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E》 一卷全 序章 从门外传来了下楼梯的轻快脚步声。 那是穿着袜子的脚底与地板接触的声音,大概是姐姐吧。今天她好像特别有活力。虽然平时沉静得让人又有些受不了,可是一下子变得这样活泼也让人觉得不安。如果可能的话希望能像过去一样平常,不过,这大概是一种无理的要求吧。 抬起头看去,墙上的时钟短针正好指向了七的位置。啊啊,是啊,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一到这个时间就会稍微显出一副忙碌骚乱的样子,让人有一种残缺的生活感。又或者,她其实是在我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吃晚饭吧? 脚步声远去之后,周围又恢复了沉寂。 我的肚子也有点饿了,应该去吃点什么才行。可是,现在我却不想离开这里,因为画还没有完成。 今天回来之后立刻坐到书桌边开始在素描本上改改涂涂,可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令人满意的成效。至少,在没有决定好画的结构之前,要在这里继续奋斗一会儿。 很少见的,今天我并不想像以往一样画得那么随性,而希望投入足够的认真。所以,事先已经有了辛苦的觉悟。即便已经有了觉悟,做起来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原来认真地画画真的好难啊。没想到,居然在打稿的初期就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 以卖画为生或者一心追求艺术真谛的人真了不起啊,每天都必须忍受这些辛苦。对一认真起来马上就灵感尽失的我来说,画家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职业。 早知道这样,选个更随性更好画的题材就好了,可是,那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长成大人以后会因为工作,家庭等各种事情而忙碌奔波。那个时候,现在自己的一些想法和感受都会被遗忘掉吧。要想回忆起一度忘记的情感是很不容易的。如果就这样忘掉一些事的话,说不定一辈子都无法找回来了。 而且,能够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尽情作画,恐怕只有在学生时代才可以做到。成人以后进入社会,要找一份工作,人事关系也会变得更加复杂吧。我其实不太擅长应付那些事,每天一定会累得死去活来,再也没有画画的时间和精力了。 不管怎么想都只有现在,现在不努力就来不及了。 可是,越是想努力越不知道力气该往哪里使。尤其是从来没有努力做过什么的我,真的有点被吓到了。原来认真居然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还是说,作为努力起点的第一日,斗志和期待都太高了呢?总之,我是一点儿都画不出来了。 我眼前摆着素描本,粗糙纸张的表面上满是丑陋的线条,仿彿象征着我的绝望一般。 这里根本没有我想要的形状,这些线条叠加在一起,好像在嘲笑着我的无用功一般,看到它们我只有叹气。 瞧瞧,又来了。 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消沉,不如先吃个晚饭吧。吃个饭不仅会转换心情还会给大脑补充养分,也许能有什么新的灵感也不一定。 就这么办吧,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我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合上了素描本。 走出房间,走廊里一片黑暗。因此,一不注意踩到了地上的背包,软软的触感。 书包有中午没有吃完的便利店的饭团,大概被我踩烂了吧。米粒都被挤了出来,黏在不知是衣服还是什么东西上面。 虽然有些在意,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将其打开确认,就这样把整个背包扔回了房间里。扔进去之后,我对自己把麻烦的事情都留到以后去做还稍稍产生了些罪恶感。 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做不了,沿着墙壁用手指找到了电灯开关,啪的一声按下去,可是,却没有出现亮光。 啊啊,对了。说起来楼梯间的灯泡坏掉了。昨天也是一片黑暗。所以,当时决定今天一定要买灯泡回来,只不过,这件事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呢,经常被人家说成“没记性”或者“天然呆”。听到人家这么说的时候我总是抗议和否定,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抗议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不知为何只走出房门几步心情就已经很忧郁了。大概是画画进行得不顺利,所以心情被染上了悲观消极色彩了吧。果然必须摄取些卡路里才能恢复活力。我沿着栏杆摸索着下到一楼。 进了客厅之后,发现月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已经适应了暗夜,这个光亮在已经适应了暗夜的我看来有些刺眼。 窗外是一轮满月。月亮明明是黄色的,为什么它的光芒会是青白这样冰冷的颜色呢?月光为一切平添了一种充满幻想的氛围。 这样的满月已是许久未见,我在窗边看得有些发呆。可是,我并不是为了看月亮,而是为了找吃的才下楼的。如果不时刻提醒自己的目的就会走到岔路上去,这是我一贯的坏毛病。 按下电灯的开关,荧光灯生硬的光线将月光营造的气氛全都赶跑。这就是实践性,所谓生活就是必须同这些事物打好交道,对于爱忘事的我来说这点非常重要。 吃饭也是一件非常具有实践性的事。我也必须同它打好交道。于是我打开冰箱,有可用价值的似乎只有纳豆包,大葱和泡面。 之前还期望着会有些别的什么,现实让人感到有些悲哀。还有一点,这种泡面昨天才刚刚吃过。 不过,这种的候就不要挑肥拣瘦了,我将手伸向写有“酱油排骨拉面”的包装,这时候,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转身一看,原来是妈妈站在那里。她看着我,好像在说着什么。可是,声音有些模糊,我听不太清。 她是在说只吃泡面没有营养吧?我也这么觉得,可是现在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而且,就算有食材,我也没办法每天花时间在料理上面。因为我要上学,还要画画,年轻人都是很忙的。 我说出了我的想法,妈妈却没有回答,就这样走开了。真是我行我素啊。 把锅翻出来煮上拉面,趁水没开先切了一些葱和海苔倒在碗里,最后盛上拉面,真的像那么回事一样,看上去比之前想象的更加美味,让我有了食欲。因为这点事就感到有些小小的幸福,我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两手端着碗防止汤汁洒出来,向桌子那边移动。走着走着,看到了坐在电视前沙发上的姐姐的背影。 她还穿着校服,对着没有打开的液晶电视屏幕。是在思考什么?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刚才楼梯上的脚步声让我有些惊讶,身为女生应该用更加文静的下楼方式才对。其实,姐姐本就没有必要在快吃晚饭的时间制造这样的噪音。 即使我抱怨了一声,姐姐也没有回头。她大概觉得我所说的根本就不重要吧。 真是受不了,瞥了一眼无言的姐姐,我端着面碗走到桌前。 然后,在我刚开始吃面的时候,发现爸爸出现在我右前方的位置。 穿着睡衣的爸爸一直盯着手里的书看。虽然包着书皮看不见封面,不过那一定是他最喜欢的历史小说或者陈旧的佛教书籍吧。 书皮上的一端用黑笔写着父亲的名字,在书皮写自己的名字是他的习惯,我觉得很不能理解。非要写的话就写在封面内侧或者某些不显眼的地方就好了嘛,为什么一定要写在那里呢。 这种时候,有一个人在你面前板着一张脸如此认真地读书,好不容易培养出的食欲都不知所踪了。 为了转换气氛试着说点什么,可是爸爸好像听都没听到的样子,始终盯着眼前的书没有反应。这让拉面越来越难以下咽了,我决定无视他的存在,专心吃我的面。 话说回来,客厅里的气氛真的很奇怪。我吸着面条,眼前的爸爸翻着书页。还有,能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小声说话 的声音,那应该是妈妈吧。妈妈在哪里呢?只听到声音却看不见人。姐姐还坐在沙发那里,大家互相间都没有联系。 实在是很奇妙的状况,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这就是现在我家很平常的情形,也许和别的家庭有些不同,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都已经死掉了。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他们都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所以没有办法。 能看到大家的样子,是从去年八月结束的那天开始的。 那时距离大家在黄金周遭遇空难去世已有三个月,我出了院,逐渐开始习惯孤身一人居住在突然变得很空旷的房子里。 那一阵每天舅母都会来帮行动不便的我做家事。我虽然已经出院,可是手臂的骨折还没有痊愈,肩膀上还吊着吊带,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每次来的时候舅母都说要让我同他们一起生活,可是我却十分歉疚地回绝了。现在想想,每天让人家跑那么远的路过来,心里反而更加过意不去。 只不过,会这么想是因为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了,那个时候我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 那是一个完全考虑不到别人的时期,每天满脑子都是自己和死去家人的事,暑假的时候朋友来看望我找我一起玩,可是全都因为我没有心情而扫了人家的兴。 那一天,我也回绝了朋友出游的邀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并没有在做什么,就只是呆呆坐在那里,听着窗外的蝉叫声。 听着听着,蝉鸣中渐渐混入了说话的声音。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并不是那洋。并且,声音还是从楼下的客厅里传来的。 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舅母应该已经回去了才对。现在在这个家里的,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 也许是忘了关电视了吧?还是说,是不小心设定了什么定时启动机能? 想了许多许多,声音却没有一点要消失的样子,反而更加清晰起来。似乎是很愉快的谈笑声。 我为了确认状况便出了房门走下楼梯,怯生生地打开客厅的大门,这时候,眼前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在被橙色的夕阳染红的房间里出现了本应死去的家人的身影。 他们围坐在桌子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在做梦么?我虽然总是做很有实感的梦,可是,这样的情景也太真实了。窗外的景色还有一些细节全都那么真实,这些都与梦境有着不同的感觉。 如果不是梦的话,那现在我眼前的这些人是什么?他们不是已经死了么?还是说,觉得他们死掉了的记忆才是梦境?不,不应该是这样啊…… 想要理解眼前的情景却陷入了更深的混乱之中。 本来背对着我的姐姐回过头,对着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的我露出了笑脸。 “小直。” 双唇间吐露出我的名字,我顿时感到背后鸡皮疙瘩竖起,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情景。 这之后他们立刻像关掉电灯一样消失不见,只留我一人站在那里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平静下来以后回想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不管怎么样想也得不出结论。虽然不明所以让我有些不安,可是却没有觉得那么可怕,甚至希望可以再体验一次这样的情形。 可是事实并不是“再一次’。从那天起“他们”开始频繁出现,一直持续至今。 看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现象,最开始我感到非常惊奇。不过,我似乎具有比自己所想的更加优秀的适应能力,很快便习惯了。 并且,开始正视这件事之后,我也了解了不少关于他们的事。 比如,他们只在家里出现,我在学校或者外面的时候是看不到他们的。或许,他们根本无法走出家门吧。 只不过,在家里的时候不分昼夜,不论正午还是深夜都有可能突然出现。 起来吃早饭的时候,会看到忙着准备早餐的妈妈的身影。半夜突然听到水箱冲水的声音,大概是有尿频烦恼的爸爸起来上厕所造成的。没有人的姐姐的房间里,经常会传出她生前喜欢的音乐。有时所有人会在客厅中待一整日,有时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人出现。 有时他们的身影很清晰,也有时很模糊。会很突然地出现,不知何时也会很突然地消失不见。 有时候他们会说话,但是声音就像偏离频率的收音机一样,多数时候都听不清楚。虽然也有时候很清楚听到他们的话,却并不明白话中的含义。 我所说的话他们有时也能听到,不过多数时候他们完全都没有反应,偶尔他们也会回话,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将之称为真正的交流。 我的样子他们也不一定随时都能看到。即使在他们似乎看得到我的时候,也像交谈的时候一样,不会得到什么正常的反应。 很多完全没有规律的超常现象就这么发生了,根本无法对应。 凭着各种暖昧不明的情报,综合各种特征得到的结论——他们似乎是那种被称为“幽灵”的存在。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根本不相信“死后的世界”和“灵异现象”,让我就这么承认这个结论着实有些困难。 人的肉体消亡灵魂却留了下来,还时不时显下形甚至开口说话。不管怎么想都不能认同。因为,看得到样子是因为光的反射作用,能发出声音是因声带使空气发生振动,不管哪一条都必须有肉体的参与才行。没有肉体的灵魂到底是怎么完成这些物理行为的呢?更别说自己原本就不相信灵魂的存在。 那么,如果他们不是死者的灵魂,又会是什么呢? 头一个浮上来的念头就是“我的幻觉”。 我的精神变得不正常,所以看到了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这虽然合情合理,但对个人来说却是一个无趣的结论。 事实上,我除了能看到所谓的幽灵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学校的同学也没有人指出我有任何异常之处。我看上去很正常。 如果我真的有了什么问题,不只是产生幻觉而已,也应该有其他不妥才对。 去看医生也许一切都会弄清楚了,可是我并不信任医生。如果世上有一种医生运超烂的人,那所指的一定就是我。也许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我曾经在食物中毒的时候被诊断成普通的感冒,检查心脏的时候被认定有非常严重的疾病而送到大医院里复查,结果是虚惊一场什么问题都没有。我所遇到的净是一些这样的事。 这时候去医院的话,也许还会像往常一样被弄错病情,搞不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而且,听说心理学在现今还是一门没有完全攻克的暖昧学科,这些都让我望而却步。 本来,这也不是那种紧急到必须要立刻解决的问题。 虽然有时候有些郁闷,不过在家人还活着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也经常发生,所以也不能断定就是坏事。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习惯了。 尽管有些困扰,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样奇妙的体验并不是坏事。 心里也会有一些微小的要求,比如有时候会希望能和他们对话,在做什么重要的事的时候希望他们安静一点。 话说回来,我吃完了拉面。 这时爸爸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坐在沙发上的姐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妈妈的说话声也不知何时听不到了。失去了人的气息的客厅里,只有冰箱的运作声在回响。 我洗过碗之后关掉了客厅的灯,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作画。 比起探究无害的家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现在对我来说完成这幅画才更加重要。 在我打开素描本一个人自语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了各种响动。 我的家人们似乎又开始活动了。 今天大概又会有个喧闹的夜晚吧。 一 “佐方君。” 班会结束之后正在收拾书包,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转过身去一看,原来是美术部的顾问新井老师在教室门口探头张望。 一边想着“会是什么事呢?”,我一边出声回应。其实也并不是想象不到对方的来意。 新井老师首先环视周围,之后便走进教室。来到了我的面前。 “没怎么进过教室,感觉有点紧张啊。” 老师一边这样辩解着,一边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老师有着很诡异的不协调感。已经在这个学校里做教师有一年半之久却还没有适应环境。也许是因为所教授科目的关系,她只在美术教室和办公室这两个地方出没。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的反应也过于夸张了。过度意识周围环境,反而会引来放学后教室里学生们的视线。拜老师所赐,连我也成了视线的焦点。 我很担心老师的这种性格。明明是个教师,只是进个教室就这么畏畏缩缩,实在让人有些头疼。特别是身为教师的严谨用语和朋友一样的随便口吻混杂在一起,十分欠缺专业意识。 新井老师是美术教师,她非常漂亮,非常文静。 一般来说,年轻貌美又温柔的女老师总是很受男同学的欢迎,新井老师也不例外。 也许是美术这门功课对升学考试来说并不重要吧,有些人一开始就不打算好好听课,有些人更是在课堂上说一些骚扰她的话。有些学生真的很恶劣,会说一些非常过分的话,如果不是在学校里一定会演变成大事件。有好几次,老师都被气哭了。 也许这就是受欢迎的副作用吧。我从以前就很担心,因为老师是个认真的人,总是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抗。并且,在教师同事之间也流淌着一种微妙气氛,让人不得不在意。 “老师应该赶快适应学校气氛啊。” 我一不小心说出了口,新井老师皱起了眉头。 “个性太容易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可是不行哦,我说……” 听到我进一步说明之后,老师叹了口气。 “这种事不用佐方君来担心。” 她有点生气了。 “是这样么?” “是的。” 老师说得斩钉截铁。 虽然不以为然,不过现在也不便继续追究。她已经是个成年人,而我还是个小鬼。确实是我说得有些过份了。 “那,对不起了。” 老老实实低头认错让老师露出了有些困扰的神情。 “真是的,刚一见面就说这种话。”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 具体內容和所预想的大致相同。最近我沒怎么去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差不多也该去露个脸了。主题大概就是这样。 仔细回想起来、我最后一次去美术社是在新学期刚开始的九月初,也就是说,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一个月了。 原来如此,确实旷了太多次了。 “那个,和大家一起快乐地画画吧。对佐方君来说画画是很有必要的,老师呢……” 新井老师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充满感情地进行恳切的劝说。她热情的态度让我很是困扰。 我对参加社团活动并不是十分抗拒的。不过因为家里的事很多,而且又刚刚开始想画自己的画,所以只是单纯的没有时间而已。 虽然也想过应该时不时去露个脸,可是之后马上就忘掉了,于是就这样不知不觉拖到了今天。 就算没有如此恳切的劝说,只是说“下次一定要来啊”的话,我也会回答“好吧,一定去”的。 可是老师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而来的。 她似乎认为是去年全家人遭遇事故遇难的缘故对我的心理产生影响,让我有了什么厌世的念头才不去参加社团活动的吧。 不知道怎么才能订正她这个错误,我找不到一个插嘴解释的机会,于是只得听着老师继续说道: “呐,佐方君。学校的生活是很重要的对不对?周围全是同龄人,充满了活力,有希望也有不安,大家都是不成熟的。好像各种颜色的颜料摆在一起一样,就是这样一个多彩的地方。所以我呢,为了让大家能了解艺术的美好,才志愿做一名教师……” 老师一脸认真,可是话却有些偏离主题了。 “呐,艺术就是要歌颂生命的美好。想起那个冬天,还没决定将来的我握着画笔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她眼前一定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吧。看着老师握紧了双手,一副朝未来展望的模样。她好像已经注意不到教室里的视线了。 老师就是这里有点怪怪的,虽然不让人讨厌,可是放着不管的话不知道她会说到什么时候。 “那、那个,老师?” 这时我出声打断。 “你明白了吗?” 老师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尽管不知道刚才的那番话能让我明白什么。 “大、大体上明白了。” 我说了个谎。 “这就好。” 老师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先不说那些,那个,关于我没去社团活动的事……” “对,就是这个。其实佐方君你对绘画啊……” “不,请让我说明一下。” 制止老师即将再次开始的长篇大论,我开始说明自己不是故意要旷掉社团活动的。然后,也告诉她自己现在正在家里画画的事。 “我是觉得在家里画会比较安静,不过如果老师坚持的话,我在学校画也可以。” “唔嗯。” 老师低吟着,陷入了沉思。 “这样啊。这对佐方君也许也是必要的呢。画画,让自己更诚实地面对自己……可是……” 我看着念来念去的老师等待着她得出结论,这时——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啊。” 同班的大岛君突然插嘴。 “老师,也和我聊聊吧。” 制服几乎裹不住他高大的身材,他俯视着我一样站在那里。 “社团活动怎么样了?” 我问道。 “我把训练服忘在教室里,现在回来取。啊啊,今天你也这么动人啊,绘美子。” 大岛君状似亲密地对老师说道。 绘美子是老师的名字,被这样叫的老师瞪了他一眼。 “真是的,请你认真一点,不要老是开我的玩笑。” 生气了的时候会说“真是的”这样可爱的话,声音也会一下子升了一个音调。正因为如此,学生们才会开她的玩笑吧。老师是个脾气别扭的美人,而且太过自然了,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尽管她认为自己非常认真严谨。 “诶~可人家还想跟你更亲近点呢。” 果然,大岛君很高兴地笑了起来。因为老师的反应实在是太可爱了。不过,老师怎么也接受不了他的这种说话方式。 “佐方君怎么会跟大岛君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呢?” 她一脸困惑地问我。 “太过分了,我人还在这里呢。身为老师怎么能这么说?” 大岛君很夸张地叹了口气,于是老师产生了一些动摇。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你们两个性格完全不同……” 她辩解道。 “那种事谁会知道啊。我好受伤哦。 明明我打从心底爱着老师。” 老师似乎很不擅长应付这种直接的表达方式,她满脸通红起来。 “你、你说什么啊!” 她羞得垂下了眼。 “好了好了,你们继续说吧。打扰你们真不好意思啊。” 然后大岛君很夸张地耸耸肩,往自己的座位那边走去。面对教室里其他同学的调笑,他都报以苦笑应对。 “总、总而言之佐方君!” 双颊依旧泛红的老师直视着我。 她伸手按住我的肩膀,手真的好小啊。 “绝对,不能输哦。” 她说道,我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人,如果心灵都腐败了的话就完了。” 然后,她就像要逃离所有人的视线一般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她来这里究竟是想说什么啊?” 老师走了以后,大岛君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 一开始似乎有一个清晰的主题,可是后来她自己变得热血起来,最终话题朝着诡异的方向偏离过去。 “不过嘛,这种地方正是绘美子的可爱之处。是不是应该说她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大岛君很认真地说完之后笑了起来。 虽然有一些玩笑的成分,不过我总觉得他是真的很喜欢老师。 从小学时代开始就和他在一起,我很了解他的性格。他只会像这样调笑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和我刚认识的时候,大岛君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大,如果非要定性的话,他就是那种非常内向安静的人。 在小学毕业前后,城市里的足球俱乐部升上了顶级联赛。以此为契机,大岛君开始踢足球了。他似乎很有运动细胞,立刻就成为了正选队员,表现得异常活跃。这样一来他变得超受女孩子欢迎。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岛君的谈吐开始变得外向起来。 可是,我却觉得他的內在本质根本没有改变。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他就会变得不知所措,就会像刚才那样像个孩子似的不停地捉弄对方。虽然外表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但是内心里说不得觉得自己很挫败呢。 他一定是真心喜欢老师的吧。 虽然看起来像猜测一样,不过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尽管我对他的“真心”的认真程度还存有一些疑问。 “要是能跟我再多聊聊就好了。” 大岛君苦笑着。不知是不是我的妄想在作祟,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落寞。 我和不停抱怨着的他一起走出了教室。 刚放学的学校里充斥着一种解放的气氛。校内还有很多学生在满脸兴奋地谈笑。大概是在商量着之后去哪里玩吧。 我没有什么游玩的预定,大岛君在等待着足球部的练习。我们两个一边感受着这种明快的气氛,一边走到了教学楼的门口。 来到鞋柜前,看到很多人聚集在玄关那里用纸浆做着一个很大的模型。 这个情景让我想起来,文化祭快到了。 去年手臂还没有从事故的影响中恢复,我的展示品是张很烂的画。 今年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在家里画的那一张画并不准备在这种场合展示。如果非要在文化祭上参展的话,必须准备另外的作品。 说实话有些麻烦,但是如果说不参加的话老师又会担心。 如果参加的话应该画什么样的作品呢?最好是画出一幅完美的艺术品让所有人感动,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好还是画一幅让大家只看一眼便觉得很有趣的画。 一边想着,我一边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鞋子。 这时—— “所以说,你来参加足球部怎么样?” 旁边的大岛君突然问道。 “哎?足球部?” “你有没有在听啊?” 说实在的,我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跟我讲话。 “抱歉,我刚刚在想文化祭的事……” 我诚实地回答。 “你这个人只要看到什么,脑子里马上就全是那件事了。” 他叹了一口气。 “我刚才说,你一定是缺乏男子气概,所以才被女生和老师们看扁的。” “看扁?” 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大岛君倒是一脸正经的样子。 “我没觉得被人看扁什么的……” 我试着否定,他摇摇头。 “不,被人看扁了。所以大家总对你过度担心。大概就是你这种娘娘腔的说话方式吧,男人这样子是会被人看扁的。” “是这样么?” “没错,我就是个证明。看,现在我这么壮实,改变了很多啊。” “是么。” “我完全不同了吧。所以,你也去玩玩体育修身养性。初学者刚一开始肯定没法做正选,不过倒是可以锻炼一下男子气概。” 大岛君满脸写着“怎么样,很不错吧”。 得意地看着我,可是我却不以为然。 我没有回话,于是大岛君继续游说。 “足球很有趣的哦。虽然现在这边棒球比较受欢迎啦,不过我们学校的棒球部实在不行。足球部比他们强多了。总把自己关起来画画实在太不男人了。”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更壮实一点才好……” “是吧,那就加入吧,我们一起。” 他很高兴地说道。 “可是,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 不止是足球,我对所有运动都很头疼。而且,我对体育系社团的特有风气也不怎么欣赏。 前辈后辈的上下级关系,还有超级亲密的伙伴意识。虽然有时会觉得像少年漫画一样也不错,可是那从第三者置身事外的角度来看,真的涉及到自己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我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出现在这样热血情节里的样子。 “就个性上来讲我还是适合在远处眺望。玩运动什么的,感觉就不像自己了。” 大岛君好像不太满意我的回答,但是他似乎没有继续游说的意思了。 “话说回来,前一阵买的那个游戏啊……” 聊着tvgame的话题离开了鞋柜,去参加社团活动的他和直接回家的我就此分别。 走在校门外被十月的凉风吹拂着。这里的秋天很短,冬日已经要来临了。天空晴朗而湛蓝,冷空气侵蚀着我的皮肤。 我最喜欢这个刚开始变冷的时节,今天的青空也让人感到舒适。 一边走着一边远眺天空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对于我来说澄青虽然是让人感觉爽朗通透的颜色,可是别人是不是也这么认为呢?我所看到的颜色和别人看到的是不是一样的呢?会不会看到的其实是不同的颜色呢。 我很清楚,每个人对事物的感觉都是不同的。同样的食物有人觉得好吃,也有人觉得难吃。喜欢的音乐不同,喜欢的话题也不同。如果对颜色的感觉也是这样的话,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这个景色也许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吧。 或许,就像有的孩子用绿色的蜡笔来涂染天空一样,如果从别人的角度去看也许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考虑着各种各样的配色,我不知不觉地用鼻子哼着不知什么曲调的歌。等红灯的小学生们回过头奇怪地看了看我。这时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感到非常不好意思。高中男生心情好到一边哼歌一边走路,这可不是件光荣的事。 虽然没有大岛君说得那么夸张,不过这样的性格确实不太有男子气。我也有些烦恼,从小就喜欢画画自然总是在家里玩耍,家里有个姐姐于是总是陪 她一起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对比较粗暴的活动都不在行。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也许应该变得更强一点。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家的附近。 这时,我发现前方道路上有什么东西的样子。 开始还以为是毛毯什么的卷着放在那里,走近一看却不是这样。那是一只狗。一只毛绒绒的中型犬,它正无力地垂着舌头吐着血。 看起来好像是被车撞过一样,可是附近的宽度似乎不足以让车子通过。就算能进得来,也开不到能造成这么严重伤势的速度。要不要紧啊,摸起来还很温暖,可是却感觉不到心跳。它已经死了。 “死了么?” 头顶上传来声音,抬头看过去,有个大婶从面前房子的二楼里探出头来。 “大概是吧。” 听到回答大婶显得有些困惑。 “刚才看它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还以为没什么事呢……” “刚才还在走么?” “是啊,从那边走过来的……” 啊啊,原来如此。这只狗是在对面车多的路上被撞倒的,大概从那里走过来用尽了所有力气吧。 “为什么要死在我家门前呢,真不吉利。” 大婶叹了口气。 “要给保健所打电话么?真不想给这种政府机构打电话啊。那些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理解能力还特别差,总是让人很不爽。为什么会那样呢?我的话有那么难以理解么?” 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大婶像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 “这些倒无所谓。真是的,该怎么办啊。居然会有狗的尸体……最近老发生些让人难以想象的麻烦事,真让人头疼。这个社会怎么会这样啊。” 大婶十分夸张地耸耸肩膀,然后盯着我陷入了沉默。 思考着这种沉默究竟意味着什么,我马上就理解了对方的意图,心中感到一阵不妙。 “那,我来处理好了。” 我这样说道。 “哦?太好了。” 马上,大婶就像等着这句话一样笑着关上了窗户。 只说了几句话就让我感到十分疲惫。我一边晕晕乎乎地叹了一口气一边蹲了下来。 人家也不是自己愿意死在这里的,用那种态度有些不太好吧,我在心里对狗说道。 很想告诉它的饲主,可是它的脖子上却没有项圈。不知是走失了还是本来就是只野狗。 那么,把它埋掉好了。 大婶说她讨厌政府机构,我也不擅长跟不认识的大人说话。要是给保健所打电话,还要向过来的人解释个中缘由,一想到这些就让我有些头大。而且,我也不愿看到他们把尸体搬走的情景。相比起来,我自己把它埋了更加简单,万幸这只狗不是很大,这样的工作似乎不会那么辛苦。 我抱起狗的身体,惊觉手上沾到了粘粘的液体。低头一看,手掌已经被染红了。 没有抱起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似乎血液被它拖把一样浓密的毛给吸收了。狗刚才倒着的地方也残留着大量的血液,他的身体一定有很大的伤口吧。 回想起那位大婶的脸,我要是留这么大的痕迹在道路上,她一定会生气的吧。 必须清理一下。这比之前想象的要辛苦多了。虽然很头疼,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了。 走着走着闻到一股动物特有的气味,味道这么大,这也许真是条野狗。 狗的身体还没有开始僵硬,很柔软。每走一步它柔软的身体都在摇晃,并且,可以感到它的身体逐渐变冷了。 擅自把尸体埋在别人的地盘似乎不太好,而且,我记得附近公园有个“请不要在这里埋葬动物尸体”的禁止条款。比起担心这担心那,还不如把它埋在自己家庭院里。 回到家把尸体放在庭院里,平时缺乏锻炼的双臂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了。可是现在没有时间休息,必须赶快埋掉,再赶去清理道路上的血迹才行。 我从储物室里拿出铁锹,在妈妈的家庭菜园旁边挖了个大洞。如果种了很多蔬菜倒是可以成为不错的养分,只不过现在那里只有杂草丛生。 不知道埋这么大的狗需要挖多大的洞才合适。要是挖得太浅尸体腐烂的时候就会很让人困扰,总之往深处挖是没有错的。挖到可以放心的深度以后,即使在这样的冷天里也大汗淋漓了。两只手臂像铅一样沉重,腰也疼痛难忍。果然我很缺乏运动啊。 完成作业之后虽然想伸手去擦脸上的汗水,可是双手早就被血染得鲜红,连制服也被染透了。即使知道不是自己的血液,也还是脱掉比较好。制服只有一套,再这样下去明天上学的时候就该头疼了。 而且,不能这幅样子跑去大婶家门前清理。被行人看到一定会被误解的。不,误解还算好的,就算有人跑去报案也不奇怪。去之前必须换掉这身衣服。 虽然事情越来越复杂,不过我对我所做的还是很满意的。 不论什么理由,我都不想看到世人把尸体被当成垃圾一样处理掉。如果放着不管晚上睡觉前想起来说不定会后悔,所以我觉得凭自己的感觉去行动是一件好事。感情和行为达到一致是十分重要的,让人有一种满足感。 告一段落之后,我突然很想画画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无意识地这么觉得。 我想趁着这感觉还没消失,去做完清扫之后赶快回来。啊啊,这之前必须先换衣服。不、应该首先上一柱香才对。香的话我们家里有很多,不过给人用的真的可以么?说起来也没听过狗用的香。 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碰窗框,突然发现妈妈站在客厅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边。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妈妈所看到的应该是满身泥和血渍的我的样子,我正想解释一下,可是还没说出来的时候妈妈已经突然从眼前消失了。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嘛。 二 这一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 我本想悠闲地过完早晨之后像往常一样画画,可是今天也同样不顺利。 瞪着了半天白色的画面累得要死,过了中午就放弃了。我决定转换心情先去洗个澡。 在心情不平静的时候我就想去洗澡。这之中也许有什么心理学上的理由吧,比如可以让人感受到羊水的感觉使内心安心而平静,或是想起人类的先祖原本是海洋生物一类的,这些都很有可能。下次再好好研究一下吧。连离自身最近的自己的心都搞不懂,这样的感觉让人有些不舒服。 洗好的衣服还没有收回架子上,于是我到阳台旁的洗衣篮里去找后天要换的衣服和浴巾。 我对洗完的衣物管理相当混乱,忙碌的时候经常像这样随手扔在洗衣篮里,有时候干脆忘在晾衣架上没有收拾。 洗好的衣物不会自己跑到指定地点去,这样折腾真的好麻烦啊。现在我一边这样想一边觉得很感谢妈妈,我实在太小看做家事了。 由于洗衣篮里的东西过于杂乱,刚洗完的衣服都已经起皱了。我拿起皱皱的换洗衣服和缺少柔软剂有些硬硬的浴巾,然后,下了楼梯走向浴室。刚一到达就遇到了诡异的事态。 浴室门里传来了淋浴的声音。而且,那不是忘记关水产生的声音,而是有人使用产生的不规律的水声。 我保持伸手去握门把的姿势不动了。 那一定是姐姐。 我虽然和姐姐不太像,但是两个人在喜欢洗澡这点上出奇地一致。而且,连想要洗澡的时间都总是撞在一起。 以前,有时候觉得时间肯定没问题,却撞到姐姐在脱衣服,或者被她撞到自己在脱衣服。现在想想,我们连在浴室里忘记 锁门的性格都一模一样。 可是,那都是姬姐还活着时候的事了。在她死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我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现在或许老老实实退开才是正确的,可是这样真的好么?最近我稍微有些不同的想法。 我想在这里告诉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加重要。 在这个家里总是死掉的人优先。不止是这次,曾经因为爸爸坐在沙发上害我错过想看的节目,还有在早上等厕所空出来等到迟到,这样的事已经让我习以为常了。直到最近我才开始觉得这样似乎是不正确的。 我一个人生活,所有家事全都自己承担,每天都很辛苦。可是,为什么我还要让着这些死掉的人呢? 每次都是由我来退让,仔细想想这样做真是太蠢了。姐姐明明什么都不做只是不停消失再出现不是么?而且,就算我抱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得见。真是太个人主义了。 说起来,死人还有必要洗淋浴么?我可不认为那种没有实体的身体会变脏。这根本毫无意义。就因为这个,难得的假日我却不能在自己喜欢的时间沐浴。 我觉得这件事必须说明白才行。一定就是现在了,这个时刻我要充分发挥我生命的尊严。 站在门口我反复确认自己的正当性,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开门进去了!姐姐已经死了,所以拜托你之后再洗。以前我一直忍让,只有今天希望你能配合。” 本想这么说,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拜托你快点儿,还有,出来以后要叫我啊。” 我实在太没用了。 只有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待,可是因为挫败感的影响,精神无法集中在画面上。 我觉得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会遇到这样的事,等着死人洗澡,这实在是太丢脸了。比起那没有实体的存在,自己一个活人反倒败下阵来。尽管知道自己是对的,可是在气势上却输掉了。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可是一味地悔恨也没有什么用,必须朝着积极的一面去想。是啊,有些事也是没有办法的。 沟通一直不起作用,倒是也可以就这样冲进浴室去,可是万一看到姐姐的裸体怎么办? 就算对方已经死了,这样的场面也是很尴尬的。说实话我根本就不想看。 而且,如果被她记恨,用只有死人能用的手段报复我就更麻烦了。 世上有好多看到不可以看的场面而被幽灵诅咒的怪谈,有没有看到人洗澡而被诅咒的传说啊? 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些,不过死人真的很狡猾。这样太不公平了。连对方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知道,我又怎么跟他们斗呢? 怀着满肚子牢骚,我横躺了下去。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突然被对讲机的铃声吵醒,我这时才恢复了意识。 原本以为过了很久的时间,可是看墙上的时钟只有三十分钟而已。秋天的黄昏来得很早。 最初的铃声停止以后第二拨又响了起来,通过这样没有耐心的按铃方式,我已经可以想象门外站着的是谁了。 虽然觉得猜到了十之八九,不过还是先进行确认吧。我起身看向对讲机上黑白的画面。 果然如此吧。的确是我想象的那号人物,可是却出现了有些奇怪的情景。 一个露出满分笑容的圆脸女孩,却出现在一个不可能的高度上。闭路摄影机的位置相当高,即便是个子很高的人也只会照出一个俯视的画面。她难道站在什么高台上不成? 少女不断变换着笑脸的形式,居然一个人对着摄影机笑得起劲,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一边感慨一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你在干什么?” 打开门问道,川澄蓝子站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啊咧,你没看到画面么?” 她很意外地对我说。 “看到了。” “那你好歹在对讲机上个反应啊,不理人家直接来开门,人家觉得好寂寞啊。” 她一脸不满。 “因为我被你吓得无语了。你一个人对着摄影机发什么傻啊,被路人看到多丢脸啊?” “嘿嘿,有什么关系呢。” 蓝子轻笑着爬了下来,身高变得比我还矮了。 “真是的,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内裤被人看光我可不管你。” “看不到的。” “说起来真是突然,你来之前怎么不先联络我?” “这个月严重超支,这也是为了节省电话费嘛。小直要是和我用同种信号的就不要钱了。怎么样,要不要更换啊?” “才不要,我很喜欢现在这台手机。” 我伸手去碰梯子,这时—— “啊,我会收拾的,你不用管了。” 说着身着制服的蓝子扛起梯子朝庭院那边走去。 川澄蓝子是和我同年的表妹,小时候她经常淘气被大人骂,现在也一点没变,整天都在做这样的事。 别瞧她这个样子,上的可是有名的名媛学校。照她本人的话说是因为“制服很可爱”才选了那里。这件有名的设计师所设计的制服,即使在我看来也很有品位,非常漂亮。可是,这样粗鲁地扛起梯子,再怎么美都浪费了。我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边这样想着。 现在我脚旁的是她的鞋子和装乐器的黑箱子。应该是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吧。在学校她是管乐部的,听说比赛的日子临近,一定是利用假日进行练习呢吧。 “久等了。” 收拾好之后蓝子小跑着回来,拿起自己的鞋子说道。 “要进去么?” 我问。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来干嘛啊?” “来干嘛?” 只是问过之后并没有得到回答。 “打扰了。” 她打开门,自顾自地走进了家里。 “呐,小直,这可真大啊。” 看着客厅一角立着的画架上的画布,蓝子说道。 她和我的家人一样叫我“小直”。 “嗯,二十号大小的,还好吧。” “放在这里,你是要在客厅画么?” 我点点头。 “在这里画不会把房间弄脏。一个人生活,所以想怎么样都成。” 蓝子苦笑了一下。 “画的时候会用报纸把家具盖住,现在还没有到那个程度,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不过还是会脏吧,小直这么邋遢。” “小蓝话很多啊。” 我也和她的家人一样叫她小蓝。 同年出生,在同一个城市里长大,我们从小就像家人一样。听别人说,青梅竹马这样的关系在思春期会变得很尴尬,可是我们却不会这样。 也许是因为我有姐姐她也有个哥哥的缘故。我和他的哥哥很亲密,她和我姐姐也像亲姐妹一样要好。 如果我们都是独生子女,也许关系就完全不同了,可是那种状况我不太能够想象得到。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大家就都在一起了。 “呼,你还是这么努力啊。” 蓝子很佩服地说着,走近画板轻轻碰触画布的表面。 然后她转过身。 “这画布是你自己贴上的么?” “嗯,哪里奇怪吗?” “不,很厉害哦。不过,你直到现在还按照老师的话去做呢啊。连颜料也是亲手调的?” “偶尔吧。因为太麻烦所以平时是不会做的。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架起画布了。” “哦。” 我和蓝子小时候一起去过绘画教室。因为那时我们总是在画画,纸用完了就画在墙壁或柱子上。于是,看不下去的双亲有了这个提议。 那位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西洋画师,老了以后为了打发时间召集了附近的孩子悠闲地教授油画,课程一点都不死板。比如颜料粉末和油混合的方法,还有贴上了底色画布的方法,这些都是以前那位老师教给我的。 我们一直在那里学画,直到那位老师去世为止。 因为喜欢老师才去上课的蓝子放弃了画画。但是,对油画很有兴趣的我却坚持了下来。那位老师所教给我的一些事,现在画画的时候都会反复想起。 可能蓝子也想起了一些那时的事吧。 她一个人笑了起来—— “这样啊。” 她很高兴地说,只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个“这样”指得是哪样。 可是,蓝子却没有理会我,接着说道: “那,给姐姐他们上柱香吧。” 然后就走向了佛坛。 趁这个功夫,我准备了两人份的红茶道具。 最近我才刚刚知道,红茶与绿茶咖啡不同,高温蒸馏处理最为合适。按下电热壶的沸腾按钮,直至有水汽冒出。杯子和茶壶在冲泡之前都要放入热水中保温。茶叶也是人家给的,听说是很上等的品种。 经过一系列的程序之后,向茶叶上注入沸水,一时间茶香四溢。 和往常一样,我的杯子里只放了砂糖,而她的要加一份牛奶。 在厨房准备好之后用盘子端到客厅,这个时候姐姐出现在桌子前面。 她着家居服坐在椅子上,正在读文库小说。是她喜欢的芥川龙之介一类的吧。书脊上还写着父亲的名字,也许是从书房里偷偷拿出来的。 我虽然很想就刚才洗澡的事件抱怨一下,可是即使说了她也听不到所以干脆放弃了。而且,在这里抱怨要是让蓝子听到就不妙了。 小声问了句要不要红茶,可是她似乎是太专注于书籍,并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蓝子回来了。不是去上香的么,怎么皱着一张脸? “怎么了?” 我一边往杯子里倒茶一边问。 蓝子坐在了姐姐旁边。我看着她们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这情景着实有些诡异。 蓝子当然看不到对方,而姐姐也我行我素地看着自己的小说,根本不看蓝子一眼。姐姐应该也看不到蓝子吧? “上香时吸了很多烟进来,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 蓝子苦着脸说。 “我对这种呛人的味道很不能适应。小直你想抽烟么?抽也可以,但是最好在我旁边时不要抽。” “我不抽。我也不太适应的。” “这可难说。哥哥也这么说过,可是他现在是个老烟鬼了。” 我把茶杯递给她,她随即打开一份牛奶伴侣的包装倒进红茶里。 “啊,这个不是茶叶袋泡的?” 喝了一口之后,蓝子一边看着茶壶一边说道。 “这是很地道的红茶,是舅母给我的。小蓝家也喝的是这种吧?” “是么,我不太清楚啊。” “我可是严格按照步骤冲泡的。” “这样啊。说起来。小直原来就是个完美主义者,一个人住之后,这种倾向越来越严重了。” 蓝子叹了一口气。 “是么?我只是觉得需要自己做的事变多了而已。” “不用辩解了,我也没说这样不好。只不过,你还不如把这份精力用在做其他家事上呢。” “我也有努力做啊。” “虽说如此……” 蓝子在房间内环视了一圈,又叹了一口气。 “那个,现在画画的东西都摆出来所以有点乱……” 这话怎么听都像借口,我感到有些挫败。 “小直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不怎么擅长家事的。” 蓝子喝了一口红茶。 “说起來,姐姐也很喜欢红茶呢。” 她感慨着。 “她活着的时候你没有给她泡过茶吧?如果做了的话,相信她一定会高兴的。” “会吗?” “肯定会的。” 虽然蓝子在点头,可是我却不以为然。至少,刚才我问姐姐本人的时候她可不像是想喝的样子。 我瞥了一眼在蓝子身边专心读书的姐姐。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一副对周围情景毫不关心的样子。 “一定是这样子的,以前的小直太任性了。” 现在要是告诉她我看得到姐姐,蓝子会是什么表情呢?看着她一脸得意地捉弄我,我突然这样想。 蓝子很怕幽灵或者灵异事件这样的东西,一点都不逼真的鬼屋都能吓得她尖叫不停。即使这个幽灵是姐姐她也会害怕的吧?还是说,因为是自己亲近的人所以没有关系呢? 我想象不出结果,不过不管如何,我都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就算说了,也一定会被认为只是在开玩笑的。 “应该回报一下她的。” 蓝子继续阐述着她的主张,现在说这种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我有亲手做过一次饼干。小学的时候。” 我说道。 “啊——超级硬的那个。大家当时的表情都很诡异,为什么要做那种东西呢?” 蓝子苦着一张脸。 “还不是因为小蓝使劲怂恿我说大家都喜欢点心的。” “都是因为你总做奇怪的东西我才会这样建议的。要不就是恶心的纸浆模型,要不然就是吵死人的原创乐器,净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我觉得点心什么的还比较和平。” “才没有给人添麻烦!” “就是有。” 蓝子断言。 “是吗,原来是麻烦啊。我都不知道。” 我有些受打击了。 “你真的很迟钝呢,什么都没有发现。看来你一直都存在误区啊,我还很期待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发现呢。” 蓝子一脸兴奋地说道。而我却乐不起来。 今天她来我家,是为了听听之前借给我的小说的阅读感想。 上高中以后开始乘坐电车的蓝子,读书量一下增加了不少。于是,她经常推荐一些书籍给我看。听说她对自己学校的朋友们也是如此,很多人都受到过她的“强制推销”。 这回她硬塞给我的是名为莫泊桑的近代作家的短篇集,我还没有看完。看完头两话之后就再也没有继续。既不喜爱也不讨厌,因为,内容都不是看得太懂。说实话,我根本不懂这本书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蓝子真的很喜欢看这个么?如果是的话,那她和我的兴趣一定不合。既然如此,就不要硬塞不感兴趣的书给人家还硬要让人家说感想了。 我委婉地表达了一下我的意见。 “你还是读到最后吧,一定会觉得有趣的。” 蓝子一点都不退让。 她也许只是很天真地想和别人分享她的感动吧。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啊。 “我大概看不了法国人写的小说,一辈子都没法和他们好好相处。我和他们实在是理念不合。” “看来你开始讨厌法国人了呢。” “是小蓝的责任。” “不要把责任转移给我啊。” “之前借给我的那本,看到最后也没看明白。” “加缪的《局外人》么?” “就是那个。” “真奇怪啊。我看的时候,觉得主人公跟小 直真的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你绝对会有共鸣呢。” “一模一样?那个主人公不是个杀人犯么?” “虽然如此,呐,‘因为太阳太晃眼所以便杀了他’,这台词真好,很像是小直会说的话呢。” “哪里像啊?” “莫名其妙的地方很像。” “莫名其妙的是小蓝才对,我才不会说这种话呢。” 我断言道。 “说谎。” 蓝子有些不服气地皱着眉,她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呐,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么?” 小说的话题结束之后,蓝子问道。 太阳已经落山,窗子仿佛涂满黑色的颜料一样。只有桌子上面的一盏电灯根本无法照亮所有地方,楼梯所在的地方被一片黑暗笼罩。姐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蓝子。 “你一人住在这空荡荡的家里真的没问题么?大家的房间还都维持原样吧?那些房间小直也自己亲自打扫么?真的没关系么?换作我可做不到。” 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虽说确实是我来打扫,也可以理解蓝子所想象的那种不安,可是那是一般的状况。实际上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家人的身影,所以没有蓝子所想象的那种一味感伤的心情。现在的每天我都是一边用着吸尘器一边对死人抱怨‘为什么不自己清扫’呢。 可是,我却无法坦白地说出来。是不是这种时候扮作悲伤的样子会比较好?可是,如果这样做的话只会让蓝子更加担心。 “那件事,小直是怎么想的?” 正在我迷惑的时候,蓝子说道。 “那件事?” “嗯,我爸爸不是说过了么?来我家一起生活怎么样,哥哥搬出去了,房间还有剩。” 蓝子呆呆地望向画布的方向。 “我还没有想过,自己住在这个家里没什么问题。” 不知蓝子是不是对我的话有些在意,转过头来看着我。 “本来我就不是那种一个人完全无法生活的人,这样自由一点更好。” 之前舅舅对我说同样话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回答的。 蓝子紧盯着我的脸。 “真的。” 我这么说道。 “其实我无所谓啦,只是想知道小直是怎么想的。我也很喜欢这个家,让人觉得很舒服。” 之后她又别开了脸。我无法揣摩她的想法。 我们闲谈到了晚上,她起身说要回家。我提议送她回去,却被蓝子拒绝了。 “那我先回去了,下次来之前你一定要看完哦。我还会借新的给你的!” 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身影不见了以后,才回到房间里。 吵闹的蓝子走后,房间里就像失去光源一样,再次陷入黑暗与沉静之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安静,我开始考虑去川澄家和蓝子的家人一起生活的事了。 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蓝子了。所以,和她一起生活应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可是,真的仔细考虑的时候,不知为何有种抗拒感。 到底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川澄家并没有我的位置,这让我觉得很不安。按理说不应该如此啊。 虽然是亲戚,可是之前却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又或者是不愿意再给人家多添麻烦吧? 又或许,我只是不想跟自己的家人分开,所以才不愿离开这个家么? 我自己也不清楚。 川澄家的人都很亲切,本来没有理由拒绝的。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蓝子的味道,我的胸口有些疼痛。 蓝子用过的杯子还留在桌上,不知是不是不喜欢我特别泡制的红茶,杯子里还剩下许多。 三 不管怎么说,在绘画这项工程中,我最喜欢的还是站在一切道具准备就绪的纯白画布前的瞬间。 无论什么样的杰作都是从一片纯白开始诞生的。反过来说,杰作早已隐藏在这片画布之中了。 想到这里,我就有一种紧张和敬意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觉,这种感觉其实不坏。 而在绘画这项工程里,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在画布上落下的第一笔。 在拥有亿万种可能性的纯白画布面前,我也好历史上的著名画家也好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可是,落笔这个动作却迟迟不能进行。 一副优秀的作品,成功的第一笔可以充分引出白纸所拥有的可能性。可是,如果我加上失败的一笔,就会马上失去画出杰作的可能性了。 想到这一点,我有些害怕画下第一笔的瞬间。 这时也是,我被这样的心情左右,站在白色画布前握着木炭迟迟不敢下笔。打个比方来说,这种踌躇的感觉,比犹豫要不要穿上一双刚到手的新鞋还要强烈几十倍。 其实也不是非要画什么杰作不可,只不过希望能尽力达到自己最好的水平。这样的想法,让我无法轻易在纯白的画布上落下颜色。 这样瞻前顾后根本画不出什么,我明白这一点。所以重要的是盲目的勇气。白纸里的确蕴藏着无数可能,可是什么都不做,杰作是无法自己诞生的。什么都不做只有一片空白,所以不能害怕由自己来决定白纸的命运。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心里轻声说着“对不起”,我拿起木炭轻轻碰触画布的表面。 仿佛听到一声通往杰作的可能性被断送的尖叫,可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別的办法。有些事是无法重来的。 我在开始画一幅画的时候,经常像这样一个人焦躁不已。虽然自己也觉得很傻,却没有办法改变。 总之,我就是这样开始了作画。 每次落笔的时候,我都拼命想抓住逐渐远离画布的某样东西,拽向自己这边。最终这样积累出来的东西会有成就一副作品的价值。 可恶可恶,郁闷着一笔笔画下去。我终究远离了画出让别人尊敬作品的灯塔,漂流到黑暗孤独的海域上。我还能再抓住什么?在宁靜的房间中,只有木炭和画布摩擦的声音回响着。 我感到很悲怆,画画所需要的并不只是如此。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如果也能创作出美好的画面会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想象着画面出现形态的时候有种让人无法坐定在画架前的兴奋。可是,这样的事却并没有发生。 真希望在画这幅画时能有这样的瞬间,可是现在却连一点征兆都没有,让我有种陷入泥沼的感觉。 好不容易做好的画布,难道只能这样被不断毫无意义地污染么? 随着不顺利的延续,心情逐渐沉入深暗的海底。在底稿画出七成的时候,终于用尽了力气。 用湿纸巾擦拭被碳染脏的手,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已经疲惫得不能动弹。我别过脸,不想看刚才画的东西。 怎么做才能更自由地画出想画的东西呢?多练习会有用么?不一定非得是那种让大家吓一跳的优秀作品,我只希望能把自己的血肉展现在画面上,并没有奢求更多。就算作品不被大家接受也没有关系。 说到血肉我想起了,自己曾经把血混进颜料里画过。 虽然那是静物画的练习作品,画到中途自知失败我索性破罐破摔了。当时失去了继续画下去的动力,我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没有常性,不过现在却没有力气去想这些了。 总之,当时失去了干劲的我想起“用鲜血书写”这句话来。 那是蓝子借给我的书里的一句话,作者是个叫尼采还是什么的外国人。尽管內容很晦涩我看不太懂,不过我也知道 那并不是用真正的血来写的意思。不过,我当时就是那样灵光一闪实践了下。 如果那时候想起来的是“我是一只猫”这句话,也许最终画面上就会出现一只猫也说不定。只不过我想起的是尼采,于是便想“真的用血来画怎么样”这个问题。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蠢,不过当把题目定为“尼采的花瓶”之后,我突然有些兴奋得不能自已了。 我把手指割破,将血挤进holbein的浅红颜料里进行调和,虽然指尖有点疼,不过心里的好奇占了上风所以并不怎么在意。(译者注:holbein,有名的美术用品厂商) 可是,也许是因为本来颜料的色彩就和血很相近,所以加入一滴两滴并没有产生什么明显的变化。这样可没什么意思,我想混进更多的血液,结果让伤口扩大过头,流了很多血。 哇!在我吃惊的时候血已经顺着调色盘滴到了地面上了。 那时被别的美术部成员看到,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女生们全都围过来担心地问这问那。 虽然伤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别人发现让我有些尴尬,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只能拼命解释,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这时,老师进来了。 “你、你在画什么?” 她一脸铁青地问我。 “啊,这个是尼采的花瓶……” 听了我的话,老师的头上仿彿冒出一个问号。 那是刚入学的时候的事了,现在想想也许是那件事决定了别人对我的的印象。这一阵子,老师之所以这样担心我,也许是我自己造成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世上有那么多不幸的人,我怎么总是为了这样无谓的事接受别人的好意。毕竟,世上人们的亲切是有限的。 果然,还是最近去美术部露个面比较好,尽量慎重一点别做出让人产生违和感的行动,要不然又会被人担心了。 不过,如果大家可以不管我的话就最好了,没有人担心和记挂会让我觉得很轻松的。 正在我这样想来想去的时候,电话响了。 瓶子里有4只从身体上切下来的蝴蝶翅膀。 美丽的翅膀上有着鲜艳的蓝色,据说这金属一般的光芒,变换角度看光芒也会变得七彩起来。 “是大闪蝶的一种吧。” 看着对方递过的瓶子,我说道: “大闪蝶种类繁多,我虽然不知道它具体的名字,不过从这种蓝色的金属光泽来看肯定没错了。” “对喜欢的事物了解得很多嘛,答对了。” 听了我的说明他佩服地点点头。 现在坐在桌子对面的是川澄骏太郎,听名字就应该知道这位是川澄家的人,也就是蓝子的哥哥,和我是表兄弟的关系。 刚才他打电话,把我叫到附近的餐馆里。 对我来说,他不仅是个表哥,更像是亲哥哥一样的存在。小时候我们整天在一起,他经常带着我一起玩耍。可是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见面了。从他高中毕业一个人生活开始就没怎么见过面。 现在他应该是大学生,但是即使偶尔见面也没听他说起过学校的事情,所以详细情况也不太清楚。似乎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以前他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个人独居以后更加自由了。总听到舅母在抱怨,好不容易进了一个好学校,怎么还这样吊儿郎当。 川澄家的两兄妹都是怪人。全家都是头脑聪明的怪人,这果然是遗传的神秘啊。如果这样说,舅舅和舅母一定会生气吧。 以前总是像古时的文豪一样一脸惨白,今天的骏哥倒是有了稍微健康的肤色。明明马上就到冬天了,怎么会被晒黑呢?应该是到海外旅行了吧。而且,带这种蝴蝶做礼物也很不自然。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蝴蝶在日本应该没有才对,我也只是在动物园见过标本而已。” “这个嘛,反正是有这样的机会嘛。这是地球另一头的雨林里的蝴蝶翅膀。你想象一下遥远的异国,这样它们看上去是不是更加鲜艳多彩了呢?” 随之而来的是他特有的随性笑声。 “确实,那边有很多大闪蝶……可是你什么时候跑到那里去了?” 我问道。 盂兰盆节见到他的时候,骏哥一脸凝重。 他那时不是说过“对很多事都产生了厌烦,要在自己的公寓里闭关半年专心搞学校的事”么?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得了抑郁症,和舅母一样很担心呢。没想到你跑到地球的另一头去,还晒得这么黑。” 听了我的话他轻笑了一声。 “你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的话呢。” 骏哥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而且,你也跑得太远了吧。地球的另一边……舅母知道一定会吓一跳的。” “她总是过于操心,不是有人这样说过吗,大学中途退学的人才是一流的,少操点儿心不就好了。而且,我这次也不是干什么坏事,而是去协助关系不错的教授进行研究。做学问嘛。” 他有些嘲讽地笑起来。 “这样啊。好厉害啊。” “一点儿都不厉害,我只是跟着人家去而已。为了这种纯兴趣而没有实用性的研究,带那么多没用的学生去,可真是劳师动众啊……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还有更有意思的事。我说,这个翅膀可不只是漂亮那么简单,它很有来头的呢。” 然后他指了指装着蝴蝶翅膀的瓶子。 “來头?” “没错。” 他所参加的研究小组为了对雨林里的原住民进行调查,走访了很多部族。那个时候,有一位萨满给了他这个翅膀,骏哥这样说着。 “萨满?’ 是一个平时没怎么听过的单词。 “反正,就是巫师的意思。类似于恐山的巫女吧。”(编者注:恐山,日本三大灵场之一) “超自然现象?这也是你们的研究课题?” “嗯。但是,不是像电视上那种特别节目一样探索幽灵什么的,这只是了解他们文化的一个手段而已。” 经过偏离主旨的复杂说明之后,他继续说道: “然后呢,这个萨满是我们最后的采访对象,所以把剩下的烟和酒都给了他。他非常高兴,给了我们一种特别的巫术道具,就是这个蝴蝶翅膀。” “这个是巫术的道具么?” “没错,是在施展巫术时候用的。这应该是大闪蝶中的一种,只在那个部落附近才有。瞧,不是有像眼睛一样奇怪的图案么?眼睛上的这道线,看起来像不像睫毛?这两道线看起来像是双眼皮吧?当地人都把这个成为‘魔女之眼’。” 听他这么说我仔细观察起来。 四枚翅膀中比较大的两枚应该是后翅,上面确实有他所说的那种图案。 “这个长睫毛的美人是能召唤雌性群集的图案。似乎雄性一到发情期,在翅膀的表面就会出现这种图案。” “我知道,这应该叫做性标纹,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表面呢?大闪蝶的眼睛图案一般都出现在内侧啊。” “真是博学啊,你说的没错。这种蝴蝶很特别,图案会像蛾子一样出现在翅膀的表面,似乎这点就是区别它们和其他大闪蝶的标志。”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不止是图案而已,还会发出发情时特有的气味。” “荷尔蒙?” “因为马上就进行了密封,所以这翅膀上应该还残留着味道才对。气味很特别,你闻闻看?” 虽然他这么说,可是现在正在吃饭呢。而且,荷尔蒙这种东西一般都被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