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夜中寻找羔羊》 一卷全 1应该不怎么正确的羊咩咩饲育守则 『对不起,真的很好吃。』 信纸上写着短短的两行字。 对不起。 真的很好吃。 我举起左手揉揉眼睛,再轻轻地摇摇头。 看向窗外的景色,山脚下的风车正悠闲地转动它的扇叶。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五月春暖的微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风车的三枚扇叶正乘着这股暖风缓缓转动。衬着绿意盎然的山麓,白色的扇叶格外地显眼。 远眺白色的风车,是我每天的一大乐趣。风车总是以同样的节奏缓缓转动。晴天也好、雨天也罢,只要我抬头望向窗外,都可以看见正在转动的风车。 站在讲台往下看去,我的座位刚好在教室右手边的最后一排,邻近最后面的一扇窗户。 视野辽阔、采光良好,算是教室里面条件最好的座位。 入学之后第一次更换座位,我就抽到了这个位置。好几个同学想跟我换座位,都被我打了回票。 毕竟教室的座位与学校的生活息息相关。如果抽到讲台前的第一个位置,上课的时候势必会被老师从头盯到尾;走廊旁的位置也很容易受到脚步声的影响,难以集中精神。因此我打从心底感谢老天爷赐给我这个座位。 我从窗户往外看去,俯视整个校园。 有一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三、四个人分成一组,各自拿着圆锥和旗帜往操场中央移动。从这些学生有气无力的动作来判断,上午第一堂的体育课显然是上得心不甘情不愿。 我将视线拉回教室之内。 上午的第一堂课,数学。 佐藤老师正在黑板上书写二次平方根的公式。老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成熟男性。大学时期是橄榄球校队,战绩彪炳,常常将当年的事迹挂在嘴边,因此被同学列为不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好汉不提当年勇,喜欢忆当年的人得不到大家的尊重。 佐藤老师魁梧的身躯在讲台上缓缓移动,公式以及算式写满了整面黑板。 我再度拾起手边的信纸。 这封信是我从抽屉里面搜出来的。 第一堂课的上课铃响后,我正打算从抽屉中取出闲置多时的课本以及笔记。 这时突然注意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抽屉里掉了出来。 起先以为是老师在课堂上发的讲义,仔细一看之后,才发现并不是。 那是一张薄薄的蓝色便条纸。 便条纸折成三折,夹在数学课本以及笔记本之间。 上面印着十几条格线。第一行写着「对不起」三字。小小圆圆的字迹,看起来十分可爱。 对不起。 寻思良久。我还是琢磨不出字面下所代表的意义。 但更让我感到不解的,还是「对不起」之后的那段文字。 就写在下一行。 「真的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 ……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很好吃,应该就是字面上「很美味」的意思吧? ……什么东西很好吃?午餐吗?不过从文意看来,这段描述应该是过去式,所以应该是指已经发生的事情。 现在是上午的第一堂课,还不到吃午餐的时间。 难道是昨天的晚餐? 昨天的晚餐很好吃。有道理,美味的晚餐确实是第二天的活力来源。 可是。 前面的『对不起』又要如何解释? 难道是「自己独享了美味的晚餐,所以很对不起」的意思? 我昨天的晚餐是老姐以三个特大号的鸡蛋料理出来蛋包饭,超级美味。我不知道你昨晚吃了什么晚餐,只知道我的晚餐绝对比你的好吃,就算你吃的是龙虾鲍鱼,也比不上老姐亲手料理的蛋包饭。 慢着。 这封信真的是写给我的吗? 我将信纸翻了过来,背面没有抬头,也没有寄信人的姓名。 搞什么鬼? 「草加合人!」 我的名字突然传来。 出声的人正是佐藤老师。 只见他又粗又浓的眉毛往上一扬,抬超下巴直盯着我打量。 「上课发什么呆!」 「我没有发呆,我的脸本来就呆呆的。」 班上的同学传出阵阵窃笑。 我不喜欢有人提到我的表情。 呆呆的表情是天生的,我无力改变,如果真的看不顺眼,请直接向dna以及老天爷抗议。 而且我正在思索这张信纸的来历,并没有发呆。当然,我也不否认没有专心听讲就是了。 「既然没在发呆,请上来解十六页的问题。」 于是我走上讲台,写了几条算式之后,又回到座位。 「正确答案。*名字虽然出局,解答倒是安全上垒。哈哈哈!」(译注:合人的日语发音同out。) 佐藤老师的笑话顿时让教室的气氛降至冰点。 同样的冷笑话,光是佐藤老师已经说了五次。若包括其他老师在内,更是高达了十二次之多。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好笑的笑话。 尴尬的沉默笼罩教室。 佐藤老师轻咳了一声,试图化解现场的尴尬之后,又继续他的授课。 是的,我叫作草加合人。姓草加,名合人。 合人这个少见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原因是,他希望我「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与他人通力合作,成就一番空前绝后的大事业」。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不负责任的说法—— 据说父亲满心以为即将出世的孩子是个可爱的女儿,所以只准备了女孩子的名字,直到我生下来了之后,才急急忙忙地思考男生的名字。 当时父亲正在欣赏棒球转播。 这是来自父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祖母的说法,相当具有可信度。 事到如今,只能庆幸当初父亲取的名字不是「safe」。 我从抽屉里拿出蓝色的信纸。 说真的,我不怎么喜欢收到别人寄来的信。 就以这封写着「对不起」的匿名信来说,我根本不知道寄信者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写下「对不起」这三个字的。 可能是在满怀歉意的情况下写出这三个字,也有可能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写出这三个字,更有可能是在暗自窃笑的情况下写出这三个字。 或许阅历丰富的智者光是看到「对不起」,就能推敲出隐藏在这三个字背后的真正含意。不过对于一个资质平庸的十六岁少年而言,这简直比不可能的任务还要不可能。 就算我自己写下「对不起」三个字,也不确定到底是属于哪一种「对不起」。 至于这封没头没脑的信,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我陷入了沉思。 然后很快地作出结论。 不知道,无法理解。 有时间再慢慢伤脑筋吧。 为了避免再度成为佐藤老师的箭靶,我决定假装认真听课。 这时才赫然发现,我连笔记本都还没打开。 难怪佐藤老师会盯上我。 于是我打开了笔记本。 「?」 一片空白。 严格说来,应该是不见了。 一边打盹一边记下的笔记不见了。原本写满数字和算式的页数,全都被整整齐齐地割了下来,只剩下尚未使用的空白页数。 我阖上笔记本,深吸了几口气。 然后试着在脑中厘清头绪。 昨天下午的第一堂,也是佐藤老师的数学课。 那时笔记本并无异状。我一如往常地将佐藤老师的授课视为背景音乐。反射性地抄下黑板的文字,然后远眺窗外的风景。 昨天也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远处的小山清晰可见。白色的风车以及嫩绿的山麓,在蓝天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美丽。 授课结束之后,我阖上笔记本,收入抽屉之中。 当时笔记本还很正常。数学课的笔记本是老姐替我买的,a4大小,封面是一只青蛙。不太可能弄错。 放学之后,我将笔记本留在教室。佐藤老师并末指定习题,再加上第二天也有数学课,没必要将笔记本带回家。 也就是说,昨晚返家之后直到今早上学之前,就是笔记本的页数消失的时间。 这时我突然灵光乍现。 难不成…… 我拿起写着『对不起,真的很好吃』的信纸。 信中的「对不起」,应该是指擅自割下我的笔记本吧。 「真的很好吃。」 我知道了。 我的笔记大概被这封信的主人吃掉了。 吃掉我数学笔记的…… 到底是谁? 我朝着远处的风车发问,当然,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刚刚那段话的重点到底在哪里?」 山崎在自己的乌龙面撒上大量的七味粉。白色的面条顿时笼罩在红色的粉末之中。 「这不是什么八卦,所以没有重点。」 「是哦。」 山崎面露失望之色,动手搅拌起他的乌龙面。清澈透明的汤汁立刻化作红色的血海。 午休时间,我与山崎共进午餐。 绿丘高中设有学生餐厅,除了自带便当的学生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到这儿来解决民生问题。 今天的学生餐厅比较冷清,我与山崎面对面坐在最后面一张桌子的位置上。 用餐之间,我将数学笔记本的怪事告诉山崎,同时寻求他的意见。 山崎是我在绿丘高中第一个交到的好朋友,他也是在我抽到靠窗边的宝座时,第一个要求交换座位的同学。虽然每个人都觊觎我的座位,可是当时才开学第二天,同学之间彼此不熟悉,没有人敢鼓超勇气跟我说话。 只有山崎不一样,知道窗边最后一个座位被我抽到了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走到我身边。 虽然我拒绝了交换座位的提议,不过跟他也从此成为莫逆之交。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抽屉里面摆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对不起,真的很好吃』。接着我翻开数学笔记,赫然发现昨天抄的笔记全都不翼而飞。」 「嗯、嗯。」 享用着乌龙面的山崎显得有些敷衍。 「谁会做出这种事?」 「那还用说吗?」 山崎一股脑地将乌龙面吸进嘴里。 「当然是羊咩咩啰。」 「羊咩咩?动物园里的羊咩咩?」 「笔记不翼而飞、『真的很好吃』的信纸,也就是说那封信的主人吃了你的笔记,所以才会写下『对不起。真的很好吃』的道歉信。以上是我根据你的证词,所推断出来的结论。」 我试着想像羊咩咩闯入教室,从抽屉叼出我的笔记本,以毛茸茸的前脚将笔记本翻开,扯下好几页大口咀嚼的画面。 有道理。 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 除了「羊咩咩会写信」这一点,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可是羊咩咩不会写信吧?」 「马都会说话了,谁说羊咩咩不会写信?」 「马会说话?」 「听说美国有匹马会说话,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我还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会说话的马。 照这样看来,羊咩咩会写信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就在我叉手沉思的时候,阿滨出现了。 手里端着a餐的他,坐在我的旁边。 山崎目不转睛地盯着才刚就座的阿滨。 「山崎,你看什么?」 「敌人出现。」 「敌人?」 「点a餐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为什么?」 「一贫如洗的我只能吃乌龙面加七味粉来欺骗自己,所以我不能容忍你自己独享a餐。」 「心胸宽大一点好吗?」 彻底无言的阿滨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就请心胸宽大地贡献一份汉堡排如何?」 山崎的筷子伸向阿滨的餐盘。 阿滨立刻迅速地将餐盘挪至山崎的攻击范围之外。 「贡献一份汉堡排会死啊?别这么小气嘛。」 山崎瞪着阿滨,眼神充满了怨恨。 「我点a餐就是为了汉堡排,谁敢打汉堡排的主意,我就跟他过不去。」 「你们两个够了没有?」 为了转移话题,我将笔记本的事情告诉了阿滨。 阿滨立刻作出结论: 「一定是被人撕破的。」 「被谁?」 「我们不认识的人。」 阿滨将汉堡排淋上沾酱。 「学校不是有很多个没有专用教室的社团吗?所以放学之后,很多教室都被充当为社团教室,我们的教室也不例外。」 「哪个社团使用过我们的教室?」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哪个社团使用哪间教室并不是固定的,而是由需要社团教室的社团提出申请,因此今天使用一年三班教室的社团,明天可能使用二年一班的教室。」 「原来如此。」 「我猜一定是昨天使用我们教室的社团,基于某种原因撕下了你的笔记。」 「你的答案倒是很实际。」 「难道你希望我说出更另类的答案?」 「倒也不是。」 「遭殃的只有你的笔记本而已吧?如果是羊咩咩闯进教室觅食,也应该是门口附近的座位先遭殃才对。」 阿滨的说法不无道理。先前我已经问过班上的其他同学了,昨晚将笔记本留在教室的同学当中,除了我之外,大家的笔记本部完好无缺。有趣的是,我的座位是离门口最远的。 「那这封信该怎么解释?」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写的。」 嗯……好个一针见血的回答。 「对了,你们今天会来社团吗?」 说完之后,阿滨看看我、又看看山崎。 阿滨是足球同好会的队长。一年级就担任队长的重责大任,这在本校算是极为特殊的例子,不过这种安排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很简单,足球同好会是阿滨创立的社团。阿滨知道绿丘高中没有足球队之后,自行找来了二十个社员,达到同好会的设立的门槛标准,成立了足球同好会。 这二十个社员之中,当然不是每一个社员都对足球有兴趣,我也是其中之一。平常有空的时候,我会看看电视上的足球转播,或是打打足球电玩,不过要我亲自下场踢足球,倒是没那么大的兴致。 拗不过阿滨的苦苦哀求,我才勉强当个凑人数的「幽灵社员」,在社员名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好会的初步申请很快就通过了,阿滨以及其他社员如火如茶地展开练习。至于我这个幽灵社员,当然是从未在社团活动的时候露过脸。 「昨天我已经提出了正式申请,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正式的同好会了。」 「会通过吗?」 「如果是由我来写申请书的话,就可能会被学校驳回, 不过这次申请书是你写的,不会有问题的啦。」 「我只是代笔而已,可不对内容负责。」 是的,足球同好会的正式申请是我写的。昨天阿滨找我去练球,结果被我看见他所填写的申请书。根据阿滨的说法,先前他已经提出过一次申请书了,却被学校以字迹潦草以及多所遗漏为由退了回来。正式申请书可是要保留好几年的,填写时当然得格外地谨慎才行。 不参加练习的条件,就是替阿滨填写正式申请书。我的字迹虽然称不上工整,好歹也比阿滨的容易辨识。阿滨的字迹只能以鬼画符来形容,或许解读*罗赛塔石碑的文字,都比辨认阿滨的字迹要来得容易许多。(编注:大英博物馆收藏,解读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关键石碑。) 「重点项目我都已经都检查过了,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 这时我发现自己的酱油拉面已经有点糊了,连忙拿起桌上的筷子。 「我会去练球。」 山崎开口。 「草加,那你呢?」 「练球时间是在放学之后吧?」 「嗯。」 「那我不去。」 「偶尔也要露个面吧?来练球的人总是不多,连踢一场六人制的练习赛都不行。」 「我的足球技术粉烂,还是乖乖的当个幽灵社员就好。」 说话的同时,我心里对阿滨戚到有些歉疚。 放学之后不想参加社团活动其实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不挑星期六日的白天练球呢?这样子我就可以参加了。或许是阿滨队长的坚持吧,绿丘足球同好会从未在周末练过球。 「如果幽灵也能幽体脱离,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拿着餐盘的阿滨站了起来。 「没事还是来晃晃吧。」 丢下这句话之后,阿滨转身离去。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我毫不犹豫地收拾书包踏上归途。为了保险起见,我特地将笔记本塞进了书包里面。 绿丘高中距离绿丘车站大约有七分钟的路程,从绿丘车站搭电车至「柿木阪站」返家,则需要十分钟的车程。这种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十分钟的车程更是尴尬,小说看不了几页,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又有点浪费时间。 反正无事可做,所以我通常都是利用这段时间欣赏电车里的吊牌广告。 柿木阪站附近是典型的住宅区,站前有条商店街,后方就是所谓的柿木阪。爬上斜坡之后,就是独门独栋的住宅区,其中一户民宅就是我的家。 验票口对面的广场是接驳公车的停靠站,旁边设有长椅,供等车的乘客休息。 我走出验票口的时候,长椅上面坐着一只猫。 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坐着一个身穿猫咪道具服的人。全身上下都包在道具服之中,只露出一张脸,橘色的绒毛看起来十分柔软。也十分温暖。 这种服装适合在冬天穿着,夏天铁定会热死人。 穿着道具服的人正在啜饮罐装咖啡。 就在我准备通过这只猫咪的面前时—— 「等一下。」 猫咪开口说话了。 「有事吗?」 「替我拿行李。」 「为什么?」 「因为行李很重,我拿不动。」 「风子,你已经是高中生了,自己的东西应该要自己拿。」 「哼。」 猫咪这么回答我。 猫咪似乎有点不高兴,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直盯着我猛瞧。 我认识这只猫咪。 世田谷风子,穿着猫咪道具服的她是我的儿时玩伴。 风子总是穿着各式各样的道具服,除了上学的时候会换上制服之外,她无时无刻都把自己打扮成各种动物的模样,有时是猫咪、有时是兔子,甚至连长颈鹿的道具服都有。 我不明白为什么风子喜欢打扮成动物。之前试着问过她,也只得到一句「因为我喜欢」的回答。 「既然刚好遇到你,要你帮我拿不是比较轻松吗?」 「从地上的两罐空咖啡看来,既然你花了这么久时间坐在椅子上等我,应该称不上是『刚好遇到』吧?」 「你管我。」 我跟风子之间的对话,吸引了路人在一旁围观。 我不喜欢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的,只好乖乖地拿起风子的行李。那是两只大型的运动背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真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样好命。」 风子就住在我家附近,严格说来根本就是邻居,即使再怎么不愿,幼稚园、小学甚至是中学,我都得跟她上同一所学校。 不过读高中的时候就分开来了。我跟风子报考了同一所学校,结果她考上了第一志愿,我却落榜了。 之俊在二次招生中败部复活,进入绿丘高中就读,从此我便与风子分道扬镳。 「你跑去念另一所高中,对我来说真的很不方便。以前念同一所学校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到你。现在却只能在车站堵人,真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没考上。」 「不能怪我吧,考运不好嘛。」 「什么考运不好,明明就是实力不足。考试那天你健康得很,不要牵拖到考运上。」 风子说的没错。 中学的模拟考,我总是保持在百分之八〇的高录取率,考试前一天的身体状况也不错,晚上九点钟准时就寝。考试当天六点起床,而且还提早四十分钟抵达考场,可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可是考试的结果却是惨不忍睹。 考卷上的问题格外地陌生,我毫无解题的头绪。国文试题像是诘屈聱牙的学术论文;数学试卷更是印满了素昧平生的问题;到了第三堂的英文考试,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了;接下来的社会以及自然更是让我弃笔投降。 那一年的试题难度并不算太高,事后回顾当时的考题,才发现一点都不难。 考试当天我并没有特别紧张,身体状况也很好,看来只能归咎于一时的失常吧。就像是打击率三成的打者,刚好处于另外七成打不到球的状态,超短时间的失常。 只是,刚好挑在考试当天失常,心里面多少还是有点怨叹。 我将当时的情况告诉风子之后,只见风子洋洋得意地亮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得了吧。考试当天失常,代表你的实力还不够看啦!」 我无言以对。 风子与我走在商店街的大道,这也是从车站到我跟风子家最近的一条捷径。 商店街的人称呼风子为「娃娃少女」,穿着道具服的风子也是商店街的常客。不过商店街的人对于我与风子的好奇心,并末因熟识而有所降低。 「风子,大家都在看你。」 「那又怎样?」 「怎样……就很丢脸啊。」 「不是早习惯了吗?」 「我正值敏感的年纪嘛。」 「是哦……等我一下。」 煎饼屋老板以中气十足的声音吆暍「猫咪妹妹,我算你便宜一点,快来买好吃的煎饼喔」,风子立刻头也不回地走进煎饼屋。 「拿去吧。」 五分钟之后,风子将煎饼递给了我。 「我没手。」 「从背后生出两只手不就得了?」 「不行,今天的状况不好。」 风子将煎饼塞进我胸前的口袋。 「小费。」 「不会吧!我的搬运工钱只值这么一点?」 「哼。」 猫咪将 自己的煎饼剥成小块,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看着风子咀嚼食物的模样,还真的跟猫咪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风子突然转头看着我。 「你这么想吃煎饼吗?」 「才不是,快点回家吧。」 我家距离柿木阪车站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穿过站前喧闹的商店街之后,略为陡峭的斜坡映入眼帘,就是车站名称由来的柿木阪。 至于这个地名的由来,当然跟柿木脱不了关系。 附近种植了许多柿木,所以叫作柿木阪。 我很欣赏先人这种简单明了的命名方式。 不知道斜坡在冬天时结冻的话,以前的人要怎么回家呢?从坡顶垂下绳索吗?每到冬天,心里面总是会浮现出一样的疑问。不过就我所知,这道斜坡从来没有结冻的时候。 全球暖化的威力不容小觑。 爬上斜坡、在十字路口左转之后,我跟风子的家就在前面。 我的家点着灯光,大概是老姐回来了吧;风子的家则是一片漆黑。 风子的父母亲忙于工作,家里总是没人,今天大概也是还没下班。 风子掏出钥匙,打开玄关的大门。 「快点搬进去。」 「好好好。」 我将行李放在玄关里面。这下总算是摆脱风子的行李了。 两个运动背包虽然不重,但背在身上走上斜坡,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吃力。 更何况还得背着自己的东西。 我吁了口气,扭动自己的肩膀。 「就这样,掰。」 「至少说声谢谢吧?」 「不是请你吃煎饼了吗?真是贪心。要不要我写一封感谢信绑在石头上,半夜的时候丢进你的房间?」 「心领了,我还想睡个好觉。」 以风子的个性而言,她真的会这么做。 这时我突然想起羊咩咩的那封信。 「风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干嘛?」 橘色的猫咪不耐烦地回答。 「这只是假设而已,不要当真。」 「假设?」 「如果有一只羊咩咩在半夜的时候闯入学校……」 「……」 风子以惊讶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把我当成个神经病似的。 「所以我说只是假设而已嘛。」 「你平常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也不是啦。」 「算了。你所谓的羊咩咩,指的是山羊吗?」 「对,会吃纸的山丰。」 「然后呢?」 「这只羊咩咩跑进教室,吃了我的笔记。教室里还有其他的笔记本,它却只挑我的笔记下手,你觉得为什么?」 「这算是脑筋急转弯吗?」 「呃……算是吧。」 我含混以对。 风子两手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 「你的笔记被吃掉了是吧?」 「对。」 「说不定对方并不是想要吃你的笔记。」 「怎么说?」 「既然只吃掉你的笔记,表示其他人的笔记不合胃口。也就是说,对方真正想吃的并不是笔记。」 「那羊咩咩真正想吃的是什么?」 「你。」 「什么?」 我为之哑然。 「每天晚上羊咩咩都在教室寻寻觅觅,却总是找不到你。大为失望的羊咩咩只好吃掉你的笔记……」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笼罩四周。 风子突然朝着我的手背咬了一口。 「!」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我完全反应不过来。风子虽然穿着道具服,动作却出奇地敏捷。 几秒钟之后,风子的牙齿才离开我的手背。 只见她伸手拭去嘴边的唾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有病啊!」 「没办法,谁叫你露出一副想被咬的表情。」 「那是什么表情?」 「回去照镜子就知道了。」 风子指着我的脸。 「下次别再露出这种表情了,否则真的会被羊咩咩吃掉喔。」 捣着手背的我,被风子不由分说地赶了出去,关上了大门。 「真是莫名其妙……」 我只好离开风子的家,返回自己的住处。 「我回来了。」 「小合,你回来啦?」 枫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将书包随手往沙发一丢,迳自朝着洗手间走去。 家里总共有四个成员,分别是父亲、母亲、枫姐和我。 可是现在住在家中的,只有我跟枫姐。 父亲在去年秋天调职到北海道,母亲也跟了过去,把即将参加升学考试的我以及姊姊留在家里。 「放老爸一个人生活相当危险,你们姐弟俩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就是母亲决定跟去北海道的理由。 老实说,我也深有同感。 老爸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虽然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至少此老爸强多了。而且家里还有个喜欢做家事、手脚又俐落的枫姐,老妈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在洗手间以肥皂洗手。 在肥皂水的刺激之下,左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仔细一瞧,手背浮现一个完整的齿痕,正是风子的杰作。 虽然没有出血,齿痕却咬得颇深。 真是受不了那个家伙。 我从洗手间的急救箱翻出ok绷,贴在被咬的地方。 洗手问的镜子映出自已的脸孔。 ……我的表情真那么欠咬吗? 「小合,来帮姊姊做晚餐。」 枫姐的声音让我急急忙忙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换上家居服之后,又走下楼梯来到起居室。 穿着围裙的枫姐从厨房走了出来。 纤细修长的身形摇曳生姿,及腰的长发如柳絮般轻柔飘逸,配上白色的衬衫和绿色的青蛙围裙,显得格外好看。 枫姐是个大一新鲜人。 我喜欢比我大三岁的姊姊。温柔体贴、待人亲切,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很少看她生气。大学生活其实十分忙碌,姊姊忙于学业的同时,还不忘照顾我的生活起居。身边有个这么体贴的姊姊,每天的生活真的很愉快。举个例子好了,即使背着重物走上斜坡、最后还被莫名其妙地咬了一口,但只要走进家门看见姊姊愉快地准备晚餐的神情,再怎么低落的心情也会在瞬间一扫而空。 我跟姊姊一起准备晚餐。 「小台,你到厨房把锅贴和沙拉拿出来。」 「奸。」 从厨房端出锅贴和生菜沙拉之后,姊姊注意到我手背上的ok绷。 「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被一只猫咬了一门。」 「是哦?那就好。」 「姊姊,我有长得一副欠咬的模样吗?」 姊姊瞪大了眼睛直盯着我。 深邃的双眸中映着我的脸孔。 「不知道耶,姊姊没咬过人。」 「那没事了,我们吃饭吧。」 「嗯。」 今天的菜单是炒饭、锅贴和生菜沙拉。 「好像多了几个新盘子。」 「被你看出来啦?姊姊觉得很可爱,所以就买回来了。」 姊姊露出亲切的微笑。 炒饭和生菜沙拉装盛在青蛙图案的红色餐盘之中。 姊姊很喜欢青蛙,更喜欢收集印有青蛙图案的商品。除了她自己的房间之外,连厨房租洗手间都摆满了姊姊所购买的青蛙商品。 「很可爱吧?」 「是啊。」 我随口敷衍。 「一点诚意也没有。」 「抱歉,我累了。」 「那就多吃一点补充体力。」 姊姊脱下围裙。拉出餐桌椅坐了下来。 我跟姊姊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 「今天跟风子一起回家吗?」 「嗯,在车站……偶然遇到的。」 「是哦,真好。」 我将炒饭的青豆拨到旁边。 「一点都不好。还得替她拿东西。」 「有什么关系?风子就像是你妹妹一样,照顾妹妹本来就是当哥哥的责任。」 「正常的妹妹不会穿着道具服到处乱跑。」 「我弟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以貌取人啦?」 「好啦好啦。」 姊姊老是和风子站在同一线上。 我们已经住在这里十几年了,跟风子的家人十分熟悉,姊姊也将风子视为自己的妹妹,每年的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当然是少不了的,有时还会约她一起出去逛街。 风子总是称呼姊姊为「枫姐」,从小就对姊姊十分尊敬。她在姊姊的面前总是百依百顺,跟面对我的时候完全不能比。 我实在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什么会差那么多。 「这就是人品的差距,懂吗?」我仿佛听见风子的声音。 「怎么叹起气来了?今天的晚饭不好吃吗?」 枫姐一脸担心地看着我问道。 「不、不是啦,我在想事情。」 「有什么烦恼吗?说给姊姊听看看。」 「也不是什么烦恼啦,只是……」 这时我突然想起被吃掉的笔记,以及山崎口中的羊咩咩。 干脆问问枫姐的看法好了。 「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嗯,假设性的问题。」 「有一只羊咩咩在半夜跑进学校。羊咩咩就是吃草或是吃纸的山羊。」 「就像兔山动物园的那只山羊吗?它很可爱呢。小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去远足,就是到兔山动物园看羊咩咩,真的好可爱。当时我还问导师能不能带羊咩咩回家,结果老师说不行,害我伤心了好久。呃……羊咩咩跑进你的学校,然后呢?」 「没有啦,只是假设而已。假设羊咩咩跑进我的教室。」 「山羊可以放养吗?不过这样子也比较自由啦。在山羊头上套颈圈还可以理解,绑上链子就有点怪怪的。『小天使』里面的山羊虽然也有颈圈,却没有绑上链子呢。慢着,那是颈圈吗?脖子下面是不是还系着一个黄色的铃铛?还有……」 我静静地等待姊姊把话说完。 姊姊不是一个好听众,这点倒是跟父亲很像。父亲向来不听别人说话,总是自顾自地开口。姊姊也有同样的毛病,只是没有父亲那么严重罢了。 也幸好我早就习惯了,换成其他人的话,恐怕会发疯吧。 「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有一只羊咩咩跑进教室。不过这只是假设的情况,不是真实的事件,可以吗?」 「假设的情况,不是真实的事件……羊咩咩跑进你的教室……嗯,可以。」 「那只羊咩咩吃了我的笔记。别人的笔记全都不屑一顾,只有我的笔记遭殃,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算是占卜吗?姊姊是占星周刊的忠实读者,倒是从未看过这种类型的占卜。」 「嗯,这是最新的占卜。」 我随口敷衍。 「答案呢?」 枫姐放下筷子,左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玩弄着垂至腰间的长发。 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我突然觉得以前好像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表情。有关动物的节目,影片中的浣熊在水池边清洗果实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表情。那个节目我并没有看完,不知道浣熊清洗果实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认真,只是对那种表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已。 姊姊沉思片刻之后,突然举起了右手。 呃…… 这算是准备回答的手势吗? 「来,请说。」 「我知道答案了,那一定是新品种的羊咩咩。」 新品种的羊咩咩? 又是一种全新的说法。 「那种羊咩咩叫作合人羊,因为它只会吃你的笔记。」 姊姊得意洋洋地回答。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 「所以呢?」 「所以怎样?」 「我的运势如何?」 「呃……这个嘛……明天的运气应该不错吧?哈哈哈。」 这当然是我的敷衍解答。 晚饭之后的善后工作由我负责,不过作业并不繁重,毕竟只有两人份的餐具而已。我只要将餐具略为冲洗,再放入自动洗碗机即可。不过万一打破青蛙图样的餐具会让姊姊十分难过,因此清洗过程必须格外小心才行。 将餐具放回碗槽之后,我回到了客厅。 姊姊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欣赏「神秘世界」的录影带。画面上出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青蛙,对青蛙没有抗拒能力的姊姊看得是如醉如痴。 我从背后叫了姊姊一声。 「什么事?」 姊姊的眼睛依然盯着电视画面。 「有没有便条纸?我想写信。」 姊姊突然站了起来面向着我,有如溃堤一般地打开了话匣子。 「情书吗?是不是要写情书?我总算明白了,刚刚的羊咩咩其实是一种暗喻的手法吧?小合总算有心上人了,是学校的女同学吗?比你大?还是比你小?你喜欢她什么地方?她住在哪里?兴趣是什么?」 喜欢青蛙的姊姊对于恋爱的话题更是没有抗拒能力,高中时代每天都跟朋友闲聊风花雪月,一拿起电话就是一两个小时。不过这些风花雪月多半都是朋友的经历,倒是没听过姊姊提起自己的爱情故事。 在我这个做弟弟的眼中,姊姊长得十分漂亮,也很可爱。或许大家会觉得我袒护自家人,不过高高瘦瘦的姊姊真的很像时尚杂志里的名模,照理说视力正常的男人都应该会成为姊姊的俘虏才对。 可是我却不认为姊姊交得到男朋友。她除了不擅于倾听之外,有点脱线的个性或许也是让男士怯步的原因吧。 即使是对姊姊十分尊敬的风子,面对老毛病发作的姊姊,也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 「不是。」 我以冷静沉着的语气否定姊姊的猜测。 姊姊闻言后,难掩内心的失望。 「没意思。既然不是写情书,那我才不要借你呢。」 「拜托,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要写信给谁?」 「羊咩咩。」 「杨妹妹?是学校的学妹吗?」 「不是啦,吃草或是吃纸的山羊。」 姊姊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真是搞不懂你。便条纸多的是,尽管拿去用吧。」 「谢啦。」 接过姊姊从房间里拿出来的橘色青蛙图样便条纸之后,我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该写些什么才好呢? 针对笔记不翼而飞的现象,我今天询问了许多人的意见。 却还是得不出一个结论。 个人认为阿滨的说法最正确,可是却无法解释那封莫名其妙的道歉信到底代表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撕毁笔记本表示歉意,一句『对不超』也就够了,后面那句『真的很好吃』显然是多余的。 基于以上的理由,我断定消失的笔记是被羊咩咩(姑且称之)吃掉了。 否则无法解释那封信存在的意义。 我从桌上拿起羊咩咩写的那封信。 「『对不起,真的很好吃』……」 试着念出声来,更感受到这句话的不可思议。 我在内心揣摩羊咩咩的心路历程。 既然在信中写下「对不起」三字,表示羊咩咩并没有吃掉笔记的意思。也就是说,吃掉我的笔记应该是出于不可抗拒的无奈,所以才会在信中写下「对不起」。 而且对羊咩咩来说,我的笔记似乎是上等美食。 所以才会出现「真的很好吃」的字眼。 看来羊咩咩是个诚实正直的有为青年。其实我对羊咩咩吃掉笔记的这件事并不会感到特别愤怒,而且试着从这封信揣摩羊咩咩的心境之后,反而对羊咩咩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好感。 那天晚上,我作了个梦。 我站在疑似公园的地方。四下无人,头顶有个巨大的螺旋桨正在转动。仔细一看,原来是山脚下的风车。 一阵子之后,羊咩咩出现了。羊咩咩披着灰色的羊毛,颈部系着一个大钤铛,每当羊咩咩移动的时候,铃铛就会发出略显沧桑的声音。 羊咩咩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只见它将鼻头凑到衣服的袖口闻来闾去,然后又一脸失望地转过身子。 这时我突然想起口袋里有一张折成四折的笔记纸。于是我将笔记拿了出来,碰碰羊咩咩的背部。 羊咩咩转过身来打量着我,又看看我手中的纸张,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仿佛在寻求我的同意。 看到我点点头之后,羊咩咩将纸张叼在嘴里,向我点头示意。 「不必客气,一点小东西而已。」 羊咩咩再度点头示意之后,叼着纸张转身离去。我目送羊咩咩离开,只见它的背影愈来愈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然后我就清醒了。 我趴在桌上睡着了。看看墙上的时钟,时针正指在六的位置,还不到起床的时间。 伸个懒腰之后,摆在桌上的空白便条纸映入眼帘。 看来我是在思索该写些什么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真是一场怪梦,我心想。风车底下怎么会有一只山羊?我喜欢在上课时间远眺风车,倒是还没实际造访过,更不知道风车的附近是不是真的有一座公园。不过就算公园真的存在,也不太可能在那里养了一只羊咩咩。 我的注意力再度集中于那封信,脑海同时浮现出羊咩咩又圆又大的双眼。 「『好吃』应该可以解读为一种赞美……」 于是我拿起原子笔,在姊姊提供的橘色便条纸上振笔疾书。 『羊咩咩你好。 首先谢谢你的来信。 由于信中没有寄件人的署名,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才好,所以只好以『羊咩咩』称之。 从信中得知我的笔记合你的胃口,个人感到无比荣幸……』 几经思量之后,我决定为了羊咩咩将笔记本留在教室里面。 否则羊咩咩可能会饿肚子。基本上我只有在准备考试的时候才需要用到笔记,也就是说,只要没有考试,笔记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 我把当天记下的笔记全都拷贝起来。上课的笔记我都以活页夹收纳,只要将当天的笔记以父亲书房中的传真影印机备份即可。 然后将影印版留在家中,第二天带着原始版来到学校,放在抽屉里。 第三天早上一到学校,发现抽屉中的活页笔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信纸。 『谢谢你的体贴。活页纸的口感跟笔记本不同,我很喜欢。』 从此我跟丰咩咩之间开始有了书信往来,大概持续好几个星期。 刚开始羊咩咩只在信中表达感谢之意,一段时间之后,才出现比较不一样的内容。 『今天数学课的二次方程式相当可口,x的记号小小的,十分可爱。』 或是—— 『生物课的粒腺体三字特别好吃,粒腺体真是令人食指大动的辞汇。』 之类的文章。 信中内容总是令人难以回应,通常遇到这种情形,我都会以「¢也满不错吃的」或是「粒腺体的发音类似意大利料理,所以才会特别好吃吧」之类的叙述随口敷衍过去。 每当回信之后,当天晚上就会梦到羊咩咩。 梦的内容几乎大同小异。梦中的我伫立于风车之下,然后羊咩咩就突然现身了。我从口袋中掏出活页纸,羊咩咩接过之后转身离去。于是我目送着羊咩咩离开,只见它的身影愈来愈小,最后消失不见。然后我就清醒了过来。 于是我跟羊咩咩的笔友(?)关系,直到期中考结束之后还未中断。 2向黑暗伸手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学校里的学生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 上午的授课结束,我在学生餐厅享用午餐。 今天是星期四,学生餐厅一如往常地人满为患。或许是期中考刚结束的关系,餐厅弥漫着一股平和的气氛,不远处还有几个学生正在大声讨论周末何处去。 喧闹之中,我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午餐。 阳春乌龙面,穷人心中最具亲和力的餐点。 月中的荷包总是格外地吃紧。 内心虽然期望餐厅的欧巴桑不慎将油豆腐或是叉烧肉掉进酱汁之中,理智却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少许的葱花之外,黑色的酱汁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不喜欢葱花。 正当我努力思考如何避开葱花饮尽酱汁的时候,阿滨出现在我身边。 他的脸上十分稀奇地,看不到往常那副好整以暇的神情。 阿滨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看起来有点定投无路的戚觉。 「救我。」 「请不要立刻跳到结论好吗?先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还有,我可没钱借你喔。」 说话的同时,我甩开了阿滨的手。通常阿滨眉头深锁的时候,铁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上一次看到阿滨的这种表情,是他为了在期中考前夕弄丢我的参考书向我忏悔的时候。那本参考书是枫姐传承给我的,老实说我有点不高兴。 「学生会打算取消足球同好会的资格。」 「为什么?只要通过四月份的定期审查会议,就没有理由取消资格啊。」 「问题就在这里。学生会要求我们提出年度活动企划书。」 「什么鬼玩意儿?」 「就是在一年之内预定从事什么活动的报告书,学生会根据企划书的内容以及社团的规模分配预算。年度活动企划书通常是在三月或是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以前提出,可是足球同好会直到四月才获得认可,因此破例延后到五月下旬再提出即可。因此,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年度企划书赶了出来。」 「既然都赶出来了,还有什么问题?」 「截止日期是昨天。」 「……」 「我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今天才把企划书带过来。」 「只好想办法动之以情了。」 「偏偏学生会都是死脑筋。我已经向他们苫苦哀求,就只差没跪在地上磕头,对方却只会摇头。无奈之余,我只好跟他们说『下次带社长来求情』。」 「社长不 就是你吗?」 「不是。」 「那是谁?」 阿滨没有说话,默默地指着我。 「慢着慢着,我只是帮你填写申请书而已,而且申请书的社长栏写的是你的名字。资料是我填写的,错不了。」 「我把名字改了过来。」 阿滨的脸上丝毫没有愧疚的神色。 「你当社长,对我们比较有好处。」 「这是什么意思?」 「当我们遇上困难的时候,你一定会伸出援手。事实证明也是如此,不是吗?」 「我还没答应。」 「可是你一定会答应。」 「自己去想办法吧,要怪也只能怪你太健忘了。」 「我已经去拜托他们了,结果还是被打了回票。现在只能靠你了。」 「不过就是迟了一天,没那么夸张吧?」 「就是说啊,我也觉得很夸张。不过也只能算我倒霉,刚好遇上了『身价百万』的学生会长。」 「……认了吧,别做无请的挣扎了。」 我叹了口气。 所谓的百万学姊指的就是学生会长千早千岁,名字里面有两个『千』字,相乘之后就是百万,因此大家都戏称她为『身价百万』的学生会长。这个绰号是出自佐藤老师之手,没多久就传遍了全校。 百万学姊向来都是众所瞩目的焦点。 首先,学姊在高一的时候就当上了学生会长。本校的学生会干部选举是在十一月举行,依照校方的惯例,会长和副会长分别由二年级以及一年级的学生担任。 学生会长的任期始于选举之俊的十一月下旬,直到第二年的十月底卸任。之后二年级的学生在隔年四月升上三年级,因此由二年级的学生担任学生会长,算是相当合情合理的安排。 过去从未出现过一年级的学生担任会长的先例。 可是百万学姊却大瞻地提出申请。 当时三年级的学生会长以及指导老师纷纷劝学姊打消念头。一旦由高一学生担任会长,负责书记以及会记的二年级学生势必难以做事,更不易获得学长姊的支援。为了大局着想,今年还是担任副会长一职,等到明年再竞选会长吧。 可是学姊却对两人的劝谏充耳不闻。 甚至还在选举前的政见发表会上,公布当时的学生会长和指导老师试图劝退她的事实。 当时学姊在全校师生的面前侃侃而谈。 「哪一条校规规定一年级的学生不得担任学生会长?」 还在讲台上振振有辞。 台下瞬间陷入一片寂静,紧接着是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鼓掌的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差点没掀翻体育馆的屋顶。 投票结果,百万学姊以惊人的差距击败了二年级的候选人,荣登会长的宝座。 第一次见到百万学姊,是在新生欢迎会的时候。 学生会的指导老师发表谈话,「祝福我们早日交到知心好友、享受快乐的学校生活」之后,学姊就跟着现身了。 「虽说刚刚有提到『快乐的学校生活』这点,但学校本来就不是一个快乐的地方。」 新生之间传出一阵骚动。 学姊沉默了几秒钟,以低沉有力的语调开口。 「学校是让我们学习新知、培养团队纪律的场所,不是让我们享乐的地方。希望所有的新生都能抱持着『自立自强』的心,在未来三年的学校生活中好好地磨练自己。」 骚动逐渐加温。 隔了数十秒之后,我才领悟学姊口中的「自立自强」所代表的含意。 简言之,意思就是要我们成为独当一面的新时代青年。说到这里,我才想起中学时代的某次国文考试,我把「自立自强」的汉字写错了,结果被风子嘲笑了好一阵子。 「百万学姊不可能对我们法外开恩。即使迟交企划书的原因是出了车祸,她大概也是先表达同情之意,再以超过法定期限的理由拒绝接受我们所提出的企划书。总而言之,没有通融的余地就对了。」 「别这么说啦,拜托嘛!」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还有一丝丝的机会,可是遇上了百万学姊,也只好摸摸鼻子认了。 开玩笑,连学校的老师都说不过她,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一定有办法的,拜托啦!」 哪有这么容易。 我不认为自己有战胜百万学姊的可能,实力差太多了。她是拳击界的世界拳王,我却是昨天才戴上拳击手套的初学者。一个菜鸟怎么可能打得赢世界拳王? 「为什么找上我?」 「直觉吧。」 「直觉?」 「没错,就是直觉,我觉得你有战胜百万学姊的可能。放心,不会要你做白工的。a餐的餐券如何?」 a餐。 相当诱人的条件。 a餐是学生餐厅里面人气最旺的餐点,它有两样主菜,一样是汉堡排,另一样是每天更换的油炸料理。另附沙拉以及味噌汤,还有一碗白饭。 汉堡排几乎可说是学生餐厅的招牌料理。鲜嫩多汁的现炸汉堡排加上特制的酱料,两三下就叮以把白饭扒个精光。 而且一份a餐的价格,相当于三份乌龙面。 资本主义的世界是残酷的。 「……不保证一定成功喔。」 「好啦,那我立刻跟学生会的人联系一下。」 放学之后,我跟阿滨前往学生会教室。 学生会教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型长桌,两旁排列了好几组比我还要高的超大型档案柜。坐在长桌前面,巨大的档案柜就像小山似的居高临下,令人望之生畏。 我跟阿滨的面前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川岸副会长,二年级的学长。脸型尖细,看起来有点神经质,谈话之中不时摘下度数颇重的近视眼镜。我曾经在新生欢迎会上见过川岸学长,当时他被安排在百万学姊之后登台致词,卑微的身影令人印象深刻。 另一个人我也有印象,严格说来应该是想忘也忘不掉。 学生会长干早千岁,人称百万学姊的传奇人物。 干早学姊长得满漂亮的,坚挺细致的鼻梁、薄薄的双唇,留着一头及肩长发。相较于川岸学长的神经质,千早学姊显得落落大方了许多。 只是我一见到千早学姊。脑海中就浮现出父亲说过的那句话: 「世界上有两种美女,一种令人如沐春风、一种令人退避三舍。」 父亲说过的格言大概有九成都是无用的废话,不过这句话倒是颇有道理。是的。干早学姊就是属于令人退避三舍的那种美女。 如今学姊正以强势的眼神睥睨着桌前的我,瞳孔流露出没得商量、难以妥协的气息。 我在心中暗叫不妙。 现在不是交涉的好时机。 眼前的气氛,让我想起一本描述法国大革命的书。根据那本书的说法,当时许多法国人因为小小的罪状被送上断头台。刚开始革命党人拿皇族或是贵族开刀,等到皇族和贵族死伤殆尽之后,甚至连意见相左的革命同志都难逃被送上断头台的命运。到最后把人送上断头台的幕后黑手,也成为断头台下的亡魂,这个血腥的回圈一直持续到国内恢复平静之后,才终于尘埃落定。据说罪人被送上断头台与否,是根据法庭的裁判而决定的。 当年法庭的气氛,大概就像现在一样吧。 令人为之窒息的空间、决不妥协的法官。 百万学姊严峻的目光,分别落在我跟阿滨的身上。 这是单向的命令传达,不是双向的沟通。 百万学姊的表情传达出了这样的讯息。 「听说你有事找我?」 百万学姊率先打破沉默。 学姊的声音十分悦耳,令人印象深刻。然而,悦耳的声音里面也包含了明显的强势。 如果随便敷衍两句,或是说些无俚头的冷笑话,绝对会立刻遭到无情的言语反击。学姊的语气不禁让我心生警惕。 事关男子汉的尊严,我不愿就此打退堂鼓,而且我更不能轻易地放弃a餐……不,走投无路的阿滨。 于是我戳了戳阿滨的手臂。 阿滨以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认识他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阿滨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百万学姊的杀伤力果然不同凡响。 可是我却摇了摇头。 此事因阿滨而起,当然要阿滨先起头才行。开球本来就是前锋的工作。 于是阿滨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希望会长受理我们的年度企划书。」 百万学姊毫不犹豫地回答: 「恕难受理。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为什么?」 「截止期限早就已经告诉你了。而且我还写了一张便条纸,提醒你务必遵守期限。你自己说说看,有没有这回事?」 「嗯……」 阿滨毫无反击的能力。 「拿到便条纸之后,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吗?」 「不记得了。」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百万学姊冷冷的声音传遍学生会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放心吧,请相信我。』这是你的回答,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你。直到校规所明定的放学时间之前,我都待在这里等候你的企划书。可是你却没有出现,请问你要怎么解释?」 「那天刚好比较忙,所以……」 「比较忙?意思是你还有比提出年度企划书更重要的事情?」 学姊的质问相当犀利,丝毫不留情面。 「这个……那天有社团活动,之后还得去买东西……哈哈……」 学生会教室顿时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阿滨在搞什么?这种答案会死人的。不但会吃上一张黄牌,而且还是在自家球门前的犯规,白白送给对方一次pk的机会。 「好。」 百万学姊开口了。 「学生会不能受理你的年度企划书,因此足球同好会的资格正式取消。」 「等、等一下!」 「这件事就此拍案敲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学姊的处置。我打从内心表示赞成。 阿滨在这种局面下要我出面,就等于是在裁判吹哨宣布比赛结束、场边观众已经走了一大半的时候要求翻盘一样。不是我不愿意帮他,只是所谓的翻盘也得在裁判宣布比赛结束之前才有意义,如今木已成舟,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草加同学,你没有话要说吗?」 百万学姊直接点名。 「如果你有话要说,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我很感激学姊的好意。 可是我还能说什么? 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我偷瞄身旁的阿滨,发现他正以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于是我陷入了沉思。 先试着争取时间吧。死刑的判决虽然已经敲定了,距离被送上断头台还有一点时间。看来只好从这里着手,想办法逃出生天了。 「好大的档案柜。」 「啊?」 百万学姊露出疑惑的神情。 「教职员办公室也有类似的档案柜,不过没这么巨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 百万学姊轻咳了一声,打量着眼前的我。 这个小子在说什么啊? 学姊的眼神透露出这种讯息。 几秒钟之后,学姊似乎认了,只见她低垂双眼,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档案柜里面收藏了学生会的重要资料,除了今年的资料之外,过去五年的资料也都在里面,因此将这个档案柜称之为学生会的历史,是再适合也不过了。这就是巨大的档案柜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先前所提出的同好会申请书也在里面啰?」 「那当然。」 「可以让我看看那份申请书吗?」 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其他三人全都露出不解的神情。 「为什么?」 「这个……因为无法在截止日期之前提出年度企划书的原因,就在那份申请书上面。」 这当然只是我随口胡谬的谎言,也算是狗急跳墙的垂死挣扎吧。 不过脱口而出之后,这才发现真是一个好点子。 至少我可以假藉查阅申请书的理由拖延时间。 然后趁机思考更好的藉口。 就算真的想不出来,也可以宣称这份申请书有误。为了修正错误,必须采取一连串必要的措施,所以才会来不及在截止期限之前提出年度企划书。嗯,相当合乎逻辑。 如果学姊质问必要措施的内容,也可以用「事关个人隐私,不方便透露」的藉口敷衍过去。 虽然不怎么光彩,可是为了让已经宣告结束的比赛再度翻盘,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能拖就拖,以时间换取生机。 「为什么要看申请书?」 「因为申请书有误。」 「不可能。」 学姊斩钉截铁地否定我的说法。 也难怪学姊有这种反应,因为申请书上根本没有错误。 当初在提出申请书之前,我不知道检查过多少次,而且申请书也经过信奉超完美主义的百万学姊钜细靡遗的审查。别说错误了,连一个错字都没有。 可是现在非有不可。 就算没有,也要让它有。 「请让我看看那份申请书。」 我再度提出要求。 「只要拿出申请书,当场就见真章。与其在这里争论有没有错误,何不直接拿出申请书呢?」 现在就看学姊如何反应了。 我的说法相当合乎逻辑,百万学姊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我却嗅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百万学姊并不想拿出那份申请书。 刚开始我以为学姊是懒得理会我们,不过现在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学姊虽然掩饰得不错,还是让我察觉出她对于拿出申请书的作法十分抗拒。 难道拿出那份申请书,会对学姊不利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申请书真的有错误。如果真的被我说中,学姊当然不愿意拿出那份申请书,因为那等于是在自己的完美形象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推测似乎不太合理。 如果申请书的谬误真的是学姊不想把申请书拿出来的原因,也就是说学姊已经知道申请书的资料填写错误了。 照这样推断起来,学姊是在明知有误的情况下通过申请,而且还没有对我们提出指责。 这种推论还是不太可能,学姊没必要对我们放水。就算是试图掩饰自己的错误,也应该趁早将错误改正才是,任凭一份填写错误的申请书躺在档案柜里面,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照理说学姊发现错误的时候,就应该把我们找来斥责一顿,然后要我们重新填写一份正确的申请书才是。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那就是申请书不见了。 一丝不苟的百万学姊不太可能弄丢重要的申请书 ,不过学生会的成员不是只有学姊而已,搞不好是其他的成员弄丢的也说不定。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难道有什么不能让我们检查申请书的苦衷吗?」 「当然不是,请梢待片刻。」 学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开身后的档案柜,取出一本资料夹。 「你们的申请书在这里。」 百万学姊翻开同好会的档案夹。 果然是同好会的资料。 我取过资料夹仔细端详。 申请书好端端地夹在里面。 期望落空,不过无妨。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出其中的错误……不,应该是捏造错误才对。 于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检视。 结果发现事有蹊跷。 这不是我写的申请书。 字迹虽然有点神似,却不是我的笔迹,而且纸张还满新的,没有泛黄的迹象。简而言之,这不是我所填写的那份申请书。 万岁,被我找到破绽了! 宣告结束的比赛翻盘有望。 「千早学姊,这一份不是我填写的申请书。」 身旁的川岸学长一脸讶异地看着学生会长。 百万学姊的脸上浮现惧色,却很快地被坚毅的神情所取代。 「建档的时候有所损毁,就在右边的地方,所以我重新抄写了一份。」 「原来如此。」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学姊确定没有抄错的地方吗?」 「确定。」 「损毁的原始文件还在吗?」 「仔细比对之后。已经销毁了。」 「好,我明白了。不知道学姊愿不愿意听听我的看法?」 「请说。」 「学姊表示资料誊写无误,可是原始文件却被学姊销毁,即使真有抄错的地方,也无从此对。」 「……」 「人难免都会犯错,因此我们同好会不打算追究文件破损的责任。而且我们相信干早学姊,既然学姊保证誊写无误,我们也不会对学姊的说法存疑。」 学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于是我继续开门: 「以学姊的行事风格而言,不太可能犯下这种错误,大概是其他人不慎损毁了我们的申请书吧。不过这不重要,也不必追究,我只求学姊能够本着同理心,原谅我们所犯下的错误即可。」 学姊双目低垂,陷入了沉思。 好一个牵强的逻辑,我心想。 损毁文件与末按既定时程提出企划书,根本就不能画上等号。 前者是在汇整资料时所发生之不可抗拒的意外,可能是打翻了墨水或是饮料,或是归档的时候太过用力,这在文书工作中算是常见的现象。 可是未按既定时程提出企划书,这就是阿滨的责任了。如果是出车祸或是因病请假,或许还情有可原,可是阿滨摆明就是忘了这件事,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基本上两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不过遇上了百万学姊,就是我们的运气了。百万学姊是个完美主义的信徒,凡事讲求公平,这点从她愿意在最后给我一个发言的机会,就可以瞧出端倪。 「奸吧。」 百万学姊的语气格外地冷静。 「就对你们破例一次。」 好耶。 a餐入手。 「请你们于明天放学之前,将订正过后的同好会申请书以及年度企划书一并交出,办得到吗?」 「当然,没问题。」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请放心吧,明天一定准时交出。」 我跟阿滨在桌子底下互相握手。 行礼之后,我们走出学生会教室。 「吓死我了,从来没碰过这么可怕的人。」 「会吗?你看起来还满冷静的呢。」 「是哦?」 「连百万学姊都不得不让步,真不傀是草加。」 「运气好啦。」 「是哦?我总觉得百万学姊特别注意你的存在。」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每当百万学姊的眼神停留在你身上,就会露出没什么自信的表情。」 「不会吧,你想太多了啦。」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啦。」 阿滨一派轻松地耸肩。 「总算是平安过关了。只要在明天放学之前交出申请书和企划书,就可以高枕无忧啦。」 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回家吃过晚饭之后,我走进房间,准备书写同好会的年度企划书。 首先从书包里面拿出阿滨交给我的资料。 从书包里面拿出资料。 从书包里面…… 找不到。 资料不见了。 我连忙抓起书包,往地上一倒。 漫画书、文具、回家途中顺便买来的口香糖、以及不知道摆了多久的陈年纸层,就是没有企划书的影子。 惨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把企划书忘在哪里了?最有可能的地方,当然就是学校。 学校的哪里? 教室。 从学生会回到教室闲聊打屁之后,我准备到餐厅接收以劳力换取而来的a餐餐券。当时企划书还拿在手上。 前往餐厅之前,我将企划书顺手收进抽屉。到餐厅取得餐券之后,我又回到教室,收拾书包离开学校。 我把企划书忘在抽屉里面了。 「哇——惨了惨了,这下子可惨了!」 我放声大叫,试图摆脱内心油然而生的不安。 法外开恩只有一次,百万学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百万学姊强势的眼神。房间的温度并不低。我的身体却不断地颤抖。 「快想办法!」 可是想来想去,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l)从刻到学校去拿企化书。 (2)算了。 (2)当然不能选,到时可不好向百万学姊交代。毕竟向学姊夸下海口的人可是我,明天见到学姊之后,「忘了」这两个字说什么也难以开口。 (1)是唯一可行的选项。 可是、可是。 我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 晚上八点。 「可是……」 就在这个时候,行动电话突然响起。 是风子打来的。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我接起电话。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给我安静一点!」 于是我拉开窗帘。 隔着一扇窗户,风子的房间尽收眼底。只见她背对着我,手上拿着行动电话。 风子的家就在隔壁,我们两人的房间都在二楼,而且紧密相连。即使不通过玄关,她也能爬窗进入我的房间,事实上风子好几次都循着这个捷径造访我家。 房间里面的声响。当然也会传到另一间房间。 风子的声音透过手机以及空气为媒介,同时传入我的左右两耳。 「你在那边吵什么!」 「我把重要的资料忘在学校了,那份资料明天就要交出去。」 「又不是小学生了,还会把东西忘在学校?」 说得有理,我无言以对。 风子站在窗边打量着我。今天的她穿着斑马的道具服,头套已经脱下,只有脖子以下的部分呈现斑马的模样。黑白对比的道具服做工十分细致,不过对风子而言似乎大 一卷全 序章 伯父完全没有敲门就迳自开门走了进来。 我将手中的书放在床边,坐起了上半身。 伯父伸手调整眼镜的位置,端详手中的病历,再仔细打量我的脸色。 「身体还好吧?」 「看到伯父之前都很好。」 「你的嘴巴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毒辣。」 伯父的视线回到手中的病历。 「血液检查的数值改善许多,看来应该是不碍事了。」 「恭喜伯父。这下子束手无策的伯父也不必为了敷衍我的病情,把草加同学叫来医院了。」 「『敷衍』多半用在负面的场合,不过这是积非成是的用法。正确说来,『敷衍』应该解释为一时的权宜之计才对。以言语讽刺他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在床边摆上一本字典才是?」 我很想反唇相讥,不过若是跟伯父一般见识,只会坏了自己的格调罢了。 「不过说也奇怪,饮食障碍的问题并未克服,但各项检查的数值却明显地改善许多。看来草加真的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 「请不要动不动就把草加同学扯进来好吗?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知不觉中,我加重了语气。话才刚说出口,我就感到一阵后悔。之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往后只要提到草加同学一定要保持平常心,没想到那么快就破了戒。 一旦提起草加同学,伯父就会益发地感情用事。若再察觉到我语气中的激动,天晓得伯父的口中还会说出些什么。 还是不要随着伯父的话起舞,草加同学是无辜的,不应该卷入我跟伯父之间的恩恩怨怨。 草加同学为我做了很多,我却无以回报。 『让草加同学置身于我与伯父的恩怨之外』,似乎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然而伯父却对我心中的顾虑一无所知。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一个人的健康状况与情绪息息相关,我认为草加的存在对你的健康状况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伯父的判断或许有几分道理,却让我难以接受。从伯父的语气听来,活生生的人似乎跟冷冰冰的机械没什么两样。 「心情也会影响一个人的食欲,尤其是味觉。你以前不是曾经与草加一起用餐吗?」 「……」 我选择了沉默。 直到现在,伯父还是不知道我以草加同学的笔记为食,我也不想让伯父知道这个秘密。万一被伯父发现了,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不管怎样,都不能怠慢这号人物。」 「放心吧,他跟我是好朋友。」 「好到为了他翻阅食谱的地步吗?」 我连忙将床边的书籍塞到枕头底下。 「不必害羞。人家都说要抓住他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即使你不能吃一般的食物,亲手料理几道菜倒也不失为一个攻陷他的好办法。」 「不须伯父多事!」 真是的,早知道直接塞进枕头底下就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医院的病房里面翻阅食谱,确实是有些格格不入。 「也罢。反正检查结果改善许多也是事实,以后每两个星期检查一次就好了。」 「……嗯。」 我刻意绷着一张脸,不让伯父察觉内心的情感。 太好了。 总算不必每个星期六都往医院报到了,也不必再忍受伯父不耐烦的神情、护士小姐的晚娘脸,以及消毒药水的气味了。 嘴里念念有词的伯父走出病房之后,我兴奋得举起双手。 「……万岁!」 我连忙伸手捣住嘴巴,深怕被别人听见。凝神片刻之后,证明我的顾虑是多余的,才又不禁松了口气。 危险危险,这里还是医院呢!等到离开医院之后再来庆祝吧,现在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这一切都是草加同学的功劳。一想起草加同学,我又不禁将食谱紧紧地抱在怀中。是草加同学使我的身体好转,改善了检查的数值,而且…… 我想起在风车之下,草加同学牵着我的手,直到现在,我还是难以忘怀他掌中的温暖。 没有草加同学,就没有现在的我。对我来说,他确实是相当『特殊』的存在。 潮湿的暖风从窗口吹入病房。 夏天的脚步近了。 1夏天的脚步 今天我有了一个新发现。 当学姊享用活页纸的时候,总是会闭上双眼。 与我交谈的时候会看着我的眼睛,不过大部分的时间都闭上双眼仔细咀嚼活页纸的美味。学姊正在品尝的活页纸是我昨天的日本史笔记,大伴家持以及兼好法师的人名就这样送入学姊的口中,消失不见。 我与学姊在午休时刻的学生会教室里共进午餐。 夏天的脚步逐渐逼近。万里无云的晴空,灼热的阳光将学校的操场烤得热烘烘的。 我将三明治送入口中,学姊则是享用我的笔记。 学姊还是只肯吃我写的笔记,不过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体似乎满健康的。 将笔记咽下肚之后,学姊睁开了双眼。察觉到我疑惑的视线时,学姊不禁开口问道: 「我的吃相很奇怪吗?」 「倒也不是啦,只是想知道我的笔记到底好吃在哪里。」 我老实回答。 「不要一直看着我,人家会不好意思。」 学姊的话才刚说完,又将活页纸送入口中。这次学姊非但没闭上双眼,反而睁大了眼睛凝视着我。 「……怎么啦?」 「报仇。」 「报仇?」 「谁叫你刚刚一直偷看我。」 好一个好胜的学姊。 「你吃的三明治是从店里买来的吗?」 「不,是自家做的。」 早上姊姊做三明治,我就顺便做了一些当作午餐。 「你真会做菜。」 「我的厨艺其实不怎么样。说到这个……」 「我从不下厨的喔。」 学姊抢先回答我尚未说出口的问题。 「因为我不喜欢『适量』。」 「适量?」 「食谱上面不是经常出现食盐适量或是砂糖适量吗?我最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了。其他的材料都会注明多少公克或是多少毫升,为什么调味料的部分就是以『适量』带过?直接标明多少公克不是很好吗?」 「还好啦,大部分的食谱都会标示应该使用多少茶匙。」 「既然是食谱,就应该明确地标示出正确的分量以及时间才对。套用那种模糊的说法,叫人根本无所适从。除此之外,我也对『随意』这个字眼相当感冒,随意是指多少分量?就是因为不知道分量如何拿捏,所以才要看食谱的嘛!」 学姊将活页纸撕成一块又一块的正方形,手法相当灵巧。若再加上一点毅力,成为料理达人绝对不是梦想。 「对了,明天要进行风纪检查,可别给我漏气了。」 「风纪检查是要检查什么?」 「就是检查每一个人的书包,看看里面有没有不许带到学校的违禁品,例如香烟、杂志之类的东西。另外老师也会检查教室,大部分的人都会将杂志藏在讲台下面,那里可是检查的重点。」 印象中今天早自习的时候,导师似乎也有提到这件事。 「时间差不多了,草加同学……」 「嗯,好的。」 我卷起了衣袖。 学姊一口咬住我的手臂。刚开始只是轻轻含住,之后逐渐加强力道, 让我感到些许的疼痛。 第二天早上才刚到学校,山崎就已经等在教室里。只见他倚在我座位附近的窗口,打量着不远处的校门。 「这么早就来啦?」 「因为今天要晨练。」 山崎一脸很不爽的说道。 山崎隶属于足球同好会。基本上我也是同好会的一员,而且还身兼社长一职。不过这只是挂名而已,实质上的社长还是阿滨,我只是一个连晨练都不会参加的幽灵社员。 我坐在座位上,从窗口打量着校门。 「百万学姊似乎改变了不少。」 「会吗?」 学生会的人正守在校门口进行风纪检查,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人称百万学姊的干早学姊。学生会长的臂章显得格外耀眼。 「该说她的个性圆融许多呢?还是说她变得更有女人味呢?」 「怎么说?」 「进入校门的时候,她居然对我点头微笑。」 「是哦?」 「大概是因为你的关系吧。」 山崎没来由地冒出这个结论,令我不禁双眉一皱。 「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家都说爱情的力量会改变一个人的个性。」 山崎的眼神带着一丝谴责。 「你正在跟百万学姊交往吗?」 「又来了。」 「难道不是吗?凭什么像你这种没有半点特色、一脸蠢样的幽灵社员,可以跟近乎完美的百万学姊交往?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啊!」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百万学姊不是我的女朋友。」 「那你对百万学姊有没有好感?」 「这……」 我含糊其词。山崎叹了口气,仿佛世界末日降临般地绝望。 「先是阿滨,现在又是你……为什么大家都背叛我?」 「阿滨又怎么啦?」 照理说阿滨应该也要参加足球同好会的晨练,如今教室中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有人找他。」 「谁?」 「隔壁班的女生。」 山崎气鼓鼓的回答。 「晨练结束之后,对方递了张纸条给他。」 「是哦?」 「拜托,你一点都不生气吗?阿滨摆明了就是见色忘友嘛!」 我拿出垫板替自己搧风。或许是激动的山崎就在身边的关系吧,总觉得四周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不少。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啊,你不是说隔壁班的女生写信给阿滨吗?」 「你一点都不生气?」 「生什么气?阿滨人长得帅、足球又踢得好,个性虽然有点大而化之,不过这点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基于以上的原因,受欢迎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对阿滨来说,女生的『外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我所知的范围,过去也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情。不过,我倒是从未见过阿滨跟女生走在一起。看来女生的『外找』最后似乎都无疾而终,没有半点进展。 「上天真是不公平。」 「你到现在才发现?」 这时阿滨刚好回到教室。看了我们两人一眼之后,他笑着走近窗边。 「人长得帅可真辛苦。」 山崎语带讽刺,阿滨竟然丝毫不在意: 「还好啦。不过拒绝对方也挺麻烦的,你说是吧?」 「干嘛要征询我的意见?」 我没有被女生『外找』的经验。千早学姊虽然曾经在我的抽屉里留了一封信,不过那跟真正的『外找』相差甚远。 阿滨的语气似乎激起了山崎的不满,只见他拉下脸来出言讽刺: 「当初你说踢足球的男人最帅,所以我才会加入足球同好会。结果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尝到甜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点?」 「会吗?我们在晨练的时候,不是也有不少女生在场边替你加油吗?」 「这……也是啦。」 山崎一脸尴尬地点点头。 「真的吗?」 根据阿滨的说法,最近愈来愈多女生跑来看足球同好会的练习。甚至连今天的晨练,都有好几个女生在场边加油。 「练习赛就快开始了,到时一定会出现更多啦啦队。」 「是、是哦?」 「当然啰,练习跟比赛的兴奋度不一样嘛!相信我这一次吧,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真的吗?」 「练习的时候,只有真正喜欢足球的女生才会出现。不过到了比赛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喜欢足球的女生一定会呼朋引伴,前来替自己心仪的球员加油。到时除了自己学校的女生之外,比赛对手也会找他们学校的女生组成啦啦队呢。」 山崎的眼神流露出希望的光辉。 这时阿滨拍拍山崎的肩膀。 「到那个时候……不必我教吧?」 「嗯,我明白!好,我拼啦!」 笑颜逐开的山崎踏着雀跃的脚步回到座位,从抽屉里面拿出足球杂志细细翻阅。居然能瞒过风纪委员的眼睛夹带杂志进入学校,我不禁对山崎的功力感到钦佩不已。 阿滨打量着山崎,脸上也露出得意的微笑。 「了不起。」 「身为社员不足的同好会主将,这种话术是基本配备。」 说完之后,阿滨将视线投向窗外的校门口。 「要不是你已经有了百万学姊,我也很希望你来练球呢。」 「这跟学姊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破坏情侣之间的幸福,可是会遭天谴的。」 阿滨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我再度强调。 「你们的感情不错耶,真的不是吗?」 「感情不错?怎么说?」 「不是偶尔会在学生会教室一起吃午饭?」 「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可以在一起吃饭吧?」 「那你对学姊有没有好感?」 「这……」 阿滨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又无奈地耸耸肩。 一天的课程结束,又到了放学时间。 阿滨跟山崎前去参加同好会的活动,我则选择了回家。 我走出教室,来到阶梯前面。 今天的天气还真热。 虽然上午颇为凉爽,但过了中午之后,阳光突然毒辣了起来。纵使现在和缓了许多,天气却还是一样闷热。 我走下阶梯,拭去前额的汗水。 电车里面有空调冷气,到时就凉快多了。可是,下车之后得爬上柿木阪,一样会热得满头大汗。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也就是说,周末假期从明天开始。 通常我在星期五的夜晚都会戚到特别雀跃。不过,或许是天气太过闷热的关系吧,现在的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走到一楼换上室外鞋之后,我想起了早上跟山崎的对话。 不知道学姊正在做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闭上双眼将活页纸送入口中的学姊。 我再度换上室内鞋,爬上楼梯,朝着位于四楼的学生会教室前进。 田径队和棒球队的吆暍声从操场传来。管乐队的吹奏声响,则从一楼的音乐教室传入耳中。 相较于朝气蓬勃的操场以及音乐教室,学生会教室则显得安静了许多。学生会教室位于四楼,同一层的教室多半是资料室或是仓库。平常就已经没什么人影了,放学之后的时间更是安静得可怕。 我来到学生会教室的门前,依稀听见门后传来些微声响。我伸手敲了敲门,学姊自门后现身。 「原来是草加同学,忘了什么东西吗?」 「呃……只是想看看学姊还在不在而已。」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学姊在做什么?」 「我在整理学生会教室。不要站着说话,进来坐一坐吧。」 于是我依言进入教室。 教室中央的桌上堆放了许多书籍和档案夹,箱子里面则摆满了文具和回纹针。 「整理这些东西很累人吧?」 「这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之一。」 「但不是学生会长一个人的工作吧?」 「没关系。反正学生会长的工作之一,就是捡别人不想做的事情来做。再说我平常也闲得很,刚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学姊望着档案夹中的文件说道。 「闲?」 「我没什么朋友,放学之后不会有人找我一起回家,所以时间多得是。再说,我又没参加社团。学生会的其他成员都有另外的社团,大家都很忙呢。」 「学姊为什么不参加社团?」 「为什么?」 学姊露出疑惑的神情,看起来就像只迷了路的小狐狸。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交朋友。社团活动要求的就是人际关系,你觉得我能在社团当中生存吗?」 学姊阖上档案夹,将档案夹收进书柜之后,示意我坐下。 交朋友的前提就是了解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这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我这个人对于那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向来是一个头两个大。如果人的感情也能量化,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难怪学姊对于食谱中的『适量』如此感冒,我不禁回想起昨天的对话。 学姊叹了口气,隔着桌子坐在我的对面。 「世界上为什么没有那种一眼能看出对方是生气还是高兴的机器呢?」 「这种机器倒是很好用。」 「就是说啊,人心还真难捉摸呢。」 学姊伸出手指在桌上画圆,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不过这个问题应该难不倒你吧?」 「难不倒我?」 「你看起来很好相处,轻轻松松就能跟陌生人打成一片。阿滨同学不是你进高中之后才认识的好朋友吗?」 班上的同学当中,确实没有以前跟我念同一所中学的校友。严格说来,以前那所中学的人,几乎都没念这间高中。我也跟中学时期的同学没什么感情。阿滨跟山崎都是进入高中之后才认识的新朋友。 「『容易跟陌生人打成一片』,也算是一种特殊技能吗?」 「那当然。厉害的就很厉害,不会的怎么教都不会。」 「其实我觉得,学校里面还是有人对学姊抱持某种程度的好感才对,如果学姊主动表示今天要整理学生会教室,需要人手,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愿意留下来帮忙的。」 「……其实今天不是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帮忙。」 「看吧。」 「可是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一个人做事比较轻松,而且又有效率。」 说到这里,学姊突然站了起来。 「通常遇到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向对方道谢,接受对方的好意,然后两人就会成为好朋友。可是我就是办不到,就是想拒绝对方。」 学姊再度拿起堆在桌上的档案夹。 我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学姊开口。 「那我来帮忙学姊好了。」 「不必了,你不是该回家了吗?我一个人留下来整理就好。」 「两个人一起整理比较快,真的。」 学姊面露难色,旋即双目低垂,报以腼腆的微笑。 「那就麻烦你把黄色的资料夹拿给我好吗?从左边开始。」 我将档案夹从档案柜中取出,依序排在桌上。 之后我跟学姊一起整理学生会教室,将档案柜中的档案夹排列整齐,或是将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搬进仓库。 一个小时之后,整理的工作告一个段落。 从仓库回到学生会教室之后,赫然发现学姊正站在高脚椅上,试图将放在高处的纸箱拿下来。 「学姊,这样子很危险。」 「不会啦,放心好了。」 话虽如此,学姊却处于极度危险的动态平衡。每当学姊在高脚椅上挪动身子,短裙的裙摆就会跟着左右晃动。 这时面对档案柜的学姊开口了: 「草加同学,我刚刚不是说一个人比较轻松,做起事来也更有效率吗?」 「嗯。」 「可是你不一样。」 学姊以缓慢而坚定的口吻说出真心话。 「就是不一样,我很高兴你愿意留下来帮忙。」 学姊朝我瞥了一眼,脸上露出腼腆的微笑。 「听学姊这么说,我……我也很高兴。」 短短的数秒钟之间,我与学姊四目相对。 耳边感到一阵燥热。 不一样。 『不一样』,这三个字听在耳中格外的受用。 这时学姊终于失去了平衡,身体大幅倾斜。 不妙。 我冲上前去,想扶住学姊。 结果学姊的身体直接压了上来。 「草、草加同学,你还好吧?」 「我没事,学姊呢?」 「谢谢你,我没事。」 谢天谢地,我不禁松了口气,背后虽然被压得有点疼痛,不过应该不碍事才对。学姊的体重似乎比想像中还要轻上许多。 为了从地上站起来,我挪动撑住身体的双手。 手掌心突然传来一种陌生的触感。 【问题】 ·我的掌心碰到了什么? 【提示】 ·软绵绵。 ·温温的。 ·一手掌握的大小。 【答案】 ·学姊的胸部。 「呜哇!哇啊啊啊啊——」 我立刻跳了起来,试图与学姊保持距离,却一头撞上了桌脚。 「呜……」 剧痛之余,我不禁按住自己的脑门。 「草、草加同学,你还好吧?」 学姊的口中又冒出一模一样的台词。 我的头顶痛得差点飘泪,脑袋里却是一片混乱。 碰、碰到了…… 头顶和背后兀自疼痛,双颊传来阵阵的燥热。截然不同的感觉接踵而来,弄得我差点没神经错乱。 「我还好,却也称不上没事。」 「?」 「没、没事,我很好。」 学姊涨红了一张脸,却没有怪罪我的意思。我想我的脸大概也红得跟苹果一样吧。 为了化解尴尬的气氛,学姊轻咳了两声。 「呃……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客气。」 「我、我并不在意,所以……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嗯,没事没事。」 学姊的语气似乎是在说服自己,而不是在跟我说话。 好热。 我拭去前额的汗水,室内的温度似乎上升了不少。 我站了起来,打开学生会教室的窗户。 窗外的风车映入眼帘,白色的扇叶在夕阳的余晖之下缓缓地转动。 徐徐凉风吹进教室,带走了双颊的燥热。 ……呼,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这时一阵强风席卷学生会教室。 在强风的吹袭之下,一张纸片从档案柜的最上层飘了下来。 就像一片落叶似的落在我跟学姊的中间。 泛黄的信封,上面沾满了灰尘,看来已经在档案柜的最上层待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打开之后,应该不会爆炸吧?」 学姊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 里面有一张老照片。 两个女孩子的照片。 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学校里拍摄的。两人都穿着夏季制服,背景是教室的窗户,以及窗外的白色风车。 「这又是什么?」 学姊从信封中拿出一个装了几颗种子的塑胶袋。塑胶袋大概只有手掌般大小,里面装了十几颗米粒般的红色种子。 「这是什么种子啊?草加同学,你对植物了解多少?」 「一窍不通。」 学姊看看塑胶袋,又看看照片。 「应该有段历史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表面泛黄的照片,诉说着不知名的岁月。 应该不是两、三年前的照片。少说也有五年以上、甚至可能是十几年前的照片了。 「看起来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学姊打量着装了种子的塑胶袋。有时对着灯光,有时转动塑胶袋。以各种角度观察红色的种子。 「把这些种子种在土里,不知道会不会发芽?」 「不太清楚。」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中的两个女主角引起了我的兴趣。其中一人对着镜头做出胜利手势,另一人则是低着头。做出胜利手势的女生挽着另一名女生的颈子,好像想将她搂在怀中似的。 我不经意地将照片翻面。 照片的背面画了一张地图,看起来像是学校的平面图。地图的某个角落画了一个圆圈,从圆圈拉出一条线,写着「请将种子种在这棵樱花树之下」的字样。 笔迹有些模糊,更令人引发思古之幽情。 「学姊,照片背面有张地图。」 我将照片递给学姊。 学姊看看照片背面的地图,再看看手中的种子。 「这算不算是命运的安排呢?」 将学生会教室的整理工作结束之后,我跟学姊前往体育馆的后方。 从学生会教室前往体育馆的路线有很多选择,不过校舍后方的小路是最快的捷径。小路行经园艺社的花圃,不过园艺社今天没有活动,花圃附近看不到半个人。盛开的向日葵形成一道绿荫拱门,让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路显得更加狭窄。 就在我们接近体育馆附近时,社团活动的喧闹声传入耳中。 「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跟学姊寻找着地图上的那棵樱花树。 不消多少时间,我们就在地图标示的位置发现了目标。 我对这棵樱花树并不陌生。 从校门一直到教室楼梯口的这条通道,种植了一整排的樱花树。每年春天,毕业生总是会穿过樱花大道离开学校,新生也是从樱花大道踏入学校。 不过这棵樱花树有别于校门前的樱花树林,孤零零的耸立在体育馆的后方。而且校门前的樱花树林通常会在开学的时候盛开,这棵樱花树硬是晚了几个星期,原本以为是不同种的樱花树,可是花朵跟叶子的形状都一样。阳光、湿度和气温等生长条件,应该也跟校门前的樱花树林相差无几才是。 当初我发现这棵樱花树的时候,正是它盛开的时期。我还记得校门前树上的樱花都已经凋落,唯独它开满了粉红色的樱花,当时我就认定这是一棵不合群的樱花树。 我拿起小圆铲,挖掘樱花树的根部。 「你从哪儿弄来的铲子?」 「就插在对面的花圃,我只是顺手借用一下而已。」 学姊从塑胶袋里拿出种子放入洞里,再从我手中接过圆铲,仔细地将泥土覆盖其上。 「这样就行了吧?」 「应该是。」 打从小学时期在自然课种植牵牛花之后,这些年来我根本没有碰过园艺。老实说,我也没什么自信。 而且当时我种植的牵牛花长得并不好,到最后只好跑去观察风子家的牵牛花。 「应该会发芽吧?」 「很难说,毕竟是那么久以前的种子了。」 「希望会发芽。」 学姊露出期待的微笑。 我与学姊一起走到车站,然后挥手道别。 搭乘电车回家的途中,我陷入了沉思。 最近阿滨和山崎常常问起学姊的事情,不是问我跟学姊是不是男女朋友,就是问我对学姊有没有好感。 我对学姊有没有好感? 如果硬要在讨厌与喜欢之间选个答案,我当然选择喜欢。可是所谓的「喜欢」是不是可以跟男女之间的情爱画上等号,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我的眼中,学姊长得既漂亮,个性又可爱,如果学姊真的成为我的女朋友,炉火中烧的山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宰了我。 没办法,学姊就是这么有魅力。 不过,觉得学姊很可爱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学姊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就算我喜欢学姊好了,也不能保证学姊也喜欢我。 只是学姊愿意吃我所写的笔记,而且又好几次邀请我共进午餐,应该还不至于讨厌我才对。至于学姊对我的感情是否跟男女之间的情爱有关,这又是另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不过我可以确定一件事…… 虽然我不知道学姊对我有什么感觉,不过我倒是满在乎学姊的。 要不然我也不会走下楼梯换上室外鞋之后,还特地跑到学生会教室去找学姊。 在乎。 没错,我是满在乎学姊的。 这是目前我认为最适当的形容方式。 电车抵达柿木阪。我停止思索,走出电车。 此时一只黄鼠狼守在验票口。 黄鼠狼频频打量着站内的时钟以及贴在墙壁上的列车时刻表,看起来好像在等人的样子。身边的长凳还摆着几个纸袋和塑胶袋,看来应该是只才刚血拼回来的黄鼠狼。 通过验票口的旅客无不一脸讶异地打量着那只黄鼠狼。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反应,毕竟双足步行、脸又长得跟人类一样的黄鼠狼并不怎么常见。 就算是正被神秘组织追杀的特工,也会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回头望这只黄鼠狼一眼吧。 我正准备从黄鼠狼的面前走过,却被黄鼠狼一把揪住了衣领。 「阵前逃亡是唯一死刑,你没学过吗?」 「我念的学校没教这个。基本上那是一所崇尚和平的学校,只会教授方程式、光合作用以及外语之类的知识。」 「今天枫姐会晚点回家,要我负责做晚餐,你可别给我落跑。」 「做晚餐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穿着黄鼠狼道具服的风子将手中的信递给了我。 「看得懂日文吗?」 「不劳您挂心。」 我从风子手中接过信纸。 上面写着「风子,我有事出门,小合就拜托你了」,署名则是写着「枫」。 「所以我还特地去采买晚餐的材料呢。既然东西都已经帮你买回来了,搬运的工作交给你并不为过吧?」 既然长官不允许属下阵前逃亡,那么除了乖乖听命之外,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即使想要拔腿就跑,黄 鼠狼的速度也不容小觑。或许黄鼠狼的外表跟印象中的飞毛腿相去甚远,然而过去的惨痛经验却让我对黄鼠狼的快手快脚留下深刻的印象。 穿着黄鼠狼道具服的女生叫作世田谷风子,就住在我家隔壁,也是我儿时的玩伴。除了上学时间之外,无时无刻都穿着道具服。 穿着道具服的风子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打扮成黄鼠狼的模样。 大概是今年夏天的新流行吧。 「这件黄鼠狼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谁跟你黄鼠狼,这叫作蒙哥。」 「蒙哥?」 我仔细地打量风子身上的道具服。 「蒙哥跟黄鼠狼有什么不同?」 「差太多了,你会把鲽鱼当成比目鱼吗?」 我努力思考鲽鱼跟比目鱼的差别,脑袋中唯一的印象只有两者在超市生鲜柜所陈列的生鱼片价格不同,而且我已经记不得哪一种比较贵、哪一种比较便宜了。 于是我跟风子离开站前的商店街,爬上柿木阪。今天的东西特别多,爬起来格外地吃力。当然,吃力的人只有我而已。 「晚上要做什么?」 身穿蒙哥装的风子简洁答道: 「关东煮。」 关东煮? 大热天吃关东煮? 「已经七月了耶。」 「嗯,七月。」 「我们住在北半球。」 「嗯,北半球。」 「北半球的七月,应该是夏天吧?」 「嗯。」 「夏天吃关东煮,不嫌热吗?」 「哪条法律规定夏天不能吃关东煮,或是禁止贩卖、制造关东煮?」 「风子,穿着道具服不会热吗?」 「训练过就不会热。」 「真的不热吗?」 「不会,而且这是夏季服装。」 「夏季服装?」 「这套道具服是夏季服装。」 我还不知道道具服有分季节的。 风子以她的蒙哥头顶了我的后脑一下。 「动作快一点。照你这种走法,要走到何时才能到家啊?」 「好啦好啦。」 于是我稍微加快了速度,朝着家中前进。 我作了个梦。 梦中的我在学校里面。 日暮西山,火红的夕阳映入眼帘。象征温暖的烂红笼罩着整间教室,替黑夜降临前的时刻点缀了短暂的光彩。 我靠在墙上,凝视着教室中的一名女生。 她坐在窗边的座位,看着窗外的风车。 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那张老照片里面的人物之一。只见她看着远处的风车发愣,既不像在等人,也不像打发时间。她就是喜欢呆呆地看着风车,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学校生活中,这是唯一让她彻底放松的短暂时刻。 我发现自己好像能体会她的感受。 教室的门打开了。 来者正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物。 「小翔。」 走进教室的女生,向凝视着风车的女生开口。 名为小翔的女生懒洋洋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手表之后,伸了个大懒腰。 「已经这么晚啦。啊,你要用这间教室吗?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回家了。」 「不。」 走进教室的女生摇摇头。 「我不用这间教室,我只是有话想跟你说。」 「小栎,你有话要跟我说?」 名为小栎的女生点点头。 小翔搔搔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们一直处不好。」 「嗯。」 「而且这个学期开始以来,也几乎没说过半句话。」 「没错。」 「那你还找我干嘛?」 小翔感到十分疑惑。 「这个星期天,要不要去游乐园?」 「跟谁?」 「你跟我。」 小栎说完之后,掏出两张门票。 小翔瞪大了双眼,难掩内心的惊讶。 「为什么我要跟你去游乐园?」 「因为我想去,不行吗?」 「我有什么好处?」 「可以玩个痛快。」 「可是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是哦?」 「去游乐园也好、看电影也罢,基本上我比较喜欢选人少的时候一个人去。」 「或许吧,不过这次不一样。我保证一定比你一个人去要好玩多了。」 「比我称职的玩伴多的是,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 小栎双目低垂,有些吞吞吐吐。迟疑了片刻之后,才下定决心抬起头来。 「因为我喜欢你。」 「啊?」 「我喜欢你。」 「是哦。」 小翔抬头看着天花板,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算你赢了。」 我睁开双眼。 从床上坐了起来,打量四周。 这里是我的房间。室内一片漆黑,时钟显示现在正是半夜时分。 原来我刚刚在作梦。 重新闭上眼睛,回味先前的梦境。 梦中的两人,正是那张老照片里面的女生。 好一个怪梦。 不过,总觉得那个叫作小栎的女生跟自己好像。 我现在的心情,就跟那个女生一模一样。 对方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她可真是积极。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这算是某种暗示吗?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刻起身打开电灯。 「难得的星期六,不应该在医院中度过。」 说完之后,我开始寻找抽屉中的某样东西。 「……没错,太可惜了……嗯,就这么办!这个主意不错!」 感谢梦中女生的同时,我不忘寻找书包里的笔记本。 2我不想去游泳 把东西搬到风子家之后,我们直接准备今天的晚餐。在身穿蒙哥道具服的风子监工之下,我马不停蹄地展开准备工作。不过最花时间的汤头熬煮是由风子来负责,所以我只要处理食材即可。风子家的关东煮锅特别大,准备起来倒是比较轻松。 用完晚餐之后,我们到我房间打电动。这时窗外吹来阵阵微风,房间顿时凉爽了许多。 风子以大富翁的游戏连续让我破产两次之后,开始批评起我的金钱观。听一只蒙哥侃侃而谈『金钱的重要性』着实是一种相当特殊的体验。正当我感叹不已的时候,老姊刚好从外面回来,还带了几盒冰淇淋。 风子选择巧克力冰淇淋,随即就从我房间的窗户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热醒的。 睁开双眼,豆大的汗珠立刻流入眼中,我连忙揉揉自己的眼睛。 看看时钟,是早上九点。不会吧,一大早就热成这样? 夏天真的到了。 今天是星期六,没什么要紧事,大可窝在家里悠闲度过一天。不过天气热成这样,恐怕也悠闲不起来就是了。 我以手背拭去脸上的汗水。 先离开房间再说,顺便补充一点水份吧。 于是我走下楼梯,朝着厨房前进。 结果发现老姊居然睡在厨房的地板上。 穿着青蛙睡衣的老姊横躺在地,眼镜还挂在脸上。 老姊有低血压,而且又有起床气,处理起来得格外谨慎。 「 老姊,你还在睡吗?」 我的轻声细语被厨房的水槽吸进排水管。就在我打算走出厨房的时候,老姊终于有了反应。 「厨房的地板冰冰凉凉的。」 「?」 「天气热的时候,躺在厨房的地板上最舒服了。」 这倒是实话。 老姊天生怕热。只要气温一飙高,行动力就会只剩原先的七分之一。 通常天气热的时候,老姊都会待在厨房。厨房的地板似乎是全家最凉爽的地方。 现在老姊的脸颊正紧紧地贴在厨房的地板上。 「老姊,你该不会一整晚都睡在这里吧?」 「半夜被热醒之后,我就跑到这儿来了。」 「怎么不开冷气?」 「我不喜欢吹冷气。」 「一直躺在地上,不怕被我踩到吗?」 「人家热得不想动嘛。」 「至少摘下眼镜吧,要不然压坏了怎么办?」 「人家就是懒嘛,那你帮我脱掉好了。」 眼镜是用『摘』的,不是用『脱』的。虽然我心里对老姊的用字遣词有意见,但还是依言摘下老姊的眼镜,收入眼镜盒中,然后放在桌上。 「我把眼镜放在这里啰。」 没有回答。 看来是没救了。 我将冰块从冷冻库拿出来放进塑胶袋,再拿条毛巾包起来之后递给老姊。 「谢谢,你真好。」 老姊的眼神总算恢复了生气。 我注意到桌上摆了一个茶包,上面还写着即溶红茶粉。 看来老姊似乎是在泡冰茶的途中不支倒地。 于是我从冷藏库中拿出柠檬水泡了一杯冰红茶,还在杯中放了好几块冰块之后交给老姊。 「我懒得喝,你帮我喝掉吧。」 「我不能喝。」 「不能喝?」 「嗯,不能喝。」 我将玻璃杯贴在老姊的脸上。 「哇!」 老姊完全复活了。只见她坐了起来,啜饮一口红茶。 「真好喝,柠檬与蜂蜜的调配恰到好处。」 「我加了不少蜂蜜。」 「有你这个弟弟真是幸福。」 既然老姊复活了,我也从冰箱取出麦茶一饮而尽。 还是很热。 上午就热得不像话,实在无法想像到了中午该怎么办。 虽然我很想开冷气,不过既然不爱吹冷气的老姊也在家,也只能作罢回自己的房间吹吧。慢着,还是先洗个澡再说。 于是我朝着浴室蹒跚前进。 洗了个热水澡,果然感觉神清气爽。 「好舒服。」 走出浴室之后,才发现忘了拿换洗衣物。 也罢,就围条浴巾到房间穿衣服吧,反正家里只有老姊而已。 于是我走上楼梯,进入自己的房间。 千早学姊好端端地待在房间里面。 「咦?」 我揉揉双眼。 千早学姊穿着白色t恤和浅蓝色的裙子。见到我走进房间之后,学姊先是喜上眉梢,旋即一脸尴尬地别过头去。 这不是梦吧?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学姊。 「草、草加同学,请你先把衣服穿上好吗?」 我这时才想起自己正赤裸着上半身。 「对、对不起!」 我急忙关上房门,飞也似地离开房间。 学姊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路冲下楼梯,跑进了厨房。 之前要死不活的老姊正神采奕奕地准备茶点,青蛙图样的睡衣也不知何时换成了正式的家居服,胸前还穿了一件围裙。 「你也真是的,交了女朋友还不让我知道,人家特地来访,我只好请她先到房间等你。」 学姊才不是我女朋友。虽然我很想跟老姊说明一切,可是上半身赤裸的我就算是说破了嘴,恐怕也没什么说服力。 「老姊,去帮我拿一套换洗衣服好吗?t恤就行了。」 「好啊。不过那孩子长得真可爱,看不出来你挺有本事的呢。」 「她不是我女朋友啦。」 我在无奈之余,只好小小声的反驳。 「不但可爱,而且还很漂亮。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真是美丽,简直就跟洋娃娃一样。星期六跑来找你做什么呢?难道是找你出去约会?还是故意要吓你一跳?真是太可爱了!外表看起来酷酷的,骨子里却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这种女朋友上哪去找啊?」 老姊在这种时候是听不到别人说话的。 我只能静待老姊把话说完。 停顿片刻之后,老姊又开口了: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请你到我房间拿一套衣服。」 「好。」 于是老姊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出厨房。 我只能乖乖待在这里等老姊回来。 一等就是十分钟。 我的房间应该没那么远吧? 等到秒针又转了两圈之后,老姊终于回来了。 「我跟你女朋友聊得很愉快。」 我从老姊手中接过印有大王青蛙和忍者图样的t恤和牛仔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套在身上。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冷静地说出事实。 「她跟你同校,而且还比你大一岁是吧?小合,看不出来你挺行的嘛!那孩子还是学生会长呢。真了不起,所谓的才色兼备就是如此。」 老姊完全没把我的解释听进耳里。 我从客厅拿了一枝奇异笔,撕下挂在墙上的日历,在日历纸的背面写下「房间里的女生不是我的女朋友」的字样。 然后朝着老姊高高举起。 几秒钟之后,老姊才注意到我写的那行字。 「……真的不是你女朋友?」 「真的。」 「那她来找你做什么?」 「我正想当面问她呢。」 于是我朝着自己的房间前进。 敲敲门之后,我走进房间。 为什么进自己的房间还得敲门啊? 学姊的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感觉得出她内心的不安。 「呃……」 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个……」 我的出现似乎让学姊松了口气,反而是她先打破僵局。 「我来到你家之后,是你姊姊出来应门。她要我先到你房间等你,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所以才……」 总算弄清楚状况了。我可以想像睡眼惺忪的老姊双眼一亮,强行将学姊推进我房间的画面。 「学姊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之前不是告诉过我吗?」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学姊曾经问过我家的地址,还说要寄卡片给我。 「今天找我有事?」 我直接切入主题。 「嗯,我想去游泳池。」 「游泳池?」 「嗯,游泳池。」 学姊终于露出笑容。 「我手边刚好有两张招待券,所以想找你一起去。」 「那打个电话就好了,何必特地跑来跟我说?」 「那不就得在外头碰面?」 这倒是。 「我想顺便看看你家嘛。」 看来学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但进入我家,还把我没穿衣服的丑样看得一清二楚。 我跟学姊来到游泳池。 气温高达三十度以 上,如假包换的盛夏。 真是个适合游泳的日子。 o·istand·pool。 离我家大约二十分钟车程的大型游泳池,设有儿童池、一般池以及竞技池,到处都挤满了前来消暑的泳客。设施内另有琳琅满目的商店街,以及穿着泳装也能入内享用美食的餐厅。 五颜六色的泳圈浮现水面,仿佛一朵朵美丽的莲花。泳客的喧闹声不绝于耳,除了成群结队的女性泳客之外,几乎都是成双人对的情侣。 我在更衣室的出口等待学姊。 心里面的感觉不怎么踏实。 说真的,我对泳池没什么好感。一方面是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再说我的泳技也不怎么样,端不上台面。 可是,学姊都特地跑来邀我一起去游泳了,我实在不忍心表示拒绝。 或许学姊就是算准了这点,才直接杀到家里来的吧。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若是以电话或是简讯邀约,说不定真的会被我拒绝。 「抱歉,让你久等了。」 终于出现了。 学姊穿着标准的深蓝色泳衣。设计虽然简洁朴实,却反而凸显出学姊的好身材。 学姊及肩的长发绑在脑后,深蓝色泳衣的衬托之下,白皙透明的肌肤更显得突出。或许是泳衣的暴露度较高的关系,学姊的四肢看起来格外修长,纤细的腰身更是惹人垂怜。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男方应该要主动说些什么才对。例如「很好看」、「泳装很可爱」或是「你很漂亮」之类的,偏偏我就是说不出口。非但如此,双眼反而飘向学姊的腰身以及锁骨一带。 难怪古人说人要衣装,不同的穿着确实会大大地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穿上泳装的学姊十分性感,令人无法直视。 「我们走吧。」 学姊迈开脚步,朝着泳池前进。 我依稀感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全都聚集在学姊身上,有些是对学姊的礼赞,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发现猎物的年轻男性。 举个例子好了。独自开在荒野之中的花朵固然引人注目,却未必是美丽的花朵;可是隐身花海之中的花朵若在一瞬间吸引众人的目光,代表它真的是一朵美丽的鲜花。 也就是说,学姊正是一朵美丽的鲜花。 有时觉得可爱也好、美丽也罢,都是老天爷赐予每个人的天赋。后天的努力虽然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弥补先天的不足,但真正的美丽却是天生的,一点都强求不来。 学姊羡慕我拥有交朋友的『才华』,却不知道她自己也拥有过人的『天赋』。除了比别人长得漂亮之外,学姊更拥有引人注目的魅力,天生就是个底片杀手。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学姊身上,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对我投以嫣然一笑: 「还是到大泳池吧。那里的人比较少,游起来尽兴多了。」 我与学姊站在竞技池的前面。这个泳池大约有五十公尺长,水深自是不在话下。 两人在池畔做起热身运动。 「学姊,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向你报告。」 「什么事?」 「我的泳技不怎么样。」 「旱鸭子吗?」 学姊说话直接,不留半点情面。 「也没那么惨啦。」 「那就多练习罗。放心吧,我来教你。」 学姊笑着牵起了我的手,慢慢地走进泳池。 我感到心跳加速,体温飙高。 看来今天将会是一个炎热的艳阳天。 我与学姊一同悠游池中。 这当然是经过美化的形容。事实上我连五十公尺也游不到,二十五公尺是我的极限。学姊如海豚一般滑入水中,然后回过头来纠正我的动作,例如要我把腿打直、或是手臂往前伸。 我很感谢学姊的指导,不过眼前的情况实在让我无心学习。 其他泳客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们身上。 毕竟学姊是个颇有姿色的美女,天生又具备引人注目的特别魅力。 再加上我的存在。 「那个泳技超烂的小子是谁?」「凭什么他能接受那个大美女的指导?」类似的视线(主要来自男性)刺得我背后发麻。 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压力,我只好认命地爬上岸。 「我去买饮料,学姊想喝点什么?」 「没关系,我想再多游几圈,你先去休息吧。」 于是学姊再度回到水中。 我从锁在置物柜中的钱包里拿出五百元和一百元的硬币,信步走向商店。 商店里早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平常的我最不喜欢排队,然而眼前的人潮却让我松了口气。 毕竟学姊是个超级大美女,一旦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势必会吸引众人的目光。 可是跟学姊比较起来……我不禁打量起自己。 说真的,实在不怎么样。 ……学姊真的会对我有好感吗? 我的心中突然冒出这个疑问。 学姊应该也觉得我很不称头,而且早已意识到周遭的目光了吧?说不定学姊正在后悔不该找我一起来游泳呢。 正当我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出声。 「对不起。」 回头一看,是个女孩子。 以女生的标准而言,她的身材十分高挑,几乎跟我差不多高。看起来年纪似乎比我小了几岁,穿着鹅黄色的比基尼,绑了个马尾。 「可以让我排在你前面吗?」 她的话让我感到有些诧异。 「你赶时间?」 「并没有,只是想排在前面。」 「……担心买不到?」 「也不是。」 「想快点喝饮料?」 「并不想。」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排在前面而已。」 她说完之后,一把握住我的手。 冷冰冰的手掌心。只见她的嘴角浮现出异样的浅笑,一双眼睛直盯着我。 几秒钟之后,她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没感觉吗?」 「呃?」 「我问你有没有感觉。」 「嗯……你的手有点冷。」 她吃了一惊,松开了我的手。 「嗯……」 嘴角漾起意有所指的浅笑。 「没事了,不好意思。」 我感到一阵迷糊。 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队伍继续往前进,总算是轮到我了。 「冰咖啡。」 略微思考之后,我又追加了一杯饮料。 「……和可乐。」 不一会儿,我拿着两个纸杯离开了队伍。 寻找刚刚那个神秘的女生。 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她正坐在不远处的板凳,懒洋洋地凝视着泳池。 我将纸杯递给她。 「不嫌弃的话,算我请客。」 她一脸讶异地看看纸杯,然后又看看我。 「为什么?」 该不会不喜欢陌生人请她喝饮料吧。 「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连忙回答。 「真的没感觉吗?」 同样的问题,好像被问了两次。 就在我低头思考的时候,她又开口了: 「你不喜欢我吗?」 「啊?」 手中的纸杯差点掉落在地。 「 这……我并不讨厌你,只是我们才刚见面没多久,实在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买饮料给我?」 「我想你大概是想喝点什么吧。让你排在前面对后面的人不好意思,不过买杯饮料请你的话倒是还不成问题。」 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惊讶?我说了什么吗? 她凝视着我的双眼。 嗯,难道我碰触到她的禁忌吗? 凝视着我的她突然嘴角一动。 「原来如此。」 旋即绽放出善意的微笑。 「谢谢你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啰。」 「嗯,请用。」 她选择了可乐。 「为什么?」 「啊?」 「为什么你知道我喜欢喝可乐?」 「这只是巧合而已,刚好多买了一杯可乐。」 「少来这套。我刚刚选择可乐的时候,你明明就露出欣慰的表情。」 她的观察力可真敏锐,还是我的表情真的太明显了? 「呃……直觉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应该比较喜欢喝可乐。」 「是哦?」 她将可乐捧在掌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她这么喜欢喝可乐喔? 「第一次有人真正对我好。」 真正?意思是先前有人随便对她好吗? 「不要露出那种见鬼的表情嘛。」 她笑得很开心。 「你这个人不错,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 于是我自报姓名。 「草加合人,姓草加名合人。」 「我叫羽生真昼。」 「真昼?」 「没有汉字,只有假名。很奇怪的名字吧?」 「不会啦。」 「不过,名字愈是奇怪,愈不容易被忘记。」 自称真昼的少女露出得意的微笑。 道别真昼之后,我将冰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才回到竞技池。 泳池的四周挤满了人。 千早学姊正在跟另一个女孩子比赛游泳。学姊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商店街遇到的那个女生。 即使手边没有码表,也看得出双方的速度都十分惊人。 两人的手同时接触池边。 浮出水面之后,两人相视而笑。 在商店街遇到的女生向学姊点点头之后,从水中爬上岸,消失在另一个泳池。 学姊看到了我,便从池子里起身出来。 「看到了没有?」 「只看到最后一幕。」 「好过瘾喔,我还是第一次游得这么痛快!她的速度很快吧?」 或许是才刚结束一场比赛的关系,学姊显得格外地兴奋。 「差不多跟学姊一样快。」 「嗯,而且她给我的印象不错呢。」 「那就跟她交个朋友如何?」 「咦?」 学姊为之一惊。 「才第一次见面而已耶。」 「所以才更要跟她交朋友,否则以后见不到她怎么办?成为朋友之后,就可以交换电话、伊妹儿以及住址,以后才能约出来一起游泳呀。」 「……原来如此。」 学姊恍然大悟。 「这就是有交朋友才华的人的方式。」 这算是才华吗?我反而觉得能在水中游得那么快,才叫作真正的才华呢。 「一起去找羽生吧。」 我话才刚说完,学姊立刻脸色一沉。 「为什么?」 「呃?」 「为什么你知道她的名字?」 学姊的语气十分严峻,我不禁心中一凛。 「这个……」 于是我向学姊说明刚刚遇见羽生的经过。 「原来如此,看不出来你也挺受欢迎的嘛。」 学姊的态度十分冷漠。 「呃,我觉得并没有啊……」 羽生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跟学姊找了很久,还是找不到她的身影。 「大概回家了吧。」 「有可能。」 「说不定还会在池子里碰到她。」 「说得也是,这次草加同学也一起游吧!」 「学姊,不先休息一下吗?」 「我不想休息,只想游泳!还等什么,快啊!」 于是我跟学姊又游了整整一个小时。 3甜蜜的咬痕 星期六在游泳池累了一整天,星期日却得以悠闲的窝在家中,两者之间的落差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上午做完家事后,下午就跟老姊讨论如何以不开冷气为前提,降低体感温度的方法。 就在我们做出购买风钤的结论时,穿着大象服的风子突然出现。于是三人一起外出购物,买了风钤、扇子以及冷面组。 晚餐当然就以冷面果腹,之后我们又在客厅观赏dvd。为了对抗闷热的夜晚,我们选择了南极和北极的影片。老姊一脸呆滞,似乎对影片没什么兴趣(或许是因为影片中没有青蛙的关系)。不过风子倒是看得十分认真,看到鲨鱼捕食的画面时,她还拿起纸笔做起了笔记。鲨鱼捕食的画面真的那么重要吗?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风子到底在想什么。 看完影片之后,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风子回到家中,我跟老姊也各自回房就寝。打开窗户,沁凉的夜风迎面吹拂,新买的风钤也发出悦耳的声响,我带着愉快的心情进入梦乡。 或许是凉爽的夜风太舒服,让我第二天早上差点睡过头。 星期一早上是个大晴天,刺目的阳光预言了即将到来的酷暑。 教室内的气温也跟室外不相上下,不过我的座位位于窗边,至少还能吹到一点凉风。 坐在座位上的我打了个大哈欠。 昨天太晚睡了,脑袋昏昏沉沉的。 正当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时,阿滨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脸上还带着一抹奸笑。 「还顺利吧?」 「什么顺不顺利?」 没头没脑向来是阿滨的说话习惯。没有任何提示,也没有开场白。 「少来,当然是指学姊啰。」 阿滨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 「星期六你跟学姊在游泳池待了一整天吧?」 我只感到暑意全消,如同置身冰窖。 「你、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刚好也去游泳,结果看到你跟百万学姊联袂出现。瞧你们的感情那么好,我也不想当电灯泡,所以就没打招呼了。」 「感谢你的体贴,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别这么说,应该的。」 被发现了,终于被发现了。我万万也想不到,居然会在游泳池遇到熟人。 「放轻松点,别苦着一张脸啦。我不会跟别人说,也不会以这件事当成要胁,毕竟你跟百万学姊的感情愈好,对我就愈有利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古人说得果然没错,没有人知道自己何时会被别人盯上。 「所以你星期六一整天都跟百万学姊待在游泳池,不是在游泳池巧遇学姊?」 「……嗯。」 我刻意压低音量,不让阿滨之外的其他同学听见。 「别这么紧张,山崎不在这里。」 「那不是重点。」 我在意的不是山崎。严格说来,应该说「不只是山崎」才对。 基本上我在意的是周遭同学的反应,山崎 只是其中一人罢了。总而言之,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跟学姊之间的关系。 「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吗?」 「我已经说过了,不是。」 「都一起去游泳了,怎么还不是?」 「谁规定一起去游泳就是男女朋友?」 「话是没错啦,不过可能性相当高。你会跟普通的异性朋友去游泳吗?」 「为什么不会?」 阿滨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真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价值观差太多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得上是男女朋友,更不知道男女朋友跟一般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那我就特别告诉你。」 无视于我冰冷的视线,阿滨一派轻松的开口。 「所谓男女朋友的关系,就像是契约书。」 「契约书?」 「没错,证明自己拥有对方的契约书。一旦对外宣示主权,其他人的染指都将被视为不合法的行为。男女朋友互相签订契约之后公诸于世,获得大家的认同,其他人也必须尊重两人的关系。就算其他人向任何一方提出交往的申请,只要另一方主张自己的所有权,第三者多半都会知难而退。不过其中当然也有例外就是了。」 阿滨停顿片刻之后,继续开口: 「站在我的立场,我当然希望你能早日完成签约的动作。」 「为什么?」 「因为这样对我比较有利。再说,趁早挂出死会的告示牌,对你也有好处。」 「怎样的好处?」 「不会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 有道理。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应该还没死会吧?」 阿滨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女生「外找」了,光是我知道的就已经有一、两次,实际的次数想必更多。 「你这个人看起来呆呆的,问起话来倒是一针见血。」 「跟我的长相无关吧?」 「哈哈,你说得没错,我还没死会。」 「这样子不是很矛盾吗?你刚刚不是说趁早挂出死会的告示牌,就不会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明白阿滨的话中含意。 「也就是说你有签约的意愿,不过对方却没有那个意思?」 「没错,这种状况俗称单恋。」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 「你不问我对方是谁吗?换成山崎的话,他一定会拿枪逼着我说出来呢。」 「基本上我有三个理由。」 「哦?」 「其一,我对你的感情世界没有兴趣。」 「这倒是真的。」 「其二,就算真的开口询问,你也不会如实以告。」 「有道理。」 「其三,既然你敢向我吐露这件事,那就代表对方跟我没有关系,八成是其他学校的女生。」 「看不出来你长相呆呆的居然会这么有脑袋。」 「一个人的智慧与长相无关。」 不过说真的,阿滨会单恋这点让我感到相当意外。像他这么受欢迎的人,照理说应该是属于任君挑选的买方市场才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一点也勉强不来。就像队友的传球再怎么巧妙,也得射门得分才有作用的道理一样。」 「是哦?」 或许真是如此吧。不管怎样,那都不是我这个从未被女生告白过的人所能了解的境界。 「学姊的事情千万别跟其他人提起,尤其是山崎。」 我再度叮咛阿滨。 上课钟声响起,教室里的同学纷纷回座。 「我知道啦。」 阿滨丢下这句话之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 不祥的预感再度袭上心头。 发现这封信之后,我暗叫不妙。 上课后不久,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吧,我放弃寻找行踪不明的橡皮擦,决定从抽屉里面拿出备用品。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这封信。 没有署名,只以黑色的原子笔写着「放学之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的字样。 我立刻抬起头来观察旁人的反应,尤其是坐在右前方的山崎。 谢天谢地,大家都没发现。 我将信纸夹在课本里面,假装正在详读课本的内容,重新检阅这封信。 『放学之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我以指尖轻触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起先我以为是学姊写的信,不过笔迹不对。学姊的笔迹圆滑秀丽,信纸上的字迹却是大开大阖,因此我确定这封信不是千早学姊写的。 现在该怎么做呢?我归纳出了三个选项。 (1)放学后到体育馆赴约。 (2)放学后不去体育馆。 (3)跟山崎和阿滨商量对策。 我打量着右前方的山崎,只见他正无聊地转动手中的原子笔。 (3)不是个好选项,之前阿滨的「外找」让山崎大为感冒,若是让他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不当场掐死我才怪。 也就是说,只剩下(1)或是(2)了。 思前想后,(1)应该比较妥当。从「放学之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的字面上看来,对方应该找我有事。而且特地选在『放学之后的体育馆后面』,对方应该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如果我不去赴约,对方很有可能在校门口等我出现,或是冒着被他人撞见的风险,直接跑来找我。 万一山崎跟阿滨到时也在场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于是我将信纸塞进口袋,决定在放学之后前往体育馆赴约。 放学的钟声终于响起。我一直等到阿滨和山崎离开教室之后,才动身前往体育馆。 篮球队员的练习声响,从体育馆传入耳中。 这阵子我好像跟体育馆特别有缘。上个星期五也是来这里报到,还在樱花树下种下那一包从学生会教室找到的种子。说到这里,那些种子不知道发芽了没有? 于是我绕到体育馆后方。 穿着制服的女生映入眼帘。她靠着体育馆的墙壁,抬头看着天空。小麦色的手臂令人印象深刻。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在脑海中搜寻片刻之后,我这才想了起来。 她就是前天在游泳池畔遇见的那个女生。 只不过她现在穿着制服,一时之间让我认不出来。 注意到我的存在之后,她走了过来。 「你真的来了。看过那封信了吗?」 「这封信是你写的?」 我从口袋掏出信纸。 「是的,是我羽生真昼写的信。」 羽生嫣然一笑。 「为什么不在信上署名?」 「因为我要考验你。」 「考验?」 「我故意不在信上署名,看看你还会不会赴约。对不起,不过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 羽生的笑容十分可爱,我完全不知道她竟然也是柿木阪高校的学生。 只见她低头不语,然后又坚决地抬起头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先从结论开始说起好了。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好吗?」 脑中思绪瞬间停止。 呃……这算是…… 「所谓的交往是指……」 「简单说来,就是让我当你的女朋友。」 通常在这种时候,呃…… 我该 一卷全 1落樱续纷 假发。 那一定是假发。 级任导师站在讲台上对著全班同学阐述「高中生活之於人生的重要性」,而我的视線也被侃侃而谈的老师所吸引。不过严格說来,吸引我的不是老师的言论,而是他身上的那颗大头。 老师毫不保留地向大家分享他的高中时代,在台上說得口沫橫飞,可是在台下的我卻对他的高谈阔论一点兴趣也沒有。 我仔细地观察台上的假发老师。 年纪大概三十几歲吧,应该还不到四十歲。身材还满结实的,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运动健将。不过微微凸起的啤酒肚格外刺眼,最近应该不常运动才对。戴著圆框眼镜的老师看起来正气凜然,应该是个不善說谎的老实人。 至於老师的头部。 老师的头发看不到杂乱的发丝,梳理得十分整齐。不过真正的毛发应该梳不出那种形状,所以八成是假发。 为什麼大家都不說话呢?我故作镇靜地环视教室,大家都专心地聆听假发老师的经验分享,沒有人注视著老师的某一部分,也沒有人跟我一樣坐立不安。 「老师,那是假发吧?」 啊,好想說出来,好想吐他槽喔。那种发型、那种角度,不就摆明了等著让別人来戳破、不就等著让別人来揶揄吗?一定是这樣的嘛! ……不过班上的气氛相当正常,看来除了我之外,其他同学都很自然地接受了老师的假发。有问题,难道大家都是外星人不成?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 好想举手发问。难道都沒有人跟我有同樣的感觉吗? 可惜的是,这间学校真的沒有可以跟我分享祕密的人。 今天是我高中入学的第一天。 太阳高掛天际,是一个适合入学的日子。走进校门之后,一整排樱树映入眼帘,从校门一直延伸到校舍的入口。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漫天飞舞的花瓣之中,蓝色的天空清晰可见。 好一幅美丽的画面。缤纷的落樱,彷彿是对即将展开的高中生涯最大的祝福……相信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同学,心裡面都有这种想法。 奇怪的是,我非但沒有这种幸福感,心裡面反而郁闷得很。 老实說,我一直不认为自己适合就读这间高中。参加考试的时候,就已经隐約有这种感觉了。正式成为这间高中的学生之后,我更加确定自己是唸错学校了。 (插图008) 这所学校算是前几名的志愿,每年的新生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佼佼者,这点可以从班上同学的神情之中得到佐证。每个人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社团活动表现优異,中学时期从未无故请假或是旷课,简直比模范生还要模范生。相反地,我在气溫十度以下的早晨絕不轻易离开被窝,冬天的时候直到中午才去上学更是理所当然。像我这种懒散怠惰的人,当初实在不应该报考这所学校。 吸引我参加入学考试的唯一理由,只是因为我的儿时玩伴也想报考这所学校。 以我中学三年级的成绩而言,报考这所学校简直就跟把报名费丟进水裡沒什麼两樣。记得去年夏天,我公开表示要报考这所学校的时候,沒有一个人赞成,甚至连我的儿时玩伴都持反对的立场。 可是我依然坚持己见。经过焚膏继晷的努力之后,成功地考上心目中的志愿。 俗话說有一得必有一失,我虽然达成宿愿,卻也失去了许多。中学时期的好友全都去唸另一所高中,甚至连促使我报考这所学校的儿时玩伴,也沒能成为我的同学。我们同时参加考试,结果他被刷了下来。 草加合人,儿时玩伴的名字。他跟我同年,就住在我家隔壁而已。自从三歲那年搬来之 后,从幼稚园、小学,甚至是中学我们都黏在一起,我们已经当了十二年的同班同学。 得知合人打算报考这间学校之后,我拚了命地努力读书,想不到他居然落榜了。也就是說,我失去了就读这所学校的动机。 天下事之惨,莫过於此。 想要消遣导师的假发,卻找不到可以分享这分惊喜的合人或是其他的朋友。 钟声响起。 假发导师轻咳了几声。 「下一堂是入学教育,休息时间结束后以班为单位移动,要上洗手间就请利用现在。」 說完之后,假发导师就离开了教室。 环视全班,所有的同学已经分成好几个小集团了。 真了不起,我心想。 我沒办法像他们一樣,跟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攀谈。 仔细回想起来,我好像未曾主动交过朋友。 对我来說,所谓的朋友就是合人带来的人,所谓的朋友关系就是我、合人再加上那个人所构成的关系。所以跟我交情要好的朋友,就等於和合人交情要好的朋友。我从来沒有自己主动去交过朋友。 这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我不想积极地融入群体,卻也不愿当个独来独往的居家宅女。沒有朋友的校园生活可不好过。就如同在非洲大草原一樣,无法成群结队的动物是找不到东西吃的。 沒办法成群结队还不要紧,但是至少还是交些朋友比较好。不用多,一个两个都无所谓,交到了朋友,校园的生活就可以快乐许多。 好,先在脑海中来个沙盘推演吧! 首先必须先制造交谈的机会。我现在最想跟別人间聊什麼话题呢……? 「我叫做世田谷风子,以前唸三中。对了,我们的导师是不是假发男啊?」 「咦,妳也发现啦?」 「对呀,我们真是有默契。」 別傻了。 导师是不是假发男,应该是稍有交情的朋友才可能聊到的话题,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是不会聊得那麼深入的。 坐在座位上兀自发愣的同时,班上同学的嘻笑声阵阵传入耳中。教室內的欢乐气息更突显我心中的孤独与寂寞,两种情绪汇集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宣洩的怨气。 都怪合人沒考上啦! 如果合人变成同班同学,我就不会这麼孤单了。 以前就算是重新编班,被迫跟其他的好朋友分开,合人也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我跟合人聊天的时候,班上的其他人偶尔也会加入对话,或许是合人跟其他人聊天的时候,我也会趁机参上一腳,所以並不怕找不到交朋友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如果合人也在场,他一定会同意「导师是个假发男」的推论。而且呢~不是当场表示赞同,就是要我保持低调,把这个祕密藏在心裡就好。 合人跟我虽然常常吵架,基本上我们两个还挺有默契的,毕竟已经黏在一起十几年,平常也几乎都在一起吃饭。大家都說两个人呼吸同樣的空气、吃同樣的食物,就会拥有相同的思考模式和价值观,甚至连对方在想什麼都很清楚。这句话的真实性如何,我不便置评。不过合人心裡面想些什麼,我大概都猜得出来。 ……可是合人卻总是不明白我內心的想法。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上课钟声响起,宝贵的下课时间就在我来不及跟同学攀谈的情況下结束了。 原来独行侠的时间就是这樣度过的。 视听教室的入学教育结束之后,今天的课程也到此告一段落。 结果我还是沒跟任何人交谈。 即使早已是预料中之事,还是让我的心情沉重无比。 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独立的人。老爸长年在外出差,一年难得见上一面;老妈大概一个星期才会出现一次。所以从小我就学会了一个人生活的本事。我是那种可以自己一个人料理三餐、晚上独自入睡 的孩子。这些年来我就是过著这种生活,满心以为举目无亲的高中生活应该也难不倒我才对。 不过平心而论,这种生活都是建立在「合人在我身边」的前提上。无聊的时候找合人準沒错;不喜欢独自用餐的感觉,到合人家搭伙就对了;不想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还可以跑到合人的房间裡大鬧特鬧,直到困了、倦了才打道回府。沒错,这就是我打发寂寞的方法。 离开视听教室之后,我拨开人群走出校门,朝著山腳下的车站前进。 学校位於一块微微隆起的台地,从车站走到学校,必须经过一段还不算短的缓坡。上学的时候满辛苦的,放学的时候就轻松了。可是說也奇怪,我的双腿卻彷彿灌了铅似的沉重。 垂头丧气地走下斜坡后,我不禁想起了合人。 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合人就读的学校应该沒什麼过去认识的死党。那裡是二次招生的学校,本校毕业生报考的人数不多,算算几乎是沒有才对。也就是說,合人的处境大概也跟我差不了多少。 說不定…… 我停下了腳步。 說不定合人现在也跟我一樣孤单。 一想到这裡,先前的郁闷突然一扫而空,沉重的步伐也跟著轻快起来。 沒错,一定是这樣。合人以前从未跟我分隔两地,或许他现在也感到十分不安。嗯,一定是的。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干脆到车站去找他好了。 於是我飞快地冲下斜坡,腳步轻快无比。 这个点子真是不错。到车站去等合人,然后跟他一起回家。无精打采的合人只要看到我,一定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们回家之后一起吃晚餐,再悠哉地入睡。 一想到这裡,我的精神就突然抖擞了起来。看来我也满现实的嘛! 於是我沿著通往车站的斜坡一路跑下。被我超越的其他路人虽然报以莫名其妙的眼光,我卻一点都沒放在心上。 几十分钟之后,我站在綠丘站的验票口等待合人。 綠丘站是距离綠丘高中最近的地铁站,也是合人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车站的旁边就是大楼,算是地铁沿線规模较大的停靠站,不过验票口卻只有一个。也就是說只要守在这裡,一定就能逮到合人。 穿著綠丘制服的学生陆续从站內出现,合人应该也快到了才对。 我突然有种不耐烦的感觉,就好像合人迟到了似的,即使我根本沒跟他約定见面。 可恶,到底要让我等多久啊? 我不时打量著手表上的时间,总觉得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秒针移动的速度简直跟蜗牛一樣,怎麼不快一点呢? 就在我跟手表玩起大眼瞪小眼的遊戏时,合人突然从马路对面的人行道现身了。 终於来了! 本想立刻跑到合人身旁,但眼前的景象卻迫使我不得不隐身暗处。 合人跟两个穿著同樣制服的男生一起走在路上。 等、等一下,他居然已经交到新朋友了?会不会太夸张啦? 我躲在柱子后面观察合人的模樣。 合人跟另外两人一起进入车站不远处的速食店。 为了避免被合人发现,我刻意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姍姍进入速食店。找到合人之后,我点了杯饮料,挑了个斜后方的位置坐下来。相隔距离虽然近在咫尺,中间卻隔了一株盆栽,倒是不必担心被合人他们发现。 合人拿起一根薯条,跟同学聊得正起劲。 「开学第一天就到处乱跑,这算什麼嘛!」 我嘴裡暗罵一声,合人当然听不见。 「……嗯,沒错!」 合人与同学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我耳中,语气显得十分雀跃。 看著兴高采烈的合人,我的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放学之后为什麼不直接回家?今天是我们的开学典礼,枫姊說要亲自下廚为我们庆祝呢!结果你居然跑到这裡来打野食!过分,太过分了! 手心突然一涼。 装饮料的纸杯被我捏破了,桌面出现大大小小的水滩。我连忙以面纸将桌面擦拭干淨。 高亢的笑声传入耳中,彷彿在嘲笑我的孤独与狼狈。当然,是我想太多了。 感情真好……郁闷的气氛笼罩在我身旁。 为什麼合人这麼快就交到新朋友了?难道他有什麼特殊能力吗? 眼前的合人看起来好陌生,不像是我所认识的草加合人。他穿著不同的制服,跟我不认识的人有說有笑,过去从来沒见过合人的这一面。 合人是我幼稚园、小学、中学的同班同学,从小就一起行动,他的朋友自然也会成为我的朋友。可是现在跟合人相谈甚欢的朋友,卻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太天真了。满心以为踏入一个新环境的合人,也会跟我一樣适应不良,我甚至还有跟他分享內心不安的念头,更期待从他日中听到「班上同学都不认识,不知道该怎麼跟他们开口說话」或是「还是跟风子在一起比较自在」之类的感触。 仔细想想,我真的太一廂情愿了。 合人的交际能力不错,很快就能跟陌生人打成一片。同樣是面对陌生人,我可能从头到尾都不敢开口,合人卻可以在短时间之內跟对方相谈甚欢。 这时三人的笑声再度传入耳中。 按捺不住的我決定离开速食店。 踏出店门的那一刻,高亢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深深地刺伤了我的心。 我搭上电车,回到柿木阪站。 我独自一人爬上柿木阪。合人与朋友的笑声依旧缭绕耳际,挥之不去。 合人是我的儿时玩伴,看似亲密,卻是一种相当薄弱的关系。 真希望我跟合人是一对姊弟。就算当不成姊姊,妹妹也勉強可以接受。 如此一来,我们的关系将永远不会改变。即使到了地球另一边,也不会改变彼此的关系。 偏偏事与愿违。现实世界的我们,是处於就读不同的学校也会令人忐忑不安的关系。 我抬头看著天空。 蔚蓝的天际万里无云,看起来格外地遙远。 我最不喜欢晴空了。 2可爱的女生 「风子、风子……」 不知道是谁在叫我。 「嗯……」 我慢慢地睜开眼皮。 合人就站在面前。 穿著制服的他面带微笑,眼神十分溫柔。 这种表情十分罕见。通常合人在面对我的时候,只会出现两种表情,一种叫做困惑,一种叫做无言。 「早啊,风子。」 平常的我大概会冷嘲热讽一番,不修理他一顿誓不甘休。不过我的羞辱中枢大概暂时罢工,嘴裡居然說出再平常也不过的回答: 「有事吗?」 「我想向妳道歉。」 「道歉?」 我大概猜到合人想說什麼,一颗心跳得好快。 「对不起,之前都沒发现妳对我的好。」 「唔……」 心臟的跳动愈来愈快。 「我这个人就是太迟钝了,所以之前一直沒注意到。不过现在我总算是明白妳对我的一番心意。」 「那、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妳了,风子。」 說完之后,合人朝著我伸手。 哔哔哔哔。远远传来鬧钟的声响。 「来,一起上学吧。虽然我们唸的不是同一所学校,至少还可以一起走到电车的车站。之前沒跟妳一起上学是我的损失,从今以 后,我要好好地补偿妳。」 於是我握住合人的手…… 然后从床上摔了下来。 鬧钟的电子音效宣告早晨的到来。 全身上下疼痛不堪。 我按停桌上的鬧钟,看看指针的位置,确定自己沒有睡过头。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倾洩而下,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 走下楼梯,拿起门口的报纸。头条新闻是最近喧腾一时的企业丑闻,照片中的董事长还是总经理在记者会中鞠躬道歉。 将报纸攤开放在床上,再把鬧钟压在上面。 球棒呢?球棒到哪去了? 拿起被我丟在一旁的金属球棒,我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挥。 清脆的声响传入耳中。 一次、两次、三次。 压在报纸上的鬧钟瞬间化成金属与塑胶组成的残骸。 以报纸将残骸包起,丟进不可燃垃圾的回收筒。 呼,爽快多了。 这已经是本月分毀在我手中的第三个鬧钟了。严格說来,这不算是爱护地球的行为,不过 那又怎樣?地球也沒特別爱护我,我又何必要爱护它? 脫下充当睡衣的貓头鹰道具服之后,我換上学校的制服。 普通的服装真是一点特色也沒有。 不知道有沒有准许学生穿著道具服上学的学校?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拉著合人一起去报考…… 不知道为什麼,这个念头引起了我的不快。 於是我走出玄关,锁上大门,骑上自行车。 是的,我骑自行车上学。搭乘电车上学的话,必须爬上校门前的斜坡,骑自行车反而可以避开这段路。我家住在斜坡上面的台地,虽然也得爬上一小段路,卻比从车站走到学校轻松多了。 我的通勤工具就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得到的登山车,当时可是羨煞了合人呢。 才刚骑出去就在路上碰到了合人,他好像也正要上学。 「早啊。」 「你怎麼一副沒睡饱的模樣?」 「早上就是想睡,我也沒办法。」 「一日之计不是在於晨吗?」 「对了,今天早上好像听到一声巨响,妳又做了什麼?」 「听错了吧。」 「是吗?听得满清楚的。」 「不关我的事,要不是你……」 「我怎樣?」 我为之语塞。 怎麼又做那种梦呢?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 「谁教你昨天半夜睡昏了头,把我冰在冰箱裡的蛋糕吃光光。」 「我跑到妳家吃蛋糕?」 傻瓜,你还当真啦? 我随手拨弄登山车的铃铛。 「开玩笑的啦!」 「妳的玩笑话还真难理解。」 「是你的理解能力太低了吧?」 「下次开玩笑之前,请先举白旗好吗?这樣子我就知道妳是在开玩笑了。相反地,如果不是在开玩笑,也请妳举红旗好吗?」 我从书包裡面拿出白手帕,卷在原子笔桿上挥了几下。 「原来是在开玩笑,真有意思。」 「以后我会把这面白旗带在身边。」 「感激不尽。」 哼。 我跳上自行车,使劲地踩动踏板。 铃声响起,午休时间开始。 下课之后,我立刻离开座位。 到贩卖部买了炒面面包和咖啡牛奶后,沿著楼梯走到三楼,来到通往屋顶的阶梯之前。 这裡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通往屋顶的阶梯使用率並不高,午休时间更是杳无人跡、通风良好,又可以晒太阳。即使是在盛夏时分,也不会特別炎热,堪称是独自用餐的絕佳场所。 我坐在楼梯上,享用炒面面包。 独自用餐切忌浪费时间,这是我的生活準则,在学校的时候尤其如此。选择不受打扰的地方独自解決民生问题,是我对自己的坚持。 因为我沒有朋友。 开学那天,我无法融入其他同学之中,同樣的情況持续至今依然沒有改善。期末考结束之后就要放暑假了,我很有可能必须在沒有朋友的情況下迎接下一个学期的到来。 刚开始时还勉強自己与班上同学產生互动。觉悟到自己不是这块料之后,只好乖乖地放棄。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这种个性是天生的,一点也勉強不来。不过也因为如此,更显得我跟这所学校的其他学生格格不入。 脑海中浮现出不愉快的回忆,我想起被班上的女同学吊在树上的过去。 ……忘了吧,別再自寻烦恼了。 我将最后一口炒面面包塞进嘴裡,结束了今天的午餐。 接著我朝图书室的方向前进。 我的午休时间,多半都是在图书室裡面打发的。 基本上我很喜欢图书室,因为这裡是鼓励孤独的地方。独自在教室中虛度光阴,总觉得自己跟个废人沒两樣。不过图书室就不一樣了,待在这裡让我感到无比地自在。 刚开始来到图书室的时候,整个午休时间几乎都在看书,不过一阵子之后就腻了。我不是个喜欢看书的人,也从不认为看书有什麼好处。小說中的虛构人物是哭是笑不关我的事,我也对真实世界的知识沒什麼兴趣。 不过图书室裡面收藏了一些参考书和问题集,也有许多大学甄试的相关资料,唸书便成为我打发时间的方法。其实我对参考书和问题集沒什麼兴趣,只是不想让期中考和期末考的成绩太过难看罢了。說什麼都不能落得补考或是暑期辅导的下场。 一想到快乐的暑假还得来学校上课,我就不寒而慄了起来。 进入图书室之后,已经有几个人坐在裡面了。平常图书室沒什麼人,不过现在正值期末考前夕,躲在裡面唸书的人还真不少。 其中也有联袂前来的二人组,不过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在唸书,反而像是来感受唸书的气息。真正埋头解题或是研读参考书的人並不多,大多都是压低音量传授解题的方法,或是玩起考前猜题的遊戏。 老实說我感到十分不悅。真正想唸书的人是不会带朋友一起来的,一个人唸书絕对比两个人来得更有效率。 心裡面虽然不是滋味,我也只能选择无人的空位坐了下来,解起英文的问题集。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打从中学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 合人平常不怎麼用功,临到考试前才卯起来临时抱佛腳。两人的父母基本上都是採取放任教育,从未关心过成绩。不过合人总以「成绩不好对自己沒好处」为由,日以继夜地努力用功。 开玩笑!怎麼可以让唸书的时间佔据我跟合人玩乐的时间呢?心裡面虽然大为不满,这句话当然不能随便說出口。 无奈之余,我只好跟合人一起唸书(正确的說法应该是假装唸书),偶尔跟他聊些不著边际的话题,一起度过纯粹属於两人的时光。当然,我也趁机唸了点书,成绩虽然不怎麼好看,至少不会落得补考或是暑期辅导的下场。 那个时候真幸福…… 我搖搖头。 现在想这些又能怎樣? 摒除杂念之后,我专心面对眼前的问题集。考试就快到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愈是想要专心,愈容易听见旁人的谈话。 「……就是說啊。」 谈话声传入我的耳中。抬头一看,声音的主人也是一年级的学生。 「流星公主的传說嘛!」 「流星公主?」 「妳不知 道吗?全校的人都知道这个传說,不知道的人会被当成沒有朋友的人喔!」 ……哼,我就是沒听过,怎樣? 心中虽然嗤之以鼻,耳朵还是不爭气地接收所谓的「传說」。 「沙知子在学校的屋顶亲眼看见的。当时她忘了带功课回家,晚上跑回学校,结果发现屋顶出现了一条人影。仔细一看,好像是学校的女学生拿著一把来福枪对準天空。沙知子抬头看著天空,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吓得她连忙将视線移回屋顶,才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会不会是看错啦?」 「不可能,她說她亲眼看见的!」 会把功课忘在学校的迷糊虫,为什麼沒有看走眼的可能? 強忍著反唇相讥的冲动,我试著让自己冷靜下来。这裡是图书室,理论上是不可以互相交谈的,更何況我又不认识她们两个。 流星公主。 我端详著英语问题集上面的发音记号,试著在脑海中描绘流星公主的形象。 回到家中換上麋鹿的道具服之后,接到枫姊打来的电话。 「要不要过来吃晚饭?」 「……今天吗?」 今天不太想再见到合人,因此我的回答替自己保留了一点转圜的空间。 枫姊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化解了我的疑虑。 「小合說他今天有事,不会回来吃饭。一个人吃饭好寂寞,妳就过来陪我嘛!」 枫姊的說话方式十分霸道。 语气和声音虽然称不上蛮橫,卻有一种令人难以拒絕的威严。 所以我只能乖乖地答应,然后掛上电话。 一个人好寂寞。 不知不觉中,这句话俨然成为我的口头禅。 「合人,一个人好寂寞,今天陪我吃饭嘛!」 「合人,一个人好寂寞,今天陪我出去玩嘛!遊乐场怎樣?目前正在举行夏季特別活动喔!放心,不会拉你去鬼屋啦!」 之类的。 ……不只「之类的」而已吧?我真是沒救了。 我一定是哪裡出了问题,否则也不会做那种奇怪的梦。 自从在游泳池中跟千早学姊和真昼一決胜负之后,我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几分钟之后,我出现在草加家的餐厅,与枫姊共进晚餐。 今天的菜单是生菜火腿沙拉、烤鱼、马铃薯燉肉以及味噌汤。算不上丰盛,也称不上寒酸。每一道菜都是枫姊精心料理的,看起来十分可口。 「偶尔跟女生一起吃饭也不错。」 枫姊的心情不错,将白饭送入口中的同时,还不忘露出灿烂的微笑。 老实說我很佩服枫姊。看到枫姊将內心的喜悅毫不保留地表现出来,我的心情也跟著好转起来。如果我也能跟枫姊一樣,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插图018) 不过根据合人的說法,枫姊身边的人似乎都过得满辛苦的。 「对了,妳跟小合最近还好吧?」 口中的味噌汤差点喷了出来。 「总觉得小合最近老是沒什麼精神。」 合人跟枫姊的感情很好,连我这个外人都很羨慕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要合人有什麼烦恼,一定会找枫姊倾诉。 想不到枫姊居然会向我打听合人的近況,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不过所谓的「感情很好」当然指的是过去式和现在式,並不保证未来也是如此。 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实际面对眼前的状況,卻还是难掩內心的惊讶。 连亲生姊弟都会出现隔阂了,合人当然更不可能对我这个「拟似姊弟」的人吐露心声。 「总觉得他好像有什麼心事,偏偏他就是不肯明說,每次都說他很好,要我不必担心。」 眉头深锁的枫姊夹起一块马铃薯。 「不过妳跟小合的感情那麼好,他应该有跟妳提起什麼吧?」 枫姊对著我露出微笑。 我想起今早的梦境,不禁有些心虛。枫姊笑起来就跟合人一模一樣,果然是一对亲姊弟。 「连枫姊都不知道了,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說完之后,我连忙低下头去。枫姊的笑容无助於心神的镇定,只会让我良心不安。 「沒那回事,以前小合不是都会跟妳谈心事吗?之前打破青蛙扑满的时候,他也急著找妳商量呢。」 枫姊居然还记得那件事。 其实枫姊說的沒错,以前合人不小心把枫姊刚买的青蛙扑满摔破的时候,确实是跑来找我求救。 不过那是有原因的,因为扑满是被我跟合人一起打破的。 青蛙扑满不是放在枫姊的房间裡面,而是放在玄关旁边的柜子上。当时我跟合人在玄关吵架(起因是店家招待的巧克力分配不均),我愤而推了合人一把,结果合人的手撞到青蛙扑满。一声巨响之后,扑满在地板上嚥下了最后一口气。於是我们暂且休兵,连忙研拟善后的对策。 合人确实常常找我谈心事,尤其是难以对枫姊啟齿的烦恼。不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並不代表未来也会如此。同樣的道理能套用在枫姊的身上,当然也适用於我。 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合人有什麼心事。 「不过小合跟妳聊天的时候,心情好像还满不错的呢!」 「这只是假象罢了,合人只是不想让我看穿他的心事。」 「是吗?我想他应该满喜欢妳的才对。」 早晨的梦境再度浮现。凝视著我的眼神、深情告白的双唇。 冷靜,不要胡思乱想。 枫姊口中的「喜欢」,跟我所认定的「喜欢」大不相同。枫姊指的是亲人之间的「喜欢」,她一直把我当成合人的妹妹。如同枫姊喜欢合人这个弟弟一樣,合人也应该喜欢我这个妹妹才对。 简而言之,跟梦境中合人所說的「喜欢」大異其趣。 无视於我的心神不寧,枫姊继续开口說道: 「所以我才以为小合有了心事之后,应该会第一个找妳才对。」 「我倒认为合人会第一个找枫姊。」 这是我的真心话。 枫姊露齿而笑,不再多說什麼,这个话题也就到此结束。接著枫姊又聊起了她今天买回来的青蛙酒杯。 向枫姊致谢之后,我离开草加家,回到自己的房间準备即将来临的期末考。 唸到一个段落之后,我抬头看看牆上的时钟,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老妈到现在还沒回来,工作大概又忙不完了吧。 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合人的房间传出灯光,看来他已经回到房间了。 本想找他聊天,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合人最近怪怪的,我也不怎麼正常,湊在一起準沒好事。 ……睡吧。 於是我关上电灯,钻进被窝,闭上眼睛等待周公的降临。 几分钟之后,我发现自己一点睡意也沒有。 或许今天又会梦到合人吧。一想到这裡,就让我想睡也睡不著。 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随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发现自己愈来愈清醒,一点都不想睡。 无奈之余,我只好从被窝中起身,将麋鹿道具服換成绵羊道具服。 沒办法,我现在就是想当绵羊。 打开玄关大门会发出巨大的声音,所以我偷偷地从后门溜出去。 跨上自行车,踩动踏板。 自行车朝著学校的方向前进,白天在图书室听到的传說引起了我的好奇。 学校是个注重空间需求的场所 ,因此多半都位於郊区或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对於学生而言,交通自然不会方便到哪去。 我所就读的学校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得从最近的车站再爬过一个坡度很陡的坡道才到得了,十分地不方便。 我家就在同一块高地上,所以不用爬坡就可以到得了,不过对於电车通学的人来說可是很辛苦的。 既然地处偏僻,附近自然沒有其他建筑物。因此当夜色笼罩之后,学校就成为一个絕佳安靜的场所。 我将自行车停在校门附近。校门这时候当然已经关闭了,不过以我的运动神经而言,区区 校门还构不成什麼威胁,两三下就爬过去了。 (学校有个流星公主。) 从图书室听来的对话浮现脑海。 我瞇起双眼远望屋顶,还真的被我看到一条人影。 屋顶上面有人。 距离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很确定那个人拿著一根细长的棒状物,看起来确实跟来福枪的枪身有几分神似。 於是我穿过校园,朝著校舍前进。 入夜之后的学校格外寧靜,一点小声音都听得很清楚,跑上楼梯的腳步声更是格外明显。 我心想,合人最怕这种状況了。 穿过平常吃午餐的楼梯间,我来到了屋顶。 「咦?」 流星公主原本凝视著天上的星星,在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后,立刻将视線移至我的身上。 长发倾洩而下,月光之下的她显得格外美丽。她的身上虽然穿著本校的制服,不过同樣的制服在她身上感觉就是特別不一樣,彷彿设计师的精心傑作。腳边的运动背包裡面还放著一个小小的鬧钟。 抱著来福枪的她露出一抹浅笑。 看来传言並不是空穴来风,我不禁在心中向图书室的那个同学道歉。 「妳叫什麼名字?」 清脆细致的声音传入耳中,不比世界女高音逊色。 「我叫风子,世田谷风子。」 她真的很漂亮,令人不禁自惭形秽的美丽。卷翘的睫毛、细致的眉形,身上还隐約传来柑橘类的香气,大概是擦了香水吧。 「那妳呢?妳叫什麼名字?」 「我?」 对方打量著我身上穿的道具服,嘴角浮现出一抹浅笑。 「绵羊。」 「这是妳的名字?」 「沒错,就是绵羊。很奇怪吧?」 「名字就是名字,沒什麼好奇怪的。」 话虽然此,心裡面还是不怎麼舒服。她一定是看到我穿著绵羊道具服,所以才随便掰出这个假名来敷衍我。 不过话又說回来了,那又怎樣呢?如果她真的想欺骗我,大可捏造一个更逼真的假名,既 然以我的打扮当成取假名的依据,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也罢,在这种地方抱著一把来福枪的人,本来就不可能表明身分。 自称绵羊的女生稍微调整她的坐姿。 「风子,妳真是个有趣的人。」 风子? 除了我的家人、枫姊和合人之外沒有人会叫我风子,学校的朋友(或是同学也行,反正沒那麼亲近就对了)都是称呼我为「世田谷同学」,要不然就是「世田谷」。 或许是察觉我內心的突兀吧,绵羊又开口了: 「『世田谷』唸起来很饶舌,还是『风子』比较可爱。」 可爱? 第一次遇到有人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不过这不是重点。 「妳在这裡做什麼?」 虽然蠢了点,卻是十分合理的问题。 「等待。」 绵羊指著天空。 「等待那颗星星。」 星星? 「那颗星星会在今晚十二点落下,我的愿望也得以实现。」 ……基本上,会在这种时间抱著来福枪坐在屋顶上的人,就算說出这种话也不足为奇,反唇相讥反而显得我跟她一般见识。 所以我決定当个听眾就好。 「也就是說,我要让那颗星星变成流星。」 「这麼做不太好吧?」 「沒关系,反正『天上星有如恆河沙数』嘛!」 說完之后,绵羊朝著我笑了一笑。 ……她是在开玩笑吗?还是在消遣我? 不过绵羊手上真的拿著一把来福枪,看来並不是随便說說而已。 「实现愿望?」 「是的。」 「妳许了什麼愿?」 绵羊脸色一沉,旋即又堆满了笑容。 「我喜欢一个人。」 绵羊闭上双眼,伸出食指在半空中画圈。 「不过我很胆小,不敢让那个人知道我的心意。光是看到那个人,就会让我心跳加速、喉咙干涩,紧张得一句话都說不出来,所以我的愿望就是让那个人知道我喜欢他。」 「就这樣?」 「沒错。」 「接下来呢?不想跟他交往吗?」 「这个嘛……嗯?」 急促的电子音效声突然传来,绵羊将放在腳边的鬧钟按停。 鬧钟的声音。难不成…… 我靜靜地等待局势的变化。 可是世界依然故我,什麼事情也沒发生。 ……沒有醒来,表示这不是梦境。如果是做梦的话,鬧钟响起的同时,我应该也跌落床下了。 「时间到了。」 绵羊站了起来。 坐著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一站起来才发现绵羊比我高出许多,应该跟枫姊差不多吧。 只见绵羊拿起来福枪,瞄準天上的目标。 我凝视著绵羊的指尖。 绵羊扣下扳机。 我的耳朵听到「咪嚓」的声音。声音並不大,不过在万籁俱寂的环境中,听起来还是格外地清楚。 我抬头看著天空。 一颗距离北极星差不多一指之遙的星星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光芒,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流星。 绵羊闭上双眼,握紧双手贴在前额,模樣甚是虔诚。向流星许愿的绵羊真的很美,她的美丽都在许愿的那一瞬间被释放了出来。 流星消失之后不久,绵羊缓缓地睜开双眼。 「这樣就沒问题了。」 绵羊的脸上绽放出醉人的笑容。 接下来的动作十分迅速。 她开始分解枪枝。将来福枪分解成好几个部分之后,收进运动背包。 动作十分熟练,看得出来並不是新手。来福枪在她手中像是大型玩具一樣,分解起来毫不费力,就跟呼吸一樣自然。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事情办完了,回家吧。」 「等一下。」 我出声叫住準备离开屋顶的绵羊。 「有事吗?」 绵羊回头看著我。 「妳到底是什麼人?」 「我不懂妳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管妳的名字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只想知道妳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刚刚不是說过了吗?」 「沒错,可是我不相信。」 「……好吧。既然妳这麼說,我就告诉妳吧。」 绵羊的表情十分严肃。 紧张的气氛降临在我跟绵羊之间。 「我是正义的使者。」 「……什麼?」 「邪恶总是在暗夜中蠢动,所以我将 来福枪装在运动背包裡面,好随时惩奸除恶。」 「……不要耍我。」 「咦,不喜欢吗?那換个說法好了。我是可怕的死神,徘徊於夜晚的街头,专门猎杀危害世间的恶灵。我在学校裡面还挺有名气的呢!如果沒听說过我的传奇,就表示妳可能沒什麼朋友。」 「夠了!」 我生气了。原因不是绵羊不肯說真话,而是最后那句「沒听說过我的传奇,就表示妳可能沒什麼朋友」激怒了我。 不为什麼,只因为被她說中了。不愿面对的真相被陌生人挑明了說,任谁都会恼羞成怒。 「妳以为妳很了解我吗?」 「我对妳是不怎麼了解,不过我只要了解重点就好。」 「什麼叫做重点?」 绵羊的双唇突然印上了我的嘴唇。 整个过程有如电光石火,实在不能称之为亲吻,不过绵羊的双唇确实与我有了亲密的接触。 「妳是个很可爱的女生,这就是重点。」 绵羊往后退了一步。 「后会有期,风子。」 丟下满脸错愕的我,绵羊离开了夜幕笼罩的屋顶。 3自由式 早上醒来之后,合人站在我的面前。 他日不转睛地凝视著我,眼神十分溫柔。 ……又是这个梦,我已经受夠了。 「我这个人就是太迟钝了,所以之前一直沒注意到。不过,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妳对我的一番心意。」 好好好,又是同樣的模式。 合人逐渐贴近我的脸。 ……咦?今天的梦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 「风子,闭上眼睛。」 「啊?」 「还是妳比较喜欢睜开双眼?」 无视於我的错愕,合人愈贴愈近。 豁出去了。 於是我闭上双眼…… 然后从床上跌了下来。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代的鬧钟,正不知死活地兀自作响。 我顺手抄起鬧钟,直接丟向牆壁。 当啊啊啊啊啊! 鬧钟发出清脆的撞擊声之后,停止了运作。 之后我又抡起床边的球棒一毫不留情地朝著鬧钟挥去。 每挥动一次球棒,鬧钟就会发生一次形变。 直到鬧钟再也不是鬧钟的时候,我才恢复了平靜。 「……该去上学了。」 我踩著蹒跚的腳步走下楼梯。 穿上制服走出玄关之后,跟合人碰个正著。 合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就好像是把疲劳与睡眠不足搅拌均勻之后,放入冰箱靜置一晚的感觉,难怪枫姊会放心不下。 「我今天听到好几声巨响。」 「怎樣的声音?」 「拿球棒敲东西的声音。」 还是被合人听见了。 合人就住在我家隔壁,房间正对著我的房间,中间只隔著两扇窗戶而已。只要其中一方弄出太大的声音,就会被另一方听见。 「这是一种仪式。」 「仪式?」 「将符咒溶於小苏打水,连续三个晚上喷洒於鬧钟,第四天的早上再以球棒重擊鬧钟之后,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这在我们学校算是满流行的一种仪式。」 「真的吗?」 我拿出前阵子以原子笔和手帕制作的白旗,随手挥了两下。 「『原来是在开玩笑,真有意思。』」 合人的回答让我大为满意,於是我将白旗收进书包。 这才发现合人正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我。 ……不要一直看著我好吗?会让我想起今天早上的那场梦。 「为什麼不敢看我?」 「不为什麼,难道你连天空为什麼是蓝色的都需要理由吗?」 总不能让合人知道不敢看他是因为今天早上的那场怪梦吧。 合人叹了口气。 「反倒是你自己,最近好像少了什麼霸气,枫姊担心得很呢。」 合人为之一惊。 「老姊跟妳說了什麼?」 「就說你最近沒什麼精神,总是呆呆的。」 「我才沒有呆呆的,我只是看起来呆呆的而已。这是天生的,又不能怪我。」 「谁管你是不是天生的,反正在別人眼中,你就是呆呆的嘛!」 「这……或许吧……」 合人陷入了沉思。 「最近妳好像很少等我。」 「等你?」 「在车站等我啊。」 「拜託,我才不是在等你。」 「不要假了。」 「你就这麼想帮我提东西吗?」 「倒也不是啦。」 合人忿忿不平地低下了头。 「不管怎樣,別在枫姊面前露出这副死樣子就对了。」 「也是……」 合人有气无力地朝著柿木阪车站走去。 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钟声响起,上午的课程终於结束了。 我二话不說,直接冲向贩卖部。最近贩卖部的生意不错,有时还买不到我最喜欢的炒面面包呢。所以我的动作得快一点,赶在其他人之前抵达贩卖部才行。 才刚走出教室,我就被人从后面叫住。 「世田谷风子。」 声音十分低沉,而且直呼我的全名。既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当然是想也不想就直接回头。 同班同学大上就站在我的身后。 大上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我,略显杂乱的浏海盖住了双眼,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只见他双手插在口袋裡面,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插图028) 「什麼事?」 「上次那件事真的很抱歉。」 「上次?哪件事?」 「之后我被班上的女同学唸了好久。」 原来是那件事。 我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我正打算回家,结果被班上的同学带到校外,最后还被修理了一顿。 「算了吧。只要你继续无视於我的存在,那件事自然会成为班上同学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然后逐渐被大家淡忘。」 「嗯,有可能。不过……」 大上吞吞吐吐的。 真是伤脑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他呢。 我跟大上其实沒什麼交情。 事情发生在六月中旬,当时我跟大上同时担任班上的值日生。 大上在班上也不怎麼活跃,很少见到他跟其他同学走在一起。午休时间总是一个人四处閒晃,印象中也沒参加什麼社团活动。或许他也跟我一樣,是个不适应团体生活的人吧。 不适应团体生活也就算了,连分內的工作都不肯做,才是他最大的问题。每次一下课,大上总是溜得不见人影,从来沒履行过值日生应尽的义务。 我对他的这种行为十分感冒。值日生是大家轮流担任的,沒道理他可以免除在外。可是說也奇怪,大家对他的行为似乎视而不见,也沒什麼意见。我跟大家不一樣,敢让我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简直就是向天借胆。 第一堂课被他逃过了,可是从第二堂课开始,我就抓著大上去做值日生的工作。其他跟大上搭配的值日生不计较,我可不能容许他占这种便宜,这不但对我不公平,也无法向班上的同学交代。 一开始大上当然很不情愿,最后还是乖乖地去做值日生的工作。 我对大上的表现十分满意,不过这件事卻在日 后让我惹上了麻烦。班上的女同学只要有什麼事情必须交代大上,都会透过我来转达。例如参加委员会的会议、或是要求他执行班级委员的工作,甚至连明天轮到大上担任值日生的这种小事,也要由我出面告知。 一开始我拒絕担任班上同学的传声筒。可是少了我的提醒,大上就开始不交报告、不出席委员会议。他的解決方法也很直接,不是眼睜睜地让负责收报告的同学被老师斥责一顿,就是 找其他的倒楣鬼代替他参加会议。 通常遇到这种情況,我总是会出面数落大上一顿。只要我一站出来,大上心裡面再怎麼不甘愿,还是会乖乖地听话。 久而久之,我真的成为班上同学的传声筒了。只要我命令大上做事,他就会說「我不喜欢跟別人一起合作」。 看在我的眼裡,这只是懒情的借口罢了。即使再怎麼不喜欢团体生活,该做的还是要做,孤僻的个性絕对不能将拖累他人的行为变成合理化的借口。我也不喜欢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做事,可是我也努力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为的就是不造成其他同学的困扰。 有一天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对大上說了些重话。结果大上似乎吃了一惊,连连向我道歉。 从那时候开始,大上再也不逃避自己的工作了。 不过这个改变卻產生意想不到的副作用。 有一次,跟大上一起担任值日生的女同学不经意地跟大上提起他的改变,结果大上的回答竟然是「沒办法,世田谷会罵人」。 这句话在班上造成「貓在钢琴上昏倒了」的效应。口耳相传的结果,「世田谷会罵人」变成了「世田谷会伤心」。「事实」成为加油添醋之后的「流言」。 之后流言不但长了腳,甚至还生出翅膀。简而言之,最后变成了「世田谷喜欢大上,为了制造跟大上交谈的机会,才自愿替班上同学传话」。甚至还有人认为大上不做值日生的工作,是出於我的唆使…… 我的生活圈向来与流言的传播范围沒有交集,压根儿就不知道流言的存在。或许是暗恋大上的女同学出於嫉妒,才会恶意中伤我吧。总而言之,流言在恶意与嫉妒的灌溉之下,一天天地成长茁壮。 最后,班上的几个女同学把我带到校外,警告我不准再接近大上。 「我还是想跟妳道歉。」 「……好吧,我可沒逼你。」 我皱起眉头,双手交叉在胸前。大上见状,立刻低头致歉。 「对不起。」 这家伙还真老实。 不知情的路人看到这一幕,說不定还以为我在欺负他呢。 「好,沒事了。」 我摸摸大上的头。 「她们只是口头警告而已,又沒真的动手。」 「那种感觉一定很不好吧。」 「不会啦,我才懒得理会她们呢。」 再說合人也及时出现,带著我逃离现场。 他真是一个怪人。 每当我跟別人起冲突的时候,合人就会适时地现身。从幼稚园开始,历经小学、中学,不管是单方面的挑衅或是两方面的口角,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合人总是会把我拉开,或是充当和事佬。 不过进了高中之后,由於我们唸不同的学校,刚开始我还以为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呢。 被班上的女同学押到校外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合人。即使是在跟那些女同学唇枪舌战的当口,我心裡面还是期待刚好路过的合人可以替我解围。不过我跟合人唸的学校不一樣,可能性几乎是零。现在他应该正在跟开学典礼见到的那几个陌生人一起有說有笑的吧。 可是說也奇怪,合人居然骑著自行车出现了。 假装路过的他对我使了个眼色,趁著班上的女同学不注意的时候,我立刻跳上了合人的自行车,顺利地脫离险境。 当时的合人真的很英勇。 就像是…… 就像是白马王子一樣。 「……世田谷?」 大上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沒、沒事啦,就这樣吧。」 說完之后,我急急忙忙朝著贩卖部前进。 果然不出所料,炒面面包卖完了。我只好一边啃著火腿蛋三明治,一边在心裡面诅咒大上。 入夜之后,我換上熊熊道具服,再度出现在学校的屋顶。 绵羊早就已经等在那裡了。看到我之后,对著我嫣然一笑。 「我还以为妳不来了呢!」 ……这个人虽然讨厌,不过她的长相和声音还真是甜美,足以中和我对她的负面观感。其实我今天的目的是为了向她兴师问罪,如今这股气势早就已经消失无蹤了。 「怎麼說?」 「因为我冒犯了妳。」 大概是指亲吻吧。 事实上那算是我的初吻,不过有人主张同性之间的吻不能算数,因此就技术层面上而言,我依然保有自己的初吻。 「我沒放在心上。」 「是吗?我可是一直耿耿於怀呢。」 绵羊轻轻晃动怀中的枪身。 既然耿耿於怀,当初又何必这麼做? 「妳到底有什麼用意?」 「这是一种仪式。」 「仪式?」 真是夠了,她不想活了吗? 「希望妳永远幸福的仪式。」 绵羊闭上双眼,双手放在胸前。 来福枪的枪身搖搖晃晃的,好像随时会倒下。 今晚的天气不错,天上的星星清晰可见。 绵羊看起来相当愉快,不知道遇上了什麼好事。 我決定装作沒听见。 绵羊从口袋裡掏出巧克力。差不多跟骰子一樣大小的方形巧克力上面,刻著小小的英文字母。 绵羊将巧克力往我这边一丟。 我顺手接住巧克力一看,上面的英文字母是「l」。 接著绵羊又丟过来好几颗巧克力。 继l之后,依序是o、v、e。 love。 「妳吃错药了吗?」 「不,这是我示爱的方法。」 示爱的方法? 我把四颗巧克力同时丟进嘴裡。 绵羊喜孜孜地欣赏我吃巧克力的模樣。 「风子,看来妳真的沒发现。」 绵羊的语气带著一丝戏谑。 「……发现什麼?」 「沒事,当我沒說。」 绵羊抬头看著星空。 好一个欲擒故纵的话术。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我也不必太过认真。毕竟对方可是流星公主,就算出现再多的奇言異行,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反而比较想知道绵羊喜欢的对象到底是谁。像她这麼漂亮的女生,不知道会喜欢上怎樣的人。 「绵羊,妳喜欢怎樣的人?」 绵羊抱著枪身略事思索之后,才煞有介事地开口: 「像星星一樣的人。」 「星星?」 「沒错。眼睛看得见,卻碰不到也摸不著的人。」 說完之后,还拿起来福枪指向天空。 「所以只好打下来。」 「是哦,妳跟他在哪认识的?」 「……妳今天似乎特別八卦。」 「八卦?还好吧。难道妳跟他的邂逅这麼见不得人吗?」 绵羊搖头否认,食指在半空中画起了圈圈。 「开学典礼当天……算是一见钟情吧。」 「妳是本校的学生?」 「那当然,看制服就知道了。」 绵羊笑了出来。 我有点想要知道绵羊的身家背景。包括她是几年级、住哪裡、真实的姓名又是什麼。 不过这似乎有点违背常理。 现在的绵羊就是绵羊,沒有第二个身分。入夜之后在屋顶上擊落星星的少女,就是我眼前的绵羊。 询问真实姓名或是住址,似乎是朋友才会做的事。 问题是我跟绵羊不是朋友。 勉強說来,我跟她只是萍水相逢,称不上是彼此尊重、互有好感的朋友。 「那个人真的很酷,就像肉食动物一樣。」 肉食动物? 「那个人总是独来独往,似乎不喜欢跟人群接触。休息时间也是一个人行动,真的很酷。」 绵羊的表情有些靦腆。 应该只是不擅交际的人吧,我心想。不过我並未戳破绵羊的美梦,总觉得那应该是少根筋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绵羊不断地在半空中画圆,画著画著突然指著我。 「现在该我发问了。」 「天蠍座、ab型,喜欢吃汉堡和炸雞,讨厌吃埃及野麻婴。」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妳想问什麼?」 「妳喜欢怎樣的人?」 「……」 十分直接了当的问题,令我不禁陷入了沉思。左思右想,找不到敷衍搪塞的方法,看来我还是太嫩了。 「妳总有喜欢的人吧?」 「……有是有啦。」 「是怎樣的人?」 该怎麼形容才好呢?真是一大难题。 我试著想像合人的模樣。 「总是呆呆的。」 绵羊使劲地点点头。 「优柔寡断、缺乏魄力、担不起责任、神经跟恐龙一樣大条。对別人特別好,对我卻格外地严苛,只不过要他帮忙提个东西,就在那边抱怨连连,既小气又沒风度。」 绵羊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然后呢?」 「还有什麼然后,就这樣了。」 「虽然有那麼多缺点,妳还是满喜欢他的吧?」 我无法否认,这也是我对自己最感冒的地方。 「我也不愿意啊!从小到大一直黏在一起,多少也会日久生情嘛!」 「妳骗人。」 「呃?」 「妳一开始就很喜欢他了。日久生情不是妳的作风,妳就像肉食动物一樣,天生具备辨別 猎物的能力。当妳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自然就会在『恋人』、『朋友』、『敌人』这三个选项之中将他分门归类了。」 相当刺耳,不过卻是真话。 「告白了吗?」 妳见缝插针的本事可是真了不起啊。 也罢,反正她也不可能跟合人碰面,我就满足她的好奇心吧。 「我已经暗示他好几次了。」 「结果呢?」 「不痛不痒,一点感觉也沒有。」 「那当然啰,远距离射擊怎麼会有效果嘛。」 「……」 相当刺耳,不过卻是实话。 「妳的做法就像射擊两公里远的目标一樣,如果对方是纤细敏感的人也就罢了,可是妳的目标卻是百毒不侵的絕缘体呢。面对这种人不能留情,一定要卯起来步步进逼,在零距离的状況下一枪毙命才行。」 說到这裡,绵羊突然自我解嘲了起来。 「其实我也沒有资格批评妳啦。远距离射擊不容易被对方察觉,可是近距离射擊卻是一颗子弹決胜负,赢了就是天堂,输了就是地狱,沒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确实有几分道理。 我的子弹打不到对手,或许我根本不该对合人的敏感度抱持任何希望。仔细回想起来,我还真的从未明确地告知对方自己的心意。或许我躲在远处开枪的时候,其实也只是抱著姑且一试的投机心态罢了。 真的要跟合人展开近距离肉搏吗?我一想到就害怕。 就算不跟合人攤牌,他一樣会替我提东西,一樣会陪著我逛街,我们还是会黏在一起。 不过这种不自然的关系无法维持太久。「儿时玩伴」的王牌,在战场上是起不了作用的。就在我犹豫不決的时候,合人的心房不就被千早学姊的短箭给射中了吗? 可是我依然鼓不起接近合人的勇气。 「妳的脸色不太好看,沒事吧?」 或许是察觉到我內心的不快,绵羊试图替我加油打气。 「今天就让我为妳射下星星吧。」 「不要。」 「啊?」 「我不需要別人替我实现愿望。」 绵羊眨了眨眼睛,显得十分疑惑。 「为什麼?」 我叹了口气。 「妳见过神吗?」 「嗯……至少在车站和我家附近沒见过。妳呢?」 「我也沒见过。不过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我真的相信神的存在。」 於是我娓娓道来。 「入学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坐在书桌前唸书。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卻沒心情睡觉,心裡面充满了紧张与不安的情绪。模拟考的成绩虽然不错,正式考试的时候卻未必能发挥平日的水準,一想到这裡,我就慌了手腳。在这种情況下练习解题当然是一点效果也沒有,问题集上面的题目彷彿全都变成了外国字,看了好几遍还是看不懂。而且题目不是法文或英文,而是斯瓦西里语或是罗马尼亚语之类的冷僻语言。当时我真的很絕望,觉得自己铁定考不上。」 真正让我絕望的原因其实是「就要跟合人分开了」。不过在绵羊面前,这句话可不好說出口。 「所以我向神许了一个愿望,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神啊,请让那个住在我隔壁、正在呼呼大睡的笨蛋落榜吧。我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考上,別让那个笨蛋考上就好。做法由您挑选,让他突然肚子痛也行、被车撞到也好,甚至是前往试场的途中遇到即将临盆的產妇、被路人误以为是產妇的老公,结果跟產妇一起被救护车载走都可以,我沒意见。」 我偷偷瞄了绵羊一眼,发现她正聚精会神地听我說话。 「结果神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考试当天,我的状況好到不行,考卷上的题目熟悉无比,每一题都难不倒我。虽然跟我的愿望有所出入,不过只要我顺利考上,照樣能跟他唸同一所学校,结局还是堪称完美。可惜神是公平的,祂实现了我的愿望,让住在隔壁的傻瓜名落孙山,卻也让我『不小心』考上了。或许这是神对我随便许愿的一种惩罰吧!」 說完之后,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告诉自己,以后不要轻易许愿。」 「原来如此。」 绵羊以怜悯的眼神注视著我。 「不过这是我的经验,未必能套用在妳身上,所以妳还是尽管许愿吧。或许天上的神也是看人来实现愿望的吧。」 可是直到午夜零时鬧钟响起,绵羊都沒有射擊天上的星星。 刺耳的铃声宣告考试时间的结束。 监考老师收回考卷之后,头也不回地步出教室。 呼,好累。我頹然趴在桌上,小憩片刻。 期末考试终於结束了。前几天的挑灯夜战收到了效果,结果还算差強人意,至少可以免除补考或是暑期辅导的厄运。 回家吧。 离开教室之后,我朝著自行车车棚前进。 今天的天气满炎热的,毒辣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洒在我身上,震耳欲聋的蝉鸣更宣告溽暑的到来。 回家之后,一定要开冷气清涼一下。 不知道合人回家了沒有…… 「世田谷风子。」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回过头去。 果然不出所料,大上就站在我的身后,手边也牵著一辆登山车。 「找我有事吗?」 「我要跟妳比赛。」 「比赛?」 我为之一愣。 「从这裡到车站,骑自行车決胜负,怎樣?」 莫名其妙。 「我家跟车站不同方向,为什麼要接受你的挑战?」 「是、是哦?我还以为妳也跟我同方向呢。」 大上难掩內心的狼狈。 他是想做什麼啊? 这家伙还挺有意思的,我心想。 人虽然蠢了点,卻还不算太坏。至少比那些联合起来跟我过不去的女生好多了。 「为什麼想跟我比赛?」 「因为妳的自行车满炫的。」 「……好吧,我接受。」 「真的吗?」 欣喜若狂的同时,大上的脸上也浮现出不解的神情。 「不过做事情总要有动机,不如我们来赌上一赌好了。」 「赌什麼?」 「这个嘛……」 我抬起右腳踱了几下。 「失败者必须听胜利者的话,不得违抗。」 「沒得商量?」 「你不愿意?」 「……好吧。」 「那就決定啰。」 於是我跟大上将自行车牵到学校的后门。 学校位於台地,不管从正门还是后门回家,一定都会经过下坡。 从学校到车站总共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通往车站的大马路,同时也是最短的距离,开学典礼那天,我就是沿著这条路来到学校。 另一条则是后门的小路。这条小路虽然不比大路宽敞,倾斜度卻和缓许多,而且相较於大路的笔直,小路显得蜿蜒曲折,称之为羊肠小径是再适合不过了。绕行小路虽然比较花时间,不过跟大路比较起来,行经小路的人车並不多,即使骑快车也不怕出事——以上是大上的說明。 「我沒走过这条路。」 「路只有一条,不怕迷路,到时直直骑下去就对了。」 大上的表情十分平靜。 ……也罢,大概是我想太多了。 「別忘了刚刚的承诺。」 「反正我又不会输,忘了也沒差。」 挺有自信的嘛,这樣子才好玩。 於是我们各自跨上自行车,並排在校门口。 「我準备好了。」 大上从口袋掏出十元硬币。 「硬币掉落地面之后,比赛就宣告开始。」 「……你是不是在考试期间用『放松心情』的名义去租西部片回来看?」 「……妳怎麼知道?」 「算了,不重要。开始吧。」 於是大上以大拇指将硬币弹向空中。 不一会儿工夫,硬币跌落地面。 我跟大上用力地踩下踏板。 两人从人行道冲上空荡荡的车道,卯足全力拚命加速。 路旁的行道树一一被我拋到脑后,偶尔出现的行人无不以惊讶的眼神看著我们。 大上暂时领先几个车身。我以前沒走过这条路,对路況不是那麼熟悉,这点大上自然是佔了上风。沒关系,先跟在后面观察情況也是个办法。 於是我紧紧地黏在大上的后面,不让大上把我甩掉。 眼前出现了一个左弯,我跟大上不約而同地倾斜车身。其实我大可在这裡超车,不过前面应该还有更适合決胜负的关键点才对,倒也不急在一时。 骑著自行车狂飙的同时,我清楚地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喜悅流遍全身。现在的我十分愉快,原本以为是源自骑著自行车冲下斜坡的快感,不过仔细琢磨之后,发现不只如此。 有人邀我跟他一起做同樣的事情,这才是让我感到快乐的原因。 进入高中之后,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无论是上课期间、午休时间甚至是放学之后,都是独自行动居多。从早上踏进学校开始,一直到下午离开学校为止,这段时间我都沒有朋友,除了我自己之外,还是我自己。虽然我本来就沒有跟其他人打交道的念头,不过彻底的孤独真的很不好受。而且自从校外事件发生之后,班上同学几乎不跟我往来,更別說是跟我說话了。 进入高中之后,我还是第一次与他人一起共同行动。 虽然我不擅长与他人互动,不过这种感觉还满不错的。 老实說我很感谢眼前的大上。本来打算赢了比赛之后,要他请我吃三个蛋糕。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一个蛋糕就好。 第二个大弯道出现了。跟刚刚的弯道相反,这次是右弯。 我打算在这裡一決胜负。 首先抄到大上的旁边,卯起来加速。百忙之中偷瞄大上一眼,他似乎吃了一惊,大概沒想到我居然还有加速的能力吧。 傻瓜,先声夺人才是決胜的祕诀。 於是我使尽吃奶的力气踩动踏板,速度愈来愈快。 可是下一秒钟,我卻变了脸色。 这个弯道的曲率比上一个弯道小了许多。原本以为可以轻松过关,沒想到弯道的角度居然超乎想像地难缠,这种速度铁定弯不过去。更何況现在是下坡,即使不踩踏板,速度也会愈来愈快。 现在煞车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能尽量往右侧倾斜,左半部的前轮离地,一阵寒意从背脊直上脑门。 煞车!我下意识地拉起了煞车,路边的护栏迫在眼前,上面的铁鏽清晰可见。千钧一发之 际,我滑过了那个要命的弯道。 我重新调整好姿势。 好险,差点就出事了。 不过这麼一来,我可就大佔上风了。於是我用力踩动踏板,试图在最短的时间之內加快速度。 这时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 我连忙煞车,回头往后看去。就在先前我差点撞上护栏的那个弯道,大上连人带车跌个四腳朝天。 将自行车停到路旁之后,我跑到大上的身边。 惊魂未定的大上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活著吧?」 「还好……煞车線断掉了。其实我知道这裡必须減速,结果还是上了妳的当。」 「活著就好。我送你去医院吧,腳踝是不是扭伤了?」 我抓著大上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大上的手臂比我想像中还要纤细。 「不、不必了,我自己起得来。」 「慢著,你该不会忘了比赛之前的承诺吧?失败者可是要对胜利者唯命是从哦。既然我赢了,你就得乖乖听我的话才对。」 「可是……」 「怎麼,输了才想反悔吗?」 我将大上扶了起来,完全不给他拒絕的机会。 「你好轻喔,该不会是营养不良吧?」 「我是属於吃再多也不会胖的体质。」 「最好不要在女生面前提起这句话。」 我扶著大上走到大马路,拦了辆计程车。 计程车驾驶很快就进入状況,直接开往邻近的医院。 幸好骨头沒有異状,只是轻微扭伤罢了,休养几天即可。 确定大上平安无事之后,我到医院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两瓶咖啡牛奶,当然是我请客。这场比赛虽然是大上主动提起,当初我不接受挑战的话,他也不会受伤,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