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 一卷全 第一章继父(stepfather-step) 一 我好像是撞到了头。 睁开眼睛时,眼前所有影像都重叠着。天花板的电灯……旁边窗帘上的大型图案……还有直盯着我看的那张小脸。 “啊!眼睛睁开了。”那张脸说道。 声音听起来是一个人,眼前却有两张脸,一模一样的两张脸。两张脸都朦朦胧胧的。 我想活动一下身体,可是手脚没有任何知觉,唯一能做的就是眨眼睛。眨了好几下之后,天花板上的电灯竟然变成了三个,又恢复成一个,那两张小脸又探过来盯着我看,我的视野逐渐缩小。 “唉呀,又睡着了。”眼镜闭上的同时,听见小脸说话的声音,没错,晚安。 下一次张开眼睛时,天花板上的电灯只有一个。 窗帘拉开着,阳光透过毛玻璃射进了屋内,从光源的角度来判断,现在应该是上午吧。 这里是哪里呢? 我问自己,感觉记忆和理智终于手牵手地回来了。在这种状况之下,这两者可是不受欢迎的访客。要想拒它们于门外,我只有继续昏迷不醒。我实在很希望永远不要清醒算了。 然而重返家门的记忆和理智已经好端端地坐在眼前。我的眼睛也睁开着,所有感觉都很正常,正常到令人讨厌。 加上我浑身作痛,就像成千上万的小铁锤在敲打全身,而且不是来自外侧,是由内而发的疼痛。脑袋与肩膀也痛得厉害,尤其是右手臂简直是要跟身体闹独立似地,对右肩膀发起全面抗战。事实上我可能已经脱臼了。 光是眨动一下眼皮,脑袋里就嗡嗡乱响。 糟糕……我可能真的不太对劲了。说不定这一辈子都将被钉死在床上永远站不起来了。 记忆说话了:“这也难怪,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理智也说话了:“能保住一条命就已经是可喜可贺了,不是吗?” 我摇摇头想甩开这两人,却因为这个愚蠢的举动而痛苦大叫。那可不只是一声“好痛”的呻吟,应该说“惨叫”才贴切吧。 这时我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走近我之后便停住了。我的眼睛因为痛楚难耐而紧闭着,这些声响、接下来听见的说话声,都是在黑暗中接收到的。 “太好了,你醒来了。” 我不安地睁开一只眼睛偷看,又看见了两张脸,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并列在一起。 我心想:还没完全好嘛!今后是不是都会像这样看到双重的影像呢?其实人本来就有两只眼睛,说不定这样子还比较自然呢。 “感觉怎样?” “你还好吧?” 两张脸同时说话。 这时我才觉得有些问题:因为我好像看见左边的脸说:“感觉怎样”,右边的脸问:“你还好吧?”当我重新定睛注意时,两张脸上都浮现了兴味盎然的表情。 “我们的脸上,” “沾上了什么东西吗?” 又是左右两张脸说着不同的话。我觉得神经有些错乱了。 于是我试着闭上一只眼睛。那两张脸彼此对看了一眼。 “你是在对我们,” “抛媚眼吗?” 看到我试着改闭上另一只眼睛时,两张脸同时绽开了笑容。左边那张脸的右脸颊上,右边那张脸的左脸颊上,各有一个酒窝。 我睁开双眼,将头微微抬起。两张脸分别连在不同的身体上。身体虽然穿着同样的衬衫和毛衣,但是胸口的图案却不一样。两个都是英文字母,一个是t,另一个是s。 两张脸异口同声地表示:“我们是双胞胎。” 二 一开始来到这地区就是个错误。 原以为会有赚头,这一阵子生意一直都不好,加上手头很紧,自然日子就更难熬了。 这是一个地方性的新兴住宅区。兴建的原因是一个过于乐观的预测:地方人士厚颜无耻地认为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此地可能会有新干线或磁浮电车(我们这边叫“磁悬浮列车”)通过。于是在一无所有的山丘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无国籍风格的待售大型社区,看起来几乎和电影布景没有什么两样。 梦幻般色彩的大社区,俯瞰着山下本地原住民所居住的小镇。山丘上的乡镇名叫“今出新町”,山下居民的小镇名叫“今出町”。就地理位置与色彩而言,新町都可说是今出町荒诞不羁的白日梦。 新旧两个乡镇唯一共同拥有的是,位于今出町正中央的民营铁路车站。这一条郊区的小铁路,距离东京这个心脏地带可说遥远如神经的最末梢;说得明白一点,就像流过右脚小趾头下方的微血管一样。 柳濑老大还强调什么这件好康的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到时候七三分帐就好,毕竟人不能太贪心嘛……他难得说话那么一本正经,当初就该有所怀疑才对。 “你的客户是独居的女人,刚搬到这个社区没多久,不喜欢跟人交际所以和邻居们不熟。加上又是新的社区,你一个人到处闲晃,也不会有人起疑心的。办起事来应该很轻松吧,你说呢?” 他说得也有道理,的确是件好差事。 “这种好事,你怎么肯让给别人呢?”我反问。柳濑老大立刻嗤鼻笑道:“就是因为是件好事,不给能做的人去做,岂不可惜了!挥棒就能得分的场面,派个老是被三振出局的笨蛋出去,像话吗?” 这话说得也对。何况我以前也受过老大同样的照顾,当时确实有令人满意的结果,所以这次我才会爽快地答应他。 可是来到现场一看,虽然与老大说的乡镇一样,但我却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被锁定为目标的那户人家不但装置了红外线探测器的保全系统;而且这间小巧的两层楼洋房居然有个很大的庭院,外面是高达一点五公尺的水泥砖围墙,围墙上面布满了经过装饰处理的有刺铁丝网。 有时候柳濑老大就是会搞出这种状况。就像一个魔术师,舞台布置好了、服装也穿好出场时,才想到忘了将兔子塞进帽子里。 不过我毕竟也是专家,根本不把什么保全系统放在眼里。这几年来那些以单身贵族为诉求的套房,不都是以保全系统为卖点吗?要是就这样被吓倒的话,我还能成什么大事呢。实际上住户往往因为有机器保护而放松警戒,对我们这一行来说反而有益无害。 何况机器终究是机器,总有破绽可寻。 然而当我穿上西装,提着空空如也的公事包,打扮成推销人员的样子来到锁定的住家附近观察地形时,却发现这户人家的保全设备颇为先进,于是只得从长计议了。依装在大门上面的监视录影机的型号判断,应该是该厂牌该系统的最新产品,就算将电源切断,监视录影机还是有独立的线路与备用电源连接,没那么容易对付。门锁采用的是密码式开关;我本想以机器对付机器,用手提电脑来进行解码,偏偏这组门锁只接受钥匙的直接插入。如果用其它方式闯入时,保全系统必然警铃大作,实在令人伤脑筋哩。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和这户人家站在同一立场,一样也会做好“防备”的措施吧?不论多么费心设想,总还是觉得那里做的不够周延吧? 这栋屋顶陡斜、拥有八角窗的漂亮洋房,屋主名叫井口雅子,三十四岁,单身。十天前才刚搬到这里,之前一个人住在东京郊外的小公寓里,当然是租来的房子。 虽然说这里也算是乡下小镇,但她能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只能说幸运之神的眷顾了。因为她从素未谋面的远亲那里获得了将近两亿元的遗产。她那个远亲的伯父也是孤身一人,一生大半辈子都在赌,而他最厉害 的是,同样是赌,他却慎选标的。他不玩赛马、赛自行车这些小玩意儿,他玩的是股票、期货。 孑然一身的伯父独自在医院里过世后,受托管理资产的律师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家属,终于找到了也是孤零零一个人的井口雅子。说起来法律这种东西也很有趣,有时候会像这样耍出一些杂技让我们大开眼界。 天外飞来一笔巨款后,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决定在这今出新町买地盖房子。而且等房子落成后便搬进来住了。 她似乎也是个怪人。大概是因为从小父母遭遇车祸身故,吃尽了苦头,所以不太与人亲近。她没有情人也没有什么好朋友,所从事的工作——应该算是裁缝吧,帮人家缝制和服,听说手艺还算不错。她跟位于都心的某家大和服店签有合作契约,收入似乎十分优渥,不过现在已经犯不着那么辛苦帮人作嫁了,所以很干脆地辞掉了工作。毕竟她现在的身价可是高兴帮自己做什么衣服就做什么衣服了,我在说什么废话。 说到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听音乐,她喜欢听随身听。根据和服店里的店员透露,不论走在路上、搭电车、甚至是搭计程车时,她都机不离耳。 因为拿不到她的照片,直到来到这里后才一睹庐山真面目。她身材娇小,长相平凡,是那种见过五分钟便会被忘得一干二净的女性。或者可以说不论扮演多小的配角他都不可能出现在男人的梦中。 当时她正要出门。她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走下山坡往车站的方向前进。我紧跟在后,看见她在隔壁镇的车站下车,到站前的出租车公司租了一部车开走。其实何必这么麻烦,今出町也有租车公司呀,大概是没有她喜欢的车种吧。 那个时候她没有听随身听。或许是因为环境改变了吧,只要一离开都会区,即便不使用那种文明的便利工具,也能轻易地保持孤独吧。 她几乎不开窗户,厚重的窗帘也始终低垂着。看来是真的很想与外界隔离吧?透过老大的帮忙,我拿到了这间屋子的设计蓝图。动起手来是没什么问题,但我却觉得她是个顽固的家伙。 第二次看到她的脸是在我决定动手的那天白天。我将车子停在她家附近,坐在车里假装查看地图时,看见一名报纸的推销员走了过来。 推销员按了按门铃后,从她家的白色窗帘后面闪烁过明亮的灯光。大概是装在屋顶某处的对讲机子机的灯光吧? 光线那么亮,就算是睡午觉也要被吵醒吧?我心中不禁有些纳闷。 井口雅子来到门口与推销员说话。观察了一阵子后,似乎两个人的交涉有了结果,她抱着两盒洗衣精的赠品消失在门后。 这时门后面又有亮光闪烁了一下。这一次不是灯光,而是什么东西的反射。说不定是什么玻璃摆饰吧。 盖自己喜欢的房子,随自己的喜好装潢,真是奢侈的爱好,不过现在的她当然做的到。 但是她本人却显得很朴素。她似乎也知道自己长得不起眼,却完全没有想要改善的欲望,反而是沉醉于孤独之中,喜欢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栋装置着严密宝全系统的新居,就成了保护她的盔甲之一。 我抬头仰望天空,心想:“看来只能从上面进去了。” 目标的房子位于今出新町的北端。这里是整个山丘的最高点,比这栋房子还高的就是后面的那户人家了。而这两栋房子和社区的其他房子有些距离,就像是刚脱离团体联谊,准备交往的新情侣一样。 如果在两家的屋顶之间拉条绳索移动,应该就触动不到保全系统了吧。上面的那户人家既没有装设保全、也没有庭院和高大的围墙,很容易接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到里面的住户,但是晚上一过了半夜里头的人似乎就会熄灯就寝,作为潜入隔壁住家的跳板是再适合不过了。 因此,我昨天晚上等到半夜两点,爬上了上面那户人家的屋顶。 凡事都会有失算的时候,尤其像难以预测的天灾…… 不、不尽然如此,老实说,我其实是可以预想得到的。 昨晚的天气很不稳定。有一块灰色的云层由西向东飘过。不知天上的哪位神明突然兴起想扮演近铁的野茂投手(注:野茂英雄(1968-)知名美国大联盟选手,原为日本近铁水牛队选手,一九九五年前往没有大联盟,现为洛杉矶道奇队投手。)的念头决意练习投球,偏偏还有其他神明使用闪光灯将这练球场面拍照存证。 强风与雷电欲来之势。 可是这时半夜两点钟耶。尽管这几年不断发生异常气象,但是半夜两点钟打雷还是太过分啦! 我心知不妙。勘察地形已经比预期花了更多的时间,我不想再拖下去了。就算我努力装成推销员的模样,可是在这个小镇上待了好几天,恐怕也会有人开始起疑。 在我攀爬墙壁时,脑袋后面闪了两次强光。当我一脚踏上屋顶时,第一滴雨水打在我的脸颊上。我加紧动作,好不容易将绳索挂上井口家的屋顶时,大雨倾盆而下。我要先说明,不是我的动作慢吞吞,实在是雷雨来得太急。 如果讨厌淋雨、害怕背后有打雷闪电,就无法从事这门户外工作,所以我倒是不太介意雷雨。甚至在风雨交加之中,更能够怡然自得地做事。我暗自祈祷:如果哪个地方被雷击中,搞到这附近一带停电就太棒了。 可是…… 我祈祷的是击中哪个地方,可不是直接打到我身上! 这就是我没算计到的失误,真是谢谢老天了。 从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呢?这样问虽然有点执拗,但这里是哪里? 眼前的一对双胞胎,露出与他们身上别着的和平笑脸胸针一样的笑容。说起来,当年和平笑脸流行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应该还没有出生吧,两个人怎么看都只是国中一年级或两年级生。 “这里是警察局吗?”我问他们。 两个人异口同声:“不是。” “这里是医院吗?”他们又回答:“不是。” “是警察医院吗?”这次两个人回答:“怎么可能!” “看到两名少年侦探团的成员,代表这里应该是明智侦探事务所喽?” 于是“s”少年笑着说:“那你就是怪人二十面相喽。” “要是我说的话,我对黑蜥蜴(注:江户川乱步笔下的美艳女贼,是明智小五郎的死对头)还比较有兴趣。” “噢,你说的是……”“s”少年说。 “是女的耶。”“t”少年说。 “而且人又漂亮。” “又很有钱。” “只不过……” “她不是喜欢,” “做动物标本吗?” “随便啦。”我没好气地说道,“拜托你们不要那样子说话好不好?” “对不起。”两个人又是异口同声。 这房间不像是舞台剧里的布景,洒射进来的阳光也很真实。床铺躺起来的感觉很舒服。应该是中上人家的寝室吧。 这时…… “s”一派愉快的口吻开口问:“你为什么会爬到我们家屋顶呢?” 我不禁闭上了眼睛,心想,原来如此,这里是上面的那户人家呀。 “为什么你会爬上屋顶呢?” “因为那里是屋顶呀。” 两个人听了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你是小偷吧?” 看来你们很聪明嘛。 “是你们将跌下去的我救起来的吗?” “没错。”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想污染国土。” 可恶的小鬼! “为什么不报警呢?” 两人对看了一眼之后,“s”回答:“因为这样子对我们有利。” 有利?这种时候的有利,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果然当初我抬头看着屋顶时的不祥预感是真的。我感觉不太对劲,担心地抬起头来,看见双胞胎像祭神的酒瓶组合一样(注:原文为“御神酒德利”指内装酒类供奉在神前的成对酒瓶,引申为两个一样的物品、长相相同、或是总是如影随形感情融洽的两人。)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我说啊……” “什么?” “你们是什么瓶盖打不开吗?” 双胞胎一脸讶异地看着我。 “还是书架太高,上面有你们够不到的参考书呢?还是在书店顺手牵羊拿了游戏攻略本,现在后悔了想去道歉,所以得找个大人帮忙才行呢?” 说完之后,我才发觉自己问了蠢事,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父母吧。 可是双胞胎却回答:“感觉很敏锐嘛。” “这样就好说话了。” 我觉得背上一阵发冷,他们的父母呢? “你们的爸爸和妈妈呢?” “不在。”“t”回答的语气就像卖香烟的老爹说着:“不好意思,七星刚卖完。” “不在,怎么了,出门旅行了?” 双胞胎摇摇头,说出了更可怕的事实:“他们私奔了。” 看来我还在作梦吧,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 “你是说你爸爸和妈妈私奔了吗?” “嗯。” “你们反对他们结婚吗?干嘛不答应呢?去登个报纸,上面写说:‘爸妈,问题已解决,速回’不就好了。” “这世上,” “哪有夫妻一起私奔的呢?” “我不是说过要你们不要用那种方式说话吗?” 于是双胞胎分别从两边走过来,“t”坐在右边,“s”坐在左边的床缘上,一脸正经第表示:“我爸是跟他公司里的女秘书。” “妈是跟盖这栋房子的建筑公司老板。”两个人各自赌场了一段后又异口同声道:“自从半年前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双胞胎则是一脸泰然地凝视着我。 “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呀。”好不容易开口安慰他们一句。两人竟然摇头。 “他们说人生只有一次,” “不希望留下遗憾。” 真是令人吃惊! “难道他们没有一个想到要留下来照顾你们吗?” “大概彼此都以为对方会留下来吧。” “换句话说他们之间十分缺乏沟通。” 看来这对兄弟倒是看得很开。 “唉,真是可怜的孩子。” “你是说我们吗?” “有去找过社工吗?” 两人不停地眨着眼睛,连次数都一模一样。不,我只是大概目测了一下。 “为什么要?” “我们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呀。” 两人的笑容就像是保守党选战广告影片上出现的童星一样,天真无邪。接着他们又说:“只不过……” 瞧,来了吧,这个“只不过”最可怕了。开头说声“只不过”,这之前说的那些话便都不算数,全部重新来过。 “不过什么?” “我们没有钱。”双胞胎以同样的坐姿坐在床铺两侧,同样地歪头看着我。 “这房子还有贷款。” “我们也需要生活费。” “需要有人帮忙赚钱。” “家里的存款用完了。” “所以我们有个提案。” “你是专业的小偷吧?” “装备看起来很棒。” “不像是半路出家的外行人。” “应该很赚吧?” “可不可以照顾我们两人的生活?” 这一切都要怪打雷。我只能这么想。 “我们住在这里不过才半年而已,” “而且爸和妈都有自己的工作,” “他们只有在周末才会回家,” “所以就算你住进来,” “附近的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从你的年纪来看,” “只要说很年轻的时候就结婚了,” “当我们的爸爸是没有问题的。” “我们先自我介绍吧。” “我是宗野直(tadashi)”“t”说。 “我是宗野哲(satoshi)”“s”接口。 “我们不问你叫什么名字,省得麻烦。” “我爸爸叫作宗野正雄。” “名字还不赖吧?” 我瞪着酒瓶组合好一阵子后问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两个人大笑回答:“我们已经留下你的指纹了。” “你应该有前科吧?这样应该不太好吧?” “你应该也不喜欢再进监狱吧?” 为什么当初不干脆让我摔死呢? 三 直到一个礼拜之后我才能够瘸着腿下床走路。 尽管这对酒瓶组合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我还是得谢谢他们的悉心照顾。尤其不找医生来看,光用成药就能治好我的这一点,就让我感激不尽。 不过这也是恐怖的一个礼拜,特别是当小直提议:“我来帮你治疗右肩的脱臼吧!” “我会的,放心交给我处理吧。”他一脸开朗地表示:“我从小就有经常性的脱臼。每次只要一觉得掉下来了,我都能自己推回去。这方面我算是专家了。” “可是那是你的手臂吧?可不是我的手。” “别人的还不是一样,构造大同小异嘛。” 不幸的是,他的这项提议是在我受伤的第二天晚上,我连上厕所都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处理。虽然说对方还是小孩子,但是如果他们两人联手起来,我一个人是招架不住的。更何况这对酒瓶组合古灵精怪的,实在讨人厌! “不要叫太大声喔,否则我们得将你的嘴巴堵起来!” 毕竟算是“专家”,右手臂总算是顺利地套上了关节,可是我还是很害怕。我决定今后搭电车时绝对不再抓吊环了。万一不知不觉间手臂又脱臼了,我恐怕会忘在车上,那就糟了。 直到第四天的早上,我还是高烧不退。甚至在脱臼“治好”后,热度还升高了不少。双胞胎一脸担心地趴在床前,不时拿出《家庭医学》仔细研读。 “这上面没有教从屋顶掉下来的急救措施呀。” “所以只能看有关跌打损伤的部分喽,其他就灵活应用吧。” 怎么可以把人当作模拟试题一样看待呢? “我想你应该没有健保吧?” “是呀。” “可是万一你因为工作而受伤时,那该怎么办?” 我很想回答“我是闯空门的专家,跟暴力犯罪又扯不上边,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受伤”,但还是算了。我想,还是让这两个田园派的小朋友认为我是可怕的罪犯会比较好。 “那种时候我会去找没挂牌的医生。毕竟枪伤之类的,是没办法找一般医生处理的。” 前面说的是真的,后面则是瞎掰的。我从来没有碰过枪,以前还是正经上班族时我待过叫“大野重工”的公司,自从辞职后,就跟“重工”两个字绝缘了。不过双胞胎听了倒是十分感动。 “万一还是没有好转的话,是不是可以找那位没挂牌的医生来这里看看呢?” 真是够天真纯洁,而且还是初生 牛犊不畏虎。 第三天的午夜时分,他们两个之一的谁(如果他们没有露出脸上的酒窝,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帮我换掉脑袋下的冰枕,看着对方一本正经地在帮我量脉搏,我开口问:“你不害怕吗?” “等一下。”他盯着时钟上的秒针,“量了十五秒,居然快四倍。所以说……天啊,跳了一百二十八次耶。难不成你刚刚在说梦话?” “我很清醒。” “胸口闷不闷?刚刚有咳嗽过吧?” “喂,是我在问你话耶。” “希望别感染肺炎就好了。谁叫你淋了那么多的雨。”他故意装傻说了这些话后,才微微一笑,左脸颊上出现一个酒窝。 然后冷不防地回答:“害怕呀。” “什么?” “你刚刚不是问我什么害不害怕吗?” “我是指对罪犯。”我故意说得很慢,“搞清楚点,我可是个小偷。而且就像你们所猜想的,我的确有过前科。说不定我只要打一通电话叫朋友过来,就能够将你们两兄弟杀死埋掉,把你们家的财物洗劫一空,逃得无影无踪。你懂吗?” 左酒窝想了一下,然后坐直身体,露出了身上v领毛衣胸口前的“s”图案。原来左酒窝是小哲。 终于,他小声地回答:“害怕呀。” “那你要不赶紧去报警,要不就放了我。这样子继续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小哲的实现落在床角的附近,他回答:“我们做事一向是不太考虑结果的。” 接着他又露齿一笑,回过头来看着我说:“这大概是我们家的血统吧。” 他们那对杀千刀的父母应该也是同样的人吧。 “而且你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随意走动的话,搞不好会出人命。你还是好好睡觉吧。” 这一点不用照镜子,我自己也很清楚。打从我十四岁那年夏天以来就没这么难受过。那时候因为从盲肠炎导致腹膜炎差点死掉。 “不过你的运气不错。要是被雷直接打到的话,应该就没救了吧。” “我没有直接被打到?” “当然,你是掉到了隔壁家的屋顶上。好像是你抛出去的绳子上面的挂钩坏了你的大事。那是金属做的嘛。啊,对了、对了,那条绳子因为受到太大的冲击掉到我们家这边,我们已经帮你收起来了。隔壁邻居什么都没有发现,你放心好了。” 我开玩笑地说:“可惜没能成为富兰克林的风筝。” 他听了笑道:“他也是运气好,所以才没触电。这是我们老师说的。” 奇怪的是,即使是大白天,他们两个一定会有一个留在家里。今天是右酒窝的小直,我抓住他便问:“你不用上学吗?” “我们轮流去上。” “难道你们在教室里也是两个人扮演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我和小哲分别上不同的学校,我们只是轮流请假在家。” 这么偏远的小镇居然盖了两所中学校,简直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嘛。也许其中一间只是分校吧?然而小直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疑问,他说道:“因为隔壁镇上有很多大的社区和公寓大楼,所以学校也多,只不过都是新设的学校。我们一开始也是上这个镇上的同一所学校,后来因为老师们经常弄错,我们也觉得不方便,小哲便越区就读了。” 尽管他们看似轻松地说出“请假在家”,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却不像不用功的学生。就算窝在我的床铺旁边时,也随时在翻阅参考书或背英语单字卡。 第五天的晚上,我因为高烧退了,便要他们不必看护,但小哲还是熬夜陪我。半夜我因为腰疼得厉害而醒来时,只见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上披着外套睡着了。我悄悄起身偷看了一眼,他的腿上盖着一本英语课本。枕边的床头柜上则是各放着一本袖珍版英日辞典和日英辞典。 仔细想想,自从长大成人后,这还是我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这个年纪的小孩的睡脸。 感觉是那么的柔弱无力、没有防备、与婴儿没什么两样。人要活到几岁,睡脸才会跟着成熟长大呢……我不禁思索这个无聊的问题。 他们的父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为了忙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居然完全没时间想起小直和小哲吗? 小哲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然后似乎觉得有些寒冷地缩着身体。 我不是找借口,不过应该是发烧的关系吧。要不是热度还没有完全退下,我怎么会伸手拿了日英字典呢。 而且我也不可能翻阅到“养父”那一页。 首先出现的解释是“afather-inw”。什么法律不法律的,真是触霉头。 下面又写说“astepfather”,括弧中注明是“继父”。 stepfather?听起来好像是只会跳舞的父亲一样,没什么用处嘛。还有“继父”是“继续父亲”的意思吗……我不禁胡思乱想。 接下来后第一个礼拜的早晨,我小心翼翼地起床走向传出双胞胎说话声的方向,结果来到了餐厅。他们一人穿着制服,另一人站在流理台前洗碗盘。 “来,笑一个。”我一开口,两兄弟同时都回过头来,露出了类似牙膏广告上的迷人笑容。穿着制服的是小直。 “今天轮到小哲看家吗?” “嗯。” “我已经好了,两个人都去上学吧。” 就像被斥责一样,垂头丧气的双胞胎悄悄对看了一眼。然后小直低声地问我:“你要走了吗?” 我很想回答“是”,事实上我也很想那么做。但是我说不出口,自己也难以解释理由何在。我想是为了道义吧。总之他们救了我是不争的事实。 “你不会走吧?” 我叹了一口气:“还不会。” 双胞胎瞬时恢复了精神。小直一边用围裙擦干满是洗碗精的双手,一边问我:“你肚子饿了吧?之前都只是吃些稀饭,又没有想吃什么呢?我都可以做给你吃。” “对、对,小直很会做菜,只要是你想吃的……”话说到一半,小哲便闭上嘴巴,表情冻结了起来。他偷偷看了小直一眼,露出想与对方商量时特殊的求救眼神。 “噢……”小直也开口说话,“啊,对了……” 两人演技一流,即便没有台词也能了解对方的想法。 “存折呢?” “什么存折?” “我可没有叫你们交出粮食配给账簿(注:日本政府在二次世界大战时与战后,实施粮食配给制度,每户人家都会有一本粮食配给账簿),装什么蒜?” 小哲一边问什么是粮食配给簿,一边走出餐厅,然后又马上回来了。看他毫不迟疑的样子,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 他递出来的蓝色存折,存款人的名义是“宗野正雄”。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一长串的数目,全部都是支出。 我确认了一下旁边的月历,存折上注记着昨天日期的那一笔数目上指出了九万八千元。 “昨天房屋贷款扣款了。”小直说。 “发奖金的时候,被提走了二十三万。”小哲补充说明。 余额剩下一万零两百十一元。 “我们曾经有一段时间去打工送报纸。” “后来被学校发现只好停止了。” 我合上存折,靠在门边,尽可能不要让自己看到双胞胎的脸。 “去上学吧!” 我看是没办法了。 “我去拿我的钱包,今后怎么办再说吧。” 就在这时,门口的信箱传来晚到的 投递早报的声响,似乎也还能听见庭院门拉上的声音。 四 令人惊讶的是,我租来的车子还停在山丘对面的山腰上。因为淋过雨,车身很脏,但是上面并没有被贴上违规停车的罚单。这个小镇别的没有,就是空地很多,所以才能这么大方吧。 我用隔壁小镇的公用电话和柳濑老大联络上了。老大很吃惊地问我“你还没搞定呀?”我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要是跟他说我被两个十三岁的小鬼当作人质,他肯定会笑死的。虽然我有时也很想一刀砍死老大,但趁着他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战略上,我必须避免让井口雅子知道我的存在,所以只拿了需要的东西后,我将车子停在停车场里,利用电车和徒步悄悄地回到了双胞胎家。 经过隔壁时,我抬头看了一下被雷击过的屋顶。角度倾斜得十分漂亮的屋顶上,有几片西洋瓦已经剥落了。但由于原来的结构很牢固,造成的损失并不大。 隔壁家的窗帘依然低垂,感觉不出有人的存在。但是当风掀起窗帘时,房间里有什么东西闪亮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之前勘查地形时,也在门口看到闪光,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双胞胎已经先回到家了。一个在洗衣服,一个在打扫房子。那景象就像是女权扩张时期的家政课教室一样。 果然如他们所说的,晚餐的菜很丰盛。看着他们用熟练的手势切葱花,我不禁想起了一些很久都没用过的字眼。 真是令人疼爱的小孩。 “谁教你做菜的?” “没有,我本来就喜欢做菜。而且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我妈妈只有周末才会回家。” 的确,这个像桃花源一样的绿色小镇,离东京是远了点。可是既然把房子买在这里,就应该有心理准备才对,毕竟要到桃花源总得花点时间嘛。 “可是对爸妈来说,或许东京才是他们的桃花源吧。”小直说道。 看来子女太过通达事理,父母就容易变坏。 “你们必须帮忙才行。”整理餐桌时,我开口要求。双胞胎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 “我不是在威胁你们。如果你们真的需要一大笔钱,又想要利用我的话,就不能只是搭顺风车。” 双胞胎探出身子问:“那我们该做什么?” “你们真的想做吗?” “当然。” “因为财政紧迫嘛。” 我有点错愕。“你们一点邻居爱都没有吗?” “什么意思?” “你们等于是要我偷隔壁邻居家喽?难道不觉得内疚吗?” “可是爸爸你不就是想要那么做吗?” 叫我爸爸?简直不像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当你们的爸爸?” 双胞胎看着地面猛笑。小直回头看着厨房,“水开了,”并站起来说道:“我去泡咖啡。” “你们听清楚了,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是单纯的共犯关系。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如果你们不愿意帮我这个盗窃犯,那也没关系。基于你们照顾过我,我会给你们一笔相当的谢礼,但是你们一旦手下之后我们便井水不犯河水了。” 小哲在一边搔头,小直站在炉子边回答:“好。” “那你们是肯帮忙喽?” “我们愿意。” “良心上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吗?” 小哲表情有些正经地回答:“我们和隔壁又没有任何交情。” “她才刚搬来没多久。” “又是一个女人独自生活。” “整天都窝在家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从搬来的第二天起嘛。” “跟她打招呼也不理不睬的。” “就算是背对着我们,” “听见我们跟她问好,也应该回过头来问候一声嘛。”小直捧着装有三个咖啡杯的托盘坐了下来。 “还有……我是听别人说的,听说隔壁的女人从远亲那边得到一笔遗产,一夜之间变成了有钱人。” “给我们一点花花,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哲说得有些忘我了。 我心想,原来如此,这个看似彼此互不关心的小镇里,居然已经谣言满天飞了。 “对了……”双胞胎探出身子问:“你应该也是听说隔壁的井口很有钱,所以才会来到这里吧?” 我当然是知道喽。 柳濑老大算是提供这方面咨讯给我的人吧。他以前当过律师,还坐过牢。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往事了,听说当时受到政府的许多迫害,可说是有风骨的忧国之士。 事实上在战后他也开了法律事务所,但因为整天忙着照顾那些没有钱雇佣私人律师的贫苦人们,一直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 有一天他突然觉醒了。 任何时代都会有像老大这种——有骨气,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却是不懂得营生的正义之士。他们一心怀抱着正义感和使命感为人奔波,根本没有时间想到赚钱的事。因此老大想到不如出面帮这些人捞一把。 柳濑老大目前和十三个客户订有契约。没有印花的契约上面写着“万一事迹败露,彼此将同归于尽”,并盖上双方的血印。 客户之中,有七个是法律事务所、三个是房屋中介;剩下的三个之中,有两个是私立医院,最后一个是没有执照的托儿所。每一个都是拼了命在做不能赚钱的事业——不求报酬甚至是自备便当的有志之士。 老大跟他们领取一定金额的顾问费,有时也取得一些咨讯。比方说,对方是法律事务所的话,就能提供像前面所提到的有赚头的情报。律师有守密的义务,必须口风很紧,但由于彼此都是同业,多少会松一点口,就算没有说得很具体,只要透露一点风声,之后老大再叫手下去查便一清二楚了。 当老大确定能够捞到一笔安全稳当的巨款时,便轮到我出马了。 和老大合作的专业小偷,还有其他两位。我们之间不作联系,彼此并不相识,但可以想见他们技术应该都不错。 偷到的金钱,通常是与老大二一添做五平分。老大从中拿走他那一份的手续费后,剩下的再分配给客户。我不清楚详细的分配比率,但应该是公平的吧。 这一次老大和我七三对帐的分法,是他主动提的。因为上一次的工作很棘手,却没有赚头,老大认为问题出在他的判断错误。老大就是这样讲规矩的人。 当然我也会独来独往地上工,并非始终都跟老大合作的。只是说老大介绍的工作轻松得多,对我而言不无小补。何况万一出事时,老大还保证要他的律师客户出面处理。 所以关于小哲“给我们一点花花,又有什么关系呢”的说法,我其实很难反驳。从生前毫无往来的亲戚手上得到一笔巨款,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好事。从中分一点出来,也不构成犯罪吧? 不过我并不想对双胞胎说这些,万一引起他们的兴趣就麻烦了。而且我也有守密的义务。 “之后后悔就来不及了。要退出的话就趁现在。” 酒瓶组合丝毫不为所动,两人合唱般地表示:“我们要做!” 五 “其实不用搞得太复杂,随便找个理由叫井口雅子到你们家来——对了,只要能拖延她十分钟就够了。” 通常一个技术高明的小偷闯空门,只要两分钟就能搞定。但这一次不一样,我的身体状况没完全恢复,慎重一点比较好。 “那么你要在白天动手喽?” “不,是傍晚,就明天。你们确定几点能从学校回到家?” 配合小孩子的学业做事,说起来还真是丢脸。 “四点半——” “五点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那就五点十分好了。我先说清楚,千万别让她发现我在你们家的事。” 双胞胎绞尽脑汁思考诱出雅子的借口,最后决定的提案是,先偷偷将自来水总开关关上,然后问对方:“我们家停水了,你们家有水吗?” “这样子能拖延十分钟吗?” “放心好了。” 隔天下午五点十分,他们依照计划开始演戏。 我躲在双胞胎家的后门,竖着耳朵倾听他们和雅子透过对讲机的小声对谈。双胞胎的演技不错,以十分困扰的语气向对方请求:“我们的父母只有周末才会回家,我和弟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是糟糕……” 大概是被他们可怜的样子打动,雅子从家里走了出来。她打开大门,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帮你们看看吧,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个人走进了双胞胎的家里。我赶紧一溜烟地往对门冲去。抬头检视监视录影机时,发现显示监视中的灯光熄灭了。一般人常常会这样,心想白天在家或是只是外出一下子,不需要打开监视器,结果保全系统根本发挥不了作用,难怪会让小偷闯空门成功。多半的情况是,我们不需要破坏门锁或打破窗户就能轻松自在地进出没有上锁的门窗,在此奉劝住户们真的要更加小心才行。 正面的大门很亲切地半开着。门板的材质是一整片兼顾的橡木,光是这个就价值不菲了,大概与便宜公寓的月租不相上下吧。我不禁想起来这毕竟是拥有上亿财产的女人所盖的房子呀。 做我们这一行的,不能慢吞吞,一切以速度为优先。就算没有搬光,也不能心存眷恋。拖拖拉拉的结果,就等着窝在高墙之后,每天数馒头期待假释之日到来。 不过…… 一踏进屋里,我居然将这条铁则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间普通的住宅,但是装潢花了不少钱,看起来就像是建筑公司用来骗人的广告样品屋一样地高级豪华。 玄关的地板是大理石材质。磨光打蜡的走廊像好莱坞女星的棕发一样亮眼。宽敞的客厅里摆着仿印花布的美丽沙发组和木制茶几。一体成形的厨房里的水龙头,弯曲的角度时尚而迷人。 但是其中有一个异常之处,让这些装潢都相形失色。 房子里面都是镜子。所有墙壁上挂满了大小、形状、边框不同的镜子。 不对、不是挂上去的,都是直接镶嵌好的。大概是为了避免要钻墙打洞的麻烦吧,总之墙壁上镶嵌的镜子都是不能移动也无法取下的。 简直就跟游乐园里的魔镜迷宫一样。 走在房子里,到处有自己的影像晃动着,一下子从后面跟上来,一下子冒出一张脸盯着你瞧。惊魂未定,定睛一看,却发现原来那里也有镜子。连厨房的流理台对面也有镜子,大概是为了洗碗的时候顾影自怜吧。 楼梯旁的墙面上也满是画框般的镜框,吸引着我自然地向上移动,只见连楼梯的转角处、走廊上和三扇连在一起的房门上面都是镜子。 由左向右一一打开房门,发现分别是寝室、衣帽间和小型的书房。每个房间里面也都镶满了镜子,宛如镜子的洪水一般,甚至门后面也装有镜子。衣帽间我还能理解,难道连睡觉,看书的时候都需要照镜子吗? 书房里的大型书柜和前面的矮柜也都装有镜子。如果是书店为了防止有人顺手牵羊,那也就算了……但这是个人的书房呀,这究竟是什么特殊的嗜好呢? 据说观察一个人的书架可以了解那个人的个性,可是从她书架上的书本很难找到她对镜子如此执著的理由。没有《梦游镜子王国的爱丽丝》,有的只是随兴在路边书店买的实用性书籍、漫画、明星书、写真集之类的。 不过其中有一排书架满满地都是推理小说。 看来这位小姐应该是艾德·麦可班恩(edm)的书迷。一系列“八十七分局”的书都买全了。但是没有他以伊凡·韩特(evanhunter)之名写的小说,也没有其他非系列的作品。 在“八十七分局”系列的尾端则是摆着四本文库本的小书。前三本是艾勒里·昆恩(elleryqueen)以《y的悲剧》为首的悲剧三部曲,最后一本则是《哲瑞·雷恩的最后探案》。 我还发现另一个重大的异常现象。 就我观察到目前为止,这屋子里没有电话。我以为那是单身女子的生活中所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我再一次打开所有二楼的房门仔细检查,还是没有。这房子里充满了太多奇妙之处,还我觉得连挂在衣帽间里的衣架都像是一连串的问号。 这时头上传来嘎吱作响的声音。 抬头一看,天花板的一角有个八十公分见方的升降口,上面附有把手。可见得只要一拉开,便可以拉下盖子和里面的楼梯吧。 我心想那会是一间阁楼里的密室吗?就在我仔细观察的同时,头顶上又传来的嘎吱作响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走动。 而且接着是拼命压抑住似的,连续好几声的喷嚏声。 有人在上面。 六 “怎么样?”面对着气喘吁吁的双胞胎的质问,我只能沉默地摇摇头。 “什么,没偷到钱吗?” “没有找到吗?” “我们可是拖延了十五分钟耶。” 话是没错,可是当我在思考能否爬上阁楼时,听见窗外双胞胎“没事了,谢谢你”的说话声,就赶紧逃了出来。 “我觉得很奇怪。”小直和小哲睁大了眼睛听完我的说明。 “那是一间镜屋。”小哲说。 “井口小姐大概是自恋狂吧。”小直笑说。 “她喜欢‘八十七分局’和‘哲瑞·雷恩’,这两者有什么共通点吗?” “作者的名字都是e开头的。” “爸爸您经常读推理小说吗?” 因为我在思考,没注意到他们叫我“爸爸”,居然很自然的回答:“偶尔,用来打发时间。”双胞胎一脸高兴地表示:“我们也读,但不是为了打发时间。” “因为很好看。不论是昆恩还是麦可·班恩我们都喜欢。只不过读昆恩的话,为什么会单单只选上哲瑞·雷恩,这一点很奇怪。” 我坐在聊得正开怀的双胞胎旁边,拄着腮陷入了沉思。 阁楼里的声音。 天外飞来一笔巨额的遗产。 在东京时喜欢听随身听的井口雅子,一搬到今出新町后竟然对随身听毫无兴趣了。 对讲机的灯光过分闪亮。 专程跑到隔壁小镇去租车。 没有牵电话线。 还有更奇怪的是,那一大堆的镜子…… 找出这些答案,整整花了我两天。 早晨我一边刮胡子时,看见镜子里面反映出小哲的脸,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如此,井口雅子需要镜子。 “小哲!”顾不得脸上还留着泡沫,我开口喊他。小哲则是满嘴牙膏泡沫,反问:“什么事?” “你和小直看见井口雅子时……” “你是说她不理会我们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吗?” “对。你曾经仔细观察她的脸吗?” 他摇摇头。“这个嘛……假装家里停水时,我曾近看她的脸。她刚搬来时也没有过来打声招呼。” 这时小直一边喊着“早饭做好了”一边走了进来。 “小直!” “什么事 ?” “打雷的时候,隔壁的井口有吓到吗?” 小直一副“干吗事到如今还问这个”的怀疑表情,笑着回我:“应该有吧。因为她说过:‘那么大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什么爆炸了。’”小哲在一旁猛点头。我又提出一个疑问:“那么那个时候的女人跟你们假装停水时看到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 双胞胎若有所思地彼此使了一下眼色,没有正面回答我,却反问:“爸爸,你的头脑还清楚吧?” 清楚得很,清楚得超乎你们的想象,小鬼们。 接下来要做的事是—— 首先是联络柳濑老大请他帮忙调查一件事。接着是拜托双胞胎,请他们到隔壁家,也是进行调查一件事。 然后我只要从屋顶偷偷爬到隔壁家就行了,当然得挑一个天空没有半片雷云的晚上。 七 帮井口雅子盖房子的建筑公司,采用了防锈处理的钢条制作窗框。换句话说,连窗户的锁也是不锈钢材质,因此可以利用磁铁由外打开。 我将磁铁交给小哲,要小直带着点心到隔壁家去,为上次的事道谢,顺便确认这一点。 等所有调查工作都完成后,双胞胎为我打气:“加油!” 这时我头一次在众人声援中出门工作,总算很顺利地爬上了隔壁家的屋顶,从二楼后面的书房窗户钻进屋子里。 她在寝室里睡觉。我把她叫醒后,让她喧闹了一阵子才轻轻一击,好让她继续躺平。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女人,对女人动粗总是令我不太舒坦。 井口雅子在客厅墙壁的最里侧所挂的那面洛可可风的镜子后面,藏了一个保险柜。我很清楚,以往与巨款无缘的人突然间收到上亿的财产,一定会在家里装保险柜。果不其然,里面放了两千万以上的现金和有价证券。 我气定神闲地拿走现金,在屋里留下一些翻动过的痕迹,然后再去打开那个通向阁楼的升降门。假装以为里面有可能藏有金银财宝,却意外发现只有一个女人被关在里面,于是惊慌逃跑——这是我的剧本,最后当然是回到双胞胎的家里。 “喂,我好像听见隔壁有人尖叫的声音,隔壁家的窗户也开着……我看见有人影逃跑的样子……” 小直打电话报警,小哲站在门口等待警车到达。当警方踏进邻居家时,被关在阁楼里的女人正好也靠着自己的力量下楼来了。 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那个女人才是井口雅子。 “你怎么知道的?” 第二天,双胞胎从学校一回到家后,连忙围着我问。 “很简单呀。”我发觉这样子说话还真爽快。 “因为我发现我们认定的井口雅子,根本就没必要盖那种整间都是镜子的房屋。”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听到打雷吓了一跳,而且还会开车,所以我才起疑。” “不要再卖关子了嘛。”小哲已经受不了了,看来他的耐性比较差。 “因为真正的井口雅子耳朵听不见。”双胞胎睁大了眼睛,这一对酒瓶组合同时对着我张大嘴巴。 “可是……那不是很奇怪吗?爸爸你不是收集了许多关于井口的咨讯吗?应该早就知道她听不见吧?” “她故意隐瞒了这件事,连律师都没有注意到。” “那是不可能的。”双胞胎你一句我一句地抗议,“上班的时候,总会有人发现吧……”话说到一半,小直先想到了,他的表情一亮。 “原来如此,是读唇术吧?”宾果! “其实只要成长到一定的年纪,就算失去听觉,也能和其他人交谈。只要能够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就可以了。因此就需要用到读唇术。”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井口雅子在她二十岁那年,因为罹患突发性重听而失去了听觉。意志坚强的她为了努力克服这项残障,而学会了读唇术。甚至她还做到了让外人根本看不出她失去听力的事实。 我认为她的判断就某些意义而言是正确的,不然一个年轻女性独自活在人世间是很辛苦的,因为社会到处充满了看见你的弱点就想将你生吞活剥的坏人。 不过她也吃尽了苦头,真是令人佩服呐。 她之所以随时听随身听也是这个原因。比方说在马路对面有朋友跟她打招呼,而她没有发现,这时大声呼喊的朋友心里一定会很纳闷,这时只要说声“我在听随身听”,对方就能谅解了。 她之所以突然之间获得巨额的遗产,只能说是神明给她的一份奖赏,赞许她做的很好吧。 没想到却有别的女人觊觎她的财产。 (我可要先说清楚,我们跟那女人不一样。反正我们就是不一样。) 我请柳濑老大帮我调查的是,井口雅子的同事之中,有没有哪个女人最近突然失去行踪。 答案是有。就是那个女人把雅子关了起来,想要取代她。也就是那个我们信以为真的井口雅子。 “井口小姐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地方正打算开始新的生活,”小哲说。 “要想取代她是轻而易举的。”小直说。 “我想她是在搬来后便立刻被那个女人软禁了。因为时间一拖久了,附近的人们便会认得真正的井口雅子的长相。不过至少你们还是跟她碰过一次面。” 小哲拍了一下手:“就是跟她打招呼,她却不理会我们的那一次吗?” “答对了。” 井口雅子之所以盖那栋整间都是镜子的房子,是想如果有人和她在屋子里时,尽管对方背对着她,她也能够从镜子中读取对方的唇语。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会跟她共处一室的‘人’呢?”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真的有其“人”存在。对方正在跟妻子打离婚官司,所以没办法常常和她在一起。不过从他一听说井口受难便飞奔过来的样子来看,我想他是真心的。 想要取代井口身份的女人之所以故意跑到隔壁小镇租车,是因为井口雅子本身没有驾照,她害怕会因此而露出了马脚。至于她没有立刻杀死井口而予以软禁的理由,则是在完全取代井口之前,她还有挖出更多资讯的需要,顾虑十分周密。 “可是……”小直提出疑问,“那个女人如果完全取代了井口,不就表示她得放弃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吗?她还真是铁了心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哲便发表意见:“只要有更想要的东西,这些都可以轻易抛弃的,我想。” 双胞胎彼此对看了一眼,也许是我多心了吧,他们微笑的眼神有些落寞。 “但是,能够那么做的人,应该也欠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小直说。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小哲点头附和。 “我有个谜题让你们猜。”听我这么一说,双胞胎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井口雅子喜欢‘八十七分局’和‘哲瑞·雷恩’的理由是什么?” 双胞胎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几乎是同时抬起头微笑说道:“因为哲瑞·雷恩是个听力有障碍的名侦探。” “而‘八十七分局’卡瑞拉刑警的太太也是聋哑人士,他们是靠读唇术和手语沟通的。”我拍手嘉许他们,双胞胎高兴地看着对方。 “我还可以多说一点吗?” “什么?” “卡瑞拉刑警的漂亮太太生了一对双胞胎呢!” “一点关系都没有。” 从井口雅子那里拿到的两千万现金,扣掉付给老大的三成,还有一千四百万。我将其中一半交给了双胞胎。 “要拿去银行存好。”我特意叮嘱。 “可是存定存的话,万一爸 爸或妈妈回来看到问起来,不就麻烦了吗?” 给他们这一笔钱,一方面是感谢他们救了我,同时也希望借此切断彼此之间的关系。双胞胎有些惊讶地对看了一眼,但我表示“说好的就是说好的”,硬要他们收下。 “所以我们就此分手了吗?” “没错。”就在我起身要离开时,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两位刑警。他们来处理隔壁家的后续事宜。 “你们好棒!”刑警频频称赞双胞胎之后,转身问我:“请问您是?”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回答:“他是宗野正雄。” 好小子,只有现在了。没办法,在刑警面前我只能这么回答:“我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 第二章 多灾之旅(troubletraveller) 一 “父亲大人,你好吗?”上面写着。 “我和小哲都很好。”这一行的笔迹和上一行不一样。 “托您的福,我们的钱够用。”第三行和第一行的笔迹相同。 “不知您下次什么时候过来?”第二行的笔记和第一行的笔迹相同。 真是受不了这两个小鬼,连写信也是一行一行轮流写。 因为听见闷在喉咙里的咳嗽声,回过头一看,发现柳濑老大正在看着我。他吊着眼睛的样子,益发显得他的长相穷凶极恶。 “难得看你有信。”他说完后一笑:“而且还是小孩子的字迹,真令人惊讶。”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实际上我压根也没有想到他们真的会写信来。 寄件人是宗野直和宗野哲,一对双胞胎兄弟。我与他们是因为几个月前到今出新町,那个连黑心的建筑公司都不敢大声说是“属于东京通勤范围”的新兴住宅区工作时搭上关系的。 两个人都是国中一年级生,十三岁,住在一间大房子里,父母不在,行踪也不明。父母都和各自的爱人手牵手私奔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儿子们的生活……这实在是超越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但是不是常说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子女吗?这两个被抛弃的孩子也与常人不太相同。 “春假到了,我和小直两人要去旅行。” “我们要去仓敷。” “我们会买名产给您的。” “敬请期待。” “最近小直做菜的功夫又进步了。” “有空来吃吃看嘛。” “我们还会写信的。” “谨此,再会。”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被监护人抛弃的不幸小孩,不是吗? 我得先说清楚,我可不是他们的父亲。完全是对方乱叫,我可是觉得很困扰。 “他们是谁,这两个孩子?”柳濑老大问。 “是我的影迷俱乐部啦。” 我没对老大提过双胞胎的事,被他知道了肯定会嘲笑我一番。 我将信收进口袋里,起身准备离去。 “下次有信来,记得通知我。” 老大笑嘻嘻地点头答应。 其实专业的小偷并非只存在于电影或小说之中,在现实生活中,我就是其中一个。 柳濑老大对我而言,既是提供我咨讯的来源也是我靠行的对象。有了他,我在面对社会时,会有个比较方便而体面的职称。这个已经停业的老律师,还拥有一家徒具形式的事务所,我算是其中的一名员工。 老大的事务所门口挂着一个可笑的招牌,上面写着:“承揽解决各种人生的烦恼”。除了少数把这里当成征信所的人会上门外,平常不会有生客。我和另外两个与老大订有契约的专业小偷偶尔会来这里看看,大部分的时间老爹都是一个人守着门可罗雀的店面。 说是小偷,我可不偷“没钱人家”,专攻“有钱人家”。而老大的工作就是找出那些“有钱人家”来。 偷来的收获,大部分是与老大对分,我们订的契约是成功报酬的五成。 老大从他的所得之中再分配给提供咨讯给他的顾问们。目前顾问一共有十三个,有法律事务所、房产中介、医院和一家没有执照的托儿所。做的都是不赚钱的工作,只知道努力为世人贡献付出。例如房产中介,租借对象都是些卧床不起的老人、生活有困难的单亲家庭等,而且还免费提供公寓给他们居住。 对了,我还忘了说,我也会付给老大一些顾问费。这么一来就表示我们是对等的关系,老大既没有利用我,我也不受他的控制。签约不过只是个“形式”罢了。 因为是这种架构,我所做的工作多少对社会会有所帮助,但我可不敢就自称是“义贼”。想想我只不过是将某些人多余的金钱转送到缺钱困苦的人身上,从中收取一点手续费而已,其实和托运行没什么两样。 不过要是失手被警察逮捕了,可没办法像托运行送错地址一样,说声抱歉就能了事。这也是为什么我拿的比例比较高的原因,里面还包含了危险津贴嘛。 我和老大以这种那个方式合作,前后大概有五年多了。成绩有好有坏,但毕竟成果不错,而且五年来也都没有被警方盯上过。就一个专业的小偷而言,我的生活算是过的相当充实。 就在这时却和那一对双胞胎扯上了关系。 简单来说,我被他们救了。在我工作时遭到意外,人事不省地倒地时被他们救了。这还不打紧,他们居然知道了我的工作内容,跑来与我谈交易。 基本上,那恐怕也不能说“交易”吧。 (我们没钱了。) (你是专业的小偷吧?应该很赚钱吧?可不可以照顾我们两人的生活?) (我们已经留下你的指纹了。你应该有前科吧?你也不愿意又被抓进监狱吧?) 而且还很厚脸皮地喊我“爸爸”。这对双胞胎不是用一般方法就能对付的小孩子。 没办法,当时我只好把工作所得的一半,大约是七百万给了他们。而现在他们却来信说“不知您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开什么玩笑,我明明已经跟他们说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了。 (可是这样子我们会很寂寞的。) (至少该给我们你的联络住址吧。) 我本来想回句“想得美”,可是双胞胎手上握有我的指纹。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能报警,也不必担心跟我对分赃款会被问罪,谁叫他们还未成年呢,又是被弃养的儿童。 于是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告诉他们柳濑老大的事务所地址,连自己的本名都说了出来。听完之后双胞胎竟然说道: “不太像是罪犯的名字嘛。” “听起来很正常呀。” “不过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啦。” “对呀,反正是我们的爸爸。” 我活了三十五岁,这时我才明白,只知道“女人可怕”,那表示你人生的修行还不到火候,真正可怕的只有一种人—— 就是小孩子! 二 近来生意很不好。 老大那边也没什么咨讯进来。倒不是调查之后觉得没什么好对象,而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咨讯上门。 “唉,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的。”老大显得很无所谓,但我可不行。一想到生计,我就没办法与老大一样成天悠闲度日。 或许你会认为一个专业的小偷,只要一年或两年里干下一笔大生意,其他时间都可以游手好闲,那你就错了。一笔买卖的收入其实并没有太多。 仔细想想,你就能知道理由何在。今非昔比,别说是上亿,就连要找个有一千万现金的地方都很难。除非挖银行的金库,否则一获千金根本就是天 方夜谭。 现在可说是偷窃大不易的时代。就算是闯空门,普通人家里面几乎都不放现金的,有的只是信用卡罢了。闯进店家也是一样,我的一名同业曾经费尽千辛万苦潜入小酒馆,打开收银机一看,里面都是刷卡的存银。 “那家店绝大多数的客人是学生,我以为绝对都是付现的。没想到……”他愤愤不平地表示。 这是个无论做什么都感受不到浪漫的时代。那家伙一怒之下将所有存根偷了出来,丢到公园的垃圾箱里。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却无法赞同他的做法。真要说起来,只能怪他当初打错了算盘,应该摸摸鼻子走人就算了嘛。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整天无所事事。虽然我的工作并非只是来自与老大的契约,但目前也找不到其他的目标,只好暂停营业。 结果在收到那封信的一个礼拜后,从老大那里来了通知。我心想工作上门了,兴冲冲地赶到事务所去,只见老大笑眯眯地坐着等我。我如果这时放声大笑的话,肯定会被带去看医生。 “这次是电报。”老大说道,“是上次那两个小鬼的名字。” 发电报?怎么用这么古老的方法,不过我没有告诉他们这里的电话号码也是事实。 “是今天早上发来的,大概有什么急事吧?” 我打开一看,突然间一阵可爱的电子音乐环绕在淡灰色的墙壁和钢筋水泥外露的天花板上。旋律是令人莫名其妙的“生日快乐歌”。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呀?”老大睁大了眼睛问。 “才不是。”我合上电报,音乐也跟着停止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这就是音乐电报呀。” “那是什么东东?” “里面的感应器感应到光线后,就会发出音乐。通常是在生日或结婚时寄的。你还是先打开看看里面写什么吧。”一打开,又是“祝你生日快乐”的电子旋律,吵得令人受不了。那一对双胞胎是不是脑筋开始出问题了呢? 电报的一开头就说“救救我们”。 “旅途中,” “我们的行李被偷了。” “在仓敷(kurashiki)车站前,” “钱包被偷了。” “这样子的话,” “我们是回不了家的。” “车票也被偷了,” “也没办法继续旅行。” “请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我们在车站前等你。” 看来他们两个真的去仓敷玩了。 “你得马上赶去吧?”我心头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老大居然在旁边与我一起读电报。 “我才不想专程赶过去。” “为什么?” “寄钱过去不就得了吗。” “怎么寄?这两个孩子不是说他们在车站前面等吗?大概是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吧,你怎么把钱寄过去呢?” 这我当然也知道…… 反正就是麻烦。搭新干线到仓敷,少说也要四个钟头。现在又是春假期间,路上一定很挤。搞不好还得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罚站。搭飞机固然快一点,但我才不要坐那种烂东西。 “可以寄邮局汇票,不是吗?我只要叫他们到那边的邮局去提款就好了。” “问题是你怎么通知他们?”老大显得很同情对方,“当初要是告诉他们这里的电话号码就好了。” “那么做的话,他们会三天两头打来,你会被吵得受不了。” “你就去一趟吧。”老大有些啰嗦。 “太远了,在冈山耶。” “不是冈山吧。” “仓敷布就在冈山吗?还是在广岛呢?不管怎么说都在西边的尽头。” “又不是西游记。”老大笑道,“你再仔细看看电报从哪里发的。” “上面写着kurashiki(注:日文电报以片假名方式书写,所以没有汉字,只能辨认发音)呀。” “不是电报内容,看看邮局的邮戳。” 邮戳上面的几个字是“暮志木中央邮局”。 “暮志木?” “发音一样……”老大摸着下巴思考,“说起来,这地名我好像有印象,最近才看过的……奇怪……等一下……”老大开始翻阅那堆旧报纸。回座位时,整个头发都沾满了灰尘。 “你看,就是这个。”他递出一张两个礼拜前的早报地方版,上面刊登着关东附近县市的新闻和最新话题。 标题是“暮志木町新的美术馆开幕”,旁边登了一张名片大小的照片。一位穿着传统和式礼服的白发老人,应该是站在美术馆的大门口吧,正在将系在两边圆柱的彩带剪开。 “这里的话就没那么远了。”老大说。 “美术馆落成的同时,道路也整理过了。所以应该开车去很方便吧。” “暮志木”是位于群马县和枥木县交界处的一个小镇。 三 “这么点距离,走路也可以回到家吧。” 双胞胎头也不抬地忙着用餐。 “不然也可以搭便车呀。反正方法很多啦,不是吗?” 小哲吃完最后一口通心粉后,问道:“爸爸,你做过吗?”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吗?不要叫我爸爸。” “可是……”小直将焗饭的盘子推到一边,将三明治的盘子拉到面前。“肚子饿的时候,搭便车也很辛苦呀。” “厉害一点的话,还可以让对方请你们吃饭呀。” “要是女生的话可能会容易点吧。” “我们是没办法的。” “那可不一定。只要做出可爱的表情,男生一样办得到。” 两兄弟同时不停地眨眼睛。因为是同卵双胞胎,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笑的时候,左边脸颊有酒窝的是小哲,右边脸颊有酒窝的是小直。这是唯一的分辨方法。 “真的吗?” “是呀。” “但是,那样的话——” “我们可能也会有危险啊。” “嗯,这么说也是。”听我这么一说,双胞胎齐声说道:“还好叫了爸爸来接我们。” 我们坐在暮志木车站里的“冈山”西餐厅。接近午后三点了,店里还是挤满了客人。等了老半天,才被带到靠近厕所和公用电话的位置,吵得不得了。刚刚才有一个上班族的男人打公共电话不断更正对方:“我现在人在暮志木车站,什么?不是说好要去冈山那边的仓敷吗?我记得你们信上是那么写的。” 双胞胎高兴地笑道:“你读了我们的信吗?” “原来信寄到了嘛。” “为什么改变预定计划呢?” “因为……” “我们订不到,” “新干线的车票。” “不是叫你们不要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双胞胎边笑边开始进攻送上来的巧克力圣代。 刚刚我说这个小镇很偏僻,似乎有点不太公平。毕竟我只看到了车站附近的风光,但其实也八九不离十了。 小镇没什么特别醒目的建筑,一眼望去都是些矮房子。周围环绕着低矮的山,车站位于东边的山脚下。我是开车来的,不太清楚特快车是不是停靠这里。这儿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车站前的停车场很大,反过来说,这地方的土地多的没人要。 我不能说这里鸟不生蛋,因为人口还算不少,附近也盖了许多小型楼房。但仅止于此。毕竟作为休闲区,这里离东京太近;做卫星都市,又显得太远。如果新干线经过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可是要想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