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与恶魔》 一卷全 1 布满尘埃的小房间中,一整面墙壁上排满了下知历经几十年……不,应该说历经几百年岁月的老旧书籍。 老旧书桌上摇晃的桌灯,映照出一抹长长的身影,以及另一个奇异的影子。 “仅以圣帕鲁斯特、圣塔那惊特之名……” 房中响起男性豪迈的美声。若有人听见这如旋律般悦耳的声音,肯定会希望此人以歌剧里青年主角的身分登台高歌吧。而且适合他的角色并非阳光开朗的男主角,而是有着不为人知过去的忧郁青年。 事实上,在橘色灯光照射下的青年侧脸,因为光影的交错,看起来相当纤细,有着与豪迈两字恰恰相反的柔和线条。一头金褐色的头发隐约反射着微亮的灯光,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后方两颗如绿宝石般闪耀熠熠亮光的瞳仁中,隐藏着冷静且理性的光芒。 “你竟敢与唯一的真神作对……” 吐出这番话的唇形相当优雅,描绘出阴冷的笑容。 一身黑色长袍包裹着纤瘦的身体。从颈部垂挂至胸前的神之御印,显示出他从事的是神职工作。 他左手握着一把剑柄上刻着神之御印的剑。 剑尖直指的对象是一只猛兽……不对,是如异形般的魔兽正凶猛地咆哮嘶吼。此魔兽具备了熊、马、山羊等野兽的所有特征,背上长着鳊蝠翅膀,尾巴则是蛇的形状。它高高扬起脖子,从慑人的大口吐出裂成二办的舌信不停摆动着。 那是使用极为高明的黑魔术所创造出来的合成兽。 魔兽向持剑青年吐出熊熊火焰,但一看到火焰被剑柄上刻有神之御印的剑给劈断而阻挡下来后,便决定改用尖牙利爪撕裂对方,所以朝着青年飞扑过来。 “仅以天神之名消灭你!” 但是,青年毫无半点畏惧之色,他猛然朝向自己飞冲过来的魔兽挥剑而出。剑尖往魔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刺进去,并贯穿魔兽的身体。 进裂出剧烈闪光后,魔兽身体往后飞,旋即横倒在地。青年望着地上的魔兽,安心地叹了口气。 然而—— “唔?” 突然,青年一脸讶异地瞪着倒在地上的魔兽。在其他人眼中看来,这只不过是一般的异形尸体罢了,但青年却感到有点不对劲,脱口说道“不妙”后立即飞奔出房间,并反手将门关上。接着他重新面向门,立即施予封印术。 就在他将胸口的神之御印压在门上的那一瞬间,房内传来巨大的轰隆声响。巨大的震动甚至连被施予封印的门也跟着晃动了起来。虽然摇晃的时间很短,不一会儿便结束,不过,能使这座神之城(麦科勒)的巨大建筑物晃动,那轰隆声实在不容小觑。 青年解开封印并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观察屋内的情形,接着搔搔头叨念着: “真糟糕……” 屋内一片焦黑,墙上一排排的古书全都化成灰烬,不断冒着烟。 ◎◎◎◎◎◎◎◎◎ “……维多里克·魏斯达,对于你这次除去突然出现在这座神之城中的魔兽,我相当感谢。” 坐在米黄色办公桌后方的是枢机主教帕柏·纳甫喇拉勃多·维特里诺。身为维特里诺名门之后的男人,不过二十多岁便当上枢机主教,可称得上是少年才俊。虽然,这一半是靠家族的势力。 而且,他是维多里克的直属上司。 附带一提,与地位次于教宗的枢机主教帕柏相比,维多里克属于最下层的祓魔师。原本在他们两人之间,应该还夹着数十多种阶层的人类。地位高不可攀的枢机主教帕柏之所以会与维多里克直接面对面交谈,全因后者过人的才干。 维多里克所消灭的魔物无法计算。他跟世上那些先让歇斯底里的女性喝下圣水冷静下来后,再用“如此一来,你体内的恶魔便被驱逐”的话来安慰人的祓魔师不一样。他除魔的对象是“真正”的吸血鬼、狼人或方才的合成兽,有时也会与真正的恶魔正面对峙。 换言之,他是因祓魔师的才能而获得拔擢。也因为该能力,使得这名枢机主教视维多里克为不可多得的重宝。 话虽如此…… “虽然除魔是好事一件,但怎么会搞到连图书馆的珍贵古书都烧光了!” “猊下,这些书并非我烧的啊,是那只奇美拉因最后的怨念自爆而导致火灾。不……应该说是召唤那只奇美拉后,却被它吞下肚的鲁兹洛主教的怨念吧。” “……” 听到维多里克的回答,帕柏尴尬地瞬间沉默下来。 鲁兹洛主教是在三年前,因前教宗帕司六世离世而举行下届教宗选举时,当选呼声最高的人物。 然而,下届教宗……也就是现任教宗,却是鲁兹洛主教想都没想过的人物,亦即由当时被称为罗亚特主教的贝奈迪索伍斯一世就任教宗。据说这是由同样在当时就任枢机主教的帕柏——应该说是维特里诺家族所搞的把戏。 帕棺若要升任教宗,年纪尚浅。相较之下,鲁兹洛主教是个年方五十,正值壮年的枢衣主教。因此若同意鲁兹洛主教就任教宗之位,帕柏想当上教宗就非得等上一段时间不可。这是因为教宗的职位属于终身即位制。换言之,只要现任教宗尚在人世,便不会集合枢机主教召开选举下届教宗的集会。 光看这一点,罗亚特主教是已届七十岁的高龄老者。虽然他若马上撒手人寰也不妥,但只要撑个十年,便能使帕柏坐上下届教宗的位置。 “哎呀,就算奇美拉已解决,却仍采自我引爆并企图与周遭事物同归于尽的作法,表示鲁兹洛主教已有所觉悟了吧。” “……” 虽然维多里克的口气轻松,但话中的含意已昭然若揭。 鲁兹洛主教三年前未被选为教宗,所以心中起了恨意,进而染上黑魔术,企图杀害现任教宗贝奈迪索伍斯一世,以及阻碍自己教宗之路的帕柏。 那是杀人计划失败后,最后的手段。 “但是,当下没看出那只奇美拉准备自爆,害得贵重古籍全都付之一炬,这你要如何负责?” 帕柏不悦地歪着嘴说道,似乎在报复对方的出言不逊。 “啊,关于这问题……”维多里克爽快地答道:“反正书都已经那么旧了,既没人去翻阅又蒙上厚厚的灰尘下是吗?况且最近翻过那些书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是这样吗?” 确实连帕柏都没翻过图书室中最里头的书。虽然被评为深具艺术性、历史性的价值,但书中写的全是古老教义,再不然就是近似传说的教条罢了。 帕柏需要的只有如何在这个教宗厅里打赢他的政敌,并将神的旨意与压力推给他国等手段。然而,布满尘埃的古书里并未刊载这些方法。 “嗯,所以被烧光的书中内容,全都记在我脑海里了。” “是吗?这样的话……” 说完,帕柏立即张大眼接着说: “这样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书可以用看的,伹人的头脑要如何翻阅啊?所以,只有维多里克一个人知道书中内容又有何用? 咆哮完后,帕柏探寻似地看着维多里克问道: “你真的把那间房里的书全都看完了吗?” 虽然那只是间小房间,但整片墙壁是一整面的书柜,藏书数量想必很可观。 要将那些书全部读过,还要牢记在脑海中实在是…… “嗯,差不多吧。”维多里克满不在乎地答道。 帕柏听到这回答后,惊讶地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似地望着维多里克。但他立刻察觉到自己有失风范,轻咳几声后说道: “总面言之,烧毁重要书籍的责任你非 担不可。毕竟鲁兹洛主教的事情是无法摊在台面上的。” 他说的没错,侍奉天主的神职人员竟染上黑魔术并召唤恶魔,这种事当然下可能公诸于世。如此一来,必须将所有责任推给驱除出现在神之城里的魔物的维多里克身上。 “那么,如果将那些书恢复原状如何?不过,图书馆管理员也感叹地说,书都已全部烧毁,完全不可能救回来了。但是,若将记在我脑中的内容复印下来……”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给我去卡普托·雷吉斯吧。” 听到帕柏的话,维多里克那没有度数的薄镜片后方的眼睛微微睁大。 “原来如此,派我去的并下是欧驽或薇茵朵等大城市,但也下算是乡下的卡普托·雷吉斯——这就是所谓的降职吧?” 维多里克对于自己被放逐到外地完全不惊讶或有丝毫的狼狈。 看到维多里克悠哉的态度,帕柏反而露出不悦的神情。 原本是想给他个教训,但效果似乎不太好。 所以,帕柏不小心将这件事说溜了嘴—— “这次我真的保不了你。这决定虽然跟你的所作所为也有关,但更有许多人对于你的出身议论纷纷。” “哦,意思就是说,我是一个父亲是脱离教会管辖的祓魔师,而且又不知道母亲是谁的私生子吧?” 在帕柏开口前,维多里克便主动道出自己的身世。听起来似乎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弱点或伤心之处。 “说得再坦白一点,就是我父亲原本身为神职人员的未来前途无量,年纪轻轻便坐上祭司的位置,却因为跟女人有了孩子而毁掉自己的前途。最后在偏远的村落里,被理应除掉的吸血鬼攻击而死,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 “我、我可没这么说……” “您就是这个意思哦。如果关于我的谣言已传进猊下耳里的话。” 银框眼镜的后方,美丽的绿宝石瞳孔隐约散发着光芒。 帕柏见状,对他的反应倒抽了口气。 “总、总面言之,卡普托·雷吉斯空出了一个小小的教区,你就去那里当神父,好好沉静一阵子吧。” “等风头过去吗?” “没错。” “也罢,就算不是为了这个原因,那里也是不错的地方啊。当个平凡的神父守着小小教区过一生也挺惬意的。” “反、反正,你去准备准备,明天就启程吧。” “我今晚就会出发了。” 维多里克脸上带着微笑离去。 “受不了,再也没有比这人更难对付的家伙了……” 望着大力关上的门,帕柏嘴里碎念着。 2 卡普托·雷吉斯。 浮尔波卡河流经街道中央,东边有座已无国王、只是纯粹装饰用的拉兹尼城,另外还有以古老样式建造而成的市政厅、教堂以及旧市街。西边则是拓宽街道时所扩充的新市街——虽说是新市街,但由于这个城镇的名称是四百年以前所取的,所以已古老到足以称得上是“旧市街”了。 该新市街的中央是卡普托·雷吉斯车站。从到达终点站的最后一班列车下车的人群中,出现身着黑色长袍、头戴黑帽的维多里克。他招了一辆停在车站前的马车,告知教区名称后,马车便喀啦喀啦地开始前行。 “神父是打哪儿来的呢?” “嗯,我是从神之城来的。” “啊,神之城!我常跟贱内说,希望能在死之前去看一看呢。” 应是虔诚信徒的老车夫羡慕地说,并将双手靠在胸前做出祈祷的姿势。 “那神父是从神之城被派到柯斯塔教区的啰?” 维多里克即将前往的教区名为柯斯塔,据闻那里是下层的劳动阶级人士所住的地方。 “嗯。” “是吗?若是从神之城而来的神父,那教区的人会很高兴哦。原本负责那里的老神父也是个好人,可惜因流感过世了,他们从半年前就引颈期盼着新神父的到来。” “这真是我的荣幸。” 维多里克笑容可掬地听着老车夫说话。 金发碧眼、容貌端正的脸庞上戴着银框眼镜,搭上内敛稳重的态度,一眼就看得出是个为人亲切且善良的好青年——这个伪善的男人故意装出好男儿的样子。 维多里克从马车向外眺望着夜晚街道的景象,旋即察觉到异样之处。”真是静谧的街道呢。这里平时就如此安静吗?” 这一问,令车夫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不是……是因为最近发生吸血鬼肆虐的问题。” “吸血鬼肆虐?” “嗯,只要被他们咬到就会脸色发白,立刻倒地不起,然后就会变成像是狼人般的怪物到处作乱,大家都吓得不知所措,害得这条繁荣大街变得冷冷清清。虽然街上的大姐们都感叹生意做不成了,但自己若被咬到可就不妙,所以也只好安分地关在家里啰。” 老车夫接着呵呵地笑着说“这话跟神父说好像不妥吧”,因为街上的大姐们顾名思义就是阻街女郎,也就是所谓的娼妇。 但维多里克只是露出温和的笑容默默倾听,最后开口说: “真是危险呢,希望天神与精灵们都能保佑街上的人民。” 他边说边在胸前合十祈祷。然而,他的双眸跟他稳重的语气背道而驰,隐约透露出危险的光芒。 ◎◎◎◎◎◎◎◎◎ “霍休!跑快一点啦!” 少年转过头,催促着落后自己十步的友人。在这段时间,他那从缝缝补补的裤子里伸出来的脚仍不停地急忙向前奔跑。 “等、等等我啊!米尔!我没办法跑那么快啊!” 微眫的少年虽然跑得上气下接下气,但为了赶上眼前叫唤自己的少年,脚步仍不曾停下来过。 “你的动作老是慢吞吞,才会被人笑说是‘慢郎中的霍休’啊!” “你说什么!等一下!你这个‘急性子的米尔’!” 两名少年边大声嚷嚷边跑在反射着闪闪日光的石子小径上。 “听说昨天夜里神父就已经到了。萨思说的,所以准没错。” 萨思是住在本教区教会附近的少年。“昨天马车来到这里,人也进去教会里了。”他骄傲地说着似乎只有自己才晓得的秘密。 米尔一听,便拉着霍休一股脑儿地冲出来。 “是什么样的神父?”霍休气喘吁吁地问道。 “萨思说他没看到脸,所以我们可能是第一个看到他的人哦!” 终于来到教会前的米尔,如往常般用力推开小教堂的门。旋即又跟往样一样心想:“惨了!” 因为半年前曾住在这教会里的老神父,每次看到他这样做都会破口大骂:“在天主居住的神圣场所里,怎能发出如此大的声响!” 不过,闭着眼、缩着肩的米尔,并没有听到往常的严厉叱责声。 “哎呀,这位客人真有精神呢。” 对自己说话的声音稳重又温柔,声音比起站在街角弹吉他唱歌的街头艺人还要动人。虽然米尔不曾看过也未曾听过旧市街的歌剧院里登台歌手的声音,但眼前这个宏亮又年轻的声音,肯定也有资格上台表演。透过彩色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映照着对方发亮的金发,以及戴着银框眼镜的模样,而眼镜后方那漂亮的绿色眼睛正看着自己。穿着黑色神父袍的身影,显得高佻而瘦长。 “是……天使吗?” 米尔不禁脱口而出。他会这么认为是因为站在教堂内祭坛上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动人外貌。 对方并非貌美的女性,而是不折不拙的大男人。然 而却让米尔误以为他是天使,甚至对他背上没有白色羽翼这件事感到很奇怪。 “把我当成是神的使者,真是令人不敢当。” 对方微笑并慢步走来。即使走下祭坛,米尔也必须拉高脖子抬头仰望着他,此人的身高果然惊人。 “您是前来本教会的新神父吗?” “是的,我的名宇是维多里克·魏斯达,那你呢?” “我叫米尔。” “我是霍休!” “我、我叫萨思!” 连不晓得何时赶来的萨思都推开霍休庞大的身躯,主动报上名来。 维多里克看看这些少年们,露出亲切的笑容说: “你们等一下,今天早上来这里的女孩给了我饼干喔。” 说完后,他从里头拿了烤好的饼干出来。饼干有核桃口味、葡萄干口味以及无花果口味,少年们开心欢呼并冲上前抢食。 “啊,这跟伊芙娜姐姐烤的饼干味道一模一样呢。” 萨思如是说,维多里克点点头说: “没错,今天早上我遇见了一位很虔诚地来教堂祷告的女孩,她说她叫伊芙娜。这饼干就是她给我的。” “啊,伊芙娜姐姐终于能来教会祷告,真是太好子。” 听到霍休脱口而出的话,米尔紧张地大叫:“笨蛋!别多嘴啦!霍休!” “啊……” 霍休连忙遮住嘴巴,但却收不回已说出口的话。 一脸惊讶的维多里克与孩子们间出现尴尬的气氛。 “啊,这个……伊芙娜姐姐是个很亲切的大姐姐,常常会烤饼干给我们吃,而且拥有一手好厨艺。” 米尔战战兢兢地开口说。维多里克微笑说:“她的确是很好的人呢。” 看到这温柔的笑容,米尔觉得这神父应该能够体谅,所以便一五一十地坦白说出来: “可是,以前的神父不喜欢姐姐进入教堂。因为姐姐晚上是在酒场工作……所以,那个神父说她会弄脏教堂。” 先不提在酒场工作的事,如果说会弄脏教堂的话,表示那位女孩是以光临酒场的男客为工作的对象,也就是跟阻街女郎差不多。 “可是,伊芙娜姐姐并不是自愿做那种工作的。那是因为她父亲生病了……” 米尔拚命解释,维多里克则用手摸摸他的头,安抚他说: “她是很温柔的女孩哦。而且今天早上我也跟伊芙娜小姐聊过了,她坦白说出自己的故事。我告诉她,随时欢迎她来本教会。” 这番话令米尔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 “那么,伊芙娜姐姐可以来这个教会啰!” “当然啊,教堂的大门是为所有人敞开的。” “谢谢神父!” 米尔不自觉地拥抱维多里克。 他会抱着维多里克,并不只是因为神父给他们好吃的饼干,而是米尔觉得自己似乎喜欢上这个神父了。 ◎◎◎◎◎◎◎◎◎ 事实上,大家对于来到柯斯塔教区的新神父评价都很高。 这名年轻又俊俏的男人,别说年轻的女孩,也很受上了年纪的女性欢迎。再加上言谈举止俨然就是个神职人员,待人接物亲切又和蔼温柔。 他读颂神书的声音仿佛悦耳的旋律,响彻教堂高耸的天花板,每个人均沉溺于动人的旋律里。这美妙的声音比旧市街歌剧院里的男高音还动人,但如此形容这位侍奉天主的神父其声音,也许有些不礼貌吧。 他的优点不仅如此,以前严格的老神父不准从事某些职业的女性进入教堂,维多里克神父却同意她们前来。因为他说,向主祷告者没有贵贱之分。 虽然这点仍令许多传统又固执的老人家不高兴,但大部分的人都欣然接受他的作法。科斯塔教区虽没有贫穷到非从早到晚都工作不可,但那些勤俭刻苦的人们,仍是肩挨着肩彼此互相帮忙,努力为生活打拼。有些女性不从事这种工作就没办法过日子,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很体谅。 “教会来了个好心的神父呢。” 柯斯塔居民口中均对维多里克赞赏不已。 ◎◎◎◎◎◎◎◎◎ 就这样过了十天后,一名稀客造访教堂。 对方穿着一袭黑色洋装,戴着黑帽,脸用黑纱盖住。那双白皙的乎也戴上黑色蕾丝手套,手撑黑色场伞。 很明显,对方是穿着丧服的上流社会夫人。 “我丈夫在半年前去世。” 对方拿出黑色蕾丝花边的手绢擦拭泪水。她的模样虽楚楚可怜,但这位年轻妇人一头黑发配上紫色的双眸,浑身散发着妖艳的气息。芳龄可能还不到二十五吧。 年纪轻轻便失去丈夫,怎能下唉声叹气呢? 但是跟贵族或中产阶级人士的婚姻,有可能是年轻女性配上四、五十岁,一只脚已踏入棺材的丈夫,因此她到底有没有那么难过也有待商榷。 “那真遗憾。” 维多里克露出和蔼的笑容回应,一边冷静地思考。 “丈夫过世后,我每天都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也每天向主祷告……没有一天间断。然后我听说,这里来了一位从神之城而来的神父……我一直希望有天能去神之城朝圣,因此便想来见您一面……” 说完后,望着维多里克的夫人,一起跟维多里克坐在教堂长椅上,并立刻缩短了两人的距离,还用她那前凸后翘的身体压上前来。 她是无意还是有意这么做的?维多里克虽然怀疑,但仍用亲切温柔的年轻神父姿态回应:“您真是用心可嘉呢。不过,为死者伤心太久可不太好。这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被天堂召唤的丈夫。我不会要您忘了他,但请您别再继续悲伤,应该积极地活下去才行。” “可是,我就是忘不了我丈夫。我该怎么办呢?神父。” 夫人的身体紧挨着维多里克,使他感觉到女性胸前的丰满。两人靠得如此近,因此维多里克能将她那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肤、垂落的黑色头发、散发紫水晶亮光般魅感的双眸以及又黑又长的睫毛看得清清楚楚。 以这位夫人的美色,肯定会让初出神学院的年轻人,不对,连上了年纪的神父都会羞得满睑通红,而在主的面前忏悔自己修行不够吧。 不过,维多里克从头至尾都露出一副不仅对方意思且虔诚侍奉天主的神父态度,甚至单手搭在夫人的肩上,轻轻推开她的身体。 “无需忘记已逝的故人。何况,您跟他之间不是只有悲伤,也有美丽的回忆。相信您丈夫也希望您能将回忆深埋心中,再度展现笑容吧。” 维多里克如是说道。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不可能马上就看得开啊。” 夫人因为维多里克将她推开,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涂了口红的红唇嘟起。 连这样的表情都会迷得男人晕头转向。因为那表情似乎还留有少女的天真,却又流露出成熟女人的性感。 若非训练有素的正人君子,肯定会被她的美色所惑。 然而,维多里克仍平心静气地望着夫人的娇样,脸上依然挂着沉稳的笑容。 “慢慢来就好。您在天堂的先生一定会守护着夫人。那么,我们一起来祷告吧。” 他俨然一副忠心侍主的神父模样,邀请夫人走向祭坛。 但是,夫人将准备站起来的维多里克又拉回来。 “不行!光是祷告已经无法满足我了!神父!” 妇人用纤纤五指——不知哪来的蛮力,将维多里克推向椅子并压倒在椅子上。 “您、您要做什么……” “请您安慰我!神父!自从丈夫过世后, 我就一直好寂寞,请您接受我已按捺不住的澎湃情感,带领我上天堂吧!” 说完,她把维多里克的神父袍前衿扯开,并将纤细的手指伸入衣服里,开始抚摸。要不是维多里克有穿内衣,夫人的手就会直接触碰到他的肌肤了。 “请您冷静一点,这部分我实在无能为力……” 即使被逼到角落,维多里克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口气。他对着推倒自己的夫人,举起两手做出投降般的姿势。 不过,夫人似乎将维多里克这样的态度,误解为未经人事的神父不晓得现在应该怎么办。那涂着口红的血红双唇微微上吊,同时摘去覆盖着脸的黑纱,顿时露出更加妖艳的脸孔。别说男人了,连女人看到如此诱人的脸庞都会羞红了睑。 紫色的异样瞳仁闪耀着光芒。 “不,神父,您什么都不必想。” 说完,她纤细的手指爬上敞开的黑衣神父袍,并在内衣上游移。 “只要交给我就好……” 轻声呢喃,却响彻如天鹅绒般丝滑的夜晚,十分诱人。 近在眼前的朱唇……樱桃小嘴加上妖艳的微笑,想必只要是男人都想扑上去一亲芳泽。 就在朱唇贴上维多里克唇上的瞬间——夫人立刻离开维多里克的身体,而且脸色变得像纸一般惨白。 “恕我无法这么做。” 维多里克回应道。保护了他那冷酷俊俏的薄唇,是垂挂在他胸前的神之御印,因为他很快地用神之御印挡在自己与夫人的嘴唇之间。 “我的嘴唇属于天主和精灵的。” “哎呀,让一辈子都不晓得能不能吻我的人,生得一张如此好看的嘴唇,真是罪过啊。” 夫人微笑说。但除了撩人的笑容之外,还隐含着危险的气息。 是因为室内灯光的关系吗?夫人那紫水晶般的瞳仁里,隐约闪着红宝石的光芒。 不对,确实没错。此刻夫人的瞳孔果真闪烁着鲜红色的亮光。 若是一般的神父见状,也许会紧张地大喊“异形”,然后不停向上天祈求祷告。但维多里克的反应却不同,因为他是顶级的祓魔师。 “竟敢来到教堂之中,还真大胆呢。而且竟能化身得如此彻底,想必是高级的魔物吧?你是大魔头吗?” 听到维多里克依旧冷静的语气,被称为大魔头的夫人露出一抹微笑。 “我还以为最近的教会都堕落了,没想到还有像你这般有骨气的人类呢。” 下一秒,优雅盘起的黑发瞬间散开,长长垂至腰际。穿着黑色礼服的身子也跟着晃动起来,瞬间变身成穿着黑色男用礼服的绅士。 对方的身高应该比维多里克还高半个头。头发虽然仍是黑色,却是差不多及肩的长度,领口处的发根微微翘起。细长的双眼以及冷酷的轻薄红唇,看似娇俏的美形男,但无论是宽阔的肩膀或细长的手足均为十足的豪迈男子模样。 看到对方的模样,维多里克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果然是男人啊。如果是那个色情女梦魔莉莉姆,倒挺来劲的。” “希望你别把我跟那个贱女人相提并论。” 噘起红唇的恶魔说道。看来这动作是他的习惯吧,跟女身时的动作一样……也就是说虽然他是男人,却有股异样的妖艳感与令人无法讨厌的娇媚。 “看你这故作衿持的高贵模样,果然是大魔头吧?如何称呼?” “安夏尔·安德利鲁·阿雷格里斯。” 恶魔爽快地答道。维多里克则轻轻回答:“是吗?” 看到维多里克不在乎的模样,安夏尔笑说: “怎么?你不呼唤我的名字并在神的面前跪下祈祷吗?” 一般除魔的方法是紧盯该恶魔的真实面容,接著称呼该名字后再摄取对方的魂魄。 然而,胆敢暴露真名的恶魔是威力极为强大的大魔头,因此就算知道对方的名字也奈何不了他。 “念那么长的名字都快咬到舌头了。而且,看你如此爽快地报出姓名,看来这也是假名吧?” 听到维多里克的质疑,安夏尔开心地扬声大笑。 “你真是个聪明的人啊,跟普通的神父不一样。” “是啊,我并不是普通的祓魔师。” “老王卖瓜,挺骄傲的嘛。” “没错。” “喂,看来你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吧?渺小的人类竟敢在大魔头面前说自己很厉害啊。” 虽然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自红色瞳仁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却足以让一般人类吓得直发抖。 “即使是大魔头也不想亲吻这个吧。因为一碰到这个嘴唇就会烧起来,而我保证那鲜红的嘴唇会变得又红又肿。” 维多里克平心静气地回看着红色双眼逼迫出的压力,举起挂在胸前的神之御印说道。 “要和我打一场吗?” 安夏尔举起左手轻轻向维多里克一挥,一颗巨大的火球顿时飞向维多里克。 “掌管众水的天使杰普利艾鲁……” 这时维多里克喃喃自语,左手高举神之御印,立即出现一道水墙将火球反弹回去。 安夏尔噗嗤一笑。 “干得好。” “连这种小火球都弹不开的话,我做什么祓魔师?” “说的也是,但这只是小试身手罢了。” 话虽如此,普通人若一撞到火球,肯定会全身着火,立即撒手归西。 反正对大魔头来说,维多里克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人类罢了。而且,死再多神父他也无所谓。 维多里克同样露出笑容,看着安夏尔。 “你还真悠哉呢,可别忘了这里是神之家哦。” 说完后,他吟唱似地念出神书里的某一段文章。 “神圣不可侵犯的天神宝座……” 这是有天使之王美名的美特拉顿,一边围绕天神的宝座飞行时一边吟唱的圣歌。 普通的人类光靠吟唱神书的内容并无驱魔的力量,若是神父或许还有点效果。不过,维多里克所吟唱的旋律与天国中天使赞颂天神的歌曲一模一样,声音中隐含的力量也如深山里的泉水般清澈,而且如山谷般深不见底。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人们所建造的小型神之家,立即被天上的宝座气氛所包围,飘荡着神圣的香气。 若是一般的小恶魔,肯定会因这虐人的氛围放声尖叫,立即退散。可是安夏尔的脸色虽白,神情却无丝毫改变。 “光凭这种程度便想夺走我的力量吗?” “谁晓得,但试一试也无妨啊。只不过即使我没有攻击力,仍有十足的防卫能力。在你浪费力气的时间里,我也能设法找出解决之道。” 维多里克瞄了一眼祭坛,该处悬挂着他平日爱用的圣剑。 只要能拿到那把剑,即便不算与这大魔头势均力敌,但至少不只有挨打的份。 不过,这次希望能够尽量不战而退,毕竟跟这样的对手为敌,简直是赌上自己的性命。 “——停战。” 这一声之后,不仅原本周遭危险的气息,连释放出杀气的恶魔氛围也一消而散。安夏尔耸耸肩,疲累地叹口气说: “算了,今天只是来打声招呼。我只是来警告你,这里是我的地盘而已。” “哦,这我倒没听说过。因为前一位神父是突然间过世的,所以没时间好好聊聊。” “啊,那名耿直的神父吗?我五十年前看见他时还很年轻呢。我一看他就觉得无趣,所以在魔界睡个午觉,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啊。” “然后,醒来后在水晶球里看到我吗? ” “是啊,因为你刚好是我的菜,所以想把你偷偷吞下去哦。” “也就是说我是恶魔的下酒菜吗?” 边回答“好冷淡哦”的安夏尔边咯咯笑着。 以旁人的角度来看,原本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一下子变成两人在打情骂俏的感觉。但气氛虽缓和,两人依然维持着战斗姿势。 像安夏尔这样的大魔头,只要用鼻子哼个几声,就能释放出与刚刚一样的火球,因而维多里克的左手仍紧握着神之御印。 “再见,我会再来的。” “最好别来了。” 安夏尔轻轻举起左手后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然“直接”从教会返回魔界……” 教会原本就受到天神的“结界”所保护,而且透过维多里克所吟唱的圣歌,更加强了结界的强度。但是,对方竟能突破结界,直接返回魔界…… “真是棘手的人物。” 维多里克喃喃道,并将垂落至白皙额头上的金发拨开。他的表情不似话中般严肃,反而有种期待之情。 ◎◎◎◎◎◎◎◎◎ 翌日。 教会隔壁的神父馆,亦即守护教区的神父就寝的宅邸中。 这里是馆里的厨房。 “你好。” ——没想到竟会有个恶魔向他问好,而且还是那位大魔头。 “啊,你好。” 这时若不回答就太失礼了,必须注重礼节才行……维多里克边想着无关紧要的事,边打了声招呼。 “你干嘛做这副打扮?” “不好看吗?做家事不就要打扮成这样?” 安夏尔(应该是他所变的女孩),原地转身秀给他看。 女仆装的裙子飘了起来,白色衬裙的荷叶边也跟着摆动。头上的帽子也是整头荷叶边的设计,相当甜美可爱。 虽然样貌跟昨天来的那位夫人差不多,但再年轻一点,更添甜美可人的感觉。 近年来都不派男生而是改派这种可爱的女仆服务客人,而若是像眼前如此甜美的女孩,肯定一下子就录用了吧。 黑亮的头发、紫色双眸、朱红的双唇,牛奶白的肌肤配上白里透红的气色—— “呀!” 一转眼,维多里克突然掀起安夏尔那长至脚踝的女仆裙。 “连尖叫都是女性的声音啊,真的变身得很彻底呢。” “你干嘛啦!” “我老早就想掀掀看女孩的裙子了,因为我想看看衬裙里头是什么样子。原来是长这样啊。” 维多里克有些佩服地说。 “既然这样,你去掀这附近的修女或来教堂的妇人的裙子不就得了!” “你说这是什么话啊。我若真这么做就会被大骂‘色狼’,甚至被说我不配做神父。” “意思是我就没关系啰?” “废话。因为你是恶魔啊,而且又是个男的。” 维多里克干脆地答道。 “说不定我不是男的哦!” “无论如何,恶魔就是恶魔。” “太过分了!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是恶魔,所以掀我的裙子就没关系啰?” 话题虽然越扯越远,伹安夏尔仍然很认真地抗议。 不过维多里克只是“嘿嘿”几声敷衍过去,然后突然皱着鼻子说:“好香哦。” “嗯,因为我在烤饼干。” “饼干?你烤的吗?” “别看我这样,我对料理可是一把罩呢。” 维多里克刹那间想:“厨艺一流的恶魔?真是不伦不类啊。” “喂,你吃吃看啊。” 递到眼前的饼干,味道看起来的确不错。 维多里克拿起一片饼干放入口中,用奇妙的表情咀嚼后再吞下去。 “唔,没乱放什么东西吧?” “才没有!” “这样的话,就可以给等会儿来教堂的小朋友们吃了。” “小朋友?” “对,今天应该会来吧。” “几乎每天都会来呢。” 维多里克讶异地看着回话的安夏尔,心想着,原来这家伙会用水晶球偷窥教会的情况啊…… “嗯,放学后就立刻过来。” “你对人还真亲切。不但教他们写功课,还说天神的故事给他们听。伹若大家发现乍看之下虔诚侍奉天神且心地善良的神父,其实是个凶恶的男人,那会怎么想呢?” 白色的尖指顶着维多里克那被黑色神父袍包裹的胸膛。 “我可从未露出狐狸尾巴,没有暴露半点破绽啊。我在一般民众面前,就是一位善良好心的神父。” 维多里克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说。 “……一般民众晓得你老板的真面目吗?” “老爱欺负那家伙的,就是你释放出来的那些小魔头吧?他虽然穿着红衣法袍,却连一个小恶魔都没驱除过呢。” 红衣法袍指的就是枢机主教。目前神之城中的帕柏肯定在狂打喷嚏吧。 “在这个圣教会中,祓魔师的地位是处在最下层的位置。直接与恶魔对战的人却被放在这样的位置,为自己的私利私欲而玩弄政权的人却能成为高级的神职人员。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紫水晶般的双眼发出熠熠亮光,安夏尔眼睛朝上看着维多里克,全身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抬头望着神父的少女,眼眸看起来多么地天真无邪,但也等于对欲望有多么地单纯又直接。正因如此,才散发出背德的危险女人香。 不过,维多里克却从挡在在自己眼前、穿着女仆装的少女面前快速通过。 “我对上面的位置没有兴趣。就随上面的人高兴,互相咬来咬去或互相扯后腿吧。我觉得离开神之城,在这小教会里度过一生也挺不错。” “真是胸无大志的男人啊。拥有如此厉害的祓魔师能力,要飞黄腾达也不无可能吧。” “很不巧,因为我这人很麻烦反而被神之城放逐,所以才来到这里。” 维多里克答道,并转身背向厨房。 ◎◎◎◎◎◎◎◎◎ “各位请用吧。” 依然做女仆打扮的安夏尔,将自己烤好的饼干拿到孩子们面前。 “哇啊!看起来好好吃哦!” “是真的很好吃哦!跟伊芙娜姐姐烤的一样好吃呢。不对,应该是更好吃吧?” 立刻将盛装在盘子上的饼干放入口中的霍休,赞美地说。 “听你这样说真开心呢。” “唔,姐姐的厨艺真棒!” “谢谢。” 从后面望着这景象的维多里克,心想:“到底是谁对人才亲切啊……” 少年们对于穿着女仆装的女孩为何会来教堂,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难不成是安夏尔对他们施了什么魔法? 也罢,若他有害人之心自己一定会察觉,维多里克就随他去了。 “呀!” 突然间,安夏尔的尖叫声响彻整间教堂。 “哦,原来女仆装的裙子里长这样啊!” 米尔蹲下来偷看安夏尔的裙子里,佩服地说。 “你、你这调皮鬼!竟敢掀女生的裙子,再等十年吧!” 安夏尔边说,并用手压住裙子的边缘,不让米尔偷看。 看到这情景,维多里克衷心感到佩服。因为安夏尔不论是满脸通红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动作与态度,都跟女孩子一模一样。 “真是的!你们不要学神父啦!” “咦?神父也掀过姐姐的裙子吗?” “对啊,他跟你一样对裙子内很好奇。” “骗人~神父才不会掀女生裙子呢!” “对啊对啊。” 听到小朋友们异口同声地反驳,招架不住的安夏尔不高兴地瞪着站在后方的维多里克。 维多里克见状,嘴角上扬露出“我信用好啊”的表情。 之后,孩子们说完“明天再来啰”便各自回家。 目送他们背影的维多里克说: “真没想到还有恶魔会烤姜饼给小朋友吃,而且还是在教会里。” “是你叫我这么烤的啊!” 安夏尔生气地噘着红唇说。 “他们说明天想吃牛奶口味的饼干。” “啊,那今晚得先准备才行。” 说完,安夏尔卷起女仆装的袖子后便向神父馆的厨房走去。 “真是奇怪的恶魔啊。” 维多里克说出他的感想。 3 安夏尔虽怪,但可没忘记他身为恶魔必须做的“工作”。 月亮与星星均隐没的漆黑夜里,教会的屋顶上有个人影。 “这种夜晚里,最适合潜入床铺呢。” 安夏尔伸出乎,让原本拍打着小片蝙蝠翅膀、绕着自己飞行的小恶魔停在手上。四周也充满垂吊着前端尖头状的黑色尾巴,坐在屋顶上的小鬼们。 今晚就算是强迫,安夏尔也非得爬上维多里克的床不可。虽然不是想一起入睡,但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睡觉”。 虽然他身为神父性格却表里不一,但纯净的灵魂的确是少有的极品,而且足以击退恶魔的力量也是半分不假。 若让他堕落万丈深渊,会是何等的美味啊。 没错,不只是要他堕落,最好还能纳为自己的家眷。他拥有如此俊美的外表,跟他聊天怎样也不会腻,至少,暂时能消磨几百年的时间吧。 就在安夏尔计划着美好的未来时,有东西穿过神父馆的屋顶,并对安夏尔出声叫唤: “退开!你这恶魔!” 声音与此人同时降落至屋顶上,并发出炫目的亮光,那是纯白的刺眼光芒。 魔界之辈均喜好黑暗。先不提安夏尔这种大魔头,这光芒对他周围的小恶魔或小鬼们而言,如正午太阳般的光芒般简直就是“剧毒”。他们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争先恐后地躲进安夏尔背后的阴影中。 这道白色光芒是由无数个小圆光点,以及如耸立在屋顶中央的白色柱子所形成。它们散发出格外耀眼的光芒。 每个小光点都张开了白色翅膀,现出原本的模样——那些圆形的光点是小小的天使们。 每个天使手提灯笼,像是要带给教堂祝福般撒着片片花办。 接着,白色柱子也张开大大的羽翼,变身成天使的模样。 “此处并非你这种大魔头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 如水晶般透明清澈的声音,却有着如钢铁一样强劲的力道。那瞧不起魔族的模样,俨然就是住在天界的人才会有的高傲态度。 有如透明的白金色头发,以及宛如高级蓝宝石的水蓝色瞳孔——从那耀眼的程度,可判断对方是个地位极高的天使。 然而,安夏尔高高扬起血红的双唇,不层地笑道: “之所以能在我面前摆出这种高姿态,是因为你只不过是一千年前才诞生的小天使,因而不晓得本大爷是何许人物吧?还真是狂妄的态度呢。” 所谓的小天使,是对于出生数百年左右的幼儿天使之称呼。这说的正是围绕在白金色头发天使周围的小天使们。 但这称呼并不适合拥有巨大羽翼、派头非凡的天使,明显是很严重的侮辱。所以天使那白皙的脸抽动了一下,并开口说: “我知道你的名字!堕落天使安夏尔·安德利鲁·阿雷格里斯!我以无所不能的天主之名,命令你离开这个地方!” 所谓的堕落天使即是背叛神的指令,从天界堕落黑暗世界的天使们。如今那些力量强大的恶魔,过去都曾是属于天界之徒。虽然那已是遥远的过往情事。 因为这个原因,只要身为神使者的天使拿出堕落天使们曾经遵从过的天神之名,那无论多么邪恶的大魔头,脸色多少都会改变。 然而安夏尔却不为所动,只是无趣地哼了一声。看到他这反应,天使也有点惊讶,蓝色的双眼睁大。 “你以为我离开天界是多久以前的事啦?现在拿这来威胁我,一点用都没有!而且像你这种小天使哪吓得倒我!” “我不是小天使。我叫奥菲尔,是支配天使的权天使!” “哎,才出生千年就已经出人头地啦。但屁股上还黏着蛋壳呢,派个小孩来赶我是没用的。快点回天界吧!” “开什么玩笑!我是来守护维多里克……” “哦,你是那位神父的守护天使啊。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天使,是支配其他天使的权天使呢。将你吃进肚子里一定很美味。” 天使的阶级大致分成上级、中级、下级各三队,之中又更细分成三个阶级。权天使隶属于下级三队,地位是其中最高的。 虽说只是隶属于下级三队,但一般来说,下凡的天使大都是下级三队中地位最低的天使。然而这次却是权天使亲自下凡来,而且还是为了守护人类,实在很罕见。 光从这种大阵仗,即可看出这名守护天使是为那位神父“特制”的。 ——情况越来越有趣了。 奥菲尔瞪着打着如意算盘、哈哈大笑的安夏尔说: “我绝不会让污秽的恶魔接触我所守护的人。” “我说过,我才不怕你这个出生才不过千年的小毛头!” “你自己才是不小心踩空了云朵,倒栽葱掉在地上!” “你、你!你说什么!” 安夏尔闻言,故意夸张地抖着肩膀,铁青着脸回答。 “你真的是踩空云朵吗?” 看到奥菲尔惊讶地睁大眼,安夏尔调皮地笑着回答: “怎么可能有因下小心踩空就掉落地上的冒失恶魔啊,笨蛋!” 安夏尔高傲地将双手盘在胸前,不层地“哼”了一声,奥菲尔则是露出一脸“被耍了”的表情怒瞪着他。 老板是这副德性,那他身边的部下们—— “啊,要不要吃这个?这是我们老大亲手烤的。” 小鬼边说,边拿出用手帕包着的饼干给小天使们。小天使们见状立即天真地欢呼,并吃下这些饼干。 “啊,好好吃。” “对吧?我们老大的厨艺很棒呢!” “我喜欢葡萄干口味的。” “我喜欢牛奶口味的。” 小天使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连小鬼们也争相说着“我喜欢巧克力口味”、“我喜欢樫果口味”。 手下们一团和气,相反的,大人们却还持续唇枪舌战。 “你这个臭小鬼!” “你才是臭老头呢!你这个恶魔!” “你说什么?竟敢说俊俏的安夏尔大爷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你这个毫无半点魅力可言,披着蛋壳的小天使!” “天使才不是卵生的!你是离开天界太多年,头脑痴呆了吗?” “只是比喻啦!我当然知道天使不是卵生,是从树底下诞生——” 刚说完,安夏尔却皱着脸“唔”了一声。 “啊,那是小恶魔诞生的方式。天使是……” “是由天真的祝福以及精灵的呼吸所诞生出来的啦。连这你也忘了吗?” “哎呀,最近常忘东忘西的。”安夏尔手抵着头说。 “……你要不要去检查看看?虽然我不晓魔界中有没有技术良好的医生……” 奥菲尔一脸紧张地问道,安夏尔却咋舌说:“我在演戏啦!演戏!干嘛当真啊!” “你们太吵了!” 用力打开天窗且大骂两人一顿的人是维多里克。 “不要在别人的屋顶上吵吵闹闹啦,这样会吵到附近的邻居!唉……” 维多里克边叹着气边飞快走在教堂高耸的屋顶上。恶魔或天使从这里掉下去的话倒无所谓,但以人类来说,这高度的确能直接带领人到那个世界去。 他好像没有惧高症呢,这样可能的弱点就少掉一个了……安夏尔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是恶魔与天使的声音,所以普通人看不见我们,当然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吧。” 此时此刻的安夏尔回复成原来恶魔的姿态,与穿着女仆装分饼干给小朋友时的感觉截然不同,而眼前的天使就是一般天使的造型。 无论引起多大的骚动,普通人类都看不到天使与恶魔,所以人类才叫做“平凡人”。 然而,这名神父却看得见他们。 “但是吵到我啦。你们在屋顶上吵吵闹闹的,就像发情的野猫一样。” 听到维多里克的话,奥菲尔顿时满脸通红。 “你怎能说出如此下流的话……我不是常提醒你,要想想你的立场吗?维多里克!” “烦死了,奥菲。我不是在一般善良的信众前扮演好笑容可掬的神父了吗?” “所以,我才说你要当一名态度表里一致的神职人员啊。还有,我的名字是奥菲尔!请别再随便帮我取名字!” “‘奥菲’两字不就可以了,简单明了。反正你也知道是在叫你嘛。” “不可以!” “……” 安夏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 他试着搜寻遥远的记忆,想到天使的确不会出现在人类面前,即使有守护的人也一样。 所以,奥菲尔显然是违反了规定。 不过,即使奥菲尔想隐藏起来,但维多里克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也不能可瞒过他的眼睛吧。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守护维多里克啊。 思及至此,安夏尔越来越觉得不能对维多里克抽手了。像他这样的灵魂,一定有其绝妙之处。 “那么奥菲,我们走吧!” 维多里克如是说道。但是,奥菲尔却叫住快步走在屋顶上,准备直接从天窗回到房里的维多里克。 “要去哪里啊?” “这还用问?有工作进来了,听说是有位贵族公主被附身,对方是帕柏的朋友。那家伙明明将我降职,却还要我做东做西的!” “我千交待万嘱咐,身为神织人员,而且对方又是自己的上司,说话怎能如此没礼貌……” “没关系啦,反正是对那种人。” “维多里克!” 安夏尔大声叫着,维多里克不解地回头看他。 “那我怎么办?” “随你高兴。” 回答完后,维多里克便头也下回地从天窗跳进房里。 “随我高兴……那么,我就跟着你吧~” 说完,安夏尔便跟在两人身后。于是现场只剩下一群天使、小鬼与小恶魔。 “那我们该怎么办?” 小恶魔展着翅膀问。 “既然什么也没交待,那我们应该可以待在这里吧?” 咀嚼着饼干的小天使说。 “是啊,待在这里就可以吧。” “想不想喝茶?” “想喝!想喝!” 于是在教堂的屋顶上,从神圣的使者到异形模样的小家伙们,迳自开起了茶会…… ◎◎◎◎◎◎◎◎◎ 另一方面,维多里克一行人走在路上已无行人的卡普托·雷吉斯夜间石子路上。 “奥菲,这次绝决不能逃走哦!你每次看到奇美拉都会尖叫着跑掉。” 维多里克口中不停抱怨着之前在神之城中引发的骚动。 “都怪你,害我不晓得那个奇美拉要自爆……” 其实,就算天使在场也不一定会知道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但他却劈里啪啦地把气出在奥菲尔头上。 “因为……那真的很吓人。” “呵,真的很吓人呢。伟大的权天使竟然会尖叫着‘好可怕’夺门而出。” 跟在两人身后的安夏尔插嘴说道,奥菲尔不高兴地回过头反驳: “因为它真的很吓人啊!天界里又没有丑成这样的生物!” “那尖叫逃跑是怎么回事?” 逃跑的事无法推托,奥菲尔面对安夏尔讽刺的问话,虽然气得牙痒痒,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到了。” 说话的期间,他们从新市街走过浮尔波卡河上的桥,往旧市街走去,最后来到一间大宅邸前停下来。 “这宅邸还真大呢。” 安夏尔看着高墙另一头的建筑物赞叹道。 “连身为恶魔的你也这么认为吗?” 维多里克一脸不悦地看着建筑物说。 “不,跟我那魔界的家相比,这大小只不过是家里的一间房间罢了。毕竟那个魔界宅邸,差不多有卡普托·雷吉斯一个街区这么广大吧。” “这打扫起来很累人吧。” “那都是小恶魔与小鬼们做的事,而且也有会动的扫帚。” “不净的魔界里满是尘埃吧。我们天界即使不打扫,也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呢。” 奥菲尔骄傲地说完,安夏尔紧接着反驳: “这倒也是啦,因为天界在云的上头嘛。不净或无用之物,都变成雨或雪下到人类世界里了。” “啊,你的意思是对天界面言,人类世界是垃圾场啰?” 听到维多里克的话,奥菲尔连忙解释:“不、不是这样子。” “真是这样没错啊,天界最擅长的就是把碍事或不要的东西全都丢下来。” 安夏尔仿佛想起了过去自己曾从天上被推下来的恨意。 “好脏哦,天界的垃圾全都丢到人类世界里了吗?那人类世界不就真是天界的垃圾场啊?” “才、才没有这种事。而且,即使那些东西变成雨或雪下到人类世界,也都是无害……” “被雨淋湿很不舒服,雪看起来虽然漂亮却又冰又滑,我也很不喜欢哦。” “怎么这样……” 被维多里克这么直接地泼冷水,奥菲尔终于哭了出来。 听到两人的对话,安夏尔发出“哼”的一声。 “干嘛?” 维多里克回头看他。他的打扮是在平常穿的神父袍外披上黑色的和服式男大衣。修长的身影、在黑暗中发亮的金发,以及银框眼镜后方闪着耀眼光芒的绿宝石双眸——这模样大大满足了安夏尔那格外动人的双眼。 ——果然,给天使当玩具实在太可惜了,让给我吧~~ 这是他打的如意算盘。 “你们两人是坏人欺负好人的那一种关系吗?” 不用说,维多里克是欺负人的那一个,而奥菲尔则是被欺负的可怜虫。 “才不是呢。” 维多里克立刻斩钉截铁地反驳。 “是主人跟奴隶。” “这什么意思!竟然说我是奴隶!” 奥菲尔生气地抗议。 “因为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啊,侍奉我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侍奉……我可不是你的手下,是神的使者哦!” “你不是我的手下,是奴隶。为了保护我而在所不惜不就是你的工作吗?但你却一看到奇美拉就尖叫着拔腿逃跑!” “好过分、好过分……唉,神啊,为何要指派我守护这种男人呢?贵为神职人员,但他的个性、言行举止与想法却表里不一,这一切都太可恶又悲惨了。” “吵死了。反正这是主的旨意,就算你有千百个不愿意,你都是我的奴隶!” 奥菲尔蹲在神父脚下哭得天昏地暗,而维多里克则一脸坏人样,边骂边想拿脚踹他。 ——唔,的确是“主人与奴隶”。 安夏尔心中,已完全认定维多里克与奥菲尔正是“主人与奴隶”的关系。 ◎◎◎◎◎◎◎◎◎ “……那孩子就万事拜托了。” 身着洋装,俨然一副贵妇人模样的妇女沉着脸说道。她所穿的洋装甚是高级,身上配戴的宝石之类的装饰品也绝非一般市面上贩卖的便宜之物。总之,整身服饰都很高级。她那一头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应该也是每天早上由婢女伺候的吧。 但她身上虽然没有一处零乱,整个人却透露出疲惫感。 妇人说完后,该宅邸原本沉重的气氛变得更加阴沉。此时,一位管家上前迎接维多里克。女仆们则为了看来到宅邸的神父,挤在走廊上交头接耳。 先不提夜里昏暗的宅邸,这个家的气氛果然很诡异。 ——是被附身了吗? 如此认为的维多里克,瞄了一眼从后方跟过来的安夏尔。然而,这位大魔头的态度仍然没变,只是一脸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这间贵族宅邸。 ——唔,还没露出狐狸尾巴吗?说不定是这家伙搞的鬼。 “请放心。一切都会尊照神的旨意,让令嫒安全地脱离恶徒的控制。” 此时的维多里克露出温和的笑容,完全看不出刚刚才在巍峨大门外,弄哭了自己的守护天使。 那笑容简直就是天使的微笑,让人心想“真不愧是神职人员”,脸上更充满了慈爱。但奥菲尔见状,却是一副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表情,安夏尔则一如往常露出“早就看腻了”的表情并耸耸肩。 顺带一提,除了维多里克之外,并没有任何人看得到这两人的身影。如果看到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吧?毕竟这神父带了一位天使与一位恶魔。 先下提背上长着翅膀的奥菲尔,安夏尔完全就是一副魔界贵族的打扮——也就是古时候人类贵族的装扮,看起来宛如下了舞台的歌剧歌手。可是,为什么一个歌剧歌手要和来此除魔的神父一起行动呢?如果有人这么问的话,还真让人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总面言之,看起来只有维多里克一人,但其实连天使加恶魔共三个人,从广大的平台被带往二楼西侧最里头的房间。 从巧克力色的房门往房内窥看,房内洋溢着一股异样的平静,感觉不出任何气息。若说这就是异样之处,那倒也没错。 不过,一般人类当然感觉不出气息,但像维多里克这般神通广大的神父就很清楚。门的另一头,有着屏息凝神等待着猎物的“怪兽”气息。 “神父,请您务必救救小女。” 贵妇人双手在胸前合十,对着维多里克祈求似地拜托。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将附身在令嫒身上的恶徒驱除。” 维多里克微笑道。看到维多里克的笑容,妇人感激地紧握着神父的手说:“万事拜托了!”然后,又接着说:“太好了,小女能让如天使般好心的神父所救,我就能安心了。” 只要看到维多里克表面那正人君子的模样,任谁都会这么想吧? 但大家作梦也没想到,他会将自己的守护天使当成奴隶般对待。 听到妇人口中说出“天使”两字,奥菲尔的嘴一开一阖地抗议:“这种神父怎么可能是天使!”但想当然耳,妇人听不见奥菲尔的声音。 另一边的安夏尔,则是咯咯咯地嘲笑着。 维多里克无视身后的两人,仍笑容可掬地对妇人说:“现在请您让我与令嫒两人单独相处……不,为使二楼净空,请别让其他人靠近二楼好吗?” “好、好的,既然是神父的交待,我一定照办。” 由于维多里克的笑脸离妇人很近,所以她红着脸答允。 “俊美的男人果然很吃香呢。” 安夏尔用只有维多里克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人类虽说外表不重要,伹根本就是骗人的,根本是用外表来评断一个人。” “没错。所以像你这种恶魔,靠脸就能行‘骗’天下了。” 确认妇人走下二楼后,维多里克回答道。 他用碧绿色的瞳仁,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大魔头说道。仿佛是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恶魔跟此事件究竟有没有关系。 “真没礼貌,我跟那些只靠美色诱惑人的莉莉丝们可不一样哦。” 安夏尔仿佛完全不在意维多里克怀疑的视线,只嘟着嘴说。 莉莉丝是人类第一个男人所娶的第一位妻子,然而此人却背叛丈夫,与堕落凡间的大魔头们通奸,因此被称为大淫妇。古书中所记载的大淫妇,正是指莉莉丝。 这种被称为莉莉丝的美人儿,会变成梦魔每晚潜入男人梦中——尤其是神职人员的梦里,让他们作着淫秽的春梦。 “说那么多,不进房里去又有何用?” 听着这两人的谈话,个性认真的奥菲尔终于提出意见。 维多里克闻言,转过头面向天使说:“不用你说,我当然会进去。你去开门吧。” “咦?要我开吗?” “嗯,快开吧。” “怎、怎么这样,我……” “别啰哩啰嗦的,快开门!若让你走在后面就会跟上次一样,你一看到奇美拉立即拔腿逃跑!” “好、好过分……” 虽然奥菲尔泪眼婆娑,但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呀!” 惊呼的同时,有只大怪鸟般的影子朝门冲过来。奥菲尔发出痉挛般的尖叫,并缩起身体。 维多里克立即将奥菲尔推开,要他别挡路,然后下一秒对朝着大门直线冲来的影子一脚踹过去。 “哇啊!” 影子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那身影是一位女孩,垂着栗子色的长发,身穿白色丝质并以及蕾丝装饰的睡衣。对方肯定就是住在这间房里的大小姐。 因为维多里克毫不犹豫地提腿便往这位大小姐的腹部踹下去,因而她轻盈的身躯立刻被踹飞,往与门反方向的床铺倒去。 “等等,为何对一个女孩子做出这种事啊!” 刚刚那女孩冲向自己时明明还放声尖叫的奥菲尔,现在却替她抱不平。维多里克狠狠地瞪着女孩解释道: “被附身的人类都很强壮,那虽是自己的身体却又不算是自己的身体。所以就算身内的魔物被揍得头晕眼花,本人也不会感到任何疼痛,你放心吧。” “可是,若下手太重的话还是会受伤……” “所以才要靠你啊,奥菲。用你那治疗的能力,将骨头一根根接上去。” “怎么这样……随便使唤人家,还乱用天使的能力……” “这种话我已经听腻了。我叫你做就去做!” “可是……” 正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驳之时,重新恢复过来的女孩像是上了弹簧的人偶般弹起,打算再从床上冲出来。 “啧!” 维多里克咋舌后将挂在胸前的神之御印掷向那女孩。只见神之御印不偏不倚地套住女孩的双手,并一圈圈地缠绕起来。她 不停尖叫着,虽然想将手自那可怕的锁炼中抽开,但御印却陷得越深,令她在床上痛苦地打滚。 “……仅以天主与精灵之名……” 神父如歌唱般吟咏着神书里的句子,女孩变得更加痛苦难耐。 若在平日,对方肯定是有张白皙小脸的漂亮女孩,但此时双眼布满血丝,且嘴角还恶心地流着口水,那呲牙裂嘴还吐出长长红舌的模样简直就是个怪物。 “……撤退吧,魔物!” 维多里克坚定地大喊,并从怀中拿出神之御印举在女孩眼前。 只见女孩突然睁大眼睛,同时也张开嘴巴。 原本张大的嘴巴撑大到了极限后,接着从口中飞出一个小黑块。 那魔物本来想穿过维多里克他们之间逃出去,但在他逃走之前,维多里克已从脱身的女孩手腕上扯下神之御印,迅速往那小魔物丢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物发出临死前的痛苦喊叫声后伏倒在地上,脖子则被御印一圈圈缠绕。它有着黑黑亮亮的珐琅质身体以及尖尖的大耳朵,身体小且手脚如树枝般细长。 “什么?原来是小鬼啊。” 看着魔物的安夏尔说。由于彼此的身分与地位有所差别,所以虽看到与自己同属魔界的同类痛苦不堪,却也像是在看别人的事情般不痛不痒。 然而,听到安夏尔的声音,小鬼尖尖的大耳却动了起来。金色的眼球骨碌碌地转动着,发现俯视自己的安夏尔后,便央求说:“……救命。” 对方伸出如枯木般的手臂,抓着安夏尔长衣的下摆,眼睛朝上望着安夏尔。 “意思是要当我的手下吗?” 安夏尔低头看着小鬼,冷冷地说。 “我愿为您做牛做马。” 小鬼低下头后,安夏尔便将左手细长的食指指甲放在他额头上说: “好吧,就让你当我的手下吧。” “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这两只恶魔之间,就这样缔结成主仆关系。 “……虽说他已成为大魔头的手下,但我还是不会手下留情喔。” 维多里克说完后边吟唱圣歌边祷告着,使缠绕在小鬼脖子上的御印陷得更深。 小鬼再度发出刺耳的凄厉惨叫。 “够了,再这样下去,我身为这家伙的主人,势必得跟你战斗。” 安夏尔说道,声音完全没有平时开玩笑的口气,变得很严肃且如冰霜般冷冽。 接着,平日显现为紫色的两颗大眼睛瞬间变成血红色,闪耀着顶级鸽血红宝石般的光芒。 想必他以大魔头身分与每个人订契约时,都是这副威严的态度吧,严肃到连天使奥菲尔都倒抽了口气。 但看到安夏尔露出大魔头的真面目后,维多里克仍没有退缩,直接回道: “这家伙可是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恶魔哦,我绝不可能让他活在这世上。” 说完后,他从怀里拿出刻有神之御印的短剑。小鬼看到短剑发出的正义之光,不断发出哀叫声。 “你让开。就算少了几个小鬼,恶魔也没慈悲到会为他们心痛吧,而且你也没什么同伴意识才对。” “说的也是,就算少了这样的小鬼,对我也没造成任何损失。” 听到安夏尔冷漠的回应,小鬼露出紧张的表情。接着,安夏尔俯视小鬼说: “不过,这小鬼已跟我订立了主仆契约。契约一订下就必须遵守,所以我得庇护这小鬼不可。” “我才下管你怎样呢!快退开!” “既然如此,就跟我打一场吧。” 这句话与他初次跟维多里克见面时所说的话相同,但却有着比当时凶恶数倍的杀气。 “若你有意这么做的话。” 维多里克露出险恶的笑容,这笑容也比初次见面时危险数倍。 两人所释放的气剧烈碰撞,夹杂着闪电的空气笼罩整个房间。 夹在两人中间的奥菲尔,紧张地看着互相瞪视的维多里克与安夏尔。 “奥菲。” 维多里克叫住胆小的奥菲尔。 “是、是。” “变成盾牌。” “咦?” “若这恶魔发动攻击,你就给我变成盾牌。” “怎、怎么这样……” 听到维多里克荒唐的命令,奥菲尔铁青着脸抗议。 “这、这样的话,连我都会被消灭啊!” 就算是权天使也无法承受大魔头的攻击。 “这样不是刚好?反正天界还会派别的天使来守护我。” “好过分上这是把我用了就丢吗?” “如果不想这样,就努力忍耐着别让自己被打得魂飞魄散啊。” “若光靠忍耐就有办法的话,那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在两人争吵不休之际,安夏尔对脖子上仍缠着神之御印、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小鬼伸出手。 然后,他直接握住绕在小鬼脖子上的神之御印。 现场传来“滋……”这种肉被烧到的声音,才使口角中的维多里克与奥菲尔转头看向恶魔们。 原来,安夏尔用力将小鬼脖子上的神之御印拔掉。 不过,在他握住神之御印的同时,白皙的掌心也冒出烟,使房内布满烧焦的臭味。 即便安夏尔是个大魔头,触碰到神之御印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更何况是像维多里克这般能力高超的祓魔师所用的御印,威力更是强大。 “这样就可以了吧。” 脸色有些惨白的安夏尔朝维多里克伸出手,并将握拳的手掌打开,只见白皙的掌心里深深刻着神之御印。 “这刻印暂时不会消失,而且在这段期间都会持续带给我痛苦吧。” 这痛苦指的不是刚刚令小鬼在地上翻滚的肉体之痛,而是堕落深渊的身体背负着神之御印后,将无法令安夏尔安然入睡的心理上痛苦。 “既然我是这小鬼的主人,就由我来负担他的罪过。这样你满意了吗?” 安夏尔爽快地说毕,维多里克直直地望着他的脸说: “你竟为了刚刚才收的小鬼做到这种地步?” “即使如此,他仍是我的手下。我可没办法对向我求救的弱者坐视不理哦。” “……” 维多里克闻言,将短剑收至怀里并开口说: “算了,这样也行啦。不过,那边那个小鬼——” 被维多里克那碧绿色眼睛狠狠瞪视的小鬼,怯生生地躲进安夏尔的影子中。 “若下次胆敢再危害人类,我一定会消灭你。就算那边那个大魔头阻止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没问题,我绝不会再让他作乱了,反正普通的人类又没有什么可利用之处。” 安夏尔回答道,并抚摸蹲在自己脚边的小鬼的头。 “奥菲,你去治疗那女孩吧。” “真是的,明明如此乱来的人是你,现在却全都推给我善后!” “怎样?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啦。” 于是,奥菲尔伸手罩着昏倒在床上的女孩,掌心则释放出疗愈的光线。 接着,维多里克走近安夏尔。 “真是有够乱来。” 维多里克抓起他那被御印烧伤的手并拿出手帕。 “暂时可能会有一点痛哦,但至少能舒缓一下。” 然后,他用那条手帕包扎安夏尔细白的手。 “……” 安夏尔盯着自己那被手帕包裹的手好一会儿后,对维多里克露出答谢的 一卷全 1 公共马车喀啦喀啦地走在森林里。 「……神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因此,在所有生物之后所造出来的人,受命成为治理地上万物的首领……」 爽朗又清澈的声音响彻马车狭小的车厢中。这声音高雅且神圣,一点也不输给坐落于大城市里的歌剧院中那些登台男歌手的美声。 正诵读神书序章——创世纪第一节的是一名神父。他拥有仿佛凝聚所有光泽般的金发,脸上戴着镶边的银框眼镜,并有如宝石般闪耀着新绿光泽的碧绿色双眸,以及白皙无瑕的俊美容貌。即使是严肃的黑色神父袍,穿在这名青年身上竟也展现出洗练又耀眼的光芒。 不仅如此,当他诵读神书时,全身散发出高贵且气派的氛围。这名青年不但没有任职神职人员多年的那股沉稳老练的感觉,反而有种青春无敌、如天使般清雅的气质,这使得他的声音、姿态与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感觉均充满魅力。 聚集在公共马车上各阶层的人们,无不出神地聆听着神父迷人的声音。通常神父在教会里讲解时,人们都会因为无聊而打起瞌睡,但在这里,连年幼的小朋友即使听不懂,也会睁大眼睛入迷地听着青年吟咏神书时如旋律般动人的美声。 神父在之前便已向公共马车上的乘客们介绍过他是维多里克魏斯达。 「神父,我有问题!」 念完序章后,维多里克便将他平日惯用、封面是皮革制的神书「啪」地阖上,这时,坐在马车角落的少年举手发问。 「什么问题?」 维多里克露出亲切的笑容看着少年。为了回应他的笑容,少年脸上带着聆听维多里克诵读神书而兴奋潮红的脸颊,迅速开口说: 「虽然我晓得神创造了世间的一切,但天使是何时被创造出来的呢?」 少年的问题很合理,因为神书上只写着,神花了二天时间创造这个世界。 第一天,衪创造天地与闪耀夜空的繁星。 第二天,衪创造人类之外的所有生物。 接着在第三天,神以自己的形象造人。 「神的使者是与光同时诞生的。换言之是在第一天,也就是当神分开了天与地,并在天上点上太阳、月亮与繁星的亮光那个时候。」 维多里克一口气解释说道。 「哦,原来天使是跟着光出现的啊。」 少年讶异地点点头。 「是的。神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人类,而神之使者也是由这世上初次出现的光亮所造而成的。」 「可是……我曾听说,恶魔以前也是天使哦。为何由神亲手创造出来的天使,结果会变成恶魔呢?」 听到少年天真的问题,一旁的母亲连忙制止他:「你请教神父这什么问题啊!」但维多里克却微笑说: 「没关系,你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应该的。 当然,神之使者是神的创造物,也可说天使就代表光明。然而,一部分的神之使者却对神最后创造出来的生物——简单来说,就是对人类感到嫉妒。」 「嫉妒?」 少年似乎不晓得这句话的意思,看到他不解地歪着头,维多里克微笑说: 「也就是羡慕被神所宠爱的人类……那些神之使者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神之使者便产生愤怒的情感。因为,明明自己是由光所创造出来的存在,但神却要他们服侍并守护由土块所创造出来的人类。 「那些天使讨厌这样的安排吗?」 「嗯。」 维多里克点头附和少年的话。 「于是那些神之使者,辜负了神所付予的光明力量、染上黑暗之气,并自天上堕落。」 「那就是恶魔吗?」少年的母亲问道,维多里克立刻回答:「是的。」 这时传来「喀嗒」一声马车停下来的声音,维多里克转头看向马车驾驶座的方向。隔着车厢与马车驾驶座的小窗被打开,蓄着胡子的中年车夫开口说:「神父,您的目的地到了。从这里开始要请您用走的,因为马车没办法往前走。」 「谢谢,我用走的就可以。」 维多里克亲切地笑道后,便拿起行李箱走下马车。 此处是森林的中央,与马车能够行走的大条马路不同,原本双头马车勉勉强强才能通过的道路又变得更窄。 连维多里克也没察觉到,当他与公共马车的乘客说话谈天时,时间已不知不觉地流逝。天空染上暗红色的夕阳,乌鸦也在天上嘎嘎叫地急着归巢。抬头仰望的天空,已被茂密森林的树影剪得零乱破碎。胆子小一点的人,看到这景象恐怕会感到不寒而栗吧。 「神父,太阳快下山了,最好在天色变黑前快点走吧。从这条路直直往前走,就是贝斯库村。」 原本第一眼觉得这车夫很冷漠,没想到他却亲切地提醒维多里克。 「您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我假日时也会去教会看看。」 即使坐在驾驶座,车夫应该也听到了车厢里的谈话。他那被太阳晒黑的脸上,露出被烟斗的烟油染黄的黄板牙,笑着说道。 「谢谢,神会保佑您行车平安。」 「神父也一样。不对,神守护神父是理所当然吧。」 他哈哈哈地笑着。 维多里克对车夫微微一笑后,对站在旁边的人说:「那么,我们走吧。」 「是的,神父。」 回答的是如银铃滚动般的少女声音,此刻站在神父身旁的是一名穿着红色斗篷、个头娇小的女孩。 这个少女…… 神父坐在公共马车上摇来晃去时,她应该不在马车上才对,然而现在却—— 「再见了,神父。」 「请保重。」 从马车车窗挥手的乘客丝毫没有起疑,开心地对着两人挥手告别。神父挥手回礼,身旁的黑发少女亦挥挥她的小手。由于少女的红色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所以除了因风吹而露出兜帽外的黑色鬈发之外,看不清楚其他容貌。不过她的手却与白雪一样白皙,纤纤玉指也很漂见。 「……奇怪?」 只有一名坐在公共马车里的乘客不解地歪着头,那就是刚刚询问关于天使问题的少年。看到儿子的模样,坐在隔壁的母亲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神父身边有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姐姐吧?」 「嗯,对啊。」 母亲理所当然地回答,少年却露出狐疑的表情。 「那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啊?怎么突然出现在神父旁边?」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啊?那人不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神父旁边吗?」 听到母亲的话,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表情有些不安地开口说:「咦!可是……可是,那个姐姐并没有坐马车啊!」 「你一定是作梦啦,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坐在马车里啊。」 对于儿子所说的话,母亲只是一笑置之,少年只好不服气地闭上嘴巴。 「真是深邃的森林,不愧有银色森林之称。」 维多里克走在森林小径上喃喃道。 看过刚刚那如天使般亲切和蔼的神父模样的人,现在看到他的口气与态度,一定会觉得莫名奇妙。因为他的口气有点不屑,且是冷眼看世界似的眼神,脸上还露出不悦的神情。模样简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如果不是为了钱,我才不会来这种鸟不生蛋的深山里……」 「别再发牢骚了,不走快一点的话,就会被那个公共马车的车夫给说中,太阳要下山啦。」 走在维多里克旁边戴着红色斗篷的少女说。顺带一提,穿在斗篷下的是 黑洋装配白色围裙的女仆装。 少女那闪闪发亮的乌黑长发、如大颗紫水晶般的紫色大眼睛,以及眼睛周围那些与头发一样黑得发亮的长睫毛,真是可爱极了。此外还有如白雪般透白的肌肤、玫瑰般红润的双颊,以及如红苹果般诱人的双唇。 如此天真烂漫的十几岁少女脸孔,和纤细却凹凸有致的身材,全身散发出女人性感的诱人气息。微妙的不协调感却充满了魅力。 看到这娇俏可人的小女仆,若是一般男性早已被惹得心痒难耐吧? 「真受不了,身为一个神圣的神职人员,竟然为了金钱而唉声叹气。」 小碎步……不对,是摇摇晃晃跟在小女仆与神父身后的,是穿着裤脚拖得很长之白色长袍——不太适合走在幽暗森林里的帅气好青年。 他有一头长发长及腰际上的银色腰带,以及水蓝色如清澈湖泊般的眼睛。他那白皙俊美的容貌,绝不会输给走在前头的神父,连身高也高过神父两个拳头。 不过,这名青年最大的特征则是背上的白色羽翼。 没错,这青年并非这个世界上的人类,而是阶层更高者。亦即公共马车中的少年向维多里克提出的问题中主角,也就是天使或神之使者之类的存在。 他的名字是奥菲尔。 「而且,竟然还让自己的守护天使提行李……」 没错,刚刚神父手里提的大行李箱,现在是在天使手上。 从看不见天使的人类角度来看,眼中呈现出的是只有大行李箱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地移动着,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象。 听到身后传来叨絮声,维多里克转过头去。 「你可是本大爷的下人吧!才拿一个行李别在那里啰哩啰嗦的!」 他现在这副恶劣的态度、傲慢的言词,以及乱骂人的模样,肯定会让刚刚那些公共马车中的乘客瞠目结舌。 「守护天使才不是你的下人!」 「啊,不然就是奴隶。」 「……」 抛下这句话后,神父两手空空地往前走去。奥菲尔虽然气到全身发抖地望着维多里克的背影,却仍乖乖地拖着行李跟上去。 是的,对一般信徒来说,维多里克就像是天使一样,是名人人敬仰的神父,但是他对待自己的守护天使却跟个恶魔一样,完全是个表里不一的神职人员。 「这样的话,别让我提行李,让那个恶魔帮你提不就好了!」 奥菲尔不耐烦地指着穿斗篷的少女大声说道。 少女一脸无辜地歪着头,指着自己的脸说: 「我吗?你要我提那么重的东西吗?」 少女用可爱天真到再耿直的男人也会举手投降的可爱表情,望着奥菲尔与维多里克说。 奥菲尔「唔」了一声,仿佛感到些许的罪恶感,露出贵为天使却受到诱惑的表情。不过,维多里克却冷静地看着抬头望向自己的少女,说:「算了,毕竟你现在是女孩子的模样。」 奥菲尔假装没发现自己刚刚差点对少女可爱的模样有所动摇,反而恼羞成怒地大吼:「他才不是女孩子,是恶魔!而且是个大魔头!」 那响彻云霄的吼声,想必也能贯穿到天界,连他日中伟大的天主也听得见。 奥菲尔说的没错,穿着红色斗篷的少女其实是个恶魔。而且还是魔界的大侯爵,率领着百万大军,是大魔头中的大魔头。 他的名字是安夏尔安德利鲁阿雷格里斯。 「总而言之,我们赶紧在日落之前到达村庄吧,我可不想变成野狼的食物。」 维多里克无视奥菲尔的大叫声,自顾自地说道。 「说的也是。银色森林的野狼可是赫赫有名,我也不想变成他们的食物。」 安夏尔用手梳了梳被强风吹乱的黑发说。 「虽是春天,但还是很冷呢,真想吃点热腾腾的东西啊。」 春寒料峭的冷风,让维多里克立起大衣的衣领,发着抖说。 「今天是没办法了,等明天再向村里的人分些鹿肉或猪肉来做点炖肉吃吧。」 「这样也好。」 神父与恶魔化身的少女肩并着肩,边聊起似乎能够温暖身体的话题边往前走。 「等、等等我啊!我提着行李耶!」 摇摇晃晃拖着大行李箱的天使也跟了上来。 「哎呀,太阳已经下山了呢。」 安夏尔喃喃自语地说。 幽暗的森林小径中,西方天空中暗红色的夕阳已经落下,只有幽幽的新月投下淡淡微光,远处还响着猫头鹰咕咕咕的呜叫声。 「从村里来的那个委托人,似乎是住在离城镇更远的地方呢。会不会是这张地图太老旧了?」 维多里克点起火柴用火光照着地图,安夏尔也跟着看地图。 「因为是手绘的地图,所以道路间的距离都很短吧。幸好只有一条路,所以我们应该没有迷路。」 「也是啦,反正我们走的既然不是野兽专走的路,那还算幸运吧。」 郁郁苍苍的树木间,草丛与杂草长及胸下,不过应该有定期除草,至少是两个人可以翠松并肩而行的宽度。而且只有人类会去修剪杂草,野兽可不会踩踏得如此整齐。 「这么说来,村庄还在前面啰?」 辛辛苦苦拖着行李箱,喘息到连肩膀也跟着上下抖动的奥菲尔问道。 「还在很前面吧,目前只看得到一盏灯光。」 「还那么远……要不要休息一下?」 听到维多里克的答案,奥菲尔将行李箱放置地面,上气不接下气地提议。 但是,维多回克只说了一句:「不行。走快点,奥菲尔。都怪你拖拖拉拉的,太阳才会下山啊。快点提着行李跟上来!」 他说完又往前走,而且是用比刚刚更快的脚程。穿着红色斗篷的安夏尔,也默默跟在维多里克身后。 「啊,等一下!」 奥菲尔两手提着行李,连忙又摇摇晃晃地追在两人后头。 「我说……」 安夏尔快步跑到维多里克旁边,并走着同样的脚程开口说。 「怎样?」 「白天你所说的话啦。」 安夏尔快步走在维多里克两步前的距离后再快速转过头,接着用同样的速度倒退着走。 「我白天说了什么?」 「就是你在马车中所说关于天使与恶魔的话题啊。」 安夏尔配合维多里克快速的步伐,轻松地倒退走。 「你听到了?」 维多里克藏在银框眼镜后方的双眼眯成一条线。 虽然现在是可爱的少女模样,但安夏尔其实是个大魔头。即使没坐在马车里,要听到车里的谈话内容也是轻而易举。 「天使是从光里诞生这件事的确没错。」 安夏尔歪着头微笑说道。如果此处有个画家,一定会以「某美少女的肖像」之主题,将那动人的姿态永远留在油画布中吧。 不过,少女那仿佛因微湿而发亮的黑色秀发、散发着紫水晶光芒的瞳仁、如红宝石般闪亮的双唇、新雪似的白皙肌肤,无论是哪一种,其颜色与光泽都无法以画笔描绘出来。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他算是神的产物。 在过去,失去了这道光芒、堕落至地面的天使,如今已成为一名恶魔。 「这是当然的啊。因为天使是由坐落在天界中心,伟大天主宝座下的树所诞生出来的!」 边大口喘气边说话的人是奥菲尔,他手中仍拖着维多里克那沉重的大行李箱。 「那是刚刚说的天使之故事。」 安夏尔对奥菲尔抛下这一句后,仍以倒退走的方式盯着维多里克。 「一开始天使的确是自光亮中诞生,从这个天地分裂、太阳初升所产生出来的光明里诞生……」 「别说的一副你亲眼见过的样子啊。」 虽然出言挖苦,但维多里克心中却觉得安夏尔也许真的看过。 说不定这名恶魔在创世纪时便已经出生在这世上。换言之,就是最初的…… 「……你想知道吗?」 「知道什么?」 云朵恰好在此时遮蔽微亮的新月,森林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维多里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安夏尔也跟着停下来。 「——知道天使为何会变成恶魔。」 明明是在一片漆黑之中,维多里克双眼却映照出安夏尔那如鲜血般赤红双唇开合着的画面。 那是令人不由得倒抽口气,充满魅惑的双唇。 「这我知道,因为神书里有写。」 不过,维多里克的声音丝毫不受动摇。简直可说声音里毫无感情的波动,平淡且冷酷。 安夏尔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那是上天说给人类听的故事,你也信吗?真不像维多里克的作风呢。」 安夏尔不是叫他「维维」这个昵称,而是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从这一点看得出来,这名恶魔是「来真的」。 称呼真名也是魔法的基本技巧之一。不,不只是魔法,那也算是一种袚魔技术。晓得恶魔的名字再予以支配,也等于支配该存在与灵魂。 神书中也有记载。当神利用土块创造出人类时,光之存在的天使们一开始便表示拒绝服侍最初被创造出来的人类,然而,当神问天使们万物的名字时,他们却答不出来。 可是,当神接着问世界上出现的第一名男人时,他却能答出世上万物的名称。 因此,神静静地说:「看吧,知道万物之名的人,才能当地上的霸主。」 但如今的人类已退化,目前没有半个人能够说得出世上万物之名了。 「……很难令人信服啊。」 沉默了半晌后,维多里克用毫不在意的口气说。没想到身为神父的他,竟然不相信神书上所写的事。 「维多里克!」 发出这声大喊的是在后头拖着行李的奥菲尔,不过他又再度迷失在黑暗的路上。 若在平时不可能找不到人,但现在奥菲尔却感受不到他所守护的对象——维多里克的气息。 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置身在森林之中……不,简直就像是走在连森林的树木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奥菲尔拚命移动双脚,甚至对手上拖着的大行李箱重量也不在意。 无论怎么走,奥菲尔就是到不了维多里克的身边。但在一般情形下,自己不用到十步就能走到维多里克他们那里。 「维多里克!」 奥菲尔再一次呼叫他所守护的神父姓名。 然而,维多里克却听不见叫着自己名字的天使声音。 「你不想知道为何原始的天使会背叛神,还离开天界吗?」 只听得见分不清是男是女、忽高又忽低,如寒冰般冷冽,但一触碰又像炙热的蓝白色火焰般——安夏尔的声音。以及有如滚动的宝石一样,闪着红色光泽的双唇。 「……因为天使嫉妒人类。」 维多里克答道。 「在某个程度上,这算是说中了一部分。 人类很愚蠢又抗拒不了诱惑,且容易起争端,简直想不到任何可取之处,还经常需要神以及神之使者的保护。为何那一位会命令天使服侍这样的存在呢?」 安夏尔直接称呼为「那一位」,因为那是个无论人、天使或是恶魔都不准直呼的名讳。 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所以连他们也不晓得「那一位」的真实姓名。毕竟只有创造者、催生人才有权利能替创造物取名字。 这样的话,又是谁替从天地初始便存在的「那一位」取名字的呢? 「所以你们背叛了上天?」 「不,不只这样。事情变得更复杂,所有天使并非只为同一个理由而堕落。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利害关系与心情。」 「心情啊……」 维多里克嘲讽似地笑着。没想到恶魔还会说出「心情」这种字眼。 「听说恶魔的心脏是用铅做的吧?」 「你要看吗?我的心脏跟你的一样,流着红色的血液且扑通扑通跳着哦。」 「我可不想在这里看你开肠破肚,而且听说恶魔的心脏有两颗。」 维多里克耸耸肩说。如同镜子反射般,安夏尔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并露出说着「可惜」的表情。 「我的心脏有三个哦,左边跟右边各一个。」 「第三个呢?」 「不、告、诉、你!」 「啧!」 维多里克是真的觉得不甘心。说不定这第三颗心脏才是真的心脏,一旦用寄生树的木头制成的木椿钉下去,这个大魔头应该非得从这世上消失不可吧。 「你不想知道吗?」 维多里克感到安夏尔的声音,仿佛要将团团包围自己、差点令自己服输的黑暗,带到更深的深渊里。 「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我堕落的理由。」 「……」 如果维多里克回答「想知道」,这名恶魔也许就会将实情说出来吧。 遥远的天地初始之际,为何会有堕落天使的诞生呢?他指的就是这件事。 然而,要知道这项事实…… 「……恶魔会主动提出交易,应该不会只是为了交换地位、财产或对妨碍自己的人复仇这么简单吧……」 维多里克喃喃道,然后又盯着看得见鲜红色双唇的安夏尔的脸说: 「曾经,恶魔用可给予黄金般的知识诱惑着人类。 那个从恶魔手上得到知识,并且被人称为『博士』的炼金术师,死后却差点被恶魔带去地狱。」 「当时真是太可惜了。原以为用交换知识的条件,可以让这男人把心完全尘封起来,最后竟然为了什么『真实的爱』而功亏一篑。」 用灵魂进行交易而获得恶魔之知识与名声的炼金术师,在与恶魔相遇前的年轻时代只谈过一次恋爱。他和恋人因身分悬殊而被迫分开,恋人也很早就离开人世。最后,炼金术师因变成天使的恋人灵魂而得救,恋人引导炼金术师从直落地狱的深渊转至充满光明的天界。 「诱惑那个博士的恶魔是你吗?」 「不是,诱惑他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恶魔。如果由我出马,就不会输给什么『真实的爱』 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 「……」 面对维多里克的问题,安夏尔沉默不语。 虽说是大魔头,他却不敌人类所拥有的「真实」力量。那是由于恶魔总是利用甜言蜜语诱惑人类,并用香甜的幻影魅惑人类的缘故。那里头没有半点真实,全都是用虚饰与幻影装点而成东西,其实空无一物。 「我不像那个炼金术师一样是个『知识狂』,所以并不想知道天使堕落的理由。」 「不晓得也是有好处的吧?你还真是个自私鬼呢,维多里克。」 「没错,这是人类能生存下来最重要的事。」 就在维多里克回答时,原本遮住月亮的云朵突然散开,微光照射出森林的苹肠小径。 即使只是幽幽的亮光,对已习惯黑暗的眼睛来说,却能看得非常清楚。 奥菲尔晓得自己才离维 多里克、安夏尔的距离不到五步时,感到非常惊讶。 而维多里克看到安夏尔后,皱起了眉头。 「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啦。」 眼前的安夏尔的确不是穿着红色斗篷的可爱小女仆模样。他变成拥有黑亮的头发与紫水晶光泽的双眸,是个帅气俊美的美男子模样。安夏尔穿着旧时代的贵族服饰,姿态优美,并用舌头舔湿鲜红的嘴唇。 「害我真的想诱惑你看看呢。」 「看来你真想这么做吧。」 说的也是,变身成女仆模样的大恶魔,要诱惑人类实在轻而易举。只要他一出手,普通男人肯定都会堕落。 不过,维多里克才不会被这模样所骗。因为安夏尔只要觉得「好玩」就会缠着维多里克不放,每次一逮到机会就想趁机诱惑他。 只有在「认真」的时候,安夏尔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那么,这果然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啰?」 「讨厌啦~~」 只说了这一句后,安夏尔便以不仅人类,连站在后方的天使也看不见的惊人速度,变回原本可爱的女仆样貌。 乌黑又有光泽的黑发,大而圆的紫色瞳仁,长长的眼睫毛,雪白的肌肤,挂在红唇上的微笑也很可爱动人——变成穿着红色斗篷,宛如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少女一样。 「这才是人家真、正、的、样、子啦!」 接着他撩起斗篷的下摆,原地转一圈。 「看到你现在这样子,谁会相信啊?」 维多里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他走过可爱的小女仆身边,又快步往前走。 「等等我啦!」 安夏尔以小碎步跟上去,追上维多里克后便抱住他的手臂,紧搂着不放。 「这样很难走啦。」 「又没关系,这样很温暖啊。」 安夏尔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眼睛朝上地看着维多里克。 「恶魔也会怕冷怕热吗?」 「当然会啊,夜里的森林很冷呢。」 他说着,维多里克也没甩开变身成可爱小女仆的安夏尔的手,继续快步走着。 两人黏在一起的背影,仿佛是在林中散步的情侣一般。 然后,拖着行李箱跟在后头的奥菲尔浑身颤抖着,说:「喂!你们两人黏太紧了!神父与恶魔的感情怎么能那么好!」 他手指着两人大吼,但维多里克没有回头。 「算了,反正真的很冷。」 「唔,这样很温暖耶~~」 两人说着,安夏尔更是紧紧搂住维多里克的手,还得意洋洋地看向在背后瞪着自己的奥菲而?。 「干嘛故意这么做!你这个恶魔!」 「因为人家是恶魔啊!」 安夏尔再度把头转向后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奥菲尔则夸张地念着:「神父与恶魔竟然黏在一起走路……那是令伟大的天主都会摇头兴叹的大罪啊……」但他仍乖乖地提着大行李箱,规规矩矩跟在两人身后。 然而—— 走不到一百步维多里克便突然停下来,安夏尔也停下脚步。 一个人辛苦拖着大行李箱,低着头边喘气边走的奥菲尔,因为差点撞到维多里克才跟着停下来。 「干、干嘛啦?怎么突然停下来?」 奥菲尔惊讶地大喊,但维多里克没回头,只回了一句:「谁教你走路不看路。」 「什么?」 「我们被包围啦。」 安夏尔回答,维多里克却瞪了他一眼说:「不是你叫出来的吗?」 「不是,好像是对方自行感应到的。」 安夏尔动作稚嫩地摇头回答,这模样相当天真——虽然也可以这样形容,但这家伙的本性其实是个恶魔。 「反正一定是你搞的鬼吧?」 「竟然怀疑我?我才没有做呢!」 安夏尔嘟起樱桃般的红唇说。 「因为是恶魔所以没信用啊。」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只有奥菲尔一个人觉得莫名其妙,因此开口问:「我们被什么包围起来了?」 问完后,他立刻吞了口口水,环视四周。 看到他那副模样,维多里克不屑地哼笑着。 「就算再没用总算还是个天使,你也察觉到了吧?」 「干嘛说我没用啦!不过,的确有一股黑暗的气息。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这里是银色森林吗?」 回答这句话的是安夏尔。 「这里的名产……我刚刚不是说过了。」 这次开口的是维多里克。 「难不成……」 奥菲尔看了看四周,发现林中的黑暗深处、茂密的草丛中,有着闪着蓝白色亮光的眼睛,不禁发出惊呼。 不对,不只奥菲尔所看到的眼睛而已。团团包围人类、恶魔与天使的,全都是发着光的眼睛、眼睛、眼睛。 有蓝白色目光、红色目光以及金黄色的目光,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每双眼睛都散发出骇人的光芒。 然而四周却很安静,没有听到任何野兽的吼叫声。唯一的声响只有摇动林中树木的飒飒风声。 不知不觉间,猫头鹰的叫声也已停止,或许是感受到这股肃杀的气息而吓得飞走了。 全体静谧无声,代表这是一个统驭有佳的团体。或许对方是想刺探他们的气息,或是测试他们的力量吧。 维多里克悄悄握紧收在大衣内侧里的银短剑,虽然他不晓得这把短剑能应付野兽的攻击到何种程度。 应该要准备枪才对——想归想,但现在已经太迟,而且铪制的子弹对那些家伙并无效用。如果不是使用施以特别封印的银弹,便无法伤害它们一分一毫。 彼此僵持了不知多久的时间。 刹那间,包围着三人的紧张感突然散去。他们似乎被维多里克他们以外的某物所吸引,使得原本包围他们的圆形逐渐解散,并消失在森林的黑暗深处。 「不、不见了?」 奥菲尔小心翼翼地说,并紧张地四周张望。草丛中发光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 「应该吧。」 维多里克点点头。 「也许是害怕那个。」 安夏尔望着维多里克手中握着、刻有神之御印的银色短剑。 维多里克「唔」了一声,将手抵在下颚说:「谁晓得,我倒觉得有别的事发生。」 「真不愧是维维!第六感真强!」 安夏尔佩服地说。维多里克则是斜眼瞪着这位在一旁拍手,吵吵嚷嚷的小女仆。 「你呼唤出来的麻烦东西,幸好都已经消失了。」 「为何会这么想?」 「呼唤出来却又没什么动作……真不像你的作风。」 维多里克再度迅速往前走,安夏尔则小碎步地跟在他身后。 「……因为我没有信用吧。」 紧蹙柳眉、眼睛朝上看的无辜表情,简直像个令人怜爱的可爱少女。连维多里克也不禁伸出手,安慰似地抚摸他的黑发。 「所以说,平目的信用很重要哦,安安。」 维多里克这样做了总结。 2 结果,他们到达村庄时已近午夜时分。 「真是有够偏僻的乡下呢。」 看到用木头所做的村庄大门,维多里克轻声抱怨着。村子周围全是用树木制成的高栅栏围起来,那是为了预防森林里的野狼与山贼入侵。稍有规模的城镇会使用土墙,而都市则会使用石墙。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为了防止敌国军 队或蛮族入侵的屏障。 话虽如此,在如今铁道畅通、都市车灯辉煌的现在,以上说的只是旧时代的故事。除了如卡普托.雷吉斯这种古老的城镇之外,若在更大的城市里,那些石墙早已被拆除,变成广阔的道路。甚至人们早已无视墙壁的存在,居住区域已向外扩大延伸。 在这样的时代里,会在这种深山中以木栅栏围起来的村庄称得上是「极度偏远地带的乡下」,简直就是一个弄错时代的村落。 维多里克用附在门边的小木槌,叩叩叩地敲着门柱。 「是谁?」 应该是今天负责看门的初老男性出来应门,轻轻地从门上露出脸。他的表情清楚显露出对夜里访客的警戒。 「我是贵村从卡普托.雷吉斯邀来的维多里克魏斯达神父。」 刚刚不停抱怨着乡下什么的嘴脸仿佛是假的一样,维多里克露出柔和的笑脸自我介绍。虽然他骤变的态度已是常态,但跟在后面的安夏尔与奥菲尔仍面面相觑。 「哦,原来你是镇上来的神父啊?大家都在等你呢!」 不知是因为引颈期盼的袚魔师终于到来,还是因为维多里克的笑脸而卸下心防,也许两者都有吧?对方顿时露出笑容,并传来大门旁的小门门闩开启的声音。 「现在已经很晚了,所以只能走这里。」 那名男性不好意思地解释并打开门,那是扇若是大个头的男人就必须弯下身体才能通过的小门。 「哪里哪里,我才不好意思,这么晚才到。」 「别这么说,因为本村离镇上很远,所以您是用走的吧?」 「没关系,这倒让我在森林里散了步。居住在都市之后,很难有这样与大自然接触的机会呢。」 维多里克爽快地回答,脸上依旧挂着亲切的笑容,俨然一副神职者的标准模样。 「对吧。在这样的乡下,最令人自豪的只有大自然与清澈的水源啊。神父能够喜欢这里真是本村的荣幸。」 已过中年的男子开心地说道。 『受不了,刚刚还在抱怨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呢,还说若不是为了钱,才不会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就是说啊。』 连奥菲尔也不禁同意安夏尔的内心独白。不过,毕竟那是自己所守护的人类,发现「自己竟然与恶魔的意见相同」后,奥菲尔连忙避开安夏尔的视线。 维多里克被带到村长家。在每一间都是木造小屋的房舍中,村长家算是比较气派的房子。当然,那与城镇上稍微富裕的人家相比,仍是过于简陋。 被称为村长的中年男人也与村庄的守卫相同,热情地欢迎维多里克。他在自家的玄关迎接维多里克,说着「快点进来,这里比较温暖」并带他进屋内。 村长自我介绍说他叫波尔哈特。 「谢谢您千里迢迢前来。虽然本村派了人过去,却很担心不晓得神父愿不愿意来到这样的乡下。」 没错,那人是该村所派来的委托人,维多里克则因为对该村所发生的事很感兴趣所以才来这里。不用说,作为预付款而捐给教会的大笔捐款也是原因之一。 「别这么说,只要人民有事相求,我就会出手相助,这是我们的任务。」 维多里克用平时对待外人的表面态度,佯装出善良又稳重的神父之微笑说。 他们穿过的大厅,暖炉里的柴火因火烧而发出啪滋啪滋的声响;请维多里克坐的椅子上,则铺着温暖的毛皮垫子。 坐下来之后终于可以稍做休息了。毕竟从城镇来到这个镇外的村庄,还仰赖微弱的星光走在灰暗的森林里,真的很折腾人。 「我是维多里克·魏斯达,在卡普托·雷吉斯的柯休塔教会担任神父的工作。」 特地从该村派人前去卡普托雷吉斯,表示村长应该知晓维多里克的来历,但维多里克仍礼貌性地介绍自己,毕竟打好招呼是身为优秀人士的第一步。 「据说您是从神之城而来,大名鼎鼎的袚魔师……」 村长用求救般的眼神看着维多里克。维多里克那礼貌周到的伪善假面具上,仍挂着柔和的笑容。 「不,我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只是侍奉神的普通人而已。」 维多里克表示自己只是虔诚的神仆。村长不仅很满意这个答案,还感激地赞叹道:「您别谦虚了,正因为有那么卓越的神父在,才平定发生在卡普托·雷吉斯里的吸血鬼骚动啊。真是太厉害了!」 说完,村长看着站在维多里克旁边、穿着红色斗篷的安夏尔间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女仆,安。她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安」是安夏尔变身为小女仆时的名字。 「我是安,请多多指教。」 安夏尔动作可爱地躬身行礼。虽然内心是个恶魔,但现在却是个可爱的女孩。 村长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接着回答: 「哎呀,若神父平日有什么需要,也请尽量提出来。」 原本照顾神父生活起居的应是同样身为神职人员的年轻见习生,或是修道院里的修女,不然就是住在教会里的男佣。 雇用女仆的神父虽然是前所未闻,但没有察觉任何不妥的村长以及他身后的村长夫人,似乎都接受了「女仆安」。 安夏尔一定是使用了「障眼法」来蒙骗他们,而且维多里克担任神父的柯休塔教会的教区民众,也同样被施了障眼法。不过,反正这不是对那些人干了什么坏事,维多里克也就随他去了。 如果是可怕怪物的模样就另当别论,但既然是这么可爱的小女仆模样,对大部分的人而言都算是有眼褔吧。 「那么,请多多指教。」 正当维多里克亲切地打完招呼时—— 「村长!不得了啦!」 此时,一位像是村民的年轻人冲进来。他的脸色发青,一看就晓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萨洛姆,你的脸色很难看啊!难道又……」 村长从与维多里克面对面坐着的椅子站起来,迎接这名叫萨洛姆的年轻人。萨洛姆听到村长的话,一脸阴郁地点点头。 「的确又发生了。嫂嫂因为暖炉的柴火没了,而到家门外去拿柴火后就没回来,当我去找她时才发现……」 说到一半年轻人便停住,仿佛是说不下去。他说完「嫂嫂现在被关在同样的仓库里」之后便闭上嘴巴。 「莉嫔奈吗?怎么在这么晚的夜里还出去!」 「对不起……因为她说要去森林的入口处拿今晚用的柴火就回来……」 「我已经说过多少次,要你们别在夜里出门啊!」 波尔哈特村长沉着一张脸,萨洛姆低着头频频道歉。 「我也对发生那种事情的哥哥与嫂嫂感到万分抱歉……早知如此,由我去捡柴火就好 了……」 「萨洛姆,若连你也变成卡斯伯那样,你们的母亲玛露会有多么难过啊!」 波尔哈特怒斥着萨洛姆。 「可是,村长!连嫂嫂都变成这样——」 就在萨洛姆大叫的时候…… 「——抱歉,打扰各位谈话。」 听到这个声音,村长与年轻人均转过头去。站在那里的维多里克脸上露出沉着稳重的笑容。看到此笑容的人,混乱的心情都能平静下来。 「似乎发生了紧急状况呢,而且看来是能尽我一己之力的事。」 维多里克说话的口吻礼貌又冷静,却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道,因此年轻人不解地看着村长。 「村长,这位神父是谁?」 「啊,这位是远从卡普托·雷吉斯来到本村,了不起的神父。」 「卡普托·雷吉斯……那是——」 年轻人顿时满脸涨红,紧握着维多里克的手说: 「求求您!神父!请您救救我哥哥!啊,不只我哥哥,连我嫂嫂也变成那样了!」 「萨洛姆,冷静点!」 波尔哈特安抚着他,但年轻人还是很激动,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同时大喊着: 「他们两人都被狼附身了,请您救救他们!」 「就是这样。」 手里拿着烛台的村长波尔哈特走在前头,横越村里的广场。走在他身后的是维多里克、安夏尔及萨洛姆。 他们身后其实还跟着一名背上长着白色翅膀的奥菲尔,不过身为普通人的波尔哈特与萨洛姆,当然看不见这名守护天使。 但是,如果询问这名守护天使,他一定会回答自己所守护的神父「比普通人还不如」吧。 『奥菲。』 维多里克以脑波叫唤跟在身后的守护天使。他跟在手持烛台的村长后方,头也不回地说。奥菲尔心想,虽然他是个人类,但以心传话的能力真令人大感佩服——没错,如果该能力与神职人员的性格成正比,身为守护天使的自己也不会那么辛苦吧。 『怎样?』 『你可别逃跑哦。』 维多里克嘴上虽这么说,但口气中似乎是期待着奥菲尔会尖叫并落荒而逃,因此奥菲尔不高兴地回道: 『我才不会逃跑呢,因为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啊!』 『既然如此,守护天使大人,你就别只是跟在本大爷身后啊。你要成为我的盾牌保护我,这才是奴隶的工作。』 『我不是奴隶,是守护天使!』 『那至少让我看看你有保护我的能力吧?守护天使大人。』 这时,似乎在回应维多里克用脑波所传的话似的,身穿红色斗篷的少女转头看着他。 安夏尔看着奥菲尔,促狭似地咯咯笑着。顶着平时的男人表情就已经够令人生气了,现在还用少女的脸来嘲笑他,更令人光火。 而且,虽然女仆安立刻转回前方,但少女刚才却看着一般人眼睛所看不到的空间窃笑。这状况有些诡异,可是走在红色斗篷后面的年轻村民萨洛姆,完全没有察觉异样,仍迳自往前走。 不,说不定他们根本没看到安夏尔转过头偷笑的模样。那个恶魔肯定是使用了障眼法。 那个恶魔满不在乎地在天使面前对人类施术,可是奥菲尔现在没空阻止他。 ——这不就摆明瞧不起他吗? 一想到此,奥菲尔猛然加速脚步,穿过萨洛姆、穿过安夏尔,并且穿过维多里克身旁,最后追过拿着烛台的村长。 这么做的意思是「我捷足先登了」! 不过他冲得太快了,因为拿着烛台的村长突然弯至别的方向。被留下的奥菲尔慌了起来,赶紧追在村长一行人的后头。 果然不论在何处,他都是少根筋的守护天使。 「就在此处。」 这里平时应该是村里的仓库兼开会场所。 在这个木造小屋前,站署两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把锁打开吧。」 村长将钥匙拿给其中一名男人并下令说道。 虽说是锁但也不是什么坚固的门锁,只不过是在木造的双开门上架上又圆又粗的门闩,再用锁炼一圈圈地缠绕起来而已,这是临时制作的简单替代品。此外,一看到那么粗圆的门闩与一圈圈缠绕锁炼的夸张程度,村民对于被关在屋内的人有多恐惧也可想可知。 站在村长正后方的奥菲尔,看到这情形露出害怕的神情。不过,既然他刚刚说了大话,还特意站在平常都在他跟前的维多里克面前,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后退。 『奥菲,不用说当然是你先进去吧?』 这时,脸上依旧挂着沉稳笑容的维多里克,用脑波对奥菲尔说的这句话完全曝露出他的坏心眼。 站在维多里克旁边的安夏尔,也从红色斗篷的兜帽中调皮地笑着说: 『都来到这里也逃不掉了吧?』 『废话!』 奥菲尔被这么一激,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村民先开锁后再解开锁炼,接着打开门闩。双开门随着「吱」的刺耳声开启。 事已至此,奥菲尔索性快速地一脚踏入门内。就在此时—— 「吼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呀啊啊啊啊啊!」 结果,他竟然发出比对方嘶吼声还大的尖叫声,因为刚刚有个黑影直直朝奥菲尔冲过来。 在没有半点亮光、一片漆黑的空间里,那目光炯炯的两颗眼珠,看起来就像是冒着蓝白色火光的鬼火一样——就是那个东西朝着奥菲尔飞来。 奥菲尔被吓得像个雕像般伫立原处,无法避开。 不过,有个人从他身后用力一推。奥菲尔惊讶地瞪大眼睛,整个人就这样往前倒下。 除了安夏尔以外,大家眼中的维多里克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将一只手伸向空无一物的前方而已吧。 就在这时候,躲在房内一角的「那个东西」冲了出来。 「那个东西」是个年轻男子。 「哥哥!」 与村长一同从门口窥视里面状况的萨洛姆,顿时出声大喊。看来此人正是他的哥哥卡斯伯︴ 不过,他的样子很明显跟正常人不一样。 村长手中的烛火所映出来的瞳孔如野兽般闪着凶光。人类不可能跟野兽一样,在黑暗之中还能双眼冒光。而且他那龇牙咧嘴并发出低吼声的表情,简直跟野狼差不多。 卡斯伯先扑向奥菲尔,接着再扑向把天使推倒的神父。他高举被关在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修剪的利爪,但维多里克立刻将握举的手伸出去,并将攀头一张,对方一看到手里的东西马上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是维多里克经常挂在脖子上的神之御印。 维多里克将神之御印举在卡斯伯眼前晃来晃去,卡斯伯凶恶的表情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维多里克冲出去,刚好直接踩到倒卧在地上的奥菲尔的背。卡斯伯为了避开神之御印而往后方跳开。 当卡斯伯跳走后,维多里克也追了出去——没错,他就直接往被自己推倒而趴在地上的守护天使的背狠狠踩下去。 「呃!好过分……哦……维多里克……我快断气啦……呼呼……」 奥菲尔喘着气说,但踩在背上的维多里克却没理他。 不对,他现在应该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维多里克正高举着神之御印,与被狼附身的男人对峙。 被狼附身的男人一步步往后退,维多里克则一步步往前进。 想当然尔,因为维多里克是走在奥菲尔的背上,所以每当他被维多里克踩踏一次,就发出「呃」或「呜」的呻吟声。 维多里克走过他的背后,奥菲尔背上的纯白色羽翼留下了好几个鞋印。 「……创世纪的光明啊,照亮整个天与地,驱除这污秽之物吧!」 举着神之御印的维多里克,唱颂着神书中的一节。 当时,人类违背神的旨意,污染了大地,因激怒天神而引发大洪水,所有的一切均被洪水冲毁,只有这个大地上遵守神之旨意的男人与他的家人存活下来。之后天使降临,对再生后的大地给予祝褔——这就是当时所说的话。 维多里克举起的神之御印随着他唱颂的内容,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那比在门口照着室内的村长手中烛火的光还要明亮,甚至比创世那一天自大地初升的太阳光 还要白、还要眩目,仿佛直接射入黑暗者的眼睛里。 小屋内变得比白昼还要明亮,这才发现被关在此处的不只卡斯伯一人。 有人用四只脚趴在地上坐着,有人贴着墙角,也有人因为维多里克手中御印所释放出的光芒,而把脸背过去还不停发抖。 人数大约有十人左右吧?男女的比例各半,其中有两名年轻的女人,一人应该就是今天遇害的卡斯伯之妻莉嫔奈。 「污秽之物,快点离开吧!这是个被光明所祝褔的大地。你们该去的是黑暗的地下,不是充满光明的地上!」 御印所发出的光越来越强,那些被狼附身的人捂住眼睛还发出刺耳的惨叫声。不过,即使他们开上双眼,那道如白重般的光芒仍能穿过眼皮射进去,因此他们每个人都在地上痛苦地到处翻滚挣扎。 「汗秽之物速速离去!」 维多取克两度大声下令,那些被狼附身的人变得更加痛苦,而御印释放出的光芒则变得更加耀眼夺目。 站在房门口看着屋内情形的村长与萨洛姆,再也无法看清楚这些画面,因为他们也因刺眼而眯起眼睛。 不晓得他们是否察觉到,就在他们忙着驱魔时,小女仆已经不见了。 最后能够直视这道光芒的,是终于从被狼附身的男人与维多里克踩踏的冲击下恢复过来,摇摇晃晃站起身的奥菲尔。 他看到了传说中创世之际分开天与地的那道白光——在经历大洪水之后的新世纪,神之使者降临并代替伟大天主清理大地的那道光。 寄宿在维多里克御印中的光,也是同样的东西。那些如箭失般的光芒全部射向被狼所附身的人,并射穿他们的眼睛,全身也如同被净化般释放出强烈的光芒。 痛苦不堪的他们在那一瞬间全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真厉害……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奥菲尔不由得心中暗忖。维多里克身为袚魔师的能力的确高人一等,绝非一般的泛泛之辈。正因如此,才会派他守护维多里克吧。 这一刻,奥菲尔对自己所守护的维多里克感到骄傲。使用正义的力量,将人们从邪恶之徒手中拯救出来的他,看起来的确非常耀眼。 正因为维多里克的力量强大,所以他平常肆无忌惮地说守护天使是自己的下人,并将恶魔安夏尔留在自己身边时,奥菲尔对这些行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光芒消失,村长睁开原本因刺眼而紧闭的双眼,走近站在仓库中心的维多里克,并看了看四周说:「大家……」 「没事了。虽然还要再休息一天才会醒来,但后天大家都会恢复。已经没事了。」 维多里克亲切地微笑,村长一看到那「天使般的笑脸」一立刻露出安心的表情。 看到维多里克笑容可掬地对待村长的态度,奥菲尔冷冷地盯着他: 『受不了,还没听过会贱踏守护天使的衶父呢。』 『因为你挡到本大爷的路啊。』 奥菲尔在心中咒骂,维多里克也不服输地回答。 『你不是叫我走前面!』 『我应该警告过你,叫你别挡路吧。』 维多里克不屑地用鼻子哼笑,但同时与村长谈话的表情却很稳重。 一边在心中与奥菲尔对话,一边又能露出平日亲切的笑容跟村长对谈,这实在不像人类会有的行为。 『……』 奥菲尔不禁对自己刚刚替维多里克感到骄傲的感情感到非常后悔,这名神父果然有很多问题。 「哦!那么大家就不会……」 村长被神父表面上那如天使般的笑容蒙骗,感激地紧紧握着维多里克的双手,并不断向他道谢。 「既然已经不会被狼附身,那大家应该可以各自回家了吧?」 「不行,因为有些人仍会在家中施暴,家人也会因此受伤,所以没办法立刻回家。」 「那么就让他们待在小屋里直到醒来为止吧,醒来后再回去比较好。」 「这样一来,村民也能够安心了。」 看到维多里克点头附和村长的话,俨然是个内敛稳重的神圣神仆。完全看不出他其实是一口诬赖对方挡路而贱踏自己的守护天使,个性极度恶劣的神父。 ——真的太表里不一了吧…… 奥菲尔无力地垂落肩膀并叹了口气。 3 翌日,由于昨夜里村民被狼附身的骚动,所以维多里克睡到很晚才起床。 虽然维多里克的身边不见昨天一起带过来的小女仆,但也没人间起这件事。村长波尔哈特、村长的夫人以及佣人们,都很自然地跟维多里克打招呼,表达昨目的感谢。 「被狼附身的人还在睡觉,他们的家人也都还在熟睡,所以目前的状况应该可以放心。 之前被附身者在白天也会目露凶光,不会说人语只会发出低吼声,并要靠五个大男人压制住,才能把被附身者关进那间小屋里。」 波尔哈特边陪维多里克用餐边说明。 这个村庄发生的第一起人类被狼附身事件,大约是在三个月前。 夜里因事外出且遭附身的男人,正是萨洛姆的哥哥卡斯伯。 他一回到家就大声嘶吼,动作与眼神像只恶犬……不,简直就变成一匹狼了。 一开始萨洛姆只是将卡斯伯藏在家中,但一个月后还是无法治好兄长,他只好向波尔哈特报告此事。 当天夜里出现了第二名被狼附身的受害者。 下一位被狼附身的女人在家中发狂还毁坏家具。由于出动全村的村民才制伏那个女人,所以全村都知道这件事了。 但这名被狼附身的女人,其实并不是第二个被害者。 『我们家也是……』 这半个月来都称儿子卧病在床的母亲,这才坦言说出实情。 由此可知,村里曾有三个人被狼附身。 一开始,由于村里没有教会,所以去找临近村庄的神父商量。 神父说,只要每天饮用圣水就一定能治好被狼附身的情形,并要求以大笔捐款来交换圣水。然而,即使饮用了圣水,那工人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 这段期间,被狼附身的被害者陆续增加。大多是夜里因事外出的人,有些例外的案例则是白天跑到森林深处游玩的小孩子。 每一个被发现遭狼附身并带到村里的人,均失去意识还如恶狼般嘶吼咆哮着。他们会用四只脚走路;虽然也有进食,却是如畜生般嘴巴直接对着盘子大口大口地扒饭吃。 由于被害人持续增加,加上神父的治疗一直没效果,于是村民们集体要求再请其他的神父过来。 这时刚好有个传闻传至村里,说在卡普托·雷吉斯的城镇上,有一位平息了吸血鬼骚动、能力超群的袚魔师神父。该村于是转向他救助。 「昨晚突然发生那种事,幸好您立即替我们驱魔才得以获救。一大早村里的人就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说,您真是镇上了不起的神父呢!」 「别这么说,除非明天那些被害者就醒了,否则还很难说。」 听到波尔哈特的夸赞,维多里克回答得很小心。但即使看到维多里克的态度,波尔哈特仍摇摇头,很有信心地说: 「不!大家绝对会恢复意识的!因为我亲眼见证那个奇迹啦!现在挂在神父脖子上的御印,竟然释放出如此耀眼夺目的光辉! 临近村庄的那个江湖术士,肯定没办法创造出那样的奇迹。因为他用一点效果都没有的圣水要求惊人的捐款,发现一点效用都没有后,就请他来村里见 见被附身者,接着他用小声又颤抖的声音念着神书,最后却被那些附身者赶出去,大喊大叫地落荒而逃,再也没踏进村里过了。 其实那个半吊子神父根本没啥用处,我甚至想向他要回换取圣水的捐款……」 维多里克笑咪咪地听着波尔哈特的话,心中却暗忖: 「这种交易真有赚头,我也来制作效果不佳的圣水吧……如果驱不了魔,还可以再大赚一笔出差费。」 他心中打着如意算盘,站在后面的守护天使则吊起那又细又长的眉毛。 『你该不会下次真的想这么做吧?』 『虽然很想这么做,但我很难控制我的能力。因为我不晓得该如何制作只有一点点效用的圣水啊。』 维多里克在心中回答,不过脸上仍用沉稳的笑容,面对隔着餐桌坐在对面的波尔哈特。 「啊,欧露佳,你来得正好。」 波尔哈特对来到餐厅的一名女孩出声唤道。那是一名年约十五、六岁,有着栗子色头发与瞳孔的可爱女孩。 「她是我女儿欧露佳。」 波尔哈特介绍完后,回头看着女儿说:「欧露佳,这位是昨天来村里的神父。关于他立刻平定遭狼附身之骚动的传闻,你也听到了吧?」 波尔哈特笑着这么介绍,维多里克也礼貌地介绍自己。 「我是维多里克.魏斯达。」 「……」 村长女儿面无表情——不对,应该说她表情严肃地盯着维多里克的脸,快速躬身行礼后,便啪嗒啪嗒地离开餐厅。 「喂!欧露佳!这样对神父很没礼貌!」 「不会不会,请您别生气。因为看到陌生男人,令嫒吓到了吧。」 看到勃然大怒的波尔哈特,维多里克出声缓颊。 「很抱歉,平时她并不是个怕生的孩子。」 村长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似乎是对女儿不礼貌的态度感到丢脸。 「青春期的少女常会这样子。」 「说的也是。可能她在村里不曾见过像神父这样的好男人,所以态度才会如此扭捏吧……啊,我竟然这样对神父说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波尔哈特哈哈大笑,维多里克则微笑地点点头。 结果,消失的安夏尔直到黄昏时分仍未回来。 「该不会……」 奥菲尔喃喃道。 「该不会什么?」 这里是村长家的客房。维多里克将身体抛入沙发中并躺下,还翘着脚。那是在信众与其他「善良人民」面前不会表现出的随便态度。那件黑色神父袍的前襟随意敞开,甚至还看得到胸膛。 「他该不会被你的神圣之光消灭了吧?」 「不可能啦,那道光只有让那些被附身者恢复意识的程度而已。先不提一般那些小鬼们,那个大魔头怎么可能会消失。」 「说的也是。」 「难道你在担心吗?」 维多里克的嘴角上扬,带着捉弄的笑容注视着奥菲尔。 「开、开什么玩笑!我干嘛要担心那种恶魔啊!」 「是吗?我还以为说不定你其实很喜欢他呢。」 「我才不喜欢他!」 维多里克斜眼看着大吼大叫的的奥菲尔,然后手抵着下颚「唔」了一声。 「或许没多久他就又心血来潮地突然跑出来了。不过以那个大恶魔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个性来看,也许一、两百年后才会再次出现吧。到时我还不晓得在不在人世呢。」 维多里克毫不在意似地说着,奥菲尔那如湖水般清澄的双眸顿时睁大。 「那么,我们出发吧。」 维多里克站起来说道。 「等一下!」 奥菲尔下意识地叫住维多里克,他露出一脸「又有什么事吗」的表情回头。 「干嘛?你还有什么事?奥菲尔。你这个天使该不会说想去喝花酒吧?」 所谓的喝花酒,当然就是去花钱找乐子的地方。 「天使才不会做这种事!」 「说的也是,你的身体很方便,根本不需要吃东西。不过,这样一来你也不晓得酒的美味了,真是可惜啊。」 「像酒那种会扰乱情绪东西,我一辈子都不想知道它的味道!」 「真是嘴硬。不知酒味的家伙啊,如果你醉了的话就什么都忘掉了,这是世上最大的乐趣呢。」 「但第二天就会宿醉得头痛欲裂,那感觉简直是身在地狱吧。」 奥菲尔嘲弄地说。常听维多里克的毒舌,连天使也学起来了。 「喂!明明是我的奴隶还敢这么嚣张!」 维多里克说着,一把圈住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守护天使的头并拉过来,再用另一只手用力转压着他的太阳穴。 「好痛!好痛啦!」 「我就是故意要让你痛的啊!这是在惩罚奴隶!」 「我说了好几遍,我是守护天使不是奴隶!」 奥菲尔大喊,还啪嗒啪嗒地挥动翅膀逃离维多里克。 「既然要守护我就是我的奴隶吧?」 「你的解释太奇怪了!一定哪里有问题!」 奥菲尔喘息着,后来想到差点忘了问才开口说。 「我叫你等一下是因为有事要问你啦。」 「什么事?长话短说。」 维多里克将挂在墙壁上的黑色长大衣穿上,手上再套上印有神圣的神之御印的白手套,这应该就是袚魔师出征的打扮吧。 「那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永远不能再跟那个恶魔见面也没关系吗?即使那个恶魔在一百年或两百年之间都不会出现在地面上也没关系?」 「那要看他自己的意思吧。」 维多里克的表情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他边说边确认放在大衣口袋里的银短剑与护身符等站驱魔工具。 「也是呢,他毕竟是个恶魔。对身为神父的你而言,一直被他缠着不放其实很烦人,所以并没有特别留恋吧。」 奥菲尔说道,但脸上却有一种又安心又难以接受的复杂表情。这件事似乎在他心里留有芥蒂。 「我对你也不留恋啊。」 「什么!」 「就算明天派来另一名守护天使,我也会欣然接受吧。毕竟来了个新的奴隶。」 维多里克促狭地扬着嘴角笑着,奥菲尔则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然后,他用迷惘的语气,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喃喃说道: 「我说了好几遍,守护天使并不是奴隶,而且只要被任命守护某个人,那一生都不会解除这个命令……除非发生了例外。」 「什么例外?」 「当该天使失去当天使的资格时。」 「也就是堕落吧?」 那正是目前不在场的大魔头之情形。 当时,他们逃离那个吸血鬼时,曾见过恶魔背上的六片白色羽翼。 那是最高级天使的证明。 不曾降临至人世间,甚至连下级天使都不曾见过的伟大天主——人类称之为神。最高级的天使总服侍在他的宝座边,不停地吟唱圣歌。 神圣无比、神圣无比——为何那样神圣的御印,却会出现在恶魔背上呢? 恶魔曾表示那是「离别的赠礼」…… 奥菲尔摇摇头甩捙那个想法,毕竟现在可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然后,他再度直视维多里克并开口说: 「……或是天使消灭的时候。」 「正确来说,就是死亡吧?」 「是的,我们不像你们人类,有灵魂转生的情形 。我们拥有永恒的生命,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再度转生。」 「原来如此。不过,无论是天使、你们所嫌恶的魔物甚至是小鬼们,都比我们人类活得长久吧,所以很少有死亡的情况发生。」 「没错。所以像你这种能够让那些魔物消失的人类,的确很罕见。」 受到教会认定的袚魔师虽然为数众多,但「真正的」袚魔师却少之又少。 那些「真正的」袚魔师,只要使用圣水或朗读神书便能成功驱魔的话,就已经算很厉害。至于像维多里克一样,拥有能够「消灭」魔物之能力的上级袚魔师,人数真的屈指可数。 「不过,我只是个人类。以你们这种永恒生命的角度来看,是个连一百年都不到的生命。更何况从永恒的时间来看,我的生命就像昙花一现般短暂。」 「话虽如此,我也不会轻视那样的生命。正因为是有限的生命,所以这地上的生物才会努力地……」 「没错,我也都是随心所欲地活着,没有特别羡慕你们。毕竟永永远远地活下去也会腻吧?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应该就很足够了,我想用有限的时间做想做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维多里克对于自己目前的生活方式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奥菲尔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先别管那个恶魔,可是维多里克竟然也说对天使不会有任何留恋,所以奥菲尔很想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虽然老被他说自己是奴隶、下人什么的,但奥菲尔觉得自己与维多里克之间似乎有某种情感的连结。奥菲尔虽然常怨叹他是个「破戒神父」,但仍对他身为袚魔师的能力给予高度评价,也坚信他永远都不会变成坏人。 正因如此,当他听到维多里克说即使明天派来新的守护天使也没关系时,让奥菲尔大受打击。 「你别误会了,会忘记我的人是你才对吧?」 维多里克眼睛朝上地看着奥菲尔说。 「我会忘了你?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守护天使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所守护的人。 「不,肯定会忘记。」 维多里克自信满满地重复说道。 「我不会忘记!」 听到这句话,奥菲尔发飙似地大喊。不,事实上他应该是在赌气吧。 自己怎么可能会把印象这么深刻(不论意思是好是坏)的维多里克忘记呢! 「那个恶魔就忘了我。」 「因为他是恶魔啊!」 「那么,也许在我死去一千年……不对,一百年就好,那时你们想到我也只会觉得:『啊,曾经有这样的人类呢。』如此而已。毕竟即使我死了,你们也都还活着啊。」 「那是……」 维多里克的确会死。即使不是现在马上死去,但无论是人类还是这地上的生物,生命都是有限的。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只是我们就是这种生物。我们死后便不存在了,但你们却会永远活下去。 活下来的人永远都记得死去的人,虽然会很痛苦难过,却也无力回天。因此只有忘记死去的人,才得以生存下去。」 维多里克这句话仿佛不是说给奥菲尔听,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也像是说给不在这里的那个人听。 奥菲尔成为维多里克的守护天使时,是在他成为袚魔师并独立门户的时候。当时这名神父年约十八岁,个性虽狂妄自大却已是本领高超的袚魔师。 在那之前关于孩童时期的往事,或有什么亲人与他的成长背景——奥菲尔从未听他提过半句。 不过,奥菲尔已听过好几次维多里克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大主教或枢机主教讽刺地说明自己的身世。 维多里克是个母亲不详且被逐出教会的袚魔师之子。 那是维多里克描述自己出身时所说的话,不过,听不出来有任何自卑的情绪在里头,反倒有种自夸般的语气。 或许那正是维多里克个人的作风吧。 与自己的出身或父母亲无关,他就只是他自己。 作为一名侍奉神的人,维多里克的个性过于刚强又太有自我意识。然而,奥菲尔并未否定这样的维多里克。 这正是他自出生之后到遇见自己之前所形成的性格。 「……我不会忘记你的。」 奥菲尔盯着维多里克,斩钉截铁地说。 「就算是经过几百年……不,就算是经过几千年,或在永远流逝的时间里也一样。」 「忘了我吧,一直记得我也很麻烦。」 「我不会忘记!」 「随便你。」 维多里克像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似地转身背对奥菲尔,打算离开客房。 「等一下!」 门突然打开,一个天真的声音唤道。 走进来的是女仆模样的安夏尔。他穿着红色斗篷加上蓬蓬的白色蕾丝边围裙,每当裙子飘起来时,同样附有蕾丝的衬裙便从裙摆下若隐若现地露出来。而且手里提着大篮子,仿佛是要去野餐的打扮。 「今天的晚餐是佐鹅肝酱的馅饼法国派,以及村民分给我的山羊乳起司、葡萄酒,还有恶魔蛋糕,里头有加水果干与牛奶哦。」 仿佛要一扫刚刚那沉重的气氛,少女开朗地说道。 维多里克见状,有点不知所措地问安夏尔:「恶魔蛋糕是什么东西啊?」 「嗯,那是巧克力口味的蛋糕。」 「既然这样,直说是巧克力蛋糕不就好了?」 「呵呵,那是因为蛋糕实在太好吃了,所以会吃很多而变胖,所以叫做『恶魔蛋糕』哦。尤其是我亲手做的蛋糕,好吃到被柯休塔教区的女孩们称为是『恶魔的诱惑』呢。」 「恶魔的诱惑啊……」 维多里克并不觉得,由真正恶魔所做的蛋糕取这样的名字有什么不对。不过,这蛋糕实在甜得太过火了。 「你刚刚跑去哪里?」 听到奥菲尔半生气地问道,安夏尔笑着说: 「哎呀,你在担心我吗?」 「我才没担心呢。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就这样躲回魔界可是可喜可贺啊!」 「因为很不巧的这个乡下并没有好的巧克力,所以我跑去其他地方买了。」 「你也花太久的时间吧。」 维多里克问道,安夏尔「晤」地点点头。 「我跑到欧驽去了。」 「欧驽……还真远啊。」 花之都欧驽——那是人人一生都会想去一次的梦幻城市,不过,从这里坐马车回到柯休塔就要花上一天的时间,然后从柯休塔转搭火车到欧驽,则得再花五天的车程。 他能够不到一天就来回欧驽……不,既然他是恶魔,那距离的长短就无关紧要了吧。 「那么,我们走吧。」 维多里克再度说道。 「去哪里?」 安夏尔明明已经准备了晚餐却还这么问。 「我也有个线民在。」 维多里克扬起嘴角,笑着回答。 4 维多里克走出客房后,在走廊的角落停下脚步。安夏尔跟着停下来,而走在后头的奥菲尔也觉得莫名奇妙地停下。 「到底怎么了?」 奥菲尔问道。因为他身材高珧,所以踮起脚往维多里克的视线前方看去,马上看见离开卧室的欧露佳。 「那是白天见过面的村长女儿呢。」 「嘿,还挺可爱的嘛。」安夏尔说道,「但仍比不上我。」 「嗯,如果与变身后的你相比的话。」 维多里克点点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