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的失乐》 一卷全 登场人物 曳间了——f大学。心理学系。出生拾金泽。「黑魔术师」 根户真理夫——f大学。数学系。 真沼宽——q大学。国文系。 影山敏郎——s大学。物理系。最新的成员。 甲斐良惟——n美术大学。专攻油画。与曳间同乡。兄长经营「黄色房间」 仓野贵训——f大学。药剂系。神户出生。 久藤雏子——家族成员的偶像。十五岁。 久藤杏子——n美术大学毕业。雏子的年轻阿姨。 羽仁和久——k大学。国文系。与仓野同乡。「白色房间」的住户。 布濑呈——k大学。法文系。「黑色房间」的住户。 片城成——同卯双胞胎之一。奈尔兹。 片城兰——同卵双胞胎之一。霍南德。 代替序章的四种景象 1.雾的迷宫 在那之前,他从未遇过这么大的浓雾。周围一切都被层层笼罩的乳白色雾霭封锁,彷彿深海景象模糊混浊——就是那样的浓雾! 街道也已沉沉入睡。当然,汽车也不可能会在这样的浓雾中行驶,空荡荡的车道完全被雾、雾、雾吞噬了,只有街口的红绿号志灯毫无意义地闪烁眨眼,而且如水彩被水气浸染般,朦胧浮现的部份,就像深海鱼的发光器。 ——那应该是灯笼鱼吧!或者是鲛鱲鱼,不……鲛鲸鱼有发光器吗? 一路上,死缠不休的浓雾,在睫毛上凝结了几滴小水珠,水珠与街灯兆线交融,整个视线眼膜都映出了彩虹。发丝、皮肤、外套都被汗水浸湿了。只见他不停擦拭脸庞。 雾愈来愈浓了,浓到四、五公尺外部无法看清楚。就像眼睛被蒙住一样,原本可以用来辨识方向的住家环境,此刻也像陌生的街道。大马路还好,但一进入巷子,在迷宫般的小通道拐了几次弯,眼前就成了毫无记忆的陌生景象。 昏暗浑沌之中,突然现形,瞬即又融入背景。他暗想,这像极了记忆的片段。平时可以看见整体景象,而眼前却只能一小段、一小段地摸索,印象的改变奂有如此大的差异吗? ——雾的迷宫?呵呵……感觉好像小说书名! 竖耳细听,只能听到自己踩在砂石地上的脚步声,整条街道是一片死寂。偶而,远处传来几声似是一时兴起的犬吠,反而令他安心。 不知不觉,明明曲折转弯,却发现人已站在没有岔路的长长小径上,左右两侧都是高过两手伸举的高墙。小径持续蜿蜒,不见尽头。 ——看来真是迷路了,但还是得…… 他,曳间了,自幼心中就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世界会这样连续不断? 对当时稚小、只知惊讶的他而言,这应该是内心无法承受的痛苦疑问吧?他经常询问自乡下来访的叔叔..「叔叔是从乡下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这里来的吗?」对于这个常被反覆问到的问题,叔叔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因此都只回答:「恩,是呀!」在遇到突然来自远方的访客时,他也同样会热切提出这个问题,但从来没听到能让这男孩满足的否定答案,甚至针对这个问题的含意是什么,也没有人间过小男孩。 这让小男孩更加坐立不安。带着他在路上走时,男孩彷彿会在人声鼎沸的喧闹中听见什么似的闭上眼睛,双观应该也是那时候发现他有这样的习惯吧! 那个时候,双亲也发现,这男孩有时会在三更半夜,对着挂在客厅里的大镜子,低声呢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夜雾肆虐得更浓了,有时候,眼前一切景物全都没入雾中,而绵延的小径依旧无止境地向前伸展。就算小径可能会引他前往任何地方,但曳间自有了然于心的确信。 ——巨人就睡在前方。没错,那个庞大无比的可怕家伙一定就蹲在前方等我……我确实有这样的感觉……就算…. 曳间接着想到的是,距离他反覆询问大人那个问题两年后的某个情景。 每天早上送来的报纸上,都有一个叫「天气图」的怪版面,天气图上都会出现一些像是羽毛毽子的羽毛密码。正以为那就是羽毛图案时,却又发现那应该是恐龙的背部曲线,婉蜒跨过天气图。他可以理解那些像密码的图案,是用来表示天气的记号,但就是搞不懂曲线代表什么。 少年试着询问父亲..「爸爸,这条线是什么?」 但是,他听到的却是从未听过的说法。「喔,这个吗?这是「不连续线」。」 「不连续线?不连续线是什么?天空有那样的东西吗?」 「不、不,不是的,这表示,这条线的上方与下方空气温度不一样。」 「是不是说,到了这条线的位置,温度就忽然改变?」 「就是这样。」 我到底听到了什么?当时,曳间有遇无数次的反刍。 雾气在发丝、皮肤、衣服上凝成水珠流泄,每次低头步行,就从鼻尖、下巴滴落。 ——或许在这样的浓雾里,就可以跨越不连续线。没错,或许我已经跨越了。 突然,两侧的高墙消失了,曳间被抛入茫茫的雾海里。继续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细长的小径已融入蓝灰色的黑暗。再度回头望向前方的幽冥,似乎在搜寻黑暗中的潜伏者。 在无边无际的雾海中继续前进,黑影突然伸展出现,那就是睡眠中的巨人,在深邃的铁丝网另一边,映落比想像中大上十倍、百倍的巨大影子。一座变电所! 黑暗中耸立的高压电塔,白皙并列的绝缘碍子,绵延直达远方的高压电线。更远的地方,流泄飘缈的红色灯光。 曳间就像全身溼透的老鼠一样呆立不动……我到底看见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水珠不断滴落,难过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就是为此而精疲力尽… ——然而,就算如此…… 曳间无法持续这样的想像。雾愈来愈浓了,丝毫不理会曳间的想像,浓雾持续压境而来。隐藏浓雾之下的,只是无始无终的空虚时间。所以,曳间只是站在那儿,被雾气湿濡、全身不停发抖地站在那儿。在一片乳白色中,自己的身影都被拭去了,像是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2.黄昏的街底 天空突然变得像黄昏,锯形云以可怕的速度疾驰。 ——是强风吧! 根户真理夫抬头望着瞬间被刺眼的翳影包覆的天空。由于在玻璃墙内侧,所以眺望强风吹掠昀云层时,姿势也随之微微侧倾。 「你在看什么?」桌子对面的真沼宽打盹似地侧着头问道。他那手臂缠住木椅,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像极了即将幻化为月桂树的塔芙妮。当然,希腊神话里的塔芙妮是个女的! 「没有,没什么。」 不等根户回答,真沼再次闭上眼睛。 根户的视线悄悄移向真沼。蓝白色的云影缓缓爬上裸露的颈子,可能是因为长发垂到睫毛附近,所以看起来呈现淡蓝色。缓慢的呼吸气息,肯定是心满意足的睡眠。 幸福的睡眠— 根户心想,这画面似乎见过。并非体验过,而是酷似很久以前就持续存在心底的画面。虽然忘了是与何种回忆共同存在,但这却是最后的画面。 蓝黑色的云朵反覆扩展又撕裂,层层卷叠。掠过大街的阵风,让行道树的树梢弯成弓状,恍如罹患疟疾般地颤抖。根户总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听到树在哀嚎,而沙尘以惊人的气势急速飞过,则应该是合唱吧! 隔着一层玻璃的屋内,时间却佣懒地缓慢下来。 ——问题是…… 根户啜饮没暍完的咖啡。 — —该是考虑毕业研究主题的时候了,虽然决定从整数论方面切入,但要列举什么呢? 真沼的头突然不停颤抖。梦到什么了吗?瞬间,鼻息似乎有些凌乱,但不一会儿,再度恢复了安详。 ——若是这样,不知道非实用性的友爱数(友爱数,数学名词,指称若两个数字彼此的真因数之和等于对方,那么这两个数字则称为友爱数。)适合吗?就从数丛里挑出几个来,然后再继续深入探讨……说实话,影山这家伙也太慢了吧!好不容易让真沼的心情好起来,不过,再这样下去,连我都想睡了。 避开暗红色砖墙隔间,望向入口,仍不见影山敏郎的踪影。 ——可不能让美少年在眼前睡着了! 抱着不安的心情环视店内,几乎没有客人,但根户忽然发现一对还只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女。他们是在这种奢侈的咖啡店里约会吗?茫然望去时,男孩托腮的手放到桌上,开口了。 「妳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 「那就走吧!」 两人同时起身。几乎同一瞬间,真沼突然跳起来。根户吓一跳,不停来回看看走向店门的两个小孩,又看看真沼的表情。真沼脸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感觉上,他半开的嘴巴中就要说出什么话来,却又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忧郁表情。 「怎么啦?」根户好不容易开口问。 这时,真沼沮丧得低垂着头,根户完全猜不透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如此严重地打击真沼。 短暂犹豫后,真沼喃喃的声音像老人一样沙哑。「你……刚才听到那两个小孩说的话吗?」 「恩,怎么样?」 「我是听不太明白,不过可能是这样吧!「妳要去哪儿?」、「哪儿也不去!」、「那就走吧!」是不是这样?」 「没错,是这样。」 真沼缓缓拾起脸来。虽然脸颊终于恢复红晕,但忧愁的翳影依然沉重披覆在睫毛上。或许,那是笑意也说不定。 「最近,我觉得这里很怪。」真沼轻敲自己的额头,「脑子里思考的事好像被偷走了。不只是这样,某段期间的记忆也丧失了,大概我的脑筋出了毛病吧!」 「等一等!那可是曳间的专长。」 「没关系,你听我说。对了……可能是我在写诗的缘故吧?所以,脑袋里经常会浮现某些词句。虽然那些词句偶而也能立刻化为诗句,却非常稀少,通常都只是在脑海中盘旋,有时候则会持续漂浮。刚才的几句对话也是那样。」 「是偶然?」 「如果是就好了……不,大概是偶然没错。只是最近常会发生这种事。」 「那么,你想到那些词句是什么时候的事?」 「恩,将近一年前。」 「这么久了?」 沙尘打在玻璃上,发出哗啦声响。天空黑暗混浊,沉淀淀的,彷彿马上就会下起雨来。根户看着手表,影山已经晚了将近两个小时。 「上次也一样。我走在马路上茫然思索时,毫不在乎地把想到的词句告诉擦身而过的男子,而且这种情形也不是只有一次两次。」 「怎么会有这种事?一定是心理因素。若不是偶然,也没必要放在心上,一个人有预知能力没什么不好。」 「你觉得事不关己?」 「不,我是说具心话。所谓的超能力,绝对是有胜于无。」 「真惨!」真沼苦笑,望着沙尘飞舞的窗外。与人交谈:心情应该可以轻松几分吧?或是,我说的话让根户混淆了,他反而觉得我很可笑。 街道似乎急着迎接薄暮的到来。这一天,影山最终还是没现身。 3.三劫 「曳间?不知道。」仓野贵训的视线仍留在棋盘上。 仓野与雏子都不觉得闷热吗?甲斐良惟边想边回头。从窗户能够看见的太阳残像化为黑影,追掠过甲斐的视野。 让棋石在棋盒里发出声响的应该是久藤雏子!声音忽然停止,抓起黑棋,巧妙地滑动棋石发出声音。坐在对面的仓野更换盘坐的双腿,托腮,再度沉吟。倾斜的阳光伸展到棋盘座附近,连榻榻米上的反射亮光都很眩眼。重点在于,这让整个房间如烘烤般酷热!但是,仓野的身体几乎整整一分钟动也没动过。 「怎么了,今天特别认真?」 听到甲斐的声音,仓野像是初次注意到似地笑了。「我们在下计子战。」 「什么计子战?」 「就是赌棋的一种。每输赢一目一百圆,十目就是一千圆,若是相差达一百目,就得赔一万圆了。」 「嘿,这有意思。现在情况如何?」 「因为让四颗黑子,不很轻松,何况雏子的实力也很强。」 雏子微微吐舌,这种十五岁般的动作和容貌,让人联想到可爱的洋娃娃。 「应该下在这里吧?」仓野自言自语,拿起白棋子。随着棋石一声碰撞,落在棋盘上,然后叹息,一手伸向已经凉了的茶水。 「雏子,别输给仓野,吃掉那边的白子。」 「别干扰棋手!让你这么一说,我更迷糊了。」她把捏在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盒,摸摸脸颊,时而摇头,大概是在烦恼有几手棋不知该如何选择吧! 依甲斐所见,盘面应该要进入中盘战了。虽然甲斐自己不下围棋,但是因为与仓野交往,也略知一些简单的规则。 「对了,仓野,你是几段?」 「大概五段左右!」 「这么说,雏子应该也有初段实力了?」 「应该吧!」 「嘿,我还以为你顶多只有四、五级呢!真是大错特错,完全看走眼了!」 甲斐并拢双膝,低头致歉。但雏子似乎没空理会,表情严肃地摇头考虑该如何落子。 对于黑子的棋着,白子这次几乎是毫不考虑地应手。雏子的神情有点意外,但可能是没意料到对方的落棋点,只见她喃喃低语..「这可麻烦了!」 仓野慢慢回头望着甲斐,竖起姆指,便了个眼色。 「怎么,下一着起死回生的妙手?」甲斐问。 仓野露出洁白牙齿,笑了笑,然后点燃取出的香菸,吸了一口,吐出细细的烟雾。 「对了,刚才我问过你的事……」仓野说道。 「喔,对了对了,那家伙最近完全不见人影,昨天我还去他住处看过,也不在。问其他人,也说没看到。他到底是怎么了!」 「哦,是吗?那么,多久没见到曳间了?」 「应该有两个月了吧!」 「两个月?今天是七月一日,所以是从五月?五月……五月,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甲斐蹙起眉头。 仓野接着说..「关于最后一次见到曳间,我觉得好像不是两个月前。」 「喔?那是……?」 「坦白说,也只是看到。没错,确定是五月底,陪奈尔兹去逛旧书店的时候。」 「这么说,是在神保町?」 「恩,在靖国路对面。虽然只是看了一眼,却觉得他好像心事重重,所以也没打招呼。」 「这么说来,失踪的期间就可以缩短为一个月左右了。但为什么人会不见呢?」 「会不会是回金泽去了?」仓野似乎想起来似地,吸了第二口菸。 这时候,雏子打下棋子。仓野的视线再度回到棋盘上,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之间你来我往地下了好一段时间。战局迅速扩大,结果白棋放弃角落的几目,构筑了雄厚的外围势力。 「真的好厉害!局势完全改观了.」离子一面眨着大大的眼睛,一面夸张地耸耸 肩. 仓野想到那动作酷似路易.德菲耐斯(路易,德菲耐斯,louisdefunes。1914-1983,法国电影谐星。),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毕竟和钱有关嘛!」 「哼,只会对我这样的弱女子拚命抢钱?真可恶!好,没关系,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会乖乖服输的,就让你尝尝输钱的滋味!」 「哈哈哈!甲斐,救救我,我可能会被雏子打得很惨呢i」 「我才不管你死活!」 棋盘外的口舌战虽然充满嬉闹意味,但棋盘上的争斗却未见缓和的态势,尽管白子气势雄厚地攻城掠地,双方还是进入了互攻的激战,黑白双方何者能赢,成了一片浑沌。 「我都被搞糊涂了。」 仓野都这么说了,可见雏子是何等苦思。只见雏子频频叨唸着「怎么办」或「该下在哪儿」之类的,最后更说早知道就不该下赌注,都被仓野骗了,仓野实在太坏了! 甲斐当然也看得出,因为黑白彼此扩大攻势,只要稍一疏忽,很可能整个局势就崩盘,结果会是好几千圆的输赢。 一向喜欢在棋盘外论战的甲斐,为了想小帮雏子,便利用仓野下子时开口,「对了,奈尔兹当时买了什么?」 「这…不太记得了。」 「虽然不太清楚,但听说他不仅是侦探小说,还读遍了各种不冈领域的书籍……」 这句话令仓野伸手摸摸额头,「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主要是想找有关花语的书,结果因为遍寻不着,所以才买了各种不同的书。」 「花语?很有气质。」甲斐憋憋嘴,坐在窗框架上。屁股底下感觉灼热的窗轨,让他再次意识到现在正是七月。太阳神费伯斯(阿波罗除了太阳神之外,还有其他称谓,例如,,医学之神、音乐之神、预言之神、家畜之神、光明之神等等,本书原文使用费伯斯,而费伯斯(phoebus)即为光明之意,也是阿波罗的别名。)肆虐的季节已经开始了。 甲斐回视右后方。对面两层楼的屋瓦反射白光,瞬间只能看见锐利的稜线,忍不住瞇起眼。同时,他脑海中浮现雏子的年轻阿姨杏子那张脸。 ——具讨厌夏天。 但嘴上却说不出来,甲斐犹如肚子里吞下了一根木棒。可能的话,把整条街全烧光就好了,就是因为办不到,所以才更令人无法忍受。 「真是怪了!」 甲斐像是被仓野的喃喃自语弹了一下似地转过头来。不知怎地,他总感觉到有些许的羞耻。 「是我判断错误吗?」仓野眉头深锁,摇头。但这模样却不像是只讶异于自己判断错误。 「怎么回事?」 「我总觉得怪怪的……轮到妳了,雏子!没错,就是那一手!那我这样下就最恰当了。只剩一条路可走,就是前挺、叫吃、吃,反吃之后,再叫吃、吃……果然是这样。雏子,这盘棋是三劫之局。」 「真的吗?虽然听过所谓的三劫,但这就是三劫吗?」 瞬间,以棋盘为中心,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惊异非常的雏子,全身僵硬不动,应该是为这不可思议的棋局而感动吧!她的脸颊逐渐泛红,仓野则看着手表。 「我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在决定胜负的途中忽然终止。所谓的三劫究竟是什么?」 「就像将棋里的千日手一样,如此缠斗下去,只是一直循环相同的局面而已。」 「啊?那胜负呢?」 「没有胜负。」仓野的眼神严肃起来,注视棋盘上复杂纠缠的黑白棋子。 「套用麻将的说法,就是流局了吗?」 「与其说流局,倒不如说是正宗的九莲宝灯(九莲宝灯,指在麻将牌局中,听牌时清一色,且牌型为"一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九"者称之)。因为所谓的三劫,即使职业棋手,几乎也都一辈子没经验过。毕竟,这真的是太难得一见了!」 受到无法压抑内心亢奋的仓野的声调影响,甲斐也感同身受,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激动。 「九莲宝灯?真不简单!这一来非来个什么庆祝不可了,对不对,雏子?」 尽管甲斐叫唤,雏子仍是一验茫然,只是嘴角上扬,不停嘻嘻笑着。 「想到今后也许一辈子再也遇不到,这种心情实在很难形容。」 甲斐的视线重回棋盘。白子与黑子不分胜负的局势,具有如此稀罕而且意义深远吗?他忽然有一种仿彿在面对魔法阵的感觉。 这时,他在仓野的表情中见到一抹讽刺的微笑。 「也不能只是高兴!」 「哦,怎么说?」 「我刚刚想起来,所谓的三劫局,自古就被视为不祥之兆。」 雏子也想到似的一楞。 「那是什么缘故?」 「等我一下。」仓野起身,从后面桌上杂乱堆放的文库本、万花筒、携带式小酒壶中,取出一本绿色小册子。迅速翻开前面几页,似乎立刻就找到了,然后指给两人看。 「你们看,这里有写。历史上第一个三劫局,是织田信长学棋的师傅本因坊算砂下的棋局,信长因为喜欢观棋对奕,所以除了算砂之外,棋力仅次于信长的鹿盐利玄,也经常随侍下棋。某日,这两人的对奕出现三劫,当天夜里本能寺就遭到明智光秀起兵叛乱围袭,结果织田信长无力抵抗,最后竟于本能寺自尽而亡。自此,三劫局就被视为不祥的棋局……我这儿还有从后来的林元美的《烂柯堂棋话》(《烂柯堂棋话》,林元美(1778-1861)本姓舟桥,幼名源治,日本江户时代的围棋棋士,自号烂柯 堂、蓝叟,着有围棋史上的重要围棋笔记穴烂柯堂棋话》。)中摘录的一段内容,就是「六月朔日,本因坊与利玄坊在京都本能寺御前对奕,棋局因出现三劫而终止,观棋者皆视为奇异。过了子时,二僧辞别,行至半里,惊闻战鼓擂动,此即为光秀谋反围袭本能寺。后人忆起围棋三劫之事,皆谓之为前兆。」还有,当时算砂十四岁,利玄十八岁,时值天正十年,也就是一五八二年。」 「就算是迷信,也让人开心不起来。」雏子回应道,刚才的表情已经不见了。看来雏子似乎也很在意这件事,在刚下过梅雨的闷热中,矮小的身躯哆嗦不停。 4.如何打造密室 黑暗中浮现蒙胧红光,才闪动一会儿,便突然增加亮度,周围被映照的影子,像在船舱底下爬行般开始摇晃。似乎为了错乱观者的平衡感,这群影子跳起了舞来。接着,几条影子在红光之中逐渐现出形状。 现在,影子之一,以递出激烈摇晃的蜡烛姿态,将轮廓凝结于虚空中。 「好像太暗了,可以再点一根吗?」说话的是羽仁和久。 过了一会儿,红色蜡烛又亮起一根,稍后,又增加另外一根。如此一来,禁锢黑暗的房间,终于可以看见模糊的影像了。 共有四条人影。 「四人委员会要开始了吗?」点燃第二根蜡烛的布濑呈二,轻抚鼻下的胡髭,透过眼镜露出冷笑的神情,总让人觉得有些讨厌。 接下来是拿着第三根蜡烛的人,他比前面那两人年轻五岁,是个只有十五岁的男生。他回应这房间的主人布濑,「今天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我还是希望可以举行疯狂茶会!」 在幽幽的烛光下,他的脸庞更现出漂亮的蔷薇红。男孩名叫片城成,但平常大伙儿都叫他的绰号奈尔兹。若说同伙的具沼呈现的是纤细透明之美,那么奈尔兹就如粗犷与潭沌在瞬间结晶般更加辉煌灿烂。 最后,深坐大型靠背扶手椅,两条修长大腿搭在放置烛台的黑檀木办公桌上,与片城成长得一模一样,一眼 就知道两人是同卯双胞胎的男孩片城兰,绰号霍南德。 「四个人?要是我,我只想到麻将。」羽仁说。 霍南德意兴阑珊地接腔:「我倒希望打桥牌。对了,扑克牌正好也是四种花色。」 「若要说到四,还有阿那西曼多士(阿那西曼多士,anaimandros。公元前六一零年至公元前五四六年,古希腊哲学家,他认为「无限」是构成万物的元素,世界从它而生,又复归于它。他还认为,人是从海鱼演化而来的。)的四元素论。」 「那接下来,话中都要带个「四』字。」 「搞什么嘛!」 羽仁先忍不住笑出声。接着,现场是一阵爆笑。因为呼气而激烈摇晃的烛光,让四周墙上跃动的妖异影子,时而伸展,时而收缩,就像盘踞地狱深渊的魑魅魍魉。四个人的笑声彷彿被自己的影子吓着一般,突然停止了。 一群影子持续无声地笑着,不久,恰似舞蹈病的发作痊愈,全都静止不动。 羽仁悄悄环视。占据墙壁两侧的七层书橱上排列的魔术书,波希(波希,hieronymusbosch,生卒年不详,约为十五至十六世纪多产的荷兰画家,最着名的昼作是三连昼(乐园);左幅描绘乐园里亚当、夏娃与众多寺妙生物;中幅则是大量的裸体、巨大的水果和鸟类,藉此描绘人间乐园;右幅则为本文述及的地狱,大量的狱卒,以各式酷刑严惩各式罪人。)描绘地狱的复制画,恶魔形像的滑稽凶悍玩偶,以及显示十三日星期五的日历,似乎都意味着有某种不祥之物躲藏其中。 「今天邀请诸位业余侦探小说家聚会,无论是疯狂茶会也好、黑弥撒也好,或是乱步的「红色房间」性质的集会也罢,尽管为了这些目的而准备的道具不足,还请各位见谅。唯一欠缺的是联系不周,导致缺席者比预期的多,实在是非常遗憾。」 对于布濑的开场致词,羽仁觉得很可笑。先不论好坏,这个人对每件事都有强烈的自以为是的观点。 「还有,曳间最近好像失踪了,影山也忙得找不到人。」 不知何故,奈尔兹的嘴角此时浮现含有深意的微笑。 「那接下来,请这次聚会的提议者奈尔兹,为我们说明主旨。」 「真是的,根本就没那么夸张!」柰尔兹瞄了双胞胎兄弟一眼,露出困惑的表情。「只不过以前大家都只是随性聚会,所以希望今后能够成立定期的聚会。」 「或许这样比较好,因为大家都有空……喔,影山或许不同。」羽仁语气悠哉,表示赞成。 「但今天要讨论什么?」 奈尔兹接着说:三下天没什么特别预定的主题,只是基于提议者的责任,我认为应该说明,在下次聚会前,我会完成一则侦探故事,大家就用这个故事进行推理竞赛,如何?」 「嘿,真的?」羽仁表示怀疑。 奈尔兹涨红了脸,趋身向前。「当然是真的。而且若只是一般故事也缺乏趣味性,对吧?所以我想到的是,无论设定或登场人物,都采用现实中的真实姓名,舞台背景当然就是我们的聚会场所。虽然尚未动笔,但最大的诡计我已经有整套的构思,序幕中印象深刻的场景也完成了。这件事,我都还没告诉霍南德呢!」 「没错,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傻笑。」霍南德双腿仍搭在桌上,眼皮微启。与感情直接的奈尔兹不同,霍南德几乎无法让人从表情上获知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好,下次聚会的主题算是决定了。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奈尔兹居然有这样的才华。」 「喔!布濑,你这么说就太过份了。算了,笔都还没动,不能说大话,但我打算写的是利用密室诡计的本格长篇推理。」 「嘿,听起来很可靠。毕竟,最近缺少值得一读的侦探小说,正感到困惑呢!你说是密室诡计,哪一类的密室诡计?若是漏洞百出、甚至能够容人自由进出的烂东西,还是不读也罢!」 「呵呵,密室是羽仁擅长的,能否符合你的期望还不知道。不过,请耐心等我完成……我就透漏一点讯息好了,我预定打造的是前所未有的「颠倒的密室」。」 「颠倒的密室?」 羽仁与布濑同时张大了嘴。 奈尔兹恶作剧似地笑笑,「要读过,才能享受其中的乐趣。」 「该不会是艾勒里·昆恩《中国橘子的秘密》那类东西吧?」羽仁说。 「有点不同。反正再等一段时间吧!继续再问下去,也许我会全都抖出来呢!若大家没到齐就发表,我觉得会丧失许多乐趣。」彷彿享有出题者的十二分特权,奈尔兹得意洋洋地回答。 「真拿你没办法!难道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布濑耸耸肩,「至少也该告诉我们标题吧?」 「如何打造密室。」奈尔兹的声音瞬间在房间里回荡。「当然,这只是暂订的标题。」 这时,羽仁慌忙问道:「等等!既然是所谓真实姓名小说,那我应该也会登场吧?」 奈尔兹点头。 「谁被杀害?有几个人被杀?」 「这下麻烦了,如果说出来,就可能全部……没办法,我再稍微透露一点吧!一共有四个人死亡,最先死的人是曳间,之后的就容我保留吧!我也有我的苦衷,谁成为被害者或凶手可都别怪我,因为剧情完全是虚构的。」 「我只是想避免第一个被杀害,还算不错。但曳间也奠可怜……对了,那家伙最近搞失踪,是真的吗?虽然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是真的。甲斐经常到他的住处,房门都上了锁,不像是有人在。」 「什么时候失踪的?」 「根据甲斐的说法,仓野曾在神保叮见过他,之后就没人知道了。对了,奈尔兹,听说是和你一起去找旧书的时候?」 「咦?什么时候?」奈尔兹神情茫然。 「好像是五月底。」 「喔,那个时候呀!当时是去找《花语全集》,但我没注意到,仓野也没告诉我……喔?是吗?那个时候……」奈尔兹自言自语似地回答。 羽仁瞄了奈尔兹一眼,「那大概失踪了一个半月?这可不能开玩笑,应该要担心了。可是他为什么会不见人影?」 「说不定回老家去了。」 「恩,若是这样就好。但当时为何没告诉甲斐一声呢?」 「那家伙住在金泽吧?」 「没错。」 「心理学系?」 「喔……不知是否因为这样,他特别喜欢心理小说。」 「那家伙个性有点儿怪。像这样忽然失踪,莫非是有什么企图……」 听了布濑的话,霍南德噗哧笑了,终于睁开长长的睫毛。完全睁开的眸子里,似乎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像在凝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但相对地,这也是所谓的魅力吧!同时,这也是这对容貌酷似的双胞胎兄弟,唯一令人得以分辨的相异之处。奈尔兹个性豪迈,总是一脸天真无邪的微笑。至于霍南德,则稍有自闭倾向,笑容里总带着某种讽刺、嘲弄人的意味。 「我有个建议,若要写真实姓名的侦探小说,希望务必使用「黄色房间」。」 「布濑,那是当然的。」霍南德回应。 「该怎么说呢,若是如此,」奈尔兹搔着头皮,「那也没办法。没错,我是预定把那个房间当做舞台背景之一。」 羽仁打岔道:「喔?曳间是在那房间……」 「不,不是的,曳间是死在别处,后来舞台才转移到那个地方……好了,到此为止。」 在房间里踱步的布濑自顾自地点头,忽然在书橱前停住脚步,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伸 手在书籍之间取出一个信封。「很久以前,影山会寄给我一封信,我完全忘了。其实也没那么久,应该只是上个月中吧!反正内容很怪异,只是一些很像诗的文句和一些怪图案。」 率先探身询问的是奈尔兹。「哦?我看看。」 奈尔兹从信封内取出信笺,羽仁也兴趣浓厚地凑近瞧瞧。信笺上是如下的谜样文句—— 欲望下, 谁宿德, 初春的伯劳, 熟知得已经厌烦。 铺四波罗密, 排列七曜, 拟影。 对于写下这封信的影山敏郎,羽仁虽然未曾谋面,却从布濑他们口中经常提到,得知他自称是刚起步的业余侦探小说家。文笔说不上流畅,却也简洁易读,也不知是否写到一半墨水快用完了,最后两行墨色有所不同。 「图案呢?」 「在背面。」 「是吗?信笺纸很厚,所以没看透……」 翻过背面,出现的是羽仁也曾在哪儿见过的图案。 [必要插图1] 「布濑,你不认为这有暗号的味道吗?」 「恩,我也这样认为,尤其这个图案,应该就是暗号……不过,这并非用来镇压妖魔的「八卦阵」。」 奈尔兹稍微低下头看了看。「但会有什么样的含意呢……啊?这里也出现了与「四』有关的文字,但这个「四波罗密」指的又是什么?」说着,瞥了霍南德一眼。 霍南德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趣,从奈尔兹背后读着信笺,对于兄弟的问话,却只是耸耸肩。 「等等!」布濑这次从对面书橱取出厚厚的辞典,「听好,辞典的说明是,四波罗密……一是佛教用语,二是涅盘所具有的常乐我静四德。在密宗的金刚界曼茶罗中,指的是中尊大日如来的前后左右四位女菩萨。四波罗密菩萨。」 「到底在说什么呀?我更迷糊了。」奈尔兹投降似的说。 「这些词句根本就是在说教,图案也一样。」对于信笺内容的含意,羽仁也与奈尔兹同样不解。「「初春的伯劳』究竟是什么意思?「排列七曜,拟影』又是什么?我完全搞不懂。布濑,这或许只是一股的诗吧!」 布濑只是暧昧地点头,推高自傲的金框眼镜,似乎对回答颇为困扰。「恩!」 「如果是真沼,他会给这首诗打几分?」奈尔兹问。 「我不知道。」羽仁回答,心中却想,若是真沼,应该不会替别人的诗打分数吧!「通常,认为这种东西是暗号,都是受了奈尔兹的侦探小说影响。就算不是,目前曳间行踪不明,对吧?若是以此解释,一开始似乎与曳间的死亡有关……我如果这么说,可能会被取笑。但我总觉得真的就是这样……」 「哈哈!羽仁竟然如此在意!重要的应该不是曳间,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说的也是。」羽仁回答后,正想笑出来。 突然,霍南德像是制止他一般开口了,「不,或许出乎意料之外,这并非开玩笑!曳间断绝音讯这么久,本来就很怪。」 他的眼神充满了热情,具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四个人周遭瞬间沉默了下来,连布濑都带着不安的目光环视其他三人。 奈尔兹心情也开始沉重了,却仍淡淡说道:「如果真要死,我也希望能在我完成侦探小说以后再死!我不喜欢跟在事实后面跑。」 这句话引来一阵扭曲的哄笑。 然后,他们把话题转向讨论一般侦探小说,最后就这样打发了当天剩下的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内心深处残留的一丝狼狈,却无法因此抹去。 翌日,他们被告知那并非杞人忧天,员实的尸体就在大白画投下降临的影子。 第一章 1.第一具尸体 阳光耀眼的日子。 街道是一望无际的亮白,连一条影子也没有。远远超过视神经细胞容许范围的亮光遮住了视线,仓野继续往前走,寻找阴凉的地方。 杂杳掠驰而过的汽车只映现出线条,喧扰的噪音被乱射的逆光挤扁,传到仓野的耳膜之前,似乎就已死绝。 七月十四日,理应离盛夏还有一段日子,但这天的最高气温比历年平均温度高出八度。直到前一天为止,都是低于平均气温,却意料不到这天会是如此的疯狂酷热,彷彿罹患热病的午后。 ——天气这么热,干嘛还要去新宿呀? 从目白车站到他住处的这条路,似乎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其实路程只有十分钟。刚铺设的沥青融化了,黏在仓野昀鞋底,感觉很不舒服。仓野从刚才就频频看表。 t恤因为汗湿而紧贴着身体,这种厌恶的触感实在难以书喻,此时忽然见到人行步道对面,熟识的中华餐馆老板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很热吧?」 「对呀!」他茫然回答。 在如此的酷热中,只要炒一盘饭都可能中暑。老板可能刚才就在店门口闲晃去暑。擦身而过之际,仓野往店内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两、三个客人。 「七月就热成这样,往后不知会有多糟呢!」 「有句话说,季节更替时出现异常气温,会有危险。」 老板完全没有下厨炒饭的意思,所以这几个客人似乎已经死心了,便开始聊了起来。 仓野再次看看手表。他有这种有事没事就看手表确定时间的怪习惯。这时候,表上的时间是三点零五分。 目白路转角上的银行已拉下铁门。经过银行,右转继续前进。 回想起来,当初到这儿寄宿,会听人说这附近因为要新建立体陆桥,遭到周边住户的强烈反对。但结果如何?那已是三年四个月前的事了,而他也已经二十一岁。 穿越斑马线,从路口进入不知是第几条的小巷,前方二十公尺就是连栋的两层楼公寓,从这儿可以看到最前面的二楼房间。紧闭的窗户里,褪色的黄色厚窗帘遮住了房间内部。那个房间正是他的住处! 虽说是公寓,却不过是老旧的木造房屋,最妙的是只有最前面一隅是隔开的出入口,楼下是车库,二楼除了他的房间,更进去还有另外一个房间。 建筑本身是纵深很深的长屋风格,但只有这两个房间像是被隔绝在外。 仓野从牛仔裤口袋掏出钥匙,打开建筑物侧面的大门门锁,进入原本与车库相连的走道。突然,一阵令人窒息的热气袭来,他立刻感到强烈的疲倦,于是停住脚步。 ——房间里的热气应该更恐怖吧!开什么玩笑,还是找一本书到咖啡店消暑吧! 随手看看表,三点十分。转回走道,看了一眼踏垫,发现踏垫前除了他的鞋子外,还有两双鞋子没见过,篮球鞋和灰色野地高统靴。 瞬间,仓野有股奇妙的感觉。那究竟是什么呢?当然,他并未特别留意,紧接着,他当下判断..「哈哈!一定是根户与真沼!」这个念头一闪,他就立即浮现从酷热中得到解放的心情。换上拖鞋登上阶梯,走向尽头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那是仓野的房间,一旁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目前是空房。 仓野顺着奔上阶梯的冲力,直接冲进敞开的房门。就在那一瞬间,映入眼前的景象制止他往前冲,甚至让他整个人僵住了。 有个人面向窗户仰躺,仓野立刻直觉那是一具尸体,完全不认为是谁在开玩笑。后来,仓野试着回想过无数次,在那样的昏暗中,为何立刻就确定那是尸体?也许,是因为尸体独特具有一种与活人相互排斥的气息吧! [必要插图2] 因为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房间里视线昏暗,经过了几秒钟,他才注意 到那是曳间。胸口被疑似短剑的凶器深深刺入,双手紧握剑柄。血液几乎未喷出来,但是曳间的休闲衬衫却被染成刺眼的暗红色,白色地毯上只溅了几滴血渍。 没有表情的眼睛半启,茫然凝视虚空中的一点,因痛苦而扭曲僵硬的嘴角,彷彿在自嘲想要诉说什么却无法说出的遗憾。血气全失、苍白中带着土灰色的脸上,出现细微的斑点。 骤然涌上的呕吐感,让仓野不自觉转过脸。 ——这是曳间?这个异样的物体真的是曳间吗?这具尸体仍张开紫色嘴唇,嗫嚅地似乎想要诉说什么…, 仓野完全不知所措,只是不停颤抖,整个人楞住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一定是搞错了,一定什么地方出了错! 在昏暗的水族馆里,观赏因水藻、水苔和黑暗而朦胧的巨大水槽时,突然正面出现真鲷或须鲨之类的鱼,曾经被吓一跳。但仓野此时的震惊与恐怖,却比那种在浑沌之中突然出现异形的感觉,不知要强烈多少倍。 他究竟这样当场楞立了多久?好不容易,他开始慢慢后退,然后加快速度,冲下楼梯。从爬上楼梯到冲下来为止,又到底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在踏垫前,正要穿上凉鞋之际,仓野再次感受到耳鸣般的恐怖。甚至,这种恐怖比发现尸体时的恐怖,更要强烈不知多少倍地贯穿全身。刚才,没错,就在一分多钟前,踏垫前原有的两双鞋之中,那双野地高统靴不见了。 依此判断,仓野返家时,高统靴的主人应该还躲藏在这屋子里,待仓野上楼之后,才不声不响地溜走。 仓野感到丝丝的战栗从背脊扩散到头顶。没错,或许还没逃走,那么……他同时望向脱鞋间转角。转角对面窗户射入白色的光线,是一道逆光,看起来像是怪异的白色空气正在流动。仓野觉得好像快昏倒了,整个人昏炫炫的,腋下冷汗直流。 ——可能就躲在那个角落后面!而且,还随身携带另一把匕首…… 距离大门只有五公尺,但是却无法到达。他让全身的感觉保持敏锐状态,试着探索凶手是否真的躲藏在那里。竖耳静听,仿彿听到藏在暗处的人轻微却急速的呼吸声。 一分钟。 两分钟。 但是,无论过了多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的只是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噪音。最后,他鼓起勇气,怯怯地试着接近转角,心跳急促,探头看去时,整颗心脏就像要停止了。但那儿什么人也没有,只是方才进来时确定应该关上的大门,现在却是敞开的。 仓野像被雨淋湿的狗一样浑身颤抖,在空荡荡的走道上飞也似地前冲,如脱兔般穿过大门,接连转了几个弯,一口气奔向公共电话亭。 眼前是日常见惯的景物。电线杆、商店招牌、宅邸围墙,这些都和平常没两样,往来行人的脸孔也很普通,完全是没有变化的日常世界。 仓野跑过一个上班族模样的男子身旁,这男子神情可疑地望着这个方向,仓野看看手表。 时间是七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五分。 2.不成密室的密室 向警局通报后,挂上公共电话红色话筒,高亢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下来,代之而起占据仓野脑海的,是一股泛黑的羞辱感。 毕竟他家族都是罕见的侦探小说迷,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接着一个加入,不知不觉就聚成了一个特殊群体,或许是物以类聚,很不可思议地,对侦探小说都有同样的嗜好。仓野在这个家族中,也自认为有些权威,不论是阅读量,或是有关侦探小说的知识,都颇有自信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但这又如何?真正的尸体在眼前出现,还不是慌张狼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一想到刚才的丑态,屈辱感就焚烧全身,所有的恐惧反而被驱逐殆盏。他甚至认为,这是让他能够成为其正侦探的难得机会! 仓野慢慢转身,走回房间。站在门前,强烈的亢奋情绪再度甦醒,虽然还有几分恐怖感,但这次的亢奋却不只是恐怖,而是接下来有机会扮演真实侦探角色的兴奋之情。 他努力地唤回思考能力,想起返家时,入口大门是锁上的。他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思索。 ——没错,最初见到那两双鞋子时,的确就感觉事有蹊跷,没错!大门明明锁上,可是进门之后,里面却多出了其他人的鞋子。虽然备用钥匙一向都放在门梁上,要进入大门非常简单,但这扇门外侧的门锁,却无法自内侧锁上。 他踩在门槛上,观察门梁上方。备用钥匙的确还在原处。 ——这么一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回来的时候,凶手确实还在屋里,可是这个无法从内侧锁上的门锁,却是锁上的。 一楼的出入门户,除了平常使用的外面那扇大门之外,就是厨房里的后门了。至于窗户,脱鞋间走道有一扇大窗,而厨房、储藏室、厕所则各有一扇小窗,总共四扇。但后面三扇都嵌了木格子,人是不可能进出的。 比较可疑的大门装有两个门锁,分别可以从外侧上锁,也可以从内侧上锁,所以这是具有特殊构造的门。若从外侧锁上,内侧就无法打开;相对地,若从内侧锁上,就无法由外侧开启。 内外两侧都是扭入式门锁。但内侧是使用于一般拉门、用螺丝栓紧固定的螺丝锁,外侧的锁并非螺丝锁,而是需要钥匙插入锁孔的款式。至于厨房里的后门,安装的则是与大门内侧同样款式的门锁。因此,后门也同样从内侧锁上后,就无法由外侧开启。为求慎重起见,在此必须再补充一句话,亦即,这扇后门无法从外侧锁上。 [必要插图3] ——如此一来… 进入门内,让大门敞开,仓野继续思考。 ——凶手应该是先从大门进入,打开后门的锁外出,同时以备用钥匙从外侧锁上大门,再经由敞开的后门进入屋子,然后静待我回来。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仓野来到厨房,只见里面挂着淡蓝色窗帘,遮住了屋外探视内部的视线。突然,他内心浮现一种莫名的想像..凶手会不会还躲在屋子里? 带着些许恐惧,他谨惯地拉开窗帘。当然,窗帘后面什么人也没有,于是松了一口气,打量门锁,确实是从内侧锁上了。 ——锁上大门门锁,从后门进入屋子,还费心地锁上后门,这又是怎么回事? 仓野完全迷糊了。从凶手躲藏家中,先前骗过他的情况来分析,凶手应该就躲在厨房没错。但锁上后门,对凶手来说是极端危险之事,因为这么做就封死了关键时刻逃走的路线。但是,反过来想,若凶手未逃走、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对凶手有什么好处? 这一连串在门锁上动手脚,对凶手到底有何必然性? 为了惯重起见,连储藏室和厕所部巡视一遍,结果还是没发现可疑之处。因为出入这两个小房间,都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原因是这两个房间的门状况很糟、严重倾斜。所以,凶手若真要躲藏,还是必须选择厨房。 仓野过去常坚持,所谓的杀人事件,绝对必须发生在倾圮颓危的老旧宅鄙里,而且还必须拥有一片翠绿森林,面向瀰漫瘴气的沼泽。但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这种老旧、非西洋式宅邸的破烂公寓里。至少,如果储藏室里摆放的是甲冑或大时钟,那还可以让人理解。但实际上,里面堆放的是毁损的浴缸或护墙板之类的便宜货,这就让人感到莫名其妙了。 上楼,再次进入他六榻杨米大的房间时,先前那种恐怖感又来了,但是他忍下来,跪在身体旁。尸体与刚才一样毫无变化,就躺在原处。只是或许因为心情已缓和下来,仓野发现尸体的表情并未有先前看到的那般凄厉,不,愈贴近仔细观察愈是发现,除了 皮肤上的凌乱血渍给人异样的感觉之外,表情本身却是很安祥。 这对仓野而书,产生了颇为强烈的冲击。曳间的尸体脸部表情,为什么会如此幸福?他为何必须如此安祥,安祥到简直就是愉快进入梦乡般的死亡呢? 坚挺的鼻子,整体轮廓分明的五官,虽然被取绰号「黑魔术师」的人是奈尔兹,但曳间像这样成了尸骸躺在地上的情景,仓野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那是在现实中发生的事。曳间半睁的眼睛凝视虚空,扭曲的嘴角看起来的确像是在微笑。 仓野忽然,员的是忽然间掉下了眼泪。没有苦闷、也无怨恨,以这种祥和的表情接受死亡,曳间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无法告诉任何人、只能在他内心深处喃喃自语、酝酿,然后无处溢出的无数想法……但是,那些都已经永远解放到仓野无从得知的地方去了。 仓野并不太清楚自己是为了这样的曳间而哭呢?或是因为自己被遗弃在这个人世间而哭。然而,此刻的他开始自觉内心之中,有一种陌生的感情缓缓地萌芽了。而且,那种感情开始对他提出一项无法抑制的行为要求。 ——如果可能,没错,虽然读了一些侦探小说,但在面对这样的其实事件,我还是害怕得手足无措。然而,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一定要亲手远到这个凶手! 他轻轻抚摸曳间紧握匕首的右手。在湿黏的酷暑里,只有曳间的尸体保存了与现实毫无关连的冰冷。仓野迅速拭干眼泪,回望四周,想知道有何可疑之处。 书架、音响、倒下的杂物柜、水族箱,衣枢,一切都和自己离开前并无特别异样,桌上排列的试管、试杯和药瓶,位置好像也没改变,当然,现钞或存款簿也完全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若说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变化,那就是掉在稍距曳间头顶上方的一本书。那是卅二开本、厚约一公分的黄色封面书籍,可能是曳间想阅读而取出的吧!问题在于,那并非书架上大量排列的侦探小说之一,也非曳间专攻的心理学的书籍,更非专攻药物学的仓野所搜集的药物学、医学或围棋教材之类的书,而是仓野抱着好玩的心态购买的一本书,书名为《数字之谜》。书就翻开盖在地板上。仓野轻轻用食指指甲拾起,确定是翻开在一〇六页和一〇七页之间。 曳间与数学,这是非常奇妙的搭配。事实上,仓野完全没听说过曳间对数学方面有兴趣。但话说回来,当初仓野也是随兴所至买下了这本书。如果这本书是曳间从书架上拿下来的,那是否就可认定他是随兴取来翻阅的吗?仓野再度凝视已化为尸体的曳间面容。曳间并不知道仓野心中此刻的疑问,只是保持着唯有死者才可能拥有的惯重静默。仓野硬是咽下了鼻腔深处再度涌上的的咸辣,大大叹了一口气。 ——有了这些资料,能进行什么样的推理? 仓野心想,若是明智小五郎(明智小五郎,江户川乱步笔下的一名侦探,他组织了「少年侦探团」,而对手则是怪人二十面相。)的话,也一定会试着搔一搔满头的乱发。 ——首先,从外观看来,房间并没未翻箱倒柜,曳间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丝毫抵抗过的痕迹,匕首是从正面直接一击正确插入心脏部位,因此,凶手一定与曳间熟识,不,彼此关系甚至是非常亲近,或许最正确的判断应该是我们家族的成员之一。 ——还有,从凶手选择这个房间做为犯案现场来看,凶手是家族成员之一的可能性也很高。这么一来,曳间与凶手一同前来这儿的可能性想必须是很大了……没错,凶手如果是家族以外的人,虽然不排除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房间做为杀人的舞台,但总是不自然。 ——还有,关于钥匙方面,大门的门锁为何有从外侧锁上的必要呢?另外,为什么连后门也要上锁?这两项疑点根本就令人想不出头绪。 ——最命人不解的是,凶手为何要留在屋里悠悠哉哉地等我回来?杀害曳间后,应该已经没什么好逗留了,可以尽快离开……或者,我回来时凶手正好才完成犯行想要逃走,但下到一楼的时候,听到钥匙转动的开锁声,于是慌忙躲到厨房窗帘后面,而我却忽略了呢? 但是,仓野几乎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样的假设无法成立。为什么?即使不是专业人员,从血迹的状况判断也知道,命案发生已超过一个小时以上。事实上,后来根据解剖得知,推定死亡时刻为正午至十二点牛之间。但果真如此的话,就表示凶手等仓野回来等了大约三个小时了。 ——为什么? 仓野完全无法想像到底是什么理由。凶手一直躲藏暗处,在如此的酷热中静静等到他回来, 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已相当疯狂了,正因为如此,幻想才会伴随着怪异的现实感压迫着仓野,而仓野的身子也不禁颤抖了无数次。 ——还有,凶手为什么要故意让我看见鞋子? 仓野愈想心里愈是迷糊。就算有不得不等待仓野回来的理由,凶手应该会有足够的时间藏匿自己的野地高统靴,可是他却没这么做,而是明日张胆摆在曳间的篮球鞋旁,彷彿故意告知「我还在这里」。 ——理应藏匿而未藏匿的鞋子,很难认定是愚蠢的凶手忘了藏匿!肯定是有某种理由故意让我看到那双鞋子,但是什么理由呢? ——还有,凶手为何挑我这个房间当做犯案现场?今天之所以前往新宿完全是临时起意,应该任何人都无法预知,何况凶手绝对不会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就算今天早上十点偶然目击我出门,应该也无从判断我要去什么地方吧?更何况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会在一分钟后回来,或是一小时后回来,,甚至到根户或羽仁的住处,住一个晚上再回来。 脑袋一片混乱,推理错综复杂,无法理出头绪。 回神时,巡逻车警笛声已逼近。两个单调的音阶不停反覆,加速仓野的心跳。到昨天为止,对于常在半夜街道上响起的警笛声,他都毫无任何感动,只是事不关己地想着,,又出事啦? ——这是不成密室的密室!凶手明明随时可以逃走,却宁愿放弃机会,而且为求惯重,还锁上后门。最终逃走的路径竟然是,趁我返回时为了进入屋内而打开的大门。 从大门进来,打开后门锁外出,由外侧锁上大门,再从后门进入屋内,锁上后门。然后,从仓野打开的大门逃离。凶手这一连串的行动,仓野已在脑子里描绘反刍了不知道多少次,在他的想像中,只有凶手的脸孔部份一片模糊,愈想要凝神细看,愈发觉那面容是一片暗影而无法看清楚。那家伙甚至会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露出嘲讽的笑容。 仓野心有未甘地紧咬下唇。 警笛声在车库前方停止,接着是开启车门的声音,然后传来好几个人匆促杂乱的脚步声穿越脱鞋间走道,跑上楼梯。 肯定是哪里出了错—从日常的生活突然进入迷途,若是不去理会,令人迷惑的现象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然而,眼前的一切已成了无法挽回的事实。 ——仓野无法舍弃这样的想法。 3.鞋子与恶作剧 「晤……那后来呢?」 夏日的阳光穿过白色法式窗户照射进来,从铺着纯白绸缎的圆桌对面,羽仁屈身探前问道。 仓野闭上眼睛准备回答。羽仁身后,金雀枝沐浴在阳光强烈反射的金黄光辉中。仓野再度低头,搜寻已经遗忘的语汇。 那天的气温达到高峰,此后就急速下降,降到年均温以下,但阳光强度并未减弱。隔天,七月十六日,盛夏才正要开始。 仓野犹豫着不知按怎样的顺序叙述。事实上,也难怪羽仁会显示如此高度的兴趣。因为根据仓野所言,前天发生的意外绝对是他杀事件,警方也找过羽仁查证,但后来就 再也丝毫没有将这个案子当成杀人事件的迹象。 昨天报纸上虽然刊登在仓野的住处发现死于非命的曳间尸体,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是自杀抑或他杀的报导,但今天早报已不再提及该事件:据此推测,这个案子若不是被当做自杀案件处理,就是警方正在进行连记者也不得透露的极机密调查。但无论如何,羽仁内心仍有非常多的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仓野摇头说道:「我本来只打算来个小小的恶作剧……」 其实,当天后来发生的事情,对仓野来说并不愉快。最初赶到的是三名警察,他们带仓野到隔壁的空房间,进行直到发现尸体为止的简单侦讯,,紧接着进来的似乎是鉴识人员,并不清楚有多少人进入仓野的房间,只是频繁听见拍照时的相机声。 令仓野惊讶的是,并非刑警最先进入杀人现场,好像在鉴识人员尚未完成几项调查之前,刑警是不被允许入内的。而在调查结束之后,虽然不太清楚接下来的进入者身份,但应该就是所谓的法医吧! 负责指挥调查的是身穿邋过鼠灰色西装、年龄大约四十岁,眼神很坏的家伙。 在仓野六席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不断传出声响。仓野当时想的是一些无意义的事情,诸如,不能就这样留下曳间吗?难道在东京不容许一个人安静死去吗?内心夹杂的愤怒情绪逐渐高涨,不知不觉间,类似的想法像高速拍摄的胶卷一般,在仓野的脑海中开花。 事后回想起来,仓野当时做下了一个意外的决定,那就是他决定不告诉警方,有关那双鞋子的事…… 「等等,这岂不是做了伪证?」羽仁慌忙制止仓野。 仓野低着头,「恩,没错。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会那么想。只是当时应该是很希望在这起事件中,能拥有只有我可以掌握的资料!而且这并非做伪证,我只是没把实情说出来,日后如果警方知道我回家时应该有另一双鞋子,届时我可以推称自己没注意到不就没事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一直在背后支撑着我,所以我没说出回家时的确看见灰色野地高统靴的事实……」 令仓野印象最深刻的是,警方的侦讯不如想像中那样尖锐切题,而是随性的搜集事实。但至少这方面做得相当彻底,让仓野产生好感。 无论如何,因为「对于鞋子的事保持沉默」,所以只要是知道的事,仓野都会尽可能如实无误地告知警方。听取至发现尸体为止的来龙去脉后,警方问及有关仓野与曳间的关系。 「他的全名是曳间了,二十一岁,我们是在东京认识的朋友。和我同样进入f大学,是大一时期在西洋棋研究会认识的,所以认识已经三年了。」 「他住哪儿?」 「东村山市蔌山町一丁目,红庄……」 「他其他朋友多不多?」 「他老家在金泽,有个中学时代到现在的老同学甲斐良惟.目前唸n美术大学……是他特别亲密的朋友。其他如果还算有密切往来的,应该就是我们这些有相同嗜好的伙伴了。」 「恩,这些问题以后再说。他经常到你这里来吗?」 一时之间,仓野对这个问题有些困惑。忽然抬头,天花板垂下的泛黑灯泡映入眼帘,这画面似乎让这个空房间更加寂寞。 「他并不常到我这儿来。上次最后一次到这儿是今年冬天吧i而且这一个半月来,我都没再见过他。」 「喔?你倒是很忙嘛!」 「不,五月底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警官的瞳孔瞬间发亮。「对了,你是今天上午十点左右离开这个房间吧?」 「是的。」 「外出时有拉上窗帘吗?」 「有。」 「大门锁上了?」 「那当然。」 「思,那么你平常有锁上后门的习惯吗?」 「是的。大概是习惯吧!反正,后门一直都是锁上的。」 「走道的窗户也一样?」 「恩,那么你平常有锁上后门的习惯吗?」 「是的。大概是习惯吧!反正,后门一直都是锁上的。」 「走道的窗户也一样?」 「没错,那儿的窗户几乎没打开过。」 「哦,这里的大门门锁也真有意思,外侧和内侧分别使用两种不同的门锁。」 「没错,我第一次到这栋公寓时,也觉得奇怪。」 「但是如果你外出,有人从门内上锁的话,你从门外不就无法开门了?而且,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或许还好,若是有人住进这个空房间,肯定就会有许多的不方便吧?」 「是的。关于这点,最初的一年,这个房间有人住,也发生过许多麻烦,后来决定不使用大门的内侧锁,所以我现在保留当时的习惯,绝不从内侧锁门。」 「喔……你回来的时候,大门钥匙是从外侧锁上的?喔……」 仓野抬头望着灯泡,内心推测,这位连连发出「喔」声的警官,正在思考什么? ——因为未告知那双消失的野地高统靴,所以无论是直接或间接,警方都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凶手还在屋内。那么,首先就必须判断这个案子是自杀或他杀。因为没有任何可以否定自杀的关键线索,甚至由于现场抵抗的迹象实在太少,所以看起来应该足以证明是自杀。 ——如果认定是他杀,那么警方一定会先怀疑我。如果各线同步进行,他也设定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凶手,那麽以目前的状况而书,警方会如何推理? ——根据我没说出的证词,警方会想到什么? ——是的,最自然的想法应该就是凶手犯案后随即逃离现场,因为犯案后逗留现场,这对凶手来说,完全没有好处,但任何人做梦也没想到,凶手会躲在厨房里直到我回来。 仓野这样想着,同时也因为没说出那件事,导致决定性的推理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而感到莫名恐惧。他虽然很想说出那双鞋子的事,但事到如今,却因为很可能惹来疑惑而保留了。 这员的是无法挽回的恶作剧!虽然他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对了,这只是必要的程序,希望你不会为此感到不愉快。我想问的是,有没有人可以证明你今天中午在新宿?」 「你的意思是说,曳间的推定死亡时刻就是在那个时候?」 「恩,不过,详细状况如何,必须等日后的调查才可以确定。」 「呃……十二点左右,我确实是在「阿尔发」,「阿尔发」是纪伊国书店后面的咖啡店。我在那里和久藤杏子巧遇,应该是在十二点吧!」 警官「喔」了一声,又深深叹息,紧接着口气变得很凝重。「我想……在这里大概很难问出详细的情形,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你一起到警局走一趟?」 「没问题。」仓野轻松回应,然后起身。 出了门,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看热闹的人,挤满了整条小道.警员们吆暍着推开人群让出一条走道。但围观者为了想看清楚步出门外的仓野长相,又发起了另一波蠕动。此刻,仓野不得不犹豫了,因为对这些群众而言,他应该也只是个罪犯。 被警官催促搭上警车的仓野,忽然有了毫无脉络可循的感慨。回头时,他注意到周遭笼罩了轻淡的芳香。 是橘子花。橘子花在仓野的公寓后方展现撩乱的花朵模样,持续绽放馥郁的香气。仓野就像第一次看见一般,忍不住想着,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被带进陌生的世界? 仓野的视线完全被占据了。 「等一等,这种很像小说情节的琐碎描绘虽然不错,但你刚才说什么? 那地方有橘子树?」 「不,没有。」仓野搔搔鼻尖。 「你也真糟糕!真的没有橘子树?那你刚才说的那些,当中也可能有虚构的部分囉?」羽仁带着怀疑的眼神。 「不,除了橘子树,其他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仓野慌忙说道,点燃掏出来的香菸。 「我总觉得可疑!」 「关于忽然注意到橘子花的香气而伫足,我只是……」 「你呀!根本就把自己当成小说主角了!」羽仁也忍不住笑了,「现在可不能开玩笑!因为你犯了伪证罪,是个十足的犯罪者。那你去了警局之后呢?」 「也没什么!先是调查不在场证明,然后调查我们家族成员的结构。对了,侦讯时,那个警官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你的书架上有很多侦探小说!」这根本就是在嘲讽我。」 「警方知道我们对侦探小说很狂热?」 「反正警方一走也会找各位侦讯,到时候就可以知道是谁说的吧?」仓野说。 「是我说的。」彷彿迫不及待似的,绕到圆桌旁的根户回答。 前面也提过,仓野来到新宿区若叶町的羽仁家是在十六日下午。羽仁的父亲是某大商事的总经理,拥有一片森林,建造的宅邸确实颇奢豪。羽仁的母亲是上流社会夫人中常见的那种乐善好施的女士,很欢迎仓野或甲斐这些儿子的朋友到家里来,所以羽仁家是他们的聚会场所之一。 仓野来访时,根户已经到了,正和羽仁臆测有关这起案子的一切。对胗前往仓野住处有所顾忌的两人,迅速出来迎接仓野。仓野被带入「白色房间」之后,首先由羽仁告知十三日聚会的情形。对于奈尔玆预言曳间死亡之事,仓野确实感到些许的震惊,但是羽仁没让仓野有时间提出质疑,便立刻要他说明事件的始末。 虽然与乱步的「红色房间」无关,但羽仁的这个房间却被称为「白色房间」:相对的,布濑的房间则被称为「黑色房间」。除此之外,有个地方也是他们的聚会场所,那是一家位于赤饭的咖啡店,这家店是甲斐的哥哥经营的,店内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饰偶,给人一种古董的氛围,店名的出处很明确,是根据卡斯顿,勒胡(卡斯顿,勒胡(gastonlerou1868-1927)。法国名作家,同时也是世界名着《歌剧魅影》的作者。)的名着《黄色房间的秘密》而被称为「黄色房间」。 在这三个房间中,仓野最常造访的大概就是「白色房间」吧—在羽仁家迁回东京归宗之前,他和羽仁在神户的同一所小学就是同学,直到高中为止。换句话说,两人是儿时玩伴的交情。 仓野在「白色房间」中央的圆桌和羽仁面对而坐,叙述发现尸体的始末,其间,本来一直坐在白色沙发上默默聆听的根户,现在终于开口了。 「是我说的。」根户接着说,「有什么关系,反正警方绝不会找上对侦探小说有兴趣的人。 这种案子,我们必须亲自解决,尤其为了让曳间瞑目,这更是我们要做的。」 「嘿,你说的倒是很有自信,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解决事件的充分必要资料尚未齐全,不可随便猜测。」 「恩,就算确定凶手是我们家族里的成员,在还不清楚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如何之前,什么也不能说。」羽仁表示赞同。 根户压低嗓音,「那明天就召开紧急大会,要求每个人提出不在场证明吧!当然,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进行推理竞赛。」 「侦探比赛吗?那倒是不错。」 「那还用说!侦探之中或许隐藏了凶手,就小说而书,或许已是陈腔滥调,但若像这样成了现实中的事件,应该算是最刺激的设定吧!」根户虽然神情黯然,语调里却有掩饰不住的亢奋。 仓野也感觉这样的态度不够惯重,但他同样也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压抑的亢旧情绪,他同时还暗自做下决定——没错,无论如何都必须查出凶手,无论谁是凶手都一样! 4.理想的杀人 恰似潜下浅滩,透过摇曳的水面仰望天空当时的颜色一般,眼眸凝成了一道彩虹。头部缀饰着散发光泽的瓷器,身穿应该是当时流行的华丽服饰。这是一尊法国洋娃娃!仓野认为无论是桌上或装饰柜里摆放的洋娃娃,这尊法国洋娃娃显得格外亮眼,压过了其他同伴。 ——透过这种眼眸见到的景象,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浩瀚而又不可捉摸的不祥预感,就像水底的景象吧!仓野忽然这么想。 提起这一点,仓野脑海里有个记忆。高中时代,他和羽仁一起前往山阴地方(山阴地方,日本区域之一。位于本州西部面向日本海的一带范围。)的海边,有个画面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距离海岸相当远的海面上,小船在侧浪的推涌之下,像是气喘似地直摇晃。就在那个时候,他知道在离岸之后,海水的颜色立刻会改变。但是,更深深烙印在仓野记忆中的是,跳下小船潜入海中之后,透过潜水镜所见到的景象。 首先,他像青蛙一样滑动手脚潜入水中,不知是否错觉,虽然视线非常模糊,他却能看到最下方的海底。如果具有「像铅一般的水色」这种形容方式,那眼前的画面应该正是如此吧!他努力抗拒将自己往上拉起的浮力,直到再也无法下潜时,便试着翻身改变姿势。 他试着直立水中。 眼前展开的是比水底色彩更深更远的辽阔世界。原来所谓排山倒海而来的澎湃大水,就是浸闭在这般可怕的阴影之中吗?眼前所及之处,横亘着奇妙实体慼的色彩,而且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彼方,然后渐渐被吞没于黑暗之中转为模糊。在深邃的对岸究竟还有什么?只觉得透明与透明持续重叠,终于完全被包容于一个不透明的世界。 如果出现鲨鱼或虎鲨,不,甚至是更凶恶、未被人类发现的生物……仓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至今仍有个印象,就是幼年时在图鉴上见过的三叶虫在未知的深海里拥有巨大无比的身躯。但他确信,那种外观思心的怪物出现时,绝对会是从那不透明、朦胧色彩膜重叠的彼方,几乎在一眨眼的瞬间现身。有了这种想法,那么先前海水色泽的骤变现象也就理所当然了。无论如何,那是一片蓝色冻结的风景。有那么一会儿,他幻想自己缓缓降落海底,走在那片无垠的风景中。 这不仅充满厂不祥的预感,而且整个景象也不得不因此而冻结了。出其不意的恐惧袭击,迫使他拚命挣扎着往水面上游,感觉只有头顶上闪亮发光的帘幔另一侧,才足光辉灿烂的安全区。他朝那个方向使劲浮上去,但这时候,擒住他往上升的浮力却毫无作用,反而意识到有无数看不见的手,企图将他扯入深不可测的晦冥之中,甚至还感到一剎那的晕眩。 睁着蓝色大眼眸的法网洋娃娃,究竟是抱着何种观点看待这个世界?在仓野出生前,应该就一直观察这个世界的洋娃娃,是否理能够解仓野这样的回忆?只见她坚持守住沉默,持续睥睨着这个「黄色房间」。 「接下来……哎?仓野,你喜欢那个洋娃娃?」 「什么?不,没有……」 其实,回答「是的」也无所谓,只因耽溺于沉思却突然被叫唤,因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羞怯,所以回覆否定的答案。 实际年龄虽然不到四十,但因白发不少,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以上,肥胖的身材与容貌,更突显为人的善良.仓野对这位甲斐良惟的哥哥良一,有一种兄长般的好感。 「这是法网朱摩公司在一八七〇年左右制造的。注意看,头是瓷制的,也就是贝头娃,这类款式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发出来的。在那之前,虽然也采窑烧制造,却称为中国头娃……对了,那边那个牙娃娃就是。两个相互比较怎么 一卷全 第三章 1.门影之魔 「但是,怎么可能?」仓野带着叹息喃喃说道。 奈尔玆望着他,似乎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略皱眉头。 「我不认为应该发生这起意外,那应该只是单纯的马克思威尔之魔(马克思威尔之魔,mawell"sdemon,物理学中着名的假想恶魔。这是马克思威尔在一入七一年提出的一种想像实验,藉着马克思威尔之魔来挑战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可能性。)所为。」 眺望着走过的街道如结晶与离子交错一般,奈尔玆没答话。虽然脑海中浮现雏于那瘦小的背影,却也在一瞬间和电车窗外的景色同时流逝。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都不想让它从口中溜出。若说是失效的咒文,听起来是不错,但自己却还必须紧抓着不放,这未免也太难堪了。现在,只有座位的温暖最难得了。不,那甚至超越了暖和的程度。但奈尔玆还是有些微的颤抖。真沼就这样失去踪影,应该说还算不错吧!但雏子双亲的噩耗,怎么说也不能以偶然二字带过。事实上,这次的事件一开始就有太多的疑似巧合,而这些疑点,颓然坐在奈尔玆身旁的仓野也同样清楚。更何况,若站在与当事人不同的立场…… 「虽然和你完成小说的日子不同,但我却是在接获消息的前一天阅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神灵的托付?我总觉得这次事件最深层的某一部份,很可能永远无法解决……」 「关于这一点,」奈尔玆反射性地回答,擦拭一边脸颊。「我也一样,时而会受到强迫观念所袭。或许这次的事件全部是我,不,我的分身所为。我的脑海里存在着恐怖的杀人狂,而那个部份突然穿出我的躯体杀害曳间,然后一口气直飞欧洲,让雏子双亲搭乘的车辆出车祸……」 「也难怪你会有这种想法。的确,不幸的偶然重叠性太高了。算了,也别太在意,若因这次的事件而无法继续创作……我对你可是非常期待的。」 「恩,那是当然。」恢复开朗的神情后,奈尔玆搔搔纤细的头发,扫视车厢内一圈,彷彿仍有寒气滞留。「那么,仓野,你要怎么处理?事件之谜还未解开吗?」 「不,明天就是推理竞赛的日子,虽然没什么自信,但全力思考的结果,总算有一项论点。同时也更加佩服凶手的聪明。坦白说,这次杀人使用的诡计,在其他情况中几乎毫无意义,但是当着我们侦探小说迷面前进行的瞬间,却发挥了可怕的威力……喔,不行,详细等明天再说。虽然推理竞赛有可能延期……」仓野自顾自地点头,「对了,听说黄色房间又新增了鬼玩偶同伴.明明与事件无关,最近却急着和鬼扯上关联,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呵呵,干脆把一切都视为同鬼所为,或许还更加有趣呢!在易卜方面,好像有所谓百鬼夜行(百鬼夜行,相传在日本平安时代的京都,一到夜晚就有各种妖怪在马路上出没游街,目睹者将会受到诅咒而无故死亡。百鬼夜行日,指的应是诸事不宜或七月半鬼门大开的大凶之日。)日之类的,说不定如果深入调查,也许就是与七月十四日有关.下次应该请根户确认一下.」 「百鬼夜行……可是,事件发生在白昼吧!鬼会在大白天出现吗?」 「说的也对。」仓野半开玩笑似地笑了笑,然后再度回归沉默。 沉默一旦降临,奈尔玆脑海里又浮现了雏子的背影。遗体已经送回来了吗?葬礼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呢?不,重要的是,雏子接下来会怎么样?各种疑问与不安合为一体,疾掠过奈尔玆的脑海。无法婉转地陈述致哀之词,大概也是因为那个背影的缘故吧! 奈尔玆轻轻地、长长地叹息出声,微咬嘴唇两端。「可是……对了,这起事件就算不是百鬼所为,或许也是某种非人类的魔物所为。当然,我知道这次的事和曳间被杀害的案子没有关系,但……只是为了一个人而让一切崩溃,我实在无法忍受。到了现在,我终于深刻体会到真沼所说的话有多沉重,虽然只是一些闲话。真的,绝对不能再发生连续杀人了!从那天起,已将近雨星期没见到真沼的人了,究竟是怎么了?如果真沼的尸体在哪里被人发现,我该怎么办才好?届时一定真的再也无法写小说了。」 「奈尔玆。」仓野摸摸少年的颈背,让他的头靠向自己,两张脸正面相对,手臂绕着头。如此一来,可以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抖。「奈尔玆,你在哭吗?」仓野低声问。 「笑话,我没哭。」 但是,「只是觉得很冷」这句话他却说不出口。奈尔玆紧靠着仓野,闭上眼睛。 每次列车靠站,就有一些上下车的乘客。在非比寻常的夏日中午,电车上肩靠肩的青年和少年,在他们眼中或许有几分异样。 时间缓缓地像纺车转动般流逝,在对面开始露出獠牙的怪物,可能正悄悄地窥伺着这里的情景吧!这样的想法应该已经成了家族之间的共同点。 噩耗在甘八日下午传来。在希腊的某条街道,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司机当场死亡,雏子的母亲虽然只受到撞伤和擦伤,但父亲却因重伤被送往医院,随即进行手术,还使用妻子的血液输血,尽一切可能急救,却因为内脏破裂再加上骨盘碎裂的碎片刺破了大动脉,在没有实施血管包扎的万全准备下,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的手术中,终于毫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母亲也在几个小时后,从医院的阳台摔落下来死亡。也不知道是因为意外或是自杀,结果,夫妻俩人真的成了名符其实的不归客。 就算知道怪物开始露出森森獠牙,在遥远的大海彼方发生的意外,也不可能将意外的真貌完全托付在一个人身上,他们能够办到的,只是好好安慰一直啜泣的雏子。面对确实扑袭而来的无形怪物,化们实在太软弱无力了。所以,在悲怆的消息传来之前,对于已经读完奈尔玆《如何打造密室》第二章结尾的人来说,这次的意外事故,是因为奈尔兹写在小说里才会发生。怒,应该说,他们的心情都有着几分这样的倾向.尽管明明知道这是荒唐无稽的偏执,但突然降临的悲惨意外,不得不让人有牵强附会的想象.更何况,这与曳间的死法不一样,因为根本就找不到有任何足以合理解释的「理由」。 ——没错,虽然感觉上很类似真沼「那个」部分,但实在很像思想遭他人窃取的一种妄想。 奈尔玆又继续想。 ——这种精神分裂症病患典型的妄想,似乎会在哪一本书上读过,但其中描述的是窃取他人思想的案例。那结果到底会是如何?真沼的精神分裂症逐渐严重,常会出现那样的微兆吗?羽仁的发作也算是一种癫瘸吗?或者属于一种歇斯底里?既然侦探小说迷一定会有疯狂的表徽,那说不定雏子的双亲死亡这件事,也只是自己的妄想……没错,这就完全合理了,全都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而且,若以此方式思考,那我们家族就等于是精神病患者的集合体了,而目前正在寻找其中唯一的正常人……才有所顿悟,脑海立刻又笼罩一层不可解的浑沌。对于这样的反覆念头,奈尔玆很气愤。 仓野瞇眼望着如此思考的奈尔玆,然后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列车缓缓滑进目白车站月台。 最近将近一个月没下过一滴雨,接下来似乎也是晴朗日子,不像是会下雨。一片万里无云的景象,只要眺望天空,彷彿就会被这片蓝天昅入。如此连续的晴天却不觉酷热也算是非常奇妙。气温从事件发生的七月十四日突然升高,之后又是气象长期预报的那般凉夏,唯独十四日的异常酷热,又是怎么回事?走在前往仓野住处的途中,奈尔玆一直思索着这件事情。 「仓野,这该怎么解释?也就是气温不断上升达到某 一温度时,人最容易产生杀人的冲动。一旦超过了这样的温度,反而又会丧失那种气力……」 大约走在半步前的仓野并未回头,只是凝视人行步道前方,「大概是布莱伯利(布莱伯利,raydousbradbury,一九二o年生,美国科幻小说作家,此处引用布莱伯利之名,大概是一种戏譆的影射,因为布莱伯利一九五三年出版一部小说《华氏451度》,约摄氏233度。)吧!」 「喔,是吗?」奈尔玆点头,再度望向令人有坠落感的天空。深邃的蓝色一望无际,不知该将目光焦距置于何处。 「一定有很严重的错觉!」 「你说什么?」这次,仓野回头,并未掩饰讶异的神情。「什么错觉?」 「不是吗?」奈尔玆咽下哽住的一口气,「若非错觉,就不会像这样有各种的颠倒状况吧!我们一定是陷入了某种严重的错觉!没错,若能进行机械性推理,或许就能查出凶手的名字。但再怎么想,我都无法猜透必须杀害曳间的动机。」 「我还以为你突然想说什么,原来让你感到困扰的是动机。」 「没错,在小说第二章里,结尾部份还是以动机为主题。」 「等一下!」仓野猛然停住脚步。 奈尔玆差点儿撞上他。 会野食指按在唇上,瞪大双眼。「是吗?那是为了制造动机而写的?」 「恩.没错.」 「哈哈,这太令人惊讶了!这也算是一种颠倒吧!企图在虚构的小说中制造出现实上不存在的动机?呵呵,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 「喔?什么事?」奈尔玆凝视着仓野。 「寻找华生呀!」仓野淡淡回答。 奈尔玆接着说:「你连这个也知道?仓野,你真厉害,我算是彻底溃败了!」 「没这回事,厉害的是你……再过不久,你就会像大天使米凯尔一样,把我们挟在腋下,带到某个王国去。不,不是开玩笑,我真的是有这样的期待。」 「别这么说。我都觉得快无法振作起来了。」 奈尔玆踢了一下刚铺好的柏油路,往前疾走。那一带正是「鲁登斯」咖啡店对面,也就是布濑目击的白日梦出现地点。 现在人潮和车流虽然不停地缓慢流动,但是,当一切都停止下来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会忽然在此出现吗? 「对了,在《如何打造密室》第二章的杀人剧里,出现了染血的方形镜子,说不定凶手就是透过这面镜子,往来于这边的世界和那边的世界吧!但问题在于,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是来自物理学或来自心理学,甚至是恶魔学?但无论从哪一种领域来看,镜子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坦白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曾经完全被镜子的不可思议所魅惑。首先,我不明白的是,映照在镜子里的影像会左右颠倒,但为何不会上下颠倒?稍微长大之后,新的疑问却是,两面镜子相对摆放,镜子本身的影像看起来像是会无限持续延伸,对吧?这也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实在无法理解,如此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制造出『无限』吗?在我幼小的脑袋里感到困扰的是,那种无限持续的影像,真的是在镜子相对的瞬间,『啪』地一下就出现了吗?因为,如果是小小的影像,应该是光线在两面镜子之间无数次往返才会显现的。但是,当时的我会经在某一本书上读过,光速是有极限的,所以,小影像应该比大影像晚出现才对。 如此一来,就会变成这样的情况。那就是将两面镜子正面相对,首先出现的是对面镜子的影像,接下来则再度互相映照出对方镜子影像中本身的影像,然后这样反覆进行,镜子的影像数量逐渐增加。让我战栗亢奋的是,若以极精密的慢动作观察,应该可以看到镜子影像增加的情形。不,就算不用慢动作摄影机也行,只要让镜子面对面、静静凝视,在那一瞬间,也可以看到在镜子深处有几亿几兆的镜子相对,不断制造出新的镜子影像,那样的情景会激起我言语无法形容的亢奋。这会让我彷彿徘徊在无限重叠的镜子影像之中。换句话说,对我而言,镜子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户。贪婪于可笑的享乐的我,现在就站在现实的颠倒与虚构的颠倒相对的狭窄空间之中,徒然困惑于映现其中的错综谜网里。」 不知是否故意改变话题,仓野边说边穿越马路,转入银行角落的小径. 「这么说,仓野,你小时候也蛮多愁善感的,蛮意外的.」 「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吧!因为我现在也过着多愁善感的日子.」 两人说笑间,已接近仓野的住处。一切都与十四日事件当时没有改变,窗户里垂挂褪色的黄色窗帘。时刻应该也与现在一样吧!奈尔玆忽然觉得时光彷彿开始空转。 ——如果这次房间里又躺了尸体,怎么办? 虽然脑海剎那间掠过这样的念头,但奈尔玆立刻打消。因为无论是半头马面或是别西卜(别西卜,beelzubub,新约圣经中耶稣曾提到的鬼王,又名苍蝇王,因为他本是炽天使,犯了七宗罪的『贪食』之后,堕落成一只不断吃东西的苍蝇。),都不该如此频繁地出现在这个世上。 奈尔玆放慢步调,跟在仓野身后走近大门。反倒是仓野加快步伐,从裤子口袋取出钥匙。 奈尔玆停下脚步,双手插口袋,鞋尖踢地面,视线落在脚下,他今天穿的也是灰色野地高统靴。若这双靴子不是单独出现,仓野只要花个十几秒观察,应该就可以确定不是这双!但奈尔玆望着自己似乎从靴子长出来的脚时,忽然开始有一种诡谲的不协调感。 ——不行、不行!好像陷入了怪异的被害妄想症。 响起大门被拉开的声音,奈尔玆抬起头,彷佛要挥去脑海中的朦胧,但紧接下来,奈尔玆目睹的却是更加异样的情景。 虽然如此,奈尔玆却无法清楚感受那到底是如何的诡异,眼前只是拉开的大门,以及面向人门呆然站立的仓野背影。但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仓野的背却像冻结似地一动不动。尽管可以领略某种难以书喻的复杂感情,但仓野的身体在门前如一道墙壁般凝结不动。相传被梅杜莎瞪了.眼而变成化石的人,应该就是这模样吧!被如此不寻常的气氛搞得心里发毛的奈尔玆,慌忙打量仓野的脸。 仓野的皮肤完全失去血气,静脉微微浮现,下巴抬起,瞪大的目光焦点彷彿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聚集在门口内侧昏暗而又一无所有的虚空中,嘴唇半启。全身也唯有这个部份,出现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颤抖。换句话说,在奈尔玆未注意的两、三秒间,仓野看见了让他丧失表情和言语的「某种」事物,「某种」令人无以名状的恐怖事物。 奈尔玆被这样的恐怖气氛传染,打了一个哆嗦,急忙望向门里的黑暗。 事实上,那只不过是短短几秒间发生的事。奈尔玆虽然立刻探头进入门内,伹里面除了占据走道的昏暗之外,完全找不到任何东西。 当然,就算有什么躲在门后,从仓野开门到奈尔玆探头,无论身手何等敏捷,至少也该发出一些脚步声,所以门后应该根本没人。当然,若是某种身轻如燕的东西,那又另当别论了。 「仓野!」奈尔玆拉住会野的衬衫。 瞬间,仓野的乎放开紧握的门框,发出指甲磨擦磨砂玻璃的刺耳声音。 「怎么了?仓野!」奈尔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身体摇晃,手臂也充满力量.仓野仍留下噩梦未醒的表情,实现焦点缓缓移到奈尔兹脸上. 奈尔兹以为仓野疯了.会不会是刚才的所谓精神病患集合体幻想,已转换成了事实? 但仓野终于清醒过来,喃喃自语之后,反手紧抓奈尔玆的肩膀。「没事 ,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 「恩,是的。」仓野说着,跨步进入大门。 奈尔玆慌忙紧跟在后。先是环视一圈,但不像是有人躲藏。其实,总觉得若真有人躲藏,反而还是一种救赎。厨房帘幔也是拉开的,顺便看了洗手间,也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拉开黄色窗帘,昏暗的房间立刻充满白浊的光线。桌上排放各种药罐,散发深蓝色与茶褐色光辉。两人盘膝坐在血迹无法拭去的栀子花色地毯上。 这时,仓野辩驳似地开口:「我只是感到有些不舒服,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该不会以为我看见谁了吧?事实上,你自己也看了,什么人也没有!」 「但你的脸色还是那么惨白。」 「是吗?」仓野的大手掌开始不停擦脸。 奈尔玆凝视仓野,对于他故意说出「你该不会以为我看见谁了吧?」这件事,总觉得耿耿于怀。一旦起了疑惑,这疑惑就会没有止境地扩散。 但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人在里面!若是有人,这个人就必须像烟雾般从现场消失。假设这个人是杀害曳间的凶手,那么他一定也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 虽然奈尔玆宣称,要解决这起命案就必须具备变格侦探小说的解释能力,但如果现实的一切都朝向非现实的方向崩溃,那么…… 大门出现的阴影中,那个透明人正逐渐从胸口开始模糊消逝,甚至带着微笑在虚空中漂浮。奈尔玆的脑海虽然残留这样的画面,但除非是亲眼目睹,否则他认为这些还是不足以说明仓野那种震惊的表情。 2.推理竞赛之夜 「情形大致就是如此。」 「是吗?」 在「黄色房间」里集合的有奈尔玆、霍南德、仓野、布濑、甲斐、根户等,一共六个人。在根户的朗读之下,《如何打造密室》的第二章刚刚公布,但是对于奈尔玆如此的意见,众人的反应不佳。采用密室诡计的本格长篇推理,在只完成几张稿纸时,曳间就遭人杀害,虽然也因为这个原因使得构思有了大幅度的改变,但以他们的立场而论,这篇小说的本意在哪里?的确存有某些不合理之处.序章和第一章直接通过描述这一个月来实际发生的事情,从完稿页数和经过天数的关系来看,当然,他们期待的是尚未进行的推理竞赛内容,而且小说中也实际浮现了凶手样貌,也就是在小说里瓦解现实。但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第二章全是和曳间之死毫无关连的剧中剧! 就算这个部份才是奈尔玆所谓《如何打造密室》的核心内容,但也只是空洞的描述。反而让起首的第一章,也就是完全符合现实的部份,在剧中剧里面,只不过是依小说的设定进行故事的铺陈,这就令人很难理解,奈尔玆关心的是现实中的杀人呢?抑或只是纯粹在于小说的完成?而且更怪的是,在剧中剧里,关于曳间实际上活着这一点,有关甲斐的描述反倒令人费解。 「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也难怪甲斐在朗读之际会频频表示内心的不满。迳自被指称容貌丑陋、脾气暴躁,最后又来个有顺手牵羊的坏习惯,就算是真的懦弱而且脾气很好的人,应该也会不高兴吧! 但既然是小说中的描述,虚构的部份应该也不至于与现实完全无关吧?他们很难揣测奈尔玆的真正用意何在。更何况,他们对于这部风格怪异的小说也没什么正面的评价。 「喂,奈尔玆,我实在不太明白这部小说的意义!」根户率先开火。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露出怀疑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只完成一半吧!」 「这…或许吧!」 连奈尔玆的回答都好像没什么信心。 根户更是困惑了,「你这么说,又是怎么回事?若现实中未再继续发生命案,到第二章为止就够了吗?不,是四百五十页稿纸!想不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这么多字数,而且也很佩服展现出各种不同型态的对话。但是,在这部小说中,现实的事件成了小说,而小说方面的推理则完全没有进展……感觉上就像是缺了一味,总觉得有所不足。接下来的第三章、第四章,如果故事持续发展下去,而且凶手的身份能够明朗,那还有话可说。只是感觉上一直是虚构的……也就是说,小说中描述的真实情境,完全着重于小说中的小说部份。」 「没错,并未明确指出这部小说的目的究竟何在?若单纯以我们家族为舞台的虚构杀人事件为主题,应该没必要在第一章提出什么实际的杀人事件。若非如此,而是以追查杀害曳间的凶手为目的,为什么又提出实际并不存在的真沼命案?对此,我有相当的疑问。」 接在根户之后,布濑也这么说,这让奈尔玆忍不住啜了一口维也纳咖啡,呼出一口气。「看来风评很差!可见我连一丝文学才华都没有。真是的,这十天之间,我都只是一连串的失败,但在这里却全遭否定,这才是致命的打击。」 「你心思很细腻,但千万别气馁,必须坚持写到最后……在第二章开头,曳间自己也说过不是吗?必须等到故事完结之后再提出批评。」根户说。 「难得限户说出何建设性的意见……但我们无法完全赞美他,是有其他理由的。」甲斐说。 奈尔兹皱眉,「莫非你是说?」 「没错,正是.」 此时,六人的表情再度灰暗.但奈尔兹却想一扫纠缠的气氛,以严肃的语气宣布:「既然有人这么说,就不得不表明了…现在说出来,或许你们不相信,但事实上,我是在廿六日晚上完成这些稿子的,这一点,仓野应该可以为我证明。」 一时之间,众人不解这句话的含意,稍后才轻呼出声。「啊?什么?」 这是预定进行推理竞赛的七月卅一日之事。 本来预定这天进行的推理竞赛,因为久藤夫妻廿八日的意外死亡,导致形同停顿。雏子与杏子待在目黑的宅鄙,而且像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能进行推理竞赛吧!所以只像平常聚会一样通知一声,因此真沼、羽仁与影山缺席,在「黄色房间」集合的只有前远六人。其中,奈尔玆与霍南德还迟到,在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时才赶到。奈尔玆表示,他答应的《如何打造密室》大致完成,将一接订好的稿纸丢在方形桌上。 小说内容如何?如前所远。但结尾部份,也就是杏子告知雏子不幸消息的场景,他们却不太认同。根户也是其中一人,对胗后段久藤夫妻的死亡,他感到很突兀。这样的内容如果写在第一章的最后还有话说,却绝不该放在属于虚构部份的第二章.尽管只是纯粹对小说有兴趣,但反将现实的死亡拿来装饰在小说中,他如何也无法赞同.但是,这段情节若在发生现实的悲剧之前就写好了,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也难怪他会跟其他人一起惊呼:「什么?」 「他说的是是事实,绝对不会错。我是廿七日读的,在得知噩耗时,真的吓了一跳。」仓野脸色苍白地提出证词。 霍南德也补充证明。 「那……这又是预言?在曳间死后,奈尔玆又准确地预告了雏子双亲的死亡?」甲斐以狼狈的语调反问。 奈尔玆神情困惑地回答:「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但这完全是偶然。」 「接连两次的偶然?不,有二就有三,接下来被杀害的说不定就是真沼呢……呵呵,但那算是开玩笑好了,只不过仓野,你也很差劲,一定是你和霍南德串通好戏弄我们的吧?」根户勉强笑了笑,想要就此打住话题。 「我说的是事实!」仓野非常严肃。 奈尔玆也有些生气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说谎的?我是在五天前的夜晚完成这个部份,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很不喜欢让人误会我把一 个人的死当玩具看待!」 奈尔玆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无从反驳。何况,假设这次的事故与曳间之死毫无关连,奈尔玆也没说谎的必要。 布濑抿了抿嘴,「这个争议就到此为止。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这部小说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解决篇?」 「我想是有.」 「你想是有?这回答也太奇怪了吧!不过,算了!虽然不清楚你怎么想,但我们是针对第一章的杀人事件进行推理,因为这是忠实描述实际发生的案子,非常适合推理.若是从这点来说,这部小说也算是有充分的意义了。」 这番话只能算是嘲讽吧!但是,奈尔玆对于布濑的发言却未表示特别的反应。 「我已精疲力竭。事实上,我必须在这里参加各位的推理竞赛,但也只好请大家原谅,就用这部小说代替我的推理吧!」 「那么有自信?」甲斐说,「恩……大致上我可以知道你的看法了。也就是说,奈尔玆的观点是,依逻辑性的推理,在第二章杀害真沼的嫌犯应该只能归纳出一个人,而这个唯一无法脱身的人,应该就是第一章里的凶手吧!」 这时,根户也不等奈尔玆回答,紧接着说:「原来如此,这就完全合理了。但是……这会变成什么状况呢?站在我们的立场,当然必须推理出杀害曳间的家伙,但是,另一方面,我们是否也必须解决小说第二章里的杀人手法?」 「不,关于这个……」奈尔玆慌忙打岔,「破解手法的部分当然可以挪移到后面。坦白说,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能够尽早听到各位在现实上的推理。」 这时,仓野慢吞吞地开口了,一副轮到自己出场的模样。「该怎么说呢?情况变成这样,看来非开始进行推理竞赛不可了。各位绝对也很想尽快陈述自己的推理吧?站在我的立场,我当然然也想尽快逮到凶手。」 「我也一样!我正等着看谁说出来!」虽然迟疑了一下,甲斐也表示赞成。 其他人也都露出微笑,看来没有异议。于是,为了奈尔玆的小说,聚会的气氛再度转移到推理竞赛的进行。 「为了让大家整理各自的推理,先给十分钟的缓冲,然后开始竞赛,如何?」根户说。 仓野立刻看着自己的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分,所以我们五点准时开始吧!或许会拖延一些时间,各位可以打电话告诉家人一声。」 「这倒是应该的。」布濑说着起身,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仓野的时刻校正乃是天下一流,比一些烂报时的电台还准确,因此,第一起杀人事件的发生时刻一定非常正确。」 「当然,布濑,仓野的手表是原子手表。」 「原子手表真不错。对了,这时候如果影山在场,关于时间,大概又要开始物理上的解说了吧?他没出席,反而有些寂寞。关于这一点,第二章提出什么『黑洞』,『隧道效果』的,让我也很感动,因为相当掌握到了影山的特色。」 「多谢夸奖!」奈尔玆模仿影山的声调和动作回答。 布濑大笑出声,用力拍了一下膝盖。 「不要只会谈笑,拜托!」从另一个房间的储藏室搬出沙发的仓野和甲斐,让钥匙哗啦啦的响出声音。 「不,我要出去打个电话。」布濑匆匆走向房内。 这天,因为很久以前就已预定,还在咖啡店假日全包下来,因此所有人都能随意行动,甲斐向大家展示自己拿手的梦幻咖啡,连威士忌和葡萄酒也上桌。此刻,黄色房间里已弥漫了朦胧的醉意。 玻璃桌前,摆放了锈有黄色椅套的沙发,两两相对。待房间的准备完成之后,众人开始举杯对酌,眺望摆饰在房内的玩偶,各自想着心事,等待时间的到来。 3。愚者的指摘 在昏暗的黄色照明中,布严各种傀儡玩偶的「黄色房间」的另外一个房间正中央,重新准备了刚刚冲泡好的新咖啡,推理竞赛在七月底的某日下午五点准时进行。 「现在的问题是陈述的顺序。怎么办?以抽签决定吧i」 「就用朴克牌好了。这里没有朴克牌吗?」 「有。不过,是塔罗牌。」甲斐回答。 「那更好。」布濑说。 「我这就去拿来。」仓野说着走向店中。过没多久,一边切着牌一边回来了。「我看这样好了,把这里面的小牌拿出来,用剩下的大牌来决定。从数字最小的开始,谁先来?」 最先伸手向仓野递出,结果抽到0号「愚者」牌的是甲斐。 「啊,这可不行!竟然是愚者。」 「但是,甲斐,在塔罗牌里,『愚者』可是最好的牌呢!」一旁的根户应和着。 「算了、算了,没必要安慰我。而且,我也不太有自信,第一个开始也好。」 「不必发那么大的脾气!接下来我抽。」根户伸手抽牌。是的「审判」。大家瞄了更加不高兴的甲斐一眼,然后陆续抽牌,最后的结果是甲斐打第一棒,再来是仓野的命运之轮,霍南德的Ⅻ「吊人」,布濑的vi「高塔」,以及最后的根户。 已经决定当观众的奈尔玆一副轻松的样子,「看来相当有意思!尤其是最后以审判来总结,实在是太浪漫了。」 甲斐死了心似地摇晃矮瘦的身躯,「没办法!就让愚者早早开始,尽快结束吧!」 然后,他润了一下喉咙。「该如何开始才好呢?一开始嘛,对了,就是事件大纲!同时列举表面上的谜团…… 时间是七月十四日,星期六。前一天,很奇妙的正好是十三日星期五。这天,坐在那儿的奈尔玆阁下,在「黑色房间』预言曳间的死亡,也就是说,就在这一天,曳间的死亡已经成了印在命运之书上的决定性一行字。我清清楚楚看到一幅图画,那就是达文西的最后的晚餐。若是这样,仓野见到的当然就是彼得了,而奈尔玆小说的第二章则为复活,最后缀饰这次聚会的就是最后的审判,一切完全符合。暂且不说这个,今天是一日,七月十四日星期六是十七天前的事。 曳间的推定死亡时刻是在中午到十二点半之间。尸体则是在下午三点过后,由于两者的间隔很短,此一推定时刻应该可以相信!也就是说,曳间确实在这三十分钟之间遭人以利刃杀害。 问题是发现尸体的过程,但在此却集中了各种的谜团!过程始末很简单,仓野回家时,大门是从外侧锁上,进入之后,在阶梯的踏板下方,除了曳间的篮球鞋,还有一双野地高统靴。发现尸体下楼时,却发现那双靴子不见了。走向大门,刚才关上的大门却敞开着……大致应该就是这样吧!还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事后调查,后门也是锁上的,而且曳间头部旁边掉落一本《数字之谜》。在此出现的几个谜团,仓野自己也列举出来,而且奈尔玆在《如何打造密室》中也曾经写过,就据此引用吧!呃……顺序方面由我适当考量之后做了更动,首先是『凶手为何要等到仓野回家』,第二则是『凶手为什么要让仓野看见鞋子』……第三是『为什么要选择不知道会离家多久的仓野的住处行凶』。其他还有很多,仓野所推理的凶手,在门锁和钥匙上动的手脚如下,亦即凶手和曳间在一起,或是前后依序从大门进入屋子,然后打开后门的门锁外出,再从外侧锁上大门。备用钥匙放回门梁上面,才又从后门回到屋子内部,最后锁上后门,就这样等待仓野的返回……这里的钥匙和门锁被动手脚之谜,又可区分为两项疑点。也就是说,第四的『为何必须从外侧锁上大门』与第五的『为什么凶手连紧急逃生用的后门都锁上』… 这简直就是到处都是谜团了。其中尤其以『曳间的头部旁边掉落一本书是否具有意义』,与其说是谜,不如说是疑问。而这些谜所牵连到的 一切,虽然可以归纳为杀人事件里经常有关连的两大谜团,亦即『动机何在』、『凶手究竟是谁』。但是,在此还没必要急于下结论,我们还是一项一项地依序解决吧! 在这次事件中,最令人不解的疑点是,大家都知道,那栋建筑是个非密室的密室,也就是所谓的『反密室』。正因为如此,这次的事件必须站在与一般的密室杀人完全不同的观点来分析。若是一般的密室,大门必定是从内侧锁上,后门也相同,而且凶手不在里面。先说凶手如何逃离室外好了,假设这是一般的密室,但应该从内侧锁上的却从外侧锁上了,光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事件显得不寻常。从内侧锁上是何等的简单,与西洋式的精密门锁不同,对嫌犯而言,日本式的旋入式门锁实在是太容易处理了。在闯空门的职业窃贼里,就有人专门制造这样的工具。其实只要用两把细齿锯子,插入门与门的缝隙之间,上下夹住弹簧让其移动即可。若使用这种工具,应该可以轻易完成密室。但是,这次的事件却和这类物理性质的思考毫无关系,也就是说,这次事件中的谜团,我们必须从心理层面来观察。 首先,第一个谜团凶手为何要等到仓野回家……这就不是复杂的思考了,应该是最单纯的思考。所谓最单纯的解释是,为了让仓野看见嫌犯的行为——让仓野看见鞋子。」 所有人都发出「哎」的一声。当然,其中的含意很难猜测是感叹抑或嘲弄。 但是,甲斐视若无睹。「这就是第一个疑问被还原成第二个疑问凶手为什么要让仓野看见鞋子。若问说,让仓野看见鞋子,对凶手有什么好处?我绞尽脑汁思索的结果,列举出两种。第一种是,能够给予凶手是这双鞋子的主人的印象,这当然是重大的有利论点。虽然不知是幸或不幸,因为并未提及鞋子一事,警方很轻率就断定为自杀。可是,如果警方介入的话,最先怀疑的肯定是野地高统靴的持有者,也就是我,真沼,霍南德和奈尔兹四个人。这一点,任何人都应该想得到吧!至于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鞋子是一种暗号。」 「暗号?」羽仁不自觉地反问,「是给谁的什么暗号?」 「重点就在这里。我也试着从各方面去思索,如果是给共犯的暗号,那就如何也无法有圆满的说明。而且所谓的共犯,已经被上次我们订下的十诫否定掉了,因此应该排除在外。那么,这样一来,应该认为是给谁的暗号呢?在此,我这个夺取曳间位置的心理侦探甲斐良惟,藉由嫌犯让人看见鞋子,企图将怀疑转移到他人身上,因此我可以断定,这个暗号的对象乃是凶手企图转移嫌疑的人…或许这听起来太玄了,但是像这次事件一样,纯粹是由心理要素构成的事件,只要能追查出嫌犯的心理状态,真相就绝对可以大白。人在选择某种行动时,总希望能够藉由该行动来获得最合理且最大的利益。所以,嫌犯让预定的特定人物蒙受嫌疑,而且传达给对方某种暗号,可说是最为理想的推测。而且,如果剔除所谓的共犯,能够想到的就只有这种惰况。那嫌 犯在这种情况下,要留给背黑锅者的暗号,也就是某种意义的讯息,到底又是哪一种类型的讯息呢?我认为,绝对是威胁!」 「喔?威胁?」布濑的语调极具讽刺。 「没错。如果组合各种状况,结果应该就是这样。也就是嫌犯掌握了某个人的重大弱点,而且与鞋子有关。」 「又是个可怕的逻辑!依你这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被发现偷过鞋子?」布濑说。 甲斐的神情非常严肃,「真有一套!的确是这样。」 布濑反而楞了一下,「什么?你精神正常吧?」 「多谢关心,我自认为脑筋非常正常。偷鞋者,就是这样!这个人从另外那个人那儿窃走那双鞋。我还是依序说明吧!鞋子被偷的人是谁?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在七夕那天失窃。」 「啊?」讶异出声的人是根户,「这……但是,这不公平吧!」 「我承认。但各位推理不也是太偏颇?上次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聚会,我并未在场,所以失去陈述这件事的机会,你也没必要太在意,或者,你的推理足以推翻这些新事证?」 「这家伙又开始拿翘了。好吧,我同意你的说法,继续说下去吧!」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鞋子是谁偷的?这点只要稍微推理即知。嫌犯知道偷鞋的事实,向那个人显示该双鞋子。若只是藉此让那个人暗中畏怯,根本就毫无意义,也就是说,那个人势必会被迫做出对嫌犯有利的某种行动。所谓的行动,并非实际挺身而出为嫌犯做什么事情,或许只是单纯的做出某种伪证而已……各位应该明白吧?我们十个人之中很明显有人做出伪证!这几乎没有推理的必要,非常的清楚,而且是和鞋子有关的伪证……」 「且慢,这……」根户两眼瞪得很大,回头看着仓野。 仓野并未露出丝毫明显的表情,只是凝视甲斐脚底下。 4.走出去的假设 「没错,不是别人,就是你,仓野。」甲斐大声说出名字。 「黄色房间」里,似乎传达出玩偶们轻微的颤抖。五个人的眼睛同时望向仓野,但是仓野彷彿先采取行动、变成玩偶般,连眉根都不动,一直听着甲斐说话。 直到此刻,根户才知道,仓野的瞳孔是灰暗的深红色。 「从头开始说吧!我那双鞋是在十四日事件发生前的一个星期失窃的。对了,就是在奈尔玆小说『代替序章的四种景象』中第三和第四场景完成之间的日子,仓野你偷了我的高统靴。而这项小小的犯罪,很不幸被企图杀害曳间的某个人看到……这次事件最可怕之处,在于利用这种几乎毫无意义的小事件手法上。十四日当天,嫌犯杀害曳间之后,找出不知藏放在何处的高统靴,摆放在曳间的篮球鞋旁,然后很有耐性地等待仓野回来。 仓野,小说里不是这样描述吗?你看见两双鞋的那一瞬间,不是『有股奇妙的感觉』吗?关于这点,后来你自己说明是『因为大门锁着,进来之后却发现有鞋子,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当时才会产生非常奇妙的感觉』。当然,一半可能是因为这样,另一半却是对于和自己偷来的高统靴完全相同款式的鞋子,竟然会与篮球鞋摆在一起而产生的些许不安吧!绝对没错,那的确是你偷来的鞋子。向警方报案后,你一定慌忙找地方,好藏匿那双高统靴吧?你在知道心中的不安成真时,我可以清楚想像你会被迫做下何种决定。是的,你绝对必须隐瞒偷鞋之事。因此,你只好保持沉默,绝对不能让只要些许蛛丝马迹就会追查到底的警方知道那双鞋的存在。嫌犯的企图就在这里!让人看见鞋子是为了不让对方说出鞋子之事……这听起来实在是很怪的论调,但关于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凶手也预先想到了两种状况。一是,如果利用威胁,而你还是把高统靴的事告诉警方,警方一定会认定这是杀人事件而展开调查!如此一来,警方一定马上查出高统靴是仓野你偷来的,进而认定你有嫌疑。二是,若你未说出高统靴之事,这起命案依自杀案件处里的可能性就非常高。如此一来,凶手就能完全置身事外。也就是说,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对嫌犯有利。事实告诉我们,最后的结果为后者。当然,关于警方介入的可能性,无论是否在高统靴上动手脚都不会改变,但凶手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绝对是针对身为侦探小说迷的我们的一种挑战! 没错,若借曳间的说法,从心理学上的观点而言,这起事件绝对是侦探小说迷布下的杀人事件。接下来的第四个谜团,亦即关于『为何必须从外侧锁上大门』,这只是来自凶手喜欢反对论调的嗜好,至于第五个谜团的『为什么凶手要连紧急逃生的后门都锁上呢』,只能够说是犯罪者的自尊心。而 从重要的第三个谜团『为什么要选择不知道会离家多久的仓野的住处行凶』,可以引导出重大的推理,也就是依照逻辑性的说法,凶手一定在新宿看见仓野。因此,凶手的直觉开始发挥作用,从当时的气氛判断出,会有几个小时不回目白。以及,应该会在当天之内回家等等推论。我想,在我们家族中,要做出这样的判断绝非难事。而且,虽然不清楚是偶然或在事先的预设之内,凶手也遇见了很久没去拜访仓野的曳间。可能是在新宿前往目白的电车上吧!对凶手而言,再也没有比当时更好的机会了,他立刻邀约曳间前往仓野的住处,然后遂行杀人惨剧。 事件剖析至此,就可以知道凶手的个性了。首先,凶手是个疯狂的侦探小说迷,在此就可以从我们十一个涉嫌者中剔除真沼和杏子。非侦探小说迷即非杀人者,这是首要前提……接下来,嫌犯喜欢所谓颠倒的嗜好,根据这点,我认为羽仁也能够剔除。原因何在?若羽仁执行这项杀人犯行,一定会想创造出正常的密室。还有,虽然是理所当然,既然仓野为嫌犯所利用,所以仓野不可能是凶手!……如此一来,就剩下七个人了。布濑、根户、奈尔玆、霍南德、雏子、影山,还有我。这些人之中,若要剔除可能性较低的人,首先应该就是离子。该怎么说她呢?因为身为侦探小说迷的自尊心作祟,自己很希望被列入嫌犯名单,但这起犯罪事件,应该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能够执行的吧!关于这一点,奈尔玆与霍南德也一样……大致说来.要用刀子准确刺中心脏只剩刀柄在外,可不是十五岁的青少年能够办到的。更何况,就算死者完全疏于防患,要在毫无抵抗之际瞬间让对方致命,没有足够的力气是办不到的。 所以,根据消去法,剩下的人是根户、影山、布濑和我。哈哈,对我的推理方法抱持些许怪异念头的人应该不少吧!但是,如菲洛,凡斯断言,『心理性证据与物质性证据相互矛盾时,绝对是物质性证据错误』,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与其调查只要与同伙稍稍配合就能制造的不在场证明,倒不如研究犯罪者的心理更有意义。 继续剖析犯罪者的心理,发现情况出现了,也就是浮现了偏执狂个性。无论对不在场证明具有何等的自信,为了让对方看见高统靴而持续等待好几个小时才会返家的仓野,只能说这种人有些微的异常。接下来应该提及的就是嫌犯的自信!没错,这个凶手对自己的杀人计划有绝对的自信。这一点特别值得一提!而最足以象微的就是上锁的后门。有很多地方让人感觉到,嫌犯似乎有一半是在享受刺激!那种喜欢接近儿戏事物的个性,肯定与颠倒嗜好有相乘效果,大幅支配了他的精神……从这些方面分析,我希望将自己剔除于嫌疑圈外。我只有对侦探小说有偏执狂的个性,对自己专注的绘画,若是倾向会给予偏执性质理性批判的萨尔瓦多,达利(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dali1904-1989,西班牙画家,因超现实主义作品而闻名于世。),那还有话说,但 我本身却是极端的写实派,而且属于推崇班尼左,戈左利(班尼左,戈左利,benozzogozzoli1421-1497,义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着名画家。)和丁托列托(丁托列多ti01518-1594,十六世纪义大利重要的矫饰主义派画家。)的古典主义者,这不该剔除在嫌疑圈之外吗?不,也就是说,我可以强调,我最清楚自己绝对不是嫌犯。 这样的话,就剩下布濑、根户和影山三个人了。魔术、数学、物理学,这几方面的学习者都具备了偏执狂性质的个性。 但是,这三个人之中的影山,很遗憾,只能说他和命案毫无关连。因为他在个性方面虽然没问题,但和我们的交往太浅。事实上,影山与曳间顶多只见过两、三次面吧!那样只见过两、三次面却会酝酿出杀人动机,怎么说都不太可能,若说是受到物理学的人生观影响,为了亲眼确定生与死的意义而杀害曳间,这当然是很有趣的动机,但嫌犯必须是对仓野住处很熟悉约人,在此意义下,就不得不将他剔除于涉嫌名单之外,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根户和布濑两人了。」 甲斐彷彿确知两人的反应,停顿下来调匀呼吸。一看,根户正将浮着冰块的玻璃杯对向微弱的照明灯光,静静凝视黄色的光芒。布濑则完全不同,他站在玩偶群中,面对一个约可一手环抱的鬼玩偶,唇际浮现淡淡的微笑。那个鬼玩偶像是用栎树或什么木头一刀雕刻而成,未上色彩,向空中伸出粗糙的猿臂,嘴巴裂开成半月形,似乎正朝眼睛看不到的某种东西怒吼。 「接下来,这个二选一问题的重要关键是什么?」甲斐面向奈尔兹问道。 奈尔玆微微扭曲红润的嘴唇,「这……最后应该还是以物证为决定性关键。」 「但是。所谓最后的关键却正好相反。」 「相反?」奈尔玆不懂对方话中之意,忍不住反问。 「哈哈,也就是说,在嫌犯的心理方面,如果存在着重大的颠倒嗜好,身为侦探者也必须应用同样的方法。若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会告诉你,嫌犯既然可能如此大胆行动,那就可以确定嫌犯一定有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重点就在这儿,换句话说,嫌犯绝对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而符合这项要求的,是两人之中的你,布濑!」 「不简单!」很令人吃惊的是,最先这么叫出声的竟然是布濑本人。「不错,原来如此!最主要的是,在你的推理方法中,从一开始就排除一切的物证与不在场证明。」 「是的,那是因为一般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只要全力追究都可以推翻。徒心理学方面来看,这起犯罪事件的凶手,布濑,很明显就只有你。妄自尊大的自信、偏执狂的个性、对于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可以窥探这个世界的魔术所产生的强烈嗜好,换句话说,是对于颠倒世界的偏好,这说法应该没错吧!……所谓十一点到三点二十分之间在『鲁登斯』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仔细分析,其实也是极端脆弱,就算有其他客人能够证明,实际的对奕对手也只有老板一个人,所以如果两人串通好……」 「厉害、厉害!」也不知道为什么,布濑非常高兴,边鼓掌边说。「那么,动机呢?」 「难道还会有其他的吗?你那般执着于所谓的魔术,又拥有黑色房间的象徽性房间,但是『黑魔术师』的绰号却被曳间夺走,内心绝对充满憎恨。事实上,在我的感觉中,你在有关魔术的造诣方面,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只不过你虽然是很好的魔术研究家,却终究无法成为魔术师……没错,就是这样。但曳间与生俱来就是魔术师,他拥有你所缺乏的天赋资质。你无法原谅这一点,我也说过好几次,在这起犯罪事件里充分显露出凶手扭曲的自尊心与偏执狂的个性。」 布濑的脸瞬间僵硬了,但脸上的笑容仍未消失。 「就是这样!你扭曲的自尊心膨胀到愚蠢得想让曳间停止呼吸的疯狂程度。你终究当不了魔术师,在奈尔玆的小说里,不也明白写到了这一点吗?关于这一点,最有深刻感受的就是雏子!没错,魔法的季节已宣告结束,而你却袍持不想承认的心情杀害了曳间!」 甲斐最后这段话低沉得令人沉郁。不知何故,他的控诉在根户胸口留下隐约的痛楚! 但布濑并未退却,当甲斐的说明结束时,他更是兴奋地接道:「哈哈!没有比这样的结果更令人愉快的事了;能够从错误的地点建构出错误的逻辑,最后终于形成恍如事实的完美体系,的确是完美的范本。但是,再怎么完美,也只是空中楼阁,真是悲哀!这样的逻辑到了最后的重要部分却陷入了自我矛盾。知道吗?你所以能说得头头是道,完全在于设定共犯的存在吧!但事实上,对于使用这种 姑息的手段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你认为我会这么有自信?」 「没错!」一直保持沉默的仓野,语调沉重地开口了。「我用自己的双腿不断四处调查各位的不在场证明是否属实,但非常遗憾,甲斐的推理与事实完全不符……布濑的不在场证明是完美无缺的。除了店老板,我还接触了另外三位客人……顺便一提,杏子和我也如警方所调查,有男女服务生的证词,因此关于不在场证明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还有,虽然无法提出证据,但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相信我说的是实话。那双靴子并不是我偷的!之所以未提出反驳,纯粹是考虑到甲斐的推理具有诱导出一分真实的可能性。但希望各位相信,我并未偷那双野地高统靴。」 「我明白,仓野。」一直频频暍着白马牌威士忌、已经醉眼朦胧的根户安慰道,然后搔搔头上的短发。「所谓的偷鞋贼,虽然也是诡异的犯罪,但应该与这次的事件无关吧!绝而言之,很遗憾,甲斐的推理只是自圆其说,还是早早出局好了,换下一位吧!」 「看来就这样了。」霍南德脸色也带着些许的苍白,「那接下来就是仓野了。」 「喔!」仓野无力的回答,在犹豫着如何起头时,奈尔玆忽然有一股被刺的预感。 房里六个人大概也感受到了这样的预感!奈尔玆再次苦涩地回忆起两星期前真沼说过的话。 甲斐深深埋坐在沙发里,闷不吭声。他的态度仿彿表示,无论别人怎么说,只有自己的推理才是正确的i 奈尔玆忽然感到害怕的是,这种方式无论是合理的解决或是不合理的解决都毫无关系,只不过总有一天或许成真的几种假设,或许哪天会像突然获得生命似地开始活跃起来。若果真如此,就再也无法挽回了!持续坚持自己是正确的几种假设,将随心所欲的窜动横行,凸显于各自的现实之中。奈尔玆曾经听说过「结构乃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存在」的说法,但问题是,在陷入这样的事态前,我们可以让这个家族得以存续吗?或者,由于这次事件而开始的惨剧其实面貌,也许就在我们眼前! 奈尔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被恐怖的思绪所俘掳了。 5.在房门的对面 「关于我的推理……反正,最初在我脑海出现的是,这次事件的真相应该与曳间的行踪不明有深刻的关连。是的,首先我们必须从曳间失踪的理由开始追查。我花了大约两个星期时间,经过相当的心思,终于到达奇形怪状的门前。」 也不知他想说什么,只是中途打住,疲惫似地呼了一口气。「坦白说,我完全猜不透这起事件的真相何在。就像《如何打造密室》第一章最后所描述的,我完全坠入了五里雾中。只是当时奈尔兹喃喃自语的『若是变格侦探小说的性质,大致上还解释得通。』这句话,很奇妙地烙印在我脑海里,这句话让我站在一扇门前时,得以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进行解决。那是一扇白色的门,冰冷、毫无表情……」 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痉挛之色掠过甲斐的脸庞。 「首先,我找遍和那家伙同一教室的人询问,虽然未能查获什么消息,但是在听取他们叙述的时候,却发现了一项有趣的事情。他们异口同声说的是,曳间平常就与许多精神病院接触,那是因为谈到相关话题时,曳间总能列举无数病患的病例,还令人惊讶地深入详违细节。当然,依我外行人的眼光看来,他在那方面的才华实在是令人瞠目,而且,最近完成的论文『记忆中的刻画原则』,连教授也都称赞不已……可是,这样的才华与临床的病例知识却是两回事。结果,我整理了他们的推测,发现曳间拜访过的医院数目,顶多只侷限于五到十家。 关于这件事,他们之中的一位告诉我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实,也就是当大伙儿在论及妄想症是独立的单位性疾病,或是分裂症的变型特殊症状问题时,谈到是否具有所谓单纯的偏执妄想症。当时,曳间当场提出单纯的偏执妄想症病患的实例,而且说明得非常详细,让这个同学也吓了一跳,而且还同时想起了一件事,也就是在富山的b医院,某位病患被诊断为纯粹的妄想症的一小则新闻,而曳间所提出的或许应该就是那位病患吧!因此,我试着前往b医院,而且知道那里有一位罕见姓氏『曳间』的病患时,我感觉好像后脑挨了一记闷棍!」 「什么?」根户的上半身忍不住前倾。「同姓……」 「没错,这是曳间的秘密。事实上,曳间有一位姊姊,就是她住院。」 房间里传出一阵微弱的骚动。连霍南德都像冻结似地睁大了眼睛,抬高下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奈尔玆的动作更快。「这么说,曳间一直在那家医院?」 「不,不是这样。」仓野立刻否定,「曳间确实去了那家医院,次数和以前一样,每个月两次,也就是说,曳间失踪的一个半月里去过三次。只是,听那里的医师说,曳间好像也四处走访各种精神病院和各大学研究室,还说『那个人奠的是学生吗?他提出的问题连身为专家的我都因此觉得研究不足。』所以我才知道这件事。因此,我再度到曳间居住的公寓,询问邻居住户。而令人惊讶的是,我本来一直相信他这一个半月不在家,但事实上,他好像都在。只不过是半夜里回来,一大早又出门,所以连碰面的机会也没有。 虽然过的是隐居生活,但曳间的活动还是很消耗精力。警方或许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但以我的调查能力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不得已之下,后来我只好专注于推理。 刚才我也说过:心理学系的一位同学说出这样的感想『曳间的兴趣应该只在于所谓的记忆,和所谓的时间空间意识』。我反刍他说的话,忽然想起到目前为止会经多次听过的……对了,奈尔玆的小说里也写到,事件当天,雏子遇见曳间时也提及的所谓「不连续线」。对于记忆与时间空间意识的兴趣,应该能以对于连续与不连续线的兴趣来代换,如此一来,曳间走过的她方,或许还真的是『雾的迷宫』……奈尔玆的先见之明确实不简单,但应该惊叹的还是曳间从小抱持至今的『观念』……但是,这一点无关紧要吧?因为我并非想针对曳间的精神进行分析,但我可以说的是,雏子听到的『不连续线』这个名词,应该与这次的事件有重要的关系。也就是说,这个名词对嫌犯来说,也必须具有重要的意义。 假定是这样,其中自然就存在着奇妙的关系式!亦即,在凶手和曳间之间插入『不连续线』这个名词,彼此站在对立位匮。也就是说,曳间正在寻找的『不连续线』乃是嫌犯非常忌讳的东西。没错,从嫌犯的立场看来,曳间寻找『不连续线』一定是致命的灾厄。至于是什么意思,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假定对曳间而书的『不连续线』经常是拘束人类精神之物,而且让他的姊姊因为精神病住院,那么,嫌犯畏惧的应该也与这种精神病有关。这么一来,对嫌犯而言,所谓的精神病到底是什么?」 仓野轮流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五个人。 就在那一瞬间,奈尔玆忽然轻「啊」出声,站起来。「这么说,仓野,嫌犯也有亲人罹患精神病,为了掩饰……」 沐浴在昏暗的黄色光线中,奈尔玆的脸看起来像黏土捏成的一样干涸。当焦点集中在奈尔玆脸上时,其他人可以感觉到他仿彿是沉浸在混浊污泥底部只有一半实体的海怪,那大概都是因为这个色彩的缘故吧!根户用力按压眉头。 「奈尔玆,你错了。」仓野淡淡回应,「那不是动机!这点我非常清楚,从那时候就……第一眼见到曳间的姊姊时,我就明白了。」仓野浮现忧郁的表情,轻轻叹息出声。 ——这应该是一种震撼手法吧! 根户忽然这样想。奈尔玆小说 的第三早结尾写的是,让活着的曳间出现在推理竞赛席上,最害怕的肯定是杀害曳间的凶手。仓野可能因此联想到运用这样的方法,从心理方面震慑嫌犯,刺探对方反应,藉此查明真相吧! 心中如此思索时,根户受到莫名的恐惧侵袭,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嗉。 因为黄色光线,布濑、甲蜚与双胞胎兄弟的脸色变化都变得很难分辨,不仅如此,甚至连表情都看不清楚,如果仓野的目的真如根户推测的在于心理胁迫,只能说挑选这个「黄色房间」当作遂行场所并不合适。那么,根户的疑问可能只是他自己单纯的推测吧! ——是的。大致上说来,今天这个聚会本身就不该进行推理竞赛,所以仓野若有奸计,应该会在推理竞赛全员到齐时改到别处举行,以便能够更符合条件。他实际上并没那么做,可见是我胡思乱想吧! 但是,令根户仍无法释怀的是,从刚才开始,甲斐感觉上有点不安。奈尔玆以平日惯有的天真脸孔,边听仓野说话边点头或摇头;霍南德埋坐在沙发上—布濑仍然维持妄自尊大的态度地坐在那儿,只有从甲斐脸上得以窥见一丝坐立不安的姿态。 然而,仓野似乎漠视根户的想法,迳自低头喃喃说道:「没错!而且,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我也知道谁是凶手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奈尔玆状似勉强想制止某些事物被揭发一般,低声说道。「不可能有这种事的!或者,仓野,你想要说的是,曳间的姐姐被神明附身,道出凶手的名字!」可能是对一一被揭开的奇妙现实感的困惑,奈尔兹不自觉地揶揄了仓野一番。 仓野一脸慵懒表情,「呵呵,或许很接近这种说法。」无力笑了笑,从翻毛夹克取出香烟。 根户感到很困惑。的确如奈尔兹的疑问所示,见到发疯的曳间姐姐那一瞬间,立刻就知道谁是凶手,这是古今任何名侦探都办不到的事,现实上可能完成吗?而且,如果能推查出动机,那么,真的如奈尔玆所说的是神明附身指示吗? 「她叫理代子,长得非常漂亮。」仓野呼出一口嬝嬝轻烟,回忆似地开始诉说。皮肤被染成死人般的颜色,嘴唇看起来紫色泛黑,或许因为这样,仓野的声音感觉上也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是非常无机的回响。 「知道曳间有个生病的姊姊时,我感觉到自己似乎窥见了被隐藏起来的悲惨一面。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住进精神病院,而且是女性,也难怪会想隐瞒这个秘密不让他人知道。我想我闻到了一股悲戚残酷的气息,情绪非常低落……但我完全错了。推开灰色房门,进入那个大房间,正面有一扇大窗,白色大圆桌斜对面,她身穿白色礼服坐在那里。睫毛又黑又长,窗户照射进来的柔和阳光,在睫毛上细细反射,简直就像弹动彩色玻璃珠一般。在贴着网纹图案细皮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地坐着,对于进入房间的我,她彷彿见到不可思议的东西,略以侧脸面对。我好几次揉起眼睛审视,这个女人真的疯了吗? 她以询问的表情,将视线集中在我的眼睛上。那真是一双漂亮、没有一丝黯郁的眼眸!在那样的眼眸静静凝视下,我开始坐立不安了。医师为我们介绍,一听说我是曳间的朋友,脸上突然绽开笑容。我从未见过那样灿烂的笑容,是的,简直像是从她全身吹起一阵柔风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泪水当时忍不住几乎夺眶而出。 是的,当时我可能见到了曳间异于一般解释的不连续线。我与她之间存在着一道绝对无法跨越的高墙,而邢道高墙今后也会永远立在那儿。虽然不清楚在哪里、如何分隔,但无论如何,就是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而且我就是无法跨越。我对曳间起了一些忌妒之心,若撇开事件不谈,我更痛切地体会到自己不该见到她。 听说是破瓜型(破瓜型,正确名称为「青春型」,俗称破瓜型,多半发生于青春期,一开始会感到孤单寂寞、注意力无法集中,睡眠品质不佳、学习成绩落后,几乎一整天封闭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自言自语。)精神分裂症,那对我无所谓,尽管没说出来,但我在想的是,若她真的疯了,那么,她什么部分是异常的?什么部分是正常的?如果她未受到疾病侵袭,或许不会令人感受到如此战栗般的美丽吧?我知道她那偏离正常人类的光辉,是因为来自病魔的缘故,我都觉得难受了,因此也能理解曳间为何保密的真正理由了。是的,对曳间而雷,她反而是无可取代的珠宝!即使我有那样的亲人,一定也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而是让她独自静静地耽溺在自己遥远的冥想 之中吧!以结果论,那座被森林环绕的僻静医院,就等胗是曳间回归的乐园。」 「喂,仓野,」搔抓扁平鼻子的布濑打岔,「没必要在这上面打转了。重要的凶手怎么了?若是像你说的,看到她就知道凶手是谁,难道你的意思是,她就是杀害曳间的凶手?如果因为爱而杀害比谁都爱自己的亲弟弟,那倒是很浪漫有趣。但是,离开富山的医院,前往你的住处,这也未免太脱离现实了吧!」 「不,这点你可以放心。」仓野未理会布濑的讽刺,神情再度转为黯然。「凶手不是她!我所谓看一眼就能想象凶手是谁,这是有相当理由的。」 「真让人心急!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户追问。 仓野浮现微笑,「虽然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但是,曳间的姐姐虽然不如奈尔兹与霍南德那般的彼此酷似,却很像某个人,你们认为是谁?就是杏子.」 所有人惊呼出声:「啊!」 根户不禁回头望着甲斐。或许只是瞬间的错觉,甲斐用未曾有过的凶恶眼神瞪视仓野。在充满黄色光影的房间里,只有甲斐的眼睛绽射出蓝白色光芒。 6.突变的陷阱 仿彿恶鬼冷笑一般,在黄色的光线中,突然充满命身体摇晃的气息。 ——不、不对! 究竟谁知道真相?说不定杀害曳间的人也没完全看清楚真相! 「有一股『是这样吗?』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不停回响。甲斐,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没错,能够查到这样的程度,很明显,你绝对不只是知道理代子的存在,你之所以对杏子狂热,一定也是因为在她内部见到了理代子。没错,你恋慕的是理代子! 但那只是虚幻的恋情,因为对方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你只能在名为现实的奇幻世界眺望她。就是这样,她无法属于任何人,只存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只能抬头仰望她。 听说她在十五岁病发。当然,应该是从更早以前就出现霉兆了!所以你认识她时,或许已经确定你的恋情不可能会有结果。两年后,她住进那家医院,你更是被迫陷入痛苦。 坦白说,我也曾去过金泽的曳间老家。虽然听说他父亲在他唸高校时去世,但家中还有他母亲,只是感觉上太寂寞了。所以,她老人家见到我非常高兴。喔,对了,她也很感激你参加曳间的葬礼,说是尽管来去匆匆,无法多谈,但还是要我务必向你致谢。虽然我是抱着很复杂的心情答应她…… 面向栽种紫菀草的庭院回廊,你很清楚才对,每到秋天,都会被淡淡的紫色包覆,再加上正对面的深蓝色沼泽背景,实在是非常漂亮,有时甚至会因此陷入幻想之中。在那儿,我听到了各种事情,当然也包括理代子的事。一提到她,伯母也不住频频眨眼,彷彿忍住泪水一般,即使这样,她还是连同对曳间的回忆一起告诉我不少事情。伯母忘不了的是,只要是尖锐物品,臀如钻子尖、雨伞尖、搁笔尖都行,理代子会将尖端朝上,做出企图将玻璃珠或乒乓球放在上面的不可思议行为。当然,圆物不可能放在上面,但不论掉下来多少次,她会几次、几十次、几百次地持续重复同样的行为,而且丝毫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问她 为什么要反复这样的行为?她也只是回答,等物品放在上面而不会掉下来时,世界就能得救。她的表情非常认真,让伯母看见都感到无比圣洁,似乎就是现代版的『薛西弗斯的神话』(薛西弗斯的神话,希腊神语中,神祇惩罚狡猾的科林斯国王薛西弗斯,要他在冥府推一块巨石到山上去,但每当巨石推到山顶上时,又会顺势滚下山,因此薛西弗斯就必须不断将巨石推上山。)。但我认为那或许并非开玩笑,就因为有人持续做出那样的空洞行为,或许这个世界才获得些许的救赎。 话又离题了,但是,甲斐,根据她母亲所说,当时你经常到曳间家,也经常帮她一同做那种重复的行为。所谓无法获得回报的爱情,应该就是那样吧!不,也许你在当时感受到了最强烈的幸福也说不定,因为对你来说,她就是天使……」 根户在听取仓野说话时,背脊掠过一阵强烈的恐惧。甲斐表情的扭曲程度确实是前所未见,眼眸凝聚了一股邪恶的光芒。那绝对不是错觉!根户慌忙在脑海里翻阅记忆的笔记,想要比对某种相似的记忆,但能想到的只是布兰姆,史托克(布兰姆,史托克,bramstoker1847。1912,爱尔兰籍英国小说家,着名作品为《吸血鬼德古拉》。)的《法官之家》中登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恐怖怪物的眼神,如果懦弱的甲斐隐藏在表面之歹偷偷豢养如此凶恶的怪物,那么人类的本性到底又是什么?不只是曳间的姊姊这样的女子,现在像这样露出沉睡中狂暴性格的甲斐,以及让狂暴甦醒的仓野,难道不也都发疯了? 根户颤抖地咬紧牙根,悄悄将视线移到甲斐脸上。 甲斐勉强抑制感情般地缓缓夹起冰块放入玻璃杯,低声回答仓野:「有意思,真有意思,仓野,你确实不简单!那么,你想说的大概就是,我是杀害曳间的凶手吧?在你刚才说话时我就有许多话想说,但就算我承认你说的一切好了,问题是,我为什么、又是如何杀害曳间的?」 冰块在根户的玻璃杯中慢慢溶化。仓野和甲斐两人可怕得互相瞪视。同时,整个房间像是受到挤压一般,充满两人的对话声音。 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可能是趁此机会,仓野呼出一口气,手按眉头,再次开口:「首先,我希望你记住的是,只有一个人知道你爱上了理代子,不用说,那当然就是曳间。他应该很久以前就已注意到了吧!就算没有,你介绍一个酷似他姊姊的女子给他认识,说是你最近密切交往的朋友,再怎么迟钝的人应该也能联想到。是的,曳间知道你的心情,这是个前提。 你和理代子的替身杏子交往,这样的结果如何?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情况对你似乎并不理想。虽然在我们眼里,杏子看起来是在应付你,但真相如何就不知道了。反正,你的爱恋失去了应该受到接纳的地方,那应该很痛苦吧!当然,你不会希望听到这样的谈话。 但是,人类实在是很有趣,在一开始就知道必须放弃时,无论任何结果都可以忍受。然而,一旦从不同的角度看见合适的徽兆时,就已经无能为力了。你和杏子邂逅时的心情,我可是几近痛心的暸解。你一直压抑内心深处、完全未留下任何痕迹的某种东西,后来失去了控制,转眼之间膨胀扩大,让你内心充满了玫瑰色彩,根本没必要由我再说明……你当时的心情都直接投影在你的油画作品上!认识她以前,你的画作在摸索写实主义,而且大部分具有强烈的巴洛克风,但是从去年夏天起,你的画布上开始洋溢着抽象画的要素,调色盘上准备了更接近原色的是色彩,笔触也从以前的『涂抹』转为『滑动』、『晕散』的感觉……当然,最近又再度恢复原样。 说真的,人类的抑制心对于稍微来自不同方向的作用简直非常脆弱,你立刻变得欣喜若狂!虽然已无从得知曳间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这件事,但或许从介绍认识杏子时,他就感受到某种的幻灭。没错,无论曳间是何等优秀的心理学者,应该也无法预测后来会如何吧?但是,以结果而论,幻灭出乎意料地提前来临……」 根户的肩膀激烈晃动。 从预定举行推理竞赛开始,就有某种程度的预测,这样的三角关系总有一天会被置于俎上接受评论,但根户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痛苦的情况。 「结果,因为我的关系而引起突变?」根户捻掉沙发上的黄色毛球,「……但是,仓野,你刚才叙述的那件事,在现代数学上若以一般的模式来表示,会是如何?」 「怎么说?」仓野颦蹙眉头。 根户敲着桌面,「恩,就来谈谈数学吧!不是别的,我指的是着名的『突变理论』。」 布濑一听,因酒精而稍显苍白的脸也转了过来,不以为意地喃喃说着:「哦,好像聪过。」 「你这样说就太瞧不起这个理论了。所谓的突变理论是为了解开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现象而诞生的现代数学奇迹,并非隐密哲学或密术,而是从数学这种最合理主义的学问所产生,因此这个理论才有价值。你仔细听我说,首先,成为这个理论支柱的定理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在四度空间连续体上、一切现象出现的不连续激变的型态,都属于七种型态的其中之一』。简单说,就是自然界的一切现象只有七种类型。为求惯重起见我额外说明,在这项理论中使用的『突变』这个名词,指的就是不连续线的激变,因此,无论那是什么都行。譬如,膨胀的汽球爆开、繁荣的经济突然陷入恐慌、发生地震、功课很好的家伙忽然成绩大幅退步、专攻数学的人突然对密宗产生狂热、婴儿像是被火烧伤般开始痛哭,某处爆发战争……等等,仔细想一想,这个世界上所有地方都反覆出现无限的突变、剧变,而且,其中当然也包括本来很温柔的人突然犯下杀人罪行。 这些全都纳入七种类型,听到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胡扯!但在数学上确实是这样。在此我避免说得太详细,只提极端的类型,各别名称分别是折叠突变、尖顶突变、燕尾突变、蝴蝶突变、双曲脐突变、椭圆脐形突变以及抛物脐形突变七种。不,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是真正的专有名词。 这样口头说了一大堆,你们可能也无法理解,所以根据仓野刚才说而想到的,以图解表示!这是突变或说是剧变的七种型态中,根据第二项尖顶突变曲面所表示的形状……」 根户翻开取出的记事本,开始在上面画出奇妙的图形。 [必要插图9] 除了甲斐之外,其他人都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探身向前,头靠头,想仔细看清楚那幅图形。 「你的意思是,这个图形表示杀人事件的真相?」布濑讽刺似地说。 奈尔玆接着也说:「这图画得真是烂透了。」 「哼,不要随便乱说话!各位也看到了,图中有三条主轴。」 「什么,是座标问题?这我就没办法了,我投降。」 「且慢,奈尔玆,别性急!这三条主轴分别表示恋爱倾向、放弃倾向和杀人倾向,也就是到达这个位届时的爱情强弱状态。这条旁边的轴,左侧是放弃状态,右侧是没有抑制心的状态,而与这条怪异曲线垂直交叉的就是重要的杀人倾向轴,上方是没有杀人,到了下方则是杀人倾向转为强烈。」 「若是这样,听起来就有意思多了。那接下来情况如何?」奈尔玆眼睛发亮,把头挨近。 根户用钢笔在桌面上敲打,「这也就是甲斐心理的尖顶突变曲线模式。你们看,甲斐在认识杏子之前,也就是他仍在暗恋理代子的时候,在这个平面上放弃的强烈状态假设是从a点出发,那么,如果对理代子的爱情无论有多么强烈,以这张图来说,也只是被拉向前方,所以最多只会循这条粗线:前进,不会转变为犯下杀人案件的心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