了个可怕的念头。 似乎有个声音在她耳边极力蛊惑:“全毁了吧!毁了之后,那两人的情意也就断了,今后也不必再为那过往伤神了。” “毁了!”顾西甩开贺铭的手,当真直冲冲的朝那些城堡走去。 同样沉浸在昔日回忆里的贺铭,被顾西那一声“毁了”惊醒,出于本能追了上去。 只有宁祁站在原处,看着那壮观精致的城堡跟战壕发呆。 他不是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他从未来过。他只知道顾西跟贺铭经常进山,一去就是一整天。 原来,他们并非进山打猎,而是躲在这里建造属于他们的乐园。 这里,是属于贺铭跟顾西的私人领地,是外人无法介入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宁祁嫉妒,也生出了毁掉这里的想法。 顾西的目标,是那座她自己垒起来的小城堡,那是个少女幻想中的城堡。为了搭起那座城堡,她可没少挨罚。 那时候,顾西几乎每天都往山上跑,到处找合用的石头。为了城堡上的圆顶,她差点被雨后松动坍塌的泥石给埋了。 那一次,她被困在那块大圆石上边一夜,才被人给找了回去。 她还曾带着顾佑来过这里,让他欣赏她跟贺铭的战果。结果那一次顾佑受了寒,顾西又一次被家法伺候。 即便顾西为了这个地方受了几次家法,她仍觉得自豪。毕竟这里是她跟贺铭的秘密基地,也是她能跟贺铭私下相处,安慰他、陪着他、理解他的地方。 但她现在却要毁了这里。 因为她不再是那个顾西,前身也不愿再留恋这个地方。刚刚那个蛊惑她毁掉这里的声音,应该就是前身的意识。 贺铭看着冲向城堡的顾西,心下大感不妙。结合刚刚顾西喊的那两个字,贺铭急了。 他紧追两步,想要抓住已经朝城堡抬脚的顾西。只可惜他终究是迟了一步,那个小城堡被顾西一脚踹塌。 贺铭拉住还要再踹的顾西,大声吼道:“顾西你疯啦?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把它搭起来的?” 顾西使劲甩手,沉着脸说:“我没疯,也没忘。但我现在必须忘记!这里不属于我,只要毁了这里,我们之间也算是彻底的清了。今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你也不必再在人前维护我们一家。” 贺铭愕然,双手箍着顾西的肩使劲的摇,质问:“毁了这里真能撇清我们两家的关系么?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样无知?” 顾西嘲讽一笑,问:“是我急着撇清么?当初是谁看着事败就从我们家出走,之后两个月都不回书院的?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今儿非得毁了这里不可。放心,我只毁我自己搭起来的东西,你的东西,我一块石子都不碰。” 贺铭气结,想要解释又什么都不能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西将东西毁掉大半。 东西毁了,顾西那郁结在心口的闷气消了不少,这才气喘吁吁的跟贺铭说起道理来。 “好啦,我的事办完了,现在该说清楚我们之间的事了。”她朝宁祁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她可没那闲工夫一个个的交代。 宁祁心思复杂的走向顾西跟贺铭,总觉得今日的一切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待宁祁走到近前,顾西这才掐着腰申明:“正如我刚刚说的,我们顾家现在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风光的顾家,我们现在是书院的奴仆。” “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是将我们顾家打压到这个境地的人家的孩子,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之子。按理,你们确实不能跟我们家再有牵扯。所以今后,还请你们见到我们一家子的时候,全当不认识吧。只有那样,才是对我们一家最后的尊重。” “别跟我扯什么昔日情谊,那东西在我上吊的时候就已经全断了。今儿我毁了这里,也算是跟你贺铭两清了。之前我对你确实有些怨怪,不过今后不会了。” “从此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啦,求你们千万别再跟今日一样插手我的事,我可不想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可行?” “不行!”贺铭义正言辞的拒绝。 宁祁深深的看着顾西,并不开口。 顾西头疼的朝两人挥挥手,就当那两人答应下了。她对贺铭说:“你那件事我没忘,放心好了。” 说完,顾西便踏着夕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