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姬吟游录》 序章 台版 转自 gemini☆saga、[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一样。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故事的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 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所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为了被阅读而存在。书如果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而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我偷看了书页的后续,却不知窥看未来的行为会招来毁灭。 无知且愚昧的观测者。那个人——就是我。 我只能观看,只能相信真实在遭到隐瞒后会产生希望。就算可能性只有一亿分之一、百亿分之一,我也只能相信、祈求。 如果我擅自干涉,一切都会变成真实。无论多么古老的过去、多么遥远的未来,都会变成无可改变的真实。 一旦观测,就无法回头。 我的名字是真实—— 你不可窥看我。 台版 转自 gemini☆saga、[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一样。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故事的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 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所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为了被阅读而存在。书如果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而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我偷看了书页的后续,却不知窥看未来的行为会招来毁灭。 无知且愚昧的观测者。那个人——就是我。 我只能观看,只能相信真实在遭到隐瞒后会产生希望。就算可能性只有一亿分之一、百亿分之一,我也只能相信、祈求。 如果我擅自干涉,一切都会变成真实。无论多么古老的过去、多么遥远的未来,都会变成无可改变的真实。 一旦观测,就无法回头。 我的名字是真实—— 你不可窥看我。 台版 转自 gemini☆saga、[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一样。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故事的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 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所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为了被阅读而存在。书如果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而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我偷看了书页的后续,却不知窥看未来的行为会招来毁灭。 无知且愚昧的观测者。那个人——就是我。 我只能观看,只能相信真实在遭到隐瞒后会产生希望。就算可能性只有一亿分之一、百亿分之一,我也只能相信、祈求。 如果我擅自干涉,一切都会变成真实。无论多么古老的过去、多么遥远的未来,都会变成无可改变的真实。 一旦观测,就无法回头。 我的名字是真实—— 你不可窥看我。 台版 转自 gemini☆saga、[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一样。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故事的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 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所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为了被阅读而存在。书如果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而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我偷看了书页的后续,却不知窥看未来的行为会招来毁灭。 无知且愚昧的观测者。那个人——就是我。 我只能观看,只能相信真实在遭到隐瞒后会产生希望。就算可能性只有一亿分之一、百亿分之一,我也只能相信、祈求。 如果我擅自干涉,一切都会变成真实。无论多么古老的过去、多么遥远的未来,都会变成无可改变的真实。 一旦观测,就无法回头。 我的名字是真实—— 你不可窥看我。 台版 转自 gemini☆saga、[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一样。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故事的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 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所能做的,只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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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观测,就无法回头。 我的名字是真实—— 你不可窥看我。 第一章 1 啊、惨了—— 当心中闪过这个想法时,已为时已晚,他只能随着大量土沙沿着沙丘斜面滑落。夜空、沙砾、夜空、沙砾,眼前的景象眼花撩乱地不停翻转。 就在这个时候,一面墙壁突然跃入眼帘。那是一面饱经风沙吹拂,褪为灰色的遗迹石墙。只能任凭身子不停从沙丘滚落的他,这时脑中不禁涌现一个想法:就这样猛力撞上墙壁,和被沙子活埋窒息,不知哪种死法比较好过。啊︴我的人生真是短暂。 据说人在将死之时,会想起过去的往事。而沿着沙丘斜面滚落的他,此时脑中浮现的是母亲的身影。那是他小时候发高烧躺在床上时,一边对他说「别让爸爸知道喔一边将「书」的零件拿给他看的母亲荷莉。 「试着说『启动』看看。」 年幼的他将手放在仅有数页的「书」的零件上。就在他照母亲所说,念出那魔法的咒文「启动」之后,轻薄的封面便自动翻开。 从书中出现了一名青年。那故事是在述说一名从乐园被放逐的堕天使。他的幻影随着悠悠道出的独白产生变化。他所生活的时代、他所生活的环境,都在眼前鲜明浮现,其中没有亮丽的舞台或优美的音乐,但那些内容却深深吸引了他。「我还想看接下来怎么样了。」见他这么说,母亲回答道: 「对不起。现在我们就只有这些。书这种东西,是从遗迹中发掘出的天使遗产。因此完本是十分贵重、也十分昂贵的。」 听母亲这么说,让他心中涌现了一个想法。他想到自己将来长大之后,就要离开这座村庄,展开寻找书的旅程。到时要走遍全世界的遗迹,不断发掘未知的书籍。 那是他曾一度放弃的梦想——而现在,这个梦想真的实现了。 只是,是以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方式。 命运究竟会让人翻滚到什么样的境地,不实际滚过是不会知道的。而一旦开始转动,在一路滚到谷底之前,根本无法停止。 没错,只能一路滚落。就像现在一样。 只见墙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呼吸的文字啊 从该处来到此处 从此处前往彼方 来此发出恸哭之声 耳边响起了动人的歌声。 那是歌姬的『咒歌』。 刹那间,四周的沙被狂风吹起,他的身体也随之腾空,整个人飞上半空,越过了墙壁,最后摔落在石墙后方的地板上。他在白色地砖上翻滚了好几圈,最后一头撞进了沙堆内。 「痛死我了……」 仰躺在地的他,看见两个月亮正从空中俯视着自己。 较小的月亮名叫欧迪姆。他是个统领夜空、冷酷的银色王子,就像是锐利的弯刀般纤细、尖锐;另一个月亮则是漂亮的满月,名叫卡莉塔丝,是支配夜空的慈爱女工。此刻她已经行过天顶,开始微微西沉。她那总是带着皎洁光亮的美丽身影,也因为此处漫天飞舞的沙尘,被染上了一层红彩。 两个月亮所映照出的,是被热沙所覆盖的大地,以及风化的遗迹。这里是特雷维尔沙漠——一片白天气温在五十度以上,夜晚气温却会降到冰点之下的严酷土地。 「安格斯!你还活着吗!」 声音从远方传来。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安格斯撑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虽然全身到处都是瘀青,但所幸没有骨折。 散落在他脚边的石块,是崩落的遗迹外壁建材。据说过去带有白瓷光泽的建筑,在频繁的风沙侵袭下,早已变成了黑灰色的石块。看来这处遗迹被埋没在沙漠之下,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遗迹——人们说它是天使居住的遗址。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使们运用『文字精灵』的力量让岛屿飘浮在空中,并在那些岛上建立乐园。那是个没有疾病、纷争,无须担忧痛苦、死亡的理想国度。但那座乐园却在一夕之间消灭,因为有一名天使解放了『文字精灵』而失去浮力的乐园也因此坠落地面。这场严重的灾厄之日,被人们称之为『灭日』。 『灭日』的传说究竟是真是假,现在已经没人知道。有人打从心里相信那是真实故事,也有人将其视为单纯的童话嗤之以鼻。而这些残留下来的遗迹也就这样带着未知的谜团,沉默地伫立在各地。 「安格斯!还活着就快给我应声!」 「还活着~~」 安格斯用欠缺气力的声音回答道。接着绕过遗迹的石壁,抬头仰望着那片自己所滑落的沙坡。就算是从下仰望,也能感受到那沙丘的高度非比寻常。想到自己竟能毫发无伤,就连安格斯自己也难以置信。 「我在这里!」 声音是来自那陡坡的方向。只见在沙坡上数步之遥的位置,有本书被埋在沙粒之中。在那本书褐色的皮革封面上,有个用暗红色染料所绘制的奇妙图案。 安格斯爬上沙坡,将那本书捡了起来甩了几下,接着拍了拍书背将沙粒拂落。 「喂!动作那么粗鲁干嘛!」 伴随着这声抗议,一名女性的幻影自书页上显现。与实际的真人相比,那幻影大约只有六分之一的大小。女子拥有褐色的肌肤与带有些微波浪的黑色长发,双眸则是生气盎然的琥珀色,形状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 要阅读书本,必须将手放在书皮上,吟诵「启动」的咒文,出现的幻影则会随书的内容各有不同。有的书会出现说书人的幻影,在读者面前述说故事;也有的书是让幻影呈现出与故事主角相同的视野,让读者彷佛置身在故事之中。 但无论制作得如何巧妙,书本终究只能用来重现收录在书中的故事。书本不可能在没有人吟诵「启动」的状态下显现幻影,而幻影呼唤读者的名字,甚至与读者对话,更是超乎一般人的常识所能想像。 但安格斯却像是理所当然似地,朝那本『书』的幻影开口说道: 「粗鲁的是你这个书姬才对,再怎样也不该突然把人打飞吧?」 「我是在帮你,不要只会抱怨。」 被称为书姬的幻影脸上浮现出不悦的表情。 「况且就算要怪,也要怪你自己走路不够细心才对!」 「我可是一直走了七个小时才到这里耶!注意力涣散也是正常的吧!」 「所以我之前才叫你要骑马啊。」 「我讨厌马。」 「就是因为你讨厌马,所以马才会也讨厌你。」 「才怪。是因为马讨厌我,我才讨厌马。」 「那不重要。」书姬说道。「现在不是争论那种蠢事的时候。」 「……说得对。」 安格斯用右手捧着书,接着用另一只手捡起掉落的布袋。那是他在滚落沙坡时掉落的行李。接着他走下坡面,绕过石壁朝前走去。他的目的地是那埋没在黄沙当中的……遗迹中心。 过没多久,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安格斯似乎来到了一处广场,广场中央有许多与他身高相仿的石柱排列成同心圆状。 「看来就是那里了。」 安格斯迈步走向石柱群,穿过数根石柱之间,随即看到石阵中央安放着一座圆桌状的石头祭坛。安格斯伸手将石坛上的沙粒拂去,便看见石坛表面显露出放射状的沟痕。在石坛中央有个堆积了黄沙的凹槽,安格斯将手朝凹槽伸去,让手深入堆积的沙中,随即感觉手指触碰到了某个硬物。安格斯手指使力挟住那个物体,将它从沙中拉出。 从沙中出现的是一面小巧的手镜,镜子背面有着莲花图样般的精致雕刻。从造型来看,似乎是年代相当久远的物品,但是镜面却没有丝毫刮痕。 安格斯将 『书』放在桌上,接着用衣袖擦拭镜面,但是却没有出现他所期待的反应。 「什么都没发生耶。」 「拿来我看。」 听书姬这么催促,安格斯将镜子放在敞开的『书』上,然后重新看了一眼那石头圆桌。 那个埋有镜子的中央位置是一处凹槽,桌面上有放射状的沟痕,共二十二条;围绕石坛的石柱也有二十二根。仔细一看,那些石柱的上方也有凹陷的痕迹。这样说来,当时那些圆柱与石坛之间,或许还架着某些像引水道之类的东西。 这样说的话—— 「——是水吗?」 安格斯拿起镜子,朝镜面上呼了一口气,洁净光滑的镜面立刻罩上了一阵白雾。而安格斯并没有错过那一瞬间,自镜面上浮现的奇妙图案。 依赖、信任并肩同行 就如汝等信赖挚友 将汝等生命献予挚友 就如吾信赖伊人 就在这个时候,浮现在镜中的术文亮起了七彩光芒。 安格斯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七彩的术文微微挪动身躯,接着术文两端倏地扬起,如振翅般舞动。安格斯眼看着那术文轻飘飘地飞离镜面,如蝴蝶般轻巧地在空中飞舞,然后缓缓降落在敞开的『书』页上。随后,七彩的光辉就像是被吸入书页般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残留在白色书页上,那写着『trust』的术文。 「我想起来了!」 书姬突然这么大叫。 「是维里塔斯!」 沉浸在甜美歌声余韵中的安格斯,被吓得跳了起来。 「咦?怎么了——?那是什么?」 「那是夺走我身体的人的名字!」 「呃……书姬……?」安格斯神情有些尴尬地皱起眉头。「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但大声说出这种可能会招致误解的内容,以淑女来说可能不太好喔。」 「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听到我说话了?」 书姬一脸不悦地瞪着安格斯说道。 「会特地跑到沙漠深处这座破烂遗迹来的疯子,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这样说……呃……是也没错啦……」 「真是的,你少担心那种无聊事。况且你对淑女心又懂什么了?你这人明明连一个钟情的对象都还找不到……」 听着书姬那没有休止的牢骚,安格斯叹了一口气。书姬喜欢发牢骚的习惯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安格斯与书姬认识已经有七年的时间,一起踏上旅程也已经有三年的时间。 在开始旅行不久,安格斯就曾经问过一个问题。 「光靠唱歌不行吗?就算不用特地辛苦去寻找术文,反正只要书姬你一唱『钥之歌』,术文就会自己飞过来不是吗?」 对于这个问题,书姬的回答是这样的。 「你以为没有看着对方说话,能够让对方了解话语中的真意吗?我必须注视着术文,唱歌给术文聆听,歌声才会发挥应有的效力啊。」 就这样,两人在这三年当中,便依靠着传闻周游各地。安格斯负责寻找术文,而书姬则对术文唱歌,不停回收散落在各处的术文。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安格斯!」 「咦?」 当然没有。但为了掩饰这个事实,安格斯决定转移话题。 「这下总算收集到十五个了。『书』共有四十六页,空白的书页还有三十一页。要取回你的记忆跟身体,看来还有很长的路得走呢。」 「没错。」 书姬交抱着胳臂,深深颔首说道。接着她倏地伸出右手,指着安格斯的鼻子。 「所以你没有时间抱怨。有时间发牢骚,还不如用那份力气多走一步!」 「是是是。」 「我说过好多次了!『是』只要说一次就好。而且说到底,你这人实在太欠缺霸气了。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所以才会不管过多久都——」 安格斯将书姬的牢骚当成耳边风,拿起在一旁的手镜。失去术文的镜面已经变得一片白浊,精致的莲花浮雕也罩上一层锈斑,这样就算卖人也换不了钱吧。安格斯这么判断之后,便将镜子放回石桌中央。 「——喂!你有在听吗?安格斯!」 「书姬,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安格斯将行李从身上卸下,将它摆在桌上,再将脱下挂在肩上的防沙头罩重新披在头上。 「我去找些能换饭吃的家伙。」 所谓能换饭吃的家伙——指的是书。现存的所有书籍,都是天使的遗产,以现有的技术根本无法重现。想要取得书籍,只有去书店寻宝,或是亲自到遗迹里去找。 「又来了吗……」书姬板起了面孔。「你听好,安格斯,这里是天使们的遗迹——也就是类似坟墓的东西。你对那些灭绝的人就不能抱持一点敬意吗?」 「敬意?」说到这里,安格斯的左眉抽动了一下。「对那些天使族,我可是连一丁点都没有。他们会灭亡是自作自受,根本没有丝毫值得同情的余地。」 话才说完,安格斯才惊觉不妙地用手捂住嘴。看见安格斯这般反应,书姬也间不容发地说道: 「这又是你跟阿撒兹勒学来的吧?」 「唔唔……」 安格斯捂着嘴发出呻吟,接着垂下了肩膀。 「没错。可是对我来说,明天的饭有没有着落,远比对天使族的敬意要来得重要多了。人只要活着,肚子就会饿;要填饱肚子需要食物,要买食物则需要钱。」 安格斯边说边将放在桌上的『书』拿了起来。 「如此这般,书姬,就请您这段时间稍微闭一只眼吧。」 「喂!慢着!安格——」 安格斯无视书姬的抗议,迳自将『书』的皮革封面阖上。书姬的幻影随即消失,声音也同时中断。 2 「算我求你……请乖乖投降吧。」 用神经枪对准我的加百列,露出了彷佛随时都要放声哭泣的表情。这家伙总是这样,担心别人胜过自己。而那个人,在大多时候几乎都是我。 算了吧。别露出那种表情,反正我这条命已经不长了。那只不过是就算在此刻终结,也不会让人感到惋惜的东西。 「我不想对你开枪!请你照我说的做!」 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抬头仰望天空。 蔚蓝的天空,耀眼的太阳。随着叹息吐出的白烟,缓缓地升上那清澈的蓝天。 啊︴天气真好。 真是个适合送死的日子。 「加百列。」 我仰望着天空,唤了他的名字。 「任何人都免不了一死。」 我将香烟丢到一旁,丢向浮岛之外。在遥远的下方,可看见红褐色的大地与蓝紫色的湖泊。 「至少让我选择死法。」 加百列放声大叫了些什么。他将神经枪从手中抛开,朝我伸出手。 但是,已经太迟了。 我已经让身体朝外倒去。双脚离开地面,我感受到瞬间的漂浮感,在那之后,我便开始自由落下。风声在我耳边呼啸,风压令我喘不过气,浮岛在我眼中迅速远去。 那是我生长的地方——第十三圣域『理性』那是名为乐园的牢狱;是名为理想乡的棺材。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在那种地方。 我一路坠落,冲破天际,等待我的是一面平静清澈的蓝色湖泊。在这样的高度,湖面肯定就像强化玻璃一样坚硬。 距离落水,概算约二十秒左右。 仅剩二十秒的寿命。 这已经十分 足够。 足够用来回顾我这既不算长、也没有价值的人生。 3 安格斯独自在遗迹中徘徊。所有建筑都遭到风化,变得脆弱不堪,要进入其中,令安格斯感到犹豫,但是为了取得书本,自然得对危险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眼前是成排的灰色遗迹。安格斯从那些遗迹当中,选了一座在比较上感觉稍微坚固的建筑。 「打扰了。」 安格斯穿过了那饱经风沙吹拂,满是风化痕迹的石门。宽敞的室内布满了瓦砾与黄沙。其中看不到类似家具的物品,也没有任何保留原形的内装。 安格斯到处摸索了约十几分钟,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条在壁面上横长的凹穴。那是书架的遗迹。安格斯伸手拨开其中的黄沙。 「——有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洁白、光滑的封面,虽然上面满是黄沙,但确实是一本书。似乎是因为埋藏在干燥的黄沙当中,书本的状态相当完好。 「好棒!是完本耶!」 安格斯试着翻了翻那本书的书页,每张书页都布满了色彩缤纷的文字。 「装订法跟『真拉吉尔之书』很像。」 这样看来,这应该是还没被人读过的书。安格斯接着将手放在封皮上。 「启……」 咒文还没念完,安格斯便临时改变主意。现在自己可没有享受阅读的时间。安格斯将那本书放在脚边,继续挖掘书架里的黄沙。 虽然之后没有再挖到一开始那样的完本,但还是陆续挖出了残缺及成叠的书页。 其中有『拉斐尔之书』也有『拉贵尔之书』。名声响亮且高价的书本断片不断出土。尽管明白这样的反应不适当,但安格斯还是难掩内心雀跃。这里简直就是宝山。或许因为这座遗迹位在沙漠当中,因此过去才得以免受盗挖侵扰吧。 「啊︴真是太可惜了,每一本都令人难以割舍啊。唔……真伤脑筋。」 除了时间有限,安格斯能够带走的量也有限。因此安格斯从挖出的书中挑出状态较好的几册,便起身离开这栋建筑,朝书姬等待的石柱广场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察觉到一股不祥的感觉。 有人活动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人,是复数的人。虽然安格斯并不完全认同书姬之前说的话,但会跑到这种沙漠深处来的狂人,再怎么说也应该不多才对。 况且对一般人来说,遗迹是一种受避忌的存在。他们认为遗迹留有天使们的诅咒,因此不敢靠近。在这种状况下还会刻意来到遗迹的人,不是盗墓贼就是罪犯。而无论是何者,都不是安格斯想要接触的人种。但尽管这么说,安格斯也不能就这样开溜,因为他的行李与重要的『书』都还摆在石桌上。 「这下麻烦了。」 『所有的书都是为了被阅读而存在。』——这是安格斯的师父说过的话,而且那装订如此华丽的『书』。任谁都会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可是,在不明就里的状态下打开那本书,是相当危险的行为。如果对方是善人,或许只是挨一顿牢骚就能了事;但如果对方是恶徒,那可会是攸关生死的问题。想到这里,安格斯决定冒着会被盗墓贼发现的危险,快步穿过并列的石柱。 安格斯看见一群陌生男性就站在那圆形石坛旁。对方总共有四人,人人都有张凶恶的面孔。 他们穿着布满污垢的棉衫,以及破旧的防沙大衣。在他们腰际的枪带里,歪斜地插着看来使用许久的六连发转轮手枪。简直可说是罪犯的模范打扮。 他们当中的一人,手里正拿着安格斯的『书』。 值得庆幸的是,书还没有被打开。 「是同行吗?」 手里拿着『书』的壮汉这么说道。对方的身材要比安格斯高出两个头,体格更是整整比安格斯宽了一倍。男人扭动着日光晒成浅黑色的面孔,对安格斯露出笑容。 「你真是一个粗心的盗墓贼。」 那群男人就像是应和着这句话般,纷纷掏出各自的转轮枪。 「把东西放下。」 这充满恫吓的声音是来自安格斯的身后。安格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也感觉有硬物正抵住自己的后脑。就算不用费心转头确认,安格斯也明白那是转轮枪的枪口。 安格斯决定乖乖听从对方指示。他将才刚挖出的书放在脚边,然后高举双手。接着其中一名盗墓者便上前迅速地搜了安格斯的身子。 「喂、喂!这小子连命根子都没带呢!」 男人们发出了没品的笑声。 「看来这小子不只粗心,还是个傻子。」 「我才不傻。」安格斯不悦地回嘴。「我只是不喜欢枪罢了。」 「剥了他。」 看来像是带头的男人脸上带着嘲笑,扬了一下下巴命令道。「看他长得什么德行。」 一名男子一手举着转轮枪,并用空出的手将安格斯的防沙头罩一把扯下。 从头罩下出现的是一头白发……那是彷佛伊欧迪恩山的永久冰河般,带有些微蓝色的白银发色。而在白发之下,则是经过日晒的褐色肌肤,和彷佛清澈蓝天般的蓝色左眼。缠在安格斯头上染成靛蓝色的头带,则遮住了他另一边的眼睛。 「真不得了呢。」 看似带头的男人走近安格斯,恣意打量着他。 「这头发——简直就像天使一样。脸蛋也是不错的上等货。这家伙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等一下!」安格斯几乎忘了抵在自己后脑上的枪口,生气地大喊。「你到底是怎么看的?我可是男的耶!」 「这我当然知道,我不会把你带去一般的妓院啦。」 壮汉像是要安格斯放心似地颔首说道。 「我知道有个有那方面嗜好的有钱人。高兴吧,我很快就会帮你介绍。」 「别……别闹了!」 「我可是让你不用跑来这种地方盗墓就能吃饱耶,你应该对我心怀感激才对。」 壮汉以戏谑的态度好笑道。 「迪恩,你把这家伙先绑好带走。」 听到壮汉的命令,那名骨瘦如柴被称做迪恩的男人便取下腰上的绳圈,将安格斯的双手手腕绑住。 「戴尔塔去拿这小子挖出来的书,葛雷去拿这小子的行李。话说回来,那里面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壮汉四处张望了一下。 「喂,那小鬼跑哪儿去了?」 「这样说起来,刚刚就一直没看到他呢。」 「他该不会跑了吧?」 「他妈的!」 壮汉气愤地昨舌。他手上拿着『书』快步走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安格斯对着那壮汉背影说道。 「那本『书』不是普通的书,不要随便打开,否则会发生后果不堪设想的事。」 听安格斯这么一说,壮汉转头回望了他一眼。 「不堪设想,是怎么个不堪设想法?」 「那是——秘密。」 「笑话!」 壮汉露出凶恶的眼神瞪着安格斯。「你在耍老子吗?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你就开开看呀。」 安格斯边说,脸上也边露出笑容。 「但我可不保证你能留住一条小命就是了。」 「老子可不是被你唬大的!这玩意儿不过就是一本书罢了!」 壮汉说完便将右手放在『书』的封皮上, 并大喊了一声「启动一 接着,『书』缓缓打开。 就在这一瞬间—— 生命的术文啊 请将生命赐与沉默的大海 从书中出现的是彷佛要将大气切开般的尖锐歌声,同时还夹杂着低沉的火花爆裂声。火花在那群人的周围跳动。接着他们就像是触电般快速后仰身子,连哀号都来不及发出便瘫倒在地上。 那是回收到『书』中的术文。其中写在第一页、那名为『life(生命)』的术文,在书姬的咒歌控制下还召唤了闪电。那乍看之下就像魔法般的力量,其实不过只是思考能量的应用。也就是『透过歌唱所放出的能量』。 话虽这么说,这些也都只是安格斯现学现卖的知识。就算如此说明,也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毕竟就连说明的安格斯自己其实也不清楚个中道理,因此其他人无法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这个大白痴!」 书姬怒骂道。 「就是因为你把我丢在一旁,才会被他们这种人逮住!我平常不是一直告诉你做事情要谨慎一点吗!」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太粗心了,我会反省的。可是——」 安格斯转身背对书姬。在他身后的,是被绳子牢牢反绑的双手。 「你把所有人都搞昏,我又该找谁帮我解开这个呢?」 「谁理你啊!」 「你这样太不负责任……」 「少罗唆!总比被卖去给有奇怪嗜好的有钱人来得好吧!」 「但这样……」我根本动弹不了啊——就在安格斯正打算这么说的时候。 身后突然出现了脚步声。 安格斯连忙转头察看,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一个年纪才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那孩子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衫跟裤子,从鞋子上的破洞可以看见他娇小的拇趾,在那孩子脚边散落着书本的散页。在那头让人怀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杂乱黑发下,是一对圆睁的红褐色眼眸。 这样说来,刚才那人似乎说过他们还有一名同伙。可是像他们那样的犯罪集团竟会带着这样的孩子,实在令安格斯感到惊讶。 「呃——」 安格斯心中犹豫着,究竟该选择威胁还是利诱。 「你也是这些家伙的同伙吗!」书姬激动地叫道。「别以为是小孩我就会手下留情!看我好好教训你!」 瞬间——那孩子脸上充满了恐惧。只见他连忙转过身,拔腿逃跑。 「哇!慢着!」 尽管安格斯大叫,但那孩子并没有停下脚步。安格斯想追上去,但脚却绊到了倒在地上的人。安格斯连忙想要伸手撑住身子,这才惊觉双手还被牢牢反绑在身后。 「唔……哇啊!」 安格斯一头直接栽在地上,脸颊被狠狠撞了一下。强烈的疼痛让安格斯反射性开口呻吟,但却又随即将飞起的沙尘吸入口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安格斯睁开自己满是泪水的双眼。倒在地上的他,转头朝前望去,看见那自己以为早就跑远的孩子,此刻竟然还站在那里,正躲在石柱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你……也是盗墓贼吗?」 安格斯试着这么对那孩子问道,但对方并没有回答。 「可是,你应该也不是自愿想和这些家伙在一块儿的吧?」 听安格斯这么说,只见那孩子紧咬着下唇,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在巴尼斯顿有个朋友,她一定可以让你躲到她那里去的。」 孩子的视线交互看了看倒地的人们与安格斯,似乎正犹豫着该怎么做。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奇怪的姿势下一直抬着头,安格斯感觉自己的双手发麻,之前撞在地上的脸颊也一直隐隐作痛。到头来这孩子也只是对我头发跟眼睛的颜色感到好奇罢了,等他觉得腻了,肯定就会跑走吧——想到这里,安格斯不抱希望地开口说道: 「算我求你,请帮我脱困吧。」 那孩子依旧只是用那对大眼睛注视着安格斯的面孔。但没过多久,他便战战兢兢地靠近安格斯,接着动手帮安格斯解开反绑住双手的绳子。 「——咦?」 安格斯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虽然身为开口求助的人,安格斯没有什么感到惊讶的道理,但他实在没想到这孩子真的会对自己伸出援手。 不久后,安格斯的双手总算是挣脱了束缚。他边搓揉还留有捆绑痕迹的手腕,边撑起自己的身子。 「真是感激不尽,你帮了我大忙。」 安格斯抬头仰望着那孩子,带着微笑说道。 「我叫安格斯﹒肯尼斯,你呢?」 孩子皱起了眉头。只见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接着摇了摇头。 「难道……你没法出声吗?」 被这么一间,那孩子点了一下头,低着脑袋。 「没关系,我可以从你的嘴形知道你说什么。」安格斯指了指自己的唇。「你试着说说看。我可以猜得出来。」 那孩子就这样低着头,嘴巴微微地动了几下。 「卡……?是卡亚吗?」 只见他猛力摇摇脑袋。接着他再次张嘴,这次换成了显眼、清楚的嘴形。 「赛……?」 那孩子又张嘴做了一次嘴形,这次嘴巴动得比刚才更快一点。 「你叫赛拉,对吧?」 孩子露出高兴的表情,反覆点了好几次头。 尽管安格斯没说出口,但其实他内心暗暗吃惊。赛拉是女性的名字!但这女孩肮脏的模样,让安格斯完全将她误认成是男孩。 然而不管怎么说,安格斯真正想确认的,并不是这孩子的名字或性别。安格斯站起身,把从那壮汉手中掉落的『书』从沙地上捡了起来。 「来,书姬,跟我的救命恩人打个招呼吧。」 安格斯这么说完,便将『书』转向赛拉。 而书姬则是一脸不解地抬头望着安格斯。 「你在胡说什么?这孩子根本无法看见我,也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吧?」 书姬说的没错。就算不特地吟诵「启动」的咒文,只要翻开这本『书』的书页,书姬就能现身,但是,那却不代表任何人都能看见书姬。 传说在这世界上存在着四十六个术文。而其中用以维系天使乐园的二十二个术文,在『灭日』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应的精灵,并丧失活性。可是在『灭日』之后所被发现的术文,却还有文字精灵存在其中。 现在唯有接触过那些活性化术文的人,才能看见书姬的身影、听见书姬的声音。至于个中道理为何,安格斯自己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随着术文一一回收,书姬失去的记忆也会逐渐恢复。现在安格斯所能确定的是,术文与书姬之间肯定存在着匪浅的因果关性。 「赛拉能看见你,也能清楚听见你的声音。刚才赛拉会被吓跑,就是因为听到书姬你说『看我好好教训你』的关系。」 安格斯这么说完,便将视线转到赛拉身上。 「对吧。」 只见赛拉战战兢兢地望着安格斯手中的『书』胆怯地点了点头。 「别怕。」安格斯露出笑容说道。「虽然书姬她欠缺耐性、自以为是、任性又总是颐指气使,但她对小孩是很好的。」 「你根本没说我好话!刚才那根本不算在说好话!」 安格斯无视书姬的抗议,迳自将『书』递到赛拉面前。赛拉睁大着眼睛,直盯着那本『书』看赛拉的反应,安格斯心中有了结论。这孩子果真能看见书姬。问题是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接触了活的术文。 「你……叫赛拉吧?」 书姬说道。她脸上露出了 罕见的困惑。 「怎么说……抱歉刚才吓到你了。我没想到你能听到我,呃……请你原谅我。」 听书姬这么说,赛拉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露出笑容。她带着笑容点了个头。看赛拉这样的反应,书姬也放心地笑了。 「不能出声虽然很不方便,但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任何人都会有一、两样缺陷。就像我,也是没有『身体』啊,而且连记忆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呢。」 「听起来真是悲惨。可是从书姬的嘴里说出,好像是在炫耀什么似的,真是不可思议。」 「你少罗唆。」书姬瞪了安格斯一眼,并又重新将视线转向赛拉。「重要的是永不放弃,不断追寻。只要不忘记这一点,肯定能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的。」 听书姬这么说,赛拉表情严肃地点了头。看赛拉这样的反应,书姬也露出满意的微笑。 「嗯!你跟某人不同,坦率是好事。」 「某人是谁啊?」 「你少装蒜!除了你还会有谁?」 紧接着,书姬像是说悄悄话般将手遮在嘴边,对赛拉附耳说道。 「你要小心点,赛拉。这小子乍看之下像个老实人,但其实骨子里根本是个坏蛋。」 「——喂!你这样吓人家是想怎样!」 只见安格斯「砰!」地一声将『书』阖上,书姬的声音也应声中断。安格斯转头望着赛拉,露出友善的笑容。 「只要这样,书姬就不能再不停罗唆了。毕竟她都是『书』嘛。」 安格斯说完,接着将视线转向从赛拉手中掉到地上的书本散页。 「你也喜欢书吗?」 被这么一间,赛拉用力点了个头。接着她跑向那些掉落的书,从地上拾起后宝贝似地捧在手中,接着再回到安格斯身边。安格斯朝赛拉手中的书页瞧了一眼,然后开口说道: 「啊、那是『堕天使之书』吧?」 被安格斯这么问,赛拉只是一脸不解。 「那里面讲的是从乐园被放逐的天使。呃——能借我看一下吗?」 听安格斯这一说,赛拉便老实地将书页递到安格斯面前。安格斯将自己的『书』挟在臂下,将书页接了过来。在一声「启动」之后,书页便开始翻动。 「我猜得没错。而且这还是最开头的部分,是十分稀有的东西耶。」 安格斯将书页阖上,然后还给赛拉。 「你想看后面的内容吗?其实我正在收集那本书。虽然距离完本还有段距离,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带你到我师父那里去吧。」 听完安格斯这番话,赛拉的双眼闪耀着光芒,相当高兴似地不停点头。她似乎非常想要看到后续内容的样子。 「既然决定了,那就赶快动身吧。」 安格斯放眼看了一下那些倒地的男人。 「我们就趁这些家伙醒来之前,赶紧开溜罗。」 赛拉点头表示同意。 安格斯将自己挖出的书一一拾起,尽可能塞进自己的布袋中。只是由于『真拉吉尔之书』怎样都无法塞进布袋中的关系,所以安格斯只好将其跟自己的『书』一起挟在侧身。 「好,我们走吧!」 安格斯话才出口,便发现赛拉在一旁扯着自己的手。她似乎是要安格斯跟着她走。 「我们不是要去那里喔?」 过来就是了……赛拉像是在表达这样的讯息一般,再次拉扯安格斯的手臂。 「你要上哪儿去啊?」 在赛拉的带领下,安格斯穿过石柱群离开广场。他们抵达一片半毁的遗迹,就在转过一处转角之后—— 「哇!这是什么?」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台带着锈斑的钢铁机器。机器中央虽然有着看似座位的东西,但却又跟载货马车的感觉相差甚远,况且这东西旁边根本看不到任何马匹。在座椅后方固定着带有锈斑的金属容器,以及作用不明、沾染着黑油的机械。机体两侧分别都有铁棍突出,在突出的铁棍上则连接着巨大的橡胶轮胎。 赛拉一跃跳到机体上。她坐在座椅上,熟练地拉动拉杆。 砰……!咚砰砰砰砰……! 巨响震动着安格斯的鼓膜。安格斯不自觉地捂住耳朵,自言自语道: 「这是自走车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话说回来,声音还真大呢。」 赛拉在驾驶座上朝安格斯招手。安格斯坐到赛拉身旁的位置上,为了不让声音被引擎声压过,拉大嗓门向赛拉问道: 「你会操作这个吗?」 赛拉点了个头,接着手朝自己胸脯拍了一下,那似乎是「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你还真厉害。」 赛拉作势要安格斯将行李放到座位下。就在安格斯打算听从赛拉的指示,将布袋与『真拉吉尔之书』塞进座椅下方的时候—— 「嗯?里面好像有其他东西。」 安格斯探头一看,发现里面有个装有水壶与食物的包裹。安格斯从里面取出三天份的水及食物,将其放在一旁。这样一来,那些留在这里的恶徒们或许就能保住小命吧。 「这样就行了。」 安格斯将自己的行李放进腾出的空间内……但唯有那本『书』还是紧抱在自己怀中。安格斯转头对赛拉说道: 「出发吧!」 只见赛拉身子凑了过来。她让安格斯抓住座椅旁的铁棒,接着在安格斯面前做出握拳的动作,那似乎是要安格斯抓牢的意思。见安格斯点头,赛拉便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护目镜戴上。 赛拉的小脚往底下的踏板踩下,只是这样,那原本就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便瞬间转变成巨响。赛拉右手握住方向盘,用左手调整排档。这让安格斯听见一阵令牙齿发颤的金属摩擦声。 轰……! 自走车猛然启动,加速的力道将安格斯压入座椅,飞扬的沙尘毫不留情地往脸上招呼。 「哇啊!」 一座遗迹迅速逼近眼前。 要撞上去了——就在安格斯这么想的同时,赛拉也不慌不忙地转动方向盘。只见自走车斜侧过车体,从遗迹旁飞驰而过。 载着两人的自走车跃进沙漠当中。赛拉将排档打满,自走车随即以更加猛烈的速度疾驰。引擎发出的巨响、油与金属散发的气味、还有剧烈的上下晃动……安格斯感觉自己就像置身在调酒杯当中。我不该坐这种东西的——尽管安格斯心中这么后悔,但已经太迟了。 自走车冲上沙丘,跃上半空。这让安格斯膝上的『书』猛力一震,书页翻了开来。 「怎么这么吵?搞什么鬼呀?」 书姬不悦地抱怨道。虽然书姬在『书』阖上的时候无法说话,但并不代表她就此与外界彻底隔绝,外界的声音还是能清楚传进她的耳中。 只见书姬踮着脚,放眼看看四周。看到周围的风景以猛烈的速度飞驰而过,她的双眼也瞬间亮了起来。 「喔喔!这真不错!」 书姬心情愉快地播弄头发,接着高举起双手。 「这种奔驰感,就像在快马上一样。这阵风、这样的跃动感。真是令人怀念。嗯!我喜欢!」 「唔唔……」 「怎么啦?安格斯。你脸色很难看喔。」 「唔唔唔……」 「到底是怎样?你只是呻吟,谁知道你想说什么?」 自走车又再次跃起。安格斯死命将『书』抓紧,同时哭丧着脸说道: 「对不起,人还是不该偷懒才对。所以……放我下去吧。」 「别管他,赛拉。再飙快一点!」 原本一脸困惑而松开油门 的赛拉,听书姬这么一说便高兴地点了头。赛拉再次踩紧油门,引擎也随即发出猛烈的咆哮。 「照这个样子,应该不到中午前就能穿过沙漠了呢。」 他们头顶上是一片星空。而东方的天空此刻正微微泛白。 「当初花七个小时走来这里真是太蠢了。你不这么认为吗?安格斯。」 「……要死了。」 「在过中午之前就能到特雷多了,撑着点。」 「在到那里之前就会死。」 「任何人都免不了一死的。」 书姬露出得意的笑容。 「但人可没那么容易说死就死,尤其是像你这种人。」 4 我出生于刻印历的一六六六年,一月一日零时整。之所以会这么准时,是因为原本就是这么设计的。在第十二圣域,每年年初都会有一百名新生儿诞生。 但是,这年出生的新生儿只有一人。原本应该和我一起出生的九十九名兄弟姊妹,全都在出生前死了。 事件是发生在去年的九月。当时第十三圣域的胎儿培养厂,预定隔年诞生的一百名胎儿,都还在羊水中沉睡。 精子与卵子是由经过挑选的男女所提供。经过人工授精、以人工子宫培养九个月,一名婴儿就这样完工了。圣域一路以来,就是透过在基因阶段便排除基因疾病与犯罪因子,来维持这座理想乡。 但是,原本应该是完美的系统却出现了误算。在受精后第六月的定期诊察中,一名胎儿被发现心脏疾病。检查的结果,那名婴儿被诊断为就算诞生也活不久,因此遭到处分。 就在职员企图将该名胎儿的脐带切断的瞬间,事件爆发了。察觉自己将面临死亡的胎儿掀起了恐惧的风暴。企图切断脐带的职员,精神在转眼间便遭到破坏、变成了废人;而其他在人工子宫内的九十九名兄弟姊妹,也都因为恐惧所产生的压力,导致脑部变异而丧命。 这圣域有史以来的重大灾祸,使负责进行出生管理的哈尼尔陷入混乱。当时,她似乎无论如何都想杀死那名胎儿,然而她的努力不仅没有效果,甚至还以只是徒增被害者的结局告终。 说不定那名胎儿在诞生前,就会因心脏病而死掉吧。然而胎儿辜负了周遭那般的期待,在人工子宫内顺利成长。最后照计划来到了一六六六年的一月一日。在众多叹息声中,『恶魔之子』诞生了。 呼吸到初次接触的空气,婴儿放声大哭。受到那哭声的影响,又有六人被送进医院。这是日后拉米尔婆婆告诉我的。 被称为『恶魔之子』的胎儿——就是我。也就是说,我在出生之前,就已经背负了杀害手足的原罪。 当年唯一诞生的婴儿……也就是我,被送到了新生儿养育机构。当然,我所面临的自然不是欢迎,就算在那个地方,也只是遭到搁置。 但是,婴儿会有婴儿的反应,肚子饿就会哭喊,拉出屎尿便会哭叫。而每次这些行为,都会让养育中的某人倒地。 在无可奈何下,那里的职员们穿上了隔绝精神波的防护服。虽然有负责照顾我的职员,但这个工作一样做不了多久。排泄有人善后、肚子能够填饱的婴儿,自然会进入梦乡。婴儿的内心平静,没有丝毫忧虑。对这安稳的沉睡产生共鸣的大人,全都无一例外地产生依赖症状。他们开始在毫无必要的时候下,恍惚地坐在我身边,过不了多久,精神便退化成成与婴儿无异的程度。也就是说,我又制造了废人。 负责我善后处理——或该说养育工作的哈尼尔,在无计可施下,跑去找拉米尔婆婆商量。 「既然这样,我有个好点子。」婆婆这么说道。于是,我在一岁生日之前,就被送到了拉米尔负责管理的教育机构。 让当时是超级问题儿的我得到救赎的,是一名年纪大我十岁的少年。他在当时已经是家喻户晓的神童,他杰出的精神感应能力与自我防壁强度,已远远凌驾那些在教育机构里工作的大人们。他也是唯一一个就算抱着我、喂我喝奶,也不会遭到感化的人。 他在事后告诉了我他当时的想法。 「还是婴儿的你。白嫩的脸蛋上有玫瑰色的双颊,可爱得就像天使一样。」 不过说出这种话的他自己,小时候的可爱模样也经常被人误认成女孩。话虽这么说,当时还是婴儿的我自然没有当时的记忆。这些都是事后拉米尔将当时的记忆让我看之后,我才知道的。 脸上充满慈祥微笑的金发美少年,以及在那名少年臂弯中熟睡的婴儿。那是我们留在雷米尔记忆中的身影。就算到了现在,那景象依然清晰的在我脑海中。 「当时在我臂弯中睡觉的你,一点都看不出是人家口中那可怕的问题儿。但就算是这样,我身边的大人们还是毫不掩饰地用恐惧面对你。这让我当时心中产生一个想法:我要保护这孩子——这是我非做不可的事。」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安稳的笑容。在那脸上的是守护我至今的骄傲……还有将这件事对我本人说明的羞涩。那是由这些感情混合而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算了,回想这些实在太难受了。 在名为圣域的监狱中,唯一能与我交心,身为我唯一窗口的他。在之后成为『能接触刻印的四大天使』获得加百列的称号。 但到头来,我就连他的人生都毁了。 这件事,让我感到无限的后悔。 5 安格斯抵达位于特雷维尔沙漠北方的城镇特雷多之后,便让书姬与赛拉留在自走车上,独自一人前往镇上的书店。 这里起初设有这片干燥土地上唯一的一口井,于是旅人们在此聚集,不久便开始在此交换商品,由此诞生的这座城镇,拥有了特雷多这代表「交易」的名字。虽说是城镇,但规模却十分狭小,全镇仅止于方圆一灵顿的范围之内,就算徒步也只需不到十分钟就能够穿越这座小镇。虽然听说这里的总人口约有五百人,但我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有那么多人。这里的店面生意相当冷清,街上也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影;街道十分干燥,甚至可以看到龟裂,而且到处都是堆积的沙尘。 此刻,特雷多的书商看着浑身沙尘的安格斯,不仅双眼中充满狐疑,对他带来的书也只打了个十分低贱的价钱。那是个看在安格斯眼里,怎样都无法接受的价格。 「这可是『真拉吉尔之书』的完本耶!这本书卖给爱书家肯定不会少于五万基尼,你竟然只肯出三百,这算什么嘛!」 「怎么啦?小子,你想海噱我一顿呀?『真拉吉尔之书』的完本?这像吗?」 「我也不想将这么珍贵的书卖你这种不知区分真伪的家伙。我也是迫于无奈才这么做。这样吧,算你二万基尼就好。」 「我就发发慈悲,出五百吧。」店主带着冷笑说道。「毕竟就算是拼凑出来的假货,也会有人想要。五百的话我就收,但是不能再高了。不满意就去找别家吧……不过,在特雷多的书店,就仅我这一家就是了。」 之后又花费了近一个小时。安格斯虽然尝试还价,但只是白费功夫。擅长洞悉他人处境的贪心店主,无论如何都没有开出五百基尼以上的价格。 「算了。」 安格斯将『真拉吉尔之书』收进布包内。 「要是师父知道这本书被人杀到用五百基尼买走,会杀了我的。」 「是吗?那就请便啦。」店主窃笑道。「但要是你错过今晚的火车,下次想离镇就要等到隔周罗。这点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呢。」 安格斯怒瞪了店主一眼,然后不发一语地走出书店。 安格斯浑身怒气,每一步都踱着地。但是,随着接近赛拉与 书姬在镇外等待的地点,安格斯的内心也逐渐恢复冷静。要是没能搭上今晚的火车,可能就会被那些丢在遗迹的罪犯们追到。虽然书姬多半还是能帮忙料理那些家伙,但安格斯实在不想在镇上生事。可是,现在安格斯手边的钱没法买两人份的车票,除了卖书,他实在想不到其他赚钱的法子。 要是回去报告这种结果,书姬想必会喜孜孜地说:「就这样坐自走车飙到巴尼斯顿去吧!」那实在太可怕了,打死我都不要再搭那种恶魔的交通工具。况且赛拉在意剩余燃料的态度也令安格斯介意。自走车的燃料不是燃石,而是燃油。就算要搭自走车前往邻镇,要是在半路上燃料用尽,那可就真的绝望了。话虽这么说,这座城镇有没有卖燃油也让安格斯感到怀疑;就算真的有卖,没钱买也没辄。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安格斯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镇外。看见安格斯身影的赛拉在自走车上高兴地挥着手。看赛拉那样,安格斯叹了口气,回到了她们所在的地方。 听完事情的始末之后,书姬开口缓缓说道: 「既然书没法换钱,那剩下的手段就唯有——」 「搭霸王车是犯罪。」安格斯间不容发地说道。「但话说回来,我也不愿让书店的店主讹诈。我们来想个更和平的解决方法吧。」 「为什么你会想到那里去?」 书姬在赛拉腿上的『书』上,带着失望的表情仰望安格斯说道。 「你就不能想到一些比较正常的手段吗?」 「你做事总是立刻诉诸暴力,但没有人会认为暴力是『书』造成的。实际上被怪罪的人是我,我才不要年纪轻轻就变成通缉犯。」 「放心吧。」书姬露出邪恶的笑容。「我可以在你变成通缉犯之前,先把你变成焦炭。」 「我反对暴力。」安格斯胆怯地说道。「那么,你原本想说什么?」 「把自走车卖了。」 书姬说完,面露遗憾地晃了晃脑袋。 「虽然我很不想卖掉这东西就是了。」 「可是——」安格斯,话说到一半,看了看赛拉。 「自走车是赛拉的。我们不能擅自说卖——」 说到这里,赛拉摇了摇头。只见她看了看安格斯,又看了看书姬,然后点了个头。 「我在等你的时候跟赛拉讨论过了。」书姬说道。「这原本就是从那些坏蛋那里偷来的东西,本来就不能用太久。要是因此被对方查到行踪,反而还麻烦呢。」 「你说讨论……」不能说话的赛拉要怎么讨论?安格斯话还没出口,又把话吞了回去。因为说出这种话,只会伤到赛拉。 「这可以卖吗?」 被安格斯这么一间,赛拉开心地笑着点头。 「好吧。」 安格斯这么说完,便将放着书的布袋交给赛拉。 「刚才路上有家废铁商,我去跑一趟,找人过来。」 安格斯回到了镇上。特雷多的废铁商是一名体格魁梧的壮汉,身上只有穿一条老旧的吊带裤。不管怎样,那壮硕的胸肌与强壮的手臂都一定会跃入视线。 但尽管有那般魁梧的外貌,他在听了安格斯请求后,便一起随安格斯来到镇外。接着,那废铁商开始花时间检查自走车。在这酷暑下经过了约一小时之后,废铁商才将视线从自走车上移开,然后开口说道: 「这是赃物吧?」 就算说谎也无济于事,安格斯决定老实回答。「因为盗墓贼伤了我的名声,所以我收下这个当做代价。」 废铁商听了,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个头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安格斯。 「盗墓贼是怎么伤了你的名声?」 「他们说要把我卖给有特殊嗜好的人。」 只见壮汉原本就十分锐利的眼神变得更加严肃,满脸横肉的面孔也显得更加凶恶。就在安格斯差点脱口道歉的时候—— 「你真带种——小子。」 那男人说完,便豪迈地大笑。 「好胆量!我欣赏你!」 「咦:﹒t] 「管他是不是赃物,拆了之后,就谁都管不着啦。」 废物商接着伸出右手,张开五根指头。 「我出五万基尼。」 就这样,意外拿到这笔大钱的安格斯,将全数金额给了赛拉。 「这些是你的。」 赛拉摇摇头,拒绝接受,但安格斯却不肯让步。 「我还是会遵守承诺带你到师父那里去。但在那之后想怎么过,是你的自由。所以你就把这些钱拿着吧。毕竟不管你选择要过什么样的人生,都是一定需要钱的。」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书姬在一旁插话道。「还装什么帅?快点跟人家借钱吧。再拖拖拉拉,火车都要开走了。」 书姬说的没错。安格斯将大叠钞票交给赛拉,然后双手在脸前合掌做出央求的模样。 「对不起!请借我钱买到巴尼斯顿的车票!」 用借来的钱买了车票,安格斯与赛拉便搭上当晚的火车离开特雷多。隔天在法科特过夜之后(住宿费自然也是向赛拉借的)第二天便搭上了前往巴尼斯顿的火车。尽管安格斯一路上担心那些盗墓贼会追来,但所幸只是杞人忧天。 他们所搭乘的水蒸气关车一路穿越森林地带,没多久便进入了有大片玉米田的丘陵地带。他们在摇晃的火车中又过了一夜,到隔天约过中午的时候,才总算抵达了巴尼斯顿。 安格斯从二等车厢的阶梯下到月台,接着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赛拉问道: 「你很累了吧?」 此时赛拉正一脸好奇地在车站东张西望,看来这是她初次来到大都市。 巴尼斯顿是水蒸气关发明者威廉﹒罗克威尔在这个世界首度拉起钢铁道路的城市。过去除了燃石坑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这座城市,从以燃石为燃料的水蒸气关车开始上路算起,已经过了约百年的时间。在如今有四条钢铁道路交错的索利亚迪斯大陆中,巴尼斯顿已经成长为这座大陆的第一大城。这座城市有索伊河贯穿中央,索伊河北岸是靠燃石坑繁荣的旧市镇,南岸则可看到新市镇林立的优美房舍。在巴尼斯顿分别有南、北两座车站,而两人所抵达的是新车站。也就是巴尼斯顿南站。 在车站候车厅的墙上,绘有一个大型的车站图腾。赛拉好奇地注视着那张图腾,但不久便伸手拉了拉安格斯的袖子。她指着那图腾,不解地歪着脑袋。 「你是第一次看到车站图腾?」安格斯这么问道。「你是西部出身的吗?」 被这么一间,赛拉略显困惑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饶富兴趣地将视线转回那图腾上。 那图腾的内容——只是由白与黑所组成的图案。因此只要不将眼睛的焦点对准图腾,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张几何学的图样。但是那图样确实有让观看者看见幻影的作用。 「车站图腾的原理与书是一样的。」安格斯开始为赛拉说明。「在研究书这个天使族所留下的遗产之后,所得到的成果就是这种图腾。但由于构造较书来得单纯,因此只会对视觉产生作用,而且效果也有个人差异。」 说到这里,安格斯将视线转到图腾上。 「好比说这个图腾,它所共通唤起的概念是『母亲』也就是说看见这张图腾的人,会将自己所想像的母亲样貌在脑中合成。所以会有人眼中看到的是金发美女,也会有人看到有一张圆脸的大婶。」 安格斯牵起赛拉的手,重新迈开步伐。 「在东部的主要都市,图腾通常是被用来作为商店招牌或是宣传广告。其普遍程度,甚至还产生了专业的招牌业者,在巴尼斯顿这里 自然也不例外。」说到这里,安格斯轻声笑了一下。「而且图腾的数量十分惊人,你等等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两人离开了南站大厅。搭火车来到这座城市的旅客及迎接的人潮,将站前广场挤得水泄不通。为旅店招揽顾客的业者及商贩推销点心、礼品的叫卖声,使得广场上一片人声鼎沸。而在钢铁道路旁,正在卸货的载货车厢附近,也挤满了交易业者们所带来的马车。 在那附近还有几名骑马的男子进行巡逻。他们身上配戴着水平双管枪,胸口则别有金色徽章。那些人都是巴尼斯顿的城市保安官。 自从六连发旋转枪发明之后,为了保护城市,与逐日凶恶的罪犯对抗,东部各都市都订有独自的法律。同时为了让人遵守,因而诞生了城市保安官这样的职称。除此之外,为了逮捕在广大范围游走的罪犯,东部的主要都市之间也缔结了协定。由东部主要都市市长所组成的议会,也就是俗称的东部联盟就此诞生。东部联盟组织了被称为骑兵队的部队,用以执行东部一带的治安维护工作。 现任巴尼斯顿市长,同时也是东部钢铁道路公司领导人的麦可﹒罗克威尔,是一名兼具东部联盟代表头衔的当红强人。他为强化都市治安,彻底禁止在市内持有枪械。也因为这个缘故,尽管是如此大规模的都市,巴尼斯顿的犯罪率也远低于其他城市。也就是说,只要置身在巴尼斯顿,罪犯便无法对他们出手。而这也是安格斯将赛拉带到此地的理由之一。 为了避免在人群中走散,安格斯紧紧握住了赛拉的手。两人努力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主要街道。 刹那间,无数图腾招牌映入眼帘。在街道两侧林立着设有阳台的两层楼房屋。在最靠近两人的房屋看板上,可看见一名肉铺老板手拿菜刀摆着姿势。对面的酒馆招牌则有手拿酒杯的美女在抛媚眼。酒馆隔壁的旅馆看板则是一名男子在床上打鼾,而餐馆门板上则可看到大块肉排正冒着令人食指大动的热气。 放眼所见满是图腾。无论望向任何方向,都一定会有招牌映入眼中。对于首次来到这座城市的访客来说,因为大量图腾而眼花甚至昏倒的人不在少数。东部的人将这种现象揶揄地称为「晕图腾一这其中所隐含的意思是:会晕图腾的都是西部乡巴佬。 被安格斯牵着手走在街上的赛拉,一路上脑袋瓜儿不停地东张西望。这样下去,可真的要晕图腾了。 「要是一直看那些东西,可是会眼花的喔。」安格斯轻声提醒道。「要学着别将焦点对到图腾上。这种事习惯了自然就会,但要是真的没办法,从头到尾低着头走路也行。」 赛拉的脸上虽然浮现出几许遗憾,但还是老实地点了头。赛拉低头看着脚下,在安格斯牵手带领下,一路朝图腾影像日报社走去。 图腾日报社——那是首度制作出影像报纸这种东西的报社。其报社代表爱德莲,是曾与宗师利弗学艺的高明修缮师。但比起修缮书籍,她对图腾更感兴趣。对一张纸究竟能放入多少资讯进行挑战的她,创造出了划时代的技术,成功让过去只能横向编写的图腾码,也能够以纵向及斜向方式编写。 就这样,她在经营书店的同时,也运用自己所开发的技术,将巴尼斯顿的各种消息编写在一张纸上。而她后来将其称为影像报纸,并发送到自己熟识的杂货店与酒馆。说起她这么做的动机,其实原本只是想要为街上名众提供共通话题的一种自娱行为。但是所得到的回响却远远超乎她的预期。 没过多久,影像报纸就在发送的同时被索取一空,接着「我也想看」的要求也陆续涌现。当那样的声音与日俱增,最后终于演变成一群「就算得付钱也想看」的人涌入她的书店。 到了后来,她索性决定将书店顶让给他人,而自己则创立了图腾日报社。她引进了由罗伯特.瑞斯提所设计的转轮印刷机,开始大量印制影像报纸。影像报纸的发行量逐渐增加,很快就连车站的候车大厅都开始进行贩售。 其结果,就是影像报纸在转眼间普及到了东部各地。如今影像报纸对东部地区的庶民来说,不仅是重要的资讯来源,同时也是一种能以低廉价格取得的娱乐,因此已可说是民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品。 而此影像报纸的构思者,同时也是图腾影像日报社代表的女强人,爱德莲﹒牛顿——正是安格斯的师父。 图腾影像日报社位在与主街道间隔两条巷子的莱姆街。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木造房屋。二楼是事务所兼制版厂,一楼则是印刷厂。还没进到屋内,就能先听见转轮机转动的轻快节拍。 安格斯带着赛拉走上门口阶梯。 一打开双开式的大门,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墙上密密麻麻的『通缉犯情报』。无数一脸凶神恶煞的肖像画陈列在墙上。如果将视线移至画像下方的图腾,眼中就会浮现显示他们绰号及罪状的幻影。 有幻影是一名男子正在破坏围栏,企图偷马。可以看见他的绰号是『马贼』,在图腾底下所标示的线条则是这名罪犯的赏金,三条横线代表的是三万基尼。 在一旁的罪犯正在使用一把装有羽饰的六发转轮枪,射杀一名身上别有金徽章的男子。 那罪犯的绰号是『羽毛转轮枪』,一条横线代表这名罪犯的赏金是三十万基尼。 从再隔壁肖像画下方的复杂图腾中,所浮现的幻影则是燃烧的火车与一名男子施展肉眼难以看清的快枪,用六发转轮枪射杀乘客的景象。男子被以抢夺火车与杀人罪嫌遭到通缉,绰号是『血腥快枪』下方两个纵列的叉印,所代表的是史上最高的赏金两百万基尼,印记为红色所代表的意思是『不论死活』。 而报社的职员就在那些凶恶罪犯的幻影旁工作着,众人忙碌地操纵图腾版,制作影像报纸的原版。 图腾版是用来书写图腾的道具,素材为坚硬不易扭曲的奥德材质。这种木版上被刻上了大小各式各样的点、线,与方形的图孔,一般是以三片一组的方式使用。 图腾就是利用这些图形的组合来绘制。由于其组合方式复杂多样,因此只要有一条线的位置不对,其中的资讯就会丧失意义。因为这样,要操作图腾版需要相当熟练的技术,据说要实际练到能写图腾码,必须要修行十年的时间才能办到。在图腾影像日报社里,有十二名超一流的专家在旗下工作,而之所以能够聚集这么多的人才,正是代表者爱德莲﹒牛顿的人望使然。 专家们对访客不以为意,只是默默地不停工作。从其中发现一名将头发绑在脑后,发丝间带有几丝白发的女性,安格斯出声说道: 「明天的头版是什么?」 听安格斯这么一瞬,那名女性立刻抬起头。 她和其他员工穿着相同的白色棉衫与棉裤,棉衫外还穿着一件染成暗蓝色的大号围裙。苍白的皮肤与枯草色泽的头发、眼角尖锐的灰色眼眸。这名女性一边用手指调整稍稍滑落的圆眼镜,一边回答道: 「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于密苏艾斯特召集骑兵队,福列克斯库里夫攻略行动正式展开。」 女人站起身,走到安格斯面前。以女性来说,她的身材颇高。她与安格斯相比,还高出了约一个拳头的高度。只见女子伸出手,粗鲁地搔弄安格斯的脑袋。 「臭小子!你又长高啦?照这样下去,被你超过去也只是迟早的事了。」 「好久不见了。」 「可不是吗?三个月没消没息的,到底跑那儿去啦?」 「我绕过东海岸,去了南苏拉,之后又去探查了特雷维尔沙漠。」 安格斯说完,朝身后瞄了一眼。他看见赛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同样察觉到赛拉的爱德莲脸上浮现疑问。 「在你身后的 是……?」 「她叫赛拉。」安格斯这么说完之后,便转头看着赛拉。「这位是我的师傅,爱德莲.牛顿。光是听到这巴尼斯顿女强人的名号,不管是什么样的坏蛋都会夹着尾巴逃跑喔。」 听安格斯这么一说,爱德莲随即用手中的图腾版朝安格斯脑袋上重重敲下。「别乱吹牛。」 「很痛耶……」 坚硬的奥德材质加上三层图腾版的冲击,让安格斯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爱德莲不理会在一旁的安格斯,带着爽朗的微笑朝赛拉伸出手。 「你好,叫我爱迪就行了。」 赛拉战战兢兢地回握住爱德莲的手。接着,她满脸困惑地动了动嘴巴。 「她无法出声。」安格斯解释道。 「这样啊,那还真不方便。」 「可以请师父保护她一段时间吗?」 「你说保护,意思是她有扯上什么是非吗?」 爱德莲边说边从棉衫的胸口口袋中取出香烟。香烟的品牌是『寒露』那是带有薄荷气味的香烟。 「你应该有准备好跟我解释原因吧?」 「这得要花一段时间……」说到这里,安格斯看了看事务所。「现在抽出时间,不会有间题吗?」 只见爱德莲将头转向事务所,打算交待些什么。但就在这个时候,在事务所最里面座位上工作的一名男子先开口说道: 「爱迪,要抽烟麻烦到外面去。」 「知道啦——听到了吧?那就走吧。」 爱德莲示意赛拉走到事务所外。 那反应机灵先开口说话的人,是一名头灰色头发的男性,叫安迪﹒派克。他是与爱德莲 一同撑起影像图腾日报社,相当于爱德莲左右手的人物。只见安格斯朝他点了个头,然后才随两人走出事务所。 爱德莲爬上外阶梯,来到屋顶。屋顶上只摆着简易烧制的陶壶与木椅。这里看来像是爱德莲的吸烟区。 「原来是这样。」 爱德莲听安格斯说完他认识赛拉的经过后,随手点燃一根火柴,点起第五根烟。爱德莲从口中吐完一口烟后,将视线转向赛拉。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赛拉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你就算不能念出『启动』的咒文,也能看书吗?」 赛拉想了一下,接着微微颔首。 「能示范给我看吗?」爱德莲边说边朝安格斯伸手。了解其意的安格斯,将『真拉吉尔之书』交到爱德莲手上。爱德莲看了那本书的封面一眼,吹了一声口哨。 「这玩意儿可不常见呢。」 爱德莲接着将书交到赛拉手中。只见赛拉将手放到书皮上,无声地开口说出『启动』,下一刻,书页便缓缓翻开。 从书中涌现的幻影不只是图像,就连听觉、触觉,甚至是味觉与痛觉都能重现。有歌手展现嘹亮歌艺的歌本,也有会浮现出璀璨舞台的戏剧书。尤其是真拉吉尔所撰写的戏剧书更是杰作。从他的书中会跃出复数的登场人物,就连歌唱、舞蹈、音乐,甚至连经过精美装饰的剧院都会在读者眼前重现。 刹那间,赛拉脸上闪动着惊讶与喜悦,红茶色的双眼微微晃动。虹彩的细微晃动,是阅读者的特征。遗憾的是,此刻浮现在她眼中的舞台是如何耀眼,都只有她才知道。因为书的内容只有此刻将手放上封面,念出「启动」的人才能看见。 「赛拉?」爱德莲出声唤道。 赛拉没有反应。她出神似地看着书中内容。彷佛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进入她的眼中或耳中。 「这样师父提出的说法就得到证明了。」安格斯说道。「『启动』的咒文并非是对书本发挥作用,而是在人念咒文时,对那个人的大脑发挥作用,因此想要获得阅读书本时的催眠效果,并不是一定要发出『启动』的声音才行。」 「是啊。」 爱德莲不怎么感兴趣地回应道。 「比起那个——」说到这里,爱德莲将视线转向书姬。「这女孩又为什么能看儿书姬?」 爱德莲能够看见书姬的身影,而她也认同书姬是一个人,是寄宿在『书』中的人格。对安格斯来说,愿意对此全面肯定的爱德莲,是少数令他能打从心底信任的协力者之一。 话虽如此,爱德莲的态度也并非一开始就如此友善。她是在巴尼斯顿长大的人,与深信迷信的西部人不同,过去曾是一名完全不相信传说或精灵等事物的超现实主义者。而且由于她同时拥有修缮师与书商这两种身分,所以接触的书本比一般人更多。 正因为如此,当初爱德莲也不相信安格斯。她甚至断言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不靠「启动」就能出现、拥有自我意识、能够自由与人交谈的『书』。 而在那个时候,安格斯对爱德莲这么说道: 「那么,我就让师父大开眼界。」 回想当时的情形,安格斯便自然伸手按住右眼。虽说当时自己只是有样学样,但终究是做了令人不堪设想的事。尽管是因为爱德莲深信『梦想要靠自己来实现』,所以才避免了惨痛的后果,但最糟的状况,甚至可能重演凯文的悲剧。 「我想也不可能是安格斯让你看见的吧?」 听爱德莲这一说,安格斯赶紧摇头。「那种事我再也不敢了,光是想像我就全身发毛。」 「可是,既然她能看见书姬,就代表她曾经在其他地方接触过活的术文吧?」 「没错。」书姬应道。「但因为她没法出声,所以也没办法问个清楚。」 「如果会用图腾版,事情就简单了。但那也不是外行人一下就能学会的东西。」 说到这里,爱德莲将手中的图腾版在自己肩上轻轻敲了两下。 「不过,她以前应该是能说话的吧?因为她动嘴的嘴形很正确。能念『启动』的咒文,应该也是过去有念过的经验,所以才能在发不出声音的情况下接受暗示吧?」 「如果是这样,那接触到术文这件事,或许就是让赛拉无法出声的原因吧。」 「是有可能,但没有证据就是了。」 「可是,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术文会侵蚀人心。」安格斯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像赛拉那样的孩子因为触及术文使精神受到冲击,结果导致失语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喔?你又被万事通阿撒兹勒上身啦?」 被爱德莲这么调侃,安格斯不由得尴尬地发出呻吟。 『万事通阿撒兹勒』是在西部广为人知的传说之一。 在许久以前,有名叫阿撒兹勒的男人,无论任何问题能够回答。于是人们纷纷跑来向他寻求答案。像是田应该开辟在哪里?我家的牛是为什么生病?而面对这种种的问题,阿撒兹勒都能说出正确答案。 阿撒兹勒因此受到众人景仰,人们称他为『神的使者』而崇拜他。 这也令当时的当权者对他感到畏惧。 后来当权者将阿撒兹勒找去,并对他提问。 「这世界是为何诞生的?」 「因为这是女性的愿望。」 「那我们又是为何诞生的?」 「因为是女性的愿望。」 「那么,这世界又会如何终结呢?」 「天机不可泄漏。要是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人们会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你也有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呀?」 「我可以回答。」阿撒兹勒说道。「可是,知道答案者必死。」 当权者不相信阿撒兹勒的话,他认为那不过是阿撒兹勒的藉口。 「无妨,你尽管说。」 第二章 1 一周后,安格斯搭上了前往维多的列车。由于是开往西方的列车,因此并没有多少乘客。就连安格斯所搭乘的三等车厢,乘客的数量也寥寥可数。 安格斯捧着『书』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地带,可看见放牧的羊群及牛群正悠闲地在山坡上吃草。但是,那悠哉的风景却无法减轻安格斯内心的寂寞。 安格斯想念巴尼斯顿的喧嚣。每次踏上旅程,他总是这样。那里对安格斯来说实在太过舒适,也因为这样,每次离开都令安格斯感到格外难受。 安格斯回想起离开时,赛拉到车站月台为自己送行所露出的表情。她一直到列车行驶的最后一刻,都不愿放开安格斯的手。尽管安格斯告诉赛拉,跟爱德莲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担心,但赛拉仍低着头。直到安格斯告诉赛拉自己一定会回来的时候,赛拉才抬起头,点了一下脑袋。也是在这个时候,大串泪珠从赛拉的脸颊上滑落。 安格斯并没有告诉赛拉此行要前往何处。就连自己为何要到各处旅行,也没能找机会向赛拉解释。 安格斯隔着头带,用手按着自己的右眼。每当有人间安格斯:「为什么要把右眼遮起来?」的时候,安格斯总是回答:「因为以前的一场意外,让我失去了眼睛。」但是,那是谎话,安格斯的眼睛仍好端端地在眼窝里。 为什么要遮住右眼?要是知道真正的理由,赛拉肯定就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笑容吧。就算分开的时候,她或许也不会为自己流泪。 原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被人疏远了,可是——现在又为什么会感到心痛呢? 2 加百列带我来到了教育与养育管理者,拉米尔的房间内。 拉米尔是一名老妇,而且还不是普通的老妇,是个年龄早已超过一百二十岁仍精力充沛的怪物。 「我正在等你们呢。」 拉米尔话说完,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那其实是她的笑容。 拉米尔步伐轻快地走近我,接着远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我的头额上。对我做出那种举动,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这让我紧紧闭起眼睛,在心中人声祈祷这老太婆不要当场倒地。 但是,拉米尔只是同样轻松地将额头移开。接着,她抬头看着我的脸这么说道:「没问题,及格。」 听拉米尔这一说,在我身旁的加百列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那是一项测试。这位老太婆是在试我能否确实控制力量。 「这老太婆胆子还真大。」 「呵呵呵……」老太婆朗声笑道。「你这小鬼嘴巴也很不客气呀。」 罗唆。 「好了,那就来吃午饭吧。加百列你和这个坏小子,也都紧张到肚子饿了吧?」 这么说完,拉米尔便招待了我们一顿午餐。那是用面包搭配烤过的合成肉片夹心所做成的简单餐点,肉片欠缺弹性,面包也嫌太乾,但我却感觉这顿午餐比过去所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可口。其中最好的佐料,当然是拉米尔所说的话。 她很会说话,虽然一把年纪,却仍拥有非凡的记忆力。她在这时对我说明了我出生的经过。那仔细想来应该是相当悲惨的过去,但由于她叙述的口吻相当滑稽,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就连坐在我旁边的加百列,尽管口头上对我说:「你这样太没分寸了。」但他自己也忍不住失笑。 我从未经历过如此愉快的饭局,真希望以后也能像现在这样愉快的用餐。这个想法一直深深留在我的心中。 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也是拉米尔的策略。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座药草园,为此。无论要面对任何障碍,我都一定要跨越。或许她就是为了让我产生这种决心,才邀请我参加那场饭局的。 饭后,拉米尔交给我一个椭圆形的白色小药匣。 「把这带在身上。这是你的救命符。」 「救命符?」 「我刚才也有说过吧?你的心脏有缺陷,虽然那是进行心脏移植就有可能解决的问题,但你的精神感应能力太强了。这代表他人的细胞进入你的体内,产生拒绝反应的可能性也会提升。」 就算拉米尔这么说,我却没什么感觉。尽管我知道自己的心脏带有缺陷,但到目前为止,我都从未因此面临任何困扰。 「如果发作,就从里面拿两颗药放在舌头下。如果是轻度的发作,那样应该就能平息。」 我接过药匣,但其实心里认为应该没有机会用到。然而拉米尔似乎察觉了我的想法,只见她手叉着腰,脸凑到我眼前。 「你听清楚,狭心症发作可是十分痛苦的。如果你没有在感觉到不妙的瞬间立刻吃药,真的出问题的时候连神仙都救不了你!」 「……知道了啦。」 面对拉米尔的严肃态度,我不悦地答应道。 「那么,就走吧。」 拉米尔这么说完,手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加百列也在此时站起身子,我交互在两人脸上看了几眼,完全无法掌握状况。 「走去哪里?」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吧?」拉米尔抬头睁大眼睛瞪着我说道。「十大天使要对你进行测试。说起来,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测试喔。」 是这样吗?我透过视线对加百列这么问道,而他只是满脸笑容地对我说: 「照现在这样去做,就不会有问题了。」 「……希望如此。」 「年轻人垂头丧气什么!」 拉米尔重重朝我屁股上拍了一下。 「抬头挺胸地上路吧。少说还有两个人是跟你站在一起的,尽管放心吧!」 我们三人搭上载具,朝位于浮岛中央的议事堂前进。议事堂是一座高耸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米白色巨塔,在这栋建筑物内,有着『理性的刻印』。 在这个时候,我还未曾见过所谓的刻印。但在我所拥有的常识中,仍知道那是一个支撑圣域存在的东西。刻印会将人蓄积在『思考原野』的思绪转换为能量。这座圣域能够远离环境恶劣的地表浮在空中,能够生产水耕蔬果与合成肉品,全都是仰赖着刻印所供给的能量。 在圣域出生的孩子们,最先被要求学习的东西是『钥之歌』。众人齐唱钥之歌的举动,能够提升『思考原野』的能量潜力,让人得以从刻印那里取得更多的思考能量……大致的架构似乎是这样。 我过去曾经拒绝唱歌。因为这样,我与网路的连线遭到隔离。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拥有强大影响力的人拒绝唱歌,会导致许多人也采取相同的举动。统一思考的减少会直接演变成能源枯竭的结果,甚至可能会发展成动摇圣域根本的重大灾祸。 时至今日,我已经明白了这些道理。所以,我不会重复同样的失败。我要拆掉项圈,获得自由。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办到。 ——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3 安格斯搭了整整两天的列车才抵达维多。过去酪弄十分兴盛的这座城镇,随着沙漠化加剧,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 座落在冷清主街道旁的空屋显得格外醒目,满是尘埃的街上,只有风滚草在滚动。尽管在某些房屋的阳台上还可看到老人在编织工具,但却看不到年轻人及孩童的身影。维多是钢铁道路的终点。想要再往西行,只有选择骑马,或是等待驿马车经过。安格斯选择了后者。听旅店店主的说法,明后天会有一批前往瓦多的马车。等待马车的这段日子,安格斯便先买足充分的水与食物,并靠着晚了两天才送到车站的影像报打发时间。 位在旅店一楼一家饭馆的墙上,贴有『通缉 犯情报』,不过数量根本无法跟安格斯在影像图腾日报社所看到的相提并论。西部是个不受东部联盟管辖的地方,加上有许多山岳地带,人口也少,因此法律不仅难顺利推展,更有许多区域根本就是无法地带。 但不管怎么说,每次吃饭都得看着那些犯行令人难以置信的凶犯,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就连在出发的当天早上,安格斯也是在与连环杀人犯大眼瞪小眼的状态下,将带有豆子及猪肉的汤硬是喝下肚。 安格斯结完帐便离开旅店、来到镇外,看见已经停了几辆要前往西部地区的驿马车,正等待着要在此搭乘的旅客。 安格斯选的马车是要前往位于欧鲁托斯沙漠边缘的瓦特镇。他对坐在驾驶台上的老者说明自己要在半途下车,并支付了五百基尼。安格斯爬上带有幕廉的马车货台,发现那里已经坐着一对带着两名小孩的夫妻。 「啊、那个哥哥是白头发。」 其中一个孩子好奇地指着安格斯的头发这么说道。小孩的母亲低声训斥了那孩子几句,接着视线转向安格斯,带着歉意朝安格斯微微点头。安格斯露出微笑,向对方示意自己并不介意。安格斯找了一个与那家人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行李与『书』则放在自己腿上用手捧着。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身材肥胖的大叔爬进货台,他拥有晒成褐色的皮肤,还有略显花白的黑发,是一名典型的西部大叔。从他挂在肩上的袋子口,可隐约看见木制的测量器材。看样子他或许是受顾于地图商的测量士。 「打扰一下罗。」那大叔这么说完,便一屁股在安格斯旁边坐下。突然的重量让木制的货台发出嘎吱嘎吱的抱怨声。 「呼~~~天气真热呢。」大叔一边擦汗,一边朝安格斯攀谈。「小哥你看来没怎么流汗耶,你不会热吗?」 看对方亲切地与自己攀谈,令安格斯稍稍感到意外。这位大叔虽然外表上是典型的西部男子,但却对白发没有偏见。对此感到有些许高兴的安格斯,对那名大叔露出微笑。 「因为我不久前还待在特雷维尔沙漠,所以似乎已经适应这种温度了。」 「喔——听说那里的沙漠也越来越大,日子很不好过呢。真是的,不管怎么测,地形很快就会变样,这工作还真不好干!」 大叔嘀咕了几句之后,像是临时想到什么似地,朝安格斯伸出手。 「我叫班哲明·弗格森。就叫我老班吧。」 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爱德莲爱用的香烟『寒露』的味道。这味道跟乡下测量士实在很不相称。安格斯如此心想。 「我叫安……安德鲁·派克。」安格斯回握了他的手。「您叫我安迪就行了。」 安格斯之所以临时决定说谎,是因为他不希望让对方看出自己是西部出身。安格斯这个名字,是西部山岳地方特有的名字,但安格斯的发色却是连东部都很罕见的银白色。尽管安格斯对这位喜欢说话的大叔抱有好感,但要是被对方追问自己名字和外表不一致的原因,要解释起来实在有些麻烦。 过了不久,马车上路了。在左手边可看见顶着万年雪的安斯塔比利斯山脉,而马车正一路摇摇晃晃地驶上位在那山脉脚边的高原地带。道路两旁是一片及膝高度的茂盛野草,偶尔还会看见野生的水牛或马群从中奔驰而过。 到黄昏的时候,驿马车抵达了一处有井口的营地。老车夫开始在营地生火,并煮了咖啡招待大伙儿。在那名妇人带着两名孩子准备晚餐的炖汤时,男人们则负责照顾马匹。就十七岁的年纪来说,在西部已经被认为是可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因此,安格斯自然也得帮忙照顾不安分的马匹,替马擦汗,喂马喝水,并带它们到有长草的地方。获得解放的四头马车马就这样待在一定距离内,乖乖地啃起草来。这些马匹似乎已经相当习惯与人相处,丝毫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 在用过红豆炖汤、玉米面包,搭配咖啡的晚餐之后,妇人便带着孩子上马车就寝。男人们则待在火堆旁轮流守夜。像这种小规模的驿马车雇用不起保镖。也就是说,得自己保护自己。此时老车夫与测量士老班先躺在一旁休息,安格斯与那带着家眷的先生,则拿着喇叭枪守在火堆旁。 过了一会儿,安格斯把喇叭枪放在地上,然后将打开的『书』放到自己腿上。安格斯也在身上披了一条毛毯,让毛毯将『书』盖住。看到好不容易开放的视野被毛毯遮住,令书姬十分光火。 「反正又没有人会看见……」 「这算是保险。」安格斯小声说道。「总比一直被关在书里好吧?」 书姬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再多抱怨什么。 安格斯与那带着家眷的男子一边小口喝着咖啡,边天南地北地闲聊。安格斯得知他们夫妇似乎原本就是西部城镇布罗姆佩斯出身的人,虽然试着想到东部闯出一片天地,但后来因为无法适应东部生活的关系,而决定返回故乡。 「看小哥你头发的颜色,你是东部人吧?」 「是啊。」安格斯说谎回应道。「我在影像图腾日报工作。」 「真的吗!年纪轻轻的,真是太了不起了!」 「您客气了,我才刚上路不久呢。所以我才得像现在这样,到处旅行找些可以当新闻的题材。」 「原来如此。」 「老哥,你有听过什么奇特的传闻或传说吗?什么都可以。」 「这个嘛——」那男人喝了一口咖啡,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这样一说,我小时候大人常告诉我们有个地方千万去不得。听别人说,那里开满了十分漂亮的花,味道很香,是个像梦境般的地方。」 「花田……?」安格斯一脸不解。「那里感觉不像是会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吧?」 「话还不只这样,人只要一进到那花田里就完蛋了,据说从来就没有人能活着从那花田里出来呢。」 「咦?为什么?」 「小哥,既然没有人能活着出来,那又怎么会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呢?」 「这样说也没错。」在安格斯腿上的书姬这么说道。不过,那人并未对书姬的话有任何反应。「问问看那个地方在哪儿,说不定跟术文有关系。」 「这传说真有意思。」安格斯边调了调挂在肩上的毛毯,边开口问道。「那么,你知道那花田在什么地方吗?」 「听别人说,那地方在布罗敏山的西侧,要爬石头坡爬好一阵子才能到得了。养山羊的人都很怕那里,会尽量避开那个地方。」 「这样啊——」就在安格斯这么说的时候。 突然感到轻微的晃动……那是地面的晃动。 「喔?是地震。」男人说道。「听说最近常有呢。」 「是喔?」 「嗯,是维多旅店那里的人跟我说的。虽然都不强,但似乎相当频繁呢。」 说到这里,男人抬头仰望在一旁的安斯塔比利斯山脉。 「以前伊欧迪恩山会喷火的传说,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虽然现在是休眠状态,但在地下仍不断有火山活动,什么时候会再次喷火都不奇怪。」 「休眠?火山活动?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懂,但小哥你还真是博学呢。」 听对方这么一说,安格斯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在安格斯腿上的书姬则小声说了句:「祸从口出。」 「那是爷爷以前告诉我的。」安格斯这么补充道。而这当然是谎话,安格斯的祖父在他出生前就已经过世。别说跟安格斯说话了,他就连自己祖父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是这样啊。既然是老一辈说的话,那肯定不会错的。」男人没有任何怀疑, 露出爽朗的笑容。 「总而言之,至少在孩子们长大以前,希望什么事都别发生才好。」 安格斯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接话,最后只得笑了一笑。 「是啊。」 共有四十六个术文四散在这座大陆各处。其中尤其在『灭日』之后出现的术文,更是不断散发着充满恶意的波动。那股波动会直接影响人心,就算眼睛无法看见、伸手无法触摸,但只要术文存在于该处,就会一点一滴地侵蚀人心。如果放任术文不管,心灵遭到摧残的人就会爆发争执、互相残杀,用不了多久,就会步向灭亡。 但就算自己现在将这些告诉对方,别人多半也只会怀疑安格斯的脑袋有问题吧。 安格斯在心里想着这件事,然后又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 4 白色的椭圆形房间。统一成白色、带有冰冷质感的地板。这里没有任何桌椅。在房间中央,十大天使排列成半圆形。我无法正确认出他们每个人的身分,他们当中有男有女。但我知道之中最年长的是拉米尔,最年轻的是加百列。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是我及另一名拉斐尔候补。意外的是,那人的年纪竟然与我相当,拥有橄榄石色泽的双眼,还有彷佛雪花石膏般的肌肤,双颊则是充满健康气息的蔷薇色。我与那人视线交会的时候,对方对我露出微笑。明明是个男人,但那笑容却充满淘气。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拉斐尔候补的审查。」 发出宣言的人是加百列。他站在十大天使的中央。在他右手中,则握着一柄巨大的手杖。加百列是司法之长,审查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我可没认同他喔。」 突然间,一个冰冷的合成声音这么说道。 「竟然找恶魔之子来当拉斐尔候补,这种事谁看得下去呀?」 此话一出,天使们的视线便集中在一人身上,是一名有着银色头发的女性。那人坐在能感应精神波活动的轮椅上,在他身后则有一名美丽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少女,以及带着一脸忧郁的美少年。 我曾听加百列说过,那名美少女是莱里尔,美少年则是萨姆席尔。他们都是自动人偶。这么说,那看似他们主人的银发妇人,应该就是四大天使之一的乌列尔了。听说她因为小时候的一场意外而全身瘫痪,就连五感也几乎尽失。但是,她的精神力却非比寻常的敏锐,据说她可以完全掌握精神网路的每个角落。 「至今都没有连接精神网路过活的人,是不可能跟我们思考同调的。」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嘴唇也没有动作。但是,那合成声音却更加激动地攻击我。 「别被骗了,这孩子是个怪物。千万不能解开项圈,他脑子里一直在盘算要如何趁机咬断我们的咽喉呢。」 听对方这样说,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但我依旧是不动声色。爱说就尽管说吧。我就要自由了。只要能获得自由,怎样的冷嘲热讽我都能撑过去。 「没错!大家都忘了吗!这孩子可是杀害了九十九名手足的恶魔之子啊!」 另一个女人激动地大喊道。她是哈尼尔,就是想趁我在胎儿时杀死我,但却没能如愿的女人。 「看起来不像哪。」 一名有着忧丽金色卷发的年轻男性这么说道,他兴致勃勃地盯着我的脸。 「香槟金的头发与冰蓝的眼睛,还有这带有忧郁的面孔也很棒。嗯,今天的主角就是你了。你的角色是悲剧王子,这角色非你莫属!」 「闭嘴!拉吉尔!」一名眼睛细长的黑发男子,对金色卷发的青年怒叱道。「开玩笑也该有点分寸!别玩过头了!」 「真是的,沙利叶先生,你说话能小声一点吗?」站在黑发男子身旁的肥胖女性夸张地用手捂住耳朵说道。「我纤细的耳朵都快被你的破锣嗓搞聋啦。」 「拉贵尔说的对。」 一名暗金色头发、留有鬓角的壮汉,用低沉的嗓音这么说道。我知道这个人,他是四大天使之一的米迦勒。他用锐利的眼神瞪着沙利叶。 「这里可不是进行人身攻击的地方,收敛点。」 米迦勒这么一说,尽管沙利叶仍旧咬牙切齿,但还是退回了队列中。 尽管有十大天使之称,但看来也不代表所有人都感情融洽,这样我也乐得轻松。剩下的问题,就只是究竟有多少人跟把我视为眼中钉的乌列尔及哈尼尔是站在一起的。 「可以容我发言吗?」 一名从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女性举起右手说道。她是站在队列最右边,一个看来毫不起眼的女子,有一头杂乱的头发跟灰色的眼睛,虽然脸蛋不算难看,但却也谈不上是美女。总之是个令人难以留下印象的女人。 「请说,萨基尔。」 听加百列这么一说,那女子便朝他回了一礼,接着重新将身子转正。 「成为新任四大天使之人,所被要求的最重要条件,应该是要有能力解决当前最危急的能源问题。」 萨基尔用平淡的语气这么说道。 「换句话说,最好是与刻印有高同调率的人。而要达到这个条件,强大的精神感应力是不可或缺的。虽然强力的精神波有可能构成威胁,但那也是用来引出庞大能量所不可缺少的要素。」 「的确。」米迦勒接着说道。「萨基尔说的没错。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实际测试才对。」 听到这里,加百列也趁势开口对众人间道:「那么,有人对此有意见吗?」 「赞成!」 「无所谓。」 不知哈尼尔心中在打什么算盘,只见她满脸自信地微微颔首,同时也对另外一名拉斐尔候补使了个眼色,或许是要对方把我这个眼中钉除掉的意思,但那过于露骨的态度,反而让我觉得好笑。 「那现在开始,就请两人分别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 加百列说完,便站到房间中央。他双手握着手杖,并将手杖末端抵在地上。 「我先唱一次。请两位看好。」 加百列说完,便缓缓吸了一口气,接着——他以清澈的声音开始歌唱。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传至伟大灵魂之处 传至亲爱之人身畔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屋顶亮了起来。以手杖为中心,射出了放射状的光束。杖柄上也浮现出了红色的图样,那就是『理性的刻印』。 就算是如火焰般燃烧的愤怒 就算是如暴风般翻腾的憎恨 也愿能如无风的湖面般平静 此心让汝等得以为人 加百列的歌声安稳祥和,音色十分动人。但是从手杖涌出的能量却十分猛烈,强烈的能量甚至让我的皮肤感到阵阵刺痛。我为此景感到震撼。这就是刻印之力,撑起精神社会的能量泉源,一切的生命之源;是促使人类进化,并孕育人类至今的二十二个刻印之力。 是这股力量?真的是这股力量吗? 人类竟然是由这剧烈且带有攻击性的力量孕育而成,这实在令我难以置信。 就在这个时候,加百列身子一个不稳,险些倒地。但是,他让自己倚在杖上,勉强撑住了身子。加百列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端正姿势。 接着,他将手杖往前递出。 「那么,先从一六六七开始。」 这个数字代表的是出生年,看来另一名拉斐尔候补的年纪要小我一岁。 一六六七似乎有点被吓傻了眼,但他还是走上前,从加百列手中接过手杖。他将手杖抵在地上,双手抓住杖柄,将手杖正对在自己眼前。 歌声随即响起。与先 前加百列所唱的是同样的歌。那彷佛女性般高亢清澈的歌声,令刻印再次释放出思考能源。 凶猛的能量奔流再次侵袭而来,程度之强与加百列不相上下。这次不只屋顶,整个房间的墙壁都闪耀白光,强光令我不禁眯起眼睛。 歌声结束了。 看他精疲力竭地跪在地上,米迦勒便上前搀扶。 「嗯,你做得很好。」 他从一六六七手中接过手杖,这次手杖被递向我眼前。 「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接过手杖。脸色惨白的一六六七在这时抬头注视着我,在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一阵恶寒窜过背脊。 「别动喔。」 加百列在这时过来为我解开项圈,我感觉颈部凉快不少。在此同时,我也感觉眼前视野顿时变得比以往更加明亮。我能看见世界,这座浮岛的每个角落都在我的眼下;我能看见鸟在空中飞翔,我能以鸟的视点遨翔天际。 这就是自由。 这感觉竟是如此畅快。 我开始歌唱。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传至伟大灵魂之所在 在这一刹那,手杖开始猛烈震动。杖柄浮现的图样散发白光。我能感受到整个房间都在晃动。我握着手杖的手掌就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灼热。 传至亲爱之人的身畔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透过手杖,刻印的意志涌入我的体内。一股与寻求理性的歌词截然相反、那为我所熟悉的感觉紧紧将我缠住 那是——锥心刺骨般的深切悲伤,以及烈焰焚身般的剧烈愤怒。 (不要滥用我。) 某种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我感到惊愕、迟疑、不知所措。见我歌声中断,十大天使脸上纷纷露出不解,加百列则露出一脸哭丧的表情望着我。我得继续唱下去……可是,尽管我脑袋这么想,但那紧紧纠缠我内心的灼热思绪却让我无法如愿。 (我要的是他。) (我是为此而存在。) (不要困住我。) (不要滥用我。)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尝试开口歌唱。我不想失去那如飞鸟遨翔天际的感觉,我不知道这声音是怎么回事。但就想要自由的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的。只要能够获得自由,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就在我正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一股冲击侵袭了我。 我感觉自己的背部遭到重击。下一瞬间,有东西重重撞上我的肩膀。那是地板。我倒在地上。 猛烈的剧痛如刀般刺入我的胸口。 是我的心脏——正在放声哀号。 5 当时间过了午夜,守夜的工作便换班由其他人进行。 安格斯以一块圆石当枕头,身子躺在土地上。空气中充斥着夏草与泥土的气味,安格斯就闻着这样的味道,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尽管安格斯睡得很熟,但却在天亮前就睁开了眼睛。他看见蓝紫色的天空飘着一个黑影,那是在山岳地带上空彷佛迷路般徘徊的浮岛,也是在『灭日』时,唯一免于坠落的浮岛——拉堤欧岛。 安格斯躺在地上,仰望着那座浮岛。对居住在山岳地带的居民来说,拉堤欧岛是与浮云没有两样的存在。那只不过是个飘在那里的东西,不会带来任何恩惠,也不会制造任何灾厄。 但是,那座岛之所以能够漂浮,是因为术文的力量。要回收所有术文,安格斯迟早都得登上那座浮岛。登上那传说仍有天使在该处居住的拉堤欧岛。 安格斯坐起身子,看见老车夫和班正站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他们身子对着拉堤欧岛的方向,低垂着头。那是一早起来,发现拉堤欧岛在上空时,祈求拉堤欧岛不要坠落的习俗。也是在西部经常可见的光景。 特别的是,那两人的动作完全没有丝毫不协调及晃动。 这光景让安格斯感到些许不适。 那不属于自己记忆的记忆正敲响警钟。天使们为了私利私欲,不断蹂躏着文字精灵。而他们正是得到报应,才会迎接灭亡。那是天使所居住的浮岛,人们究竟又能祈祷什么?期望什么? 安格斯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吃过用昨夜剩下的炖汤搭配干燥玉米的浓汤后,马车便再次启程。今天也是晴天,虽然照在身上的阳光十分刺眼,但由于身处高地,因此并不会感到炎热。高原特有的清爽空气也随风送入了货台内,木头车轮一路发出单调的滚动声。或许是因为昨晚睡眠时间稍短的关系,安格斯又有产生了一些睡意。 当时过正午,马车驶入了一片荒野,一片荒芜的岩石沙漠。虽然据说这里曾经是一片草原,但此刻却丝毫看不见那以往曾经存在的绿意。 马车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安格斯看见了一个竖在道路旁的破旧木头标志。木标上刻的是象征奥拉的翅膀图样。 看到那个路标,安格斯立刻朝驾驶台出声请车夫停下马车。 「你要去奥拉做什么?」驾驶台上的老车夫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那座城镇被诅咒了。那里可不是值得你特地跑去的地方呀。」 「这是我的工作。」 安格斯拿着自己的行李,下了马车。 「祝你们一路平安。」 「你也要保重喔。」老车夫这么说道。 「工作加油喔。」那位带着家眷的男子则这样鼓励着。 而老班则拿出测量士的知识,手指向荒野的地平线。 「要是你中途迷路,就一直往北走,就能一直走到海边。沿着海朝东走,可以找到一座叫纳瑞的渔村。」 「我明白了,谢谢你。」 「那就这样,自己保重罗。」 于是马车再次启程,留下了安格斯。 「哥哥拜拜!」 两个小孩在布帐下天真地朝安格斯挥手。安格斯同样挥了挥手,然后将装着行李的布袋扛到肩上。 「那么……」 安格斯将『书』打开,从中现身的书姬注视着那热气飘动的地平线,朗声开口。 「出发吧!」 四周是一片干涸的大地。然而在这样的欧鲁托斯沙漠中,仍然有生命在其中存活,在岩缝间会看到地只蜥蜴来回窜动,在岩阴下也长着高大的桧叶仙人掌。 安格斯这天一路走到日落,最后在一片荒野中休息。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岩阴会有蛇出没,灌木丛里也常有蝎子栖息。只是被毒虫螫咬还能够自行处理,但要是被毒蛇咬到,那可就无计可施了。 安格斯用随身口粮简单解决晚餐之后,便将『书』摊开放在自己身旁,然后就寝。 黎明时分——从海上吹来的海风笼罩了欧鲁托斯沙漠,带有大量水蒸气的空气在上陆后迅速冷却,随即产生大量浓雾。安格斯的视野被白茫茫的浓雾笼罩,就连一多莱姆外的景色都看不见。 但是安格斯并没有因此感到惊慌,他只是不慌不忙地吃着作为早餐的饼干,静静地等待太阳升起。 过了不久,太阳便在地平线彼端露脸,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也迅速散去。待浓雾散尽,安格斯便迈开步伐。路上除了短暂的休息跟午餐外,其余时间都只是不断在荒野中前进。这一路上没有路标,安格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正朝正确的方向走去。 「算了,反正最糟也不过是走到海边而已。」 安格斯为了激励自己,自言自语地这么说道。 「应该……不至于会遇难吧?」 「我们没有遇难,更没有走错路。」 书姬如此断言,并伸手朝前进的方向指 去。 「看吧——奥拉就在那里。」 在摇曳的热气中,安格斯看见了一小团像是黑色污痕的东西。安格斯定神仔细观察,发现那是一栋栋的建筑物。 6 我胡乱抓着自己胸口,在地板上痛苦挣扎。我喘不过气,无法呼吸,感觉好像有条灼热的铁桩打进我的胸口。 在颠倒的视野中,我看见天使们畏惧的面孔。所有人都害怕遭到波及而不敢靠近。那是当然的,因为此刻我并没有配戴项圈。 而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拉米尔似乎在喊些什么。 啊,对了。我得吃药。 我试着寻找药匣,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到处都找不到。似乎是我乱抓自己胸口的时候,把药匣弄丢了。 于是我仔细观察附近的地面,很快就发现一个白色的椭圆物体进入我的视线,但我与那物体之间仅仅五、六步的距离,却像是绝望般的遥远。疼痛逐渐侵蚀我全身上下,我的脊椎在作响,手臂也发麻无法动弹。 「你不可以死!」 声音从身边传来,有人将我扶了起来,对方的另一只手中拿着药匣。 「把嘴张开!」 是加百列。 他竟然跑来触碰濒死的我,那简直是自杀行为。傻瓜,你想和我陪葬吗?像我这种人,你根本用不着在乎啊。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对我来说,加百列是我唯一的光亮。我依赖他,并一直拖累他。现在,我不能再将他拖下水。拜托,求你离开我。 「不要胡说!」 我的嘴被扳开。 「我求你!不要丢下我离开!」 我紧咬的牙齿微微露出缝隙,两颗药丸从那缝隙进入口中。 一股带有刺激性的甜味在舌上扩散。 在此同时,那彷佛要让胸口破裂的压榨感也缓缓消退。我伸开紧绷的手脚,让自己仰躺在地上。 我已经精疲力竭,全身都是令人难受的汗水。尽管已经摆脱疼痛,但此刻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我听着加百列那彷佛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同时意识也逐渐模糊。 7 奥拉过去是盐的产地。当地的人把从海中汲取的海水在盐田曝晒制盐,这是在靠近海岸,同时雨水稀少的这片土地才能使用的手法。但此刻围绕城镇的盐田只见一片枯白,盐田周围的栅栏也有超过半数毁损。 「能感受到术文的波动。」 书姬突然说道。「小心点,安格斯,这里有活术文!」 在『书』的第十九页,印有名为『quest(探索)』的术文。自回收那个术文之后,书姬使得以感受到术文的波动。话虽如此,但有效范围十分狭小,而且也无法确认术文的正确位置。在得知这项事实之后,安格斯便经常涌现一个想法:所有的术文都有其意义与意志,并蕴含魔术般的力量,但是——那些绝对不是万能的。 踩过混有盐巴的沙地,安格斯与书姬走进了奥拉。虽然这里还勉强保有城镇的外观,但各个房舍的窗户玻璃都已经破裂,阳台也几乎崩塌;其中甚至还有整片屋顶崩落,倒塌大半的房舍。 更令人惊讶的是,城镇到处都散落了已经化为白骨的遗骸。这些遗骸有男有女,其中还有身材比安格斯更加矮小的遗骸。那是年纪尚幼的孩童遗骨。 望着那些未能得到安葬、被到处弃置的遗骸,书姬语气沉重地说道: 「这些人是被强盗杀害的吗?」 「不知道。可是——请看这个。」 安格斯指向一具躺在城镇大陆上的白骨。在白骨右手附近的地面上,掉落着一把转轮枪。安格斯跪到地上,手指向那遗骸的头盖骨。 「在太阳穴的地方有洞,这多半是被子弹打中留下的。」 书姬仔细地看了看那骸骨,然后转头望向安格斯。「这代表他是被人杀害的吗?」 「也有可能是自杀。」 「在大路中央自杀?」 「也许他是个喜欢受人注意的人吧。」 安格斯重新站起身子。此刻太阳已经西斜,天色也已经转暗。 「虽然不想这么做,但看来今晚只得夜宿在这里了。」 「看来也是。」 「那么,得先趁天色变暗之前,找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才行。」就在安格斯说到这里的时候…… 「安格斯!后面……!」 书姬惊叫的声音近似哀号。安格斯连忙想转过头,但背部已经被了踢了一脚。 「唔哇!」 安格斯整个人趴倒在地上。『书』也从右手掉落到地上,书页应声阖了起来。就在安格斯撑起身子,打算将书捡回的时候,侧腹又被狠狠踹了一脚。安格斯吃痛呻吟,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扳机沉重的扣动声,一根枪管抵住了安格斯的额头。 「你是什么人?」 说话的男人有一头绑在身后的黑色长发,脚上穿着皮靴,一身肮脏的衬衫上披着褐色外衣。他那饱经日晒的皮肤虽然微黑,但说话却没有西部腔。看见对方那张布满胡渣的面孔,安格斯大吃一惊。 通缉犯——血腥快枪 涉嫌抢夺列车与连环杀人 赏金两百万基尼 不论死活 安格斯在维多时,就是看着这张脸用餐,所以不可能记错。 「你是听说这里已经灭镇,所以跑来搜刮财物的吗?」 被称为史上凶残程度无人能及、恶名昭彰的通缉犯,正用枪口抵着安格斯。 「怎么不说话?你也想变成白骨吗?像躺在这里的那些人一样?」 安格斯认为自己就要被杀。此时,他心中出现某个认为这样也好的声音。要不是有碰到书姬,自己早就死了。事到如今,自己一点都不想贪活。 但在下一瞬间,又有其他声音否定了那个想法。 不行,我还不能死。我做过承诺,承诺一定会回去;要是我没有回去,她一定会哭泣。我不想看她哭泣的样子。 安格斯下定决心,抬头望着那名男子。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这里找书本散页的。」 「书……?」 男子朝掉在地上的『书』瞄了一眼。 「那本『书』是这世上绝无仅有,极为罕见的『书』。但是,它有缺页。我听说在这里有那本『书』的散页,所以跑来找的。」 「喔?」 听安格斯这么说,男子便让枪口指着安格斯,同时朝『书』走去。 「这本破书真有那么珍贵?」 男子边说边用鞋尖朝『书』轻轻踢了一下。接着他弯下身去,让脸靠近『书』的封面,打量着封面上的红色图样。 「的确——这是我从没看过的书。」 安格斯没有多说,只是在心中盘算。 所有书都是为了被阅读而存在。 快点,快打开那本『书』。 打开吧。 「别乱动喔。」 男子这么说完,便将手放到『书』的封皮上。 他小声说了声「启动」——将『书』打开了。 呼吸的文字啊 从该处来到此处 从此处前往彼方 来出发出恸哭之好 气压差让鼓膜凹陷。 耳边传出低沉的轰响。在男子脚边刮起的乱流使沙粒及碎石乘风飞起。 「唔哇……!」 男子举起手臂将脸护住。安格斯趁机跳起身子,将『书』一把抓住。接着他像是要保护『书』一般,整个人卧倒在地上。书姬的咒歌威力无一不大,不可 能就这样了事。 暴风突然降临,猛烈的强风轻而易举地将男子吹离地面。 「哇啊!」 只见那男人的身子冲进阳台,撞穿了阳台后的墙壁。顿失墙壁支撑的废屋嘎吱作响,接着应声崩塌。 「糟了……!」 安格斯将『书』留在原地,赶忙起身。他迈步打算冲进倒塌的房舍,却不小心将男子掉落在地上的转轮枪一脚踢飞。转轮枪遭到撞击后锁扣脱落,转轮滚了出来。 「——咦?」 转轮内是空的,里面一发子弹也没有。以快枪闻名的通缉犯却拿着没装子弹的手枪,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安格斯朝崩塌的房舍望了一眼。仔细一看,崩塌的只有前半部分,房屋后半部分还没有崩塌。从外面可看见男子就瘫倒在木头地板上。 「安格斯!别管那种人的死活!」 尽管听到书姬的声音从自己身后这么说道,但安格斯还是冲进了半毁的房舍内,一面注意别让脚步踏穿腐朽的地板,同时快步赶到男子身边。安格斯将手放上男子颈部,还能清楚感受到脉搏。 「太好了,还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屋顶及墙壁带着声响开始晃动。看这状况,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倒塌。于是安格斯将男子扛在背上、站起身子。 「唔唔……好重……」 安格斯半拖半扛地将男子搬到屋外。来到安全范围之后,安格斯便瘫坐在地上。 「你为什么要救这种人!」书姬火上心头地怒叱道。「这家伙可是想杀了你呢!」 「好像……不是、那样……」 气喘吁吁的安格斯上气不接下气地提出辩驳。 「那把枪……里面、没子弹。这个人、并没有、加害我……的意思。」 「可是,他有踢你啊!」书姬愤慨地踱脚说道。「连我都还没有踢过你,他竟然就先踢了!」 安格斯边喘着气,边伸手去拿挂在腰带上的水壶。他转开盖子,先喝了一口水,接着扯下缠在颈上的围巾,用水将围巾沾湿。最后,安格斯用湿围巾轻轻擦了一下男子额上的擦伤。 「唔……」 男子吃痛发出呻吟,就在下一刻…… 「……哇!」 那人的身子一下弹了起来。差点被对方脑袋撞上的安格斯,也连忙将身子向后缩。 「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男子四处张望,最后看了安格斯一眼就连忙起身。 「我临时想到有事得先走了,再见啦!」 话才说完,男子便准备转身离去,安格斯立刻抓住对方外衣衣摆。 「没有人这样突然跑掉的吧!」 「放手啦!精灵术师!」男子边说边用力想将衣摆扯开。「算你赢啦!这样总行了吧?」 「哪有这样就算了的!」 「唉!你这家伙还真烦!放手啦!我这件好衣服都要给你弄破了!」 「不准跑!」安格斯努力发出低沉的声音。「你想再被打翻一次吗?」 正巧在安格斯话说完的同时,男子身后的房屋塌了下来。倒塌的房屋掀起大量灰尘,最后只剩下一堆瓦砾,完全不见原本房子的模样。 「不……不想。」 只见那男子放弃抵抗,原地跪坐在地上。紧接着,他双手贴地,深深低下头。 「对你动粗是我不对,对不起。」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安格斯皱起眉头,只感觉莫名其妙。 「那就这样,我先走一步了。」 男子说完便立刻起身。但是,安格斯还是紧抓着男子的外套衣摆。 「喂,可以放手了吧?我不是都很有诚意的道歉了吗?」 「你把我当什么啊!」 不知为何,安格斯只感觉心里一阵恼火。安格斯瞪着对方压低嗓音说:「给我安分点,血腥快枪。」 听安格斯这么一说,男子的表情顿时转变。他绷紧了原本松弛的嘴角,锐利的眼神也与之前判若两人。 「你知道?」 「当然知道,你是出名的通缉犯呀。」 「喔——怎么锐……原来是这样啊。」 男人彷佛很难过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我。」 「——什么?」 「我说,那不是我!」 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接着当场盘腿坐在地上。 「真有那么像吗?我比较受女人欢迎,也自认自己一定比较帅气呀!」 「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子啊!在这里……」男子边说边指着左眼下方。「有颗哭痣。『通缉犯情报』的肖像画应该也有画出来吧?」 这人说的没错。尽管身为列车强盗与连环杀人犯,并且还是不论死活的通缉要犯,但血腥快枪却是个相貌端整的俊男。就是因为安格斯觉得看那张脸至少要比看其他凶神恶煞的通缉犯要好过几分,所以才会选择在他的肖像画前吃饭。也正因为这样,安格斯记得很清楚。那人的左眼下方确实画有哭痣。 「我叫做强纳森·瑞斯提,是来这里找弟弟的。我弟叫大卫·瑞斯提,现在被人称为血腥快枪。」 说到这里,男子莫名其妙地挺起胸膛。 「好了,我已经报上名字了。来这里的理由也都说了,这样总行了吧?放手啦!」 「你说你是来找弟弟的吧?」书姬说道。「那么,这里的惨状是那家伙干的吗?」 对方听不见书姬的声音,因此安格斯另外问了一次。 「袭击这个村庄的人,是血腥快枪吗?」 「那种事我哪知道啊?可是,这里的人可不是像外传的那样是被强盗杀死的。」 男人说完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眉间。 「这里的尸骸手上全都握有武器,其中还有像殉情一样互相拿刀刺入对方胸口的尸体。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了。这座镇上的居民,是互相残杀才这样的。」 「——是术文。」 安格斯发出呻吟般的声音说道。 「术文使人疯狂。」 邪恶的术文会侵入人心,在不知不觉间将心侵蚀。 奥拉的居民是受到术文摆布,在狂意驱使下互相残杀的。无论是大人、小孩、男性、女性……多半连赛拉的亲人也不例外。 安格斯感觉一阵作呕,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泄出。他用双手捂住脸,泪水瞬间从那被头带盖住的右眼溃堤。 安格斯感到害怕、恐惧。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也会被术文的魔力侵蚀精神,受狂意摆布,甚至杀害自己身边的人。爱德莲、汤姆、艾维,还有塞拉。那可能被自己亲手杀害。 「喂、喂!你怎么了?」 男子突然一脸担心地探头察看安格斯的表情。 「你别哭呀,傻瓜。这样不是让我难堪吗?」 「安格斯,你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 安格斯听到书姬这么说道。但此时就算是书姬那鲜少说出的温暖话语,也无法打动安格斯的内心。 没用的——书姬。 安格斯在心中这么说道。我已经杀过人,杀了一个人。我因为愤怒而忘我,任凭狂意摆布——我把凯文杀死了。 8 结果,我没能成为拉斐尔。 我引出的能量或许要比另一名候补更多。但是,每次都会发作的人,根本无法派上用场。 清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脖子上戴着项圈。我还记得拆下项圈时那无与伦比的解放感。但那个感觉现在却变成绝望,侵蚀我的心。 我根本不想醒来。如果得被送回那药草园,我宁愿一死了之。 「真是太可惜了。」拉米尔婆婆说道。她为我量完心跳、血压之后,沉重地叹气。 「你的心脏病如果不是这么严重就好了。」 「另一个候补也不差呀。跟每次唱歌就要死不活的缺陷天使相比,要好太多了吧?」 说到这里,我脸上带着笑意。但拉米尔的表情却仍旧沉重。 「他啊,可是哈尼尔他们经过长年研究制作出的优良基因合成人呢。」 这件事我还是头一遭听到。 「那样……会有什么问题吗?」 「希望只是我杞人忧天就好了……」拉米尔弯着身子,又叹了一口气。「在我眼中,那张可爱的笑容里面,可是藏着一条盘据的黑蛇呢。」 听拉米尔这么一说,让我回想起自己在看到对方时,内心所感受到的莫名寒意。莫非拉米尔也有相同的感觉吗? 「喔,对不起。这不是你造成的。别露出那种表情。」 拉米尔像是哄小孩般轻抚我的头。 「既然你身子比较好了,那也差不多可以把项圈拆下来了吧?」 ——咦?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或许是所谓的塞翁失马吧。你就算在濒死的痛苦时,也没有波及旁人吧?是你那时的表现发挥了作用。现在你已经不需要戴项圈了。」 「怎么可能!乌列尔和哈尼尔不可能同意这么做的!」 「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总之,在这方面你应该感谢加百列。」 说到这里,拉米尔的视线望向我的身后。 我转头一看,看见加百列就站在那里。 「只要能够救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尽管加百列一脸眼泪随时要溃堤的表情,但嘴角却带着笑意。我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虽然我明白自己必须要向加百列道谢,但在我心中,仍留有无法对获救坦率感到高兴的部分。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加百列将一个银色的连线夹递到我面前。 「这个连线夹被调节成能够抑制你精神波的样式。虽然自由度受到限制,但还是可以连上网路。」 我将那连线夹戴到耳上。 「这连线夹与那项圈拘束具一样,只有能接触刻印的人才能解开。从现在起,便由这东西来取代之前的拘束具。」 加百列话说完,便将我脖子上的项圈解开。 我的视野瞬间变得明亮。在病房墙上到处奔窜的精神网路,在我眼前闪闪发光。不过,我并没有感受到那个时候彷佛在天际遨翔般的开放感。 「那么,我先给你一个忠告。」拉米尔对我这么说道。「连上网路,就代表你随时都处在乌列尔的监视之下。所以你可不能太过放纵,因为她可是摩拳擦掌地在等待你露出思考犯罪的企图呢。」 「——原来如此。」 这下我总算明白了。在那些家伙眼中,我仍旧是个莫名的怪物。这次我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就会趁机彻底打压我吧。 「这就是他们打的主意吗?」 「别担心。以你的资质,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如何制作防壁,而且你也不会轻易被人抓到尾巴吧?」 「会说这种话,看来你也不是什么乖宝宝呢。」 「你应该把这想成是长辈的经验。」 只见拉米尔从椅子上起身,接着坐在床边。 「正好,就立刻来一次初体验吧。」拉米尔这么说完,对我咧嘴一笑。「虽然第一次的对象是这样的老太婆,有点让人同情就是啦。」 听拉米尔这么说,一旁的加百列不知为何红着脸低下了头。可是我实在不了解其中原因。 「准备好了吗?」 「嗯……没问题。」 拉米尔握住了我的手。 「慢慢闭上眼睛。」 我照着她的话做。我的视线被封闭,眼前是一片黑暗。 「试着不要张开眼皮,将眼睛睁开。」 这真是强人所难,那根本不可能办到吧? 「要想像额头中央有另一只眼睛,试试看!」 我将意识集中到额头中央。突然间,我感觉有东西从其中窜出,视野也缓缓亮了起来。可是,我的眼睛应该还是闭着才对。 「再收一点,你太亮了。」 ——收? 「想像着要让自己更小、更小的感觉。」 更小、更小,就像把自己缩起来…… 「就是这样,你很有天分呢。」 在我眼底突然浮现出一个陌生的女子影像,是一名有着一头金发,感觉十分活泼的年轻女孩。 「——拉米尔?」 「对。」那女孩点了个头。「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模样?」 「好年轻。」我话才说完,就感受到了不悦的波动,这让我连忙补充。「很有精神、感觉很有行动力,还有……是个美女。」 「很好。」 年轻的拉米尔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看来就是个很有魅力的好男人呢。要是我年轻一百岁,可不会放过你呢。」 「自由恋爱不是被禁止的吗?」 「说话别那么死板,亏你还是年轻人。」 拉米尔说完,伸手勾住我的手臂。 「那么,你想去哪里?」 「哪里是指——」 到这个时候,我才首次观察四周。 在这灰色的空间内,飘着数个球体。球体间有数条线相连,有时那些线还会放出七彩的光芒。那光芒与那时候刻印所散发的光芒一样,从刻印取出的思考能源,网罗了整个圣域。 「看来刻印似乎让你印象相当深刻。」 拉米尔拉了拉我的手臂。 「跟我来,我介绍一个好老师给你。」 9 安格斯睁开眼睛。 他转动着意识模糊的脑袋,思考这里是什么地方。太阳正在自己头上发光。既然身在户外,就代表自己还在旅行。这么说来,自己应该是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吧。 安格斯一手按着沉重的脑袋,坐起上身。在这个时候,盖在安格斯身上的毛毯掉了下来。那是一条有着闪电线条、欠缺品味的毛毯。 脑袋正开始慢慢恢复思考。安格斯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小型马车的货台上。 附近是成排看来快要倒塌的房屋,毫无人迹的街道上飘满灰尘。 「你总算醒了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转头一看…… 一名将黑发绑在身后的男人站在货台旁。面对吓了一跳身子后缩的安格斯,他只是举起右手,「嗨」地打了一声招呼。 直到这个时候,安格斯才想起一切。他连忙四处张望,找到了就放在自己身边的『书』。安格斯拿起『书』。紧紧将『书』抱在胸前。 「干嘛呀?态度真差。我才不会偷你东西呢。」 相较于话语的内容,男子看来却没有丝毫怒意。只见那男人在铜制的马克杯内倒进咖啡,然后递给安格斯。 「喝吧。」 由于对方的动作太过自然,令安格斯不假思索就接过杯子。 「谢……谢谢。」 男子接着坐上了货台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悠哉地开口说道: 「你真是怪人。」 安格斯觉得会被人这么说也莫可奈何,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 「前一刻还叫精灵出来把我打飞,后一刻却像个小孩似地哇哇大哭,然后一点都没有戒心地倒头就睡。」男子说 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你该庆幸我不是坏人才是。」 「——你也是个怪人呢。」 「嗯,人家常那么说。」男子脸上露出不解。「可是,我到底哪里怪啦?」 就是怪在你会认真去问这种事啊。安格斯原本想这么说,但想想还是算了。 「是你把我抬到这里的吧?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还好啦,反正你也把我从快倒的房子里抬出来不是?这样就算扯平啦,兄弟。」 话说完,他对安格斯咧嘴一笑。 「叫我强尼就好了。」 他这人还真是随性呀。想到这里,安格斯忍不住笑了。 「我叫安格斯·肯尼斯。」 「安格斯·肯尼斯吗?.『浴火而生的神选之人』——汝名为安格斯·肯尼斯……对吧?」 在今日已经失传的语言中,安格斯的意思是『神选之人』;肯尼斯则是代表『浴火而生之人』。但知道这些意思的人,就算在西部也并不多见。 「你很懂这些呢。」 「那还用说?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修缮师喔。」强尼将手比在下巴旁,做出耍帅的姿势。「瑞斯提这名字,就算在东部也是名列前三的名匠。」 「瑞斯提?」 在修缮师之间,这名字可是无人不晓,是首次成功完成图腾印刷的名匠。图腾影像日报社在使用的转轮印刷机,也是根据瑞斯提的构想设计的。 「可是名匠罗伯特瑞斯提应该在九年前就过世了啊?」 「哇!」听安格斯这一说,强尼夸张地做出吃惊的反应。「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连那种事也知道?」 「那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师父?你师父是谁?」 「爱德莲·牛顿。」 「天哪!」只见强尼手按着额头,夸张地仰天大叹。「好死不死,偏偏是那个巴尼斯顿女强人的徒弟啊!」 「你这么说,是代表你只是用瑞斯提之名招摇撞骗的冒牌货吗?」 「不是、不是,这是本名。罗伯特是我老爸兼师父。」 强尼边说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扭曲变形的香烟。用火柴点燃香烟之后,强尼接着将吸入的烟吐到空中。那香烟的味道闻起来像烧焦的麦子。牌子是『收获』。安格斯的父亲也是抽同样的香烟。 「算了,总之先下来吧。」 话才说完,强尼便站起身子。 「看来得聊上一阵子,边吃饭边聊吧。」 于是安格斯捧着『书』跃下了马车货台。虽然沙地上留有铁蹄的足迹,但附近却没看到马的影子。 「坐吧。」 强尼将一罐热好的罐装大豆拌肉递给安格斯。安格斯坐在地上、接过罐头,温暖的食物一入口,肚子顿时饿了起来。安格斯狼吞虎咽地将豆子送入口中,并大口吞下带有防腐剂味道的肉片。 「我老爸他很严格。并没有说是自己儿子就对我们比较好。修行的那段日子可真难熬啊。」 强尼吐了口烟,接着耸了耸肩。 「我很优秀。就算没有努力用功,也能够阅读图样。弟弟大卫就和我不一样,他是个非常认真、努力的人,但就是没有天分。我老爹常对他说,他不适合当修缮师。」 说到这里,强尼将烟灰抖到地上,干燥的晚风很快就将烟灰吹散。 「那天是九九零年十二月九目的晚上——一位客人上门了。他的穿着不错,但却是个无法给人好感的男人。那家伙说他有本书想要监定,而那本书里,则画着我从未看过的奇妙图案。」 安格斯停下将食物送入嘴里的手,望着强尼。 「难道——是术文?」 「是啊,那男人也说那玩意儿叫术文。」 强尼挥了挥手示意要安格斯专心吃东西,接着继续说道: 「大卫看到术文时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当时的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但双眼却炯炯有神。」 说到这里,强尼叹了一口气。那是与他形象相去甚远的沉重叹息。 「当天晚上,我弟杀了那名客人、杀了老爹、把老爹的徒弟们杀了大半之后,便从家里跑掉了。」 安格斯听着强尼说的话,绷紧了握着罐头的手。 「术文使人疯狂……」 「这句话,你昨天也说过。」 强尼将香烟扔到地上,在起身的同时顺势将烟蒂踩灭。接着,他像是舞台演员般张开双臂,用着像演戏般的语气说道: 「这是多么残酷的悲剧啊!就这样,瑞斯提家的传统毁于一旦,而我也从此过着可悲的流浪生活。为了寻找被名为术文的恶魔所附身的弟弟,我让自己成为了浪迹天涯之人。」 说到这里,强尼转头望着安格斯。 「——不用鼓掌。」 「我也不想鼓掌。」 「什么嘛,小气!」 强尼一屁股坐回地上,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放下空掉的马克杯,强尼伸手指着安格斯。 「好了,这下我的秘密全部都告诉你啦。现在轮到你说了。」 「轮我说……轮我说什么?」 「你少装了。你不是说过『术文使人疯狂』吗?那是什么意思?那跟奥拉的居民互相残杀,还有大卫抢走术文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被这么追问,实在令安格斯不知该如何是好。由于他觉得自己做不了决定,因此只好将『书』打开,放在腿上。 「该怎么办?」 安格斯这么说道。 只见书姬抱着胳臂,眉头深锁地回望安格斯,最后书姬将视线转向强尼说道: 「这家伙虽然是个傻瓜,但看来倒也不是坏人,告诉他应该没关系吧。」 安格斯对书姬点了个头,接着抬起头说道: 「你可以发誓不对其他人说吗?」 「我用世界最昂贵的『真拉吉尔之书』发誓。」强尼边说边将右手举至肩膀的高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真的假的?感觉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但是,安格斯还是把食物已经吃完的罐头放到一旁,双手放在『书』上,接着开始向强尼说明。 「这世界有四十六个术文,其中二十二个已经停止活动,问题是剩下的二十四个。那些术文现在还活着,并且不断释放出邪恶能量。一旦接触到那邪恶能量,人就会受狂意摆布。」 说到这里,安格斯握紧拳头。 「就算没有直接看到、碰到,光是在文字附近生活,人就会受到邪恶的波动影响,并且逐渐失去正常神智。邪恶的术文会将人类导向灭亡,要阻止的方法只有一个,除了用这本可以使术文无力化的『书』——」说到这里,安格斯将视线转到放在自己腿上的『书』上。「将所有术文回收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回收?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本『书』是用过去天使们做书时所使用的相同技术制成。天使们做书不使用图腾版,而是用投射精神波的方式,将思考直接烙印在感应纸上。」 「——啊?」 「听不懂就算了。」安格斯这么说完,自己也露出苦笑。「到底是透过什么手法才能那么做,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 「这事说起来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但是——」 说到这里,安格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脑子里,有另一份不同于我自己所累积的记忆。比我自己所学要超出许多的知识,打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存在。」 「是喔……」 虽然强尼看来并不像是全盘 接受,但他也没有多问。只见他探出身子,反覆打量着安格斯腿上的那本『书』。「真没想到这本破书竟有这等秘密。」 「破书是什么意思!没礼貌!」听强尼这么一说,书姬竖起眉毛,怒气冲冲地高声叫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滚开,少拿那脏脸靠近我!」 眼见状况不妙,安格斯赶忙将『书』拿远。 「说话小心一点。这本书可是有意志的。」 「怎么可能有那种蠢事?」 「蠢是什么意思!像你这种蠢材没有资格说我蠢!」 「算啦、算啦,冷静点。」 安格斯这么对书姬安抚道。 看安格斯那般反应,强尼的脸上露出狐疑。 「有什么人在那里吗?」 「有啊,虽然你应该看不见,但是——」安格斯手指着书姬。「一名女性就站在这里,我都称呼她『书姬』。」 听安格斯这么说,强尼侧眼望着安格斯。那是怀疑对方神智不清的眼神。为了避免强尼有更进一步的失言,安格斯只好赶忙继续解释。 「你还记得昨天你在打开这本『书』的瞬间,有精灵出现对吧?那时候我什么都没做,是因为你将『书』打开,所以书姬才得以发动力量。」 「干脆我再把这家伙打飞一次吧。」书姬语带威胁地这么说道。「那样不管这家伙有多蠢,应该都能明白吧?」 书姬说完,安格斯便一五一十地将她说的话对强尼复诵一遍。 「——书姬是这么说的。」 「好啦!我信、我信就是了!」听安格斯这一说,强尼连忙夸张地挥舞双手。「既然我都相信了,就麻烦你请她住手吧。」 「你说的话,书姬可都听得见喔。所以我才叫你说话要小心一点呀。」 「喔、原来是这样。」 只见强尼单膝跪到地上,一手放在胸口,又一次用舞台剧般的动作朝『书』行礼。 「书姬——无缘拜见尊容令小弟深感遗憾,您想必是位如仙女下凡般的美女吧。」 「我可以把这个蠢蛋轰死吗?」 「别这样啦。」 「为什么?至少让我向她打个招呼也好嘛。」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 安格斯深深叹气,再也没有比这更难搞的状况了。 「接触过活术文的人,就能够看见书姬。我前阵子遇见一个女孩,她是奥拉的幸存者——而那女孩能看见书姬。」 「所以,你认为这里有活的术文?而你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那个术文,是吗?」 安格斯点头表示肯定。 「原来如此——」强尼捏了捏白己下巴上的胡渣。「这么说,大卫的目的应该也是那玩意儿。」 「说到这里,你说你是为了找你弟弟——找血腥快枪而来到这里的,对吧?」 「嗯。」强尼这么应声之后,不知为何压低声音说道:「你没听说过吗?有传闻说血腥快枪无论是袭击列车还是杀人,都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寻找奇妙纹章才那么做的。」 「我第一次听到。」安格斯这么说完,身子打了一个冷颤。 术文本身并没有会直接对事物发挥物理性作用的力量;但相对的,活的术文却会侵蚀人心。术文利用那些被侵蚀的人类,企图毁灭世界。 血腥快枪已经拥有一个术文,安格斯不知道那个术文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但是,回想起他所做过的无数恶行,或许就应该事先有他已经完全遭到术文控制的心理准备。 想到这里,安格斯望着强尼,认为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但却没能开口。你的弟弟已经完全被术文侵蚀了。就算想让他恢复原状,也已经不可能了吧……这类的话,安格斯实在说不出口。 而强尼并没有察觉安格斯的内心纠葛,只是继续开口说道: 「一名住在纳瑞的渔夫曾在一周前看见一伙强盗前往奥拉。据说带头的人,就是血腥快枪。尽管我循线一路追到了这里,但结果在这废墟里找到的只有白骨——和你而已。」 「可是,术文还在这座镇上。」因为书姬感觉到了。所以肯定不会错。「这代表——血腥快枪并没有找到术文。」 「你的意思是,术文被藏在某个地方吗?」 「术文不一定是能被直接看见的东西。什么形状、大小、藏在什么地方,在实际找到之前,都没法知道。」 说到这里,安格斯站起身子。 「多谢你的招待。」安格斯此话一出,便转身迈开步伐。 强尼见状也连忙起身。 「喂!你要去哪儿?」 「那还用说?去找术文呀。」 安格斯头也不回地应道。 「在这镇上的某处,一定有术文的线索。」 究竟是什么让血腥快枪放弃寻找术文的? 安格斯不知道答案,而这也代表血腥快枪随时都可能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血腥快枪再取得更多术文。 10 我坐在讲堂内。我右边坐着年轻的拉米尔,左边则坐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加百列。 我望着那名站在讲台上的人。站在那里的,也是一名年轻女性。她那暗金色的秀发、白皙的脸庞,以及坚毅的双眼都十分美丽动人。 「让你自觉自己是一名人类的东西……思考、个性、人格、灵魂。虽然有各种不同的称呼,但在此我们统一称其为『个体意识』。」 那女性抬起手,只见几颗气泡从她指尖出现。气泡清柔地在她身边飘浮着。 「这些是个人。现在个人所拥有的『个体意识』在表层处于分离状态,但在其根底的无意识,全都相连为一。」 在此同时,气泡也伸出像树根般的线条,在那女性的脚下相连为一。在相连的部分出现了耀眼的光芒。 「现存所有的知性生命体,在其意识根底存在着巨大的无意识。在那被称为『思考原野』的次元之中,是个连空间与时间都能超越的领域,各式各样的智慧、知识、记忆都沉睡于此。」 此时地板亮起白光,整座讲堂都被白光吞没。我完全感觉不到地板及椅子。而拉米尔与加百列也同时上前扶住为此景不知所措的我。 「这就是思考原野。」 一个女性的声音这么说道。 现在我们飘浮在阴暗的空间内,无数的意识宛如繁星般飘散在我们四周。而在距离我们遥远的下方,有着一个亮着白光的能源体。 那就是无意识——思考能源的泉源。我虽然明白这其实是那女性做出的拟似空间,还是被那能源体的强光震摄。如果置身在宇宙空间内俯瞰太阳,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在思考原野内,记忆与知识都是以能量的形态存在。意志及知识有越多的『个体意识』支撑,其潜力就会增加。万物的道理及我们的未来也是如此,在无数的可能性当中,受越多意识期望的,就会以名为真实的形态被选出。所以我们不断在进行选择。用我们所拥有这份意识之力——」 那女性说到这里,周围的景色顿时转变,我又回到了原本的讲堂。 「从这思考原野中将思考化为能源取出,所使用的工具就是刻印。刻印有其意志,我们藉由与其意志同调,来从思考原野中取出能源。而最初确立这个方法的人——被我们称之为『大贤人』。」 只见那女子伸手一挥,便出现一幅巨大的地图。虽然我是初次看见这幅地图,但我明白那就是世界地图。在地图上飘浮着二十二座浮岛。 「大贤人利用思考能源让刻印周围的土地与地面分离,使其福浮在大气安定的半空,并建立了 第三章 1 那是株巨大的洛帕杉,树龄肯定不下千年。笔直的树干壮阔雄伟,树梢几乎直入云端。在展开的枝干上,有无数鸟群停靠在上面休息。 那株巨木——长在大海当中。 「……噗哈!」 安格斯浮出海面,使劲喘了一口气。 「辛苦啦。」这么说的强尼,朝安格斯伸出了手。安格斯先将『书』放回船上,随后再拉着强尼的手爬上小舟。 「唔唔唔……」 安格斯的嘴唇因海水咸得发麻。或许是因为从小在山地长大的关系,安格斯实在不适应海水。他上船后便立刻拿起大衣,包住自己赤裸湿透的身体。 「状况怎样?」强尼问道。 「不会错。」书姬应道。「是第十一顺位的术文,『慈爱.a"」 对书姬来说,完全不需担心呼吸及水压的问题。就算跟安格斯一起潜入海中,书页也没有被水浸湿的迹象。 「开始回收吧。」书姬这么宣言道。 「我明白——」话还没说完,安格斯便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对不起,请先等我穿好衣服再说。」 「动作快点。」书姬话说完,便背向安格斯。「我也不想一直看你那种瘦弱的裸体。」 「——听到了没?」 带着得意笑容的强尼,将衣服丢给安格斯。「你应该再多锻链一下啦。至少也该像我这样才对嘛。」 安格斯斜眼看着强尼炫耀般地展现上臂二头肌,不悦地反驳道: 「修缮师用不到那么多力气。」 听安格斯这么说,强尼更是骄傲地嗤之以鼻。安格斯没有多去理会,只是专心穿着衣服。 他们此刻所搭乘的,是向附近渔村纳瑞借来的渔船。这是艘仅是两人一书搭到上面,就宣告客满的小船,要是稍微不小心让重心移位,整艘船就可能因此翻覆。 「还没好吗?」书姬用不耐烦的语气这么问道。被书姬这一说,安格斯连忙把衬衫套过头上。 「好了,我回来了。」安格斯边说边把『书』翻至第十一页。「——请!」 书姬一个颔首,接着转身面向那悠然耸立在海中的洛帕杉。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世间万物 赐予汝等无私之爱 于母亲怀中安眠之儿女 汝等皆为吾之所爱 就在这个时候,海中冒出了七彩光芒。那光芒缓缓飘动,并逐渐浮出海面。 affertion一一 七彩的字样飞出海面后,便优雅朝敞开的第十一页缓缓降落。 「这样就行了。」书姬话才说完,便听到一阵阵沉重的木材摩擦声。就在同时,大量乾枯的杉叶也自他们头顶落下。 强尼抬头仰望那株巨木,只见那耸立在此超过千年的杉树正缓缓倾斜。 「这玩意儿该不会要倒了吗?」 怎么可能?但就在强尼摊手耸肩表达这般想法的同时,安格斯已经连忙拾起在他脚边的船桨。 「有空发呆就快来帮忙划!」 巨木正逐渐乾枯。树叶彷佛工作告一段落般逐一凋落,树枝也扭曲低垂。粗大的树干支撑不住自身重量,应声从中央裂开。 安格斯甚至没空发出哀号,只顾使出全身力气将船划开。天空突然被阴影笼罩。洛帕杉宽广的枝叶完全遮蔽了他们头顶的空间。 沙、沙沙……! 倒入海中的洛帕杉掀起了大浪,受到浪潮侵袭的小舟瞬间翻覆。 「——噗!」 被抛出船外的安格斯浮出海面,便连忙四处张望。「书姬——!你在哪里——?」 「这里啦~~~」 强尼这么说道。只见他一手拿着『书』就站在翻覆的小舟旁。 「看来安格斯小弟很喜欢玩水呢~~~」 听强尼这一说,安格斯才察觉身边的海水其实只有腰部的深度。他根本可以轻松踩到水底。 「唉~~真是……」 安格斯胡乱抓了抓自己被海水弄湿的头发掩饰尴尬。此刻吸饱海水黏贴在脸颊上的头巾,让安格斯感觉格外难受。 最后他们将小舟拖上岸,然后搬上马车的货台。接着只见强尼将手指抵在嘴边,吹响口哨。听到那个声响,在沙滩上玩耍的两头马便穿过沙地跑了过来,是一头带斑的白色公马,以及一头有亮丽毛色的棕色雌马。它们是一对负责拉动强尼马车的马儿,其中那头棕马鼻子呼呼喷着气,走到安格斯身后,下一瞬间—— 「好痛!好痛……」 棕马朝安格斯脑袋上一口咬下,啃起了他的头发。看来它似乎把安格斯的白发误认为是一堆乾草。 「别这样!欧菲莉亚!你会吃坏肚子的!」 只见强尼拉扯缰绳,欧菲莉亚这才不甘愿地松开嘴。而获得解脱的安格斯则是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该死!要是我秃头怎么办!」 「别对欧菲莉亚说什么『该死』!多没礼貌呀!对吧?哈姆雷特。」 另一头白马就像是听得懂主人的话一样,用鼻子发出噗噜噜的声音。 「它根本就不像哈姆雷特里的欧菲莉亚。」安格斯嘴里嘀咕道。「不管怎么看,都比较像驯悍记里的泼妇凯瑟丽娜吧?」 「你说这种话会再被咬喔。」 「对不起、对不起。」安格斯不假思索地道歉。「我不敢再说了,请原谅我吧。」 「安格斯……」 被摆在货台上的书姬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最近的举止跟那个傻瓜越来越像罗。」 搭着由哈姆雷特与欧菲莉亚所拉的马车,安格斯等人回到了纳瑞。 纳瑞是个位在朱克河河口附近的渔村。约百人的村民们在河口捕鱼,并以卖鱼维生。 在村子四周立有许多渔网,渔网上挂着剖开的鱼晒着阳光。忙碌工作的女孩察觉他们到来,便停下了手边的工作。她们彼此说起几句悄悄话,接着愉快地发出尖叫,看来似乎是强尼刚刚朝他们抛了一个媚眼。 「接下来嘛——」强尼刻意咳了一声,然后停下马车说道。「我去还船,你们就先回去吧。」 嘴上这么说,其实是打算跑去跟女孩搭讪吧?安格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他自己也确实想尽早回到小屋里,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掉。 「那就麻烦你了。」 安格斯说完便拿着『书』跳下驾驶台。安格斯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女孩们愉快谈论他的声音,但他并没有回头。 安格斯穿过有无数晒鱼网的广场,走进村内。在路上发现了一辆载满许多破烂的马车,车上坐着一名老人。安格斯随意朝货台上一看,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 「——人头?」 在货台上有长满锈斑的短刀、写有美丽字样的瓷器碎片、没有弦的竖琴。而在那些破烂当中——有一颗人头。那颗人头有着微卷的金发与雪花石膏般的肤色,白瓷般的耳朵上别有银色的耳环,面孔端整且优美。阔上的双眼上,那修长的睫毛也同样是金色。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安格斯从未见过。 但是,那不属于白己的记忆却告诉安格斯:那是自动人偶的头;是为了吟唱歌颂乐园的歌曲而制作的自动人偶,其所拥有的部分零件。 「吓到了吗?」 老人张开那缺了牙齿的嘴,呵呵发出沙哑的笑声。 「小哥,你想要那个吗?」 见安格斯连忙摇头否认,老人 又再次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被打上岸的东西,从沉在海底的遗迹那边,会有许多东西漂到这附近的岸上。虽然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这类亮晶晶的玩意儿,还可以换一点小钱呢。」 「有人会买这种东西吗?」 「小哥你或许不知道,但想要这类遗物的人可还不少喔。有这么漂亮的脸蛋,就算只有脑袋应该也很值钱吧。」 「这世界上怪人还真不少啊。」安格斯这么说完,朝马车货台上拍了一下。「我会祝你能卖到好价钱的。」 「喔!多谢啦!」 安格斯迈开步伐与老人告别,一路走出村子来到河边。由于纳瑞村里没有旅店,因此他们借住了一间无人的渔夫小屋。那是间盖在河岸的简陋小屋,小屋到处都是海水味与鱼腥味,对不习惯那些味道的人来说,这实在不是个舒适的环境。 返回小屋的安格斯用河水洗过澡后,又清洗了头发。 「呼︴舒服多啦!」 安格斯换上干的衣服,将替换用的头带缠在头上绑紧,接着顺便清洗了那被海水弄湿的衣服,就在他将洗完的衣服晾好的时候,强尼也带了晚餐回到小屋。 「高兴吧!今晚也是鱼乾配海带汤喔~~~~」 「——……」 安格斯无声地干笑。这是他们抵达这座村子的第二天,每天无论早晚吃的都是鱼。尽管安格斯已经开始怀念起其他菜色,但自己毕竟是只花小钱借住一间房舍,还身处让村民帮忙准备餐点的立场,因此实在无法奢求。 强尼将晚餐摆在地上之后,便出声对安格斯招呼道:「喂、我们去庆祝工作告一段落吧。一起去喝一杯怎样?」 纳瑞没有酒馆。不过,这个男人靠着他那与生俱来的适应力,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村子的集会所。昨晚他便在那里喝饱了酒,并且整晚都没有回来。虽然安格斯没有询问他当晚住在哪里,但从刚才那些女孩们的尖叫声来看,与安格斯的想像应该也相去不远。 「去那里还能吃到一些鱼以外的东西喔{﹤」 强尼坐在小屋里唯一的一张圆凳上,边说边前后晃着身子。「怎样?我们一起去吧~~」 「我免了。」只见坐在地上的安格斯默默将鱼乾放人口中,接着这么回答道。「我还有陛事想要做﹒你白己去就行了。」 「啊~~」 「我不去会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佐拉说『如果你把那个白头发的小弟带来,我就顺便亲你一下』。」 尽管掀了底,但强尼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继续笑着说道: 「所以说,我们一起去吧?安格斯小弟。」 「你……你少擅作主张!」 见安格斯突然激动大叫,强尼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何必生气呀?那不也是你受女孩欢迎的证据吗?」 「才不是!她们只是觉得白发很稀奇而已。要是我傻傻地跑去,肯定也只是被当成取笑的对象罢了!」 「别年纪轻轻就这么会闹别扭嘛!应该更干脆地去享受人生才是。」 「不用你管!」安格斯说完嘴里还「嘘!嘘!」地挥了挥手,作势要强尼快点离开。「你要去什么地方胡来我管不着,但要是你下次再拿我寻开心,我就在你左眼底下画一颗痣,然后把你交给保安官!」 「啧!真不上道。」 强尼有些不甘愿地站起身,嘴里还嘀咕着「真是一点都不像年轻人。」之类的失礼话语。安格斯将那样的强尼赶出小屋后,便一把将门关上。 「你为什么要拒绝?」 在置于房间中央的『书』上,书姬一脸不解。「一起去不就行了?还是说,你讨厌女人吗?」 「那种事怎样都不重要吧!」 安格斯边说边从行李中取出油灯点燃。接着他将在奥拉找到的日记摆在油灯旁。那正是书店店主所遗留的那本日记。 「你把那东西带出来了吗?」 面对书姬的提问,安格斯点头回应。这让书姬皱起了眉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快。 「抢走死者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这不是书。这东西既不能卖钱,我也不打算卖掉它。日后有机会,我就会还回去。天使们的遗迹还另当别论,但我可还没无耻到去搜刮因术文而毁灭的城镇。」 「那么,你为什么要拿走那种东西?」 「我想试着修好它。」 安格斯在日记旁铺开一张新纸,并准备好笔与图腾版。接着安格斯在避免视线焦点对上纸面的状态下,慎重地打开日记。 「这日记有些地方让我很在意。」 「嗯……」 书姬探头窥看安格斯手边的景象。安格斯以慎重的手部动作,将那模糊不清的图腾码抄在另一张纸上。 花费了相当的时间之后,安格斯总算抄完了关键的那页日记。他将笔放到一旁,接着让视线对在图腾上。 下一刻,安格斯眼中浮现了那坐在窗边的少女幻影。那是一名正专注阅读书本的黑发年轻女孩;在其身后,则还隐约浮现着刀匠(福斯特)与公主(赛拉)的幻影。 「奥拉镇长的女儿,名字是——赛拉·福斯特。」 那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名字,就算说是巧合而同名也不奇怪。但安格斯还是立刻想到了留在巴尼斯顿的赛拉。专心读书的少女幻影,自然地与安格斯所知道的赛拉重叠在一块儿。 「在被焚毁的镇长大宅里所留下的骸骨……说不定就是赛拉的父母。」 「安格斯。」书姬一脸百感交集的表情抬头望着安格斯。「我同情赛拉的遭遇,也不是不明白你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心情。但是,那能成为寻找术文的线索吗?现在你可没有时间去多管其他的事喔。」 「嗯,我知道。」 安格斯阖上日记。看着那日记的封皮,安格斯自言自语般开口说道: 「可是——在这本日记里,还有其他让我在意的东西。」 然而那完全只是自己的推测。没有任何根据,这让安格斯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究竟在意什么?」书姬有些不耐地催促安格斯。「别管那么多,说就是了。」 听书姬这一说,安格斯抬起头,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虽然这不过是别人的知识——过去天使们为了产生更多的思考能源,而透过『钥之歌』进行思想统一的工作。」 「这件事你以前就说过了。」 「没错,但接下来要说的,是我自己的推论。」 只见安格斯表情严肃地前倾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在奥拉水井中的术文——那东西,或许是为了将镇民的嫉妒心……为了将足以让人互相残杀的狂意收集起来,才被刻意摆在那里的。」 「那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多半是为了收集思考能源吧。」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重现天使们所做过的事,是吗?」 「是的。在这本日记里——」说到这里,安格斯将手放在奥拉的日记上。「出现了一个在唱歌的较小身影。」 「难道不会是对图腾码产生的解读障碍吗?」 「也有可能。但如果这么想,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不是吗?」 安格斯的手就这么放在日记上,双眼望着书姬。 「有人刻意把术文留在奥拉,然后让镇民聆听『钥之歌a"结果就是奥拉镇民受到狂意驱使而全灭。」 说到这里,安格斯稍微喘息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由于镇民全数死亡,因此没有人打理的水井便 被风沙掩埋。那个术文事先已被设计成只要井水干涸,就会自动隐蔽起来。只要那么做,就算万一有人想要夺取术文,也无法轻易找到术文的所在。因为要让水井重新充满水,非得重新将井底挖开才行。那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实际上血腥快枪也确实没能找到术文。」 「嗯——」 「如此设计的某人,应该就是打算利用这种方式来保管术文,等到有机会再来将术文挖出,然后一再重复同样的行为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个人一定是在充分了解术文的作用及咒歌的可怕之处后,而决定这么做的。」 「有人刻意将术文放在那里这件事,我认为应该不会错。」 说到这里,书姬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要从术文中取出能源,非得用到『钥之歌』与『解放之歌a"感受敏锐的人,也可能可以透过术文听到『钥之歌』,但是,『解放之歌』却另当别论。在这个时代,我不认为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解放之歌』的唱法。」 「可是……」 「你想太多了,安格斯。只要没有『解放之歌』就无法从术文中取出能源;就算真有某人这么做,那人收集无法取出的能源又能怎样?」 「……」 「有某人受术文摆布,将术文带到奥拉。目的是在奥拉吟唱『钥之歌ji"让奥拉遭遇灾厄。这样想也是说得通的。」 书姬说的没错。但是,还有另一件事令安格斯在意。 就是赛拉。 置身在那样的惨剧之中,为什么只有她能够幸存下来?为什么她没有受到术文的影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 「如果有其他除书姬之外的人能够吟唱『解放之歌』呢?如果那个将术文带到奥拉的某人已经得到了『解放之歌』那又会怎样?」 被安格斯这么一间,书姬嘴角扬起笑意。 「要是带着害意唱那首歌,就算要毁灭世界,多半也是轻而易举吧。」 2 我做梦了。 那不是我第一次做的梦。我过去也曾做过同样的梦。可是等到我醒来,就什么也记不得。只有像是怀念,又像是悲伤的感觉留在心中。 从那样的梦里——我醒来了。 我闻到消毒液的气味。这里似乎不是天国,看来我这次又没有死成。 「我不是要你训练自己能够立刻服药吗?真是的,就是你不听老人言,才会吃这种亏。」 出现在我眼前的拉米尔这么教训过我之后,便为我说明了现在的状况。 察觉异变的人,仍旧是加百列。他让我服下药,并立刻将我送到医院。几乎要陷入心肌梗塞的我,似乎已经昏睡了好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听说加百列一直都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 「那……他现在在哪儿?」听我这么一间,拉米尔露出了思绪复杂的表情。 「他到议事堂去了。」 其实我原本也必须要出席的。拉米尔先说了这句话后接着说道:「能源问题更加严重了,听说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说到这里,拉米尔轻抚着我的头,脸上带着几分悲伤。 「虽说是要谈论什么新的解决方案,有很多问题必须讨论,但全都是些让人讨厌的话题。我已经来日无多,所以还不算什么,但对像你跟加百列这里还有许多未来的年轻人来说,可能得渡过一个艰困的时代了。」 3 「起来!」 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 「叫你起来听到没有!快给我起来!」 安格斯清醒了。 他看见强尼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使劲地前后摇晃。 「好痛、好痛!很痛啊!」安格斯大声抱怨,同时将强尼的手给拨开。「你也太粗鲁了吧!要叫人起床,好歹也轻一点行不行!」 「什么嘛。人家可是担心你才把你叫起来的耶。」 强尼抱怨道。「你刚刚可是一直在呻吟呢。你梦到被讨厌流氓追着跑吗?」 梦——? 被这么一说,安格斯才感觉白己似乎做了一个令自己感到怀念的梦。但究竟梦到什么,安格斯已经想不起来了,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心里还留着一份十分悲伤、难过的感觉。 「还是说,你做了自己被保安官抓到的梦?还是应该已经分手的女人跑来找你的梦?」 「我又不是你。」 安格斯说完坐起身子,发现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自己似乎有些睡过头了。 「早餐,要吃吗?」 强尼接着咧嘴露出笑容。 「不过跟往常一样,是鱼乾配海带汤就是啦。」 「当然要吃。」 安格斯用呻吟般的语气这么说道后,又小声地补充: 「我感觉自己都快长出鳞片了。」 吃完早餐,补充完食物与饮水之后,他们离开了纳瑞村。安格斯一行人沿着河岸南下,朝摩尔湖前进。他们预计在位于湖畔的维多稍做休息后,再朝位于山岳地带的渥莱雷湖前进。传闻中位在渥莱雷湖湖畔旁的一座遗迹,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此刻他们能够听见蛙鸣声。河畔到处都长满了褐色的杂草。而哈姆雷特与欧菲莉亚就在这样的路上拉着马车前进。强尼在驾驶台上握着缰绳,安格斯则坐在货台上。尽管这次旅程与徒步相比来得又快又轻松,但在各个城镇所花费的餐费及住宿费都得由安格斯负担。这样的状况,安格斯实在不知是否应该高兴。 「你看来很困呢。」 从放在货台的『书』上,传来了书姬的声音。 安格斯打了一个呵欠之后,苦笑地说道: 「我昨天晚上似乎没有睡好的样子。」 「怎么啦~~~~?安格斯,你很困吗?」 强尼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中途插进来说道: 「那我们来换班吧。只要握着缰绳,立刻就会有精神喔。」这么说完,强尼有些刻意地打了一个呵欠。 「昨天晚上人家可都没让我睡呢。我现在已经困到不行啦……」 「这跟你之前说的话有矛盾喔。」安格斯边这么说,边拿着『书』站起身,移动到驾驶台上。「不过,我也不放心让睡呆的你负责缰绳,就换班吧。」 「谢啦!」 强尼把缰绳丢给安格斯之后,便移动到后方的货台上。为了空出能躺下的地方,强尼将行李确列一旁,把卷超的毛毯一把从行李中拉出来。 「哇啊!」 后方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哀叫声。安格斯连忙转头察看,只见强尼僵着身子,瞪着货台的地板。 「怎么啦?」书姬问道。 「怎么了吗?」安格斯也问道。 只见强尼将苍白的脸转向安格斯,嘴巴一张一合地没发出声音。他的左手捧着毛毯,右手则指着地板。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脚边。由于坐在驾驶台上看不清楚,因此安格斯便从驾驶台上稍微站起了身子。 「啊——!」 这次轮到安格斯目瞪口呆。 那掉落在货台地板上的东西——是颗人头。那是安格斯昨天在纳瑞看过的、那个自动人偶的头。 「为什么这东西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才想问为什么咧!」 一听安格斯那样一说,强尼便激动地连番说道:「你这个杀人犯!这家伙是什么人?是你干的吗?要藏也该挑地方吧!还是说你想嫁祸到我身上!」 「不是啦。」安格斯拉扯缰绳,让马匹停下脚步,接着便走回货台上。「这东西不是人。是天使们制作的自动人偶头。」 话才说完,安格斯便捡起那颗脑袋。尽管应该已经过了有千年以上的时间,但那美丽的脸庞上却没有丝毫伤痕。 「说谎!世上那会有那么逼真的人偶!扯谎也该编个像样点的谎话吧!」 看强尼这样大声吼叫,安格斯将那颗脑袋伸到强尼眼前。 「哇啊!」 强尼越是后退,安格斯就越是把脑袋往强尼身上靠,并低声说道: 「你看仔细点,这颗头是不是没有汗毛跟毛孔?」 接着安格斯又将脑袋的断面转向强尼。断面并没有骨头及肌肉,取而代之的是塞满断面的银线。「看!这是人造的东西啦。」 「唔……我知道啦。我都说知道了,快把那玩意儿拿开!」 安格斯把脑袋拿开之后,强尼便一脸作呕的表情交互看了看安格斯与人偶头。 「所以呢?你为什么把那东西当宝贝似地放在行李里面?」 「不是我放的。」安格斯板起面孔回道。 「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可是——」强尼指着那颗头。「你看起来像知道这东西吧?」 「我只是昨晚在村里看过一眼罢了。这东西就在一堆破烂里面一一捡破烂的老人跟我说那是他在海岸捡到的。」 安格斯望着那人偶的脸,一睑不解。 「可是,为什么这东西会在这里呢?」 「我哪知道啊!既然不是我也不是你摆的,那应该就是那个老头摆的吧?他大概是觉得恶心,所以才想脱手吧?」 「可是,那老人说过要拿这东西去卖啊。他还说这东西很值钱。」安格斯回想老人当时的表情,皱着眉头说道。「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想把这东西送人的样子。」 「总而言之!」 强尼说完双手用力一拍。 「那么恶心的东西,不要摆在货台上!你快给我负责处理掉!」 强尼的态度简直像是说这脑袋会在这里,都是安格斯的错。安格斯不禁斜眼瞪着强尼。 「我明白了。」安格斯这么说完,便跳下货台。「我拿去丢掉。」 安格斯就这么一路走道河边。就在安格斯右手抓住那颗人偶脑袋,正打算使劲一挥,将脑袋丢进河里的时候—— 安格斯的右掌感受到一阵刺痛。 刹那间……安格斯的眼前一片黑暗。 『请带我走。』 那样的声音,直接回荡在安格斯的脑中。 『请带我走。』 那声音十分柔和、甜美。要是用这样的声音唱摇篮曲,不只是小孩,就连大人恐怕也都会立刻入睡吧。 『我的身体在卡内雷克莱碧斯,请带我到那里去。』 卡内雷克莱碧斯……索利亚迪斯大陆的中心地,距离这里并不算远,但那里是持续维持独特文化的原住民圣地。他们讨厌与外界接触,也讨厌外人,要是擅自闯入他们的地盘,就算被杀都不奇怪。 『请带我走。』 那声音不停地说道。 『拜托。』 『请带我走。』 『拜托。』 漆黑的视野逐渐恢复色彩。就在同时,那阵声音也变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在呼唤安格斯。 「安格斯!喂!安格斯!」 是书姬的声音。强尼此时也正拍打着安格斯的脸颊。安格斯呻吟着坐起身子。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倒在地上。 「刚刚那是什么?」 安格斯在这么自问的同时也转头查看右手。那感觉到刺痛的手掌中央,留有一个像是被虫螫伤的痕迹。看样子似乎是自动人偶的精神传达物质进入了自己体内。 想到这里,安格斯产生疑问。 ——精神传达物质是什么? 尽管那是个自己一点都不熟悉的词句,但从有传达两字来看,或许是用来传递什么的东西吧。应该就是因为那个东西进入体内,所以自己才会感受到自动人偶的意识,并出现像听到自动人偶声音的症状。 「竟然能够睁着眼睛昏迷,你还真有一套。」强尼边嘀咕,边一脸担心地查看安格斯的脸色。「这是诅咒。人头的诅咒。就是因为你想把他丢掉,所以遭报应了。」 「嗯……或许算是类似的东西吧。」 「啊?你真被诅咒啦?」 安格斯没去理睬连忙退后的强尼,伸手将人偶脑袋捡了起来。接着安格斯脱掉外套,将脑袋包住。安格斯就这样用手臂挟着脑袋,回到货台上。 「我虽然不是很懂,但看来时间似乎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浪费掉了。」 强尼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便回到驾驶台上。他抓起缰绳一挥,催促此时正啃着河边杂草的两头马开始劳动。 「动作不快一点,今天可能到不了湖畔喔。」 然而强尼的预言没有出错,当天他们没能抵达摩尔湖畔,因此只得在河岸过上一夜。他们抓河岸边取之不尽的青蛙来当晚餐,剥去青蛙的皮、除去内脏、将青蛙刺在灌木的小枝上用火烘烤。白色的蛙肉虽然模样欠佳,但与鸡肉相似的味道却超乎预期地美味。由于这一阵子总是吃鱼的关系,也使安格斯等人更感觉蛙肉的香甜。 吃完晚餐,照料好马匹之后,两人便躺在营火旁边。虽然安格斯平常总是能立刻入睡,但今晚却与平日不同。 每当安格斯的意识快要沉入梦乡的时候,那声音就会在他脑中响起。 『请带我走。』 『我的身体在卡内雷克莱碧斯。』 『拜托。』 『请带我走。』 这实在不是能够入睡的状况。尽管安格斯紧闭眼睛决意想要睡着,但那声音甚至一路跟到梦中。 「我想保护你,我想待在你身边,我想成为比任何人都更接近你的存在。」 自动人偶这么说道,人偶用那锥心刺骨般的悲伤语调如此告白。 「在这世界上,有无论抱着多大期望,都有绝对无法得到的东西,当我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内心是什么感受,你明白吗?」 自动人偶的蓝色双眼直瞪着他。 「我的感受是,我想要毁掉一切。」 4 险些被夜天使杀害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就算告诉别人,肯定也没人会信。当然,加百列是另当别论,但为他着想,我不认为该这么做。 乌列尔确实讨厌我。但这种蛮横手段,实在不符她慎重的个性。说不定是我在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状况下,掌握了某个她不愿被人发现的事实。 出院之后,我前去拜访萨基尔。但她的态度却莫名冷淡。看来她似乎以为我之所以发作,是因为她那时所说的那些话。尽管我反覆强调并不是因为她的关系,但她却只愿意和我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她甚至劝我放弃潜入思考原野。 「潜入思考原野想要生还,必须要对想活下去这件事抱有强烈意志。可是你在内心某处期望着自己的死。那样的你如果进入思考原野,是无法回来的。」 我无从辩驳,因为她说得没错。 「你认为自己想知道的事,与我认为自己想知道的事是相同的。如果我知道了什么,我会主动跟你联络。」 所以不要再过来这里了。她是这个意思。 加百列担心我的身子,要我无论如何都要静养。因为会对心脏产生负担,因此沉浸于精神网路的行为也要禁止。 「算我求你,请你别勉强自己。」 被他眼眶带泪地这么一说,我也只能答应。结果我每天都闲到发慌。这是名符其实的无事可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令人意外的人物对我提出邀约。 那名将我招待到家里的人,是一名奇特的男性,那人是拉吉尔,是十大天使之一,拥有一头华丽的金色卷发。在我被召至议事堂的时候,就是他说出一些像是悲剧王子等等莫名其妙的话。 但是,人不可貌相。他——拉吉尔是十分著名的书本创造者。我在药草园的时候,也看过几次他造的书。 书能带给人共通的感动,是大贤人为了促进思想统一化而想出的东西。在那之后,经过了多年演变,记录在书里的内容也组建复杂化,现在书本所重现的内容不仅止于视觉与听觉,甚至还有书本连知觉、触觉都能重现。 书的创造者是将自己脑中所描绘的场景投射到感应纸上。那样做,会让思绪变成色彩鲜艳的纹样烙印在纸上。要将其启动,必须要用到自我催眠的咒文。吟唱咒文,使自己陷入催眠状态后再开启书本。这样烙印在纸上的纹样就会透过视觉刺激脑部,对感觉进行再构筑。而书就是将创造者所投射的感觉,使读者也能拟似体验的记录装置。 绝大多数的创造者最多只能写入主角的动作及台词。但是,拉吉尔却与众不同。他能将音效、音乐、穿着豪华服饰的大群演员与其动作,甚至连他们所置身的剧场及背景道具,都能钜细靡遗的投射到书中。 他所创造的书获得爆炸性的支持。原本在经过无数次复制之后,不仅是第十三圣域,甚至连其他圣域都大为风行。 「我在看到你的时候就有灵感。那灵感就是要创造一篇悲剧王子的故事。」拉吉尔带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兴奋地解释。「那是一出悲剧王子为打倒暗杀父王的叔叔,所交织出的复仇传奇。」 姑且不论故事内容,但在这本书中登场的主角,其样貌竞与我酷似。他带我拜访了许多地方,同时也顺便藉此为新书宣传。不是透过精神网路,而是与实际的肉体同行走访圣域,足我未曾有的经验。 豪华的歌剧院。第十三圣域中最大的剧场。仅限座天使阶级以上才能进入的高级俱乐部。虽然只要是酒,无论多么高级的名酒都不合我的胃口,但我却格外喜欢香烟。将白烟吐出,身体就感觉轻松不少,那与在空中遨翔的感觉有些相似。我很清楚吸烟对心脏不好。要是有人问我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我多半会说「对」吧。 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抱着一个疑问。 为何我要生到这个世上? 我对这座圣域也有相同的疑问。尽管有阶级存在,但那也不过是被分配到的能量较少而已。就算身处下层阶级,也不会因次被迫进行不当的过重劳动。这里没有犯罪,也不会有人受寒冷、饥饿所苦。这里简直就可说是真正的乐园。 但是乐园的居民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思考得受到检阅,并且被强制吟唱统一思想的歌曲。这里的人不被允许拥有自由意志。这里是看似乐园的牢狱。这是个巨大的棺材。刻印不该是为了维持这种世界而来到世上的。 刻印究竟是为何而生?我究竟是为何而生?我想知道真相。5抵达维多,是又过了三天之后的事。这是阔别许久的城镇。安格斯等人为了采购物资,全部前往当地的杂货店。 「老板,太贵了啦。不能再算便宜点吗?」 虽然小镘的是安格斯,但交涉是强尼在负责。他能言善道的程度,已经可算是不折不扣的诈骗高手了。 「这些罐头如果要算三相五百基尼,那至少也该奉送干燥玉米才对吧?」 听着强尼与对方喋喋不休的交涉,安格斯感觉身体逐渐难受起来。这三天来,安格斯都因为那个声音而难以成眠。平常根本不会在意的肉味,今天感觉格外刺鼻。 「强尼……抱歉。」 安格斯对为交涉越来越亢奋的强尼这么说道。 「我有些不舒服。我到外面一下——」 「嗯!知道了!」强尼豪爽地应声之后,又连忙伸手拉住安格斯的肩膀。「喂。你脸都绿了耶!你还好吧?」 「嗯,只要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安格斯话还没说完便先蹲到了地上。 「不行——好像要吐了。」 安格斯最后在强尼的搀扶下回到旅店。并且就这么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但他却没有睡着的感觉,下一瞬间,他又被那阵声音唤醒。 「——!」 一从床上惊醒,安格斯便看见书姬在枕边的『书』上,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醒了吗?」书姬问道。 这代表自己刚才是睡着了吗?但就睡过一觉来说,安格斯却感觉自己身体十分疲累,脑袋也像铅块般沉重。但是,窗外确实已经是一片黑夜。太阳早已下山乡时了。 「喔!安格斯。你干得好!」 强尼愉快地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膀。 「什么意思?」 「杂货店的老板很同情你。所以说三相罐头加一袋干燥玉米,只要八百基尼就好。除此之外,他还送了这个要给你吃呢。」 强尼拿到安格斯面前的纸袋里,装了一大包炸过的香肠。 「这都是你的功劳,尽量吃吧。」 安格斯闻到肉与油的气味。尽管那是甜美的香气,但对睡眠不足的胃袋来说却十分难受。一阵胃液彷佛要从空胃袋里逆流而出的感觉,让安格斯捣住了嘴。 「抱歉——我现在不想吃。」 「怎么了?你很没精神耶,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没事……」 「一点都不像没事。」书姬抬头瞪着安格斯。「看你最近似乎都没睡好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这让安格斯一下子无法问答。其实他并没有非隐瞒不可的理由,但如果说出实话,书姬一定会说要去卡内雷克莱碧斯吧。安格斯不希望那样,这让他感觉自己受人摆布。 「是那颗脑袋的关系吗?」 听书姬这一说,安格斯的脑袋自然拾了起来。 看他这般反应,书姬一脸严肃地颔首说道: 「我就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样子不对劲,就是从想丢掉人偶脑袋却昏过去之后开始的。我哪可能会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呢?」 书姬说到这里,便从『书』的边缘探出身子。 「我们之问是不能有任何秘密的,你忘了吗?」 「嗯……的确是那样。」 安格斯死了心,便决定全盘拖出。 他说了自己在纳瑞村看见人头的事。知道那是自动人偶脑袋的事。想要丢掉脑袋时感到疼痛的事。因为那个叫做精神传达物质的玩意儿,使自己会听见人偶声音的事。只要想睡就会听见那个声音,搞到自己最近都睡不好的事……安格斯将这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但话虽这么说——毕竞进人我体内的精神传达物质相当微量,我想效果应该不会太久才对。」 「这很难说喔。」书姬抱着胳臂说道。「毕竟那是天使所做的东西。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你一辈子都会听见那个声音喔。」 「不会吧……」 「有问题就得趁早解决。我们改变计划,朝卡内雷克莱碧斯前进吧。」 「你在开玩笑吗?」强尼发出反对的声音。「那里的原住民可不是一群会热情欢迎外来客的人喔。」 「我没有问你的意见。」 「那么,可以听听我的意见吗?」 「不行。」 「你独裁呀!」 「没错。」书姬挺着胸膛说道。「你们不能有意见!」 强尼悄声向安格斯说道: 「她该不会……一直都这样?」 「嗯,通常都是……」安格斯叹了口气。「但是,我已经习惯了。」 「而且……」书姬说道。「你们或许不会明白,但没有身体这种事,可是相当难受的。」此时那颗脑袋海报在安格斯的外套内,与行李一起堆放在房间的地板上,书姬接着对那颗脑袋说道: 「脑袋啊,你的感受我可是很能体会的。明天我们就会朝卡内雷克莱碧斯出发,去帮你找身体了。」 脑袋当然没有回应,然而书姬仍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但是,要是让安格斯病倒,我就少了能带我走的仆人,那可是很不方便的。所以麻烦你暂时先别出声。明白吗?」 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书姬转头对安格斯露出笑容。 「嗯。看来对方明白了。」 「——呃、你怎么知道!」 但令安格斯惊讶的是—— 从这时开始,他就真的没再听到那些声音了。 他们离开维多之后,便朝卡内雷克莱碧斯出发。 卡内雷克莱碧斯指的是位在夫罗陵山脚下的高原地带,北至涅里尔隘口南至梅迪姆湖的地域。在此有一群被称为原住民的人,自古以来都一直维持着古老的生活方式。 据说他们十分封闭、排外。当开拓者在梅迪姆湖南侧建设村庄的时候,就与他们不断产生冲突。而在多次冲突之后,双方决定谈判,划出一条界限。双方最后承诺直到伊欧迪恩山再次喷火,让一切沉入混沌之前,都互不踏入对方的土地。正因为这样,除非有什么十分特殊的状况,原住民以外的人都不会踏入卡内雷克莱碧斯。 翻过带有万年雪的涅里尔隘口,安格斯等人便进入了卡内雷克莱碧斯。在那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完全未经开垦的自然美景。绿意盎然的白桦森林、缓缓穿越草原的水牛群。附近没有任何道路,一旦入夜,除了星光与月光外,没有任何照明。 这是一片辽阔的土地。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用与原住民接触,就能先找到人偶身体离开这里——而事情就在安格斯内心隐隐浮现这般期待的时候发生了。 「呀啊啊啊!」 安格斯听见跑去白桦树林抓兔子当晚餐的强尼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原本正堆起柴火煮汤的安格斯立刻将『书』抓在手上,朝惨叫传来的方向跑去。 可是安格斯还没跑几步,就一头撞上了一面黑色墙壁。那是一名有着黑色肌肤、身材魁梧的原住民战士。看见他手中的巨大战斧,书姬低声喊道: 「——要打吗?」 安格斯将『书』阖上取代回应。安格斯左手拿着『书』,将双手举到肩膀的高度。 一我不是坏人。我为擅自闾进卡内雷克莱碧斯这件事道歉。我们只是来找东西的,只要东西找到,我们会立刻离开。」虽然多少有些方言上的差异,但听说原住民也是说相同的语言,因此应该不会无法去沟通才对。但在安格斯才这么想的刹那,那名战士便一把将安格斯推倒在地上。 「你做什么?太粗暴了吧……」 安格斯才打算重新站起身子,却立刻僵在原地。因为他看见战士正将斧头高举过顶,要是被那种东西当头劈下,肯定是头骨凹陷,当场毙命。 「等一下!」 安格斯拼命大喊,但那男人却根本不打算听安格斯解释,只见战斧带着破空声朝安格斯脑袋挥落。 「唔哇啊啊啊!」 「慢着!」 听到这个声音,安格斯战战兢兢地睁开紧闭的双眼。战斧在只差一步就能将安格斯脑袋劈碎的位置停下。安格斯全身都喷出了冷汗。只见他将『书』捧在胸口,连滚带爬地从战斧下逃开。 但安格斯还来不及喘气,又看见有另一个男人拦在自己面前。那人比先前那名壮汉更加魁梧,有一头绑成辫子的黑色长发,和让人联想到猛禽的黄褐色双眼。安格斯光是被那男人的目光对上,便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男人将手朝自己伸来。男子用与他那双大手极不相称的纤细动作,播弄起安格斯的那头白发。 「好痛……!」 男人突然将安格斯的数根头发扯下。他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过那些头发之后,便再次望向安格斯。 「这是真发吧?」 安格斯不明白对方确认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只能附和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是预言提到的男人吗?」 战士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看来对他来说,这似乎也出乎他意料之外。 「跟我们走。」 男子将手上长枪的枪尖指向安格斯。 「我要带你们去见酋长。」 刚过满月不久的卡莉塔丝高挂在夜空之中。沐浴在月光之下,安格斯与强尼不停地在及膝的草丛中行走。尽管饥饿与疲惫让两人好几次险些昏迷,但别说是休息,他们甚至连停下脚步都不被允许。 原住民的战士们围绕在两人身边。他们身上穿着麻裤与用摩尔鹿皮制成的鹿皮鞋,上半身则只挂着箭筒,没穿其他衣物。那被晒得漆黑的皮肤,更突显了他们那身强壮的肌肉。 他们虽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却没有像传闻中所说的野蛮粗暴。虽然强尼身上的转轮枪还是遭到对方没收,但却没有人打算从安格斯手中将『书』夺走。 安格斯就这样将『书』捧在胸口,步履蹒珊地走着·安格斯每走—步都会感受到睡魔侵袭。尽管连自己等等能否活命都不知道,但安格斯还是不时会担心留在森林里的马车与行李。这样说起来,奥拉的日记也还放在马车上呢。人偶的脑袋也一样。可是,这里是原住民的土地。应该不用担心会有山贼吧。哈姆雷特和欧菲莉亚平常就是野放状态,也懂得自己去找食物和饮水,就算不操多余的心,肯定也不会有事…… 「喂!安格斯!」 「——嗯?」 听到强尼对自己出声,安格斯拾起了头。看来自己似乎是走在路上时睡着了。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可以看到村庄了。」 只见强尼用下巴朝右前方指了一下。 那里可以看到低矮的灌木上缠绕着蔓状植物,上面还绽放着蓝白色的花朵。在那灌木之后,在紫色晨雾中所浮现的是—— 「遗……遗迹——?」 那是将崩塌的遗迹外墙切成方形,当做砖块再利用所建成的建筑。白色的墙壁与石头堆积成的三角屋顶。那正是原住民们与崩塌遗迹融厶口而成的房舍。 虽然建筑的样式十分奇特,但在其中居住的原住民们,其生活方式与西部乡村并没有太大差异。他们可以看到村里的小孩正在路边帮山羊挤奶,已经从三角屋顶的烟囱升起烹煮食物的轻烟。烹煮玉米的甜美香气乘风飘来。 「肚子好饿啊。」 强尼嘀咕道。他似乎在被抓的时候挨了打,右眼附近有块明显的瘀青。 「不知他们会不会请我们吃一顿。」 听强尼这一说,安格斯不禁失笑。能有这等胆量,或许强尼其实有成为伟人的天分也说不定。 一行人朝村庄中央定去。或许是因为没有看过原住民以外的人种,孩子们全都满脸好奇地聚了过来;大人们也停下了早上的工作,转头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过多久,安格斯便看见前方有座石头平台。平台位在碗状的洼地内,洼地周围还切出了看似座位的阶梯:而巨大的圆形石块,就位在洼地最底部。 走下阶梯的安格斯与强尼被安排坐在最前列的位置上,战士们将他们团团包围在中央,更外面还围绕着许多的原住民。 随后围观群众让开了一条路,一 名原住民从其中潇洒现身。那人的个头并不算高。虽然比安格斯要梢高一点,但看来还比不上强尼。匀衬的身材搭配着纤细的腰杆。从那用鹿皮制成的裙子下,可以看见肌肉分明的大腿与结实的脚掌。只见那名将黑发绑成辫子的原住民女性轻巧地跳上石头平台,坐到了在平台上的石椅椅上。 从那女性的容貌来看,大约是三十几岁,但是她全身所散发的威严,却像是五、六十岁的长者才拥有的。只见她用那仿佛老鹰般的锐利视线望着安格斯。 「我叫长尾,是这欧鲁库斯族的酋长。」 「我叫——」安格斯正打算报上姓名,却被长尾举起右手制止。 「你叫安格斯肯尼斯。如果不是,我就立刻杀了你。」 听对方这么一说,安格斯在感到不安之前,更感到讶异。安格斯从座位上微站起身子,朝她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看来你暂时保住一命了,小子。」 长尾嘴角一扬,用挑衅般的语气说道。 「你是预言所提到的男人。当然,我并不打算对云雀的预言有所质疑。但是,像你这样瘦弱的小子,我无法放心将我族歌姬的性命交在你手里。」 长尾边说边用短枪的枪柄末端在地上敲了两下。下一刻,只见她手腕一翻,用枪尖指着安格斯。 「就让我来试试你有多少本事吧。」 安格斯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糟糕的是,这种不祥的预感,至今从来没有出错。 「上来!」长尾命令道。「还是你想在那里被杀死?」 安格斯朝四周望了一眼。自己左右都是枪尖,背后则有铁斧。看来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别跟她打,安格斯。」强尼小声说道。「不管怎么看,你都不是她的对手。趁早道歉开溜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战士用战斧的斧柄朝强尼的脑袋上顶了一下。那似乎是要他不要多嘴的意思。 「看来似乎没那么容易呢。」 安格斯抬头望着站在石头平台上的长尾。「而且——她究竟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也很令我在意。」 安格斯先将『书』放在石头平台上,然后爬上平台。接着他捡起始终阖上的『书』,再次面向长尾。 「我为擅自进入你们土地道歉。可是,我也有我的理由……我就是为了想解释清楚,才没有抱怨地来到这里的。」 「你有什么理由,我不在乎。」 长尾站起身子,将腰问的短刀连鞘取下,接着便将那短刀扔给安格斯。 「我在乎的只有你的本事。把武器拿起来,小子。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吧!」「我不是来这里打架的!」 「我说过我不在乎!」 长尾往前一跨,短枪也在同时闪动,左肩被枪柄重击的安格靳跪了下去。 「下次可要来真的了,不想死就快点动手!」 「你真不讲理。」安格斯咬牙站了起来。「我是为了沟通而来的,并不打算和你交战——」 砰……伴随这样猛烈的闷响,枪柄深陷到安格斯的腹中。安格斯感觉眼前顿时发黑。内脏彷佛整个翻搅过来,胃液也涌至食道。 「你在做什么!快反击啊!」强尼大喊道。「把『书』打开,安格斯!你这样真会送命的!」 「少……罗唆。」 安格斯睁着双眼,双膝都跪在地上。他看见膝下有纹样。尽管是似曾相识的样式,但安格斯却无法解读。 那是非活性化的术文。 安格斯调整了一下捧在右手的『书』,左手则按着腹部,勉强站了起来。长尾用那闪动杀意的双眼瞪着安格斯。 「你就跟外表一样,是个废物吗?」 唰……空气中发出一声轻响。长尾此时已将枪尖抵住安格斯的咽喉。 「你打算就这么白白被人杀死吗?」 她那仿佛火焰燃烧般的眼神,蕴含着非比寻常的魄力。这人不愧是一族之长。但安格斯也不认为自己肩上所承受的重担,会输给任何人。 「你自己……应该也有这么做的理由吧?」 安格斯望着枪尖,接着抬头注视长尾的脸。 「请告诉我……你的理由。我们不做隐瞒……把话说清楚吧。」 听安格斯这一说,长尾便将短枪丢开。但下一瞬问,长尾便伸手扯住了安格斯的衣领,一把将他拉到身前。 「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长尾松了手。顿失支撑而失去重心的安格斯,左腹被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身子还浮在半空,右侧又立刻受到回旋踢招呼。 安格斯听见有东西断裂的声音。『书』从他失去力量的右手掉落地面,而书页就在这个时候顺势敞开。 呼吸的文字啊 从该处来到此处 从此处前往彼方 来此发出恸哭之声 周围瞬间刮起一阵强风。 「什么!」 长尾顿时不知所措。狂风带着沙尘到处肆虐。长尾受到强风侵袭,从石头平台上飞了出去。 围观的群众发出惊叫。战士们同起举起武器。转眼间四周就充满肃杀之气。 勇气的文字啊 灼热啊灵魂啊 承受吾心头之怒 此刻正是—— 「住手!」安格斯的呐喊打断了咏唱的咒歌。 「书姬……请你停手!」 「为何要阻止我?」 安格斯从那盖在地面上的『书』中,听到书姬那如同哀号般的声音。 「为什么!安格斯!你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你被人杀死吗!」 「没问题的……长尾她……有确实拿捏分寸,所以——」 跪在地上的安格斯伸出左手,将『书』从地上拿了起来。尽管他看见书姬那一脸哭丧的表情,但安格斯还是把『书』合了起来。 「书姬——相信我。」 安格斯感觉右手臂使不出力,全身也像是着火般发烫,现在自己连究竟哪里疼痛部分下清楚。双腿不停颤抖,虽然自己明明以为肯定站不起来,但最后还是站起了身子。 「长尾女士,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安格斯的视线一片模糊,无法看清四周的状况。 「真的很抱歉,书姬她……是很冲动的人。可是,我已经不会再让她出手了,所以——」 「你……是精灵师吗?」 长尾的声音这么说道。她俐落地跃回平台上,看来受过的历练似乎非比寻常,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既然你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何要藏起来?为什么不动手?」 她的语气里,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强烈的怒气。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您不是说过,想要知道我的本事吗?」 安格斯抬起头,露出笑容说道。「说不打就不打,不管被怎么攻击部不反击。这些……就是我的力量。这也是一种本事——您能明白吗?」 听安格斯这一说,长尾咬了咬牙。 「你想说平白让人杀死,算是一种本事吗?」 「那么——您……会动手杀我吗?」 安格斯语气平静地问道。 「面对没有武器,不管被怎么殴打都不抵抗的人——您下得了手吗?」 长尾面无表情地望着安格斯。安格斯能感到冷汗从背上滑落。此刻所经过的每一秒,都像是铅块般不断加重在安格斯的肩上。 「杀害没有武器、毫不抵抗的人,是我族战士的衿持所不允许的。」 只见长尾 举起右手。 「所有人把武器收起来。」 接着长尾微弯下身子,让双拳相抵。 「你赢了。安格斯肯尼斯。」 安格斯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吐了口气。当紧张散去,疲劳与疼痛便大举侵袭。 ——可以不用再站下去了吧? 这是安格斯最后的想法。在安格斯瘫倒在地上之前,就先昏了过去。 6 我从头来过,从调查刻印的历史开始着手。 我收集各种情报,连上各式各样的精神空间,有时甚至和其他浮岛的研究者在网路上讨论。 他们所共同支持的说法是:「因为诞生了知性生命体,才会有刻印出现。」 也就是说,由于知性生命体的诞生,使思考原野的能源潜力获得提升,而提升的能源为了寻求出口,因此成为刻印出现在世界上。 在思考原野中并没有时间的向量,由于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是同时存在,因此就某些角度来说,这或许才是正确的说法。 但是,光这样还是有些地方让我无法接受。如果那是能源的出口,那么刻印为何会有『意志』?为什么这世界上只存在着正面意义的刻印?难道说所有的知性生命体都是善良、毫无丝毫恶意的吗?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碰到瓶颈的我,决定连上精神网路去拜访许久不见的萨基尔。尽管有可能会再吃闭门羹,但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听听她的意见。当我见到许久不见的她,看见她也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精神体会会有这样的变化,可 见她正处于十分糟糕的状态。 「还好吧?」我这么关心道。 然而萨基尔却丝毫都不领情。 「你是在问什么?」她这么回问。 「问什么?我是在问你有没有怎样啊?」 「我?」她这么说完,吃惊地睁大眼睛。接着她呵呵地笑了起来。「是吗?都是我最近没能好好睡觉的关系,我看起来有那么憔悴吗?」 「嗯。竟然有事能让你那么热衷,你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不有趣!那一点都不有趣!」 她像是斥骂般地说完之后,随即露出后悔的表情。「对不起——那种事就算拿你出气也无济于事。」 「没关系。别看我这样,我的精神安定度可是很高的。如果那样能让你轻松点,你就尽管骂吧。」 「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是吗?」 「老实说,我好像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了。」 她打算继续开口,但却又临时闭上嘴。看来应该是她判断在网路上谈论这件事,有太多风险的关系。 「不过,不会有事的。这事我会设法处理,你别担心。」 就算她这么说,但是看她那一脸憔悴的模样,要我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出什么事了吗?」 萨基尔没有回答。她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接着用像是哭诉般的语气说道: 「我想知道真相。我也知道一旦踏进去,就再也无法回来。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要相信。相信未来会——」 就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萨基尔低着头,摇了摇脑袋。 「算了,没什么,把刚才那些话忘了吧。」 虽然我想要问个清楚,但我不想在她的精神空间内勉强她。 「我下次可以直接和你见面吗?」 我最多只能这么说。 萨基尔低着脸,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吗?关于有人从圣域被放逐的那些话。」 「当然记得。」听我这么回答,萨基尔便用着仿佛耳语般的音量说道。 「圣域就要毁灭了,在不久的将来。」 警报再次响起。她那样的发言很不妙,我打算制止她说下去。但是,在我百所行动之前,萨基尔便大声喊道。 「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不要犹豫,飞吧!你可以飞的!」 我还来不及问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连线便被切断。 我被赶出了她的世界。 7 当安格斯睁开眼睛时,身子正被柔软的动物毛皮包裹着。毛皮的触感柔顺,十分温暖。安格斯想要再多睡一会儿,但阵阵的痛楚不允许他继续贪睡。 「唔……」 最后安格斯只好呻吟着撑起身子。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腹肌发出哀号。 「好痛……」 「你这人还真笨。」安格斯看见强尼用一睑担心的表情望着自己。「你忘记自己被做了什么吗?」 安格斯看了看周围。自己正置身在某栋房舍内。看见白色的墙壁与堆成圆锥形的石头屋顶,安格斯才明白这是间原住民的房子。 有一个小巧的入口通往屋外,屋内则是半地下的设计,空间要比从外头所看到的更加宽广。而且墙壁还有部分被撤去,从该处与邻接的房舍相连。 「书姬呢?她在哪儿?」 「就在那里。」 听安格斯这么问,强尼扬了扬下巴说道。 安格斯看见『书』就在柔软的毛皮下敞开着。但是,书页上却没看见书姬的身影。 「书姬?」 没有回应。 这让安格斯感到不安。就在他打算用右手取『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 :这是怎样?」 「你骨头被打断了,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安格靳睁大眼睛打量着自己的右臂。「原来真的断啦。」 看安格斯这般反应,强尼无奈地叹气。 「听人说因为断得很干脆,所以接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是喔,那太好了。」「好个头啦!」书姬的怒吼声响彻了整栋屋子。「你这个大蠢才!我不想再照顾你了!」 虽然听得见声音,但还是看不到人。这似乎代表她相当生气。 「对不趄,书姬。」 「既然知道要道歉,一开始就不该那么做!」 安格靳无言以对,因为他觉得书姬说的没错。 「那么,我不道歉了。」 「什么?」 「我不认为自己有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只见书页上出现像热气般的晃动,接着书姬从那『书』中现身。看见她满是怒气的表情,让安格斯不禁有些后悔。书姬的双眼还留着哭泣过的红肿。 「安格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安格斯点了头。 他不可能忘记。 当时被赶出故乡的他,独自搭乘驿马车前往密苏艾斯特。之后,他不知为何来到湖畔旁。安格斯真的记不得为什么。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置身在米多雷湖西侧的一座老朽遗迹中。 在突出于湖面的岩石上,有着一座用白色石头制成的雕刻。虽然雕刻的细部形状已经随风化而模糊,但还依稀能看出那像一对翅膀。左右展开的翅膀中央嵌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头。安格斯记得自己看到那石头的时候,不知为何就认为:『这是墓碑』。 安格斯走过那雕刻旁,站在突出的岩石上。 平静的湖面。这里四下无人,因为西部人都畏惧遗迹,所以平时不会靠近。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人阻止;如果是在这里,就算要死肯定也没问题。 就在安格斯下定决心,准备从石头上跳下的瞬间——他看见了那个幻觉:看见天使从天空掉落的幻觉。 他大吃一惊,从手中掉 落地面的『书』在他脚下敞开。 「翻到第十八页!」从空白的书页中传出了骄傲的声音。「我要回收第十八顺位的术文『和平』,别拖拖拉拉的!」 安格斯在不明就里的状况下,照着那声音将『书』翻至第十八页。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任何风雨终会散去 就如内心的平静 就如没有永远的黑夜 所有罪孽都能得宽恕 从『书』中听到的歌声十分优美,沁人内心。有天我也会得到宽恕吗?我能够重拾平静吗?想到这里,安格斯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呼!终于能够好好说话了。」 书姬在烙有黑色术文的书页上现身。那是在没有「启动」咒文下所浮现的幻影。然而面对惊讶后退的安格斯,她所说的却是—— 「不准跑,蠢材。」 安格斯这么说道,接着露出微笑。 「有人一见面就那样骂人的吗?」 「那时候你应该对我发过誓的,说要『收集所有术文』。然后,我也对你发了誓,说『我一定会保护你』。」 说到这里,书姬瞪了安格斯一眼。 「我没被打开,就无法保护你。你不管被人怎么打、怎么踹,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你根本就不懂!」 「这个……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么说完,安格斯接着说道: 「可是我不道歉。因为我相信在那个时候,那是最正确的做法。」 书姬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充满怒意的眼神瞪着他。 「况且长尾女士也不是坏人,她也是因为有什么理由,才必须那样试我有多少本事的。」 「对呀、对呀,人家事后也道了歉,还像现在这样借房子给我们住,而且还帮安格斯治疗呢。」强尼附和道。「况且也让我好好地吃了一顿——」 「住嘴!没用的东西!」 被书姬这一喝,强尼的声援立刻中断。 「正因为你是我的守护神——」安格斯用左手将『书』拉到身前。「所以我才希望能将你的力量用在对的地方啊。我是不想看你不由分说地把有困难的人打垮呀。」 说到这里,安格斯露出笑容。 「而且你不认为我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吗?被那样对待还没有逃跑,也没有放弃,我觉得你应该要称赞我才对呢。」 「你太卑鄙了!」 书姬在书页上踱着脚说道。「你什么时候那么油腔滑调了!你以为那样笑一笑就可以瞒混——你为我可以随便被你瞒混过去吗!」、 安格斯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笑着。那是在沉默中要求称赞的笑容。 「唔——」看到安格斯那样的态度,书姬一下说不出话来。「要是对方是坏人,下次可要狠下心,毫不留情地把对方轰走喔。」 「嗯!」 「毕竟我可是很冲动的,我可不会理会你的制止喔。那样也没问题吗?」 「当然!」 「这句话你可别忘了!」 只见书姬哼了一声,抱着胳臂将脸别向二芳。 「你那样被人打、被人踢、不反击给人打成那样——却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个丢脸的男人。」 说到这里,书姬接着小声说道: 「可是,不管怎么被踢都还能站起来的你——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还挺帅的。」 安格斯这次露出了真正的微笑。 「谢谢。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太开心了。」 「不准高兴!蠢材!」 书姬说完背过了身子。 「我要睡了!把『书』合起来!」 「是是是。」 「『是』说一次就够了!」 「是——」安格斯轻轻地将『书』合上。「祝你有个好梦,书姬。」 听安格斯醒来,长尾便前来拜访,首先为自己的无礼道歉,并深深低下头。面对希望安格斯在伤势痊愈之前,能好好在此休息的她,安格斯回答道: 「虽然我很感激您的心意,但我们不能那么做,因为我们还得寻找人偶的身体——」 「关于这件事,我在你入睡的时候已经听强尼说了,现在已经有人去将你们的马车与马接过来了。」 长尾交叠着胳臂说道。她那身胸口敞开的麻上衣,露出了她丰满的乳沟。发现自己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那里,安格斯连忙将眼睛移开。 「至于那个人偶的身体,我也不是没有头绪。」 「真的吗?」安格斯将身子倾向前去。 「嗯。虽然要解释得花不少时间,不过——」话说到这里,长尾脸上浮现疑问。「你不饿吗?你应该已经什么都没吃地睡了一整天吧?」 这么说来,确实没错。虽然遭到重击的腹部相当疼痛,但饥饿对胃袋的折腾更让安格斯想到难受。 长尾像是能解读安格斯的脸色般,露出亲切的微笑。 「那么,我这就叫人送餐点来。」 只见她稍微示意一下,便有几名女性从隔壁屋子端食物过来。食物是玉米粥及兔肉。另外还有炖过的南瓜。 「黄蜂,你也过来坐。」 长尾对站在门口的高大战士出声说道。他就是那名逮到安格斯等人后,说要带他们去见酋长的战士。 「一起吃吧。」 那被称做黄蜂的男人沉默地点头,然后走到强尼身边坐下。强尼见状,赶忙连垫在屁股下的坐垫都一起挪到安格斯身旁。 「用不着那么害怕嘛。」 长尾苦笑着说道。 「你们是客人。来、别客气,尽管吃。」 这么说完,长尾便带头吃了起来。安格斯用左手拿起木汤匙,小心地将粥送入口中。这粥似乎是用山羊乳熬煮的。十分浓稠,并带有淡淡的香气。 虽然还有许多问题还没讲明,但安格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这么想通之后,安格斯便专注在食物上。剥皮去掉内脏的兔子,是在体内塞入香草蒸烤的,也因为那样,兔肉没有腥臭,而且肉质十分柔嫩,混在粥里一起吃更是可口。泡过兔肉的玉米粥也混入了恰到好处的肉脂,味道更加浓郁。 安格斯忘我地将那些食物送进口中。其他人也没有多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吃着食物。当装有玉米粥的碗被吃空,就会有女性过来重新装满。虽然安格斯在吃到第三碗的时候还有在数吃了几碗,但吃到第四碗时便觉得再数下去未免太傻,因此就不在乎了。 当盘里的兔肉被扫平,装有南瓜的锅子也空空如也的时候,安格斯才总算将碗放在地上。吃饱了。这是他从离开巴尼斯顿之后,第一次吃得那么饱。 接着女性们前来将碗盘收定,并又为安格斯端来茶水。 「这是燕麦茶,可以让伤更快痊愈。」 从那翠绿色的茶水中,可以闻到枯草的味道。那气味实在无法给人好喝的印象。但是,安格斯也不能为此就辜负对方的好意。 「我不客气了。」 茶水一入口,那甘苦参半的强烈味道便重击了安格斯的舌头。安格斯猛眨眼睛,连忙将茶水吞下肚。 「那玩意儿好暍吗?」强尼在一旁问道。 「你要喝喝看吗?」安格斯将杯子递向强尼。强尼闻了几下,脸便皱了起来。 「还是算了吧。」 看他们这般反应,长尾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就当是在暍药,全部都得暍完喔。」 「——是。」 「很好。 第四章 1 「我们是拥有相同梦想的卑微之躯,而我们渺小的生命,将会在长眠中拉下幕廉。噢!可怜的强纳森·瑞斯提。生于梦想,死于梦想。」 看着一路上做出夸张动作、胡言乱语的强尼,安格斯皱起眉头。 「你也差不多该认命了吧?」 「我比较喜欢待在幕后啊。我才不想站在舞台上,要我演戏根本是强人所难呀!」 「年纪都不小的人了,这样未免太难看了吧!」 安格斯对走在身边的强尼指责道。可是,被指责的本人却没有把话听进耳里,只是一脸苍白地继续抱怨。 「一定会穿帮的,一定会被杀。啊~~我短暂的人生啊!可怜的强纳森,瑞斯提,在全世界少女的泪水下,长眠于安斯塔比利斯山脉。』 「你到底要想多少个墓志铭才甘心啊!」 两人正徒步登上陡峭的坡道。 马车此时藏在山崖下的洼地中。哈姆雷特与欧菲莉亚也松去了缰绳,那两匹马拥有非比寻常的智慧,懂得确保自己的食物和饮水。而且只要强尼一打信号,无论在哪儿都会立刻赶到主人身边。与这糟糕的主人相比,他们实在是太过优秀了,正因为这样,才更不能带它们到福列克斯库里夫。 此时只见强尼在一次沉重的叹息后,垂下了肩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关于这件事,我们不是讨论很多遍了吗?请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抱怨好吗?」 究竟是谁抓走歌姬?歌姬被关在哪里?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有。虽然首先得从收集情报开始,但要面对的可是罪犯之城。像他们这样的外人随便跑去打采消息,多半也只会落得体重因铅弹增加的下场。 话说回来,就算想要仗着书姬的力量蛮干,对手也太多了。而且随便使用威力强大的招式,也可能会危及不知被关在哪里的歌姬。 因此,安格斯想出了一个奇策。 他拜托欧鲁库斯族的女性,把强尼变身成一名俊男,她们爽快地接下了这个请托。只见那些女性将强尼按住,彻底将他那头杂乱的长发梳洗干净,接着又剃掉了他的胡渣,并且用油帮强尼洗脸、修整眉毛。 其成果实在令人惊讶。 披在身后的亮丽黑发、令人心醉的颓废视线、薄唇所呈现的飘渺微笑!就连左眼下方,也仔细地画上了哭痣。 太完美了,不管怎么看,都与通缉犯血腥快枪的肖像画一模一样。 「会穿帮……一定会穿帮。」 然而强尼打从离开村子之后,就一直犯嘀咕。不知他是缺乏自信还是胆量,就算外表有着剧烈改变,内在却还是一个模样。 「穿帮就等到穿帮的时候再说就是了。总之得要先收集情报才行,这可得全都靠你的演技喔,麻烦你可要认真一点啊。」 「呜……既然要预知,干脆连自己被关在哪里都一起预知不就好了。」 「我认为他应该也有预知到那件事才对。可是,我想他应该是刻意不说的。」 「咦?为什么?」 「歌姬们是为了被要求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才被抓走的,可是欧鲁库斯族的歌姬是个会为了族人而牺牲自己的人,因此应该不会乖乖听从对方摆布。」 而那些罪犯肯定会试图让他屈服。反覆的拷问,或许已经从他那里夺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黄蜂这么说过:『就算歌姬回来,预言者也回不来了。』 「如果那样的未来让长尾他们知道,你想会怎样?结果可能是无论歌姬怎么说,就算他们一直奋战到最后一人,都不会把歌姬交出去吧。」 「聊天就到此为止吧。」 站在在安格斯手中『书』上的书姬,伸手指向前方。 「已经可以看见了,那就是福列克斯库里夫。」 眼前是一面高耸的峭壁,那面绝壁中间有着一道彷佛用斧头从中劈开的巨大裂缝,城镇就位在那道裂缝当中。镇里看来十分破旧的石堆装饰,彷佛随时都会倒塌。房舍是用泥土搭配砖块砌成,各个建筑都有墙壁崩落、支柱倒塌,甚至彼此倾斜在一块儿。 这是个扭曲的城镇,存在本身就十分诡异,没有人知道这座城镇是由何人建造的。只知道当这座城镇的存在公诸于世的时候,这里已经满是恶徒。因此人们才将这座城镇称为『福列克斯库里夫(怪物们的裂缝)』。 「我没有猜错,这里有术文。」 书姬交叠着双臂说道。 「而且我能感受到非比寻常的强烈波动,看来术文的能量似乎相当强劲。」 安格斯不发一语地点了个头,然后将手指夹人书页问,维持随时都能打开的状态将『书』阖上。在不知道术文在什么地方的状态下,敞开『书』定在路上并不是明智之举,因为不知道有谁会看见书姬的身影,并动手抢夺这稀有且珍贵的『书』。 福列克斯库里夫的入口没有围篱也没有镇门,取而代之的是杂乱插在地上的几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串着已经变为白骨的尸体。 「唔哇!真可怕!」强尼说道。 「嘘……!」安格斯小声提醒道。「现在可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听到呢。」 他们踏人了峭壁的裂缝中。左右的视野都被高耸的崖壁遮住。尽管才刚过正午,但阳光已经被崖壁遮住,镇上一片阴暗。城镇中所有道路都像是迷宫般曲折蜿蜒,看不到远方。从这加深不安感的构造中,甚至能感受到设计者的恶意。 「胆子不小嘛!你这混蛋!」 叫骂声忽然响起。 从安格斯等人前方的酒馆里,有五、六个人跑了出来。他们随意抓起店里的东西扔到店外,将酒馆破坏殆尽。 「住手!你们这些混涨,还不住手!」 看来像是店主的男人,为了阻止他们,扣下了喇叭枪的扳机。一名胡闹的男人中弹倒地。看见这个景象,其他男人开始哈哈大笑。 「笑屁呀!」 店主再次举起喇叭枪。但是,下一声枪响却是从其他方向响起。从酒馆对面的房舍二楼,可以看见一柄长枪管的转轮枪。枪中射出的子弹,射穿了店主的腹部。 「怎样?花生米的滋味如何呀?」 「说呀?临死有什么感觉?」 「你能看见天国的大门吗?唉唷!我说错了!你应该会下地狱才对吧?」 那群男人戏譆似地下停用脚朝濒死的店主身上招呼。从他腹部枪伤处所涌出的血,沿着肮脏的石铺路面延伸至安格斯脚下。就在安格斯不假思索要冲上前去的时候,强尼拉住了他的肩膀。 「那位老爹已经没救了。还是说,你是想要冲出去平白送命?」 安格斯紧咬着嘴唇。强尼说的没错。这里是福列克斯库里夫。廉价的正义感根本不能有任何帮助。 「你给我待在这里。」 强尼这么说完,便大步定了出去。安格斯根本不及阻止。他究竟想做什么?安格斯止住呼吸,注意着他的动向。 「你们几个!把脏东西洒在路中间做什么?」 强尼发出骇人的语调说道,这让安格斯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刚才那个……真的是强尼的声音? 「你谁呀?」 「你是在跟谁说话啊?啊?」 醉汉们发出抱怨,无数浑浊的视线集中投在强尼身上。在众人注视下,强尼用左手一拨浏海,接着将右手伸向枪带。 在枪套里是一柄转轮式手枪,里面当然已经装满了子弹。 「连我都不认识的混混,不配待在这种地方。」 这么说完,强尼哼了一声。 「 我现在就送你们上路,想要把肮脏内脏洒在地上的家伙,就给我站出来。」 男人们各个目瞪口呆,他们因酒精而涨红的脸上,迅速失去了血气。 「是血腥——?」 「是血腥快枪!」 由于能有『快枪』的绰号,因此真正的血腥快枪,多半是使手枪的高手。正因为知道这一点,这些恶徒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现在在这里的是假冒的『快枪』,如果真的演变成决斗,强尼根本没有丝毫胜算。因此站在一旁的安格斯,此时已经做好了随时都能将『书』翻开的准备。 「没错……来吧。」 只见男人们互相扯扯衣袖,接着纷纷将手枪收回枪套内,畏畏缩缩地逃入小巷。 「哼……没出息。」 强尼仍旧将手搭在枪带上,转头朝酒馆对面望去。由于角度的关系,从安格斯的位置无法看清,但射杀酒店店主的人,似乎还站在二楼的窗边。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你想发泄,还有更好的方法。」 回答的是女性的声音。一名身穿红衣的女性从窗户探出身子,将深色金发在头上扎起,亲吻了自己手中转轮枪的枪柄。 「上来吧,帅哥。和我一起爽一下吧?」 「我心领了。」 强尼冷冷地笑着说道。「上你这样的丑女,脑袋什么时候会不保都不知道呢。」 「你说什么!」 那女人将枪口指向强尼。「别小看我!提到钻石凯特这名字,可是连福列克之长都要……」 「劝你把枪放下,凯特。」 强尼用平静的语气打断凯特的话语。 「没有人用枪口指着我还能活着。还是说,你想让自己引以为傲的脸蛋上,多出几个枪孔吗?」 强尼这一说,女人连忙将转轮枪放下。她那白皙的脸上,明显带着恐惧。 「别这样嘛,快枪。这都要怪你太过冷淡了,人家这么做,还不是想要吸引你的注意——」 强尼举起了右手,女人喋喋不休的藉口就这样瞬间停止。 「我对女人是很温柔的。」他这么说道。「你是对坏蛋也能温柔的女人吗?凯特。」 「那、那还用说!」 「我是来这里享受假期的,打算把决斗、抢劫、杀人抛在脑后,好好休息一下。」 说到这里,强尼扬起嘴角露出笑容。那是连同性的安格斯都差点为之神迷、充满男子气概的微笑。 「你是能让我这样的坏蛋好好休息一下的女人吗?」 「何不试试看呢?」豪不犹豫就将酒馆店主射杀的女人,仿佛像少女般羞红着脸。「进来吧。我这就帮你开门。」 女人的身影从窗边消失,强尼则趁这段空档向安格斯招手。 「听好,等等要面带微笑喔。」 强尼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下一瞬间,门在眼前开启。凯特看见两人,惊讶地睁大双眼。 「不只你一个吗?」 「喔!这玩意儿是商品。」强尼这么说完,用手肘顶了安格斯一下。「怎么没跟女老板打招呼?」 由于这是分配好的角色,因此安格斯也莫可奈何。安格斯尽可能展现出自己的最佳笑容。「美丽的凯特小姐,能服侍你这样美丽的女性,小人深感荣幸。」 凯特被眼前的状况搞得目瞪口呆。她带着仍然羞红的脸颊,拉了拉强尼的袖子。 「这小子生得挺标志的嘛。而且教养也不错,你究竟是从哪里拐来的?」 「这就是所谓的企业机密啦。」 强尼毫不客气地走进屋内后,便将手搭在凯特肩上。 「而且那小子还不止外表好看,别看他那个德行,他可是个『精灵师』呢。」 「那种东西,肯定是唬人的啦。」 只见强尼露出得意的笑容,对凯特一眨眼。 「是不是唬人,很快就会知道了。」 2 新的萨基尔颁布了新的法令。 也就是「禁止潜入思考原野」。 理由是染上沉睡病的患者增加。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谎话,没本事却潜入思考原野,结果受困于无意识的人过去也所在多有。到现在这个时候,竟然说「因为很危险,所以要禁止」?简直是笑话。 人的意识在死后也会停留在思考原野中,但随着死者遭到遗忘,记忆就会被拖入无意识之中,并在不久后遭到吞没。 他们就是在等待这个。他们企图湮灭前任萨基尔在思考原野发现的东西,企图湮灭那足以动摇圣域根基的重要线索。 乌列尔所进行的思考检阅,似乎已经在我身边有所准备。她似乎打算逐一检视我的动向。但无论她如何磨刀霍霍,我都不会露出破绽。但是,这样下去我也无法潜入思考原野。只要一、两分钟就好,我需要躲过监视者的耳目。 在这个时候,我心中闪过一个妙计。 要躲过乌列尔的眼线,我知道一个最好的地方。 那是个精神网路未能扩及的场所。 没错——就是那座药草园。 药草园里开满了曼桃花。 那朝下方绽开的白色花办十分优雅美丽,就算明知植物拥有足以致命的剧毒,模样还是一样动人。我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干。 乌列尔肯定能察觉到我的意识已经从网路上消失。没有网路的地方并不多,追兵想必很快就会追来。 我拥有三分钟,那样的时间已经十分充裕。据说无论在思考原野经过多久,实际上所经过的时问只是一瞬间,就好像是打瞌睡时所做的梦一样,就算感觉渡过很长的时间,一旦清醒,结果也只是经过几分钟而已。 我闭上双眼。萨基尔曾跟我提过潜入思想原野的方法,首先要注视自己的内面,也就是专心注视自己内心深处,那平常不会意识的黑暗;就像潜入网路、就像陷入深层的睡眠,朝自己的意识深处不断潜入—— 突然问……我感觉身体变轻了。 下一刹那,耀眼的光线射入我眼中。那是位在思考原野最深处的高能源体——那是环绕着美丽圆环的『无意识』。在光亮照耀下,我感觉包裹着个体意识的冰层似乎逐渐融化。那就像是从阴暗的监牢中获得解放后,置身在阳光下的开放感。这里没有孤独,也没有愤怒,无意识无条件地将所有意识融入其中。那是难以抗拒、压倒性的净化—— 「你在内心某处期望着自己的死。」 我回想起萨基尔所说的话。 「那样的你如果进入思考原野,是无法回来的。」 对了,我是为了寻找萨基尔的残留思念而来的。在这种时候还会被死亡所诱,使我对自己感到惭愧。 我甩开无意识的温暖拥抱,朝向带有些许阴暗的水面浮出。在水面附近,漂浮着无数看似气泡的东西——那是记忆的段落。这每一个气泡,都是某人的记忆。我开始寻找萨基尔,试着寻找她所构筑的那个讲堂。 「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不要犹豫。」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飞吧!你可以飞的!」 我让自己的意识朝那里飞去。 我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讲堂中,在眼前的精神体是我自己。感到短暂的不解后,我明白了。这是萨基尔的视点,这是她的记忆。 「对不起。」 在我离开之后,她这么说道。 「你会毁灭圣域,因为我发出了这样的警告,所以乌列尔想杀了你。我明明早该想到会有那种结果——我明知自己真正想保护的,并不是圣域,而是你——但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无法 用自己的意志思考任何事情了。到头来,我终究也是圣域的人,根本就无法从这里逃离。」 为什么我会感到喘不过气?这是她的感觉。她对我抱着爱意,但却无法将其化为言语表达。难过、悲哀——这是她的心。 「四大天使们打算对座天使阶级以下的人使用心缚咒文,企图从那些人身上夺走一切的自由意志,让他们变成指挥不停唱歌的人偶。」 平淡的语气,回荡在无人的讲堂内。 「乌列尔已经开始推动心缚的计划了。最近沉睡病患者增加,也是因为这个关系。『个体意识』被夺走的人,意识的一切都被思考原野吸走了。」 萨基尔无力地摇了摇头,感叹着自己的无力。 「可是就算那么做也无济于事,只要继续大量消费能源,圣域就没有未来。因为无论思考原野的潜力如何提高,能从刻印中取出的能量都有其界限。就算透过四大天使与刻印的意识同调,藉此从思考原野取出能源,那也已经到极限了。要取出更多的能源,对拥有个体意识的人类来说,是办不到的。」 说到这里,她吐了一口气。那是既像叹息,又像是微笑的复杂吐息。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直到你出现,并实际在刻印厅唱歌之前。」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仿佛知道我正在她的心中。 「你打破了那个常识。你只是唱了『解放之歌』,就能取出莫大的能源。唱歌时的你十分美丽,本身就像是闪耀七彩光芒的刻印。正因为那样,拉斐尔才会羡慕你,想拥有那份力——」 「你擅自做这种事,可会让我很伤脑筋耶。」 年轻男性的声音打断了萨基尔的独白。她惊讶地转过头,拉斐尔就站在她的身后。这座讲堂是她所构筑的精神世界。可是,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感受到拉斐尔侵入的徵兆。 「我是看你还有一点用处,才让你活到现在,不过——」拉斐尔伸出手。「我就让你不能再胡言乱语吧。」 那是仿佛黑蛇露出撩牙的景象。在他的手指碰触到额头的前一刻,萨基尔放声大叫。 「快逃!快逃离这里!」 接着,是一片黑暗—— 3 安格斯听见了来自远方的歌声。 不,这不是歌声。是哀号,是小孩的哭叫。虽然安格斯无法听清楚那声音在说什么,但光是听到那些声音就令他感到心烦,实在无法再睡下去,于是他决定从床上起来。 他打开窗帘,眼前是一片绝壁。房子的屋顶紧贴着隔壁房子的墙壁,让人连仰望天空都办不到。 「这种房子竟然盖得起来——真是奇迹。」 叫声来自裂缝深处。安格斯从窗户采出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从突出的各个屋顶缝隙中,可以看到福列克斯库里夫的最深处,在该处可看到山壁半腰的位置,空出了一个黑色洞穴,安格斯不知道这是天然的洞窟,还是人工挖掘出来的。毕竟这里距离太远,实在无法判断。 安格斯放弃去想那个问题,离开了窗边。接着他试着摇醒睡在隔壁床上的强尼。 「起床啦,天都亮了。」 「不要啦~」强尼像是小孩耍赖般,将毛毯缠在身上。「这座城市真的不对劲,我的背一直发麻。唔……太邪门了。」 「那应该是术文的关系吧。」从安格斯床上那敞开的『书』上,书姬这么说道。「虽然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拥有什么意义的术文,但似乎是不会立即出现效果的词句。」 「可是在奥拉的时候,不就是立刻生效吗?」 「那时候跟直接碰触到也有关系,不过……讲白了,就是这男人的嫉妒心格外旺盛罗。」 「那种事不重要啦—我好想离开喔—」 「哎唷—你烦不烦啊!」安格斯用力将毛毯扯住。「昨天的状况很不错!你是只要努力就能办到的人,求你认真一点!」 「不要!」强尼拼命抓着毛毯,泪眼汪汪地抬头望着安格斯。「待在这里太危险了啦。我们快过去吧。好嘛!好嘛!」 安格斯越看越觉得丢脸。昨天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光想到自己曾觉得:说不定强尼其实很帅?就更让安格斯觉得恼火。 「废话少说!给我起来!」 安格斯使劲扯开毛毯,最后强尼就这样跟着毛毯一起滚到地上。 「什么嘛!为什么你什么都感觉不到!你脑袋太钝了啦!」 「你这人还真罗唆。」 正在受术文支配的人,也较不容易受到其他术文影响。这不只是他人的知识,也是安格斯自己亲身体验过的经历,但是他并不打算对强尼解释那些。 「好啦,打起干劲来!我要帮你梳头发罗!」 强尼不甘愿地坐到椅子上。安格斯为他梳理过头发之后,接着用跟欧鲁库斯族借来的化妆工具在他眼睛附近画上眼影,并重新在左脸颊点上痣。 「好,完成啦。强尼真了不起,看起来很英俊呢!」 就算被安格斯这么称赞,强尼仍旧不断唉声叹气地抱怨。这样一来,虽然有些粗暴,但最好的方法看来还是只有将他推上舞台了。这让安格斯决定拖着强尼的身子,把他带出房间。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凯特家的三楼。两人走下阶梯。但是,二楼的寝室是空的,看不见凯特的身影。两人为了寻找凯特,继续朝一楼走去。于是—— 「唷!你们也睡得太晚了吧?」 迎接他们的是粗犷的沙哑嗓音。一名胖男子坐在木头椅上,双脚则翘在桌上。那人有一张娇小的圆脸。由于顶上无毛的关系,因此脑袋看起来格外浑圆。看见那极具特色的长相,安格斯想起自己在图腾日报社看见的『通缉犯情报』。 他的绰号是羽毛转轮枪,罪状是射杀保安官,赏金是三十万基尼。 在罪犯之城里遇到罪犯。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安格斯确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凯特到哪里去了? 「羽毛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强尼边说边走过安格斯身边,一路走到一楼。 「你是来跟我打招呼的吗?」 「那还用说?毕竟为了成为这座城市的头头,我真是受了你不少照顾呢。」 「喔?那么说,你就是现在的福列克之长罗?」 「没错,兄弟。」 羽毛老大与强尼做了一个看来难受的拥抱。 「你真是太见外了。怎么没立刻来找我呢?」 「别那么说嘛,兄弟。」 强尼轻笑一声,耸了耸肩。 「我是来这里享受假期的。要是看了你那张丑脸,岂不让我的工作干劲又上来了吗?」 「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羽毛老大说完,便用那结实的拳头朝强尼胸口一拳槌下。看得出强尼在身子不稳前,勉强站稳脚步撑了下去。看着那样的强尼,安格斯在内心发出鼓励。加油!强尼!撑下去! 「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东西要给你看呢。」强尼这么说完,便用下巴朝安格斯比了一下。「就是那个——」 「喔?你的这个玩具还真特别。你什么时候换嗜好啦?」 「傻子,才不是呢。」 说到这里,强尼像是报仇般,用力朝羽毛老大的肚子上猛力一拳。尽管强尼的拳头陷入对方的赘肉中,但羽毛老大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那小子可是『精灵师』喔。」 留在拳头上的赘肉触感似乎相当思心,只见强尼边甩手边说道。「我想就算用说的你也不信,就让你亲眼见识一下吧。」 接 着强尼催促羽毛老大来到屋外,安格斯也带着『书』跟了出去。 「露一手来看看。」 听强尼这一说,安格斯点了个头。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在弯曲的道路末端,有一座倾斜的尖塔。 「就用那个吧!」安格斯这么说完,便将『书』打开。他用左手托着书,右手则放在书页上。 「书姬,轮到你表现了。」 「看我的吧。」 书姬意气风发地仰望尖塔。 生命的术文啊 请将生命赐与沉默的大海 上升气流开始涌现翻腾。下一瞬间,脚下突然窜过一道冷风—— 啪雳……啪雳啪雳…… 震耳欲聋的剧烈雷鸣。在遥远的上方,从那细长的空中,突然落下一道残暴的光亮! 轰隆——!! 射入眼中的强光让在场所有人都闭上眼睛。空气在震动,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被落雷击中的尖塔朝四周喷散碎片,转眼间崩塌得不见踪影。 这出乎预料的大灾难让安格斯慌了手脚,将脸凑到『书』旁,小声发出抗议。 「太过火了啦!书姬!」 「嗯?」书姬一脸不解似地抱着胳臂。「我用的力量跟平常一样呀,看来似乎是术文的影响太强了,我抓不太到分寸。」 「真是的,小心点啊……」 安格斯望着倒塌的建筑,只能祈祷不要有人受伤,或是活埋在里头。 「怎样?」 强尼得意地说道。 「的确很厉害。」 羽毛老大佩服地说道,露出一脸兴致盎然的表情望着安格斯,接着转向强尼。 「那么,你打算卖多少?」 「这个嘛,我们也是老交情啦。我是很想便宜卖给你啦,那么——」强尼对羽毛老大咧嘴一笑。 「用这个和『歌姬』交换怎样?」 这是个赌注,安格斯小心翼翼地注意羽毛老大的脸色。身为福列克之长的这个男人,究竟是否知道歌姬的存在? 「多亏你给了我这玩意儿,我才能当上福列克之长。」 这么说完,羽毛老大拍了拍枪套,里面收着一柄带有羽饰的转轮枪。那是一根白底上有个褐色与黑色图样的巨大老鹰羽毛,羽毛中央可看见黑色的纹样。 安格斯凝神注视着那个纹样。 那个——那个图样莫非是—— 「我真的很感激你。」 就在这个时候,羽毛老大鼻子哼了一声。 「我是很想那么说,但吩咐要每天早上让歌姬唱那倒胃口歌声的人,不就是你吗!我是不知道那么做有什么意义,但一点解释也没有,实在让人很不爽呢。」 是血腥快枪把歌姬抓来这里的?这意外的发展让强尼与安格斯短暂互望了一眼。 怎么会这样? 不管了,配合我。 「老实说——」 强尼取出香烟,接着点燃火柴。他似乎是要藉此争取时间。可是,要立刻找到藉口,并不是那么容易—— 「我现在需要用到歌姬。」说到这里,强尼耸了耸肩,这是「懂了吧?」的意思。 然而羽毛老大只是露出冷笑。 「是因为你自己的,在奥拉弄丢了吗?」 什么——? 安格斯睁大了眼睛。强尼还点着火的香烟,也从他嘴角滑了出来。 「被说中了吗?我的消息也很灵光吧?」 羽毛老大大笑。那是充满露骨恶意的笑法。 「我还知道很多事呢。好比说,我知道你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但是那个家伙——」 羽毛老大以与其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灵活动作,抓住了强尼的左臂。他扯过强尼的左手掌一看,接着像是宣示胜利般挺起胸膛。 「没有那个刺青!你果然是假货。」 羽毛老大朝强尼弯膝一踢,让他跪在石板路上。他接着从枪套中取出转轮枪,用枪口抵住强尼的脑袋。就在这个动作之后,从附近建筑的窗户、转角、入口,都纷纷有手拿转轮枪的罪犯现身。 「慢着!别开枪!」强尼连忙将双手举至肩膀高度。「有话好说!不要开枪!」 羽毛老大转了转抵住强尼后脑的枪口。「你和传闻一样是个窝囊废,强纳森·瑞斯提。」 这是最糟的状况。这样下去,或许只能靠书姬用武力摆平了。还是说,要再想其他法子?如果说自己是被快枪的冒牌货所骗,或许还能够取信羽毛老大—— 勇气的文字啊 灼热啊灵魂啊 承受吾心头之怒—— 书姬开始吟唱咒歌。她似乎打算救出强尼。这让安格斯大吃一惊。演变成这样,就算阻止也没用,之后只能听天由命,让书姬大闹一场了。 「到此为止。」 羽毛快枪低声恫吓道。 「那小个子的歌姬小姐,要是你再多唱一下,这小子的脑袋就得开花罗。」 歌声中断,书姬一脸惊愕地望着羽毛老大。 「你看得见我?」 「你在胡说什么?这还用说吗?」 「没错,大家早就看穿啦。」 从身后传来女性的声音。转头一看,凯特正从包围他们的罪犯间现身。她左右摇晃着臀部,朝安格斯走近。刺鼻的香水味,让安格斯有一瞬间无法呼吸。 「你昨天晚上不是把『书』开着就睡了吗?那位精灵小姐可是一脸凶相,彻夜在保护你不是?呵呵呵……你这人还真坏呢。」 安格斯咽了一口口水。 「你也看得见?」 「惊讶什么?真是个怪孩子。」 凯特将自己白皙的手臂搭在安格斯肩上,把脸凑到安格斯眼前,在他耳边说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看不见?难道你相信童话里说的,只有心灵纯洁的人才能看见精灵?」 听凯特这一说,围绕在四周的罪犯们大笑起来。 「要是那样,那我们都很纯洁罗?」 「我内心其实是很干净的啊!」 安格斯不禁愕然。不只是羽毛老大跟凯特。这些罪犯全都能看见书姬。 凯特身子一翻,就在同时,她便将『书』从安格斯手上抢了过去。 「你做什么!」书姬大声抗议。「把我放回安格斯手上!」 「哎呀,你似乎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呢。」 凯特揶揄般地笑道。 「羽毛老大想要你,我则想要那位小弟。这是交易,懂了吗?」 这么说完,凯特不等书姬回话,便将『书』阖上,这样一来安格斯等人就无计可施了。 「喂—你们打算拿我怎样啊—」 面具彻底被揭穿的强尼高举双手,用难堪的声音说道。 「我不会立刻杀你的。」手中拿着『书』的羽毛老大,心情愉快地说道。「你是我送给快枪的好礼物,我会留你一条生路,交给手下处理的。」 接着他望向安格斯。 「至于那小鬼,我虽然说过要给凯特当做奖赏,但在那之前,还得让他尝点苦头才行。」 他那豆粒般的双眼里带着狂意。 「想要夺走我重要的歌姬,你们可得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行。」 「真是……」 凯特看来颇为不悦地鼓起脸颊。 「先说清楚,可别伤到脸喔。」 4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听到加百列声音的同时,我也被拉出水面。但是实际拉出水面的并不是我的肉体,而是精神。 此刻我眼中能看见彷佛过重下垂的白色花办,还有加百列那同样白皙的面孔。突然间, 一阵窒息感朝我袭来,就像是看不见的手紧紧捏着我的肺。我的心脏疯狂跳动,立刻将平常 服用的药锭抛入口内。 「你潜进思考原野了吧。」 加百列用欠缺抑扬的语气说道。 「那是精神经过时间与肉体经过时间的落差所产生的后遗症,以你的心脏,是不能承受太多次这种折腾的。」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我呼吸急促地说道。「用心缚咒文把人类变成唱歌用的人偶?你们……都疯了吗!」 「那是为了解决能源不足的问题。」 「别说傻话!那不过是立刻停止能源浪费就能解决的问题吧!」 「不可能的,要是能源的供给停滞,光那样就会让世界陷入恐慌。」 「会恐慌——也不是世界,恐慌的是你们。」 「的确。」加百列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萨基尔也说过同样的话。」 「所以你就动手了吗?」 我坐起上身,揪住加百列的衣领。 「所以你就动手杀了她吗!」 「施加暗示的是拉斐尔。」 加百列闭上了眼睛,他那像女性般的美丽脸庞,瞬间闪过苦恼的阴影。 「我无法违抗他。如果要像可怜的萨基尔那样,心灵被咒文控制,甚至对你动手——我宁愿将灵魂卖给恶魔。」 他睁开眼,那浅蓝色的双眼泛着一层光,最后光变成透明的泪水,从他脸颊滑落。 「我曾对你说过吧?只要能够救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能办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依赖着他。而他也被那样的我一点一点地感化,然后在不知不觉问变得依赖我。就像是微量的水银在体内累积,一阵子之后就会让全身麻痹一样。我的精神波仍一点一点地让他扭曲。 加百列——我太依赖你了。 这就是我的报应。 5 安格斯与强尼被关入地丰,他们不仅双手被绑在身后,还背对背地被捆在一起。牢房的地面有着散发恶臭的水洼,在牢房角落则有肥胖的老鼠,双眼炯炯有神地观察两人的状态。要是我们一旦虚弱,它就会扑上来吧。 光是想到这里,就让安格斯全身发寒。必须尽早逃离这里,把书姬抢回来才行。 安格斯取出了藏在鹿皮鞋内的细长锉刀。 「你准备得真周到。」强尼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早就算到会这样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我先前也碰过类似的状况,所以有备无患罢了。」 那时是赛拉救了安格斯。但是,这次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安格斯让左手拿住判刀,试着切断手腕上的绳子。 「唉……」隔着肩膀看着安格斯努力的强尼,这时忍不住叹气。「所以我才说吧。这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有很多地方失算的关系。」 安格斯一边反驳,手也没有闲着。 「失算之一,就是羽毛老大拥有术文。」 「咦?真的?在哪里?」 「在他转轮枪的羽毛上,我看见像是术文的图样。」 「就是因为那个吗?怪不得那些恶棍都能看见书姬。」 「也许是。」安格斯自言自语般应声之后,又接着说道:「可是——不只那样而已。」 「嗯?怎么说?」 「恶徒们聚集在福列克斯库里夫,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事吧?在羽毛老大从血腥快枪那里得到那羽毛的很久很久之前,这里就被称做怪物们的裂缝了。我认为这一样是跟术文的力量有关。」 「等一下。那现在是怎样,你是说除了羽毛老大的羽毛之外,还有其他术文吗?」 「没错。那就是失算之二。这里的术文不只一个,而且另一个术文,是在镇上恶徒们能轻易接触到的地方。」 自己应该更早察觉到这件事的,答案一开始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却只在意身边的事,而错过了答案。 「误算三,就是血腥快枪与强尼有明显的相异点。」 「喔,这倒是。」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快枪左手有刺青的事。」 「也是啦。」 「什么叫『也是啦』!?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 「一来是我没想到会碰到知道那件事的人。另外,那玩意儿……并不是刺青。」 什么意思?安格斯等强尼继续说下去。牢房里只剩安格斯用判刀摩擦绳索的声音。 过了一阵子,强尼才再次开口。 「术文其实是在那名客人的左手上。」 「咦?」 「那客人的手掌上有奇特的印记。那人想要印刷那个东西,所以跑来找我老爸商量。」 见安格斯手上没有动作,强尼便把判刀抢了过来。他一边用锉刀摩擦绳索,边继续说下去。 「不,那才不是什么商量。一定要说的话,那几乎是恐吓。可是,我老爸没有对他说谎。」 「因为这样就被杀了?」 「不,下手的是大街。在那男人与老爸争执的时候,那小子突然开枪了。第一枪打中了那个男人,下一枪打中了老爸。他冷静地把躺在地上的两人杀害之后,大卫便拿斧头将男人的左臂从肩膀砍下,然后带着那条手臂消失在夜色中。」 强尼说到这里时,身子打了个冷颤。 「而那条手臂,现在接在大街的左肩上。那不是什么刺青。那是术文。」 接上他人的手臂,那不是人类能办到的。那是天使的技术。为他提供这项技术的人——多半就是那个家伙,告诉快枪关于术文的事。 「原来如此。」安格斯说道。「术文不管怎么模仿,都无法编写出来,那确实是怎样都无法印刷的东西。」 「——可不是吗?」 强尼的声音和绳索断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很好!」 手获得自由的他,先解开将两人捆在一起的绳索,接着再让安格斯的双手获得自由。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玩意儿了,只是——」强尼伸手抓着拴在牢门上的大型门锁。「你有什么妙计吗?安格斯小弟?」 只见安格斯抽出用来固定衣襟的两根铁丝取代回答。看安格斯开始用铁丝开锁,强尼用近乎佩服的语气说道。 「你真的准备得很周到耶。」 「所谓的非暴力主义……」安格斯边开锁边回应道。「就是常常被抓、被关,可是相当不容易的呢……好了!」 被解开的锁头掉在地上,看到锁头被解开的强尼也吹了一声口哨。 「你技术不错嘛,下次要不要跟我——」 「我不跟你搭档,更不干小偷。」安格斯打开牢门,走出牢房后转过头。「动作不快点,我就把你留在这里罗!」 听安格斯这一说,强尼连忙离开牢房,就在这个时候…… 地面开始摇晃,外头也传来剧烈的爆炸声,走道的天花板落下无数灰尘与砖块碎片。 「那是什么?」 看强尼一脸不安地望着头顶,安格斯大叫: 「会做这种事的,除了书姬也没别人了!」 羽毛老大知道咒歌的威力,他应该很清楚随便将『书』打开是件危险的事。将『书』打开的多半是别人,某个不知道咒歌威力的人。『书』是为了让人阅读而存在,只要摆在那里,『书』就免不了被打开的命运。 安格斯取下挂在墙上的油灯,跑过地下通道。他看见前方有光。在沿着靠在墙上的梯子爬到顶后,安格斯便将盖在天花板上的铁格盖推开。外头似乎是某间屋子的厨房。他将油灯放在地上,快步冲向屋外。 安格斯首先感觉到的是刺眼,日光让安格斯看不清东西,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听见了剧烈的爆炸声。当眼睛睁开,便看见远方升起的黑烟,房舍的窗户随着爆炸声喷出火焰,而且不止一次,爆炸是接二连三的发生。浓浓的黑烟不断升起,使这一代充满了硝烟味。 在那里——书姬就在那里。 就在安格斯打算朝那里跑去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等一下,安格斯!」 「你做什么?」安格斯回头望着强尼。「请你放手!」 「你要去哪里?出口在那边呀!」 「我得先去救出书姬!」 安格斯试着甩开强尼的手。但是,他紧紧抓住安格斯的手臂,不肯放松。 「那不就是一本书吗?」 听强尼这一说,安格斯瞬间忘记了抵抗。一阵仿佛冰水当头淋下的感觉,令安格斯全身发寒。 「——你说什么?」 「你也该清醒了吧!」 强尼一脸难过地摇了摇头。 「那是一本很棒的书。是无与伦比的珍贵书籍。但是——书就是书。把里面的故事当真,因此送命未免太傻了。」 安格斯听不懂强尼在说什么。强尼自己明明也说过,说要和书姬一道旅行;还说再也不跟书姬分开。那么,为什么他现在会说出这种话? 「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吧?是不是?」 啊——原来是这样。 安格斯总算明白了。对强尼来说,书姬不过是在奇妙的『书』中,所出现的登场人物。她失去记忆的事,如果不收集术文世界就会毁灭的事,对他来说都只是单纯的故事。他只是在配合演出。对他来说,书姬——不过就是那种程度的价值罢了。 可是,这能怪他吗? 他并不知道。不知道那比任何人都要严厉,也同时比任何人都要亲切的书姬。他不知道书姬曾说要保护这样的我:不知道书姬在我连活在世上的希望都消失时,给了我新的目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说出那种话。 突然间,安格斯忍不住想笑。 无论搬出什么样的理由,心中仍然有个感觉遭到背叛的自己。令安格斯觉得可笑。 「够了。」 我真傻。 为什么我要相信他这种能言善道的骗徒? 我是什么时候深信他是朋友的? 我实在太傻了。 「放手。」 安格斯望着强尼,两人四目相对。 「我叫你放手听见没有!」 强尼松开了手,安格斯将视线从强尼身上移开,不由分说地说道: 「如果你能平安逃出这里,请到密苏艾斯特去,那座镇上应该有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宫与他召集的骑兵队,请你去说服他们出发。就算没做战斗准备也没关系。因为等他们抵达的时候,一切应该都已经结束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格斯低着头,脑袋缓缓摇了几下。 「不干你的事。」 接着他转身背对强尼。安格斯感觉要是再多说什么,自己可能就会放声哭泣,他就这么朝福列克斯库里夫的最深处跑去。尽管听到强尼在背后叫唤,但安格斯没有回头。 安格斯在蜿蜒的巷道阎穿梭,路上虽然与几名罪犯擦肩而过,但他们都只顾着逃命,没有人注意到安格斯,也更没有人想出手将他拦下。 没过多久,安格斯便抵达了升起黑烟的建筑入口,火焰四窜,许多人陆续奔出屋内。而安格斯则逆着人潮冲进那栋建筑内。为了避免吸人屋内弥漫的黑烟,安格斯弯低身子街上阶梯。 「书姬——!」他带着咳嗽声呼唤道。「书姬!你在哪里!」 安格斯来到一间凌乱的房间,四散的木箱及杂物都沾上了火舌。火焰抚过脸颊,头发也被高热熏焦。 「书姬!听到请回答我!」 安格斯又沿阶梯往上爬。眼前是浓密的黑烟,到处都因被烧毁崩落的梁柱与家具,让安格斯找不到立足之地。 「安格斯!」 前方传来书姬的声音。 安格斯抬起头。在极短的瞬间,黑烟散去。被火舌灼烧至漆黑变形的窗帘下,安格斯看见敞开盖在地上的『书』,不假思索地朝『书』跑去。他丝毫不在意爬到衣服上的火舌,从火焰中将『书』捡了起来。 「傻瓜!为什么要过来!」 尽管是难得的重逢,书姬却这么对安格斯骂道。 「竟然冲到这样的大火里来,你疯了吗!我是不怕烧的。只要晚点再来把我捡走就好了呀!」 此刻安格斯就算想反驳也无法出声,残留在肺里的空气已经接近极限。他将『书』紧按在自己胸口,就这么跃出窗外。 在落地时,安格斯已经有了腿骨骨折的心理准备,但落下的距离却出乎意料的短。原来自己掉落在隔壁房舍的窗台上。 安格斯爬上倾斜的屋顶,接着跳入隔壁建筑的窗户。在将爬上衬衫的火舌拍灭之后,他便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安格斯将『书』抱在胸口,紧咬牙关、忍住呜咽。 「怎么了?」书姬一脸不安地抬头看着他。「你受伤了吗?是哪里在痛吗?」 「不是的……我没事。」 「那么,你为什么要哭?」 「我没有哭。」 安格斯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憋住呼吸,压住哭泣声,但越是想着别哭,眼泪就越是夺眶而出。 「只是浓烟……熏到眼睛而已。」 「你真不老实。」这么说完,书姬朝周围看了看。「那傻瓜呢?」 这让安格斯一下子无法呼吸,他实在无法说出实话。 「我让他去找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了。」 安格斯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站了起来。 「毕竟要抓到那些坏蛋,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这话怎么说?」 「我找到歌姬了。」安格斯拿着『书』,蹒跚地迈出步伐。「我想术文应该也找到了。」 「在哪儿?」 「这里有两个术文。一个在羽毛老大那柄转轮枪的羽饰上,另一个——」 安格斯下了阶梯,定到屋外。 「我想到了那里——」安格斯伸手指向位在福列克斯库里夫最深处,同时也是整座城镇最高的地方。那是一座开在断崖绝壁上的洞窟。「到了那里,应该就能看见了。」 「我一点都不懂。」 书姬叠起手臂,一脸疑惑。她抬头望着安格斯问道:「你应该能给我个解释吧?」 「嗯。」 安格斯在应声的同时,眼睛也望向前方。一群发现安格斯的男人,正一边大叫,边朝这里过来。 「不过,请先将那些人处理掉,事后我会解释清楚的。」 「就这么说定罗。」 只见书姬转身面对那些罪犯,脸上充满了斗志。那群罪犯抽出转轮枪,但在枪口闪现火光之前,书姬的咒歌已经完成吟唱。只见猛烈的狂风让那群罪犯纷纷倒地。 安格斯迈开步伐奔跑。子弹从他耳旁飞过。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就这么在狭窄的巷道问穿梭。 6 这是由能阻隔精神波的材质围绕而成的隔离室。是用来关思想犯的牢狱。连线夹被取走,再次套上项圈的我, 被软禁在这个地方。 虽然身为囚犯的事实不会改变,但只要不是太过强人所难,我还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药、香烟、书、感应纸,全部都有。 但就算是那样,身心的压力仍让我心脏发作了数次。多次服药让我的舌头溃烂,食物就算下肚,也会立刻呕吐;只要躺在床上,我就能听见细胞正伴随着脆弱心脏的凌乱心跳,在我体内逐渐死去。 也罢,反正这本来就是个不长命的身躯。但就这样死去,实在难以让我服气。我至少也要带拉斐尔一道上路才能甘心。 我无法离开这里。只要我还被关在这个房间,就无法对他出手。既然这样,最好能将那小子引来这里,而什么是最有效的诱饵,萨基尔已经跟我说过了。 只要能让那小子来到这间房间,我就有胜算。我用仅剩的力量全力思考,设计出我人生最后的计划。 到了隔天,我对来房间拜访我的加百列说道: 「你应该听得见吧?拉斐尔。」 加百列惊讶地望着我。我就这么躺在床上,继续说道:「你担心加百列可能放我逃走,所以正在监视吧?这点小事,我就算戴着项圈也很清楚。」 加百列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的脸。 「你很想要我的力量吧?」 我用左手拇指指向自己的心脏。 「没问题,要是你不介意是这种货色,那就拿去吧。」 「喔……条件呢?」 加百列说道。虽然的确是他的声音,但语气确有微妙差异。你上钩了,拉斐尔。 「停止心缚化。只要得到我,你就能够取得比现在更多的能源,那样就没必要提升思考原野的潜力了,对吧?」 「也对。」借用加百列声带的拉斐尔这么说道。「——我会考虑的。」 话一说完,加百列身子便不稳地晃了一下。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他呻吟般说道。「那么渴望自由的你,竟然会想让自己隶属于拉斐尔!」 「人都会死,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这么做,我无所谓。」 「我不同意,我不允许你那么做。」 「我不是你的奴隶,更不是所有物,我可不打算听你使唤。」 加百列绷紧了脸,脸色转眼间变得铁青。我明白这么说对他十分残酷。但我必须趁这段时间让他尽可能远离我。要是他选择以自杀随我而去,那我死也难以瞑目。 「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闭上眼睛,伸手指向门口。 「给我出去。」 加百列仍旧想试着说服我,但我只是闭着眼睛,完全不予理会。 「这并不代表我放弃了。」 他在离开之前这么说道。 「等我公务办完,还会再来。」 说完这些话,加百列便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尽管我的内心感到难受,但想沉浸在感伤之中,等一切结束之后也不算迟。 我从床上起身,开始进行准备。我撕下一片用来制书的感应纸,弄成能够藏在掌心里的大小。接着我举起电灯,用力朝桌子挥下。萤光灯应声碎裂,青白的火花飞溅。 我右手握着感应纸,在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便将左手伸出。 伸向破裂萤光灯那外露的电极。 7 「小鬼逃出来了!」 「把书抢过来!」 「射脚!射他的脚!」 吼叫声此起彼落。阻挡安格斯去路的人,立刻就遭到书姬的咒歌袭击。那些人发现头发和衣服着火,便立刻四处逃窜。安格斯冲过逃窜的罪犯身旁,一路抵达了最深处的绝壁。在那里可以看到在崖壁上挖出的石头阶梯。 安格斯踩着阶梯,开始往上走去。在爬到一定高度之后,身边便失去了所有掩蔽。但深信书姬会保护自己的安格斯,仍毫不犹豫地不断向上跑去。安格斯听见了数声枪响。接着尖锐的声音响起,打中阶梯的子弹变成跳弹飞窜。 「——唔!」 安格斯在瞬间停下脚步。 「你没事吧!安格斯!」 书姬喊道。安格斯发现左脚踝似乎被子弹掠过,鹿皮鞋裂开了一道缺口,鲜血从中渗出。 「没事——我还可以。」 安格斯重新转向前方,忍着疼痛一步一步爬上阶梯,感觉鞋内变得湿滑不堪。虽然十分在意,但他刻意不去看。 随着高度渐升,阶梯也越变越窄。在转过第五次的折返处后,前方变得更加狭窄。每段阶梯都只能勉强容下一个脚掌的宽度。而且阶梯一边是垂直的悬崖,另一边则是高耸的绝壁。当然,两旁没有栏杆,也没有扶手。要是失足摔落,怎么看都不像断腿就能了事。 在那狭窄阶梯的末端,总算得以看见终点,洞窟的入口就开在岩壁上。安格斯挤出最后的力气奔上阶梯,接着一跃让身子翻进洞内。 虽然从外面看到的洞口并不算大,但内部却相当宽敞。里头的空气不同于洞外,带有一股潮湿的气息。洞内到处都散落着天然的岩块,外头的光线无法照人深处,使安格斯看不清前方的状况。看来这似乎是一座天然洞窟。 一如安格斯预料,这里并没有搭盖金属牢笼。在岩盘上扑有稻草,另外还有一个肮脏的木头器皿落在地上。这里没有任何像是家具的东西,没有桌椅、床铺。安格斯先前所待的地牢都要比这里来得舒服,这里实在不像是可供人居住的地方。 「书姬——」安格斯小声唤道。接着他便将『书』放在入口边。「外面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书姬点头应声道。她接着朝洞内瞥了一眼,然后抬头望向安格斯。一小心点。他拥有『解放之歌』。要是让他在术文附近吟唱那首歌——」 「我明白。」 安格斯缓缓站起身子。在他前方左侧有块巨大的岩石,一名男子就躲在那岩石后面,全身颤抖。身上只穿着用一块麻布缝合制成的简陋衣物,虽然有相当身高,但从衣服中伸出的手脚却异常消瘦。那褐色的肌肤满是污垢,白色的长发也凌乱不堪,每当洞外响起的枪声在洞内回荡,他就会抱着脑袋发出微弱哀号。 安格斯缓缓走向那名男子。男子也拾起头,用充满畏惧的双眼望着安格斯。 「是云雀先生吗?」安格斯轻声唤道。「我是安格斯·肯尼斯,受长尾女士所托,前来带您回去的。」 安格斯拖着右脚,朝对方走近。 「请别害怕,我是来帮助您的。」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 安格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而枪声也在同时响起,一阵灼热在左大腿扩散。这次安格斯再也无法站住身子,当场跪了下去。 「真是可惜啊,小子。」 羽毛老大从洞窟深处现身,将枪口对准安格斯,一手抓起云雀的手臂。 「我称赞你正面闯进来的胆量。但是,人生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得钻小路的。」 「安格斯!」书姬的声音喊道。「从安格斯身边滚开!死肥猪!」 「喔!可别乱唱咒歌喔?歌姬小姐。」 一群男人从洞口涌了进来,其中一人粗鲁地将『书』捧了起来。 「你这混蛋!」书姬一脸凶恶地瞪着羽毛老大。「给我记着!我不会这样就算了!」 「喔!我好怕喔!」 羽毛老大揶揄般地笑道。而『书』也在这时候被人阖上。看见『书』阖上之后,羽毛老大重新望向安格斯。他的枪上插着一根老鹰羽毛。在那褐色与黑色的条纹中,藏着奇妙的纹样——那就是 术文。 「那么,这下就将军啦。」 羽毛老大扣下扳机。 枪声在洞窟内响起。 「你、你这家伙……」 呻吟般的声音与转轮枪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重叠在一块儿。安格斯抬起头,看见羽毛老大左手按着右肩,倒退了几步。从他左手指缝间喷出了大量鲜血。 「反、反将一军啦!」 一个紧张到走调的声音说道。 「你、你没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吗?哈……哈!蠢蛋!」 那人化妆脱落,脸上满是黑色污痕,难得梳理整齐的头发也凌乱不堪,丢脸得浑身颤抖,手中拿着升起硝烟的转轮枪。 「别、别太小看窝囊废了!」 强尼带着哭丧的表情说着难堪的词句,此刻正站在众人眼前。 「安格斯——你、你还能走吗?」强尼用空着的手朝安格斯招了两下。「到我这里来。快!」 安格斯连滚带爬地来到强尼身边。强尼一手用枪指着羽毛老大,同时伸手帮助安格斯站起身子。 「为什么……你会跑来这里?」安格斯用走调的激动语意问道。「你不是逃走了吗?」 「少、少罗唆!我又有什么办法?谁叫我逃到半路看见了羽毛老大,所以就……」 强尼缓缓后退,并小声继续说道:「在里面有条阶梯。哈姆雷特在出口等着。你至少要撑着走到那里。」 「可是——书姬她——」 「那晚点再说!我已经差欧菲莉亚跑去密苏艾斯特了。那家伙很聪明,很快就会带援兵回来。书姬她不会有事。她就算被雨淋湿也不会破,无论如何都不会坏——对吧?」 安格斯抬起头,看着捧在罪犯手中的『书』,让他心中的愤怒胜过疼痛。『书』正被自己以外的人捧在手上。那实在令安格斯无法忍受。 「不能丢下书姬。」 「真是的!我才说现在——」 「王八蛋!」羽毛老大的怒号打断了对话。他铁青的脸上涨着青筋。「你们两个别以为能平安回去!」 「别、别动!这次我可要打脑袋罗!」 强尼的威胁欠缺魄力。他无论声音还是手臂都在颤抖,而且从现在这个距离,实在不让人认为他能打中羽毛老大的头部。 只见羽毛老大一把扯下自己枪上的羽饰,接着将羽毛按到躲在石头后颤抖的云雀额头上。 「给我唱!」 羽毛老大用骇人的语气说道。 「快唱!把这些家伙给轰碎!」 羽毛老大的声音与高亢的歌声重叠,是宛如哀号般的扭曲歌声。这就是安格斯今天早上听到的那阵歌声。 「白痴!我要你唱的是咒歌!不是那个!」 羽毛老大吼道。可是云雀不但没有停止歌唱,反而像是害怕般更加拉大嗓门。 安格斯感觉内心深处涌现一股冲动。他紧握拳头,感受内心涌出一股想不分敌我、见人就打的冲动——是『钥之歌『。『钥之歌『正在增强术文的意志。 安格斯朝强尼大声喊道: 「别听他的声音!捣住耳朵!随便大声唱点东西!」 「这、这是什么状况?」 「别管那么多!快!」 强尼在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下捣住耳朵,然后开始唱起走调的抒情歌。 或许是眼前的流血惨剧加深了恐惧,云雀的歌声变得更加强烈。对于原本就暴露在『钥之歌』下的恶棍来说,这形同是对他们精神的致命一击。只见洞窟内的那群男人,手中的枪纷纷掉落,有人抱头、有人跪地、有人在地面痛苦翻滚。接着他们双眼布满血丝,并像疯狗般吐出舌头剧烈喘息。然而歌声并未因此停止,而是持续在洞窟内回荡、扭曲、歪斜,最后变成足以破坏听者的超音波,朝洞外扩散。 四周充斥着毫无意义的怒吼与哀鸣。枪声此起彼落。站在洞窟入口的羽毛老大像是发疯般大笑。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恶徒从羽毛老大身后扑到他身上,恶徒弯曲成钩爪般的手指紧掐人羽毛老大的咽喉。他们互相扭打,发出吼叫声翻到在地上。 「喝啊……!」 只见羽毛老大使劲将那名恶徒从身上拨开,并用力将对方摔在地上。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脚也踏出了洞窟边缘·羽毛老大就这么不停晃动着双臂,一路摔落到断崖之下。 洞窟内已化为杀戮地狱。恶徒们徒手互相扭打,并露出牙齿互相朝对方咽喉咬去。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嘴角边则冒出白沫。 安格斯左手握着羽毛老大掉落的羽饰,在这疯狂的漩涡中爬行,『书』就掉落在入口附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手就能碰到。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名恶徒吼叫着朝他扑去。丧失理性变成疯兽的男人压在安格斯背上,猛力紧咬安格斯的肩口。那不像是人类力量的咬劲咬破了衣服,牙齿陷入肉中。 安格斯咬紧牙关忍住哀号,一鼓作气地将右手伸出。他的手指碰到了『书』。食指构到了封皮。安格斯一个使力,将书页翻开。 呼吸的文字啊 从该处来到此处 从此处前往彼方 来此发出恸哭之声 压在安格斯背上的恶徒被应声击飞,震耳欲聋的狂风在洞窟内肆虐,受狂意摆布的恶徒们被强风击倒,摔倒在岩盘上。 趴在地上避过狂风威力的安格斯,一手压着肩口试图撑起身子。抬头看见安格斯一脸痛苦的模样,书姬泪声大叫: 「安格斯——你、你怎么浑身是血!」 书姬朝安格斯伸出手,但没有实体的书姬非但无法碰触到安格斯的伤处,连为他止血都做不到。 「啊—!真是气人!为什么我没有能扶持你的手臂呀!」 看见书姬慌乱的模样,安格斯忍着痛,对她露出笑容。 「冷静点,书姬。」 「可是——」 「回收术文吧,这样混乱就会平息了。」 安格斯将羽毛拿到书姬面前。原本藏在羽毛花纹中的术文,此时正带着红光浮现。 dcstrurtion「……该翻到第几页?」「『破坏』,第三十三顺位。」安格斯翻动书页,打开到第三十三页。他将羽毛摆在书页上。书姬的歌声响起。那是与这杀戮地狱极不相称、清澈、美丽的歌声——吾之失落吐息吾之四散灵魂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再次重返吾身怀抱无穷愤怒挥起如岩石般紧握之拳以报复之名对彼行掠夺粉碎汝之荣华术文亮起红光。羽毛迅速射向上空。在安格斯的注视下,羽毛像是雪片般四散,变成细碎的白灰。而在下方原本还是空白的书页,已经烙上了漆黑的术文。 安格斯将『书』拿在手上,扶着墙壁站起身子。接着他将『书』翻面,并高举过头。 「那就是另一个术文·——你有看到吗?」 「没有,我只有看到一堆屋顶而已。在哪儿?术文在哪里?」 眼下是如迷宫般构造复杂的城镇。是已经破旧到何时崩塌都不奇怪,但却没有崩塌的城镇。这座城镇的恶徒们从一开始就能看见书姬,是因为术文就在万人都能接触到的地方。 「术文就是这座城镇,这座城镇整体就是一个术文。」 「啊……」 书姬发出惊呼。她试着从高处俯瞰整座城镇,这才首次掌握到城镇的全貌。那构造复杂、杂乱交叠的城镇全貌是—— diolence 「那是第四十三顺位的术文,『暴力』!」 安格斯将书翻开至第四十三页。他抓住『书』的上下缘,将空白的书页面向洞外。 依赖暴力之人 必将毁于暴力 以矛还牙、以眼还眼 解放狂意之兽 刹那烟,整座城镇涌起一阵红雾。上窜的诡异红雾形成一朵红云,从中伸出了几条触手,紧紧缠住城镇。 术文正在抵抗——但最后优美、坚毅的歌声更胜一筹。只见诡异的云朵爆出火花,同时逐渐缩小,最后云雾凝聚成鲜红的子弹,疾射到『书』敞开的书页上。 然后—所有声音都中断了。 无论是『钥之歌』、发狂恶徒们的低吼声、此起彼落的吼叫与枪响、强尼走调的歌声,此刻全都听不见了。 安格斯缓缓将『书』从头上降下。 眼下是扭曲之城,福列克斯库里夫——在那里,安格斯看见了另一幅重叠的光景。他看见在岩壁上挖掘而成的横穴式住宅。无数原住民纷纷从其中奔出。高声哀号逃窜的他们,被背上长着白色翅膀的人纷纷击倒。无数倒地的原住民堆积如山。从他们体内流出的鲜血,陵黄土色的岩盘逐渐被染成鲜红,是凄惨的屠杀光景—— 突然间,地鸣从脚下窜起,用泥土与老旧砖块搭成的建筑出现裂痕。这阵巨响使安格斯得以回神,凄惨的幻影瞬间雾散,安格斯回到了眼前的现实。在扭曲城镇的巷道上、窗户边,男人们一脸困惑地呆站着,似乎完全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又为何会身在此处。 「快逃——!」 安格斯的声音在峡谷问反覆回荡。 他将身子探出洞窟,朝眼下的城镇使尽全力大叫。 「离开城镇!快!这里要塌了!」 崩坏开始了。失去术文支撑的房舍发出临死的哀号,接二连三地陆续倒塌。飞扬的尘土高耸入云,连阳光都为之遮蔽。罪犯们也纷纷放声发出哀号,没命地朝溪谷外逃窜。 脚下的岩石开始崩塌,使安格斯失去平衡。想站稳身子的安格斯,双腿却不听使唤。安格斯的身体就这么朝洞外倒去。 「危险!」 强尼一把抱住了安格斯倾斜的身子。他将安格斯拉进洞窟之后,自己也在一旁瘫了下去。 「啊—这么危险的生活真是够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安格斯双手捣着脸。他不愿让强尼看见自己随时都要落泪的表情。「无论是关于术文的事,还是书姬的事,你其实一点都不信——」 「啊!你有完没完啊!」强尼激动地坐起身子。「那当然只是为了逃命才找的藉口啊!我都救你一命了,别一直把那种事放在心上啦!」 「说的好!窝囊废!」书姬大声说道。「你干得漂亮!窝囊废!了不起!窝囊废!你立下大功了!窝囊废!」 「可以不要一直窝囊废、窝囊废的叫吗?那样会让我很无力耶……一 强尼边说边朝安格斯伸出手。「好啦,起来吧。我帮你处理伤口。一 安格斯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只用自己的力量起身。只见强尼动作俐落地将领巾缠上安格斯左大腿上的穿透性枪伤,并使劲绑紧。右脚踝的伤处也施行了同样的压迫止血。看强尼处理的动作,书姬颇感佩服地说道: 「你动作似乎很熟练呢。」 「在边境纠纷很多呀。所以碰到伤患的情况自然也不少。所以罗,这时候能俐落进行应急处理的男人,也比较能吸引女人呢。」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窝囊废。」 「呃、书姬……我觉得你差不多可以用名字叫我了吧?」 结束治疗,强尼便站起身子。他接着拍了拍肮脏的衣服,看见衣服上飘起的灰尘,眉头皱了起来。 「走吧,赶快告别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吧。你那个伤,虽然子弹有穿出去,但还是得好好消毒才行喔。要是搞到化脓,可是很可怕的喔。」 强尼把『书』从地上捡起来,然后将『书』伸到安格斯眼前。 「不好意思,你得再努力撑着走一阵子。不过,我的肩膀倒是可以免费借你撑一下。」 安格斯从强尼手中接过了『书』。接着他将重心放在右脚上,自力站了起来。看安格斯身子有些不稳,强尼便伸出手打算搀扶。但是安格斯这时却将强尼的手拨开。 这让强尼有些讶异地望着他。 「——你还在生气吗?」 「哪有……」 安格斯拖着脚朝前走去,强尼就这么跟在他身旁。 「你啊……这种态度,可不会让人觉得可爱喔?」 安格斯没有答话。要不是强尼,自己已经死了。对方救自己一命,理应道谢才对。这道理安格斯自己也明白,至少脑袋是明白,可是曾经抱有的隔阂,实在无法轻易冰释。 安格斯朝洞窟内看了一眼。许多罪犯倒在地上。所有人都身负重伤,痛苦呻吟。虽然那是十分凄惨的光景,但光是能保住性命,跟奥拉的情况相比,或许已经算十分幸运了。 很可能有人在奥拉做过同样的事。那是结合术文、歌姬、『钥之歌』所引发的惨剧。如果再慢一步,这座福列克斯库里夫,肯定也会遭遇到和奥拉相同的命运。 安格斯开始寻找关键的歌姬。他看见一名男子从石头后面露出脸来。但是,他一看到安格斯,便立刻缩了回去。那样的胆怯方式,那样的动作,简直就像个孩子。安格斯脑中重新浮现黄蜂所说的话。 『就算歌姬回来,预言者也回不来了』。自己的人格崩坏,退化成幼儿的这件事,云雀早就知道了。然而就算知道自己所会遭遇的残酷命运,他还是自愿选了这条路,为了保护族人;同时也为了保护长尾。 「已经结束了,云雀。」 安格斯一步一步地缓缓朝洞窟深处走去。「来吧。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男人用胆怯的眼神仰望着安格斯。为了让他放心,安格斯露出笑容。看见那笑容的云雀从石头后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朝安格斯走近。 「一起回欧鲁库斯村去吧。」 就在安格斯话说完,伸出右手的时候。 「给我唱~!」 一阵扭曲沙哑的声音在洞窟内回荡。 安格斯惊讶地转过头。只见秃头上沾染鲜血的羽毛转轮枪,就站在洞窟的入口。 「竟然还活着!这死肥猪!」 「这家伙竟然这么耐打!」 书姬立刻唱起咒歌,强尼也从枪套中掏出转轮枪。枪声稍微快了一步,从转轮枪中射出的子弹伴随着两声闷响,就这么窜入羽毛老大体内。可是,他竟然晃也不晃地依旧挺立,甚至没露出痛苦的表情。 「拜托!没有这样的吧!」 「去死吧!怪物!」 落雷紧接着朝他身上劈下。伴随着崩落的岩块,羽毛老大再次摔落断崖。强尼朝洞窟边缘探出身子,伸着脖子查看下方。 「死了吗?」 听书姬这么问,强尼只是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真不敢相信,那家伙竟然还能动呢。」 就在这个时候——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雀放声大叫。他朝后弓起削瘦的身躯,竭尽全力的持续呐喊。那是就算捣住耳朵仍会感觉到鼓膜震动的惊人音量。 而那样的哀号,却突然在瞬间中断。 诡异的寂静。 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唱歌。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传至伟大灵魂之处 传至亲爱之人—— 「——唔!」 只见安格斯突然按住右眼,身体痛苦扭曲。他感受到仿佛被利刃刺穿的剧痛,猛烈的心跳声形成耳鸣,在安格斯脑内胡乱撕扯。 后记 在此向第一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幸会」,对于有缘再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别来无恙」。其中催促我「新作还没好吗?」的读者,在此说声「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这部『书姬吟游录l』是继获得第2届ovels大赏的『煌夜祭』之后,我的第二本书。距离前作出版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这也是我对于拿钱写故事的严厉要求、以及让自己写的故事得以让素昧平生的读者阅读到的无上喜悦,所充分体验的一年又三个月。 从责任编辑老大那里得到「下个作品要不要试试长篇?全三集左右怎样?」的提议,记得是得奖作品的校正作业告一段落的时候。 厚着脸皮说实话,由于我过了很长的投稿生活,因此近年写的都是一册完结的故事,这一阵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写长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写三集。这虽然让我感到不安,但兴奋更在不安之上。因为如果有三集的份量,就不用忍着泪水删掉一堆剧情了。我有很多桥段都能尽量发挥……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我写完第二集的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这个故事……三集真的写得完吗?」 当我就这样试着写第三集,我的不安变成确信。 「写不完……绝对塞不下去。」 对不起,我兴奋过头了,我没控制好分寸,塞太多东西进去了。对不起。啊—真的很抱歉。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删掉一些桥段,不断烦恼到最后的结果,我终于发了邮件给编辑老大。 「呃……可以变成全四集吗?」 对方的回答是这样: 「嗯,我大概也猜到会变这样了。」 如此这般,写完这部全四集的作品,花了我一年的时间。老实说,不管怎么写都看不到终点,让我无论是精神上或肉体上都相当紧绷。这也让我给身边的人添了许多麻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在全部写完请老大及士官长大人阅读,得到「能努力到这种地步还真不容易呢」的鼓励话语时,我实在高兴到说不出话来。安心到极点的感觉,让我觉得灵魂都快从嘴里飘出来了。 在此对让我这个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一下子写全三集(最后变成四集)故事的刚胆编辑老大献上无比感谢。还有给我严厉又一针见血建言的士官长大人、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这部作品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为总是有许多错字的原稿进行修饰的校正,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谢。而最重要的,还是要向从众多作品中选择拿起这本书的你,致上发自心底的谢意。 安格斯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也会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集的润饰工作。续集当然预定会陆续出刊,但由于还得翻过校正的高山深谷,因此可能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可以的话—诚心希望各位读者能在他们的旅程中,陪伴他们直到最后。 多崎礼 在此向第一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幸会」,对于有缘再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别来无恙」。其中催促我「新作还没好吗?」的读者,在此说声「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这部『书姬吟游录l』是继获得第2届ovels大赏的『煌夜祭』之后,我的第二本书。距离前作出版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这也是我对于拿钱写故事的严厉要求、以及让自己写的故事得以让素昧平生的读者阅读到的无上喜悦,所充分体验的一年又三个月。 从责任编辑老大那里得到「下个作品要不要试试长篇?全三集左右怎样?」的提议,记得是得奖作品的校正作业告一段落的时候。 厚着脸皮说实话,由于我过了很长的投稿生活,因此近年写的都是一册完结的故事,这一阵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写长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写三集。这虽然让我感到不安,但兴奋更在不安之上。因为如果有三集的份量,就不用忍着泪水删掉一堆剧情了。我有很多桥段都能尽量发挥……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我写完第二集的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这个故事……三集真的写得完吗?」 当我就这样试着写第三集,我的不安变成确信。 「写不完……绝对塞不下去。」 对不起,我兴奋过头了,我没控制好分寸,塞太多东西进去了。对不起。啊—真的很抱歉。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删掉一些桥段,不断烦恼到最后的结果,我终于发了邮件给编辑老大。 「呃……可以变成全四集吗?」 对方的回答是这样: 「嗯,我大概也猜到会变这样了。」 如此这般,写完这部全四集的作品,花了我一年的时间。老实说,不管怎么写都看不到终点,让我无论是精神上或肉体上都相当紧绷。这也让我给身边的人添了许多麻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在全部写完请老大及士官长大人阅读,得到「能努力到这种地步还真不容易呢」的鼓励话语时,我实在高兴到说不出话来。安心到极点的感觉,让我觉得灵魂都快从嘴里飘出来了。 在此对让我这个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一下子写全三集(最后变成四集)故事的刚胆编辑老大献上无比感谢。还有给我严厉又一针见血建言的士官长大人、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这部作品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为总是有许多错字的原稿进行修饰的校正,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谢。而最重要的,还是要向从众多作品中选择拿起这本书的你,致上发自心底的谢意。 安格斯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也会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集的润饰工作。续集当然预定会陆续出刊,但由于还得翻过校正的高山深谷,因此可能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可以的话—诚心希望各位读者能在他们的旅程中,陪伴他们直到最后。 多崎礼 在此向第一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幸会」,对于有缘再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别来无恙」。其中催促我「新作还没好吗?」的读者,在此说声「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这部『书姬吟游录l』是继获得第2届ovels大赏的『煌夜祭』之后,我的第二本书。距离前作出版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这也是我对于拿钱写故事的严厉要求、以及让自己写的故事得以让素昧平生的读者阅读到的无上喜悦,所充分体验的一年又三个月。 从责任编辑老大那里得到「下个作品要不要试试长篇?全三集左右怎样?」的提议,记得是得奖作品的校正作业告一段落的时候。 厚着脸皮说实话,由于我过了很长的投稿生活,因此近年写的都是一册完结的故事,这一阵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写长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写三集。这虽然让我感到不安,但兴奋更在不安之上。因为如果有三集的份量,就不用忍着泪水删掉一堆剧情了。我有很多桥段都能尽量发挥……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我写完第二集的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这个故事……三集真的写得完吗?」 当我就这样试着写第三集,我的不安变成确信。 「写不完……绝对塞不下去。」 对不起,我兴奋过头了,我没控制好分寸,塞太多东西进去了。对不起。啊—真的很抱歉。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删掉一些桥段,不断烦恼到最后的结果,我终于发了邮件给编辑老大。 「呃……可以变成全四集吗?」 对方的回答是这样: 「嗯,我大概也猜到会变这样了。」 如此这般,写完这部全四集的作品,花了我一年的时间。老实说,不管怎么写都看不到终点,让我无论是精神上或肉体上都相当紧绷。这也让我给身边的人添了许多麻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在全部写完请老大及士官长大人阅读,得到「能努力到这种地步还真不容易呢」的鼓励话语时,我实在高兴到说不出话来。安心到极点的感觉,让我觉得灵魂都快从嘴里飘出来了。 在此对让我这个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一下子写全三集(最后变成四集)故事的刚胆编辑老大献上无比感谢。还有给我严厉又一针见血建言的士官长大人、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这部作品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为总是有许多错字的原稿进行修饰的校正,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谢。而最重要的,还是要向从众多作品中选择拿起这本书的你,致上发自心底的谢意。 安格斯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也会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集的润饰工作。续集当然预定会陆续出刊,但由于还得翻过校正的高山深谷,因此可能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可以的话—诚心希望各位读者能在他们的旅程中,陪伴他们直到最后。 多崎礼 在此向第一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幸会」,对于有缘再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别来无恙」。其中催促我「新作还没好吗?」的读者,在此说声「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这部『书姬吟游录l』是继获得第2届ovels大赏的『煌夜祭』之后,我的第二本书。距离前作出版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这也是我对于拿钱写故事的严厉要求、以及让自己写的故事得以让素昧平生的读者阅读到的无上喜悦,所充分体验的一年又三个月。 从责任编辑老大那里得到「下个作品要不要试试长篇?全三集左右怎样?」的提议,记得是得奖作品的校正作业告一段落的时候。 厚着脸皮说实话,由于我过了很长的投稿生活,因此近年写的都是一册完结的故事,这一阵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写长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写三集。这虽然让我感到不安,但兴奋更在不安之上。因为如果有三集的份量,就不用忍着泪水删掉一堆剧情了。我有很多桥段都能尽量发挥……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我写完第二集的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这个故事……三集真的写得完吗?」 当我就这样试着写第三集,我的不安变成确信。 「写不完……绝对塞不下去。」 对不起,我兴奋过头了,我没控制好分寸,塞太多东西进去了。对不起。啊—真的很抱歉。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删掉一些桥段,不断烦恼到最后的结果,我终于发了邮件给编辑老大。 「呃……可以变成全四集吗?」 对方的回答是这样: 「嗯,我大概也猜到会变这样了。」 如此这般,写完这部全四集的作品,花了我一年的时间。老实说,不管怎么写都看不到终点,让我无论是精神上或肉体上都相当紧绷。这也让我给身边的人添了许多麻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在全部写完请老大及士官长大人阅读,得到「能努力到这种地步还真不容易呢」的鼓励话语时,我实在高兴到说不出话来。安心到极点的感觉,让我觉得灵魂都快从嘴里飘出来了。 在此对让我这个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一下子写全三集(最后变成四集)故事的刚胆编辑老大献上无比感谢。还有给我严厉又一针见血建言的士官长大人、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这部作品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为总是有许多错字的原稿进行修饰的校正,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谢。而最重要的,还是要向从众多作品中选择拿起这本书的你,致上发自心底的谢意。 安格斯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也会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集的润饰工作。续集当然预定会陆续出刊,但由于还得翻过校正的高山深谷,因此可能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可以的话—诚心希望各位读者能在他们的旅程中,陪伴他们直到最后。 多崎礼 在此向第一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幸会」,对于有缘再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别来无恙」。其中催促我「新作还没好吗?」的读者,在此说声「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这部『书姬吟游录l』是继获得第2届ovels大赏的『煌夜祭』之后,我的第二本书。距离前作出版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这也是我对于拿钱写故事的严厉要求、以及让自己写的故事得以让素昧平生的读者阅读到的无上喜悦,所充分体验的一年又三个月。 从责任编辑老大那里得到「下个作品要不要试试长篇?全三集左右怎样?」的提议,记得是得奖作品的校正作业告一段落的时候。 厚着脸皮说实话,由于我过了很长的投稿生活,因此近年写的都是一册完结的故事,这一阵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写长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写三集。这虽然让我感到不安,但兴奋更在不安之上。因为如果有三集的份量,就不用忍着泪水删掉一堆剧情了。我有很多桥段都能尽量发挥……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我写完第二集的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这个故事……三集真的写得完吗?」 当我就这样试着写第三集,我的不安变成确信。 「写不完……绝对塞不下去。」 对不起,我兴奋过头了,我没控制好分寸,塞太多东西进去了。对不起。啊—真的很抱歉。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删掉一些桥段,不断烦恼到最后的结果,我终于发了邮件给编辑老大。 「呃……可以变成全四集吗?」 对方的回答是这样: 「嗯,我大概也猜到会变这样了。」 如此这般,写完这部全四集的作品,花了我一年的时间。老实说,不管怎么写都看不到终点,让我无论是精神上或肉体上都相当紧绷。这也让我给身边的人添了许多麻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在全部写完请老大及士官长大人阅读,得到「能努力到这种地步还真不容易呢」的鼓励话语时,我实在高兴到说不出话来。安心到极点的感觉,让我觉得灵魂都快从嘴里飘出来了。 在此对让我这个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一下子写全三集(最后变成四集)故事的刚胆编辑老大献上无比感谢。还有给我严厉又一针见血建言的士官长大人、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这部作品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为总是有许多错字的原稿进行修饰的校正,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谢。而最重要的,还是要向从众多作品中选择拿起这本书的你,致上发自心底的谢意。 安格斯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也会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集的润饰工作。续集当然预定会陆续出刊,但由于还得翻过校正的高山深谷,因此可能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可以的话—诚心希望各位读者能在他们的旅程中,陪伴他们直到最后。 多崎礼 在此向第一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幸会」,对于有缘再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别来无恙」。其中催促我「新作还没好吗?」的读者,在此说声「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这部『书姬吟游录l』是继获得第2届ovels大赏的『煌夜祭』之后,我的第二本书。距离前作出版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这也是我对于拿钱写故事的严厉要求、以及让自己写的故事得以让素昧平生的读者阅读到的无上喜悦,所充分体验的一年又三个月。 从责任编辑老大那里得到「下个作品要不要试试长篇?全三集左右怎样?」的提议,记得是得奖作品的校正作业告一段落的时候。 厚着脸皮说实话,由于我过了很长的投稿生活,因此近年写的都是一册完结的故事,这一阵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写长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写三集。这虽然让我感到不安,但兴奋更在不安之上。因为如果有三集的份量,就不用忍着泪水删掉一堆剧情了。我有很多桥段都能尽量发挥……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我写完第二集的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这个故事……三集真的写得完吗?」 当我就这样试着写第三集,我的不安变成确信。 「写不完……绝对塞不下去。」 对不起,我兴奋过头了,我没控制好分寸,塞太多东西进去了。对不起。啊—真的很抱歉。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删掉一些桥段,不断烦恼到最后的结果,我终于发了邮件给编辑老大。 「呃……可以变成全四集吗?」 对方的回答是这样: 「嗯,我大概也猜到会变这样了。」 如此这般,写完这部全四集的作品,花了我一年的时间。老实说,不管怎么写都看不到终点,让我无论是精神上或肉体上都相当紧绷。这也让我给身边的人添了许多麻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在全部写完请老大及士官长大人阅读,得到「能努力到这种地步还真不容易呢」的鼓励话语时,我实在高兴到说不出话来。安心到极点的感觉,让我觉得灵魂都快从嘴里飘出来了。 在此对让我这个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一下子写全三集(最后变成四集)故事的刚胆编辑老大献上无比感谢。还有给我严厉又一针见血建言的士官长大人、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这部作品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为总是有许多错字的原稿进行修饰的校正,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谢。而最重要的,还是要向从众多作品中选择拿起这本书的你,致上发自心底的谢意。 安格斯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也会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集的润饰工作。续集当然预定会陆续出刊,但由于还得翻过校正的高山深谷,因此可能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可以的话—诚心希望各位读者能在他们的旅程中,陪伴他们直到最后。 多崎礼 在此向第一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幸会」,对于有缘再次见面的读者说声「别来无恙」。其中催促我「新作还没好吗?」的读者,在此说声「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这部『书姬吟游录l』是继获得第2届ovels大赏的『煌夜祭』之后,我的第二本书。距离前作出版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这也是我对于拿钱写故事的严厉要求、以及让自己写的故事得以让素昧平生的读者阅读到的无上喜悦,所充分体验的一年又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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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书姬吟游录l』是继获得第2届ovels大赏的『煌夜祭』之后,我的第二本书。距离前作出版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这也是我对于拿钱写故事的严厉要求、以及让自己写的故事得以让素昧平生的读者阅读到的无上喜悦,所充分体验的一年又三个月。 从责任编辑老大那里得到「下个作品要不要试试长篇?全三集左右怎样?」的提议,记得是得奖作品的校正作业告一段落的时候。 厚着脸皮说实话,由于我过了很长的投稿生活,因此近年写的都是一册完结的故事,这一阵子根本没有想过要写长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写三集。这虽然让我感到不安,但兴奋更在不安之上。因为如果有三集的份量,就不用忍着泪水删掉一堆剧情了。我有很多桥段都能尽量发挥……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我写完第二集的时候,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这个故事……三集真的写得完吗?」 当我就这样试着写第三集,我的不安变成确信。 「写不完……绝对塞不下去。」 对不起,我兴奋过头了,我没控制好分寸,塞太多东西进去了。对不起。啊—真的很抱歉。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删掉一些桥段,不断烦恼到最后的结果,我终于发了邮件给编辑老大。 「呃……可以变成全四集吗?」 对方的回答是这样: 「嗯,我大概也猜到会变这样了。」 如此这般,写完这部全四集的作品,花了我一年的时间。老实说,不管怎么写都看不到终点,让我无论是精神上或肉体上都相当紧绷。这也让我给身边的人添了许多麻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正因为这样,在全部写完请老大及士官长大人阅读,得到「能努力到这种地步还真不容易呢」的鼓励话语时,我实在高兴到说不出话来。安心到极点的感觉,让我觉得灵魂都快从嘴里飘出来了。 在此对让我这个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一下子写全三集(最后变成四集)故事的刚胆编辑老大献上无比感谢。还有给我严厉又一针见血建言的士官长大人、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这部作品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为总是有许多错字的原稿进行修饰的校正,在此致上最深的感谢。而最重要的,还是要向从众多作品中选择拿起这本书的你,致上发自心底的谢意。 安格斯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也会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集的润饰工作。续集当然预定会陆续出刊,但由于还得翻过校正的高山深谷,因此可能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可以的话—诚心希望各位读者能在他们的旅程中,陪伴他们直到最后。 多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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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斯等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我也会接着开始进行下一集的润饰工作。续集当然预定会陆续出刊,但由于还得翻过校正的高山深谷,因此可能还得再花上一段时间。可以的话—诚心希望各位读者能在他们的旅程中,陪伴他们直到最后。 多崎礼 第五章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1 赛拉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双手捧着一个大篮子。 虽然已时值深夜,但赛拉并不因此感到害怕。 从赛拉住在巴尼斯顿到现在,已经超过三个月。现在她已经习惯这里的良好治安,与过去跟着罪犯流浪过的西部城镇相比,这座城市简直就是天堂。 赛拉稍稍调整了大篮子在双手间的位置。虽然手臂已经开始发麻,赛拉还是默默地不停走着。图腾影像日报社——来到这栋建筑的她,在一楼阶梯前停下脚步。虽然位在一楼的印刷工厂一片漆黑,但二楼的事务所仍灯火通明。赛拉仰望亮着灯的事务所,紧紧咬着嘴唇,最后下定决心踏上阶梯,推开事务所的大门。 「这样根本不能看嘛!」 激动的声音随即飞来。 赛拉受惊,缩起了脖子。 「二版跟三版的图腾重叠在一块儿,内容根本全乱了!」 激动大喊的人是爱德莲·牛顿,她是掌管图腾影像日报社的女强人。只见她手中握着试印的影像报,并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敲打着那份报纸。 「我不是一直说,在制版前一定得再看一次吗!为什么你就是不照我说的做!」 被责骂的是一名还是学徒的印刷工人,他有着一头凌乱的红褐色头发,以及褐色皮肤。赛拉听说他还只有十七岁,名字记得是叫丹尼。 「因为……时间不够……得赶着做……」 「所谓赶着做,是每个步骤都要迅速完成,不是要你跳过该做的步骤!」 盛怒中的爱德莲,使赛拉不由自主地退后数步。 「喔?赛拉小妹,欢迎啊!」 察觉到赛拉的人是安迪。安迪的本名叫安德鲁·派克,他是被誉为爱德莲左右手的高明图腾师。虽然他沉稳的态度与一头灰发,让他看似已经有相当的年纪,但其实他的年龄比爱德莲还要年轻,这件事赛拉也是最近才知道。 安迪走到赛拉身前,从她手中接过那只篮子。 「还挺重的呢。妳一定累坏了吧?」 赛拉摇了摇头,从口袋取出一张纸片。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对折两次的纸片,然后将之交到安迪手中。看到那个东西,安迪脸上透露出些微的惊讶。 「这是——妳做的?」 赛拉表情严肃地点了头,接着将视线转向仍旧怒声叱责丹尼的爱德莲。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安迪说完,便将纸片还给赛拉,接着将篮子摆到桌上,拍响双手。 「好了、好了!暂停、暂停——」 一听安迪这么说,训话到一半的爱德莲立刻怒眼瞪向他。 「我话还没说完呢!」 「算啦,这样差不多就够啦。丹尼也知道要反省了,对吧?」 听安迪帮自己打圆场,丹尼也深深低下头。 「我以后会注意的。」 爱德莲撇撇嘴,脸上仍然充满不悦。安迪趁爱德莲再次开口之前继续说道: 「大伙儿都累啦,而且肚子也饿了。既然赛拉小妹辛苦送宵夜过来,就让大伙儿休息一下吧?」 「——喔?」 安迪说到这里,爱德莲似乎才察觉赛拉在场。这让她露出了尴尬的苦笑。「妳来了吗?赛拉。」 看见赛拉,丹尼也红着脸低下头。竟然让年纪比自己小的少女看见自己受叱责的模样,他内心的难堪实在令人同情。 「好!大家就暂时休息一下吧。艾维送宵夜来了,大家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爱德莲这番话得到了欢呼,员工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图腾版、试刷及刷版,聚集到那篮子旁。 「多谢啦,赛拉。」 爱德莲边咬着火鸡三明治,边伸手摸了摸赛拉的脑袋。 「这么晚了,妳一个人走来的吗?」 赛拉点了头。 「就算是在巴尼斯顿,独自走夜路也不太好呢。下次可要找汤姆带妳来喔。」 听着爱德莲说话的赛拉,有些不知所措地捏揉着手中那张小纸片。然而赛拉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并没有被爱德莲注意到。 「这下可不能再让妳自己一个人回去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干脆……不、方便的话,让我来送她吧。」丹尼不假思索地自告奋勇。「我会负起责任,好好把她送回家的!」 「笑话!」爱德莲瞪着丹尼说道。「有人会找狼来送羊回家的吗?」 「我什么都没做啊!」 「我知道啦。」爱德莲边说边指向试印的纸张。「可是,你还有工作得做吧?」 「唔唔……没错。」 丹尼沮丧地垂下肩膀。 「那么,艾迪,由妳送赛拉回去怎样?」开口化解尴尬的人是安迪。「最近这阵子妳一直在熬夜对吧?今晚妳就回去休息一下。」 「别说傻话,现在连刷版都还没弄出来呢。」 「反正原版已经完成了,刷版的问题,只靠我们也能搞定的。」 「可是——」 「相对的,明天就请妳让我回家吧。我留在家里的仙人掌再不浇水,就差不多快枯死啦。」 听安迪这一说,爱德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好啦,那就这样吧。」 爱德莲将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用含着食物的声音对那些师傅们说: 「今晚我就先回去了,剩下就麻烦你们啦。」 而众人也纷纷做出回应: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明天见啦。」 接着爱德莲轻拍了赛拉的肩膀。 「好,我们走吧!」 见爱德莲迈开步伐,赛拉也连忙跟上。她在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转头望向事务所,在视线与安迪对上的时候鞠了个躬,安迪则是一只眼睛眨了一下,并在嘴里说了声「加油」。 此时爱德莲正在楼梯下等待赛拉跟上。赛拉转过身,快步地跑下楼梯,随即像是要挡住爱德莲去路般站在她面前,仰望着爱德莲的脸。 「怎么?有什么事吗?」 察觉赛拉非比寻常的态度,爱德莲这么问道。赛拉将手中的纸片在爱德莲面前摊开。 纸片上画有黑色图样,是图腾。爱德莲试着将焦点对在那图腾上。 一个奇妙的幻影在爱德莲眼中浮现。 如果要比喻的话,那东西就像是灌了空气,然后将袋口扭起来的纸袋。有一条粗粗的蓝线绕过纸袋上方;在纸袋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则有一个蓝点;中央有一条黑色的纵线;纵线下方则是一条黑色横线。一定要说的话,那东西看起来有几分像是一张人脸。但是不知为什么,它一直不停转动。 爱德莲持续数秒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个影像,最后——她笑了出来。这让赛拉紧咬嘴唇,并用那对泛着泪水的双眼瞪着爱德莲。 「啊……抱歉、抱歉。」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的爱德莲,手指向那写有图腾的纸片。 「这个……是妳自己写出来的吗?」 赛拉微微点头。 「这可真厉害,妳果然有这方面的天分。」 话说到这里,爱德莲注视着赛拉的脸说道。 「可是我还没说过『妳可以用图腾版了』——对吧?」 听爱德莲这么说,赛拉连点了好几次头。只见赛拉抬起脸,嘴巴拼命地开合。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没能发出声音,只有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流出,这让爱德莲困扰地抓了抓她那头混有白发的脑袋。 「妳 别哭呀,擅自使用图腾板虽然不是值得嘉许的事,但这也代表妳相当努力,所以这次我不会追究的——不过……」 爱德莲有些困惑地侧过头。 「这个……是安格斯吧?一直转动是希望他赶快回来的意思吗?」 赛拉擦了擦眼泪,抬头望着爱德莲,表情认真地点了头。 「妳那么想安格斯吗?」 赛拉又点了头,泪水也顺着赛拉点头的动作又落了下来。赛拉用手背擦拭眼泪,而爱德莲则在这时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我劝妳还是放弃那小子吧。」 爱德莲这句话让赛拉屏住了气,那对大眼睛也因惊讶而睁得更大。 「那小子身上背负着非比寻常的命运,要是牵扯进去,连妳也会遭到危险。丑话不多说,劝妳还是忘了安格斯吧。」 赛拉摇了摇头,她抓着爱德莲的衬衫,用恳求的眼神仰望着她。 见赛拉这样的反应,爱德莲不禁大叹不妙。 「喂、喂……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呀。」 然而赛拉却像是连眨眼都忘记似地,目不转睛地望着爱德莲。爱德莲手足无措一阵之后,便求饶似地仰起头。 「真是的,艾维也真会给人添麻烦,再怎样也不用把人家琢磨成这种美少女吧——」 就连这时候,赛拉都目不转睛地望着爱德莲,最后爱德莲只好举手投降。 「输啦!我输啦!我输给妳啦!」 看赛拉双眼闪闪发光一脸雀跃的模样,爱德莲转过身,朝着身后的她招手说道: 「跟我来,我们得先去『月亮沙龙』一趟,因为要说那件事——没有顶级的琴酒是说不下去的。」 『月亮沙龙』是位在主街道旁,一间爱德莲常光顾的酒馆。在那里买了一瓶最高级的琴酒之后,两人便返回家中。 爱德莲在厨房的椅子上坐下,先连续灌了三杯才刚买来的琴酒,而且当然是完全没有掺水。见爱德莲这么做,艾维与汤姆似乎也察觉了她的意图。 「难道……妳打算说出来吗?」汤姆这么问道。 「有些事情,其实不知道比较好……」艾维也在一旁帮腔。这两人十分罕见地对爱德莲使用了责备的语气。 然而面对两人的反应,爱德莲平静地回道: 「不隐瞒他人想要知道的真相,对万人平等开示。所有的资讯,原本不都该如此吗?」 被爱德莲这么一讲,两人也无话可说,似乎放弃了争论……甚至满怀遗憾地叹了口气。最后两人只留下一句「明天还得早起」,便早早返回了各自的寝室。 而在这段时间——赛拉都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的杯子里,装有鲜血般的鲜红液体。那是她最喜欢的小红莓汁。 「安格斯的母亲,名字叫荷莉。」 爱德莲突然开了口。 「荷莉是知名望族的幺女,她的父母承诺在她结婚之前,可以自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由于她很爱看书,因此拜了名修缮师艾德嘉里维为师。当时她和我可是同期的学徒呢。」 爱德莲的眼神流露出怀念的感情,尽管嘴角带着笑意,那表情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哀伤。 「在那个时候,想成为修缮师的女性还很罕见,虽然在里维底下有约五十名徒弟,但也只有我跟荷莉是女的。荷莉不只是个千金小姐,而且又很没心机,面对男人们的冷嘲热讽,她甚至会一脸认真地向对方道谢呢。和她在一起一点都不会腻,那是段愉快的日子。」 说到这里,爱德莲将杯中的琴酒一饮而尽,接着拿起桌上的琴酒酒瓶,再次将透明的液体倒入杯中。 「所以当荷莉说出要结婚,并想搬到西部的时候,我简直惊讶到连天南地北都分不清;而且她看上的男人,还是个脑袋冥顽不灵的家伙。我劝了她好多次,说你们不可能顺利,也叫她打消那个念头。可是,俗话说『爱情是盲目的』。荷莉她根本就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不管我说什么,她一点都听不进去。」 说到这里,爱德莲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对了、对了,当时她就跟刚刚的妳一样,还双眼炯炯有神地说什么:『和他邂逅、与他结为连理,是我命中注定的』呢。」 爱德莲这番话这让赛拉尴尬地皱起眉头,喝了一口小红莓汁。爱德莲在嘻笑一阵之后,又继续说下去。 「当然,荷莉的双亲当时实在气炸了。因为他们一直很期待自己那才貌兼备的小女儿,会嫁给哪个有钱人。他们甚至一路追到了莫尔斯莱碧斯,试图把她带回去。可是,在明白怎样都无法让她改变心意之后,他们便开始迁怒荷莉。荷莉的双亲当时对她说:『会嫁到西部乡下的女儿,没资格当我们家的人!』还有:『不准再回来!』……」 爱德莲说到这里,将视线移到赛拉脸上,这次露出的是自嘲的笑容。 「妳在想为何我会知道这些吗?因为我就在现场啊。当时可是好友的结婚典礼呢,就算我对新郎不满,出席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荷莉。中间虽有二十二年的时间,但我们却再也没见过面了。毕竟要去找她,莫尔斯莱碧斯实在太远,而且我也总是有事情得忙。」 说到这里,爱德莲吐了一口气,那是隐约掺杂着后悔与烦躁的叹息。 「但就算那样,也不代表我就这么忘了荷莉。就算彼此所选的路不同,她是我好友这件事也不会改变。所以当一名自称是荷莉儿子的少年突然跑来找我时,我并没有特别惊讶;自然也没有存疑。因为就算性别不同,安格斯的眼睛,就跟荷莉一模一样。」 爱德莲稍微中断了一下,在喝了一口琴酒之后,她又继续说道: 「不过老实说,那孩子的白发是让我有些讶异。年轻人却有一头白发,该怎么说……看起来十分奇妙。」 这话让赛拉惊讶地睁大眼睛、猛力摇头,像是在说:「才没有那回事!」 「喔?在赛拉眼中,他看起来像是王子吗?」 赛拉的脸蛋顿时红了起来。爱德莲接着将杯中剩下的琴酒一口气喝光,调整了一下自己在椅上的姿势。 「那么……题外话就到此为止,开始进入正题吧。我接下来要说的,全是荷莉的儿子——也就是安格斯,他转述给我知道的事。」 2 黑暗。 我置身在大地底部。 我的身体无法动弹。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唔……哇啊!」 我听到哀叫,同时伴随着一些东西翻倒的声音。那听起来像是某人吃惊跳开,结果踢翻东西的声音。 「山羊!快过来看呀!山羊!」 一名年轻男性凑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的脸。 他有着红褐色的皮肤,及一头及肩并带有光泽的黑发,畏惧与好奇心两者并存、如黑曜石般的双眼;一条上面绣有几何图案的带子斜挂在他的肩上,在腰际则围着带有布条装饰的布裙。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衣物。 「我叫钩爪,莱庇斯族的钩爪。你是从天上来的吗?」 那名年轻男子兴奋地这么问道。他说的语言跟圣域所使用的公用语相同,虽然腔调有些差异,但并不影响所要表达的意思。 「安静点,别那么大声嚷嚷。」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在那名青年身边多出一名年老的男性,那人满头白发,脸上带着明显的皱纹,在下巴留有整齐的倒三角形白须,身材就像枯木般纤细。 「你有哪里觉得痛吗?」老人这么对我问道,似乎颇为担心地微侧过头,表露出内心的疑问。「语言真的不通吗?」 我试图撑起身子,但随即 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青年慌忙用手轻抚我的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思绪便从他的手流入我心中。那是安心与纯粹的欢喜,还有对从天而降的『白人』所怀抱的兴趣及好奇心—— 我挥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我能够读心?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反射性地伸手触摸颈部,项圈仍在我的脖子上。我试着敲了敲自己手臂、摸了摸腿,并用双手拍打脸颊。 我能感到疼痛,这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我转头观察四周,立在土盘上的蜡烛照亮室内,屋顶以蛋形的木架支撑,其上则铺着一层土壁。房间虽然宽敞,但却没有窗户,仅有烟囱与一扇木门。 我所躺的地方是一张坚硬的木床,用来当做床单的布上生有柔软的毛;床下则是泥土外露的地面,土制的器皿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在我失去意识前所看见的光景,此时重新在脑中浮现。 那名拥有褐色肌肤、长发,充满生命力的美丽女性。那并不是梦,过去从乐园被放逐的人——他们的后裔还活在世上。 我抬头望着在我眼前的两张黑色面孔。 「我……还活着吗?」 「没错。」老人不假思索地点头说道。「是今天早上,钩爪到母湖捕鱼的时候,看见你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我杀了拉斐尔、甩开加百列的手、从乐园跳了下去。我应该死了,没理由还活着。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 「那么,就开始吧。」 老人手拎着一个袋子站了起来,嘴里唱着让人听不懂意思的歌,朝房间周围洒出黄色的粉末。待过程结束后,他将一根大羽毛拿在手中。那是一根褐色中带有黑白斑点与条纹的羽毛,是我从未见过的羽毛。老人用那羽毛轻轻触碰了我的额头及胸口。 「虽然十分疲累,但骨头及肌肉似乎都没有异状。」 说到这里,他瞇起了一只眼睛,那对暗褐色的眼珠闪动着锐利的光芒。「但在另外的地方——在你的心里,却有萨斯托。」 「……萨斯托?」 「恐惧……伤病……痛苦的意思。」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只是用羽毛碰几下,为什么你连那种事都能知道?」 「山羊可是莱庇斯族的医术师喔。」 青年得意地这么说完,老者随即发出枯哑的笑声。「不怎么受人尊敬就是了。」 老人接着用羽毛轻轻碰了碰我的胸口。 「人的身体是由身为母亲的大地及身为父亲的天空所形成的,如果两者失衡,人就会生病。你的萨斯托相当深,要治好,得花上很多时间。」 「治好——你说治好?」 从我喉咙深处涌现出一股想要发笑的冲动。 「算了吧……我已经受够了。」 无论我如何忍耐,都克制不住那股冲动。我笑了,我像是发疯似地不停大笑。我可是从那样的高度掉下来啊,原本以为这下就能死成了——以为这次一定能回归无意识的——可是……可恶!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让我死?」 「——你说什么?」 「我会为周遭带来不幸,就像沙利叶及哈尼尔他们说的,像我这样的怪物——根本就不该生到这世上。」 「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看来你吃过不少苦头啊。」 老人注视着我,缓缓开口说道: 「你的灵魂受了伤,失去了原本的光辉。但是不用担心,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不用急、不用慌,慢慢等伤痊愈吧。」 「算了吧。」我用双手摀住了脸。「我没资格被拯救,也不值得被治疗。」 「见人倒在自己眼前便出手相救,是很自然的结果。要活在世上,不需要谈什么资格、价值的。」 老人笑了。那张满布皱纹的面孔,也因笑容而使皱纹扭曲得更加明显。那彷彿枯枝般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所触碰到的地方感觉十分温暖,彷彿像是被阳光照耀。 「伟大的意志拯救了你,其中必有原因。你没什么好担心的,等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答案。」 「没错、没错,而且不管怎样,都得先恢复精神才行!」 青年把一个土制的器皿递到我面前。 「来,喝吧。」 那容器内装有浑浊的褐色液体,带有诡异的气味。见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他笑了,那是纯朴且没有丝毫恶意的笑容。 「这是燕麦茶,对治疗身体虚弱很有帮助的。」 只见青年捏着鼻子,先喝了一口器皿中的玩意儿,然后皱起眉头,撇着嘴对我说: 「嗯!真好喝!」 说谎。 「来,你也喝吧。」 男子硬是将器皿推到我身前,不肯罢休。我自暴自弃地接了过来,将那叫燕麦茶的玩意儿一口气倒入口中。 好苦,苦得无以复加。 「都喝完了呢。好厉害、好厉害。」 男子边说边摸了摸我的头,再次让我的身子躺回床上。 「肚子里再装点东西比较好,我去跟人拿稀饭来。」 他这么说完后便站起身,迈步朝门口走去…… 「唔哇!」 散落一地的器皿,让他失足跌倒了。 「好痛啊……」只见他摸摸膝盖站了起来,然后看着我,有些难为情地笑了。「我又摔跤啦。」 这让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你笑啦。」他似乎很高兴。「你应该多笑。笑可以为人带来精神喔。」 青年丢下这句话,便用跳舞般的轻快步伐离开了。 见我眼睛仍注视着已经关起来的门板,老人开口对我说道: 「人都会死,时候到了,伟大的意志会引领我们。所以你不需要急着死,活在这世上,也是件相当有意思的事呢。」 3 莫尔斯莱碧斯——那是安格斯出生的城镇所拥有的名字。 莫尔斯莱碧斯位于伊欧迪恩山山脚,地处西部山岳地带的荒凉岩石沙漠中。该地尽是一片欠缺养分的荒野,无论如何努力开垦,也是块连地瓜都种不出来的土地,附近只长有仙人掌与灌木。总之是一片不适于农耕,也不适于放牧的荒凉土地。 而在那种环境下的城镇,其唯一的生命线,就是恩德河。莫尔斯莱碧斯的居民利用其丰富的水源,从事蓝染织品的生意。一般提到「蓝染织品」,多半是指用蓝绵制作的裤子,但此蓝字原本指的是用来为棉染色所使用的青色染料。 在荒野后方有一片溪谷,在该地区的岩盘上长有苔棉花。每到初夏,莫尔斯莱碧斯就会动员全镇的男人去采集棉花;而女人则将男人带回来的棉花纺成棉丝。那些棉丝会被层层交叠,然后反覆用沸腾的染料浸泡,这样染上颜色的丝被拿来做成经纱,所织成的布便是蓝绵。 莫尔斯莱碧斯的居民都多多少少跟蓝绵的生产有关,就算说整座城镇就是蓝绵的生产工厂也不为过。 蓝草不只能将棉染成深青色,同时还有驱虫的效果,而且用天然苔棉花所做成的丝,也十分坚韧不易磨损。一般常说莫尔斯莱碧斯的蓝绵「用其制成的裤子可传三代」,在市场上有相当高的价值。 住在莫尔斯莱碧斯的达奈尔·肯尼斯,是一名技巧娴熟的染匠。他的技术受到众人肯定,因而担任染色所的班长。他的妻子荷莉虽然出身于东部,但手工十分灵巧,就算要编织属于西部山岳地带传统工艺的独特图样,荷莉的技术在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 们有个骄傲的儿子,是一名十分好动、头脑机灵的少年,总是率领着孩子们活泼地在荒野玩耍。他叫做凯文,凯文·肯尼斯。 在某个前所未见的严寒持续不退的冬季,肯尼斯家诞生了新的成员。出生的是一名男孩,那孩子跟哥哥相比,肤色较白,身子也较瘦小,出生时的哭声就像是从窗户缝隙间发出的风声一样微弱。这孩子或许撑不过这个冬天吧。达奈尔与荷莉怀抱着这样的忧虑,望着他们这个刚出生的孩子。 而这样子又过了几天,婴儿终于在两人的注视下睁开眼睛。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婴儿的眼睛是比任何蓝染制品都还要鲜艳的青色。 「是『再临天使』。」达奈尔这么说道。 在很久以前,天使被认为居住在浮岛上的乐园里,而人们在十分罕见的状况下,会生出和传说中的天使一样、拥有金发碧眼的孩子。西部的居民将那样的孩子称为『再临天使』,并将其视为令人厌恶的凶兆。 在西部山岳地带,就算是小孩也是一份珍贵的劳动力,但是无论是体力还是经验都十分缺乏的孩子,经常会在入山之后无法归来。那种状况在西部山岳地带被称为『天使掳人』,人们会悲叹失踪的孩子被天使带走。而『再临天使』便是那种天使的孩子,人们认为那样的孩子迟早会为人世带来『灭日』。 「为什么我的儿子会是『再临天使』——」 然而无论达奈尔如何抱怨,婴儿的眼睛仍是蓝色;而日后长出的头发,则是比染色前的棉丝更白。一般来说,东部人的色素较西部人淡。根据产婆的说法,因为荷莉是东部出身,所以这孩子应该是以极端的方式反映了荷莉的特征,但是极度迷信的小镇居民,自然无法接受那种说法。 就这样,镇上的人都用『再临天使』来称呼这名肯尼斯家的次男;就连身为父亲的达奈尔,也跟着镇上的人这么称呼。而会用他真正的名字……用安格斯来称呼他的人,则仅仅只有母亲荷莉,以及哥哥凯文而已。 然而就算是那样,如果只是发色及眼色不同,那么大家应该迟早也会习惯才对。也就是说,如果安格斯只是个平凡的孩子,那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但真正的不幸却不是出在他的外表,而是出在他脑袋里的东西。学会说话的他,渐渐会开始说出一些让人感到奇妙的话语。 「扁刺仙人掌这种植物,里面含有许多油脂,所以不要弄干直接烧,火会比较旺喔。」 「褐色的蓝草之所以能把丝染成青色,是因为接触到空气中的氧,产生氧化的关系。」 安格斯天生就拥有不属于他的知识。母亲对那样的他是这么说的: 「这些东西,你不可以对家人以外的人说喔。」 吃苦耐劳的哥哥也对他做出忠告: 「你别再说那些奇怪的话啦,否则大家会更不愿意接近你喔。」 而身为父亲的达奈尔,则为这件事气炸了。 「闭嘴!别再让我丢脸了!」 然而,莫尔斯莱碧斯终究是个小镇,无论怎样隐瞒,事情迟早会传遍全村;传到最后,镇上的人便对安格斯更加疏远。而且他的身体相当虚弱,三不五时就会发烧病倒,成长的速度也慢,和同年龄的孩子们相比,安格斯的个头矮小,体格看来也弱不禁风。 这也让安格斯成为孩子们绝佳的猎物。其他孩子们一看到安格斯,就会群起鼓譟起来。 「好恶心喔!『再临天使』来了!」 「好臭!天使好臭!」 「大家看!那家伙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耶!」 理所当然地,安格斯交不到朋友,会站在他这边的,只有母亲荷莉,与哥哥凯文。而由于凯文此时已经在父亲身边成为染匠学徒,因此安格斯也只有在晚上,也就是上床之后才有机会和凯文交谈。 「别理那些家伙说的话。」 在某个安格斯啜泣的夜里,凯文将手伸向隔壁的床铺,轻抚着安格斯的背。 「你不是会写图腾吗?妈妈还因此称赞你好厉害呢。」 每当安格斯发高烧病倒,荷莉就会拿书的散页给安格斯看,在一段时间之后,安格斯不知何时看懂了图腾码,这也让过去曾学过书本修缮的荷莉,决定教安格斯图腾板的用法。安格斯很快就学会了荷莉所教的东西,并且能够自己写出简单的图腾。 「你是很厉害的。」哥哥亲切地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膀。「我来帮你搞定钱的问题。你就到东方的城镇去,成为修缮师吧。」 「那种事……是不可能实现的。」 要是真能那样,不知有多好。安格斯是这么想的,但是出生在莫尔斯莱碧斯的人,多半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城镇,终其一生都从事着生产蓝绵的工作。 「当然可能实现,因为你有那样的才能。」 凯文边说边用手指戳了戳安格斯的额头。 「等你成为书商之后,要送很多书给我喔。听好——这可是我们的约定喔。」 莫尔斯莱碧斯的小孩,到了五岁就会开始被带去实习将来要做的工作,安格斯也被带到了父亲及哥哥进行工作的染色所。但是安格斯一踏进染色所,就因为瀰漫的灼热蒸汽而喘不过气,工作到一半,他就不支倒地。 父亲告诉安格斯久了自然会习惯,而安格斯也这么跟着父亲,隔天,甚至再隔天,也都连日到染色所报到。但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这样根本派不上用场嘛!父亲气急败坏地这么说道。 就这样,后来荷莉带安格斯来到自己工作的机织所,但无论安格斯怎么努力按照别人教他的方法工作,都无法织出工整的纹路。到最后,安格斯被人赶出了机织所。 安格斯接着被带到的地方,是将棉花纺成丝线的纺绩所。荷莉拜托了熟识的朋友,让安格斯和在这里实习的女孩们一起工作。 女孩对安格斯完全不予理会,虽然并没有像男孩那样表露出明显的恶意,但见她们悄声地说自己坏话,同样令安格斯慼到难受。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孩出声对安格斯说道。 「你技术真的很烂耶。」 那个名叫海瑟的少女,尽管嘴上嘲笑着安格斯的笨拙,但仍愿意教安格斯一些工作的诀窍。 「我觉得你的头发很漂亮。」 她的这句话令安格斯心花怒放。抱着想和海瑟一起工作的想法,安格斯拼了命地努力工作,而纺绩所的班长也认同了安格斯展现的热忱。安格斯就这样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都在纺绩所实习。可是不管怎么练习,安格斯都无法纺出尺寸一致的丝线,无论是纺绩所的班长还是安格斯自己,对这种结果都难掩内心的失望。 就在安格斯陷入沮丧的时候,达奈尔将篓子交到他手中。 「你带着这个去采蓝草,篓子没装满不准回来。」 从那天起,安格斯就比村里的任何人都早起,爬上岩山到处采集蓝草。虽然蓝草属于多年草,但只会在有湿气的地方生长,而且近几年数量不断减少。尽管安格斯仔细去寻找岩荫及岩缝内的蓝草,每天也得一直到深夜才能装满背上的篓子。 到了干季,蓝草的数量变得更加稀少,要装满篓子也变得更为困难,有时就算花上一整天,也只能装到一半。在那种日子,安格斯一定会遭到达奈尔毒打。 没过多久,安格斯采集蓝草的范围便扩展到了科吉塔堤欧峡谷。城镇与那座峡谷之间的距离无法当日往返,无论如何安格斯都得露宿一晚。当安格斯躺在地上仰望着满天星斗时,难耐的寂寞让他落下眼泪。 安格斯想见海瑟。他想和她说话。安格斯被赶出纺绩所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这段时间,安格斯虽然偶尔会在路上看见海瑟,但却找不到和她说 话的机会。安格斯不能在海瑟工作中的时候去找她,然而他也没有勇气直接去海瑟家拜访。 某天,安格斯偷偷拿了荷莉的图腾板,写了简单的图腾。 『我想见妳。』 如果是海瑟,一定能明白是我。安格斯对此深信不疑,并在隔天清早,全镇都还在梦乡中的时候前往海瑟的住处,安格斯就这么将那写有图腾的纸,塞过海瑟家大门下的缝隙。 安格斯随即动身去采蓝草。这样就能见到海瑟了。光是这么想,安格斯就感觉自己的步伐轻盈许多。在那天傍晚,安格斯带着淡淡的期待回到镇上。 可是他却到处不见海瑟的身影,这让安格斯只得带着失望返回家中。 「我回来——」 话还没能说完,拳头就挥了过来。 安格斯整个人撞上了墙壁,血腥味在口内扩散。 「你当自己很了不起吗!」 因愤怒而涨红脸的达奈尔这么喊道。 「这是什么!这是你写的吗!」 达奈尔伸到安格斯眼前的东西,是一张图腾。 是安格斯今天早上留给海瑟的那张图腾。 「你能学会这种没意义的东西,却连点像样的工作都做不好!你连畜牲都不如!你这种人,根本就不该来到世上!」 达奈尔将倒在地上的安格斯拖了起来,打算继续毒打。 「别打了!」荷莉在这时拉住了达奈尔的手臂。「会写图腾是很不容易的事。安格斯是很有才能的!」 「胡说八道!书跟图腾是有钱人的娱乐!我们做染匠的,用不着那些东西!」 「安格斯不适合当染匠,与其勉强让他留在这座城镇,干脆送他到巴尼斯顿吧。只要拜托我在那里的一个好友,她一定愿意——」 「闭嘴!」 达奈尔充满愤怒地大吼,同时毫不留情地使劲将拉住自己手臂的荷莉甩开。他的双眼充满血丝,脸颊也涨得通红。 「妳再多嘴,我连妳也揍!」 快跑……荷莉小声说了这句话。如果不跑,肯定会没命。可是恐惧让安格斯浑身僵硬,他连从父亲手中挣脱都办不到。 「你这个畜牲!这个废物!」 拳头朝安格斯挥落。那是每天搬运沉重丝串的强壮手臂,每一拳都让安格斯眼冒金星。 「你这再临天使!究竟要让我丢多少脸才甘心!你乖乖被天使带走就好了!」 达奈尔发狂似地乱拳殴打安格斯,然而殴打却突然意外停止,由于紧抓住安格斯衣领的手放松了力气,安格斯当场跌坐在地上。他听到有东西带着闷响倒在他身旁,转头一看,才发现倒地的正是达奈尔。这让安格斯发出惊叫连连倒退。 「妈,麻烦帮安格斯疗伤。」 凯文用冷静的语气说道。他的手中握着平底锅,他就是用那个将达奈尔打昏的。「妈,快点!」 这声音让荷莉像是被火烫到般,立刻动了起来。荷莉用沾湿的布擦拭安格斯的脸,而这段时间凯文则在家中来回奔走。他在蓝绵制的布袋里塞了毛毯、油灯、肉干、饼干,并将手边所有现金都放进去,接着将装满东西的布袋塞到安格斯手中。 「你带着这些快走吧。」 「带这些……走去哪里——?」 「逃命啊!逃出这座城镇!」 「可是——我又能逃哪儿去?」 「去巴尼斯顿。」 荷莉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接着她走进房间,拿了图腾板与她视为宝贝的书本散页回到安格斯面前。荷莉将那些东西交给安格斯,并握住他的手。 「在巴尼斯顿有个叫爱德莲·牛顿的人,你可以去找她帮忙。你只要说自己是荷莉的儿子,她一定会帮你的。」 「可是——」 这时的安格斯还只有七岁,要独自前往从未去过的遥远城镇,实在让他难掩内心的忧虑。 「你还不快走!」 凯文这声喊叫几乎像是哭泣。「继续待在这里,你肯定会没命的!」 哥哥这句话让安格斯对父亲感到的恐惧重新浮现。安格斯站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深入夜色当中。被殴打的脸颊感受到阵阵疼痛,泪水也盈满了眼眶。 「别忘记我们的约定!安格斯!」 安格斯转过头,看见凯文站在门口。 「等你成为书商,要送很多书给我喔!」 安格斯边哭边摇着头。对于连接下来该怎么办都不知道的自己来说,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去遵守那种承诺。安格斯跑了起来,而哥哥的声音也在这时从身后追来。 「就这么说定囉!你可别忘记喔!」 要是在这个时候,安格斯能察觉凯文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察觉他究竟是多么地热爱书本,或许就能够避免最糟的事态发生。但现在的安格斯年纪实在太小,实在难以察觉那些事。 离家出走的安格斯不假思索地一路奔跑。他跑过跨越恩德河的桥,爬上岩山。不安与恐惧让安格斯的脑袋一片混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往哪个方向奔跑。 当安格斯回过神,人已经置身在科吉塔堤欧溪谷,附近看不见任何安格斯熟悉的地形。自己似乎跑进了溪谷深处。科吉塔堤欧溪谷是连地图都没有标示的未开发地带,是一座胆敢随便闯入,就连测量士都有可能遇难的天然迷宫。 对于接下来该往哪去毫无头绪的安格斯,就这么徘徊在溪谷之中。身上携带的食物很快就在这段时间耗尽,疲劳与飢饿让安格斯头昏眼花,连行走都有困难。好想喝水。这个想法占据了安格斯的脑袋,促使他冒险爬下高耸的溪谷。 而就在这途中,安格斯右脚踩踏的岩块突然崩落,使他整个人离开了岩壁。 摔下去了——! 安格斯无从抵抗,只能任凭身子摔落流经溪谷底部的恩德河支流。尽管安格斯努力挣扎,试图让自己的身子浮出河面,但河水又冰又急,转眼间就夺去了安格斯所有力气——他就这么遭急流吞没。 4 几天后,我总算恢复到能够自行行动的程度。 看我能够下床,钩爪便对我说道: 「要是走路没问题,我们就去见黑鹰吧。」 地面上没有刻印,也无法取出能量;当然,在这里也不需要进行意识统一。因为这样,他们都有专属的名字。这名青年名叫钩爪,而那有着三角须的老人被叫做山羊。 「黑鹰……那也是人的名字吗?」 「嗯,他是我们莱庇斯族的酋长。」 那或许是一族的代表人吧。看见文化、外表截然不同的我,不知那个人会有什么反应。钩爪与山羊所拥有的宽容,是仅限于他们的个性,或是全族共通的习惯,只要见了那个人,应该就能知道答案了。 「也好。」我这么回应道。「那就去见一面吧。」 「好,那就走吧!」 钩爪将他们那些用木架加上泥土组成的房舍称为『霍根』。一踏出霍根的门口——我呆住了。 天空在燃烧,如棉花般的云朵被染成赤红。在火红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红艳大地,放眼所及尽是一片荒野,到处都耸立着奇形怪状的巨岩。 好宽阔——难以置信的宽阔。我至今所见的世界,究竟又算什么?跟眼前的景象相比,圣域简直就只是一间玩具屋而已。 「怎么了?」钩爪对我问道。「我们可不是要走那里喔。」 在我所离开的那间霍根附近,另外还并排了约十户同规模的房舍。房舍门口站了许多有红褐色肌肤的人,全都好奇地望着我。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每个人都留 有一头黑色长发,头发不是绑起来垂在身后,就是结成发辫。虽然当中也有像钩爪那样打着赤膊的人,但大多数人都是像山羊那样,穿着用粗布制成的简单衣物。虽然衣服的外观各有差异,但装饰衣襬的蓝色几何学图样却是共通的。那看起来既像展翅飞翔的鸟,又像是一朵巨大的花。 「跟我来。」 钩爪边说边拉了拉我的衣服。我身上穿的是用白色合成纤维制成的圣域服装。由于鞋子在我摔落时弄丢了,因此脚下穿的是跟钩爪借来的鞋。那是用野牛皮制成的软皮鞋,由于穿起来的感觉松垮垮的,因此好像只要走路稍不小心就会摔跤。 我刚走没几步,人群便一齐跟了过来。尽管所有人眼中都闪动着好奇心,但从其中却感受不到嫌恶。真是的,这些人难道没有要忌避异端的概念吗? 我穿过霍根之间的道路,来到了一处地面红土外露的广场。有一大群人围绕在火堆旁,玉米粥的气味伴随火烟飘了过来。 他们……眼前的莱庇斯族人,都拥有十分健壮的体魄。虽然钩爪身材也比我高大,但那些部族的男性都比他还要再高出一个头、甚至两个头的高度。那些人的胸肌也十分厚实,手臂上都有着隆起的肌肉。就算是那个全身肌肉的米迦勒,和他们相比也只能甘拜下风。 战士——〡这个词句从我脑中浮现。虽然拉吉尔写的书中也有战士登场,但这些人和书中的人物截然不同。他们真实地存在眼前,是货真价实的战士。 那些在用餐的人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全望向走到广场的我,有几个人还语带关心地对我说话。 「身子有好点了吗?」 「肚子饿不饿?」 我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敌意。但是,倒也不像是完全欢迎我的模样。由于不知该如何回答,我选择沉默地继续跟着钩爪向前走去。 我在前方看见了一座格外巨大的火堆,有十二名男女坐在那火堆四周。他们应该是部族的代表人吧。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露出丝毫好奇的色彩。虽然他们当中甚至还有人眼神严肃地瞪着我,但看到那样的态度,反而让我感到放心。看来总算是出现我也能理解的人了。 「我们正在等你。」 一人从人圈中起身说道。是山羊。 「从那里进来,从左边绕到这里来。」 我按照山羊的话,走进入圈中,绕过火堆,在山羊身边坐下。 在我对面坐着一名男性,他的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体格以他们的标准来看,大概也只是平均水准。他将一头黑色长发绑在脑后,上面还绑着和山羊治疗时一样的羽毛,左脸颊上有道明显的伤痕。那伤痕为他带来一种独特的威严。 那男人用深褐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笔直射来的视线,彷彿能看透人心。尽管内心明白他们并没有读心力,但仍让我感到不是滋味。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缓缓开口问道。那是彷彿拨动粗弦般,低沉、深邃的美声,虽然我想让自己再稍微沉浸在那美声的余韵之中,但此刻并不是时候。 「我没有名字。在圣域的人,不被允许拥有名字。」 「真名是人的灵魂,就如同不会有没有灵魂的人,也不会有人没有真名。」 男人用充满威严的态度说道。 「看样子,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真名。」 就在我打算反驳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一件事。在那男人身边,坐着另一名年轻女性。虽然那女性的眼睛是带有神秘色彩的琥珀色,但她正是站在湖畔岩石上的那名女性,拥有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与轮廓清楚的容貌。是一名有着惊人美貌的女性。 但那张端整的面孔,却没有伴随着丝毫感情,也没有当时我感受到的那股旺盛生命力。 她简直就像是一尊美丽的人偶。 「你在寻求名字吗?」 男人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在寻求自由吗?」 这句话让我的心脏响起一声清楚的心跳。 「自由——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东西。」 听了我的回答,男人微微颔首。 「白色的兄弟,我族将接纳你。」 「等一下,黑鹰。」 一名女性起身说道。那是一名体魄精悍,身材高大的女人。她手中拿着一柄在木棒末端绑有尖锐黑石的原始武器,并将那柄武器指向了我。 「白人会招来凶事,这是自古流传到现在的说法,你要忽视那件事吗?」 「游隼,我明白妳想说什么。但是,并不是所有白人都会招来凶事。白色兄弟也警告了我们为凶事做好准备,并把歌带给我们。」 「这个人不是阿撒兹勒。」被称为游隼的女战士说道。「无论是风还是鸟,都没有在这家伙的身边唱歌。他和阿撒兹勒不一样。」 「是不是不一样,只有伟大的意志知道。」 黑鹰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如果不先接纳,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游隼看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最后只是紧闭着嘴,再次坐回原地。 「那么……兄弟。」 黑鹰重新面向我,开口说道。只是那样,我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我就算在面对十大天使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可以先给你起个称呼吗?」 「——可以。」我是一路在被人称为恶兆之子、恶魔之子的咒骂下走过来的。和那种待遇相比,无论是何种称呼我都能甘之如饴的接受。「尽管取吧。无论任何名字,我都没有意见。」 「妳怎么看?梦想。」 黑鹰征求意见的对象,是名个头矮小的老太婆。她弯曲身子坐在地上的模样,彷彿就像一块圆滚滚的石头。 「叫阿撒兹勒应该最好。」 那老太婆始终闭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说到白色兄弟,我也想不到其他名字了。」 「嗯,我也这么认为。」 黑鹰深深点头附和。 「白色兄弟——你的名字是阿撒兹勒,莱庇斯族的阿撒兹勒。以后你就向别人报这个名字吧。」 他接着站起身,将右手朝空中高举。 「祝吾等诞生了新的儿子!」 只见人圈的人纷纷出声附和,一一站了起来。 「我叫沙河,欢迎你,兄弟。」 「我是小脚,有什么困难,都尽管问我。」 「我是睡熊,你太瘦啦,要多吃一点喔。」 他们在亲切对我发出问候的同时,也纷纷拍了拍我的肩膀。而他们的思绪也随着那个动作流进我心中。尽管当中有些人感到困惑,但却没有人认为我是会带来麻烦的种子。 来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 他们无法让意识共有,也无法利用精神网路彼此相连;相对的,他们做出了其他的羁绊。那是对连名字都没有的人,选择相信、接纳,这是名为信赖的羁绊。 就在这个时候,那名年轻女性也缓缓站起身子。她来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我。 「我是后悔。」 她用毫无抑扬的声音说道。 只是这短短的一句,就让我感到全身发麻。 那音色就像月光一样清澈,宛如反覆研磨的刀刃般锐利,同时也像破碎的玻璃般,纤细、美丽。那是令人难以想像的嗓音,就算在圣域,也没人能拥有这般的音色。 我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不想错过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是,她似乎已经说完所有要说的话,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一下!」 我 朝她的背影伸出手。 但我的手指立刻被短枪的枪柄拨开。 「别随便碰触歌姬!」 一对彷彿暮色夕阳般的红色双眼瞪视着我。是那名被称做游隼的女战士。她半转过短枪,用柄头击打我的手掌,看来只是轻触的动作,却让我的手掌麻痺得动弹不得。 游隼朝按着手的我瞥了一眼,随即转过身去,就像是在守着后悔的身后般,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呵、呵、呵……尝到教训啦。」 山羊站在我的身边,老人侧眼看着我,意有所指地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那女孩很漂亮,对吧?」 「你说那个女战士吗?」 「当然不是!」山羊满是皱纹的脸扭曲成一团。「那种话你敢对游隼说说看?不变成肉饼才怪!」 「……我想也是。」 「我说的是酋长的女儿,自由啊。」 「自由?」我不解地侧过头。「她刚才说自己叫后悔吧?」 「嗯,那是自称,她的萨斯托也很严重,到现在仍称自己为后悔。她和你一样,都把部分的灵魂留在过去。她小时候原本还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呢。但现在就如你所看到的,她把欢笑跟泪水都遗忘了。」 自称后悔的女人。我想向她问个清楚,在坠落湖面的前一刻,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称我为里贝尔塔斯,给予了我不可思议的力量。那是——我的真名吗? 「别看她那样,自由唱起歌可厉害呢。虽然你迟早也有机会听到,她在唱歌的时候,连风也会为之哭泣,连大地都会为之震动呢。」 「所以是歌姬吗……」 我在群众当中寻找她的背影,但那娇小的身影已被人群吞没,早已看不见了。 「嗯,不过说她漂亮,倒也没错啦。」 「你还装,你看见她的时候,表情可不寻常喔?」 山羊边说边用手肘顶了顶我的身子。 「你就老实承认你对人家一见锺情了怎样?嗯?嗯?」 「一见锺情那种东西,只不过是幻想罢了。」 我扬起一边嘴角,笑着说道。 「山羊,看不出来你这人想法这么浪漫呢。」 5 安格斯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最初的反应是惊讶。 安格斯试着慢慢撑起身子,他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究竟是谁救了自己?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安格斯抱着这些疑问,转头观察了自己所在的室内。 这是间狭小的房间,房间内有张铺了毛皮的硬床。在床的反方向则是一扇老旧的木门。安格斯站起身,将门推开。 在隔壁房间,四处凌乱摆放着一些用途不明的工具。房间中央有张木桌,一名男性驼着背,专注地在桌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但是,最吸引安格斯注意的,还是房间内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书架,以及书架上满满的书本。在看到那些书的瞬间,安格斯完全把自己的伤势与这里是什么地方的疑问全部抛在脑后。 「太棒了……!」 安格斯不由自主地这么说道,男子也因为察觉到安格斯的声音,转头望向他。 「你醒了吗?小子。嗯,那正好。」 男人的面孔因为污垢与日晒显得一片漆黑,从他嘴角及眼角的明显皱纹来看,似乎已经有相当的年纪。男人混有白发的头发显得十分凌乱,老旧肮脏的衣服也随处可见破损的痕迹。 他伸手指向摆在桌上的书本散页,然后朝安格斯说道: 「我从没看过这种书,希望你能为我解释一下它的来历。」 那是荷莉让安格斯带在身上的书本散页。安格斯的图腾板及毛毯也都凌乱地摆在桌上,而原本用来装那些东西的布袋则随便地掉落在地上。 「你擅自打开我的东西?」 「别在意那些小事。」 老人用那肮脏到发黑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散页。 「别管那些,先告诉我关于这东西的事。这是哪个天使写的?」 「不知道。」安格斯回答道。「因为那是我妈妈的东西。」 「我没有要问你那些。我想问的是,这是从哪个遗迹挖掘出来的?」 老人的态度让安格斯突然感觉诡异。见到自己救回来的人清醒,一般来说应该会问对方身体的状况,还有出事的原因才对。然而他却只有询问关于书本的事。彷彿安格斯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关心的对象。 「这里是什么地方?」安格斯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这里是位在伊欧迪恩山脚的科吉塔堤欧溪谷,我是地图师。」 「地……图。」 那是安格斯从未听过的词句。见安格斯面露不解,老人不悦地哼了一声。 「你不知道什么是地图吗?无知的乡巴佬!」老人接着往桌上一敲。「这就是地图。」 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纸,纸上画有蜿蜒的线条、圆形的记号、以及斜线,在中央画有山峰相连的图案。令安格斯惊讶的是,在那山峰的图案下,写有一个小小的图腾。 『伊欧迪恩山』。 看到那图腾,安格斯才总算明白地图是什么东西。画在这张纸上的图形,就是自己所处的这块大地其所拥有的形状。 「太棒了!」 安格斯自然地发出称赞。听到赞赏的老人心情也立刻转为高兴。「你能明白这东西的价值吗?小子,你还挺有眼光的嘛!」 能在这未开之地的溪谷内遇见会写图腾的人,这让安格斯感觉到命运的存在。 安格斯立刻向这名奇怪的老人低下头。 「我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求你教我怎么用图腾板!」 「你在胡说什么?」地图师睁大眼睛看着安格斯。「我还有研究要忙。才没有时间教小孩呢!」 就算老人这么说,安格斯仍不愿放弃。第二天开始,安格斯便为老人打扫房间、制作餐点,努力地工作。但是老人就是顽固地不肯点头。 然而发生了一件事,让老人的态度突然转变。那是当安格斯开始要整理书架上杂乱摆放的书本时所发生的事。 「臭小子!你随便乱动什么!」 老人激动地怒吼道。 「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子,竟然搞乱我好不容易弄好的书架!」 这名自称地图师的老人只对天使感兴趣。正因为对天使太过热中,因此他完全看不见其他事物。安格斯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并未道歉,立刻做出解释。 「我想让书更好找,所以打算依年代、地区进行整理。」 安格斯接着从书架中取出两本书,将书分别拿在两只手中。 「这两本都是拉吉尔之书,但——」说到这里,安格斯举起了右手拿着的书。「写这本书的是第十六圣域的拉吉尔。」 接着安格斯举起左手的书。 「而写这本书的,则是第十三圣域的拉吉尔。十大天使在二十二个乐园里,都分别有不同的人担任。拥有十大天使头衔的人一旦去世,就会由其他天使来继承其头衔,因此就算作者名相同,也不一定是同一名作家写的。」 「什么……有这种事?」老人睁大了眼睛。「像你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会知道那些。」 「我拥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唔……」 老人交抱着手臂,沉思了一会儿。 「你……真的拥有天使族的记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天使的记忆。那些记忆究竟知道多少,我自己也不清楚。」 「 那么,你知道欢喜之园在哪里吗?」 欢喜之园——对这个词句安格斯脑中没有任何头绪。他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那个。」 「我……曾经到过那里。」 老人在一张老旧的木椅上坐下。木椅发出彷彿随时都会坏掉的木头摩擦声。 「我以前曾见过一本很特别的书。」 「很特别的书——?」 「是萨基尔之书。」 「萨基尔……」安格斯下意识地出言反驳。「那是掌管历史与记忆之人。萨基尔能够接触到被隐藏的真相,正因如此,萨基尔应该是被禁止留下书籍的。」 「看样子,你的知识似乎不假。」 老人露出笑容。 「在那本书里,写到失去浮岛的天使们,在地上建筑了乐园。我为了寻找那个地方,走遍了整个世界。我打听各种传闻、收集传说,年复一年地不停寻找。然后……我终于……!」 砰!老人一拳打在桌面上。 「确信乐园就位在安司塔比利斯山脉!」 「……然后呢?」安格斯前倾身子。「你找到欢喜之园了?」 「嗯,找到了。」 老人微瞇起双眼,彷彿在回顾遥远的记忆。 「在伊欧迪恩山有条危险的永久冰河,我在那里出了差错,摔进了冰缝里。虽然没有丧命,但腰骨摔断了。我无法动弹,在疼痛与寒冷侵袭下昏了过去。」老人说到这里,闭上了双眼。安格斯能听到老人紧咬牙关所发出的声音。「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歌声。醒来一看,我已经身在乐园内。拥有白色翅膀的美丽天使们细心地照顾我,还对我说『请你唱歌』。」 唱歌吧——安格斯记得有人曾这么命令自己。模糊的记忆从安格斯脑内闪过,但安格斯的思绪很快就被老人的话语打散。 「我毫不保留地唱了所有我知道的歌曲。可是我唱的每一首歌,都只让天使们表情难过地摇头。最后他们告诉我,他们希望我唱的是『解放之歌』。」 「『解放之歌』。」安格斯说道。「那是用来让术文精灵解放力量的歌!」 「没错!天使们也这么说过!」老人激动地猛搥木桌。「没有『解放之歌』就无法取出力量;没有『钥之歌』就无法取回乐——」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止住声,重新坐回木椅上。他刻意咳嗽一声,接着改变话题。 「你有看过术文吗?」 是术文创造了这个世界。天使们利用依附在术文中的精灵建造乐园,最后惹恼了术文的精灵——遭到毁灭。 「如果是指传说,我是听过,但……我没有亲眼看过。」 「我在欢喜之园见到了术文。」老人打了个冷颤。「那是——很可怕的东西。」 彷彿一说出口,不说到底就会受到诅咒一般,老人快速地接着说道: 「结果我从那里逃跑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靠着吃雪,在山里徘徊了几天。当我抵达山脚下的城镇时,我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模样也老了二十岁。」 安格斯不发一语地望着他。眼前的人,年纪看来超过六十岁,但也许他的实际年龄,其实远比外表要年轻许多。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感到后悔,开始去想自己为什么要逃跑……」地图师的视线定在地板上,彷彿发高烧般自言自语。「早知道就该把那东西也带走的。那东西要我带它一起走。它对我说,希望我带它到活人身边。」 地图师的双眼闪耀着狂信的光芒。此刻的他似乎已经忘记安格斯的存在,这让安格斯不寒而栗。这人已经中了天使的毒——安格斯如是想。 地图师所居住的山中小屋,位在大溪谷中的半山腰位置。小屋前方是断崖绝壁,后方则是高耸的峭壁。小屋就搭建在其中那丁点大的平地上。地图师指着地图,告诉安格斯小屋在地图上的位置。安格斯从地图师口中得知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中间还有徒步需花费两天的路程。 虽然饮水可从流经谷底的支流取得,但在溪谷要取得粮食却没那么容易。仓库里的储备粮食已经快要耗尽,安格斯实在不明白这名彷彿过着避世生活的老人,至今究竟是如何解决食物问题的。 然而安格斯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地图师只要在小屋前吹响口哨,就会有成群灰鸟聚集过来。而他就一边将面包屑喂给鸟群,边大声向牠们说话。 「这里多了一名碍事的客人,需要立刻补充食物。」 话才说完,鸟群便立刻用高亢的声音开始重复地图师的话语。 「这里多了一名碍事的客人,需要立刻补充食物。」 「好!去吧!」 地图师大声拍响双手,鸟群便一齐飞上天空。鸟群在上空盘旋几圈之后,便朝彼方飞去。 安格斯站在小屋前,观看了这整个过程。地图师转头望向安格斯,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你也知道那些东西吗?」 「那是——鹦鹉吧?虽然我也是初次看见实物就是了。」 「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在那之前,食物省点用。」 几天后,就如地图师所说,一匹身上挂着行李的马登上了溪谷。令人惊讶的是,手握缰绳的人竟是一名少年。虽然少年身材高大,面孔也十分成熟,但年纪应该跟安格斯相差无几。 「随便找地方摆着就行了。」 地图师用高压的语气命令道。这时他仍低头手拿罗盘望着地图,头也没抬一下。然而少年也没有因此表露出不悦,只是照地图师的吩咐开始卸下带来的物品。见安格斯上前帮忙,少年高兴地笑了。 「谢谢,这样我轻松多了。」 少年这般反应,让安格斯拿在手上的袋子险些脱手。安格斯从未见过有人初次见到自己会面带笑容。白发蓝眼。过去所有看见那些特征的人,全都会板起面孔。 可是——他不一样。 「我叫瓦尔特·海沃德。你呢?」 「啊、呃……安格斯。安格斯·肯尼斯。」 「你几岁了?」 「呃……七岁。」 「是喔?我还以为你年纪会更大一点呢。」 安格斯和瓦尔特两人合力将沉重的小麦袋搬入仓库。在两人视线交会的时候,他有些缅腼地笑了。 「我十二岁。」 十二岁,和哥哥同年。突然涌现的亲切感,让安格斯下定决心向对方提出疑问。 「您看见我,不会觉得恶心吗?」 「恶心?为什么?」 「我……头发是白色,眼睛又是蓝的……」 「喔,你是指那个啊。不会啊。而且在东部本来就有各种发色跟瞳色的人,我看习惯了。」 但这话才说完,瓦尔特随即板起面孔。 「但老实说,我其实算有点害怕吧。你该不会是真正的天使吧?」 「怎么可能!才不是!」 「我就知道。什么嘛,原来我只是自己吓自己呀。」 瓦尔特朗声笑了起来,安格斯也跟着笑了。这让安格斯发觉自己上次这样大笑,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两人接着将装有葡萄酒的木桶搬到墙边,这次轮到瓦尔特对安格斯问道: 「不过……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小孩,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其实——我是被救的。」 安格斯将自己险些在溪谷遇难的事情告诉瓦尔特。 「当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喔?是那个人救你的啊——」 瓦尔特露出了略带寂寞的笑容。 「不过,知道他还没扭曲到会对遇难者见死不救,让我也稍微安心了点。」 「话说回来,您自己也还是小孩,为什么——」话说到一半,瓦尔特便举起右手,打断了安格斯的话语。 「别您不您的,叫我瓦尔,不然至少直接叫我瓦尔特也行。」 「那么……瓦尔特你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因为不管他是怎么样的怪人,我也不能让自己的老爸饿死吧?」 「咦!?」安格斯惊讶地睁大眼睛。「瓦尔特你……是那个人的儿子吗?」 「怎么?他都没跟你说过吗?」 「嗯……其实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真的吗?真是伤脑筋。」 尽管嘴上那么说,瓦尔特脸上却带着轻松的笑容。 「他叫亨利·海沃德。虽然是那副德行,但可也是地图发明者艾弗烈·史宾赛的头号弟子,更是继承其财产的人。虽然现在只是等着坐吃山空就是了。」 说到这里,瓦尔特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他似乎认为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我们还是快点搬东西吧,要是太阳下山,可就出不了溪谷了。」 「你要回去?你不住下来吗?」 「我平常都是立刻就回去的。」瓦尔特这话说完,又侧头想了一下。「不过……我也不知道。今晚该住下来吗?」 「住下来吧,我会做三人份的晚餐的。」 「那就这样吧。既然决定了,我们就快点把东西整理好吧。」 「嗯!」 当晚直到深夜,安格斯都一直与瓦尔特闲聊。然后——到了隔天。 「如果有什么需要,就立刻叫我来;就算没什么需要,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也可以让鹦鹉过来。就算只是一些小事也没关系。」 我会的……安格斯这么回答道。最后瓦尔特在依依不舍回望了数次之后,便离开了溪谷。 在那之后,瓦尔特都会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带着必须物资来到山中小屋,同时也为安格斯弄来了影像报。安格斯求知若渴地翻阅瓦尔特带来的那些报纸。后来安格斯也模仿影像报的内容,开始练习书写图腾的技巧。 瓦尔特停留在小屋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两人就像是长年的朋友般,到溪边游泳、钓鱼、抓贝壳,总是玩在一块儿。他们经常闲聊各种话题,聊到忘记时间。两人会聊书本、聊图腾、聊地图;有时还会聊到关于女孩的事。 「瓦尔特,你也住下来就好了嘛。」 被安格斯这一说,瓦尔特表情困扰地皱起眉头。 「我是想那么做,但我总不能把地图师的工作给放着不管啊。」安格斯知道他继承父亲的工作,持续在制作大陆地图。「我是装成在传达父亲指示才能继续工作的,毕竟那些测量士可不是全都和善到会听小孩指示的人。」 安格斯也向瓦尔特坦言自己拥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告诉他自己离开莫尔斯莱碧斯的理由。知道那些事情的瓦尔特,彷彿就像是感同身受般表示愤慨。 「真是太过分了!要生在什么地方,又不是人可以选择的!」 「可是,我现在却很庆幸自己离开了。因为我能够在这里学图腾,也认识了瓦尔特。」 「这样说是也没错啦……」 安格斯从瓦尔特口中得知,自从他父亲将自己封闭在这个地方之后,瓦尔特便长时间遭到身边的人白眼看待。这之间也有不少人觊觎他父亲所继承的财产,而试图接近他们。虽然如此,在母亲还在世上的那段时间,倒也还过得去。可是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瓦尔特便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每当看到其他孩子们天真欢笑的模样,就感到气愤难耐。 「所以我也很高兴能认识安格斯。和你在一起,无论是讨厌的事、难过的事,我都能忘掉。」 「既然那样,何不干脆住下来呢?」 「我都说不行了——」 瓦尔特试图露出笑容,表情却在这时突然扭曲。 「我无法跟那个人住在一起。」 「这话怎么说?」 「那个人眼中没有我,就算我出声跟他说话,他也不会转头看我。这让我无法忍受。」 说到这里,瓦尔特紧握起放在腿上的拳头。 「他以前还算好一点。会开始寻找欢喜之园,也是为了生病的妈妈……因为『萨基尔之书』提到只要能到欢喜之园,就能实现任何愿望。可是自从在雪山遇难之后,他就变了。他不再担心妈妈了,就连葬礼时都没有出现。那个人眼中只有天使,无论何时都只想着天使、天使、天使。如果昏倒在溪谷里的人不是安格斯,换成是我,那个人肯定连多瞧一眼都不愿意吧。」 「那么说他会救我,是因为我是『再临天使』的关系吗?」 瓦尔特没有回答,只是紧咬嘴唇。尽管他紧闭双眼,但泪水仍旧落了下来。 「抱歉。」瓦尔特用走调的声音说道。「你是因为那样才无法留在家里的,我竟然羡慕那样的你……我真不知是怎么了。对不起,安格斯。」 「没关系,你不用向我道歉。被父亲厌恶、忽视的寂寞,我也很清楚。」 瓦尔特吸了吸鼻子。 「真不知是为什么。不知什么原因,我什么都会对你说。」 「一定……是因为我们很相似的关系。」 「是吗——或许吧。」 瓦尔特虽然还红着眼,但却露出了笑容。 「对了,哪天我们两人一起开间店吧!我卖地图,你卖书,我们两人就一起游遍世界,一边挖掘书本,一边制作地图。」 「……嗯。」 安格斯几乎快哭了出来。要是瓦尔特所说的能够成真,不知有多么美好。 「就这么说定了。」 瓦尔特说完便握起拳头,朝安格斯胸口撞了一下。 「可别忘囉,这可是我们的约定喔!」 没过多久,严冬到来了,干燥的溪谷内也下了好几次雪,原本全是岩块的景色也被整片棉花般的瑞雪覆盖。那光景虽如梦境般美丽,但同时也令人感到可怕。 度过新年又过了三个月,寒意开始逐渐趋缓。伊欧迪恩山开始融雪,并在石堆中形成细小的支流。支流在谷底会合为一,形成在峡谷间带着轰隆巨响奔窜的急流。 就在这样的季节变化下,时间就如同梦境般转眼消逝。此时安格斯已经看完了小屋内所有书籍。书写图腾的技术也进步到能够自行写出影像报报导的程度。瓦尔特变了声,个头迅速长高,并在不知不觉间,蓝绵裤换成了黑色的长裤,而他也变成一名与打有领带的棉衫十分相称的男子。 但就算那样,安格斯与瓦尔特的友情却未曾有丝毫变化,只是——时间的洪流并没有放过他们。随着岁月转变,地图师的举止也越发诡异,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转白,脸上布满了明显的皱纹,消瘦的手脚变得像枯枝般干黄,皮肤也浮现出黑色的斑点。虽然安格斯劝说地图师下山就医,但他却顽固地拒绝。 「在呼唤我……!在呼唤我了……!」 地图师有时会这般疯狂喊叫,并在溪谷间徘徊,就算天黑也不见他回来。每次都是安格斯动身入溪谷寻找,将他带回小屋。 在度过第三次的冬天,冷风总算开始转暖的时候。一阵突然的寒气侵袭了溪谷。入夜后,溪谷内甚至开始下雪。时间已经将近四月,却在这个时候下雪,希望不要发生什么坏事。安格斯抱着这样的想法,将兽皮制成的窗帘牢牢固定在窗框上。接着在已经睡着的地图师身上多加了一份毛毯后,自己也上床就寝。 隔天早上,无论过了多久,安格 第六章 1 这是一片红褐色的大地,到处都耸立着被称为桌岩的巨石,岩盘长年久经河水侵蚀,到最后只留下了巨大的岩块。从远方望去,那些岩石看起来就像是巨人的餐桌。 驿马车就在其中行驶。强而有力的马蹄与马车车轮掀起了阵阵飞沙。一同在密苏艾斯特上车的乘客,全都在半途经过的城镇下了车,此时还留在马车上的,只剩安格斯一个。 安格斯默默地望着眼前那片荒凉的景色。自从离开莫尔斯莱碧斯之后,已经过了七年,感觉和自己离开时相比,这附近干燥化的状况变得更加严重。以前生长在这里的灌木与桧叶仙人掌,如今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尽管沿岸还长有一些杂草,但植物的量与种类也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 这样子要采集蓝草,想必很困难吧。安格斯心想。苦涩的回忆自脑中复甦,让他咬了咬牙。 「真是荒凉的土地。」 声音从安格斯腿上传来。转过视线一看,书姬正在『书』边挺着身子,眺望车外的景色,脸上带着少有的灰暗表情。 「过去这片大地是绿意盎然的。但现在呢?已经变成连仙人掌都无法生存的不毛之地了。」 「这也是受术文影响的吗?」 「多半是。」书姬将视线从车外的景色移开,盘腿坐在『书』上。「人心与大地有密切的关系,人心如果荒废,大地也会干涸。」 「原来如此——很有说服力。」 安格斯再次望向窗外。 「可是在这附近,居住在西部山岳地带的人内心贫瘠,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 「说这种话的你,不也是这里出身的吗?」 「正因为这样,我才清楚这件事。清楚到难受的程度。」 安格斯披上大衣的头套,并将颈上的防沙布拉高,遮住半张脸。虽然这么做是为了避免阵阵飞扬的尘土,但最主要还是他内心仍排斥在这里露出面孔。 「已经可以看得见了,那就是终点站,莫尔斯莱碧斯。」 安格斯指着前方。在山丘那一头可看见一座城镇,彷彿是黑色的石苔。那是依附在褐色岩盘上的干燥苔痕,数栋砖瓦房舍并排在红褐色大地上。在城镇西侧则有一栋拥有巨大烟囱,形状细长的五层楼建筑。 「有烟囱的细长建筑是染色所,中间的巨大圆屋顶是机织所,在机织所对面是纺绩所,那附近是作业区。城镇东侧有许多小建筑密集的地方是居住区。」 「嗯……」书姬皱着眉头,望着莫尔斯莱碧斯。「人住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受到作业区压迫一样。」 「莫尔斯莱碧斯是座巨大的蓝染制品生产工厂,里面的人不过是让工厂运作的齿轮之一罢了。」 「安格斯,我知道你对这座城镇无法抱有什么好感,但是……」 书姬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睛瞪向安格斯。 「可别让母亲伤心喔。」 听书姬这一说,安格斯紧紧咬住下唇。 距离安格斯在密苏艾斯特看见影像报,约过了一周的时间。在崎岖地形内迂回行驶的驿马车之旅,所花费的时间出乎安格斯意料。在这路程中,安格斯的内心一直交战,想早点抵达,又希望永远都不要抵达。如果不是书姬跟在身边,安格斯或许半路就逃走了。 马车驶下山坡,朝莫尔斯莱碧斯驶去,在镇外的厩舍前停了下来。安格斯向驾驶台上的老车伕道谢之后,便下了车。 「唔!这是什么味道?」 安格斯用手捏着鼻子,一股恶臭乘风飘来。那是彷彿鱼尸腐败般的恶心气味。 然而尽管空气中充斥恶臭,还是有小孩在飘着沙尘的街道上玩耍,坐在阳台上的老人们正在编织衣物,镇上唯一的旅店聚集了许多商人,在其中讨价还价。时间刚过下午三点,在这个时候,镇上的人都还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 安格斯下定决心,迈开步伐。 七年前,驿马车还没行经莫尔斯莱碧斯,几乎没有人来这里购买蓝绵。但听说近几年来蓝绵的需求量增加,因此生产量也随之成长。这样的乡下小镇,似乎也面临了近代化的浪潮。 或许是因为商人频繁在镇上出入的关系,就算看见陌生人走在路上,也没有人会特别前来盘问,这也让安格斯感到庆幸。尽管如此,安格斯还是尽可能避免引人注意,不是走在墙边,就是挑没有什么人迹的小路行走。 走了一段时间,他在前方看见自己成长的家。虽然知道理所当然会比记忆中更显老旧,但那意外狭小的感觉仍让他感到惊讶。安格斯站在自己出生的房子前,开始深呼吸。在这段时间,爸不会在家,家里应该只有生病的妈妈。 「不用怕,你只需要挺着胸返家打招呼就行了。」 从仅有安格斯一根手指夹在书页间的『书』里,传出了书姬的声音。 「你已经和七年前不一样了,我可以保证。」 安格斯点了头,不假思索地推开家门。 客厅里没有任何人。在里头有两间小房间,左边的是双亲的寝室;另一边则是凯文与安格斯的寝室。 安格斯轻轻推开右边的门。充满怀念的房间,连床的位置都没变。那天晚上的记忆自安格斯脑中甦醒。在月光中沉睡的凯文。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将他叫醒,只是看一眼凯文的睡脸就直接离去,或许就不用失去他了。一想到这里,就算到了现在,仍让安格斯感到鼻酸。 「安格斯,有人在。」 书姬说的没错。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躺在靠窗的床上,枯黄浮肿的面孔,呆滞望着窗外的琥珀色双眼。明亮的褐色头发虽没变,但眼睛四周下垂凹陷,眼角及额头也多了皱纹。 这令安格斯感到愕然。 这个人——妈妈原来个头是这么小吗? 「荷莉……?」 安格斯扯下防沙布,拉开头罩。 「是我,安格斯。」 「安格斯——?」 荷莉目不转睛地望着安格斯,接着露出微笑。 「真是好名字。如果有天有儿子,或许也会用安格斯来当他的名字吧。」 「妳在……说什么?妈妈?」 「妈妈?」荷莉用手遮住嘴,开心地笑了。「像你这么俊俏的青年,会是我的儿子?那真是不得了呢,我得赶快向艾迪炫耀才对。」 艾迪是爱德莲的暱称。爱德莲不可能在莫尔斯莱碧斯,安格斯起初以为母亲在开他玩笑,但看起来又不太对劲。 「安格斯——喂!安格斯!」 书姬的声音将安格斯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连忙把『书』打开。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 「哇!你有带书呢!」 安格斯的声音被荷莉的欢声掩盖。 「人家一直跟艾迪说我想看书呢,可是她怎样就是不肯拿书给我。」荷莉带着满脸的笑容,朝安格斯伸出双手。「拜托!也让我看看好吗?」 安格斯无法拿定主意。 荷莉看不见书姬的身影,就算把『书』交给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如此判断之后,安格斯将『书』交到荷莉手中。 「——请便。」 「谢谢。」 荷莉将『书』放在自己腿上,双眼闪闪发亮。 「这书写得好精致喔。你有看到这带波浪的头发,还有眼睛的光泽吗?简直就像真人一样呢。」 说到这里,荷莉脸上浮出疑问。 「奇怪?我是什么时候说『启动』的呢?」 安格斯惊讶地睁大眼睛,书姬也是同样的反应。书姬仰望着荷莉,激动地大叫。 「你能看见我吗!」 「哎呀……好像在说话呢。」 但荷莉却难过地皱起眉头,望向安格斯说道。「可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这本书的声音码似乎坏了。」 见安格斯吃惊得说不出话,书姬接着朝安格斯喊道: 「安格斯!这女人——身上有一部分的术文气息。」 「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很清楚。」书姬面有难色地将双臂交叠在胸前。「那是很微弱——像是余味般的气息。那气息类似术文,却又不是。这种感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安格斯被搞迷糊了,他着急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 「有谁在里面吗?」 在这个声音传出的同时,身后的门被打开。 走近房内的是一名年轻女性。她将一头长发绑在身后,拥有一对俏皮的暗褐色眼睛。她看了安格斯一眼,轻声发出惊呼。 「……你、你是什么人?」 虽然外表已经是充满女人味,但声音却跟以前一样。安格斯吞了一口口水,用干哑的声音说道: 「难道……妳是……海瑟?」 「咦……?」海瑟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啊、你是……安格斯吗?」 安格斯沉默地点头。海瑟望着安格斯,在瞥了一眼荷莉后,又重新望着他。「你是回来看荷莉伯母的吗?」 安格斯又点了一次头,然后小声问道: 「海瑟,告诉我,我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荷莉伯母染上了流行病,这里将那种病称为『遗忘病』。」 海瑟走到荷莉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荷莉抬头望着海瑟,露出微笑。 「那位先生拿书给我看呢。艾迪,妳要不要也看看?」 「嗯,我晚点再看。」海瑟说完便从荷莉身边走开,小声向安格斯解释。「你也听到了吧?伯母现在把我当成是一个叫艾迪的人。」 「艾迪是妈在巴尼斯顿的朋友,可是,妳们年龄差太多了。」 「荷莉伯母已经把莫尔斯莱碧斯的事全忘了,以为自己现在是十六岁,正在巴尼斯顿学习修缮师的技术。」 海瑟告诉安格斯,是安格斯的父亲拜托她来照顾荷莉。所以现在她才会趁着工作的空档,来到他们家里。 「自从荷莉伯母生病之后,达奈尔伯父就变得很可怕。他似乎总是在为某些事生气,现在大家都不敢靠近他。」 所以……海瑟接着说:「你还是不要和伯父见面比较好。还记得镇外有座小丘吗?在那后面有座旧石墙,你到那里等我。等到了晚上,我会溜出家里去找你。」 安格斯听了这番话,便连忙离开家。他避人耳目地穿过城镇,前往海瑟指定的地点。他翻过山丘,抵达那座旧石墙,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将『书』打开。 「你这蠢蛋!」 『书』才被打开,劈头就听见书姬的叫骂。 「人家一说你就信了!况且那个女人,不就是以前出卖你的人吗?现在你竟然还这么轻易信她,看来你的脑袋还真是天真到无药可救啊!」 小时候,安格斯写给她的图腾,不知为什么交到了父亲手中。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成为安格斯离开城镇的导火线。书姬所指的,应该就是当时的事吧。 「那次的事……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苦衷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帮那女人说话吗?」 「当时愿意和我说话的人,就只有她了啊。」 「所以你就干脆地陷入爱河了?真不知该怎么说你,竟然能单纯到这种程度。」 「随便妳怎么说。」 安格斯顽固地说道。「我相信海瑟,她一定会来的。」 「是啊,会带人来把你赶走。」 「妳再说这种话,我就不跟妳说话了。」 安格斯紧闭着嘴,将脸别向一旁。 看安格斯这样,书姬刻意大声叹了口气,然后改变话题。 「关于那个病,你怎么看?」 「如果真的和术文有关系的话,那很可能不会是单纯的流行病。」 「你也这么想吗?」 「嗯,书姬的『探索』虽然是很粗糙的能力,但却没有出错过。」 「那可真抱歉啊,我的能力粗糙,至少总比没有好吧。」 「没错。」安格斯点头说道。「如果生病的原因是术文,那只要把术文回收,或许就能解救染上流行病的人了。」 「嗯,说的对。」 「关于这件事,得先跟海瑟把一些东西打听清楚才行。」 安格斯从石块上站起身子。 「你打算怎么做?」书姬问道。 「距离入夜还有些时间,趁现在先休息一下吧。距离这里没多远的地方就有泉水,而且还有适合休息的岩阴呢。」 说完这些,安格斯露出笑容。 「没想到小时候到处找蓝草的经验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让我心情还挺复杂的呢。」 2 生长之月下旬,出远门到西方平原猎野牛的战士们归来了。由于这二十多人的集团全是部族里的战士代表,因此每个人都十分高大,并拥有匀称的体格。 看见他们带回的野牛毛皮与野牛肉,让莱庇斯族上下一片欢腾。 「今晚是祭典,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肉喔。」 钩爪立刻跑来告诉我这件事。他的伤势已经痊愈,态度也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让我感到气愤。我把今天早上才采回来的龙舌兰叶放在木台上,大力挥着石刀猛剁,那声音让钩爪缩起了脖子。 「唔……阿撒兹勒,你心情不太好喔?」 「那还用说!你被那样对待还能笑得出来,我真不知你神经是怎么长的。」 「为憎恨而活的人栽不出收获,用憎恨唱出的歌声会让世界灭亡。」说完这些话,钩爪笑了。「这是很久以前,阿撒兹勒所留下的话。」 我停下了切龙舌兰的动作,对钩爪问道: 「我从之前就想问了,那个叫阿撒兹勒的,究竟是什么人?」 「咦?没人跟你说过吗?」 「没有。」 「既然那样,就让我告诉你吧。只不过,我们要在路上说。」 钩爪在霍根门口对我招手。 「再不快去,好吃的地方都被人吃掉了。」 我叹了口气。这家伙的脑一定是用胃袋组成的。我收拾好龙舌兰叶,转头望向在里面用大釜熬煮药草的山羊。 「我可以先去吗?」 「去吧,没关系,我这里也已经没事了。」 我们走出山羊的霍根,朝广场走去。所有人似乎都提早放下了工作,这附近被挤得水泄不通。 「野牛的肉很好吃,好期待喔!」 「先别管肉,告诉我阿撒兹勒的事。」 「啊、对喔。」 钩爪空咳了一声。 「那我就开始说了,别用耳朵,用心听好。」 这是莱庇斯族的常用语,他们的历史全靠口耳相传。孩子们从老人们所说的故事里,学习智慧与人生态度。 「很久很久以前,从混沌中诞生了一个名叫『世界』的女性。『世界』将自己的灵魂打碎,并将灵魂的碎片撒向大地。于是原本空无一物的大地诞生了植物、诞生了动物,并从红色土壤中诞生了大地之人。」 说到这里,钩爪往自己胸口敲了一下。那是只挂着饰带的赤裸胸膛,我在最近才知道,那是战士的穿着。 「而从白色沙地中诞生的,就是白人。」 钩爪拍了拍我的肩。我色素较淡的皮肤受烈日照射下就会红肿,因此无论多热,我基本上都得穿着长袖。部族的女性们为我制作了麻衫,配合我的体格制成较小的尺寸。衣服的袖口及下襬,则有着莱庇斯特有的青鸟图样。 「以前大地之人与白人是住在一起的。然而,白人企图从世界的碎片中取出伟大意志的力量。大地之人为了制止白人,而爆发了战争。战到最后,白人夺走世界的碎片逃到空中。看到这种结果,『世界』发怒了,山开始喷火,天空被黑暗笼罩,大地之人则为了平息怒气而开始祈祷。」 『世界的碎片』应该是指刻印吧。这是从大地之人的角度,所看见的世界史。 「祈祷似乎得到回应,一名男子从圣地出现。那是一名拥有白色皮肤、金色头发的男子——他就是阿撒兹勒。他的歌声平息了『世界』之怒;白色兄弟告诉大地之人:『灵魂遭恶意玷污的『世界』病了,如果坐视不理,就会死亡。为了拯救『世界』,我打算将『大地之歌』与『解放之歌』托付给大地之人』。他所留下的那些歌,则由大地之人的歌姬『大地之钥』传唱下去——」 「等一下!」 我打断了钩爪的话。 「你刚刚说『解放之歌』?」 「咦?你知道吗?」 「嗯。」我露出苦笑。「天使们就是企图用那个来维持虚假的乐园,闹得不可开交呢。」 「可是『解放之歌』是只有『大地之钥』被允许吟唱的歌,如果其他人随便吟唱,会招致灭亡的。」 钩爪的话让我不禁停下脚步。圣域正遭逢着慢性的能源不足,为什么钩爪会知道这件事? 「你别生气啊,传说就是这样嘛。」 钩爪似乎觉得我在生气。他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来!快走、快走吧。不要停下来。」 钩爪推着我的背,这让我不甘愿地迈开步伐。 「吟唱『大地之歌』的人被称为『大地之钥』。『大地之钥』吟唱『大地之歌』,让『世界』之魂依附到身上。吟唱『解放之歌』的『大地之钥』如果内心纯洁,世界之魂就会得到净化,获得解放。但是如果抱着憎恨吟唱『解放之歌』,世界之魂就会受到诅咒,消灭所有生活在大地上的东西。憎恨会对活在世上的人带来破坏,抱着憎恨唱歌会毁灭世界。」 『大地之歌』——让世界之魂依附到身上的歌。是连圣域的四大天使们都不知道的歌。为什么阿撒兹勒会知道那种东西?为什么他没有将那种歌留在圣域,而留给了大地之人? 「每三年会在圣地卡内雷克莱碧斯召开祭典,在那里选出适合成为『大地之钥』的最佳歌姬。为了在『世界』之魂受恶意玷污时将其净化,拯救『世界』。」 钩爪接着摊开双手,示意故事到此结束。 我在前方看见归还的战士们,与慰劳他们辛劳的黑鹰。钩爪跑得很快。比起传说,他心里更多放在野牛肉上。我追着钩爪继续问道: 「那么,那个阿撒兹勒究竟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从天上掉下来的白人。阿撒兹勒是古语中『彻底除去』的意思。阿撒兹勒无所不知,任何问题都能回答。在我们之中,也有人相信他是伟大意志的使者。」 又是伟大的意志。说得好像那家伙真的存在某处,随心所欲地操控世界一样,感觉真是讨厌。 「好啦、好啦!今晚是祭典,别一张臭脸,好好享受吧!」 钩爪的声音与鼓声同时响起,那是会在人腹中回荡的音色,简直就像大地的心跳。声音交叠着高亢的歌声,那是歌姬——后悔的声音。 「啊、开始了!」 钩爪连忙跑进跳舞的人圈当中。年轻男女穿着用羽毛及各色饰品装饰的服装,围成圆圈在广场跳舞。充满节奏感的步伐,彷彿像在空中漫步。 后悔如同鸟啭般的歌声,搭配着鼓声的节奏,逐渐变得强劲、粗犷。那是大地的心跳,灵魂的吶喊。光是听着她的音色,就让我全身发麻,双腿颤抖。难以想像在那纤细的身躯内,竟蕴含如此强劲的力量。 族人开始享用烤好的野牛肉。人们带着笑容唱歌、跳舞,畅饮玉米的发酵酒。这样的舞蹈被称为斯克尔舞,据说是为离村狩猎之人清除秽气的仪式。 「跳舞对象是由女方选择,被指名的男性一定得回应女方的要求。」 晚到的山羊边吃野牛肉,边为我解释。 「你看,甘草她在叫你囉。」 开什么玩笑?我根本不懂什么斯克尔舞,况且我连舞都没跳过。 「阿撒兹勒,一起跳舞吧!」 「快点来啦!」 一群年轻女孩正对我招手。 而山羊则是事不关己地在一旁窃笑。 「阿撒兹勒好受女生欢迎呢,真令人羡慕啊。」 「那么我们交换怎样?老头子。」 「我是很想那么做,但我并不想被甘草打,所以心领了。」这么说完,他伸手往我背上一推。「跳舞没什么规定,只要跟着节奏,照身体想跳的方式做就对了。」 看来我没有退路的样子。我死了心,走向跳舞的人圈。甘草修长的手勾住了我的手臂。我随着节奏让手臂上下舞动、踱步,她的心跳透过她的手传了过来。亢奋的精神流入我的心中。我全身满是汗水,脑袋也感到晕眩,但是却十分舒服。虽然我从来没有喝酒喝到酩酊大醉的程度,但这种感觉或许就跟酒醉相似。 渐渐地,我无法看见四周,耳朵只能听见鼓声,与我对舞的对象不断交替。专注于舞蹈的年轻女孩们,每个看来都比平常更加光彩夺目。那是生命所拥有的光辉。我能看见满溢的生命力化为白色的热气,缓缓飘上空中。 其中也包含我传播的部分。虽然我无法像他们一样跳舞,但我还是随着节奏踱步。动感在血管中奔窜,身体格外轻盈,彷彿就算要飞上天也不成问题。 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就这么一直不停跳舞。可是我找了个空档,溜出入圈。我离开众人开朗歌唱喧闹的广场,独自一人回到霍根内。 我刚点亮照明,便立刻翻倒在床上。我闭上眼睛,手按住胸口,感到呼吸困难。心脏在肋骨内侧挣扎。可恶!只是稍微动一下,就变成这样。我对自己脆弱的心脏感到气愤。 突然间,一个冰冷的物体触碰到我的额头。 我睁开眼睛,发现后悔正站在床边。她制止了想慌忙下床的我,手就着这么放在我的额上,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安静点。」 我再次躺了回去。一闭上眼睛,脑中便浮现一片平稳无风的湖面;原本凌乱的心跳,也逐渐重拾了稳定的波动。 呼吸变轻松了。我睁开眼睛,仰望着她。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听我这一说,她将手从我额上移开。我坐起上半身,虽然还感到有些目眩,但这种程度我还可以承受。 「这样好吗?歌姬可以在仪式中跑出来吗?」 「应该不好吧。」她用平淡的语调回答。「我得立刻回去。所以,阿撒兹勒,和我跳舞吧。」 我一下子无法理解她刚刚说了什么。看我不发一语地呆望着她,后悔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和我跳舞,阿撒兹勒。」 她是酋长的女儿,莱庇斯族的歌姬,是受莱庇斯族所有人敬爱的对象。要是我与她共舞的事被像游隼那样看我不顺眼的人给知道,真不知他们会说成什么。 我认为应该拒绝,可我的嘴却不假思索地背叛了我。 「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吗?」 她点了头。 「我的灵魂里有萨斯托。小时候,在我杀死母亲时,我的灵魂就有了裂痕。我感受不到任何未来,也遗忘了眼泪与欢笑是什么样的东西,就连现在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是可怕的告白。尽管如此,她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可是我一看见你,心里就出现涟漪。今晚看见你跟其他女孩跳舞,让我双腿颤抖。」 后悔朝我伸出手。 「我想知道这感觉究竟是什么。」 我望着她伸出的手,接着抬头望着她的脸。 「我在妳身边心跳就会加速,我也想知道那是为什么。」 我握住后悔的手,站了起来。我没能站稳脚步。为了撑住身子,我意外地抱住了她。 波纹在心底扩散,我听见撼动内心的悲伤和音,彷彿音叉一般,我与她的感情产生共鸣。 那是孤独——失去重要之物的悲伤。 「是吗。」 她的手绕到我的身后,紧紧抱住了我。 「妳也和我一样吗。」 在臂弯中,我感受着她的温暖。一股令人怀念、温暖的感受,流入原本空虚的胸腔。那是我过去从未感受过的安稳。察觉到想要永远这样的自己,令我感到愕然。 山羊说的对,从我看见她站在湖畔时的那刻起——我就爱上她了。 3 那晚安格斯坐在石堆上,等待海瑟到来。就在入夜经过多时之后,安格斯看见山丘对面的油灯火光。 「看来她只有一个人来呢。」 安格斯这话才说完,书姬便不悦地哼了一声。此时『书』正摆在石墙上。书姬在那里颐指气使地说道: 「『书』给我就这么开着。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别大意了。」 尽管想要反驳,但安格斯最后什么都没说。现在没有闲工夫和书姬争辩,海瑟正小跑步地朝这里过来。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我想说等家里的人睡着,没想到会拖到这么晚。」 海瑟将一只篮子递给安格斯。 「为了表示歉意,这个给你。」 安格斯接过篮子。里面装的是用胚芽面包做成的烟燻三明治。 「哇!谢谢!我肚子正饿呢!」 看见安格斯率直地表露喜悦,海瑟笑了起来。「里面还有咖啡喔。」 海瑟从篮子里取出一个有盖子的瓶子,将咖啡分别倒入两个杯子内,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安格斯,自己也在石堆上坐下。 「其实我一直想对你道歉。」 「……咦?」 「为了那图腾的事。我父亲早上起得很早,所以他先看到了那个图腾,结果大发脾气。我还来不及阻止,他就跑去跟达奈尔伯父告状了。」 说到这里,海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担心地望着安格斯。 「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是我给妳添麻烦了才对,抱歉。」 「不,我并没有感到困扰。」 「什么话嘛!真是厚颜无耻的女人。」 虽然安格斯听见书姬不满的牢骚,但海瑟无法听见书姬的声音,他打算当作没听见。 「妳可以告诉我,我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海瑟点点头,接着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一旦患了『遗忘病』,就会逐渐失去记忆。虽然一开始只会忘记一些琐事,但随着病情加重,重要的记忆也会跟着消失,例如亲戚的名字,食物的名字。荷莉伯母则是突然忘记了织布的方法,大哭起来——」 荷莉与安格斯的父亲结婚,来到莫尔斯莱碧斯过了二十三年的生活。她在这里以织图名人的身分,受到众人尊敬。那样的她竟然会忘记如何编织,实在不寻常。 「在那之后,伯母连安格斯与……凯文,也都忘记了,现在更是连达奈尔伯父都不认识。可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失去记忆。染上遗忘病的人,会受激烈的腹痛折磨,有时伯母也会一直喊痛,手抱着肚子大声哭叫。」 说到这里,海瑟身子微微颤抖。安格斯虽然稍有犹豫,但还是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她的肩上。 「谢谢。」海瑟开心地说完后,接着又皱起眉头。「可是这件大衣,有点臭呢。」 「啊——对不起。」 「我开玩笑的。」海瑟笑着说道。「很暖和呢。」 吃完三明治,将腿上的面包屑拍掉之后,安格斯再次开口问道: 「除了我妈之外,还有其他人染上遗忘病吗?」 「嗯,光我知道的,就有将近五十人,还有几个人因为病情恶化而去世。」 「这个病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 「大概是……半年前吧。」 「在那同时,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例如镇上开了一口新井之类的。」 「唔……」 海瑟侧着脑袋,努力回想。她那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就像是兔子一样。 「有了。」海瑟在自己手上搥了一下。「燃料换成了泥炭。在那之前我们每周都是买干燥的仙人掌当燃料,后来听说似乎在恩德河上游,有人发现有地方可以采到泥炭,所以大约从半年前开始,我们就开始改用那里的泥炭来当燃料。」 「那个可以采到泥炭的地方是哪里?」 「我不知道。」海瑟摇了摇头。「采掘泥炭是男人的工作,而且他们不会对其他人透露地点。因为是重要的资源,所以他们不想让莫尔斯莱碧斯之外的人知道。」 「他们下次采掘是什么时候?」 「月初才刚换的,应该还能用上一个月才对。」 「一个月?能用那么久?」 「嗯,那种泥炭耐用得难以置信呢。」 说到这里,海瑟露出淘气的表情耸了耸肩。 「缺点嘛……或许就是有点臭吧?」 海瑟似乎并没有抱持太多疑问,但就常识来想,不可能会有能烧上一个月的泥炭。在染色所大釜里燃烧的,应该是一种不同于泥炭、未知的东西。 就在安格斯陷入沉思的时候,突然感觉一股重量加在自己肩上,原来海瑟将身子靠了过来,并把头靠在安格斯肩上。海瑟的头发带着花香。这让安格斯心跳加速,根本无法思考。他整个脑袋里都只想着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安格斯,你从以前就懂很多东西,会不会也知道预防遗忘病的方法呢?」 「咦?呃……我现在连原因都还不知道……还说不准的啦。」 听安格斯这一说,海瑟失望地从安格斯身上离开,安格斯连忙补充道: 「可是——我会试着调查看看的。」 「你愿意帮我找出预防法吗?」 海瑟站起身,表情认真地望着安格斯。安格斯也跟着从石堆上站了起来。 「当然,我打算尽我所能地去找,毕竟我也不能让妈妈一直这样——」 「拜托你了,安格斯。」 海瑟抱住了安格斯。安格斯的大衣从海瑟肩上滑落。 「我好怕。一个从冯斯村来的人说过,他们村人因为遗忘病已经死了大半,村子已经无法维持下去,下次肯定就要轮到莫尔斯莱碧斯了。我不想那样子失去记忆!我不想受那样的痛苦折磨!」 「海瑟……」安格斯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将海瑟与自己分开。「虽然我不知道遗忘病能否治好,但我想应该能够防止那种病继续蔓延。所以,妳尽管放心吧。」 「——真的吗?」 海瑟用手在眼角边擦拭,稍稍露出微笑。 「我就知道安格斯一定会这么说的 。」 安格斯捡起地上的空篮子,将瓶子与杯子收回里面之后,将篮子交给海瑟。 「已经很晚了,今天妳就先回去吧。」 「嗯。」海瑟老实地点了头,抬头望向安格斯。「我可以……相信你吗?」 安格斯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指向山丘。 「好了,快走吧。」 海瑟在安格斯催促下朝山丘的方向走去,在走了几步之后,她转过头。「我——会相信你的。」 安格斯举起了右手。 「晚安,海瑟。」 就这样,她提着油灯,走上了山坡。待灯火消失在山丘对面看不见之后,安格斯才转身回到石墙附近。而站在『书』上的书姬,此刻则一脸复杂的表情,交抱着双臂。 「——妳好像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太多了。」书姬不悦地说道。「不过看你似乎也已经看出来了,所以就放过你这次吧。」 听书姬这么说,安格斯不禁苦笑。 「那是假哭……对吧?」 「和赛拉的眼泪相比,那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对吧?」 「为什么要提到赛拉?这跟赛拉没有关系吧?」 「是吗?」书姬用一脸全然不在乎的表情望着安格斯。「怎么啦?安格斯,你脸红囉。」 「天色这么暗,妳还能看出我的脸色吗?」 「呵……算啦,也罢。」 书姬愉快地笑了。 「看你这么有精神,应该就没问题了。」 「妳愿意为我担心,我是很高兴啦,只是……」安格斯耸肩说道。「可能的话,真希望妳说话能再体贴一点呢。」 「体贴的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东西。」 「是啦、是啦。」 「『是』说一声就够了。」 安格斯笑了起来,捡起从海瑟肩上滑落的大衣,拍了拍灰尘之后穿回身上。 「你打算先去哪里?」书姬问道。 「当然是先去染色所。」安格斯回道。「怎样烧都烧不完的泥炭……就先去确认那东西的真面目吧。」 安格斯与书姬回到了莫尔斯莱碧斯。他们朝城镇西侧,也就是位在作业区的染色所走去。时刻将近午夜,必须早起的居民已经全部熟睡。 染色所的大门上了锁。 「真是谨慎。」书姬说道。「连自己家都不上锁的地方,却在染色所有上锁吗?」 「因为染色所也是放染料泥的地方。」 安格斯将『书』放在地上,从衣领中抽出铁丝。看安格斯这么做,书姬皱起眉头。 「真是悲哀啊……捣毁福列克斯库里夫,令那个艾文格林愿意全力相助的英雄,竟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 「捣毁福列克斯库里夫的人不是我,是书姬才对吧?」安格斯一边回嘴,一边将铁丝伸入锁孔内。「况且我也不是来偷东西,我只是要看看而已。」 书姬小心地注意四周,同时对正努力开锁的安格斯说道: 「那个叫染料泥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嗯,从蓝草中熬煮出的色素,没办法直接融进水里。所以要先拌水再使其干燥,接着再加入灰汁让它自然发酵。这样所完成的东西就叫做染色泥,所有的蓝绵都是用那东西染成的。换句话说,那是染色的生命;也因为这样,任何从事染色的村镇,染色泥都不会外传。要是外地人企图偷走染色泥,可是会被大家抓起来毒打的喔。」 「但你并不是外地人吧?」 「这样说是没错啦……」安格斯苦笑道。「但要是出了什么状况,或许真是外地人还比较好呢。要是被人知道闯入这里的人是我,大概会被人分尸再扔进火炉里烧成灰烬吧。」 传来一声轻响,锁被打开了。 「好,走吧。」 安格斯捡起『书』,轻轻推开那侧开的大门。 「唔……好、好臭……!」 剧烈的恶臭让安格斯流出眼泪。他连忙用防沙布遮住口鼻,尽管这样勉强得以呼吸,但感觉要是一不留神吸太多气,就会突然呕吐。 「有那么臭吗?」 「这已经不是用臭可以形容的了,快点把事情办完,早早离开吧!」 「我是没关系啦。」 「是妳没关系,我可是快死了。」 染色所内相当阴暗,连脚边都看不清楚。安格斯点燃了吊在墙上的油灯。虽然这样会提高被发现的风险,但在黑暗之中实在无法行动。 染色所中心摆放了八组大火炉,炉上有蓄水槽,从水槽上延伸出许多管线,都各自与大锅连结。一旦火炉烧起燃料,就会产生水蒸气,蒸汽沿着管线会抵达二重构造的大锅。大锅整体得到加热之后,就能藉此防止染料剥落。 安格斯站在火炉边,伸脚朝铁制的踏板踩下。用来投入燃料的洞口,盖子应声开启。 剎那间——骇人的恶臭扑鼻而来。 安格斯连忙让脚松开踏板,脱兔般远离火炉。他一路逃到墙边,不停喘着气。 「臭到这种程度,那种气味已经是种暴力了。」 「你有看见炉里的东西吗?」书姬问。「里面摆着不是泥炭也不是燃石的黑色物体,那究竟是什么?」 「……我没看到,不清楚。」 「那就再看一次吧。」 唔唔……安格斯带着这样的呻吟,不甘愿地回到火炉旁。这次他先闭了气,慎重地踩下踏板。 安格斯将油灯伸去,看见火炉中摆着几块黑色物体。那些东西全都有着相同的大小,外观是表面欠缺起伏的三角形。 因为气憋不下去,安格斯只好再次退回墙边,气喘吁吁地对书姬问道: 「那到底是什么?」 「光用看的不会知道。」 「妳的意思是……要我去摸那个东西吗?」 「你不愿意吗?」 「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会开心地去摸那种东西吧。」 「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件让你更不开心的事吧。」书姬表情严肃地望着安格斯。「那东西上面有术文的气息,就和你母亲身上的一样。」 这让安格斯缩起了下巴。 「……真是讨厌的巧合呢。」 「是啊。」 「那就没办法了。」 安格斯重新将遮住口鼻的布牢牢绑紧。接着他用较浅的呼吸调整了一下,然后小跑步接近火炉,将油灯放在地上,猛力踩下踏板。 盖子应声开启。安格斯间不容发地弯下身子,伸出右手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块黑色物体。 触感相当柔软,软得远超过安格斯所想像。安格斯想将其抓出,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手指随即陷入其中,黑色的液体从安格斯的指间渗出。 在那一瞬间,安格斯顿时明白了那是什么。 他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像是被火烫到般跳了起来,转身朝门口冲去。 「安格斯——喂!慢着!你要上哪儿去!」 安格斯听见书姬的声音从左手捧着的『书』里传出,但安格斯并未理会,一路跑到了染色所外。他没有将门锁上,就这么放着敞开的大门,彷彿不要命似地跑着。他要去的地方是恩德河,这个季节水量较少,水势也算和缓。 安格斯将『书』抛在河岸,自己则毫不犹豫地冲入河中,然后发疯似地清洗自己的手。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他像是诅咒般呻吟着。但无论怎样努力清洗,抓过那东西的诡异感觉仍挥之不去。他像是诅咒般呻吟着。安格斯就这么一直在河水中拼命地摩擦双手。 「喂!你够了吧!」 安格斯听见书姬在河边喊道。 「从河里出来!给我过来,安格斯!」 安格斯步履蹒跚地回到岸边。他全身湿透,连头发都滴着水。 「你还好吧?」 被书姬这一间,安格斯默默地点了头。 「你知道那是什么了吧?」 安格斯又点了一次头。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些——是肝脏。」 「……肝脏?」 「那是在人肚子里的一个重要器官。」 说到这里,用手抓腐烂肉块的感觉再次甦醒,令安格斯不禁举起右手在大衣上摩擦。 「我想那是因遗忘病而死的人,所留下的肝脏。镇上男人在恩德河上游所挖掘的并不是泥炭,而是因流行病而死的往生者坟墓。」 「怎么可能?」这个结论,连书姬也不禁露出胆怯的神情。「你是说他们挖开坟墓,亵渎死者,然后把那叫做肝脏的东西带回来当做燃料吗?」 「走吧。」 安格斯用水还未干的手抓起『书』。 「只要去冯斯村走一趟,就会知道答案了。」 4 在圣域所没有,而地上所拥有的美好事物—— 劳动、获得食物的喜悦、还有自由;季节的变化也是其中之一。 来到了结实之月,莱庇斯族开始动员族人采收玉米。收割回来的玉米在去皮之后会用绳子绑好,吊在霍根的天花板上。平常织布、结笼、打猎的人,在这个时期也全都动员加入收割玉米的行列。因此我也到了玉米田内,挥舞着石刀。 在这个时期中的某天,我饿着肚子才从田里回来,就发现村里出了事。 「羊少了!」 对他们来说,羊是贵重的财产。每一头羊,都是让他们平安撑过冬天而准备的救命资源。 「钩爪他跑去找羊了。」 负责准备食物的甘草哭丧着脸说道。 「他说那是他的责任,还说一定会把羊找回来。」 原本负责放牧的木臂也参加了这次收割玉米的工作。因此在这段时间的放牧工作,钩爪自告奋勇地接了下来。我实在太大意了,那家伙一定已经看不清羊群了。原来他的眼睛已经严重到连确认羊的数量都做不到了。 「我也去找。」 我担心的不是羊,而是钩爪。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再过不久天就黑了。如果天色变暗,视野会更糟,要找人会更加困难。 「你去又能做什么?」 这个声音让我气愤地转过头。 出声的是游隼,她用冰冷的眼神望着我。「在这个时期,放羊得越过山丘,一路去到科吉塔堤欧峡谷。只能在村子附近走动的你,就算没头没脑地乱找,也是白费力气。」 尽管我想出言反驳,但这次她是对的。大地十分辽阔,与其相比,人类就像沙粒一般渺小。 「求妳去找钩爪吧。」 我对她低下了头。得拜托这女人去做这件事,虽然让我心有不甘,但现在是分秒必争的状况。 「拜托——请妳救他。」 「不用你求我,我也会去找他的。」 令人意外的话语,使我抬起了头。但游隼已背对我走了出去。她正朝着莱庇斯族酋长,黑鹰的霍根走去。和我们一样,黑鹰也一起下田工作,现在他似乎也才刚知道这个消息。除了游隼和我之外,其他得知此事的人也都聚集到了酋长的霍根旁。 「钩爪还没回来。」 这么说完,黑鹰朝周围看了一眼。 「夜晚的大地属于野兽。我们必须尽快发现钩爪,将他带回来。」 赞同的声音此起彼落。 黑鹰微微颔首,继续说道: 「战士们五、六人一起行动,分头到山丘及谷地寻找。没事的人帮忙做火把。还要在村子四周生火当做路标。老人与小孩回霍根里,向伟大的意志祈祷钩爪能平安归来。」 说到这里,黑鹰大声拍响双手。 「好!动身吧!」 莱庇斯族按照指示开始行动。 可是我却呆站在原地。明知好友的性命正遭逢危险,却只能祈祷,这让我心中充满悔恨。 我伸手触碰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有着刻有精致字样的项圈,那是用来阻碍精神感应能力的项圈。如果没有这个,我就能找到钩爪了。不管大地有多么广大,我的能力都一定能找到钩爪,但现在—— 「——可恶!」 我抓着项圈,用蛮力胡乱拉扯。尽管明自这么做只是白费力气,我却仍无法让自己放弃尝试。 「你在做什么?」 一个语气平淡的声音问道。后悔她就站在我面前。无论四周如何吵杂,她那面无表情的面孔仍没有丝毫变化。 「你想取下那个吗?」她这么说道。「要怎样才能拿掉?」 「这个项圈是罪人的象征,我是无法自己拿下来的。」 听我这么一说,后悔便绕到我的身后。虽然她在项圈上又摸又敲,但项圈当然是不为所动。 「是什么人把这个戴在你身上?」 「能接触刻印的四大天使。」 「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我对周围造成不良影响。」 「不良影响是指……?」 「想获得自由的期望。」 「追求自由,并不是罪。」 后悔站到我的面前,将手放在项圈上。 「项圈啊,听好。这人不是罪人。我不允许你继续对他行不当的拘束,命你立刻将此人解放!立刻。」 她在做什么傻事——就在我内心这么想的瞬间。 我听到喉咙附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看来它听懂了。」 后悔将取下的项圈交到我手中。 剎那间,众人的意识化为奔流,窜入我的脑内。猛烈翻腾的不安、恐惧、还有焦虑。察觉神经几乎不堪负荷,让我连忙收敛感觉,这里太吵了。要寻找钩爪,必须得去更安静的地方。 我指着项圈,对后悔说道。 「在我回来之前,请帮我保管这个。」 「我明白了。」她点头说道。「你要平安回来。」 我似乎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不安。但我无暇确认。我急忙转过身子,朝村外跑去。 当我站在山丘上的时候,附近已经彻底被黑暗笼罩。今晚卡莉塔丝迟到了。光靠放在土盘上的蜡烛,连自己的脚边都照不清楚。 我盘腿坐在地上,接着挺直了背,闭上双眼,缓缓让感觉敞开。这里到处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气息,在野草中流动的水脉声;在岩石旁跳跃的岩鼠;就连笼罩住我的大气,里面都蕴含着生命。这个世界是活的。这不是比喻,这世界真正地活着。 我让感觉伸向远方。在山丘对面,有大片的龙舌兰,岩石的阴影,我让感觉张得更宽、伸得更远—— 我感受到跑过岩地的兽群,牠们带着飢饿,正在追逐猎物。牠们在追的是羊吗?被逮到就会被吃。猎物受恐惧驱使,不停逃窜、害怕,非逃不可。猎物钻进岩堆的缝隙,兽群的利爪逼近。腥臭的呼吸与成列的白牙。狰狞的吼声、恐惧、恐惧、恐惧——有人在吗?救命啊! 我睁开眼睛。这是人类的思考。 我在起身的同时,也看见战士们正举着火把经过这里。他们分成了数个队伍,散布到各自搜寻的地点。他们之中的一队来到我所在的山丘,而领头的人——很不幸地,正是游隼。 我挥动蜡烛,对他们大喊。 「我找到了!他在距离这里更远的岩地!」 只见游隼领着五名强壮的战士来到我面前。 「你怎么知道?」 「我可以在远距离感受到他人的意识。我刚刚发现钩爪了,他在峡谷被兽群追赶,现在正躲在岩缝里。」 「你要我们相信你这番话吗?」 「现在我们已经没时间争辩了。」 虽然干脆地施加「乖乖跟我走」的暗示,能让事情简单许多,但那么做,我就和天使一样了。我压抑着焦躁的心情,对她说道: 「如果钩爪不在我说的地方,妳说什么我都照做。如果妳想要我滚出村子也没问题。如果妳叫我死,我就去死。所以,现在——只要现在就好,相信我吧。」 游隼不耐烦地咋了舌。 「你回村里去,太阳下山后,就算是这里也很危险。」 「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跟不上我们的脚程,给我回去。」 「要是我走不动,你们大可丢下我!」我刻意用挑战的语气说道。「这样也是妳除去包袱的绝佳机会,不是吗?」 游隼没有回答,又咋了一次舌。 只见她将短枪夹在臂下,拔腿跑了出去。速度远超乎我的想像。我拼命地随后追去,但我和她的速度根本无从比较。游隼和跟随她的五名战士,转眼间就远远将我抛开。 「可恶……!」 我才刚跑下斜坡,随即又得爬上坡道。我立刻就喘了起来,心脏彷彿快从口中跳出。但就算那样,我仍未停下脚步,尽管脚被杂草绊倒,跑得摇摇晃晃,我还是努力爬上山丘。 然后——我就这么倒在地上。 可恶!我在朋友遭遇危机的时候,连跑去朋友身边都办不到吗?不甘心。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你还好吧?阿撒兹勒。」 一名有红褐色皮肤的壮汉从黑暗中出现,他是应该随游隼一起离开的战士——擂石。 「她要你……把我送回村里吗?」尽管我已经喘不过气,还是重新站起身子。「不好意思……我可……不会回去的。」 擂石没有多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下一刻,我整个人被他轻松扛到肩上。虽然我想要抵抗,但是——我放弃了。并不是我明白自己的抵抗发挥不了作用,而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的意志。游隼是要擂石「扛着他一起走」才回来的。 「抓紧囉。」 他对我这么忠告一句之后,便发足向前跑去。尽管他身躯如此壮硕,奔跑起来却健步如飞。这附近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他奔跑的步伐却不见丝毫迟疑。 擂石就彷彿是一道划破夜色的黑色疾风,在黑暗中奔驰。 5 安格斯彻夜沿着河岸前进。 他在路上有几次停下来饮用河水,除此之外都不停地走。 右手握住肝脏的感触还未消去,每当回忆起那股恶臭钻入鼻腔,就让安格斯忍不住作呕。或许是因为这样,从昨晚吃过三明治之后,安格斯就什么都没吃,但却不会感觉飢饿。 过了中午,安格斯终于抵达冯斯村。 村里不见人迹。由于这里原本就是小规模的村庄,加上又产生了大量死者,想必已无法维持村子该有的营运了。幸存的人肯定都各自迁移到别处去了。 「我们找对地方了,安格斯。」 书姬语气严肃地对安格斯说道。 「术文就在这个村里,不然也是在附近。」 「那么,会灭村就是因为术文的关系?」 「嗯,多半错不了。」 安格斯来回在村里逛了一阵。 「看来要找到术文得花上一段时间,我们先去墓地吧。」 「在那之前,稍微休息一下。」书姬这么对安格斯说道。「你这样不吃东西又不休息,身体会受不了的。」 「在确认事实之前,我根本没心情休息。」 安格斯穿过了村子。 他走上一条散落着大大小小各种岩石的恶路。眼前耸立着一座巨大的桌岩。由于桌岩的根部受到风化变细,因此顶部较大,形成香菇般的形状。 在那岩石之下,就是冯斯村的墓地。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眼前的光景仍令安格斯倒抽了一口气。 墓碑倒在红褐色的泥土上,大量白骨散落一地。看来像是用来包裹遗体的布块勾在石块上,上面带着青色的污渍,随着干燥的风在空中晃动。 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从这般景象已经一目了然。 「看来你的说法得到证实了。」 听到书姬这句话,让安格斯瘫坐在附近的石块上。他双手抱着头,激动地抓扯头发。 「可恶!那算什么传统!得做出这种事才能守住的传统,究竟有什么价值!」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悲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样做不但无法回收术文,也无法拯救那些生病的人。」 书姬在从安格斯的腿上,抬头注视着他的脸。 「你用心想想看,安格斯,遗体都已经变成白骨,却只有肝脏没有腐坏留到现在。而且那些肝脏还怎么烧都烧不完,那是为什么?」 被书姬这一间,安格斯伸手按住被头巾遮盖的右眼。 「遗忘病患者的身上有术文的气息,遗忘病患者的肝脏在患者死后也不会腐坏。能解释这些现象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遗忘病患者的肝脏上有术文。」 「那是不可能的。」书姬提出反论。「术文只有四十六个,我不认为术文能写在所有患者的肝脏上。」 「或许是术文被弄碎,然后被那些人吞了下去。」 话才刚说出口,安格斯便摇了摇头,否定自己刚才的说法。「不对,术文应该是不能那样分给人的东西,因为术文是绝对无法破坏的。」 安格斯手摀着嘴,陷入沉思。 「以一般的流行病来说,是由病原体进行传播,然后扩大感染。如果遗忘病的原因是来自于术文,那这个术文或许拥有类似病原体的自我增殖能力。」 「那是阿撒兹勒的知识吗?我听得不是很懂,你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吗?」 「嗯——可是,没有证据。」安格斯站起身,将『书』重新拿在右手上。「光在这里想也想不出办法,我们先回冯斯村,把术文找——」 砰——……!这样的声音突然响起,安格斯脚边的红土也应声四散。是枪击。安格斯顿时紧张得全身僵硬。 「不许动!」一个男性的声音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偷!」 安格斯右手拿着敞开的『书』,就这么将双手举到肩膀的高度。 「我不是坏人。」 安格斯让身子缓缓转向声音的方向。 「我是来调查遗忘病的病因的。」 「少囉唆!」 出声的人是一名年纪三十过半的男性。虽然穿着西部风格的服装,但头发却是枯草色,眼睛也是略带褐色的灰色。他多半是东部出身的吧。男子重新调了一下自己手握水平双管枪的姿势,将枪口对准安格斯。 「不准靠近这里!快滚出去!」 「我并不是来盗墓——」 「闭嘴!你想让我轰掉你的脑袋吗!」 这人丝毫没有可以交谈的余地。 「——真伤脑筋。」 就在安格斯考虑是否该拜托书姬出手解决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了阵阵轰响,原以为是远雷的安格斯,抬头望向天空。 可是,上空连一朵云都没有。 「不会吧……?」 男子这么说道。此刻他已忘记举在手 中的枪,也抬头望向天空。那阵轰响与破空声逐渐增大,最后音源终于从巨大的桌岩后方现身。 安格斯惊讶地睁大眼睛,凝视着那个物体。 那东西全身是用带着锈斑的框架所组成,其中有两个纵排的座位,后方则有个小螺旋桨;在突出于下方、前二后一的支架末端,则装有小到让人怀疑其作用的车轮。 光看形状,与自走车倒也是有几分相似。 可是——那东西正飞在空中。 「直升机——?」 安格斯下意识地说道。那东西的机体上方有三片机翼,能够承受来自下方的空气自动旋转,藉此产生升力。是天使族的飞行机器。 「怎么会这样!」 男子这么大喊之后,拔腿朝直升机追去。仔细一看,在操纵机械的竟是一个小孩。尽管那孩子努力紧握操纵杆,并控制着踏板,但直升机只是不断忽高忽低,无法稳定下来。 「重心并不稳定,那样会掉下来的!」 安格斯眼睛盯着直升机,一路冲下岩地的坡道。跑在前方的男子应该也看出了这件事。男子一路大声呼喊孩子的名字。安格斯从后方追上男子,跑到他的前面。 「关掉引擎!」 安格斯边跑边用全力朝空中大喊。 「就算无动力降落螺旋桨也会受风继续转动!就算关掉引擎,直升机也能不失速降落的!」 直升机上的少年似乎点了头。咆哮的引擎声停了下来,虽然旋转翼仍缓缓持续转动,但直升机的高度已经逐渐降低,最后车轮终于触到地面。但就在车轮在地面上走到半路时,突然传出尖锐的刺耳声响,随即便看见直升机的铁制框架开始歪斜,接着机体翻覆,机翼撞到地面扭曲变形,碎片四散。 「吉米!」 男子立刻朝毁坏的直升机冲去,将脑袋探向驾驶席,伸手摇晃着那名孩子的肩膀。 「喂!吉米!振作点!」 「快把他搬出来!」安格斯用背部及右臂支撑着扭曲并发出诡异声响的框架,在一旁喊道。「我快撑不住了,快!」 男子立刻将孩子从驾驶席中拉出框架。确认两人离开机体后,安格斯也跟着抽手离开,机体随即在红土上翻倒,就这么躺在地上。 紧接着,翻倒的直升机机体伴随着巨响应声断裂。 「哇……」 到这一刻,冷汗才一口气从全身冒出。安格斯坐倒在地上,用右手擦了擦汗水。然后他重新将『书』捧在手上,脚步不稳地站起身子。 「吉米,你还好吧?」 男子用颤抖的声音呼喊着,而少年则从男子臂弯中灵活地挺起身子。他的年纪大约十岁左右,跟男子一样,有着枯草色的头发与灰色的双眼。 少年望向安格斯,开心地笑出声来,接着便朝安格斯跑来,一把抱住他的腰。 「唔、哇……!」 安格斯吃惊地退了几步,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在地上。但少年仍不以为意地抱住安格斯,不停用脸颊在安格斯身上磨蹭。由于安格斯也不好把少年甩开,因此只能不知所措地虚晃着手脚。看不下去的那名男人,只好从少年身后将他抱起。少年在男子手臂中开心地笑着,同时还将手伸向安格斯,不停发出「啊—」或「唔—」的怪声,简直就跟婴儿没有两样。 「我叫彼得·凯雷特,这是我儿子吉米。你呢?」 「我叫安格斯。」安格斯边说边站起身子。 「安格斯·肯尼斯。」 「是吗……」 男子表情尴尬地抓了抓脑袋。 「抱歉,我刚才那样威胁你。我太冲动了,请原谅我。」这么说完,男子深深地低下头。「还有,谢谢你救了吉米。」 「不,您太客气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虽然不能给你什么像样的回报,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到我家吃顿晚餐吧。」 就在安格斯还来不及做出回应的时候…… 「哇——!」 吉米已经先发出欢声。少年从父亲手臂中溜了出来,再次抱住安格斯,让脑袋抵在安格斯背上不停来回转动。 「好啦、好啦,我答应就是了,我会跟你一起走的。」 安格斯苦笑着将少年拉开。 「不稍微分开一点,等等又会摔跤喔。」 凯雷特父子的家位在冯斯村郊外的山丘上,附近没有其他房舍,那是一栋独立盖在山丘上的建筑。在这用石块与干燥砖块搭建的房子后方搭有马厩,但是,停在那里面的并不是马匹。 「唔……」 安格斯不禁为眼前的景象皱起眉头。 摆在马厩里的是自走车;并排在墙边的也不是牧草,而是油桶。 「那玩意儿叫自走车。」彼得笑着拍拍安格斯的肩膀。「它比马快,而且也不用花时间照料,是很方便的交通工具。」 「如果不论噪音跟晃动的话。」 「嗯?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只是在说自走车好帅呢。」 「对吧?这可是我最满意的一辆呢。」 彼得宝贝似地抚摸自走车的引擎盖。「我虽然是赫巴人,但在来这里之前,曾在密苏艾斯特靠着制作自走车维生。不过,虽说制作,其实也只是从遗迹里捡回框架、重新组装,再装上引擎而已。」 「原来如此——不过就算那样,也很厉害了。」 那个直升机如果再稍作调整,似乎真的可以飞行。没有说明书也没范本就能修补到那种地步,这人想必是个技术十分高明的机械工。 「来,不用客气。进来吧、进来吧。」 推开木门进入房内,里面是一间有暖炉的客厅,客厅内有木制的的桌椅,正面墙上挂着带有西部传统图样的纺织品。 「随便坐。」 安格斯顺从彼得的邀请,找了张椅子坐下。吉米则嘴上发出「嗡——」的声音,展开双臂在安格斯身边绕圈。看来他似乎是在模仿直升机。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把房子盖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也没到偏僻那么夸张啦……」 彼得一边苦笑,一边升起暖炉里的火。 「黛西是冯斯出身的。我听说这一带很宽敞,风势也很不错的关系。」 「荒野与强风的确是用来飞行直升机的绝佳条件,不过……夫人没有反对吗?」 彼得将一只锅子挂入暖炉,脸上露出不解。 「你说的直升机——是什么?」 「就是吉米驾驶的那个飞行机械啊。」 彼得手上搅拌着锅子,同时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望着安格斯。 「喔!那是自走车啦。因为已经生锈到不能动了,所以被我收起来的车子。我平常总是告诫吉米不要乱动的,但就是……」 安格斯笑了。他以为这是彼得开的玩笑。 「一般的自走车可不会飞呢。」 「就是说啊。」彼得也愉快地笑了。「今天坏掉的那辆虽然是辆破车,但放在后面马厩里的,可是真的快到像会飞一样呢。下次我载你体会一下吧。」 两人的对话有微妙的落差。彼得似乎真的相信「那东西是自走车」。 安格斯不寒而栗。这是记忆被窜改的现象,安格斯想到那成为遗忘病病因的术文——那会吞食记忆的术文。那个术文就在这附近。 「如果黛西还在,就能请你更像样的东西了,但是……」彼得边说边将自制的炖肉倒在盘子里。「她在半年前染上遗忘病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啊。」 「唉!别摆出那种表情啦 。」 彼得勉强在自己脸上挂上笑容。接着他抓住在客厅乱跑的吉米,让他坐在椅子上。 「光是要照顾这小子,就让我忙不过来了,我可是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呢。」 彼得让吉米握着汤匙,转头对安格斯继续说: 「来,快吃吧,锅里还有很多呢。」 安格斯一边吃着拌了炖肉汤汁的玉米面包,一边在心中思考。那个叫黛西的人,多半就长眠在那座墓地里,所以他才不能容忍有盗墓贼侵入。 想到这里,安格斯突然感觉不对劲。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呢? 用完餐,收拾好餐具之后,附近的天色也开始转暗。彼得劝安格斯今晚在这里住下,而安格斯也欣然接受彼得的款待。 彼得将毛皮铺在暖炉前,为安格斯铺了简单的床铺,吉米则兴奋地在毛皮上来回打滚。 「你要睡在这里吗?」被这么一问,吉米开心地笑了。 「那么——」安格斯将『书』打开。「就请书姬来唱首摇篮曲吧。」 「要我唱?」 这突然地指名,让书姬罕见地狼狈起来。 「就算我唱歌,这孩子也听不见吧?」 「我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安格斯将『书』摊开在自己腿上,而吉米则趴在毛皮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书』。 「你看得见我吗?」 书姬问道。吉米只是呆了一下,没多做反应。 「好吧,你们就专心听着吧。」 这么宣言之后,书姬开始唱起摇篮曲。那温柔沉稳的声音,就像温暖的毛毯般诱人入睡。 吉米渐渐闭上了眼睛,翻身躺了下来,脑袋就靠在安格斯的腿上,开始发出鼾声。书姬见状便从『书』上探出身子,望着吉米的睡脸。 「真可爱。」这么说完,书姬表情复杂地抬头望向安格斯。「看来这孩子看得见我,也能听见我的声音。」 吉米曾接触过术文。这件事,彼得不知是否知道。想到这里,安格斯望向正在为暖炉添材火的彼得,看着他的背影。 「喔?他在这种地方睡着啦?」 彼得打算将吉米摇醒。 「啊、可以的话,就让他睡吧。」安格斯制止了彼得,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不想让吉米听到。 「我们可以聊一下吗?」 「嗯——」 彼得拿了张椅子到暖炉旁,在那里坐了下来。接着他用暖炉的火点燃香菸。他抽的是在这个地方相当普遍的『收获』牌香菸。 「吉米他几岁了?」 「今年十岁了,不过内心还是婴儿就是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安格斯问道。「那应该……不是天生的吧?」 「你看出来了吗?」 彼得露出沉痛的神情看着吉米。不过,他很快就收起那个表情,抬起头说道: 「是大约半年前的事,他在冯斯村玩耍,结果出了意外。」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意外吗?」 彼得的表情不太情愿,看来是不太愿意去回想那件事。 「小孩的想法实在很难懂,越是说不能做的事,他就越想做。这次自走车的问题,我平常也都告诉他不能乱动,但是——你也看到结果了吧?」 彼得顺着叹息将烟雾吐出。 「在黛西刚死没多久,这小子溜进了冯斯村的染色所。大概是因为我平常总是告诉他不要靠近那里,所以让他更想进去瞧瞧吧。不过,如果只是那样,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但——」 说到这里,彼得将抽到一半的香菸扔进暖炉。 「吉米不小心掉进染缸里,虽然村人立刻把他救了出来,但他似乎从那时候就开始不太对劲,之后就一直像现在这样了。他忘记了怎么说话,完全变得像婴儿一样。」 「彼得先生——」 安格斯调整姿势,注视着对方。 「吉米他真的是掉进染缸里吗?」 被安格斯这一问,彼得吃惊地身子后缩。 「咦?为、为什么你要这么问?」 「对以染色维生的村子来说,染色泥是绝对不外传的贵重品。无论是任何村子,都一定会为染色所上锁,我不认为吉米有办法溜进那种地方。」 「这、这是因为——」 「这件事很重要,请对我说真话,吉米究竟是在哪里失去记忆的?」 彼得无法回答。暖炉的火光突显了他内心受到煎熬的侧脸。彼得重新点燃一根菸,而那根在他手上的香菸……正微微发颤。 见彼得没有开口的意思,安格斯再次问道: 「冯斯村是不是用了什么其他东西,当作代替蓝草的染料呢?」 这个问题让彼得惊讶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事情果然是这样。 这样全部都说得通了。 这一带干燥化的情况加剧,已经采不到蓝草了。因为这样,他们开始寻找替代的染料。安格斯不知道他们究竟找到了什么,但是那个替代品上刻有术文,而术文就以染料为媒介,让疫病在众人之间扩散。 「吉米是跑到那个能采到染料替代品的地方,结果丧失记忆的吧?」 「求你别问了!」彼得抱着头说道。「我不想去回想那件事!」 「可是,遗忘病的原因就是替代品。要是就这么不管,遗忘病会蔓延到全世界的,我想要避免那种结果。」 安格斯加强了语气。 「拜托!请告诉我!」 香菸从彼得颤抖的嘴角掉落。彼得双手抱着头,低声说道: 「就算现在能挡住传染,黛西也回不来了……」 在这栋屋子的墙上,挂着织有传统图样的纺织饰品,那正是黛西所编织的东西。黛西是冯斯村出身的人——她在冯斯村编织蓝绵,因此感染了遗忘病。 「我现在已经只剩吉米了,只要能够保住他——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彼得先生……」 「为什么你不早点到这里来!」 彼得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用充满愤怒的眼神瞪着安格斯。 「为什么在黛西丧命之前、在吉米变成这样之前,你不来救他们!」 父亲的吶喊让吉米醒了过来,他站起身,开始放声哭泣。 「对不起……」 安格斯轻抚着吉米的背,而彼得就像是要将吉米从安格斯身边夺走般,将吉米抱了起来。 「我们话说完了。」 他简短留下这句话,便带着吉米走进寝室。 被留在客厅的安格斯望着自己的手,手中还留着吉米的余温。 「都是因为我犹豫太久的关系。」 安格斯握起那只手,抵着自己的额头。 「要是我早半年来到这里,或许就能救回黛西太太和吉米的记忆了!」 见安格斯这般反应,书姬对安格斯说道: 「但如果你不是现在过来,而是再多等一年呢?到时候那对父子应该早已染上遗忘病丧命了吧。」 书姬说到这里,望了一眼寝室紧闭的房门,接着再次望向安格斯。 「可是,现在我们在这里。我们能够救那对父子。我们赶上了——不是吗?」 「……」 「与其去烦恼失去的东西,不如多想想那些还有救的吧。』 安格斯点了头。他紧咬着牙,忍着口中的呜咽——安格斯点了头。 6 在卡莉塔丝从西方地 第七章 1 「既然难得来到这里,干脆就把西部一带的遗迹都搜过一遍吧。」 一如往常,在书姬那绝对的专横之下,安格斯等人展开了冬季的西部之旅。 他们从莫尔斯莱碧斯的隔壁城镇艾克鲁斯出发,选择从安司塔比利斯山脉南侧往西、再从西侧往北、北侧往东的迂回路线。 随着寒意遽增,露宿也变得格外艰辛。安格斯与强尼穿上了毛皮的上衣,脚下则穿着内侧带有毛皮的软皮鞋,并戴上用羊皮制成的手套来抵御严寒。 路上他们尽量避免夜宿在外,尽可能利用各地的旅店。虽然这样无法前进太多距离,但相对地也多出了更多时间。安格斯利用那些时间来进行书本的修缮工作。毕竟这是三人外带两匹马的旅行。尽管其中一人不需顾虑餐费,但所需花的经费仍较以往增加了两倍以上。他们最先前往的,是位在比比塔斯湖西方的遗迹。在那里回收到第十六顺位的『cffort(努力)』时,也一并挖出了大量的书本散页。这下书姬脸色肯定又不好看了……安格斯原本是如此认为,但是…… 「现在多了马车,也多了伙伴。如果非得挖掘书本才能赚得餐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看来一路走到现在,让书姬的心态也有所转变。 「妳会这么说,真让我吓了一跳呢。」 「嗯,因为我试着用书的立场想过了。我想与其被埋在遗迹里腐朽殆尽,不如被人发掘,让喜欢书的人阅读还比较好。」 「不过,书姬啊。」强尼插嘴说道。「妳说试着用书的立场去想,但是……妳本来就是书吧?」 不用多说,在这之后该处自然刮起了局部性的暴风,有一人遭风刮走。 西部没有钢道也没车站,城镇与村庄也很稀少,加上季节又是深冬,路上伴随着危险。在暴雪与强风的无情侵袭下,他们有数次险些遇难。然而尽管路途比过去更加艰辛,安格斯却反而在这段旅程感到快乐。 由于安格斯明白自己的相貌在西部地带显得十分奇特,因此极力避免暴露他人视线下,只要有空闲时间,他就会待在旅店房间内,将精力投注在修缮书本的工作上。 有一次,由于风雪阻碍了去路,因此闲来无事的强尼开口要求帮忙,然后加入编写图腾的行列。他写图腾的惊人功力出乎安格斯意料,而且没有丝毫错误。就在安格斯心里佩服他不愧是名匠拉斯提之子的时候,才发现强尼写图腾的功力一旦用来修缮书本,却一点都不像话。书本经他修缮之后,王子前往拯救被抓走的公主时,竟突然开始纺纱;而被魔法变成鸭子的公主则拿起了剑,开始对恶徒们胡乱挥舞。安格斯实在无法从其中感受到任何感性。 「这种东西弄成这样就行啦。」强尼得意地说道。「反正我们如何修补,最终将其修饰成形的,都是神的真理啊!」 书本散页是珍贵的资源,安格斯实在无法再让强尼糟蹋下去,于是决定将强尼赶开,就此再也不让他碰触修缮中的书本。 在西部,书并不普遍,尤其在山区的小村落,甚至还有从来没见过书的人。但就算面对那些人,强尼也能用花言巧语让他们购买书本,然后再用换来的钱购买食物及旅行用品。 亚克则被强尼借去当做引人注意的招牌兼运货小弟。拥有天使外表的亚克经常被人毫无理由地挑衅或是被人辱骂,但他只是露出困扰的表情,绝对不会回嘴。如果不是在十分特殊的状况下,自动人偶似乎并不会危害人类。 在位于贝里迪斯湖附近的遗迹取得第五顺位的『prosperity(繁荣)』之后,他们便朝北方前进。他们让马车沿着海岸线行驶了一个礼拜。之后在地形崎岖的岩地中发现了灰色的遗迹。在一块没入海中的石版上,刻有第十四顺位的『wisdom(睿智)』。 在将其回收之后,安格斯摊开了旅行用的地图。 「从这里直接往东走,就是普拉托姆平原了。」 那里是依文格林联盟保安官所引以为傲的故乡。 「翠绿的草原与蔚蓝的史佩库伦湖,美丽的普拉托姆吗。那里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吧。」 「在现在这个季节,不可能有什么翠绿的草原吧?」 坐在强尼货台上的强尼,用剉刀修着指甲,嘴上这么说道。感觉自己愉快的心情被泼了冷水,安格斯瞪了强尼一眼。面对安格斯的反应,强尼则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而且听说这一带也因为干燥化加剧的关系,状况不太好呢。」说到这里,强尼吹了口气,吹掉指甲上的粉末。「我听其他人说,去年流进湖里的水断了,史佩库伦湖似乎整整小了大半。而欧鲁托斯沙漠似乎也从东方一路延伸到这附近。」 这件事安格斯也在路过的村庄里听过。土地的干燥化,加上多次的小规模地震,这些现象让西部的居民感到不安,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山神发怒。 「这也是因为术文的影响吗?」 「多半是吧。」 书姬将视线投向阴暗的水平线,此时整片天空都被颜色黯淡的云朵覆盖。 「总之我们先从这里继续北上吧,我记得附近应该有座叫拉提尔的村子对吧?」 「——没错,约在北方二十灵顿。」 「那就快走吧,好像又要下雪了。」 在拉提尔村待风雪停歇之后,他们便朝北东方向前进。离开海岸线后,有一段时间路上都是平坦的平原,但那样的景色很快就成了岩石沙漠。他们进入了位在大陆西北部的欧鲁托斯沙漠。 在这段路上,他们抵达一座名为米涅尔湖的绿洲,并在位于湖畔的遗迹内,回收了第二十一顺位的『selftrol(自制)』。西部的人有极深的迷信,他们害怕天使的诅咒,绝对不会接近遗迹,因此西部的遗迹没有遭到盗挖,书的保存状态也非常良好。安格斯在其中发现了许多书物。 「今晚要喝顿庆功酒才行!」 手握缰绳的强尼兴高采烈地说道。 「请不要做一些加重主人经济负担的行为。」面对强尼这样的反应,亚克发出抗议。 「而且就算说喝庆功酒,有在喝酒的也只有你而已。」 「什么嘛,偶尔轻松一下也没关系吧?」 「强尼的轻松不是『偶尔』,是『随时』。」 「什么话?很敢说嘛!你这个小木偶!」 「我的名字是亚克,请不要叫我木偶!」 他们总是三不五时就在为一些小事争吵。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真的生气。对他们来说,这种争吵是一种类似游戏的行为,正因为明白这点,安格斯才不发一语地任凭他们争辩。 而且安格斯自己也有其他挂心的事。 最近这段时间,书姬有些没精打彩。毕竟提议要这么搜寻西部遗迹的是书姬自己,因此应该不会是对旅行感到疲惫才对。虽然安格斯担心书姬是否讨厌和其他人一起旅行,但书姬偶尔露出笑容时,也是在调侃强尼或亚克的时候。 原因究竟为何,安格斯实在没有头绪。当然安格斯也能直接询问,但他并没有那么做。当时机到来,她自然会主动说明。过去总是那样的,所以安格斯决定等待。 在那之后,他们通过位于欧鲁托斯沙漠边缘的里乌斯,走上了驿马车的街道。街道右边是高耸的安司塔比利斯山脉,左边则是欧鲁托斯沙漠。 从这里用马车前往奥拉,大约是一天的距离。虽然并不是无法到达的距离,但这是一趟无论水与食物都十分拮据的贫困旅行,安格斯本人是最清楚他们没有余力增加行程的人。 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尽可能想把自己在奥拉捡到的日记还回去。安格斯 在修缮书本的空档,也持续修复那本奥拉的日记,因为他想寻找是否有关于赛拉的内容。可是除了一开始那个看书的身影之外,都没有再见到类似的图腾。 安格斯想见赛拉。 安格斯想和她说话,想问她真相。 赛拉不知过得好不好?不知她学习图腾的状况怎样?她会偶尔想到我吗?可是,从自己承诺一定会回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个月了。那样的承诺,或许赛拉早就忘了。 在安格斯烦恼这些问题时,马车穿过了高原地带。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渥莱雷湖。那里有座过去因为书姬决定掉头前往卡内雷克莱碧斯,而没能去成的遗迹。 在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持续着晴天,原本难受的寒意也开始逐渐缓和。以渥莱雷湖为水源的维尼雷河水量增加,这代表已经进入融雪的时期了。 位在高原盆地间的渥莱雷湖,带有些许神祕的色彩。天空映照在湖面之中,而在湖面上的蓝色则会持续产生微妙变化。在湖的外围是断崖绝壁,山壁上方距离湖面有相当的高度,山崖上则突出着状似山羊角的白色岩石。 那就是遗迹,一座能够俯瞰湖面的白色遗迹。遗迹中央有座小祀堂,在那里面供奉着一颗小水晶球。 安格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水晶球从其中取出。附有术文的物体不受岁月影响,就连那中央浮现着术文的水晶球也不例外,表面散发着彷彿刚经过打磨的光芒。 「这是第十顺位——『curiosity(好奇心)』。』 安格斯点了个头,用右手拿着水晶球,左手拿着翻开至第十页的『书』。 「请开始吧。」 在安格斯出声之后,书姬便开始歌唱。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未知之地世界尽头 遥远的地平高空的群星 探求使得以如愿 探求之心开拓未来 书姬的歌声无论听几次都是那么地撼动人心。在安格斯沉浸在那悠扬的余韵中时,一只七彩的蝴蝶从他右手起飞。彩蝶翩翩从他眼前飞过,接着降落到左手——降落在那『书』的页面上。 「这样就有二十七个了。」书姬说道。「地图上有标示的遗迹,这下全部都去过了。」 「是啊。」 安格斯将色泽黯淡的水晶球放回祀堂,然后迈开步伐,打算与在其他地方寻找书本的强尼与亚克会合。 「安格斯——」 书姬的声音让安格斯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 背对安格斯的书姬没有转身,也一直没有说出后续的话语。安格斯等待着。在她再次开口前,安格斯一直静静地等待。他可听到来自远方的鸟鸣,以及强尼与亚克的说话声。 「你——」书姬开口说道。「为什么愿意和我一起旅行呢?」 安格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里想着。书姬忧虑的原因,就是这件事吗? 「我们刚见面时,我那么对你说过吧?只要术文在你身上的一天,你就无法得到死亡,所以只要你愿意帮我回收术文,我就帮你回收你身上的术文。当所有术文集齐的时候,我就让你获得解放……」 说到这里,书姬缓缓转头回望安格斯。 「你还记得吗?」 「记得。」安格斯点头说道。「那时活着让我感到痛苦——当时我似乎就是为了想从中得到解放,才开始这段旅程的。」 书姬的表情沉了下去。这让安格斯连忙继续说道:「可是,现在不同了。虽然要我解释原因,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 说到这里,安格斯脸上露出些许微笑。 「我会继续这段旅行,并不是因为想死,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是吗?」简短说出这句话后,书姬便陷入沉默。 安格斯想问书姬许多问题,想知道书姬想起了哪些事,为何『书』会在溪谷的洞窟里?书姬为何会依附在『书』上?术文和书姬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我在那座洞窟里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祈祷有人能发现我,将我捡起来。」 书姬抬头仰望着安格斯。 意志坚定、有着双眼皮的双眸,与微卷的黑发。安格斯觉得书姬的样貌十分美丽,认为书姬比他过去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美丽。 「你很在意吗?」 书姬的嘴角露出悲伤的微笑,安格斯过去从未见书姬有过这种表情。 「你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如果说不想知道,那是骗人的,但是——」安格斯空咳一声,接着将视线从书姬身上移开。「我也不想勉强去问妳不想说的事。」 「你真善良。」 这么说完,书姬再次转过身去。 「回去吧——回巴尼斯顿。」 「嗯。」 感觉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安格斯再次迈开脚步。 在他脚边,春天的新芽已经开始生长,冻结一切的冬季正在宣告结束。 巴尼斯顿正如其字意「燃石」所象征的一样,原本是采掘燃石而繁荣的城镇。虽然现在燃石坑已经封闭,但据说城镇周围仍留有几座燃石坑遗址。铺在燃石坑的搬运轨道促成了铁道发祥一事,也是相当有名的故事。 而一辆由两匹马牵引的马车,正行驶在那通往巴尼斯顿的铁道旁。 「哈……哈啾!」 安格斯打了个喷嚏,吸吸鼻水。就算身上裹着毛毯,还是感觉全身发寒。此时积雪已经融化,景色也充满了春意,这样看来,安格斯似乎是感冒了。 「您还好吧?主人。」 「唔……勉勉强强啦。」 脑袋沉重。安格斯躺在货台上。但就算那样,他手中仍紧抓着影像报不放。报纸第一面报导的是最近横行的诈欺手法;第二面、第三面也是报导闯空门及集团扒窃的案件。看来治安良好的巴尼斯顿,也渐渐遭到荒废的浪潮威胁。想到这可能也是术文所造成的影响,就让安格斯原本就感觉十分沉重的脑袋更加难过。 「哈……哈啾!」 又打了个喷嚏之后,安格斯望着天空,感觉眼睛深处隐隐作痛;脸颊发烫,但身体却发冷。此刻就连温暖的日光都令安格斯感觉不适。 「喔,可以看见了,是巴尼斯顿。」 强尼说道。他转头望向货台,看到安格斯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你感冒是没关系,但别传染给我喔。」 「你不会有事的。」书姬代安格斯说道。「不是有句老话,说有种人是不会感冒的吗。」 马车抵达了巴尼斯顿。他们将马与马车寄放在镇外的厩舍之后,便进入城镇内。 「哇喔~~好久没有来到大都市啦!」强尼高兴地高举双手。「先喝酒!然后是女人!」 「在那之前,先跟我去爱德莲那里吧。」 安格斯这么说道。或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安格斯感觉大地似乎在晃动。「你也可以让她再好好管教一下。」 「才不要咧!」 强尼吐出舌头,脱兔般跑了出去。在离开一段距离之后,强尼转过身子。 「等我找到住的地方会再通知你,钱的问题就有劳你囉!」话才说完,强尼就直接朝大街方向跑掉了。 「真是的……」 安格斯将合起的『书』重新夹在手臂下,然后转头望向将所有其他行李都背在身上的亚克。 「——那么,我们走吧。」 他们朝图腾影像日 报社出发。在没有任何联络的状态下,安格斯在外经过了近一年的时间。一边想着大伙儿的状况,安格斯一边推开了事务所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光景,员工们各自坐在桌前,撰写着明天的原稿;在事务所深处,可看见爱德莲与安迪表情严肃地在讨论事情。 安格斯让亚克留在门口,朝他们身边走去,并在他们身旁停下脚步。 「在你们正忙的时候打扰了。」安格斯这么说道。 「安格斯!」 「安格斯小弟!」 爱德莲与艾迪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这傻子!到底跑哪儿去了!」爱德莲冲向安格斯,将他紧紧抱住。「我听说了在莫尔斯莱碧斯发生的事,而你又一点联络都没有。我一直想说有书姬跟着你,应该不至于做出傻事,但是……你这样太让人担心了。」 「对不起。」 虽然让爱德莲担心令安格斯感到过意不去,但安格斯更感到高兴。在这里有会为自己担心的人,有愿意接纳自己的地方,这些都令安格斯感到高兴。 「其实我是在书姬的提议下,去调查了西部的遗迹。」 「喔?原本那么讨厌去西部的你,是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啦?」 爱德莲放开安格斯,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这样一说,你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呢。」 「是吗?」 「嗯,该怎么说呢……」爱德莲手抵着下巴,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也许是……变得更强壮了吧。」 穷于回答的安格斯害臊地笑了。他感觉要是再被夸赞下去,似乎会让发烧更加严重,于是决定转移话题。 「呃、关于旅行的详细经过,我今晚会再跟大家说……总而言之,我先介绍一下这次和我一起旅行的伙伴吧。」 安格斯转头望向事务所门口,在招了一下手之后,亚克便一路留意着不让身上的行李撞到东西,来到了安格斯身旁。 「他是这次有缘和我一起旅行的朋友,名叫亚克。」 安格斯介绍之后,亚克便郑重地鞠了个躬。安格斯接着将手靠在嘴边,压低声音说道: 「亚克是天使族的遗产——他是自动人偶。」 「我是有听过那种传闻啦,不过……」安迪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他真的是自动人偶吗?」 「是的,主人说的没错。」 见亚克面带笑容地这么回应,这次轮到爱德莲问道: 「你说的主人,是指安格斯吗?」 「是的!没错!」 亚克开心地回答,这让爱德莲附耳对安格斯小声说道: 「我开始期待你这次旅行的故事了。」 「嗯……到时候我也希望能介绍另一位伙伴给您认识,不过……他跑得实在很快。」 「嗯!没关系!」 爱德莲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膀。 「今天我会尽量早点回去的,你就先回到家里,让大家知道你平安吧。无论是艾维还是汤姆……还有赛拉,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被这么一说,安格斯觉得他们令人怀念的笑容,似乎就浮现在自己眼前。 「大家都没变吧?」 「啊……嗯。」 爱德莲有些僵硬地点了头。 「你肯定也会吓一跳的,虽然艾维似乎第一眼就看出来就是了——不管怎么说,那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爱德莲究竟在说什么,安格斯实在听不明白。 「呃……您指的是……?」 「我是在说赛拉,她现在和地图师——」话说到一半,爱德莲突然往手上一搥。「——啊!慢着!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啊?」 「你以前提过的地图师之子……他是叫瓦尔特·海沃德对吧?」 「是没错啦——?」 当时教自己图腾技术的地图师、在山中小屋生活的少年时代、还有自己被赶出莫尔斯莱碧斯的原因,这些安格斯全都对爱德莲说过。 「有个叫做瓦尔特·海沃德的青年,半年前来到这个镇上开了间地图店。」 「是瓦尔特?」 在雪山失去踪影的瓦尔特,那去了欢喜之园的瓦尔特!安格斯不知多少次希望他能够平安,希望他还活在世上,可是——安格斯从没想过他竟真的活着。 安格斯睁大眼睛,注视着爱德莲。 「瓦尔特他……还活着?」 「由于那名字并不是特别罕见,所以他并不一定就是你的朋友,但是——」 「在哪儿?」安格斯不等爱德莲说完,便开口问道。「我要去哪里能见到他?」 「那间店开在火鸡路的第四街——」 爱德莲还没说完,安格斯便转身冲出门口。 「请等一下,主人!」 他不顾留在事务所的亚克,迳自跑下阶梯。安格斯脚离开了地面,身体浮在半空中。他感觉身体异常轻盈,彷彿背上长了翅膀一样。 但是,那只是错觉。安格斯整个人向前倾倒,滚落阶梯。 2 教我钓鱼的人是擂石。用羊肠做的钓线,还有用羊骨做的钓针,也全都是他自制的。教我可以在石头下抓虫当钓饵的人也是他。 我会在工作的空档前往马提尔湖,在突出于湖面的岩石上垂下钓线。如果有收获自然是再好不过,但就算没钓到东西也无所谓,因为能够一个人安静思考的时间,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最近我无论是醒是睡,脑袋都离不开后悔的事。我总是在寻找她的身影,如果能和她说话,内心就雀跃不已,光是碰到她的手,就让我心跳加速;相反的,在见不到她的日子,内心就十分沮丧,甚至糟糕到无法认真工作。 「那是爱。」钩爪说道。「你应该好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 要表达心意不成问题,问题是在那之后。就算她愿意接纳我,之后又该怎么办?她是百年少有的歌姬,如果和某人结婚,族人一定会对歌姬之子充满期待。 那是我无法办到的事,她和我无法留下子嗣,大家不可能让无法生孩子的男人成为歌姬的伴侣,我——没有爱她的资格。如果真心为莱庇斯族着想,我应该乖乖退让才对。就算无法在一起,我还是能待在她的身边,持续思念着她。 没错——我很清楚这些道理。 可是,我不愿接受。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我不想将她让给任何人,不愿想像她和其他男人共组家庭,生下孩子的光景。我究竟应该听从理性?还是听从感情?无论我怎么想都得不到答案。 「喂!」 钩爪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浮在湖面上的浮标正有节奏地晃动,虽然我连忙拉起钓线,但钓饵早已被咬走。 「有钓到吗?」 「你的大嗓门把鱼吓跑了。」 我头也不回地说道。 「为了惩罚你,去抓钓饵来。」 「呜……你最近太爱使唤人了啦。」 「当食客就别抱怨太多。」 「好啦~~」 钩爪又再次走下岩石,去到湖畔。 我在钓勾上串上新的钓饵,然后抛向湖中。涟漪在湖面扩散,用枯木做成的浮标缓缓晃动。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浮标上。或许是因为想太多心事的关系,今天还没有钓上任何一条鱼。如果自己钓鱼还无所谓,但在和钩爪比赛的现在,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真快,你已经抓到——」 不对——这感觉不是钩爪。我在转 头的同时站了起来。 在那里站着一名男子。他有着略带褐色的金发、水蓝色的双眼、晶莹剔透的乳白色肌肤,那是令人怀念、也令我痛恨的天使族特有肤色。 「加百列……?」 听我出声,他亲切地露出微笑。那是令我怀念的微笑,可是我的脑中却响起警钟。这个人——真的是加百列吗? 「在大约两个月前,我感受到了你的思念。我刚开始以为是幻觉,但怎样都无法放弃,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行踪。」 两个月前——那是我为了寻找钩爪,而拆下项圈的时候。原来我的思念在那时被察觉了。 「能再见到你,简直就跟作梦一样。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加百列踏出脚步,这让我跟着后退。这里是突出于湖面的岩石,无路可逃。虽然以岩石的高度,要跳下水还不至于受伤,但现在的湖水太过冰冷了。 「你为何要避着我?」 加百列又踏出一步,同时张开手臂。「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和我一起回圣域吧。」 「别闹了。」 我瞪着加百列那白皙的面孔。 「你是什么人?你对加百列做了什么?」 我此话一出,加百列的表情瞬间转变。 「什么嘛,穿帮了吗?」他像是闹别扭的小孩般嘟起嘴。「你都戴着项圈了,怎么还认得出来呢?真让人不爽。」 那是个口齿不太流利、年幼少女的声音。 「加百列坏掉啦,所以我就收下了。」 这是心缚术,与被拉斐尔占据的萨基尔一样。在眼前的加百列之中,是其他人在操控。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萨基尔。喔,可别把我当成是那个迷恋你的蠢女人喔。我是接她位置的萨基尔。我和你杀死的拉斐尔一样,是优秀基因的合成体。」 他抽出了神经枪,并用枪口对准我。 逃不掉了——就在我那么想的瞬间。 「喝!」 伴随着一声吆喝,钩爪将萨基尔打倒在地,他用双手捧着一颗石块。 「他是什么人?是坏人吗?」 萨基尔手按着脑袋呻吟着。我跑过他身旁,冲向钩爪。 「快逃!」 只要戴着项圈,精神攻击就无法对我产生效果。可是钩爪对精神波没有抵抗力。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也会遭到心缚术控制。 「可是,你自己呢……?」 「别管那么多!快跑!」 我一把将钩爪推开,挥手催促他快点离开,接着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石头,转头望向萨基尔。他还没能从遭殴打的伤害中恢复,现在就算是戴着项圈的我,也有能力杀害他。 「——杀……害?」 察觉自己内心的杀意,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杀害加百列?由我亲手? 不杀了他,这份平静就会崩溃。如果想要留在地上,想要待在后悔身边,唯有在此时此地杀了他。加百列的灵魂已被侵蚀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躯壳,我所认识的加百列已经不会回来了。这东西是受萨基尔操控的傀儡,这东西——不是加百列! 「——可恶!」 无论我怎么告诉自己都没用,我办不到。要我杀害加百列——我实在办不到。 「——亚克。」 萨基尔发出微弱的声音。接着她按着脑袋,朝天空大喊。 「亚克,抓住这家伙!还有,把那个打我的猴子也抓过来!」 振翅声从空中降下。 我抬头仰望天空。从空中降下的是三具自动人偶——在他们背上有美丽的银色翅膀。 他们降落在岩石上,同时朝我举起右手。只见他们的手掌脱落,从其中露出了神经枪的枪口。无声射出的神经针刺中了我,石块从我手中掉落。我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全身的力气就瞬间消散。我的意识迅速模糊起来。 「阿撒兹勒——!」 是钩爪的声音。那个傻瓜!我都要他逃走了。 我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钩爪的身影,他连滚带爬地朝这里冲来,三具自动人偶立刻将他围住,轻而易举地就将钩爪制伏。 「可恶!不过是只猴子,竟敢打我的头!」 萨基尔让加百列站了起来。 这样下去钩爪会被杀死。 我必须做点什么—— 「你这混蛋!你对阿撒兹勒做了什么!」 被制服的钩爪仍不停挣扎。 「给我闭嘴!」萨基尔一把抓住钩爪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晴。「禽兽就要有禽兽的样子,去让其他禽兽吃掉吧!」 不好……她打算施加心缚术。 「慢着——」 我从皮带中抽出采药用的短刀,用刀刃抵住自己的咽喉。 「要是你对他用心缚术……我就割破自己的喉咙。」 「想死就快啊?你是白痴吗?你以为那样能威胁我什么?」 「为了保住圣域……你们一定需要我的歌声。就是因为那样……所以妳才跑来找我的吧?」 我用不成声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这些话语。 「要是我死了……圣域就完蛋了,那样也无所谓吗?」 啧!萨基尔咋舌。 「亚克,放了那只猴子。」话才说完,她又制止道:「啊、等一下。」 只见萨基尔捡起石头,用力朝不停叫骂的钩爪头上挥落。被自动人偶抓住的钩爪就那么失去了力气。 「没事了,放手吧。」 拘束被解开的钩爪倒在岩石上。他全身瘫软。从脑袋流出的鲜血,在岩石上形成一滩血水。我想冲过去确认他是否平安,但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接下来……」 萨基尔从我手中夺下刀子。 「乌列尔说过想让你变成唱歌人偶呢。也好,比起随便在这里把你杀死,那样或许比较有趣吧。」 她接着捡起掉落在岩石上的神经枪,用枪口抵住我的胸口。 「等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就顺便在你脸上涂鸦吧。」 她扣下了扳机。我胸膛感受到一阵冲击,这次我的意识真正掉进了奈落深处。 3 有人在拉我的手。一开始只是轻轻的拉扯,接着力量逐渐增强,最后那人用力地拉扯,想要从我手中将『书』夺去。 安格斯睁开了眼睛,眼前有张陌生的面孔。安格斯反射性地将『书』抱在怀中。 「你、你在做什么……!」 「什么嘛,那什么态度呀!」 应声的人,是一名有着褐色皮肤的青年。他瞥了安格斯一眼,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只是看那本书压在你身上,似乎很重的样子,所以才想帮你把书拿开而已。」 「咦?是、是这样吗?对……对不起。」 安格斯手按着疼痛的脑袋,转头观察四周。老旧的木头天花板、肮脏的玻璃窗、飘散在周围的墨水味,与仙人掌糖的气味。这里是影像图腾日报社的一楼,印刷所。 「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 「因为你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青年瞧不起人似地哼了一声。「你真是太逊了。真是的,这种人到底哪里好了。」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安格斯感觉这人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尽管安格斯想要回嘴,但疼痛的脑袋让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虽然安格斯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要紧事得做,但——脑袋的疼痛让他想不起来。 「像你这种老是害赛拉哭泣的家伙……现在到底又有什么脸去见她啊。」 「赛拉 ?你说赛拉怎么了?」 「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才会让她被那个惹人厌的可恶地图师抢走!」 惹人厌的……可恶……地图师? 「对了!瓦尔特!」 安格斯跳了起来。下一瞬间,脑袋便感受到剧烈的头痛。 「唔……」 「唉~~傻瓜没药医。」 青年耸了耸肩,走出印刷所,他的声音接着从门外传来。 「爱德莲大姊!她醒来了!」 门外传来一阵有人走下阶梯的脚步声。「抱歉,还让你处理这种杂事,丹尼。」 「没关系……那我回去工作囉。」 这次是爬上阶梯的声音。就在同时,爱德莲走了进来,拉了张小木椅,在长椅旁边坐下。 「稍微冷静点了吗?」 「并没有……」安格斯用左手按着额头。「我感觉一片混乱……现在什么都弄不清楚……」 「这也难怪。」 爱德莲从口袋中取出香菸。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爱德莲悄悄地将菸点燃。 「有哪里会痛吗?手脚动起来都没问题吗?」 被这么一间,安格斯试着轻轻动了动四肢。关节虽然感到疼痛,但却还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我身体还能动,可是——头好痛。」 「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我请医生来看过了。他说你没有撞到头,头会痛多半是因为感冒的关系。」 说到这里,爱德莲略显困扰地皱起眉头,然后吐了一口烟。 「但是因为你一直醒不来的关系,让亚克很担心。他留下话说要去找强尼,然后就跑掉了。」 「唉……」安格斯很容易想像那幅光景。「对不起。」 「我听亚克说过了,你的另一名伙伴,就是那个强纳森·拉斯提吗?」 「是的,师父,妳知道他?」 「没有当面见过就是了,但那算是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名的故事。在罗伯特·拉斯提遇害当晚,行踪不明的强纳森与大卫兄弟。」 爱德莲吸了口菸,然后用满怀感慨的语气说:「那些孩子们,原来都还活着。」 对了!提到还活着—— 「我——必须去见瓦尔特!」 话一说完,安格斯便打算起身。但光是这样,就让他感觉头痛欲裂。 「别冲动!你连站都站不稳,我看你还没走到火鸡路,就已经先倒在路上了。」 「可是——」 「就算不这么赶,他也不会跑掉的。」爱德莲把手按在安格斯肩上,让他重新坐了回去。「而且,我还有些事没告诉你。」 说到这里,安格斯感觉爱德莲温暖的手,正触碰到自己的头。爱德莲像是要安抚安格斯的心情般,轻摸着他的头,然后用缓慢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把术文的事告诉赛拉了。」 这句话安格斯脸上浮现惊讶。 「为什么要——?」 只说了这些,安格斯便没有再说下去。光是知道术文的祕密,就会伴随危险。就算不知道那些,原本也有人要抓她。状况明明是这样……为什么? 「因为赛拉想要知道。」 爱德莲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赛拉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四处旅行。」 爱德莲缓缓吐出烟雾。 「自从那名地图师来到这座城市后,赛拉便开始烦恼些什么。我问过赛拉那人是否是她认识的人,但她否定了。可是,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些什么,所以赛拉所采取的行动,也一定有其理由。」 「赛拉她……做了什么了吗?」 爱德莲无法立刻回答。只见她将香菸扔到地上,用靴底将火踩灭,随后沉默地抬起头,用充满同情的眼神望着安格斯。 「赛拉订婚了,跟瓦尔特·海沃德。」 「——咦?什么!?」 安格斯不自觉地站起身子,而『书』也因此从他腿上滑落。书页翻了开来,一脸不悦的书姬从其中现身。但是,安格斯并没有将这幅景象看在眼里,只是继续对爱德莲追问。 「可是,赛拉才只有十二岁……不,已经十四了。不管怎么说,她都还是小孩吧?订婚?开玩笑的吧?」 「听说在西部十五岁就是适婚年龄了,况且荷莉也是十七岁时结婚的喔。」 「不管怎么说,都太早了!」 「在你的记忆里,赛拉应该还是那个像男孩的模样吧?」说到这里,爱德莲脸上浮现调侃似的笑容。「等你看到一眼她现在的模样,想不承认都不行,像赛拉那样的美少女,可不多见喔。现在巴尼斯顿的年轻男子们,可全都争先恐后地想和她成为朋友呢。」 只见爱德莲摊开双手,举到肩膀高度。 「但是赛拉还是一直在等待,等她那有着一头白发的王子回来。可是在那之前,真正的王子出现了,他长相俊俏又有钱,脑袋机灵心地又好,加上他也十分喜欢赛拉。听说他求婚时所说的话,是『我会等妳。在妳愿意转头看我之前,我会一直等妳』呢。」 这让安格斯哑口无言。他所受到的冲击,让他连自己为何惊讶都不知道。太多事情一起发生,似乎超越了他脑袋能处理的极限。 「安格斯,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了。」 书姬瞪了安格斯一眼,然后仰头望向爱德莲。「最近这里的事件是不是很多?」 「事件……?妳是说像那起诈欺案之类的事件吗?」 「那也算。」 书姬表情紧张地说道。 「有人把术文带进这座城市了。」 「什么……?」 如果在东部最大都市巴尼斯顿发生像奥拉、福列克斯库里夫一样的事,那可真的会变成大悲剧。安格斯将书姬从地上捡起。 「那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你以为是谁的错了!」 书姬毫不客气地回嘴道。 「我也很着急啊!可是你从进城之后,就根本没有把『书』打开过!」 4 从我逃离这里之后,又过了约一年时间。圣域原本的景象,已经荒废得荡然无存,过去乐园的形象完全失去踪影。看不见下级天使的踪迹,能源枯竭,就连食物的生产都有问题,精神网路系统已经濒临瓦解。 我置身在白色的椭圆形房间,脚下是一片白色的冰冷地面。在这里有两具自动人偶随侍在侧的乌列尔。 「没能杀了你,是我最大的罪。」 坐在轮椅上的乌列尔用冰冷的合成语气说道。 「因为你多余的小聪明,让下级天使们发起了暴动。」 我在跳下浮岛的前一刻,利用鹦鹉网路留下讯息。四大天使企图侵占你们的心,把连线夹拆掉,别让他们侵占,靠自己的意志行动,让自己的心从笼中解放——我留下了这些话。 「这让我除了已经完成心缚化的人之外,必须将所有下级天使全数消灭。负责处理暴动的米迦勒与沙利叶也丢了性命,另外也有许多上级天使毫无意义地遭到杀害。也因为这样,原本能源不足的问题更加严重了。严重到想要维持这座乐园,非得需要你唱歌的程度。」 是吗,原来我的声音正确地传达出去了。传达给那些在没有自觉的状况下,自由意志持续遭到压榨的中下阶级天使们。他们为了追求自由挺身而出——结果遭到杀害。正因为清醒,所以才会被杀。 「你果真是会招来毁灭的恶魔之子。可是,我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了。我要你为自己犯的罪付出代价。」 随侍在她身边的自动人偶——美丽的莱里尔将 带有刻印的手杖递给我,坐在轮椅上的乌列尔面无表情地说: 「你有两个选择,受心缚成为唱歌人偶;或是自己主动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为我们提供能量。看在加百列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你保留这种程度的选择权。」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 「加百列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他自己的罪。他为了赎罪,不停吟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直到意识崩溃。他最后变成怎样,相信你已经很清楚了。」 加百列被萨基尔取代,变成了任她摆布的傀儡。 是我害的——都是因为他和我扯上关系的缘故。 「好了,做出选择吧。」 彷彿进行审判般,象征『理性头脑』的乌列尔这么说道。 她说的没错,我犯了大罪,犯下了短暂人生怎样都偿还不尽的滔天大罪。 那个时候,我不该逃跑的。我应该说服加百列,和遭到压榨的人一起挺身而出,为了赢得自由而战才对;我应该要做的并非舍弃生命,而是要拼命奋战。 我在地上获得自由、获得幸福,并对此感到满足。我完全没有想到之后留下来的人。无论我如何懊悔,都已经太迟了,已经失去了许多生命,加百列的心智也毁了。 既然这样——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乌列尔已经知道了大地之人的存在,她迟早都会想对大地之人施行心缚,让他们通通变成唱歌人偶。为了不让她得逞,我必须教导大地之人该如何与天使战斗。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 「我愿意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 要逃进死亡十分容易。可是,我已经不能再逃了,就算要出卖灵魂,我也要活下去。我要紧抱希望,等待逃出的机会。我一定要回到他们身边。 5 有术文在巴尼斯顿。在演变成最糟的状况前,必须找出术文,将其回收。 然而安格斯却发了高烧,病倒在床上。安格斯在意识朦胧中做了梦,但眼睛一睁开,就丝毫记不得梦的内容,只剩梦到恶梦的感觉留在体内。 而在这段时间,亚克一直细心地在一旁照顾安格斯。艾维则为安格斯煮了他也能吃的稀饭,而汤姆则带了书作为探病礼物。爱德莲也是每天都必定会露面,向安格斯报告跟术文有关的消息,就连强尼都算准了爱德莲不在的时间偷偷跑来探望。 可是唯有赛拉——已经离开这栋房子,搬到地图师家里的赛拉,却从未在安格斯面前现身。 安格斯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才能够下床,但在身体好不容易复原的这个时候,安格斯的心情却反而十分沮丧。 「我丢下瓦尔特逃走了。」 在以探病为名,实则跑来吃午饭的强尼面前,安格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地图师在溪谷徘徊是司空见惯的事,我如果能再小心一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瓦尔特一定很恨我吧。」 「那种事,不见上一面是不会知道的吧?」 强尼口中边嚼着艾维做的火鸡三明治,边这么说道。「况且那个叫瓦尔特的年轻人,现在连是否真是你的那个朋友,都还不知道呢。」 「可是——是没错啦。」 「既然那样,那就别扭扭捏捏的,直接去确认吧。要烦恼,等确认之后也不迟吧?」 「窝囊废偶尔也会说好话呢。」 书姬这么说完,便从安格斯腿上的『书』页上抬头望向安格斯。「而且你害怕的不是瓦尔特,你只是想逃避赛拉和瓦尔特订婚的事实而已。」 「才、才不是那样!」 「当然是。」书姬如此断言。「你放在那女孩身上的心思,比你自己以为的要多出太多了。」 在安格斯的房间里,堆满了让人看不见地板的大量书本。书姬指向书堆的其中一角,那里摆的是安格斯从奥拉捡回来的日记。 「否则的话,你为何一直带着那个东西?你花费多少心思在解读那本书,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那是因为——」 因为自己认为能证明赛拉是歌姬的线索,可能有写在里面。那并不是因为……自己惦记着赛拉。 「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你。不是用对白发感到奇怪的眼神,也不对蓝眼怀抱畏惧。但就算这样,你当时也不认为她会救你吧?」 书姬说的没错。到目前为止,安格斯虽然被素未谋面的人丢过石头,但却从不曾被陌生人帮助过。可是赛拉不同,她用颤抖的双手,为自己解开了绳子。 「在莫尔斯莱碧斯有个叫海瑟的女人。你只是因为人家称赞过你的发色,就爱上人家了吧?那么你就更不可能不注意赛拉了。就是因为这样,你当时才会说那种话。你在车站月台跟赛拉分开时,对她说了『我一定会回来』,那种话你连对爱德莲可都没说过呢。」 安格斯没有回话,闭上眼睛。 他不想承认,不想承认因赛拉没有等下去而感到失望的自己;不想承认对可能是挚友的男人心生嫉妒的自己。 「而且——」书姬继续说道。「这里出现了术文,你难道打算坐视这座城市变成像奥拉那样吗?」 安格斯紧咬着嘴唇。 他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是,他也感到害怕,赛拉已经知道关于自己右眼的事,她一定不会再用跟以前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早知道是这样——没有回来就好了。」 安格斯小声地这么说道。书姬仰头看着那样的安格斯,接着转头对强尼说道: 「喂,窝囊废,你代我打这小子一顿。」 「请不要这样!」亚克大声哀叫。「主人现在是大病初愈。使用暴力是不对的!」 「你给我闭嘴!」 书姬这么对亚克叱喝一声,接着再次将视线转回安格斯身上。 「无论是任何人,都是在害怕某些事物、在不安煎熬下过活的。」 「——……」 「所以不要把那种事当成藉口,这世界没有从一开始就很坚强的人。就算是我,也害怕知道一切。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让自己后悔了。如果要一直为以前失去的东西难过悲伤,那还不如在现在受伤、流血,都要来得好多了。」 没错——书姬说的对。 书姬所说的话,总是这么正确。 「你喜欢赛拉吧?那么无论那女孩会采取什么行动,心里会抱着何种想法,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还有些事是你可以为她做的。去完成那些事吧!就算被长尾踢倒也决不屈服的那份勇气,就算遭致怨恨也要拯救故乡居民的那份勇气,再让我见识一次吧。」 「——……我明白了。」 安格斯双手在自己腿上紧握着拳头。 「我会……试试看。」 那用力紧握的拳头,让安格斯的手臂、身体,都为之颤抖。 「你们……愿意……一起来吗?」 「那还用说!」书姬如此回答。 「我会一路跟随主人的。」亚克说道。 「既然这样,最快的捷径就是绕——不对,是打铁要趁热!」 强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快点换衣服吧。我们一起杀过去,杀去那间地图店。」 火鸡路第四大街。全新的建筑、挂在阳台上的图腾招牌、一名边走边展开地图观看的旅人。在招牌间的人不停走着,他无从得知自己根本无法从同样的位置逃离,只是持续朝遥远的目的地前进。 安格斯抬头望着招牌,怎样都没有勇气推开店门,一股冲动让他想拔腿逃离。 「真是够了!你这 家伙真不干脆!」 在一旁看不下的强尼,一手抓住安格斯的手臂,然后用另一只手推开地图店的店门。他率先进入店里,顺势连安格斯一起拖入店内。 全新的店铺内整理得一尘不染,也看不到任何蜘蛛网。墙上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地图。前方设有柜台,柜台后方则另外设有一座半层楼高的突出阳台。 「瓦尔特·海沃德在吗?」 强尼这句话,让年轻的柜台小姐略带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请问您和店长有事先约好吗?」 「我们才没做那种事咧。」 「那我恐怕不能为您安排喔。」 「别管那么多,妳告诉他有老朋友来找就对了。顺便告诉他:如果不出来见面,保证你会后悔。」 「这算威胁吗?」柜台小姐扬起了眉毛。「如果你是来找麻烦的,我会叫市保安官过来喔。」 「喂、喂,别那么不识抬举嘛。」 「请你们离开!」 见柜台小姐坚决不愿让步的态度,这次轮到安格斯开了口。 「我叫安格斯·肯尼斯,并不打算妨碍你们店的生意。我只是想见瓦尔特,还有……跟赛拉见上一面而已。」 「您是安格斯·肯尼斯先生?」柜台小姐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我听过您的大名,您应该是赛拉女士的朋友吧?」 说到这里,她清了清嗓子,然后调整姿势说道。 「我会向店长转达肯尼斯先生来拜访过,所以您今天请先回去吧。」 「没有这样的吧?柜台小妹啊!」强尼再度插嘴。「哪有说见个朋友,还得先预约的道理啊?」 「这是规定!加上最近治安又很糟,我当然不能让像你这样的坏人跟店长见面!」 「咦?我哪里看起来像坏人了?」 「怎么看怎么像吧!」 「怎么这样说话啊?喂,安格斯。你也回她几句嘛!」 安格斯叹了口气。 「够了——回去吧。」 「才不够呢!都跑到这里来了,要是现在回去,你八成就再也不打算来了吧!」 「这也没办法啊,人家都说不想见我了。」 「不是不想见你,只是有人不让你们见面而已。」 「一样啦。」 「一点都不一样!」 看店的女孩刻意发出咳嗽声。 「要吵架请到到外面去。」 「唉~~真是够了……」 强尼不耐烦地抓了抓头,接着便开始朝店内大声嚷嚷。 「喂!瓦尔特!瓦尔特·海沃德!给我出来!」 「你再这样大叫,我真的要找市保安囉!」 就在柜台小姐也用不逊于强尼的大嗓门大吼的时候…… 「怎么啦?怎么这么热闹?」 众人听到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接着一名男子出现在柜台后方的阳台上。对方拥有一头褪色的金发与灰褐色的双眼,高瘦挺拔的身材,与他身上的灰色西装十分相称。 「请问你们是……?」 「看就知道了吧!」 强尼把安格斯推向前去,同时大声喝道。 「是安格斯与他愉快的伙伴!」 安格斯仰望着那名男子。那人看起来与瓦尔特十分相似,但却又感觉跟他所认识的瓦尔特判若两人。安格斯感觉瓦尔特无论是发色还是眼色,似乎都要更深一点。但当时他是十五岁,距离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已经又过了八年。有八年时间,小孩都变成大人了。 「安格斯?」 男子跳下阳台,接着又俐落地翻过柜台,来到安格斯面前。 「白发——蓝眼——不会错的。」 那端整的面孔突然扭曲。 眼前的景象安格斯大吃一惊。男子那泪水随时都要夺眶而出的表情,跟瓦尔特说『那个人眼中没有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只见男子伸出手,下一刻便紧紧抱住安格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这不是梦吧!」 安格斯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安格斯确信了,这人就是瓦尔特。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瓦尔特……他还活着! 「瓦尔特……!」 安格斯呼唤着那令他怀念许久的朋友。 「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那紧抱着安格斯的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是我逃避了,因为我看不下去那个人逐渐发疯下去,所以把麻烦推到你身上。知道你为了找他而进入雪山,我不知有多么后悔!」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安格斯也紧抱着对方。「瓦尔特,没想到能再见到你,我实在太高兴了!」 从前和瓦尔特一起度过的时光,在安格斯脑中鲜明浮现。当时的每一段回忆都无可取代,并充满特别的光辉。那只是短暂的剎那。正因为是剎那,才难以忘怀,才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灿烂。 「不好意思喔。」 一句冷淡的声音插嘴道。 「你们要玩感动的大重逢是没关系啦。但老实说,男人抱男人,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喔。」 「这人是谁?」 被瓦尔特这么问,安格斯便将强尼与亚克介绍给瓦尔特。瓦尔特与两人握了手,然后指向店内说道: 「我想我们会有很多话要说,今晚的晚餐就在我这里吃吧。没问题吧?安格斯。」 「嗯——」这么回答的安格斯,视线却停留在阳台附近。 「怎么了?」 「呃……」安格斯有些担心地望着瓦尔特。「我听说赛拉她在你这里……」 「喔,她现在不在。在萨尼迪有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她去那里请医生看喉咙了。」 「是……这样啊。」 安格斯吐了口气。这反应代表的究竟是失望还是安心,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请问……你和赛拉是什么关系?」 瓦尔特用略带顾虑的语气问道。 这让安格斯感到惊讶。 「她没跟你提过吗?」 「毕竟,你也知道的……她……」说到这里,瓦尔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喉咙。「我知道她在牛顿女士那里学习图腾。可是我对她的家世背景,却是一无所知。不过我也认为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就是了。」 瓦尔特有些害臊地这么说道,接着便招待他们走上阶梯。 「请到里面来吧,强尼与亚克也不用客气。」 亚克不需吃东西,因此安格斯拜托他去向艾维传话。「我晚餐会和瓦尔特一起吃,不需要帮我准备」。以自己和艾维的交情,只需说这些,她应该就能够明白自己的意图吧。 安格斯等人来到了一间有新木材气味的客厅,地上铺有厚实的地毯,客厅中央摆着铺了毛皮的长椅。一坐到椅子上,就会感受到身体彷彿被毛皮包在其中的柔软感触。 「我在雪山里迷失方向,不知所措的时候,想起你曾说过的话。你曾告诉我如果在溪谷迷路,就沿着河朝下游走……」 瓦尔特边煮咖啡,边聊起当时的情形。 「尽管我当时几乎快被冻僵,还是不停地走着。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最后走到了什么地方,但当我清醒时,人已经躺在床上。在科吉塔堤欧溪谷内有个叫卡库蒙村的村子,就是那里的人救了我。」 安格斯也将自己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告诉瓦尔特。由于他隐瞒了术文及书姬的部分,因此无论如何都会有让人感觉突兀的部分。但就算这样,瓦 尔特还是专心听着安格斯的话语,连咖啡都忘了喝。 「你……心里肯定不好过吧。」 听完安格斯的遭遇,瓦尔特用带着同情的语气说道。「可是,那并不是你的错。不要想太多。」 「嗯——谢谢。」 「所以,你现在就和伙伴们为收集书本,一起四处旅行囉?」 「……嗯。」 「所以你实现梦想了吗,真令人羡慕啊。」 「这么说的你,不也一样吗?」安格斯转头环视着这布置豪华的大厅。「你看来已经是个很成功的地图师了。」 「这些都是父亲的遗产。在他死后,我继承了一切。」 这话让安格斯难过地紧咬下唇。地图师终究还是死了,由于见瓦尔特还活着,因此安格斯也对地图师的幸存怀抱希望,但看来奇迹并不是会连续出现多次的东西。 「对了,安格斯。」 瓦尔特让身子离开椅背,前倾着身子说道:「你记得欢喜之园的事吗?」 「当然记得——」话才出口,安格斯便露出苦笑。「可是,那是幻想的吧?你不也说那是只存在于地图师脑中的虚幻乐园吗?」 「那不是虚幻的。」说到这里,瓦尔特突然压低声音。「欢喜之园真的存在,证据就是天使们又再次救了他,所以他没有死在雪山。他是又过了一年之后,才在南苏拉被杀害的。」 「被……杀害?」 安格斯脸上充满不解。他实在弄不清楚瓦尔特想说什么。 「当时是有人从他身上携带的物品得知身分,然后来通知我的。我也确认过遗体,确实是那个人没错。可是应该已经在雪山里丧命的他,为何会出现在南苏拉,我到现在都还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的左臂为什么会被砍断。」 听到这里,咖啡从强尼口中喷了出来,安格斯也吞了一口唾液。 「你说的是……罗伯特·拉斯提命案吗?」 「你知道啊?」瓦尔特略显惊讶地睁大眼睛。「事情就是在罗伯特·拉斯提遇害当晚。那个人就是在那里,和拉斯提一起遭杀害的。」 地图师被砍断的左臂,现在正接在血腥快枪的肩上。那是一条可以被接在任何人肩上的左臂。地图师究竟是从哪里弄到那种东西的?难道就是在天使居住的乐园——欢喜之园吗?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欢喜之园。」 瓦尔特站起身子,拿了一张大幅地图回到客厅。「你记得这个吗?」 那是以前摆在山中小屋桌上,那描绘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地图。 「这张地图是那个人从身为他师父的史宾赛身上继承的。这虽然是我的推测,但史宾赛或许就是看了这个,才知道有『地图』这种东西。」 说到这里,他让地图上方朝内,将地图左右对折。沿着折痕,可看见纵长的缝隙。可是那缝隙并未将地图截断,而是两端都各留下四分之一,让地图还能相连。接着瓦尔特又沿着那条缝隙拉开地图,让地图左右张开,接着再朝中央相连的方向呈书页状折叠。就这样,眼前出现了一本共四页的薄书。 「这就是萨基尔之书,其实就只是这样。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我们眼前。」 他将那本书交到安格斯手中。 「你翻看看。」 安格斯半信半疑地接过萨基尔之书,接着将手放在薄书上,唸了声「启动」。 最上方的纸自动翻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有着浅褐色头发的男性,他看来就像出现在拉吉尔书中的舞台演员,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色衣服。男子慢慢睁开原本闭起的双眼,他拥有乳白色的肤色、鲜艳的绿色双眼。不会错——这人是天使族。 那名天使以庄严的语气开始吟诗。 居住在地上的同胞啊 此处并非吾等故乡 追寻天上乐园之人啊 请齐聚于此来到欢喜之园 在此一切皆能如愿 所求皆可获得应许 天使再次闭上眼睛,身影转变成半透明,在其后方可看见覆盖瑞雪的山脉。在山脉中突出的是伊欧迪恩山与布罗敏山,在西南方向所看到的似乎是安司塔比利斯山脉。 影像突然切换成黑暗。似乎在洞窟当中。自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像牙齿般丛生,下方则是一片漆黑光滑的地面,在地面中央立着一扇用石头制成的门。 四名盐匠交错之地 漆黑入口于此敞开 来自地底的怨愤之声 以摇篮曲为其安魂 景色再次出现变化。 这次景象是某个大厅,地上立有四根色彩奇特的七角柱。 四名盐匠并列之地 天空之路于此敞开 以天使的智慧与知识 分配世界之素 接着景色来到更为明亮的地方。这里无论是墙壁、屋顶、地板,都是白色,前方是一扇双开式的门。 四名盐匠引领之地 欢喜之园于此敞开 其为第十七乐园 赞美其受隐匿之名 幻影从眼前消失。 安格斯感受到阅读完书本后会产生的轻微目眩—— 「这简直就像一张藏宝图。」 安格斯将萨基尔之书合上,然后将书递回给瓦尔特——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突然一惊。在书皮内侧,是被折起来的地图。在那地图周围有美丽的图形。 「不好意思。」 安格斯将萨基尔之书放在桌上。接着将放在自己腿上的『书』打开。 从其中现身的书姬一脸不解。 「怎么了?安格斯。」 「书说话了!」瓦尔特惊讶地站了起来。「没有启动竟能看到幻影!而且……安格斯,她刚才喊了你的名字!」 瓦尔特能看见书姬,也能听见书姬的声音,这代表他曾接触过术文。安格斯翻开相当于萨基尔之书封面的一张纸,让书姬观看书页内侧……那印有地图的部分。 「这是不是术文?」 书姬侧过脑袋,仔细端详着地图被折起后,交叠的边缘装饰部分。 「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 书姬转头望向安格斯。「不会错,这是第三十一顺位的『ignorance(无知)』。」 事情演变成这样,不解释清楚,是不可能让瓦尔特接受的。 「瓦尔特,我得对你说实话。」 安格斯将手放上那覆盖住右眼的头带。「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所收集的并不是书本,而是术文。」 安格斯对他说出了一切,包括书姬、术文、灭村的奥拉、崩塌的福列克斯库里夫、在自己右眼中的术文;并且说了哥哥因为触碰术文,而失去理智的事。在让瓦尔特得知一切之后——安格斯这么说道: 「这本萨基尔之书上带有术文,我必须将其回收。」 安格斯说完,便将『书』翻至三十一页。 「请等一下。」 瓦尔特略带畏惧地看了书姬一眼,露出恳求的眼神望着安格斯。 「拜托,能否请你再多等一会儿?」 「这是不容犹豫的,瓦尔特。要是放着不管,会让恐怖的灾难——」 「这我明白。可是如果将术文回收,这份地图就会烂掉了吧?」 「嗯,多半是。」 「既然这样,希望你能晚点回收这个术文。要前往欢喜之园,必须要用到这本萨基尔之书。到了那里,所有愿望都能实现,那样一来,说不定你也不用辛苦走遍世界,就能结束这段旅程了。」 「那是不可能 的,因为要收集术文,必须用血汗作为代价。」 书姬这么说完,又自言自语地说道: 「因为——这是赎罪。」 安格斯望着书姬,但书姬却像在逃避安格斯的视线般移开眼睛。她说的赎罪,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是否想起了什么?安格斯想问个清楚,但瓦尔特却没有给他机会。 「我想去欢喜之园,为了重拾赛拉的声音。」 这话说完,他向安格斯低下头。 「我求你!至少在我抵达欢喜之园之前,不要将术文——不要将这份地图从我手中夺走!」 见瓦尔特如此激动地请求,让安格斯顿时语塞。瓦尔特是真心喜欢赛拉,一想到这里,就让安格斯感到心痛。 「你打算什么时候前往欢喜之园?」 「安格斯!」 书姬用责难的语气发出呼喊,但安格斯不予理会,眼睛直视着瓦尔特。 「你能立刻出发吗?」 「我已经有准备了。」他这么答道。「现在就只等雪融而已。」 「那就立刻启程吧。要到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西南方,用马车得花一个月以上。我想到下个月,山上的雪应该也都融化了。」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安格斯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是这东西由我保管。」说到这里,安格斯手指着书。「术文会持续放出能量,在附近的人会因此受到影响,逐渐丧失理智。地图师的举止会日渐怪异,多半就是这个术文的关系。」 听安格斯这么说,瓦尔特略显惊恐地望着萨基尔之书。安格斯将那本书拿了起来,将折叠处拉开,让它变回一张地图。 「可是那个过程也需要时间,只要这样避免术文成形,接着只要避免直接目视、触摸,应该还不至于一下产生变化。我对术文拥有抗性,所以这东西由我来保管。当然,在必要的时候还是会让你看,可是基本上这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碰到。」 瓦尔特表示同意地点了头。 「再来是另一个条件。」 安格斯一边将折起的地图收进外套内袋里,一边说道。 「你要让我跟你一起去找欢喜之园。」 「——那当然好!这点我完全欢迎!」 瓦尔特站了起来,双手握住安格斯的手。 「你能愿意跟我一起上路,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 从第二天起,他们便开始为旅行做准备。安格斯等人虽然对这些工作已经相当熟练,但瓦尔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毕竟这趟旅行,他可是要跟自己的未婚妻同行。 三天后,赛拉回到了巴尼斯顿。由于治疗没有任何成果,让赛拉感到十分沮丧,也因此没有与安格斯见面。安格斯虽然对此感到失望,但同时心里也有几分安心。如果在出发前自己遭到赛拉过于无情的对待,反而会让他这趟旅程更加煎熬。 瓦尔特为赛拉所准备的马车,是一辆做工精致的六头马车。由于豪华到这种程度,会有遭土匪袭击的危险,因此担心这件事的瓦尔特又请了两名认识的测量士一道同行,作为他们旅途上的保镖。 在一个礼拜之后,安格斯等人从巴尼斯顿出发了。当然,强尼与亚克也一道同行。拉他们马车的马是哈姆雷特与欧菲莉亚,牠们在经过充分休养之后显得精神奕奕,步伐似乎也显得格外轻快。 跟在他们之后的,则是规格截然不同的豪华马车。马车前方是六匹黑毛马,牵引在马匹后方的是宛如一栋小屋的有顶马车,坐在驾驶台上的是两名保镖——一名有着米色头发,名叫克林的男人正手持缰绳;另一名将黑发理平,名叫亚历的男人则手持喇叭枪,观察四周动静;瓦尔特与赛拉则待在马车内,看不见身影。 当天傍晚,马车抵达了位于米拉库鲁姆湖畔的露营地,男人们分头照料马匹、收集柴薪、汲水、准备晚餐。 就在晚餐准备就绪的时候,一名少女自马车内现身。安格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名少女,在闭了一次眼睛之后,又再次望着她。 无论安格斯看几次都是一样。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名令人叹为观止的美丽少女。 光滑的褐色肌肤、深邃的脸部轮廓、和以前一样的红褐色大眼睛。可是,在那脸上的忧郁表情却是安格斯记忆中所没有的。与记忆中不同的,还有那原本像男孩一样的短发,现在已经留到及肩的位置,以及她那身洋装。可是,不同的绝对不只这些,还有某些东西——某些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让她变成了一名充满女人味的美丽女性。 赛拉让瓦尔特牵着自己的手,走下马车。在瓦尔特的引导下,赛拉在营火旁的一张木椅上坐下。 那一举一动都让安格斯无法移开视线。 可是赛拉却从头到尾都不愿朝安格斯看一眼,安格斯连开口向赛拉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到最后,这天就在与赛拉没有任何交谈的状况下结束。 对习惯轻快移动的安格斯来说,这次旅行的步调让他感觉缓慢。他们花了一个月穿过东部,抵达了密苏艾斯特。这是他们暌违许久的大都市,一来到这里两名保镖与强尼便喜孜孜地往酒馆前进。 「要不要稍微到外面走一走?」赛拉拒绝了瓦尔特这样的邀约,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于是亚克便看守在赛拉所处的房间门前,而安格斯与瓦尔特则在隔壁房间,展开那份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地图。 「令人费解的,应该就是『四名盐匠』了吧。」 瓦尔特站在桌旁,用图腾板轻轻敲着自己的肩膀。他们在旅途中,已经多次为了解开萨基尔之书的谜语而一起讨论。 「用海水制盐的城镇及村庄,光是最新的史宾赛地图上,有标示的就超过百个。如果再连能采得岩盐的地点都算进去,数量就更多了。」 「嗯——」 坐在椅子上的安格斯交叠着手臂,望着地图。在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抬起头。 「也许我们看的角度错了。」 「什麽意思?」 「天使呼唤的是『居住在地上的同胞』,也就是说,这本书是在『灭日』之后,为了召集居住在地上的天使族,由天使所制作的东西。」 「说的对。」书姬附和道。敞开的『书』就摆在桌上、地图的旁边。 「只有天使族会想召集天使。」安格斯继续说道。「所以要解开这个谜题,必须要用天使的角度去想才行。」 这话让瓦尔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那么说,无论我们怎么想,都无法抵达欢喜之园吗?」 「那可不一定喔。」安格斯露出淘气的笑容,用手点了点自己侧脑。「你忘了吗?在我脑袋里,有不属于我的记忆。」 「对了。是有这么回事!」 瓦尔特的表情瞬间充满光彩,书姬也从『书』上探出身子,望着安格斯。 「那么说,你知道盐匠指的是什么人吗?」 「——我想,那多半指的是卤素。」 「卤素?」瓦尔特脸上带着不解。「我没听过这个人呢。他住在哪里?该不会在卡内雷克莱碧斯吧?」 「卤素不是人,那是十七族元素,在最外侧拥有七个电子的原子——」解释到一半,安格斯便露出像是吃到苦涩食物的表情。「抱歉我说了一些连自己都不太懂的话。」 「用不着道歉啦。」瓦尔特苦笑道。「麻烦再解释得简单一点吧。」 安格斯点了个头,稍微想了一下之后,才又再次开口。 「『四名盐匠』指的是四种卤素——指的应该是氟、氯、溴、碘。用我们知道的语 后记 不知不觉间,距离第一集发售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注:此指日本出书时间)。让期待本作的各位读者,又再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实在非常抱歉。这次又是断在一个没头没尾的地方,这全是我欠缺考量所造成的。 我有失考量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将到第六章为止的内容都放进第一集里。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无谋且欠考虑。我现在实在很想对当时的自己大骂:「哪可能塞得下去啊!?白痴!」 那么,既然故事回到了巴尼斯顿,在这里聊一些题外话。 我有个担任图书馆员的姊姊。讲到图书馆员,就是阅读的专家。为了善用这个优势,我在投稿时代就常请她阅读我的投稿作品。但是,她实在严格得不得了!每次见到满是红字修改的原稿与毫不留情的批评,让我不知有多少次被推入绝望深渊。 过去曾发生过这种事。当长时间维持投稿生活,来自身边的压力自然也会变大。于是在我向姊姊问:「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明白,我是认真想成为小说家,不是纯粹在游手好闲而已呢?」的时候,老姊只说了一句话。 「除了成为真正的作家,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由于这个论调实在无懈可击,让我尝到了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沮丧。 但就算这样,一直对我说:「你有天一定会成为作家。」的也是老姊;鼓励我:「你放胆去拼吧,到时我会为你收尸的。」也是老姊。另外,在我确定得奖时,她还对我说:「你证明了我的眼光是正确的。你能成为作家,我也很高兴。」 姊姊的口头禅是「资讯就是力量」。没错,爱德莲其实就是以我老姊作为蓝本写的。不光是严厉的部分,就连喜欢抽菸、喝酒的部分,其实都一模一样。 特此感谢这次也给予许多照顾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le编辑部的各位,能在ovle推出处女作的多崎非常幸福,往后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在百忙之中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在看见这次的封面时,因为实在太帅,让我在深夜还跳舞怪叫。 还有大力帮忙的校正大人、美编大人,非常感谢各位。 另外,还要衷心感谢阅读这本书的您。能得到许多人支持的多崎,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人。因为太过幸福,甚至让我感到害怕。 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会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安——好比说在晚上等待汤婆(注:一种保暖用品)里的热水沸腾时。这些该不会全是作梦吧?会不会一觉醒来,等待我的又是那段痛苦的日子呢?我不时会涌现这样的想法。 虽然现在得以过着如此充实、幸福的生活,但那段在随时会被不安压垮的状态下持续写作的日子,我仍无法忘记……或者该说,那时候的记忆是不容忘记的经验。我想要表现得更好,想让自己能写出更精彩的故事。为此我会不惜一切努力,让自己日后持续进步下去。 从下集开始,安格斯等人的旅程也终于要进入佳境。虽然我认为第三集不需像这次一样让各位等这么久,但还是请各位读者抱着宽容的心关注这部作品,往后也请继续指教。 多崎礼 不知不觉间,距离第一集发售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注:此指日本出书时间)。让期待本作的各位读者,又再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实在非常抱歉。这次又是断在一个没头没尾的地方,这全是我欠缺考量所造成的。 我有失考量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将到第六章为止的内容都放进第一集里。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无谋且欠考虑。我现在实在很想对当时的自己大骂:「哪可能塞得下去啊!?白痴!」 那么,既然故事回到了巴尼斯顿,在这里聊一些题外话。 我有个担任图书馆员的姊姊。讲到图书馆员,就是阅读的专家。为了善用这个优势,我在投稿时代就常请她阅读我的投稿作品。但是,她实在严格得不得了!每次见到满是红字修改的原稿与毫不留情的批评,让我不知有多少次被推入绝望深渊。 过去曾发生过这种事。当长时间维持投稿生活,来自身边的压力自然也会变大。于是在我向姊姊问:「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明白,我是认真想成为小说家,不是纯粹在游手好闲而已呢?」的时候,老姊只说了一句话。 「除了成为真正的作家,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由于这个论调实在无懈可击,让我尝到了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沮丧。 但就算这样,一直对我说:「你有天一定会成为作家。」的也是老姊;鼓励我:「你放胆去拼吧,到时我会为你收尸的。」也是老姊。另外,在我确定得奖时,她还对我说:「你证明了我的眼光是正确的。你能成为作家,我也很高兴。」 姊姊的口头禅是「资讯就是力量」。没错,爱德莲其实就是以我老姊作为蓝本写的。不光是严厉的部分,就连喜欢抽菸、喝酒的部分,其实都一模一样。 特此感谢这次也给予许多照顾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le编辑部的各位,能在ovle推出处女作的多崎非常幸福,往后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在百忙之中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在看见这次的封面时,因为实在太帅,让我在深夜还跳舞怪叫。 还有大力帮忙的校正大人、美编大人,非常感谢各位。 另外,还要衷心感谢阅读这本书的您。能得到许多人支持的多崎,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人。因为太过幸福,甚至让我感到害怕。 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会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安——好比说在晚上等待汤婆(注:一种保暖用品)里的热水沸腾时。这些该不会全是作梦吧?会不会一觉醒来,等待我的又是那段痛苦的日子呢?我不时会涌现这样的想法。 虽然现在得以过着如此充实、幸福的生活,但那段在随时会被不安压垮的状态下持续写作的日子,我仍无法忘记……或者该说,那时候的记忆是不容忘记的经验。我想要表现得更好,想让自己能写出更精彩的故事。为此我会不惜一切努力,让自己日后持续进步下去。 从下集开始,安格斯等人的旅程也终于要进入佳境。虽然我认为第三集不需像这次一样让各位等这么久,但还是请各位读者抱着宽容的心关注这部作品,往后也请继续指教。 多崎礼 不知不觉间,距离第一集发售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注:此指日本出书时间)。让期待本作的各位读者,又再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实在非常抱歉。这次又是断在一个没头没尾的地方,这全是我欠缺考量所造成的。 我有失考量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将到第六章为止的内容都放进第一集里。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无谋且欠考虑。我现在实在很想对当时的自己大骂:「哪可能塞得下去啊!?白痴!」 那么,既然故事回到了巴尼斯顿,在这里聊一些题外话。 我有个担任图书馆员的姊姊。讲到图书馆员,就是阅读的专家。为了善用这个优势,我在投稿时代就常请她阅读我的投稿作品。但是,她实在严格得不得了!每次见到满是红字修改的原稿与毫不留情的批评,让我不知有多少次被推入绝望深渊。 过去曾发生过这种事。当长时间维持投稿生活,来自身边的压力自然也会变大。于是在我向姊姊问:「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明白,我是认真想成为小说家,不是纯粹在游手好闲而已呢?」的时候,老姊只说了一句话。 「除了成为真正的作家,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由于这个论调实在无懈可击,让我尝到了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沮丧。 但就算这样,一直对我说:「你有天一定会成为作家。」的也是老姊;鼓励我:「你放胆去拼吧,到时我会为你收尸的。」也是老姊。另外,在我确定得奖时,她还对我说:「你证明了我的眼光是正确的。你能成为作家,我也很高兴。」 姊姊的口头禅是「资讯就是力量」。没错,爱德莲其实就是以我老姊作为蓝本写的。不光是严厉的部分,就连喜欢抽菸、喝酒的部分,其实都一模一样。 特此感谢这次也给予许多照顾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le编辑部的各位,能在ovle推出处女作的多崎非常幸福,往后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在百忙之中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在看见这次的封面时,因为实在太帅,让我在深夜还跳舞怪叫。 还有大力帮忙的校正大人、美编大人,非常感谢各位。 另外,还要衷心感谢阅读这本书的您。能得到许多人支持的多崎,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人。因为太过幸福,甚至让我感到害怕。 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会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安——好比说在晚上等待汤婆(注:一种保暖用品)里的热水沸腾时。这些该不会全是作梦吧?会不会一觉醒来,等待我的又是那段痛苦的日子呢?我不时会涌现这样的想法。 虽然现在得以过着如此充实、幸福的生活,但那段在随时会被不安压垮的状态下持续写作的日子,我仍无法忘记……或者该说,那时候的记忆是不容忘记的经验。我想要表现得更好,想让自己能写出更精彩的故事。为此我会不惜一切努力,让自己日后持续进步下去。 从下集开始,安格斯等人的旅程也终于要进入佳境。虽然我认为第三集不需像这次一样让各位等这么久,但还是请各位读者抱着宽容的心关注这部作品,往后也请继续指教。 多崎礼 不知不觉间,距离第一集发售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注:此指日本出书时间)。让期待本作的各位读者,又再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实在非常抱歉。这次又是断在一个没头没尾的地方,这全是我欠缺考量所造成的。 我有失考量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将到第六章为止的内容都放进第一集里。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无谋且欠考虑。我现在实在很想对当时的自己大骂:「哪可能塞得下去啊!?白痴!」 那么,既然故事回到了巴尼斯顿,在这里聊一些题外话。 我有个担任图书馆员的姊姊。讲到图书馆员,就是阅读的专家。为了善用这个优势,我在投稿时代就常请她阅读我的投稿作品。但是,她实在严格得不得了!每次见到满是红字修改的原稿与毫不留情的批评,让我不知有多少次被推入绝望深渊。 过去曾发生过这种事。当长时间维持投稿生活,来自身边的压力自然也会变大。于是在我向姊姊问:「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明白,我是认真想成为小说家,不是纯粹在游手好闲而已呢?」的时候,老姊只说了一句话。 「除了成为真正的作家,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由于这个论调实在无懈可击,让我尝到了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沮丧。 但就算这样,一直对我说:「你有天一定会成为作家。」的也是老姊;鼓励我:「你放胆去拼吧,到时我会为你收尸的。」也是老姊。另外,在我确定得奖时,她还对我说:「你证明了我的眼光是正确的。你能成为作家,我也很高兴。」 姊姊的口头禅是「资讯就是力量」。没错,爱德莲其实就是以我老姊作为蓝本写的。不光是严厉的部分,就连喜欢抽菸、喝酒的部分,其实都一模一样。 特此感谢这次也给予许多照顾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le编辑部的各位,能在ovle推出处女作的多崎非常幸福,往后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在百忙之中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在看见这次的封面时,因为实在太帅,让我在深夜还跳舞怪叫。 还有大力帮忙的校正大人、美编大人,非常感谢各位。 另外,还要衷心感谢阅读这本书的您。能得到许多人支持的多崎,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人。因为太过幸福,甚至让我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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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失考量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将到第六章为止的内容都放进第一集里。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无谋且欠考虑。我现在实在很想对当时的自己大骂:「哪可能塞得下去啊!?白痴!」 那么,既然故事回到了巴尼斯顿,在这里聊一些题外话。 我有个担任图书馆员的姊姊。讲到图书馆员,就是阅读的专家。为了善用这个优势,我在投稿时代就常请她阅读我的投稿作品。但是,她实在严格得不得了!每次见到满是红字修改的原稿与毫不留情的批评,让我不知有多少次被推入绝望深渊。 过去曾发生过这种事。当长时间维持投稿生活,来自身边的压力自然也会变大。于是在我向姊姊问:「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明白,我是认真想成为小说家,不是纯粹在游手好闲而已呢?」的时候,老姊只说了一句话。 「除了成为真正的作家,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由于这个论调实在无懈可击,让我尝到了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沮丧。 但就算这样,一直对我说:「你有天一定会成为作家。」的也是老姊;鼓励我:「你放胆去拼吧,到时我会为你收尸的。」也是老姊。另外,在我确定得奖时,她还对我说:「你证明了我的眼光是正确的。你能成为作家,我也很高兴。」 姊姊的口头禅是「资讯就是力量」。没错,爱德莲其实就是以我老姊作为蓝本写的。不光是严厉的部分,就连喜欢抽菸、喝酒的部分,其实都一模一样。 特此感谢这次也给予许多照顾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le编辑部的各位,能在ovle推出处女作的多崎非常幸福,往后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在百忙之中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在看见这次的封面时,因为实在太帅,让我在深夜还跳舞怪叫。 还有大力帮忙的校正大人、美编大人,非常感谢各位。 另外,还要衷心感谢阅读这本书的您。能得到许多人支持的多崎,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人。因为太过幸福,甚至让我感到害怕。 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会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安——好比说在晚上等待汤婆(注:一种保暖用品)里的热水沸腾时。这些该不会全是作梦吧?会不会一觉醒来,等待我的又是那段痛苦的日子呢?我不时会涌现这样的想法。 虽然现在得以过着如此充实、幸福的生活,但那段在随时会被不安压垮的状态下持续写作的日子,我仍无法忘记……或者该说,那时候的记忆是不容忘记的经验。我想要表现得更好,想让自己能写出更精彩的故事。为此我会不惜一切努力,让自己日后持续进步下去。 从下集开始,安格斯等人的旅程也终于要进入佳境。虽然我认为第三集不需像这次一样让各位等这么久,但还是请各位读者抱着宽容的心关注这部作品,往后也请继续指教。 多崎礼 不知不觉间,距离第一集发售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注:此指日本出书时间)。让期待本作的各位读者,又再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实在非常抱歉。这次又是断在一个没头没尾的地方,这全是我欠缺考量所造成的。 我有失考量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想将到第六章为止的内容都放进第一集里。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无谋且欠考虑。我现在实在很想对当时的自己大骂:「哪可能塞得下去啊!?白痴!」 那么,既然故事回到了巴尼斯顿,在这里聊一些题外话。 我有个担任图书馆员的姊姊。讲到图书馆员,就是阅读的专家。为了善用这个优势,我在投稿时代就常请她阅读我的投稿作品。但是,她实在严格得不得了!每次见到满是红字修改的原稿与毫不留情的批评,让我不知有多少次被推入绝望深渊。 过去曾发生过这种事。当长时间维持投稿生活,来自身边的压力自然也会变大。于是在我向姊姊问:「要怎么样才能让那些人明白,我是认真想成为小说家,不是纯粹在游手好闲而已呢?」的时候,老姊只说了一句话。 「除了成为真正的作家,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由于这个论调实在无懈可击,让我尝到了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的沮丧。 但就算这样,一直对我说:「你有天一定会成为作家。」的也是老姊;鼓励我:「你放胆去拼吧,到时我会为你收尸的。」也是老姊。另外,在我确定得奖时,她还对我说:「你证明了我的眼光是正确的。你能成为作家,我也很高兴。」 姊姊的口头禅是「资讯就是力量」。没错,爱德莲其实就是以我老姊作为蓝本写的。不光是严厉的部分,就连喜欢抽菸、喝酒的部分,其实都一模一样。 特此感谢这次也给予许多照顾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le编辑部的各位,能在ovle推出处女作的多崎非常幸福,往后也请多多指教。 还有在百忙之中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在看见这次的封面时,因为实在太帅,让我在深夜还跳舞怪叫。 还有大力帮忙的校正大人、美编大人,非常感谢各位。 另外,还要衷心感谢阅读这本书的您。能得到许多人支持的多崎,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人。因为太过幸福,甚至让我感到害怕。 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会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安——好比说在晚上等待汤婆(注:一种保暖用品)里的热水沸腾时。这些该不会全是作梦吧?会不会一觉醒来,等待我的又是那段痛苦的日子呢?我不时会涌现这样的想法。 虽然现在得以过着如此充实、幸福的生活,但那段在随时会被不安压垮的状态下持续写作的日子,我仍无法忘记……或者该说,那时候的记忆是不容忘记的经验。我想要表现得更好,想让自己能写出更精彩的故事。为此我会不惜一切努力,让自己日后持续进步下去。 从下集开始,安格斯等人的旅程也终于要进入佳境。虽然我认为第三集不需像这次一样让各位等这么久,但还是请各位读者抱着宽容的心关注这部作品,往后也请继续指教。 多崎礼 第八章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1 我做梦了。 我做了一段很长、很长——十分漫长的梦。 做选择的人是你自己 寄宿在你身上的刻印并不能为你带来希望 因为你自己就是「希望」 如果你失去了那个刻印 未来就会一路走向灭亡 是生是死 是希望或绝望 是存续或灭亡 都由你决定 别受眼前的憎恨与愤怒、恐惧与绝望迷惑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可是,我却记不得之前是在哪里听到的。 如果我擅自干涉,那一切都会变成真实 无论多么古老的过去,多么遥远的未来 都会变成无可改变的真实 一旦观测,就无法回头 你是什麽人? 你究竟在哪里? 当你在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你 你越是接触我,就会将未来越拉越近 我看见了—— 我把不可窥看的未来拉到眼前 你是什麽人——? 你究竟——是什麽人? 你不可窥看我 我在一间白色的房间内睁开眼睛。 房间内的墙壁是刺眼的白色,头顶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尽管没有灯火,但整个房间却十分明亮。 这里是什麽地方?我这么想道。说是天国,感觉似乎太过冷清;说是地狱,感觉却又太祥和了。 「安格斯?」 耳边传来书姬的声音。安格斯转头一看,发现那敞开在枕头上的『书』……就摆在自己脸旁。 「书姬——」安格斯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这里是十七圣域内的病房。」 「病房……?」 安格斯这么说道,接着坐起身子,这个动作让盖在他身上的毛毯滑了下来。安格斯看见自己胸前馋了好几圈白布,却没有看见那原本应该穿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咦?」 安格斯掀起毛毯,打量自己全身,虽然好歹还穿着内裤,但那也仅是他身上唯一的衣物。 「我、我,怎么会没穿衣服啊!」 「那还用说,你以为你睡了几天啦?」 只见书姬将手放在额头上,不耐烦似地说道。 「自从打到萨基尔,将『arrogance(傲慢)』、『betrayal(背信)』、萨基尔之书中的『ignorance(无知)』、还有位在七角柱中的『delight(欢喜)』回收,到现在已经超过三个礼拜了。」 听书姬这一说,当时的惨状重新在安格斯脑中浮现。 「瓦、瓦尔特他还好吗?」安格斯边咳边这么问道。「赛拉呢?强尼跟血腥快枪呢?还有亚克,如果不为他重新启动——」 「血腥快枪消失了,瓦尔特就躺在隔壁房间,亚克也已经重新启动过了。不用担心,大家都没事。」 「那么,我可以见到他们啰?」 「没错——但是,我有话要先跟你说。」 书姬这句话,打断了一条腿已经从床上踏到地面的安格斯。 「是什麽事?怎么这么严肃?」 「将术文散播到这个世界的人,就是我。」 「——咦?」 「爲了惩罚我的过错,我背负起收集术文的命运。这是我的赎罪。我不能把这个惩罚转嫁到你身上。」 说道这里,书姬紧握着拳头。 「经过这次的事,我已经明白术文保护的只有寄宿的器官。现在的你并非是依赖术文才能活命。也就是说……就算将你身上的术文回收,对你也没有坏处。」 「请、请等一——」 「翻开四十六页,安格斯,我现在就来回收你右眼的术文。」 听书姬这一说,安格斯连忙用手按住右眼。「别胡闹了,要是少了我,你以后要怎么办?」 「我自会想办法。」 「想办法?你要怎么——」 「这段时间,你一路陪我走到现在。我认为不告而别欠缺道义,所以才一直等到你醒来。这是我最后的任性。安格斯,请照我说的做。」 「……不要。」 「你想让世界毁灭吗!」 书姬竖起眉毛,这么大声喊道。 「过去的我曾唱了『解放之歌』,就是那歌声为这世界带来灾厄。在你中枪的时候,如果『书』没有合上,我想必会再次唱歌吧。唱那首原本已经决心再也不唱的『解放之歌』——」 「可是书姬你并没有唱,而我也还活的好好的啊!」 安格斯打断书姬的话语。他并不是不能体谅书姬内心的痛苦,但在这件事上,他绝对不愿让步。 「我拥有不属于自己的知识,而我们也打算靠那些知识来度过危机。正因为这样,书姬才会选我当搭档的吧?」 「但是,现在知道你会死,以后可能就不会像这次这么顺利了。」 「没错,或许也会有不顺利的时候。可是,要是在这时候放弃,那世界就会毁灭了。既然这样,干脆让我拼到甘心为止,不是比较痛快吗?」 安格斯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接着用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 「任何人都害怕知道这一切。可是与其让自己后悔,倒不如现在受伤、流血,这样要来得好多了——没错吧?」 「……这些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嗯,是我学来的。」 「是阿撒兹勒说的吗?」 「不,是你说的。」 「——我说的?」 「没错。」应声之后,安格斯脸带不悦地望着书姬。「难道你都忘了吗?」 这一问,让书姬低声呻吟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抓了抓头发。 「我好歹也算是歌姬,自己有说过的话,就一定会负起责任。」 说完,书姬在凌乱黑发下的双眼,略带忧虑地望着安格斯。 「你真的愿意这么做吗?」 「愿意。」 「我可不能保证你会有什麽后果喔?」 「我早有心里准备了。」 说完,安格斯笑了。书姬仰望着安格斯,叹了一大口气。 「你真是傻瓜,真是如假包换的超级大傻瓜。」 「或许真是如此。」 「你就是那样,才会被『hope(希望)』给挑上。」 「是啦,是啦。」 「『是』说一次就好。」 说到这里,书姬才总算露出笑容,接着伸手指向摆在床头的摇铃。 「快点叫人过来吧。你这样一直打着赤膊,可是会感冒的。」 对喔,都忘记了。 安格斯把毛毯在身上缠好,拿起摇铃摇了几下。摇铃响起了清脆响亮的铃声。 十几秒后,在白色房门敞开的同时,亚克也冲了进来。亚克冲向安格斯,紧紧地将他抱住。 「啊!主人!我还以为您再也不会醒来了!」 「知道了!我知道了!别这样抱着我!」安格斯将亚克拉开。「真是的,你也太夸张了吧。」 「您怎么那么说?主人可是断了四根肋骨,而且断骨还差点插进动脉呢!」 虽然安格斯并不明白那是多么严重的伤,单从亚克激动的态度来看,应该真的是相当危险的重伤。 「怪不得那时候会痛成那样。」 「 别讲得事不关己的样子,蠢东西!」站在床头『书』上的书姬,语气激动地说道。「要是你死了,最后就会腐烂到只剩眼珠而已。只有眼珠的从仆,除了吓人之外根本排不上用场。」 书姬的心情还是很糟。好不容易结束的话题被再次拿出来,实在令安格斯难以消受。爲了转移话题,安格斯连忙向亚克问道: 「是谁对你说启动码的?那个人不是该变成你的新主人吗?」 「安格斯真明事理,说得太好啦~~」 走进病房的强尼,脸上堆满了笑容。只见他对着表情不悦的亚克拍了拍肩,然后故作亲暱地将手臂搭在亚克肩上。「看吧!所以我现在是你的新主人才对吧?」 「当主人重复的时候,选择权是在之前的主人身上。」 亚克拨开强尼的手,跪在安格斯的床边。露出哀求似的眼神,仰望着安格斯。 「请您继续让我叫您主人吧!」 「你那样太作弊了吧!安格斯,我们干脆把这没节操的家伙卖掉换钱算啦!」 你会想这么做才怪……虽然安格斯在心中这么嘀咕,但并没说出口。 「亚克。」安格斯对亚克唤了一声,接着继续说道。「你能帮我把衣服拿来吗?」 「没问题,我很乐意!」 只见亚克喜孜孜地站起身,飞快地离开病房。 而就在亚克离开的同时,赛拉的身影紧接着在门口出现。赛拉就这么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安格斯。 「赛拉,幸好你没事。」 听安格斯这么一说,赛拉似乎想开口说些什麽。但她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闭上半张的嘴,低下头。这让安格斯内心闪过一抹不安。赛拉该不会又无法出声了吧? 「喂,窝囊废。」书姬看着强尼,开口说道。 「喂~~叫窝囊废的,书姬在叫你喔~~」只见强尼先是随便朝个方向这么说,才猛然转头望向书姬,「呃,你是在叫我吗!」 「除了你之外,还会是其他人吗?」 书姬一脸不快地说道。 「带我暂时到外面去。」 「爲什麽要——」强尼话说到一半,交互看了看赛拉和安格斯。「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强尼边说边拿起床上的『书』。 「书姬就暂时放我这里吧。你们慢慢来,别让身体太操喔。」 「慢慢来……」什麽意思?你究竟在指什麽!但是在安格斯开口之前,强尼就先离开病房。 病房内只剩下安格斯和赛拉。 赛拉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麽的安格斯显得相当狼狈。其实安格斯对赛拉有好多事情想问;有好多话想说,但是——安格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在奥拉被人设计,唱了『钥之歌』。」安格斯听见细语般的声音。「在雨水稀少的奥拉,能够搭建水井,是当地人长年的悲愿。而血腥快枪就是看中这点。他用水井作为条件,要求镇民每天唱歌。」 「赛拉——」 「当时我被关在屋顶阁楼,吃不到像样的食物,待遇连家畜都不如。可是镇长的女儿赛拉·福斯特却能穿着漂亮衣服,吃好吃的东西……我很羡慕她。我打从心底认为,如果自己是她就好了。」 仿佛像是要弥补过去无法说话的遗憾,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应该就是我那种心态让人看穿了吧。那个恶魔——受萨基尔支配的人,就这样来到我身边。那人花言巧语怂恿我,说我肯定能唱得比那些人更好,结果,我唱了『钥之歌』。那会导致多么恐怖的事情发生,我竟然一点都——」 「赛拉!」安格斯打断了她的独白。「别说了,我知道在奥拉发生了什麽事。所以,你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 「不,我想亲口告诉你。」 语毕,赛拉抬起了头。她双眼泛红,但是并没有哭泣。 「听了我唱的『钥之歌』,奥拉的居民便失去理智。手中有枪的人拿枪扫射;有刀的人便胡乱挥舞;手里没有东西的人也捡起石块,彼此互相残杀。那恐怖的光景……让我打从心底想要忘记……最后……我真的忘了。明明全都是我造成……明明是我害死了奥拉的居民……」 赛拉的声音颤抖,一垂下视线,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地从赛拉眼中滴落。此时在安格斯眼前的,是一名身材娇小、纤细,全身颤抖、压低声音哭泣的少女。再也看不下去的安格斯起身下了床。似乎是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的关系,他感觉自己双腿的肌肉有些萎缩,但尽管步履蹒跚,安格斯还是努力走到赛拉身前。 「赛拉,你受的折磨已经够了,不要这样自责。」 「不,才不。」赛拉没有回望安格斯的视线,只是摇了摇头。「我也……应该死在奥拉才对。那样我就不会遇见你,也不会让你受到现在这些伤害了。」 安格斯的身体擅自采取了行动。 他抱住了赛拉。 「……安格斯?」 赛拉似乎有些受到惊吓,想要从安格斯手中挣脱,但安格斯却不愿松手。 安格斯什麽都没说。他想不到什麽话语能够抚慰赛拉那深沉的心伤,也想不到有什麽话语能正确表达自己内心满溢的思绪。他所能做的,只有将赛拉抱在怀中。 「安格斯……对不起。我想要疏远你,在旅途中,一直都装作不认识你——」 「——……」 「我想要保护你,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到。」 「——……」 「一想到我可能在那种什麽都不能让你知道的情况下……就那样失去你——我好怕——」 赛拉像是紧抓住唯一的依靠般,紧紧回抱着安格斯。 「我……真的……好怕……」 「——我也是。」 看赛拉泣不成声,安格斯伸手轻抚着她的背。「我在看到你被人带走的时候,心脏仿佛都要被不安压破了。」 赛拉抬头望着安格斯,带着泪水的双眼在光线下显得格外耀眼。赛拉闭上了眼睛,两人的脸互相靠近,就在嘴唇将要碰触的前一刹那…… 房门突然敞开。 「主人,我帮您把衣服拿——」 自动人偶在这个时候瞬间静止,而安格斯与赛拉也连忙分开。在慌乱之中,安格斯围着身子的毛毯滑落到地上。尽管安格斯连忙将毛毯捡起,但赛拉却已经满脸通红地用手遮着脸。 「——唔哇!」 一声惊叫之后,自动人偶才总算恢复运作。亚克连忙将手中的衣物丢到一旁,并慌张地行礼。 「我、我失礼了!」 「亚克!」 满脸通红的赛拉这时大声将亚克叫住。「你竟然把少女终身最重要的告白给搞砸了!你这坏事人偶!」 「对不起!对不起!」 「不行!我这次绝对不会饶过你的!」 「对不起!小姐,请您原谅我吧!」 在亚克夺门而出的同时,赛拉也随后追了出去,两人就这么在走廊上追打着。由于安格斯再怎样也不能赤裸着身子追上去,因此他也只能待在房里,捡起刚才亚克弄掉在地上的衣服。 「对了——」 安格斯带着苦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别说这些了,还有事情得先解决呢。」 赛拉是瓦尔特的未婚妻,无论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怎样,这件事都必须清楚做个了结才行。 安格斯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门外是一条白色的走廊,一扇房门就紧邻在安格斯的病房隔壁。安格斯伸手碰触了那扇门,白色的门板往旁边滑 动,敞开一条通往房间的路。 门内是一间和安格斯的病房样式相同,一片洁白的房间。躺在病床的瓦尔特一看见安格斯便坐起了身子。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啊,不用起来,你躺着就好了。」 安格斯走到瓦尔特所躺的病床旁,然后坐在床边。 「你什麽时候醒来的?受的伤都没问题了吗?」 「像我这种人,不值得你担心。」 瓦尔特的表情充满苦涩。 「我背叛了你、利用了你,还企图把你射杀。」 「那都是术文的关系。」 「不,都是我。那是我做的。」瓦尔特用呻吟般的语气说道,左手紧握着拳头。「我并不觉得自己受到操弄,那份萨基尔的意志,同时也是我的意志。就连我在扣下扳机企图杀害你的瞬间,内心都没有浮现出任何疑问。」 「术文就是那样的东西啊。」 瓦尔特像是要否定安格斯的说法般,对安格斯摇头。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羡慕能够被父亲允许留在身边的你。就是因为那样,让我想要伤害你。」说到这里,瓦尔特双手抱住了头。「那是我——是我想要扣下扳机的!」 「……真伤脑筋。」安格斯交抱着手臂说道。究竟要怎样才能向瓦尔特证明他已经摆脱术文的诅咒呢?安格斯调整一下姿势,正对着瓦尔特。 「那么,你现在还会想开枪杀我吗?」 「你在胡说什麽!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想!」 「看吧?」 安格斯露出微笑。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黑暗,你只是那份黑暗遭到利用罢了。」 「可是,你不是就没有怀疑我吗?你不是明知会遭到背叛,却还一路跟着我吗?就算差点被杀,就算受了重伤,你还是愿意救我,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很胆小,如果我必须去怀疑自己重要的人,那我就会变得什麽人都无法相信。我可没有强悍到就算不相信任何人也能活下去。」 说到这里,安格斯用右手遮住眼睛。他刚刚才发现在他从病房醒来的那时起,自己一直都没有缠着头巾。安格斯不知道自己的『希望』对瓦尔特来说,究竟是否算是绝望。安格斯在心中暗自祈祷,同时继续说道: 「有件我一直到最近才发现的事。其实我并不孤单。我们其实都不孤单。」 「也许对你来说,确实是那样没错。但是,我——」 「你还有我,我们是朋友。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安格斯朝瓦尔特伸出手。 「所以,瓦尔特,你并不孤单。」 瓦尔特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那朝自己伸出的手。 「我——可是曾经想射杀你的人耶。」 「真是的,你还要提那件事吗?反正被枪打的人自己都说没关系了,那件事就算了吧。」 「可是,那不是可以就这样算了的事吧!」 「那你认为该怎么做呢?要我一直说『我原谅你』,到你满意为止吗?」 「那不是反了吗?真是的,你这人实在……」 说到这里,瓦尔特用左手捣住了脸。接着从瓦尔特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让人难以分辨是呜咽还是笑声的声音。 「你……愿意原谅我吗?」 「当然愿意。」 瓦尔特还打算开口说些什麽,但他最后什麽都没说,便重新闭上了嘴。 「——瓦尔特?」 「我发誓。」瓦尔特握住安格斯的手说道。「我再也不会背叛你了,所以——」 「所以怎样?」 「让我也成为安格斯与他愉快的伙伴之一吧。」 「那实在太好了!」 安格斯笑了;瓦尔特也笑了。他苍白的脸颊总算恢复生气。 「啊、对了。」 安格斯突然重新调整表情说道。 「还有另一件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麽问题?」 「就是……」说到这里,安格斯怎样都无法再说下去。只见安格斯拨动拇指的指甲试图掩饰尴尬,然后小声地继续说道: 「——你和赛拉发展到哪里了?」 一阵沉默。就在安格斯感到奇怪而抬起头的同时,瓦尔特爆出笑声。 「看你一脸严肃,我还以为你要问什麽呢——原来是这件事啊!」 瓦尔特躺到床上,弯着身子不停地笑。过度大笑似乎触及了伤势,只见瓦尔特手按着右肩发出呻吟,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没能止住笑意。 「这件事没有那么好笑吧!」 安格斯愤慨地回嘴。「我一直都没机会问这件事,我可是一直都很在意的!」 「抱歉、抱歉……」 瓦尔特边说边拭去眼角那似乎因为笑过头而渗出的泪水。 「虽然我们的确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那都是天使企图打算以她当做人质的意志。虽然赛拉是个美女,但再怎么样,十五岁以下的女孩并不属于我的守备范围。你放心吧,我连她一根手指都没碰过。」 听瓦尔特这么一说,安格斯顿时松了一口气。看到安格斯这般反应,瓦尔特则耸了耸自己没有受伤的肩膀。 「你有什麽好担心的?不管怎么看,她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吧?」 「可是我们重逢的时候,她都已经跟你订婚了……」 「那是爲了诱骗你到欢喜之园所布的局,因为只要我说要带她一起去,你就一定会跟上来。」 说到这里,瓦尔特握拳往自己掌心一槌。 「说到这个,我们婚约也还没取消呢。再等个三年,她也就十七岁了吧?她那么漂亮,说不定值得我等一等。」 「瓦、瓦尔特!?」 「没什么取不取消的,那种婚约从一开始就只是做戏而已!」 听到这个声音,两人同时转头望向门口。他们看见赛拉双手拿着装有咖啡的杯子站在那里。她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安格斯,而另一个杯子则在交到瓦尔特手中之前停下。 「要是你再说那种话让安格斯尴尬,我可会再用咖啡泼你喔。」 「那我可吃不消。」 瓦尔特边说边连忙接过杯子。 「那么,就用这咖啡来庆祝你们和好吧。」 「就这样吧。」 瓦尔特望着安格斯,同时将装有咖啡的杯子高举到眼前。 「敬你的『希望』。」 安格斯也同样举起了杯子。 「敬愉快的伙伴们。」 两个互相轻碰的杯子,发出了低沉的碰撞声。 摆脱萨基尔支配的欢喜之园居民,虽然一开始十分困惑,但心情也随着时间逐渐恢复平静。 他们都是过去被天使掳去的人。爲了收集有能力对术文献上祈祷的人,萨基尔利用了鹦鹉。那叫做鹦鹉的鸟类拥有独特的精神网络,对于拥有较强精神感应能力的人,也有喜欢与之亲近的习性。因此萨基尔将鹦鹉散布到西部山岳地带,并让自动人偶捕捉被鹦鹉亲近的人。 在他们之中一位年纪最长、名叫伯恩的男性说道: 「我们打算就这么住在这里。」 据说伯恩是在自己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被抓到这里来了。 「当然,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这里已经是我的故乡了。我们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座没有纷争的村子——一个真正的乐园。」 或许这样也好……安格斯这么想道。这些遭天使掳走的人就算回到原本的住处,西部山岳地带的村民多半也不会欢迎他们吧。 可是,要说他们住在这里没有后顾之忧,那肯定是骗人的。 「萨基尔已经不在了,术文也没有了。没有术文就无法取出思考能源。要继续维持这座乐园,可能会很辛苦喔。」 「这件事您可以放心,主人。」 说话的人,是一名自称乌列尔的女性自动人偶。是亚克重新启动了那些被血腥快枪强制停止的自动人偶;而身为亚克主人的安格斯,对他们来说似乎也算是主人。 「萨基尔每个月都会挑选一名精神感应能力杰出的人,让他碰触自己胸前的刻印,使其成为傀儡来唱歌抽取思考能源。但是,那些能源全部都是用来维持萨基尔自己生命的东西。」 乌列尔用和缓的语气继续说明着。 「而包含维持天使们冷冻睡眠的生命维持功能在内,维持圣域运作所使用的能源,跟萨基尔从刻印中所取得的思考能源是不同的东西。」 「那么说,还有其他的能源系统?」 「在第七圣域内备有能源电容器。圣域便是使用该设备搭配利用地热的发电系统来维持运作的。」 乌列尔与其他自动人偶相比,有着微妙的差异。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更加接近人类,那种感觉与亚克颇为相似。 想到这里,安格斯这才注意到一件事。沉睡在圣域地下的天使族——其中有一名肩膀带伤的女性。乌列尔的感觉与那名女性十分相似。 更何况乌列尔是四大天使的名字,会以那个名字自称的自动人偶,肯定非比寻常。 「乌列尔——女士。」安格斯用略显困惑的态度向那自动人偶问道。「你是否……是第七圣域的四大天使之一呢?」 「我并不是四大天使的乌列尔。」 她伸出左手,在安格斯面前张开。在她左手的小指上戴着一只银色的小巧戒指。「乌列尔的记忆储存在这个连线夹内——我只是继承了这份记忆而已。」 乌列尔说完露出微笑。那是与自动人偶截然不同、带着些许阴霾的微笑。 「萨基尔想要成为神。乌列尔对他感到畏惧,因此打算带着其他天使逃离他的支配。可是,他并没有放过他们。」 「那是因为——你的肩上有术文吗?」 听安格斯这一问,乌列尔稍稍睁大了眼睛。 「全都被主人您看穿了吗?」 「也不算是啦……」 沉睡在地下的乌列尔,她所受的伤——那仿佛是被人在盛怒之下死曲皮肤所造成的伤痕。而被移植到瓦尔特身上的术文,是『背信』。 「我只是想……身为四大天使,却想逃出圣域,或许是因为你肩上有『背信』的关系。」 「正如您所想的。」 乌列尔垂下了头。 「在圣域还在空中的时期,萨基尔还不是那般傲慢的男人。在这座圣域险些被当成兵器使用的时候,也是他拯救圣域渡过那次危机。可是自从刻印刻上他的胸口之后——他就变了。」 「术文使人疯狂……」 听到安格斯这句话,乌列尔惊讶地睁大眼睛。 「于是乌列尔背叛了萨基尔,逃离了他的身边。萨基尔似乎认为那是因为『背信』的关系,但并不是那样。乌列尔对他感到畏惧。逐渐改变的他,已经令乌列尔再也无法继续跟随在他身边。」 她多半是深爱着萨基尔的,而萨基尔或许也同样深爱着她。如果不是因为术文缠身,或许他们真的刻印在这里建立一座真正的乐园。 可是,安格斯却无法将这个想法说出口。此刻萨基尔已经丧命,要让天使们的乐园得到复兴,也已经变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乌列尔总是一直帮助我们。」 看安格斯陷入沉默,伯恩开口说道。「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再次建立一座真正的乐园,我打算帮助乌列尔让天使们苏醒。」 安格斯望着伯恩。对他来说,天使应该是打乱自己人生的可憎对象,然而伯恩那布满皱纹的面孔却带着微笑。 「憎恨不会有任何收获,这是您让我们学到的。虽然乐园的梦想不知何时能够实现,但是,现在我们还是想尽可能朝那个方向努力。」 「我明白了。」安格斯说道,「但也不要太过勉强。答应我,如果生活碰到什麽困难,请一定要用鹦鹉和我联络。」 「好的。」 伯恩坚定地颔首,而在他身旁的乌列尔则恭谨地低下头。 「我们一定会守护他们的。」 从清醒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安格斯与瓦尔特的体力也已经恢复,今天总算到了下山的日子。向这段时间照顾他们的村人道谢之后,安格斯等人便从位在半山腰的神殿沿着来路下山。 那些在他们通过后便关闭的岩壁,也在自动人偶的操控下,在他们行经时一一敞开。往后这条路将不会关闭。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一切都交由每个人各自的意志来决定。那就是新乐园所选择的路。 「还得再走一次这条路啊~~」 看着眼前的漫长通道,强尼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我们是不是该请自动人偶多帮点忙才对啊?」 「请便,没人阻止你。」安格斯在走向通道的同时这么说道。「可是,我可不打算让自动人偶抱着我下山。」 「我又没那样说。我的意思是,就没有其他捷径吗?况且……大卫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离开的,最后我们根本都不知道,不是吗?」 强尼说的对。 当时血腥快枪并非除此来到这里。关于这件事,与萨基尔共享部份记忆的瓦尔特也跟安格斯说明过。 「血腥快枪从萨基尔哪里得知了歌姬的存在,于是袭击卡内雷克莱碧斯,并抓走歌姬。在抓到的四名歌姬里,他可以留下其中一人。而剩下三人则说好要作为情报费送来这里。但是……血腥快枪毁约了。」 血腥快枪将歌姬连同术文送往了世界各地的城镇;云雀被送往福列克斯库里夫;圣翼则被送往奥拉。 「虽然血腥快枪说过要毁灭世界,但他究竟是想要做什麽呢?」 「随便啦,这件事就算想破头也没有用吧?」 尽管被血腥快枪那般羞辱,但强尼却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虽然强尼的表现可以用个性轻率来带过,但他心中似乎也抱持着某些胜算。 「就算听那家伙说真话也无济于事,有什麽问题都先等将术文除去后再想就是了。而且还有瓦尔特的例子不是吗?只要能除掉术文,大卫也会重拾理智的。」 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安格斯这么想着。血腥快枪并非是受术文操纵,而是自己接受了术文。看着安格斯眼中,他似乎是以自己的一直想要毁灭世界的。 而且还有其他疑点。那个时候,血腥快枪为何不杀掉我呢?如果只是放强尼一条生路安格斯还能理解,但他应该没有理由让回收术文的我继续活着。 就在安格斯如此在内心自问的时候,赛拉触碰了安格斯的手臂。 「你在想什麽?」 「喔——呃……是和你有关的事。我在想以后是不是应该继续用赛拉来称呼你。」 她真正的名字是圣翼,可是现在要安格斯立刻改变称呼,也不太容易。 「如果是这样,那就请你继续称我为赛拉吧。」赛拉说到这里,手紧紧抓着安格斯的手肘。「毕竟害死她的人是我。只要用她的名字称呼我,我就不会忘记自己的罪;我也想藉由这么做,来持续告诫自己。」 「呜呜……小姐实在太认真了。」 连同赛拉的行李也一并背在身上的亚克,眼角带着感动的泪水说道。「小姐还这么年轻,其实大 可以不必这么对待自己吧?」 「你少啰嗦!不中用的人偶只要安安静静地背行李就够了。」 赛拉对亚克格外冷淡。虽然从接吻的机会被破坏到现在已经过了约有一个月的时间,但赛拉似乎还对那件事怀恨在心。 穿过漫长的通道,沿坡道爬上钟乳洞,他们再次来到了有蝙蝠粪便的地点,想到来时为他们开路的班·弗格森,安格斯内心便感到一阵纠结。到了现在,安格斯连他究竟是什麽样的人都不知道。他或许就像安格斯所知道的一样,是一位容易相处的西部大叔,也可能是个性截然不同的人。现在的他——在欢喜之园一处视野辽阔的小丘上沉睡着。 「要再一次拨开这些东西,也很麻烦呢——好吧!」 书姬这么说完,便仰头望着安格斯。 「我要把这些东西都吹走,你们站稳啰。」 书姬唱起咒歌。咒歌掀起的强风将堆积如山的粪便与蛆虫全都吹往入口附近的岩块。 「好恶喔……」 在空气中飘散着尘埃、粪便、蛆虫残骸的状态下,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到洞外。从岩山上往下俯瞰,高原上已经遍布枯草。季节不知在何时已经转变,夏天就要结束了。 安格斯在拍落身上尘埃的同时仰天望去,看见了飘浮在空中的拉堤欧岛。这让安格斯回想起萨基尔说过的话。 (将真相封印……造出希望。) (是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当时的萨基尔,或许察觉到了某些东西。 2 天就快亮了。 散布在空中的白银繁星,一个又一个地逐渐消失。在黎明时分,虽然吹过梅迪姆湖的空气十分寒冷,但后悔的手却相当温暖。 「等我身为『大地之钥』的责任结束,我就会回到你的身边。虽然到时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对话,但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后悔说到这里,便止住声音,遥望那透露出曙光的地平线。那逐渐恢复蔚蓝的天空,漂浮着漆黑的岛影。我感受到后悔那与我交握的手,又加深了几分力量。 「所以,请你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犹豫了。开口做出承诺并非难事。但如果我做出承诺,那肯定也会是谎言。 后悔是拥有罕见天分的歌姬。我实在不认为有能超越她的歌姬会轻易出现。而且她还年轻。往后大概还会连续数次被选为『大地之钥』吧。 要等到她回来,究竟要等多少年?在这无可避免将要陷入战争的世界里,我又能活多久? 「我无法答应你。」 我以呻吟般的声音应道,右手紧握着那『理性』的手杖。 「如果你要成为引导众人的『大地之钥』,那我就要为守护着一切而战。用只有我才能做到的方法。我也要战斗。」 我逃离了乐园。当时我从来没想过,留在那里的人会有何下场。而结果就是现在所看到的。是我导致了这次战祸,这全是我的错。 「这次我一定要战斗,直到我心脏最后的跳动停止,直到那最后的一刻,我都要为守护我珍爱的人而战。」 「——是吗。」 她低下了头。 「既然这样……那我也无法阻止你了。」 随风飘逸的黑发、颤抖的纤细肩膀。让我想伸出手,将她的身子拥入怀中。可是,这是不被允许的。一旦天亮,她就会成为『大地之钥』。因此我不能将她留在我一个人的臂弯里。 无论如何——没错,无论如何。 「就算我的肉身消灭,我的灵魂也与你同在。我的心随时都伴在你身边。这件事……请你千万不要忘记。」 后悔望着湖面,微微颔首。 「当你坠落到地上的时候——我以为看到天鹅从天上落下。」 我回想到自己初次见到后悔的经过。当时我落入了马提尔湖,甚至以为自己就要丧命。 但就在我从湖中被人救起的那一刻起,我重生了。 在这片大地上,以大地之人的身分—— 「你说过在那个时候,有听见我的声音吧?你说我呼唤了你的真名?」 「嗯,但我也不清楚那是否就是我的真名。」 「那么,就必须要进行确认。真名反映的是一个人的灵魂。向人透露真名,就如同对人揭示自己的灵魂。」 她眼神专注地仰望着我。 「你能告诉我是什麽名字吗?」 「——里贝尔塔斯。」 那一瞬间,我听见她惊讶吸气的声音。 「那是太古语言中,象征『自由』的词句。」 自由……那是我在名为圣域的牢狱中,所一直渴求的东西。『自由』——那就是我的真名吗? 后悔松开了我的手,取而代之地抓住了我的衣领。她的面容近在眼前。她竖起了双眉,似乎相当气愤。 「阿撒兹勒。这个名字,你绝对不能让其他女人知道。就算是甘草……还有游隼也是。」 「游隼也不能吗?」 「别看她那样,她可是很欣赏你的。在你被抓走的时候,她究竟有多难过、多自责,你根本就不——」 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住话。后悔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接着后悔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有些难为情地仰望着我。 「……只有游隼可以知道。」 后悔这样的反应,让我忍不住失笑。 「这没什么好笑的!真名是灵魂的名字。不能改变也不能选择。如果真名被人夺走,就等同于灵魂被夺走。」 后悔放开了抓着我衣领的手。接着她将手放上自己的腹部。 「我在出生的时候,梦想就曾经预言。她预言我将来会成为『大地之钥』。还预言到那时候,会展开一场与天使们的战争——」 后悔的手在颤抖,平淡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恐惧。 「在我身上,有术文。」 「——术文?」 「那是世界之魂的碎片,你是将其称为『刻印』吧。」 她刚刚——说了什麽? 「据说那正是我真名所代表的意义,这件事只有梦想与我的父母知道。我感到害怕,所以至今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可是,我希望能让你知道。」 太阳在水平线上出现,白光射入我的眼中。 光线照亮了她的轮廓,令后悔的发丝看来格外耀眼。那光景仿佛就像是她头上呆了一顶光之额冠。 「我的真名叫艾玛。」 她的目光注视着我,那对琥珀色的双眸罩上一层阴霾,笼罩着一层深沉的黑暗。那简直就像是扩及思考原野的深层黑暗。 一股寒意从我的背脊窜过。 这不是人的眼睛—— 而就像是要印证我的直觉般,她继续说道: 「艾玛在太古语中,象征的是『世界』。」 3 安格斯等人花三天下了山,回到了暌违三个月的萨尔镇。他们在那里与哈姆雷特、欧菲莉亚重逢。开心的欧菲莉亚按照惯例,一张嘴就咬住安格斯的脑袋,而赛拉则赶忙将那头棕色的母马拉开。 判断这段旅程不需要用到大型马车的瓦尔特,将自己来时所搭乘的马车变卖,用换来的钱付清了两名保镖的薪水。而仅剩一头没有卖掉的马则装上了马鞍,瓦尔特就骑着那匹马来代步。赛拉则与安格斯一起坐在强尼的马车上,亚克则从空间所剩无几的货台上下来,以步行跟随在马车旁。 他们此刻正往密苏艾斯特出发。众人在经过一番讨论后,决定往卡内雷克莱碧斯一趟。因为他们想先带赛拉回去,让卡 普特族安心。而且也必须要传达晨啭此刻正与血腥快枪一同行动的消息。至于剩下一个名叫银箭的歌姬究竟身在何处,似乎连赛拉和瓦尔特都不清楚。 「他被选为歌姬的日子并不长。而且也还没有参加过祭典——所以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声音及长相。」 安格斯不知那人是否也像晨啭那样,和血腥快枪一起行动,还是正在某座城镇里,吟唱着毁灭的歌声。 两周后,马车抵达了密苏艾斯特,映入眼帘的是许久未见的东部风格街景与水蒸气关车。当他们行径车站前方时,安格斯开口说道: 「这里稍微停一下。」 听安格斯这么一说,坐在驾驶台的强尼及走在马车旁的亚克,瞬间绷紧神经望着安格斯。但是,安格斯并未察觉那两人的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们先走吧,我去买份影像报。」 「压住他!亚克!」 「遵命!」 突然被表情严肃的亚克压制住,让安格斯大吃一惊。「这、这是怎样!」 「我还没忘记一年前所发生的事——」 强尼站在驾驶台上,用舞台演员般的动作一手放在胸前。「当时就是在这座城镇、这个地点,安格斯前去买影像报,便再也没有回来。」 「喔——确实有那件事。」 「在摇钱树跑掉之后,你知道我过得多辛苦吗……忘不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丢脸死了,不要那样站在驾驶台上强调啦!」 就算这样,强尼还是不肯善罢甘休,最后安格斯只得在赛拉与强尼陪伴下,前去购买影像报。安格斯在车站大厅找到了卖报小贩,然后支付十歇尔购买了一份影像报。 「写了什麽消息?」 「嗯——」安格斯低声呻吟道。「全都不是什麽好消息呢……」 在版头浮现的是发生在巴尼斯顿的枪战新闻。巴尼斯顿是座禁止外人带枪进入的城镇。但是,不遵守规定的西部罪犯与城市保安官就这么展开了枪战。尽管没有闹出人命,但还是可看见一名保安官腿部中弹的幻影。 安格斯将报纸在眼前斜放,第二版的内容描述的是承办燃油工作的燃油公司,与当地居民的对立状况。村人们聚集在燃油采集站,摆出了彻底抗战的态势。 看见那显示村名的印记,让安格斯大吃一惊。 「是在普拉托姆……?」 那里是联盟保安官乃森·艾文格林的故乡。 不知为何——安格斯心中涌现一股不安。 「我们到保安官事务所去。」 安格斯将影像报夹到『书』内,迈步走了出去。 「要跟上来是无所谓,但要快一点喔。」 众人小跑步地穿过大街,朝保安官事务所前去。就在安格斯打算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名穿着城市保安官制服的年轻男子,差点就与安格斯正面相撞。 「喔!不好意思!」 男子道歉之后,便取下头上的帽子,有着一头黑色短发、褐色肌肤的精悍面孔出现在安格斯面前。 「我有要紧事,所以得——」 「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在吗?」安格斯迅速地表明来意。「我校安格斯·肯尼斯。我和他是——」 「喔!你就是安格斯吗!」 年轻保安官握住了安格斯的手。 「我叫尼尔森·欧尼尔,密苏艾斯特的城市保安官。我听联盟保安官提过你。」 「联盟保安官有在这里吗?」 「不——他现在不在。」 「我有急事想对他说,我要去哪里能见到他?」 欧尼尔城市保安官的脸色沉了下去。 「虽然他吩咐我,如果你来寻求帮助,就要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但是——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听到这话,安格斯吞了一口唾液。 现在普拉托姆的当地居民正与燃油公司展开对立。燃油公司是从村长手中裙的开采权,因此违法的,其实是占据在该处的村人。但是那位注重情理的联盟保安官,真的能认可燃油公司那从贫穷村落手中廉价买下的权利书吗?更何况普拉托姆还是他的故乡。燃油公司所要做的,正是要破坏那里。 「如果我说错,我愿意道歉。」先这么说完之后,安格斯接着说道:「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是不是到普拉托姆去了?而且不是去平息纠纷——而是和居民一起占据在那里。是吗?」 「你脑袋转得真快……你都说对了。」 脸上带着灰暗表情的欧尼尔说道。 「现在上头已经下达命令,要我即刻率领骑兵队,务必将他们从该处驱离。」 4 所有部族的代表都聚集到了圣地卡内雷克莱碧斯。在场的人数超过两百人。但是,其中也包含了没有歌姬的部族,还有以本领不足为由,而没让歌姬参加这次聚会的部族。 参加这次祭典的歌姬,全部共有五十八名。 就这样,决定『大地之钥』的祭典开始了。各部族的歌姬站在被众多大地之人围绕的广场中央,陆续展现自己的歌喉。 虽说是歌姬,但并非全是女性,当中也有少年及身材魁梧的战士。无论性别还是年龄都各自不同,但是他们全都是拥有出色歌喉的歌手。尽管技术欠缺细腻,但充满生命力的歌声,响彻了晴朗的天空。与在圣域歌剧院所观赏的歌剧相比,他们演唱的歌曲实在难以称得上是洗錬。但是,他们的歌声全都充满动感。光是听着那歌声,就让人感觉到全身发热。 这让我突然想起了第十三圣域的拉吉尔。要是他能看见这场祭奠,究竟会说什么呢?他肯定会相当感动,并以夸张的方式赞扬他们吧。虽然身为十大天使,但他却是个让我难以抱持厌恶的人。 现在他究竟如何了?我不认为他会选择跟十三圣域共存亡。也许他已经淘到某处,此刻只在撰写下一本新书也不一定。 「就快到了。」 坐在我隔壁的游隼小声说道。 「轮到自由上场了。」 我不发一语地点了个头,并挺直了身子。 黑鹰与后悔出现在广场中央。穿着亮丽歌姬服装的后悔,在大地之人当中体格算是格外娇小的。然而她那娇小的身躯,却拥有着震慑众人的威严。尽管她昨晚完全没有休息,却也没有透露出丝毫疲态。 聚集在此的众人,多半也和我有相同的感受。原本喧闹的广场立刻被异样的寂静笼罩。 黑鹰将后悔留在广场中央,接着便往后方退开。后悔挺直身子,用那带着凛然神色的双眼直视前方。 我们彼此的视线交错了——我似乎有这种感觉。不,那并不是错觉。她望着置身在数千群众之中的我,缓缓地开口吟唱。 怀抱梦想的兄弟们啊 你并不孤单 纵使在现实中遭遇挫败 纵使此刻正流泪入眠 挺身而出吧!兄弟们! 没错,你并不孤单! 广场上并没有类似歌剧院那样的音响设备,然而后悔的歌声却响彻了广场的每个角落。所有人都为后悔的歌声瞠目结舌。在众多优秀的歌姬之中,她的歌声也格外突出。 怀抱希望的兄弟们啊 我们并不孤单 纵使纠缠多夜的不安与孤独 仿佛就要令人崩溃 挺身而出吧!兄弟们! 没错,我们并不孤单! 别用耳朵,用心听好。 这是大地之人在口述故事时的常用句。 而后悔的歌声正反映了这句话。 那歌声不是传进耳内,而是直接传进人心。那歌声撼动了众人的灵魂,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站起来,我的兄弟! 不要放弃构筑梦想! 不要放开那份希望! 后悔在这时将握拳的手高举过头。 你并不孤单! 没错,我们并不孤单! 众人呼应着那歌声站了起来。 「我们并不孤单!」 「没错!我们并不孤单!」 那是撼动大地的大合唱。我在不知不觉也站了起来,高举着拳头呐喊着。 在我身边的游隼、钩爪、擂石也放声呐喊着。 「我们并不孤单!」 纵使后悔的歌曲已经结束,那样的大合唱却迟迟不见止息。无论在之前还是之后,能让广场上所有群众这样全部起立的人,就只有后悔一人。 在所有歌姬展现过歌声之后,各族的酋长便围成一圈,开始讨论。众人则待在一定距离之外的地方观望着。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讨论很快就有了结论。酋长们开始解开圆阵,一名老妇出现在广场中央。虽然那名老妇肌肤黝黑,但头发却已经彻底花白。从从她那壮硕饱满的体格中,可感受到威严。我一眼就能明白,她绝对不是寻常的肥胖老妇。 「她是现任的『大地之钥』,斗布伦族的语堰。」 听游隼这么一说,我表示会过意地点了点头。她就是在最近十八年时间里,担任『大地之钥』的歌姬。 「下一任『大地之钥』已经决定了。」 语堰用那仿佛会在人腹中回荡的低沉厚实音色宣言道。 「我的继任者,是莱碧斯族的歌姬,自由。」 爆炸般的欢声撼动着广场。在众人大声发出欢喜的呐喊,大力用脚踱地的光景中——我在承受失落感的同时,也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接着后悔在广场中现身。 只见语堰将手里的一个褐色物体,恭谨地递到后悔面前。后悔双拳交合行礼之后,便伸手接过了那个东西。 拿在她手中的褐色物体,是—— 「……书?」 后悔将手放在褐色的皮质封皮上,向群众作出宣言。 「我已经在此接过了『大地之钥』。」 此话一出,酋长们纷纷贵了下来。聚集在广场的众人也跟着跪下。见我还茫然地呆站,游隼拉住我的手臂,让我也跟着跪下。我向在我身边低垂脑袋的游隼问道: 「喂!爲什麽在地上会有书啊?」 「书?」 游隼一脸不解地反问道。 「就是刚刚语堰交给后悔的那个东西。」 「那是『大地之钥』。那是过去从天上来到地上的白色兄弟阿撒兹勒,爲了带给我们大地之人和平与安稳,所留下的东西。」 等一下,阿撒兹勒应该是在圣域正要离开大地的时代所出现的人吧?如果是那样,『大地之钥』早从一千六百八十年前,就存在于大地之上了。 我抬起头,望着后悔摊在手中的那本书。 那本书究竟是什麽?将那本书带到这里来的阿撒兹勒——究竟是什麽人? 5 安司塔比利斯山脉西部。安格斯等人好不容易才穿过大片针叶树林,眼前又出现一座巨大的湖泊挡住去路。 「这不是真的吧?」 看着那在眼前展开的景色,瓦尔特说道。「爲什麽这里会跑出一座湖?」 安格斯也从马车的货台上站起了身子。正如瓦尔特说的,他们眼前有一座湖。红黑色的浑浊湖面,让人无法从其中感受到生命的气息,仿佛就像是一潭巨大的水洼。 「可恶,地形又改变了。这下在店里库存的地图,真不知要怎么处理。」 「算啦,人是无法违抗自然的,我们绕路吧。」 强尼说完这句便挥动缰绳,牵引马车的两匹马也跟着晃了晃脑袋。就在众人准备沿着湖畔动身的时候,马匹突然胡乱踱步,并朝空中嘶喊。牠们像是在害怕什麽似地,不停摇晃脑袋。 「喂、喂!怎么啦、怎么啦!」 强尼连忙拉扯缰绳。在停止行进的马车货台上,能感受到些许的晃动。 「是地震……」 就像是呼应安格斯的这句话,地面开始摇晃。树木的枝叶剧烈晃动,大地也发出微微地鸣。坐在货台上的赛拉不安地四处张望。瓦尔特安抚着马匹,开口说道: 「这地震还挺大的。」 虽然晃动逐渐平息,马匹们却还没能恢复平静。 「最近地震满多的。」 安格斯自言自语地说道。西部山岳地带与东部相比,地震原本就比较频繁,但是最近发生地震的频率确实颇为异常。 「这也是受到术文的影响吗?」 不可能吧?强尼像是要表达这个想法般耸了耸肩,而书姬则面色凝重地说道: 「也不是完全无关。大地与人心有密切的关系,如果不安在众人当中扩大,大地就会跟着鸣动。」 「那或许就是血腥快枪的目的。」 赛拉自言自语地说道。她的语气仿佛在责备曾与它他合作的自己。 「血腥快枪不是个会慢慢等待地震毁灭世界的男人,他肯定会设想更加直接的方法。」安格斯这么说完,又接着说道:「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想怎么做就是了。」 「算了,先不管那些吧。」瓦尔特接着说道。他挥舞缰绳,让自己的马匹走在马车前面。「我们先走我们该走的路就对啦。」 说到这里,瓦尔特转过头,朝安格斯眨了一下眼睛。 「对吧?」 一个月前——在密苏艾斯特。 「我想去普拉托姆。」当安格斯开口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遭到同伴们的反对。他们认为这是普拉托姆村与燃油公司的问题,不应该贸然插手。而且在无法确定血腥快枪有什麽企图的现在,更应该专心收集术文。况且山脉也已经开始积雪,冬季的气息开始在四周瀰漫。在冬季的西部旅行有多么艰难,众人已在去年就有深刻的体认。他们没有理由冒着稍有差错就会遇难的危险,特地前往普拉托姆。 这是合乎情理的说法,但安格斯不肯让步。他认为制止人心荒废,也应该是这趟旅程的目的之一,所以要对恩人的危机坐视不理,安格斯认为是说不过去的。 在一番争论之后,安格斯说道: 「那么就按照惯例,由书姬来做决定吧。」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一直保持沉默的书姬以严肃的语气开了口: 「这世上没有偶然,一切都是伟大意志所导致的必然。」 书姬让自己的视线从每个围绕自己的同伴脸上扫过,接着毅然地断言: 「我们去普拉托姆。」 就这样,一切就此敲定。 他们与欧尼尔保安官所率领的骑兵队同行,在离开密苏艾斯特之后,持续了约一个月左右的旅程。虽说安格斯等人早已习惯长途旅行,但也无法跟上骑兵队的机动力。因此他们在与骑兵队分开后,又走了约一个礼拜的路程。在今年首次的降雪之中,安格斯等人终于抵达了最后的山巅。 眼下是一片红褐色的丘陵地带。放眼望去,尽是裸露的干燥红土。沙尘漫天飞舞。零星的灌木枝叶也被大量的尘埃染成白褐色,水分尽失的枯草块随风滚动。 蕴含丰富水源的史佩库伦湖不见丝毫踪影,树木枯萎倒塌,看不见任何生物的踪迹。 艾文格林所述说的普拉托姆,是个有蓝色湖泊并充满绿意的地方。虽说在这个季节不能对翠绿的山丘抱有期待 ,但眼前的景色也实在太过贫瘠。 「看来所有偶然,其中确实都有必然。」 书姬的声音把安格斯的视线拉回『书』上。书姬指着眼下的一个位置。在书姬所指的方向,可看见一座黑色的木造塔。那是采集燃油用的钻井塔。 「那附近有术文的气息,看来这个事件似乎也跟术文有关。」 听书姬这么一说,安格斯吃惊地望着眼下的光景。过去曾有像福列克斯库里夫那样的状况。可是安格斯在这个干涸的大地上,却无法看见像是术文的东西。 在荒野中央的丘陵上,可看见灰色的建筑群。那是普拉托姆村。而在更接近一点的地方,则有简易帐棚所形成的集落。在集落的盾墻上挂有以小麦为标志的东部联盟旗印。看来那里似乎是骑兵队的营地。 而黑色木塔就建在营地东方,丘陵的底部。钻井塔附近搭有简陋的小屋。那是用木材简单拼凑骨架,然后只在夫家外盖上布块的粗陋房舍。那里应该就是普拉托姆居民聚集的地方了。 「靠那种房子,是无法度过严冬的。」 这件事对长年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他们来说,肯定也很清楚。书姬皱起眉头,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看来状况要比想像得更加迫切。」 「这是血腥快枪的计画之一吗?」 被安格斯这一问,书姬脸色不悦地抬头回望安格斯。 「那种事我哪会知道呀?」 「书姬大人说的对,那种事想破头也没用。」 强尼说完,便挥动缰绳,原本停下脚步的哈姆雷特及欧菲莉亚再次迈开步伐。 「我们快上路吧。否则会无法赶在日落之前进入普拉托姆的。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在温暖的床铺上睡个好觉。」 普拉托姆是座留有浓厚原住民色彩的村庄。他们以游牧方式在周围广大的草原地带饲养羊群,以此维生。在山丘上可看见数量是村里人口三倍之多的羊群,正吃着长在地上的枯草。 安格斯等人穿过羊群,抵达了骑兵队的营地,欧尼尔保安官带着笑容迎接他们到来。 「村里的房舍已经被燃油公司的开采员占满了。不介意的话,你们就住我们的预备帐棚吧。」 由于长途旅行也使旅费几乎耗尽,要瓦尔特支付旅费,安格斯也过意不去,因此安格斯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当天晚上,被招待到欧尼尔营帐内的安格斯,向他询问了现在的状况。 「一切的原因,都是源自土地的干燥化。」 一边吃着搭配羊肉炖汤配的小麦面包,欧尼尔面色凝重的说道。 「这里原本就不是雨量特别多的地区,最近雨量却比往年更少。历年一到雨季,这一带就会拥入来自山区、带有肥沃土壤的溪水,形成滋润土地的洪水,但去年跟今年却都没有洪水到来。由于只要大地干涸欠缺食物,羊群就会连草根都一并吃掉,因此土地也长不出新芽。这对普拉托姆来说,可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看着连明天的粮食都难有着落的村庄,普拉托姆的村长做出了决定。他选择将包含普拉托姆村在内的周边土地,买给燃油公司。 「问题是,那只是村长个人的独断。」 接纳新型产业、获得工作、领取他人给予的薪水过活。村长认为要让普拉托姆继续存续,那是唯一的办法。可是普拉托姆是个守旧的村子。居住在那里的人,对守着这块土地感到骄傲。对于村长廉价出卖土地的行为,自然会产生抵抗。无论是要从事破坏自然的燃油采掘工作,还是要他们委身在燃油公司之下,为廉价的薪水工作,都是当地居民所无法忍受的事。 「尽管双方经过多次协商,但交涉却始终没有交集。面对企图强行展开采掘的燃油公司,普拉托姆的男人也在钻井塔附近搭起小屋,准备在那里抵抗到底。」 「那么——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呢?」 「他前去试图说服居民,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听燃油公司在钻井塔监视的人说,似乎不是会看见他在小屋间走动。这样看来,联盟保安官应该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留在那里了。」 说到这里,欧尼尔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们甚至还爬上钻井塔,对靠近的人开枪威吓。虽然目前还不至于闹出人命,但已经有多达二十名的伤者。这样的胶着状态持续了近三个月的时间。燃油公司的人说,这也已经是他们能容忍的极限了。」 既然村长已经同意转让土地,那燃油公司便有挖掘权。他们是有权要求居民撤离。 「今天我还去见了燃油公司的负责人,但是他坚持要强制排除违法占据那里的村民。看来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东部人对土地所保持的感情。」 真是伤脑筋。欧尼尔在以这句话收尾之后,便点起香烟。欧尼尔不耐地抓了抓他那头凌乱的黑发。虽然他才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但眼角却已经能看见皱纹。褐色的脸上也透露着浓厚的疲惫。 「被人当着面要求我把西部的土包子赶走,对西部出身的我来说,实在很难释怀。对于占据在那里的村民,我也很清楚他们的感受。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能在没有纷争、没人受伤的状态下让事情落幕。」 对欧尼尔这番话,安格斯也点头表示认同。 「况且要是在钻井塔附近爆发枪战,甚至可能会引燃天然气,导致大爆炸呢。」 「嗯。就算不会爆炸,我也一点都不想和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展开枪战。」 讲到这里,欧尼尔前倾身子对安格斯说道: 「以我的立场,是无法靠近钻井塔的。可是你不一样。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信任你。能请你帮我去说服他们,要他们把钻井塔让出来吗?」 说了声「拜托」之后,欧尼尔对安格斯低下头。 「请把头抬起来吧,欧尼尔保安官。」 安格斯微笑着说道。 「其实我正打算求你让我过去说服他们呢。」 安格斯返回了借住的帐棚。听安格斯转述状况之后,最先表示反对的人是瓦尔特。 「那里有人拿枪监视吧?靠近那种地方,不是肯定会被开枪吗!」 「可是,我不是保安官,也不是骑兵队……」 「那不是重点。艾文格林本人姑且不论,其他人可不认识你。他们要怎么去分辨你是不是骑兵队的人?」 如果强尼在场,多半会用「不可能会有像他这么瘦弱的骑兵队员吧?」来一笑置之,然而不巧的是,强尼并不在这里。这里有暌违许久的村庄。因此强尼自然不吭呢安分地待在帐棚内。在安格斯回来的时候,强尼早就已经往村里去了。现在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在跟人玩牌吧。 「可是,也没有其他方法能接近那里了。」 说到这里,安格斯止住话语,注视着瓦尔特的脸。「那里有术文。要是这样的胶着状态持续下去,状况将会更加恶化。如果说普拉托姆的人有收到术文的影响,那么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就只有我了。」 「这点我能够明白。」 这次轮到赛拉开口了。 「可是我无法接受让你独自前往那里的做法。我们应该是伙伴才对吧?」 「小姐说的没错!」亚克仿佛算准时机挺身说道。「我也要一起去。」 「亚克不能跟来。」安格斯不假思索地说道。「西部人讨厌天使。光是有天使在场,就不可能跟他们进行对话。」 「话虽这么说,但你自己不也一样吗?你外表怎么看都很接近天使啊。」 瓦尔特提到的这一点,让安格斯面露难色。看来自己刚刚似乎自掘坟墓了。安格斯决定转变话题。 「试着想想据守在那里的村民感受。比起一群人过去,只让一个人去,肯定比较容易被接受吧?」 「这是没错,但是……」 「强壮的男性,可能会让对方产生戒心;但如果让我去,就没有那方面的问题了。」 听赛拉这一说,安格斯面露苦笑。 「对方可是在只有男人的状况下据守了三个月,我怎么可以把你带去那种地方?」 「爲什麽不行!」 「还问爲什麽……瓦尔特,麻烦你翻译一下。」 「爲什麽是我!」 「那方面的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安格斯接着比了比自己的胸口附近。「况且,瓦尔特,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喔。」 「你!……你要把人情用在这种事上面吗!」 「有欠就是得还嘛。」 安格斯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神态自若地说道。 「说老实话,我有件事要拜托你。那件事一个人做不来,所以要请赛拉跟亚克也一道帮忙。」 「什麽事?」 「这次的骚动,起因是土地干燥化。雨量减少是我们无能为力的问题。但是滋润土地的洪水没有到来,我认为可能有其他原因。」 听安格斯这一说,瓦尔特收起下巴,低声说道: 「你是指我们在半路上看到的——那座湖吧?」 安格斯微微颔首。 「我想是因为地震崩落的泥沙,堵住了融雪形成的溪水流动,因此才会形成那座湖。如果是那样,那只要将障碍除去,谁应该就会流入普拉托姆了。」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喔。别忘记那有多少水量。要是随便打通水道,弄不好会让整个普拉托姆村被水冲垮呢。」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拜托瓦尔特的。」 安格斯像是早料到书姬的这个疑问般,立刻说道。 「测量是你的强项吧?我希望你能去调查看看,让那座湖溃堤之后,是否能为普拉托姆平原带来滋润土地的洪水。」 「可是,这样行吗?那片土地已经是燃油公司的财产了吧。要是让水冲入,这一带就会变成一片泥泞,到时候根本无法进行燃油采掘工作。」 「是啊。」安格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其实那就是我的目的。要是土地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他们留在手中也没用。到时候燃油公司或许就会廉价将土地让出了吧?而且可能会是以连普拉托姆村居民都能买下的价格。」 「你——」瓦尔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什麽时候变得那么狡猾啦?」 「不管是谁,多不会永远当头脑简单的孩子啊。」 安格斯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说道。 「那么,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瓦尔特有些不甘愿地点了头。「既然是这么一回事,那我也只好答应啦。」 「可是,我还是不能让安格斯独自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小姐说的对!」 「你们是不是忘了什麽?」 为赛拉与亚克提出的反论搭上休止符的,是书姬高傲的语调。 「放心吧。因为要和安格斯一起去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啊。」 6 当新一任的『大地之钥』被选出之后,广场便转变成庆祝会场。会场提供了野牛肉,所有人都大口吃肉,并尽情享受玉米酒。无论男女,都在场中随着鼓声围成圆圈跳舞。 我拒绝了找我一起去跳舞的钩爪,独自一人返回莱庇斯的梯皮。我在其中喝着加水稀释的玉米酒,心思则挂念着成为新歌姬的后悔。 她现在与前任』大地之钥『的语堰一起待在湖畔的小屋内。据说他们会在那里以口传的方式传授作为『大地之钥』的知识。 她已经到了我伸手所不能及的地方了。我无法握住他那柔嫩的手,也无法拥抱那纤细的身躯。 而且—— 我紧握着那柄银杖。在杖柄上留有『理性』的刻印。我想到了与第十三圣域一起丧命的人。在许多人丧命的时候,只有我逃走了。我无法忘记自己所犯的罪。只有我得到自由、获得幸福,这种事是不可能被原谅的。 隔天。 爲了准备与天使们展开战争,各部族的酋长们都聚集到广场中。我也参加了这次聚会,向他们解释状况。 爲了维持圣域运作,天使们需要能思考的人。因此那些家伙迟早都会开始捕猎居住在地上的大地之人。 「他们尽管来吧!」 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年男性说道。他是以勇猛果敢闻名的克尔族酋长·熊脚。 「到时我们就让白人们好好见识我们的力量!」 没错!赞同的声音响起。 「要来就来吧!」 「让白人大开眼界!」 「的确,天使的战斗能力与大地之人相比,其实根本微不足道。」 我说到这里停下话语,等待众人逐渐安静。 「但是,他们会使用束缚人心的伎俩。」 「束缚……人心?」 「没错,他们会在话语中加入暗示。用话语让人无法自由行动。」 听我这一说,酋长们纷纷摇头,似乎无法相信。 这也是当然的。对他们来说,天使是他们从未听闻的东西。 「我实际示范一次大家就知道了。但正如各位所见,我戴着这个项圈,因此无法在话语中加入暗示。但如果直接接触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你是说直接接触你,就能领教那个伎俩吗?」 年纪尚轻的肯巴族酋长鹰眼,举手这么问道。 「那就让我来吧。我来试看看,比较连那是什麽东西都不知道,又要怎么跟人打仗呢?」 这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要求。我对他招手。 「好吧,请到这里来。」 鹰眼站起身,来到我身边。他的体格虽然没有特别壮硕,但身高却比我多出了两个头。在他的长手长脚之上,则有着如弹簧般的肌肉。 「那么,能先请你握住我的手吗?」 我话说完,便伸出左手。大地之人虽然讨厌握手,但鹰眼还是毫不犹豫地握住我的手。 「——这样吗?」 「我接下来会努力抓住酋长的手不放。而酋长则相反,要试着甩开我的手。」 「没问题。」 「那么——」我说到这里,转头望向坐在我旁边的黑鹰。「请您发个信号吧。」 他点了头,然后站起身。黑鹰将手指放在我们的手上,接着用低沉锐利的语气说道: 「——开始!」 我握紧左手。就像是想将骨头捏断般,全力握紧他的手。然而胜负却在瞬间就见分晓,鹰眼连一秒钟的功夫都用不到,就轻而易举地甩开我的手。 「原来如此,说白人软弱,看来还真不假!」 鲁夫斯族的酋长以揶揄的口吻嘲笑道。 虽然这让我想辩解说是我的体质特别虚弱,但想到这么做只会使自己更加难堪,因此作罢。取而代之的,我朝站在一旁、表情似乎对我有些过意不去的鹰眼再次伸出左手。 「我们再比一次。」 「我是没问题啦,可是……」 「现在我要使点伎俩。这次不会像刚才那么容易,所以请你用全力。」 「嗯——好吧。」 虽然鹰眼点头表示同意,但他脸上还是带着「不管再比几次都一样吧?」的表情。 我们再次握住手。而黑鹰也跟之前一样,将手放在我们的手上。不同的是……这次我直视着鹰眼的眼睛 第九章 1 安格斯等人花费三天通过山口,抵达位在布罗敏山脚下,一座叫阿伦德的城镇。他们就在那里准备冬季旅行所需的装备。 在阿伦德的第三天,瓦尔特在镇上听到奇妙的传闻。 「布罗敏山腰有座叫布罗姆佩斯的城镇,听说在那附近有个就算冬天也不会枯萎的花田。」 「哇,好迷人喔。我想看。」 赛拉的双眼闪闪发光。但是,安格斯却若有所思地手抵着下巴。 「花田?」千万去不得的花田——安格斯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想起来了!」 那是以前在搭乘驿马车前往瓦多的路上,安格斯听一名布罗姆佩斯出身的同车男子说的。就是那『没有人能活着离开的花田。』 隔天,他们从阿伦德出发,朝布罗姆佩斯前进。此刻山路上已经积了雪,行走并不容易。 花费五天时间走过雪道的安格斯一行人,得到的是布罗姆佩斯镇人那似乎不太情愿的迎接。这种状况在西部山岳地带相当常见,布罗姆佩斯的居民同样十分封闭。 但是,在此强尼发挥了无论到哪里都能和人打成一片的稀有才能。他将马车停在城镇的广场上,紧接着迅速从货台上把箱子搬下。里面装的是满箱安格斯趁空挡所修缮的书籍。 准备就绪之后,强尼便展开双臂,像是舞台演员般轻快地向众人行礼。 「各位乡亲父老!被雪关在家里的日子想必很无趣吧?安格斯与他愉快的伙伴们,为各位带来有趣的书本了!」 这么说完,强尼便打开箱子。 「而且这次还是特惠价,七折优惠!不来比较一下,可算是吃亏的喔!」 强尼接着拿起想中最上面的一本书,眼睛往封面瞄了一眼。 「看!这可是最适合冬天长夜的一本。这是讲述幼子寻母之旅的感人故事!母子一起看,乐趣更是加倍喔!」 只见强尼将书放回箱内,又拿起另一本书。 「再来看这本。喔!这是顶尖的爱情故事。来来来!那位小姐!」 强尼对一名怎么看都年过四十的女性眨了一下眼睛。「今晚想不想试着用这本书,陶醉在火热的爱情故事里呢?」 「我这辈子可还没看过书呢。」尽管嘴上这么说,但那名女性却也不像是毫无兴趣。「况且就算看书,也填不饱肚子吧?」 「没错,书确实无法填饱肚子。但有了书——可以充实心灵。」 强尼就像舞台演员般走进那名女性,然后恭谨地将书递到她面前。 「小姐——就当是爲了我,请将您的贵手放在这书的封面上,试着说声『启动』吧。」 「……我只是试试喔。」 女性这么说完便接过书本,然后将手放上那本书的封面。 「启动!」她小声这么说完,封面随即开启。 下个瞬间,她睁大了眼睛。那名女性的双眼开始微微地转动。没人知道她究竟看见了什麽样的幻影。但是,她的表情仿佛陶醉在美梦中,双颊也像是恋爱中的少女般染上桃红。 站在一段距离外看到此景的人们,也受那女性的反应吸引,纷纷聚集过来。 「可以让我也试试吗?」 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说道。「我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来没看过这种叫书的东西。我一直很想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试一试。」 「既然这样,我建议您试试这个。」 强尼从箱子里抽出一本书。接着他靠近老人身边,附耳对他说道: 「这是用日记般的手法,讲述年轻女孩的故事。虽然故事本身没有什麽特别,但这女孩可是美女。被她倾诉自己青涩的初恋心情,可是相当过瘾的喔!」 「喔……这真不错!」 老人接过那本书,将手放上封面。 「启动!」这么说完之后,封面便应声开启。 那老人紧接着张大了嘴,眼睛微微转动着。接着老人一下高兴地大叫,下一刻却又发出叹息。 围观的人看了之后,便陆续照上强尼。 「喂、也给我看点什麽吧!」 「有没有什麽紧张刺激的书啊?」 「我也要看爱情故事!」 强尼见状脸上堆满了笑,张开手臂朗声说道: 「没问题!一个一个来!这里的书多得是,大家慢慢看喔!」 城镇的气氛立刻扭转。 人们聚集在箱子旁,陆续将手放在书上,埋头试阅着各种书籍。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初次接触到书。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众人对书中出现的幻影感到格外惊讶,彻底为其着迷。对于长时间待在屋内,有许多空闲时间的人来说,书可是求之不得的精品。 满箱的书本在转眼间便被抢购一空。 当初险恶的气氛早就不见踪影,安格斯等人受到镇民的热情欢迎。就连拥有天使容貌的安格斯及亚克,镇民们的眼神也少了排斥。大家争先恐后地想招待他们到自己家中作客。 「听说你会画图腾啊!」 一名脸色红润的大婶拍着安格斯的肩膀说道。 「我在前面开了家酒馆。我免费招待你们,可以请你帮我在店门上画个图腾看板吗?」 「小事一桩!」强尼代安格斯回答道。「别看他这副德行,这小子画图腾的技术是无可挑剔的。能让这小子来画图腾,肯定会让店面有光喔~~」 「那样的话,也帮我画吧!我那里是一家叫小山的杂货店!」 「我也想请你帮我客厅墙上画花朵的图腾。」 演变成这样,安格斯也无处可逃了。他在解决最早的要求之后,又得立刻跑到其他地方去画图腾,忙得不可开交。 但也因为这样,安格斯得以从镇人口中仔细打听关于那个花田的事。据说在这块土地开拓之前,花田就已经存在于那里。由于害怕不小心误入花田,就连牧羊人都不敢到那附近。可是花田却慢慢扩大,据说今年甚至有人只是经过花田所在的崖下,就因此昏迷。 就这样,安格斯将画看板的工作交给瓦尔特,自己则捧着『书』,带着亚克前往那片花田。虽然赛拉顽固地想要跟去,但安格斯还是耐心将她说服。没人知道花田究竟会对人有什麽影响。可是如果真的在花田中昏迷,只有一个人的话,亚克还能把昏倒的人救出来。安格斯就是这么告诉赛拉。 相较于赛拉不甘愿地同意安格斯前去,强尼倒是从一开始就表明要留在镇上。 「马车必须有人修理。我就留在这里,讨好欧菲莉亚吧。」 但他实际上想要讨好的并不是那匹棕毛的母马,而是布罗姆佩斯镇长的女儿。虽然安格斯明白这点,但却刻意不去拆穿。毕竟能够获得镇民帮助,也都多亏了强尼那擅于和人相处的本事。 通往花田的道路被大雪覆盖。冻结的雪地相当滑溜,安格斯有多次得借亚克的手才能行走。在一路必须辟开及膝积雪的路上走了约四个小时后,他们总算抵达了那据说是花田所在的山崖底下。 「附近应没人在看吧?」这么说完,亚克便翻起上衣,展开背上那对银色的翅膀。仰头望着那绚丽的双翼,书姬开口问道: 「你想做什麽?」 「花田就在这山崖上。比起绕着山路上去,我想用飞的应该比较快。」 「说的也是。」 光是来到这里就已经精疲力尽的安格斯,对亚克的提议点了头。「那就麻烦你了。」 「遵命。」 亚克用右臂箍住安格斯的腰。 「请把手绕过我的脖子,抓稳了。」 不想从半空中 摔下来的安格斯,照着亚克所说的做。在得到书姬同意之后,安格斯先将『书』合上,塞进挂在肩膀的布袋里。 「那么,出发吧。」 安格斯的双脚离开地面。他们伴随着强劲的振翅声缓缓升空。安格斯爲了尽可能不看下方,而将视线定在天上。安格斯望着拿在云缝间的蓝天。看着那幅景色,感觉自己似乎回想起来某些事。我想像鸟一样自由飞翔……这句话是谁说的呢?是醉心于直升机的彼得·凯雷特吗? 「看见了。」 安格斯被亚克的声音拉回思绪。他们之前所站的雪道已经远在下方,眼前时一片被白靴覆盖的山丘。 山丘上有块地方被染成一片深红。那是鲜艳到骇人的花朵群落。开在那里的花仅有一种,花瓣足足有一个小孩的脑袋般大。鲜艳的花瓣在靠近中央部份由红转黑,中心则有黄色的花蕊像王冠般带着亮眼光泽。 「我们下去看看。」安格斯这么说道。 「好的。」 亚克降低高度,降落在花田边缘。 「不知里面有什麽东西,请主人小心。」 安格斯对亚克点了头,便踏入花田内。花朵比想像中更高,安格斯字胸部以下都没入花丛中。从花朵中飘出了甜美的香气。安格斯从布袋中将『书』取出,把书在手中摊开。 「怎样?」 被安格斯这样一问,书姬点了个头。 「术文就在这附近。」 「果然——」 安格斯转头察看四周。但是,放眼所及都只有艳丽的巨大花朵。根本就无从得知术文被藏在什麽地方。虽然这么做十分粗暴,但可能只有将花烧掉—— 想到这里,安格斯原地跪了下去。『书』也从他手上滑落。 「——咦?」 当安格斯感到不对劲的时候,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安格斯?你怎么了?安格斯!」 安格斯看见书姬的身影横了过来。看来自己似乎倒下了。尽管安格斯想出声说自己没事,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安格斯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拖进无底沼泽般,遭受猛烈的睡意侵袭。 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感觉自己腰部被人猛力拉住,风声在耳边呼啸。啊……我在飞——就在安格斯的思绪介于梦境与现实的瞬间,整个人倒在洁白的雪地上。 脸颊触碰到冰冷的白雪,让安格斯睁开眼睛。 「您还好吧?主人。」 亚克满脸担心地探头望着安格斯。安格斯甩了甩头,坐起身子。眼下是那片红色花田。他们移到了花田的上风处,置身于山丘上。 安格斯双手捞了一把雪,将雪抹在脸上。冰冷的感觉让安格斯总算得以清醒。 「看来这似乎就是那个花田的魔力了。」 安格斯话说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接着又看了看布袋内。 『书』不见了。 「糟糕!书姬还留在那里!」 安格斯转头朝眼下的花田望去。距离太远,让安格斯无法看到『书』的位置。尽管安格斯很想立刻回去找『书』,但就算回去,也只是重蹈覆辙。 「亚克。」 安格斯朝在自己身旁的自动人偶唤道。 「你会觉得眼花或是想睡吗?」 「不会,我没有任何异状。」 安格斯手抵着下巴陷入思考。 看来那些花的魔力,似乎只会对生物发挥作用。 「是花粉——或是那些气味吧。」 如果是那些东西顺着呼吸系统进入体内,然后让神经麻痹的话,那自然对不需要呼吸的亚克起不了作用。也就是说,亚克在其中仍可自由行动。 安格斯抬起头,望着亚克。 「我有事想拜托你。」 在得到安格斯指示之后,亚克飞回了花田。四处寻找数分钟后,他似乎终于找到了遗落的『书』。 安格斯在山丘上看着亚克。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见亚克不停低头的模样,书姬应该是相当气愤。 只见亚克带着敞开的『书』,前往花田中央。如果这些花朵是受术文影响而开在这里,那术文应该就在花田的中央。 抵达该处的亚克朝安格斯挥了挥手。看来他似乎找到术文了。亚克翻了翻『书』的书页,然后用双手将『书』拿稳。距离太远而无法听到书姬的歌声,让安格斯感到有些遗憾。 不久之后,眼前出现了剧烈变化。在无风的状态下,红花开始晃动。只见花瓣转眼变成了褐色,接着茎叶枯萎,无数花朵凋零落地。 安格斯走了出去。他走下积雪的山丘,脚踩在枯萎的花朵残骸上。虽然在远方时没有察觉,但其实这里到处散落着各种大小不一的骸骨。有许多小动物的骨头。细长的头盖骨多半是山羊的骨头。其中也有看来像是人类的骸骨。 「成功了!主人~~」 亚克跑了过来。在他手中的『书』上,书姬抱着胳臂。在书姬脚下,则印上了新的术文。 &emspziness 「是第三十四身为的『怠惰』。」 书姬这么说道,她看来很不高兴。安格斯趁着书姬还没开始说教,赶紧抢先说道: 「对不起,我没想到花朵的效果竟会那么快——」 「真是的。」书姬臭着脸说道。「但是我会生气,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么,是爲了什麽?」 只见书姬不悦地将脸别到一旁。 「不懂就算了!」 「别这样,告诉我吧。这样我会很在意的。」 「呃……」亚克十分尴尬地开了口。「该不会是我抢了该给主人做的事,所以让书姬生气了?」 「才不是。」 书姬冷淡地这么断言之后,便抬头望着天空。在戴着雪冠的山峰彼端,此刻正涌出灰暗的乌云。 「我是觉得不甘心。无论是强尼、亚克,还是瓦尔特或赛拉,他们都能帮到你。可是我看到你倒在眼前,不但不能扶住你的身子,连拉你起来都办不到。」 「怎么突然说这些?」 安格斯从亚克手中接过『书』,探头望着书姬的脸。「你想起不好的事了吗?」 「我不是很确定。」书姬皱起眉头说道。「能想起重要的人,让我感到高兴。但是,失去时的记忆——十足不是什麽让人可以欢迎的东西。」 书姬抬起了头。就在这个时候,一片白色的物体飘落到她脸上。「嗯?下雪了。」 怪不得风会如此寒冷。 安格斯拉起了上衣的衣领。 「我们快点回镇上去吧。只有强尼在过好日子,会让人很不是滋味的。」 2 在离开马提尔湖朝卡内雷克莱碧斯前进的路上,已过了五天。安司塔比利斯山脉此时已被抛在身后的西方,一路上尽是草高及膝的高原。 天气晴朗,气温相当高。但就算是这样,莱庇斯族仍旧悠哉地享受旅程。 「快看!是鸟!」 在我后方,有人大声呼喊道。 「浮岛来了!」 我抬头仰望天空。 有块黑影漂浮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在众人注视下逐渐变大。 「战士留在这里!其他人快跑到岩堆后面去!行李全部丢下!」 我听见了黑鹰的号令。山羊和钩爪立刻拉着驴马的缰绳,带着货车朝岩堆的方向走去。不知发生什麽事情的小孩们兴奋地大叫,女性则带着惶恐的表情跑向岩堆。 我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岛影逼近,右手则紧握着『理性』之杖。 要来就来吧——我不会再逃了! 「阿撒兹勒,你在做什麽!」 游隼拉住我的手臂。 「快!你也快逃吧!」 「逃?」 我笑了,那是连我自己都能感受到冰冷的残酷笑容。 「我不会再逃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这次我一定要战斗。」 「你在说什么傻话!」 「其实你才该去避难。毕竟这是我初次尝试,没什么自信能控制好威力。」 就在我们争论的时候,骑着马的黑鹰赶了过来。 「怎么了?」 「阿撒兹勒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们也躲到岩堆后面去吧。」我仰头望着黑鹰说道。「这里让我来。」 「你有什麽好办法吗?」 「嗯。」 我点了个头,接着将银杖高举在眼前。 「我也要战斗,用只有我能办到的方法。」 「好吧。那么,这里就看你的了。」 只见黑鹰掉转马首,用嘹亮的声音喊道: 「所有人都躲到岩堆后面!这里交给阿撒兹勒!」 只见手拿铁质枪尖、斧刃的战士们,各个都听从酋长的命令,纷纷朝岩堆跑去。 「别太勉强,兄弟。」 游隼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开。 我从被她触摸到的部分,感受到了好似发麻般的不安与疑问。你到底想做什麽?阿撒兹勒。 说实在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双手握着手杖,眼见浮岛已经来到几乎头顶的位置。手杖与浮岛的刻印产生共鸣,产生微微震动。那座岛是『自我』——是第八圣域。 有人影从浮岛边缘降下,那些是自动人偶。其实就算攻过来的是遭到心缚的下级天使我也不会犹豫,但既然是人偶,那更可以省去罪恶感。 我高高举起『理性』之杖,右手握着黑色的刻印。光是这样,就能感受到让手心刺麻的能量。我闭上双眼,在一阵深呼吸之后,便缓缓开口歌唱。我唱的是在我离开卡内雷克莱碧斯那天,后悔打破戒律所教我的那首咒歌—— 理性的术文啊 平息波涛大海 冻结熊熊烈焰 令万物为不动所支配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与后悔的声音重叠。 我握着刻印的掌心感到疼痛。在瞬间的灼热之后,冰冷的感觉让我的手指发麻。不知不觉间,连我呼出的气息都结成一片白雾。 空气冻结了。自动人偶们头下脚上地从空中摔落,他们无法振翅,也无法调整姿势。人偶们重重地摔落到地上,像是玻璃人像般粉碎。 这就是——『理性』的咒歌。 「真有你的!阿撒兹勒!」 我听见从身后的岩堆那里传来欢呼声。 我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 抬头仰望上空的浮岛,我能感受到岛上的天使在看见那些突然失去控制的自动人偶后,顿时手足无措的心情。我让意识潜入精神网络,窃听四大天使的对话。 「怎么会这样!」 「究竟发生什麽事了!」 「撤退!暂时撤退!」 你们想做什麽,全都在我掌握之下,可别太小看卸下项圈的『恶魔之子』了。 我深入精神网路当中,以光速在网路里奔窜,并逐一将其掌握。第八圣域此刻与第十三圣域处于相同的状态。因为在第十三圣域诞生的自由思想,也让居住在这座浮岛的下级天使们得到甦醒。他们拆去了连线夹,拒绝接受思想统一。而许多下级天使都被抓了起来,被关到与网路隔绝的地方。 我一边祈求他们平安,同时也在网路中四处探索。浮岛之所以浮在空中,是仰赖埋在浮岛基底部分的驾光矿。那是接受到太阳光之类的热能,就会产生浮力的稀有金属。只要能够截断供输到那里的能量,浮岛就无法继续漂浮。 花费一番功夫,我终于找到了供输到驾光矿的能量路线。包含预备路线在内,总共只有六条。他们大概万万没想到会遭到入侵吧。里面没有伪装路线,也没有陷阱跟防火墙,要截断供输轻而易举。 浮岛开始倾斜,网路就像是要爆出火花般迅速升温。四大天使们全陷入混乱。虽然也有人想修复飞行系统而试图侵入供输线路,但全被我一一击退。而我也顺便对第八圣域的支配者阶级送出讯息。 与其做那种无谓的抵抗,还不如快点准备逃命吧。我还留下了安全装置,因此浮岛不至于坠落,但是落地的冲击还是会将基底部分破坏。你们应该已经没有足以将其修复,并重新让岛升空的能源了吧?你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弃浮岛、放弃网路,在地上生活。不想被你们从以前压榨到现在的下级天使们杀死,就努力逃命去吧。 倾斜的第八圣域缓缓从我上方飞过,莱庇斯族人纷纷从岩堆后走了出来。他们仰头望着上空,手指着浮岛,不安地看着浮岛最后的去向。 「倾斜了!」 「越来越低了!」 差不多够了,我让意识离开第八圣域的精神网络。永别了,第八圣域。丑陋、肥大的『自我』。 浮岛逐渐落下。虽然落下的角度与速度还不至于说是坠落,但高度正确实地不断下降。在西方地平线之后,是高耸的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第八圣域就在山脉前的高原缓缓地——仿佛就像老人坐下身子般,缓缓地着地。 在间隔数秒之后,远方传来地鸣。 我松了口气,拭去额上的汗水。我的右手感到刺痛。朝手心一看,发现掌上多了一片烫伤。让分子运动极端接近停止,无论任何目标都会因此冻结。这是那首咒歌的后遗症。与其说是烫伤,或许该说是冻伤才对。 「阿撒兹勒——你还好吧?」 游隼跑过来问道。 「吓死我了!哇!真是吓死我了!」 钩爪也随后跑了过来。而他就像是真的十分吃惊般,脚下绊了一跤,看来随时都会跌倒。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许多人也都朝我跑来。我被欢喜的浪涛吞没,转眼间便被大群人挤在中央。等一下,饶了我吧,一下子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思绪,就算是我也吃不消。 「阿撒兹勒。」 低沉的美声对我唤道。然而在那冷静的声音背后,我能感受到潜藏在其中的畏惧与挣扎。黑鹰在马上低头望着我,并用那让人丝毫无法察觉内心纠葛的冷静语气问道: 「刚才那是不是『大地之钥』的招式?」 后悔告诉我,从另外一个阿撒兹勒的时代直到现在,咒歌都从未被人唱过。因为『大地之钥』不允许接入大地之人的纷争之中。所以就算是黑鹰,应该也从未亲眼见识过咒歌的效果。 「这是我在圣域学到的天使招式。」 我露出笑容,对黑鹰说了谎话。 「只要没有项圈,就算是我也能战斗。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3 「下次要再来喔!」 「大家都会很期待再见到你们的!」 在脸上带着惋惜的布罗姆佩斯镇民目送之下,安格斯等人下了山。 「虽然说要进入卡内雷克莱碧斯,穿过森林地带是最快的路线,但是——看雪下成这样,要走山路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么说完,瓦尔特便抬头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 「新年也快到了,我们先到伊尼泰姆去吧!」 伊尼泰姆是位在大陆西方外缘的一座港镇,安格斯等人决定在这里迎接新年到来。 「不用管我,我待在房间里就好。」 「别这么说啦……」 瓦尔特和强尼把一脸不甘愿的安格斯拖到了旅店的餐厅,庆祝新年的旅人全都聚集在此,大口吃着炸鱼,并畅饮葡萄酒。不擅喝酒的安格斯,只喝了一杯酒满脸通红。 「小哥,你酒量真差呢。」 看了安格斯的模样,旅店老板带着苦笑说道。由于是港镇的关系,这里有许多商人出入。像安格斯那样髪色淡薄的人,在这里也不算罕见。 「看你这样,把妹把到一半,自己就先醉倒了吧?」 「是没错啦~~」舌头早已不听使唤的安格斯回答道。「可是我……可还从没有把过妹呢。连好好对女孩告白都没有过~~」 「咦?是这样吗?」 强尼从桌上探出身子说道。 「你搞什麽啊?旅行这么多天了,难道你什麽都还没做吗?」 「那种事……不告诉你。」 「喂、说说又有什麽关系嘛!我们是朋友吧?」 「是没错啦,但是……强尼嘴巴太大了……」 「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啦。好啦,告诉我吧。」 「呃~~其实呢……就那么一次……」 就在安格斯话才出口没多久,强尼的脑袋就被不知什麽东西狠狠敲了一下。 「你趁我不注意在乱问什麽!」 赛拉一脸气愤地喊道。她手里抓着的,是一个木制的大托盘。 「安格斯也是!怎么只喝一杯酒就醉成那样!」 「痛死我了……」 脑袋被重击的强尼,抱着脑袋呻吟着。而在一旁的瓦尔特则拍着大腿不停大笑。看来他似乎也已经完全沉浸在酒意之中。 「你们看来挺愉快的嘛。」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一名体格壮硕的巨汉突然站在他们身后。众人抬头一看那人的面孔…… 「哇!」强尼大叫。 「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瓦尔特则紧接着说道。「咦?就是他吗?」赛拉则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壮汉。「我已经不是联邦保安官就是了。」艾文格林带着开朗的笑容这么说道。「因为买回普拉托姆的交涉已经处理完毕,所以我就追着你们过来了。」 「是这样啊。」瓦尔特挪出一个位置,招待艾文格林坐下。「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你们相当显眼,要追你们的行踪并不困难。不知是幸或不幸,我现在已经不是联盟保安官,所以我现在打算履行之前的承诺,来助安格斯一臂之力。」 只见艾文格林将服务生送来的一杯酒迅速一饮而尽,然后带着一脸满足的表情继续说道: 「——说到这个,安格斯人呢?」 「在这里。」 瓦尔特伸手比了一下。只见安格斯就在瓦尔特身旁,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看见安格斯那副模样,艾文格林发出了豪迈的笑声。 「喔!竟然等不到新年就先醉倒,我们的英雄还真是急性子呢。」 就在这个时候,旅店外传来了钟响。新年到了,聚集在酒馆的旅人们一齐将酒杯中的酒饮尽,祈求新的一年能获得好运。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角落的亚克突然站了起来。下一瞬间,他便展现优美的嗓音开始唱歌。那是庆祝新年的歌曲。庄严的旋律搭配着精湛的歌技。在场的所有人在看见亚克的身影时起先是稍感吃惊,随即便沉醉在他的歌声中。 演唱完毕之后,亚克就像什麽事都不曾发生般坐回原处。在间隔一瞬之后,盛大的欢声将他包围。 「小哥!你的歌声真不赖!」 「是啊!真是太动听了!」 「难得的新年,再多唱几曲吧!」 见亚克不知所措的强尼,硬是把亚克推到餐厅中间。亚克最后只得应众人要求,陆续展现歌艺,而强尼则拿着帽子到处向人收钱。 但因为安格斯从头到尾都睡倒在桌上的关系,因此直到隔天早上才知道有这件事。 安格斯等人在艾文格林的带领下朝南方前进,一行人沿着海岸线南下,所抵达的是赫鲁姆村。据说这里超过百名以上的村人在一夜之间全部离奇失踪,是个有诡异过去的村子。 无人的村子相当残破,房舍的土墙崩塌,茅草搭建的屋顶也破烂不堪。这里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严寒的海风在废墟内肆虐。映入眼中的,尽是荒凉凄惨的光景。 「应该是发生了什麽事吧。」 望着无人的村子,瓦尔特自言自语地说道。 待在安格斯身旁的赛拉打了一个冷颤。 「这里——好像奥拉。」 「是啊。」书姬这么应声之后,便抬头望着安格斯说道:「我能感受到术文的波动。」 「村人会突然失踪,肯定也是术文的关系吧。」 「既然这样,得尽快把术文找出来才行。」 朝周围看了一眼之后,艾文格林说道。 「我们分头找找看吧。」 安格斯点头同意艾文格林的提议。「要是找到术文,就立刻叫我过去。千万小心不要碰到术文。」 「知道啦。就算求我去碰,我还不肯咧。」 强尼发了点牢骚,接着满脸不情愿地看了看眼前的村子。 「我们早点把术文回收,然后快点离开这种杀风景的村子吧。」 大伙儿开始分头探索村庄。这是一座很小的村子。用不了多少时间,安格斯等人就要找遍了每一间屋子。 「喂!安格斯!」 安格斯听见了瓦尔特的声音,是从海岸的方向传来的。 「你过来一下!」 这时安格斯左手正捧着『书』,右手提着油灯,在探索一间几近倒塌的房屋。安格斯爬出那栋房屋,朝海岸走去。海岸线尽是许多漆黑的石块。大浪打在岩石上,变成白色的水花四散。 瓦尔特站在其中一块石头上。他一看见安格斯,便挥手要他过去。安格斯一路努力稳着身子踩着石块过去,最后总算抵达瓦尔特身边。 「你看看这个。」 这么说完,瓦尔特便指向岩石的缝隙。在那里夹着一只男性的皮靴。靴子在海浪冲刷下一间褪色,变得破烂不堪。 「不只这个而已。」 瓦尔特翻过一块岩石,将手伸进靠海的岩缝内,从其中又捡出一只小孩的鞋子。仔细一看,附近的岩堆也飘着几只鞋。有大人的鞋子,也有小孩的鞋子。 安格斯朝水平线望去,红色的阳光从云隙间射出,太阳已经快没入水平线下。白色的浪花在暗灰色的天空下跃动着,刺鼻的海潮味窜入鼻腔,细小的水花在空中四散。 「你怎么看?」 瓦尔特这么问道。他的表情罩着阴影,就算不听安格斯的回答,瓦尔特似乎也已经明白村人们的命运。 「那些村人——都进到海里去了。」 安格斯这么回答之后,朝四周看了一下。他看见自己右侧有座突出的海角,在海角末端则有座黑塔——那看来似乎是座灯台。 安格斯将视线移回瓦尔特脸上。两人对望一眼,瓦尔特颔首说道: 「去看看吧。」 他们朝海角的灯台走去,听到瓦尔特声音的强尼与艾文格林也跟了上来。 位在海角末端的小型灯台,是建在砖块达成的地台上。爬上狭小的阶梯,安格斯站到了地台上。 灯台并不算特别高。高度约二多莱敏——几乎跟艾文格林的身高相同。灯台使用花岗岩制成,上方则装了一面凸透镜。 众人爲了确认灯台某处是否刻有术文,开始调查灯台。安格斯仔细地观察花岗岩灯座,艾文格林则调查地台的砖块。瓦尔特则踩上 踏脚石,将装在灯台上方的透镜拆下。瓦尔特将脑袋探进灯台内,观察那贴了镜子的内部。 「没找到像术文的东西。」 调查完地台之后,艾文格林挺起身子说道。「你们那里呢?」 「……什麽都没找到。」瓦尔特应道。安格斯也对着艾文格林摇了摇头。 「在花岗岩上也没有看到像是术文的东西。」 「现在这么暗,就算能找到的东西也找不到吧。」强尼耸着肩膀,嘴上这么抱怨。「我肚子也饿了。今天就先找到这里,来吃饭吧。」 「也好。」瓦尔特这么说道。「而且赛拉跟亚克也还在等我们呢……」 提议得到赞同的强尼,立刻喜孜孜地嘲村子的方向走去。 「吃饭、吃饭~~肚子饿死啦!」 瓦尔特跟艾文格林也随后跟了上去。但是,安格斯却还站在原地,望着阴暗的海面。 爲什麽村人会通通跑进海里去呢? 在这冰冷的海面里,他们究竟看见什麽? 「安格斯!」 听见瓦尔特的声音,安格斯转过头去。 「快点过来。一直站在那种地方,可是会感冒的喔。」 「嗯——」 安格斯这么应声之后,便拿起放在脚边的油灯。从油灯里射出的光芒,在海面上形成了圆形的光环。 啊……安格斯发出这样的声音,似乎想到了什麽。 直接安格斯将『书』放在脚边,从肩袋中取出点蜡烛用的火种。接着他打开油灯的灯罩,点燃蜡烛。安格斯用手护着那在海风下晃动的微弱火焰,接着将火移到灯台内部——那留在火盆里的黑油上。 随着一声闷响,火盆燃起鲜红的火焰。确认过火盆燃起火焰之后,安格斯接着将灯台的透镜装回原本的位置。随后吹熄蜡烛,重新拿起『书』。 书姬似乎也察觉了安格斯的用意,眼睛望着海面。 「你在做什麽?」 返回灯台的瓦尔特这么问道。安格斯没有答话,只是专注地望着昏暗的大海。 火光开始从灯台射出。灯台内的火光受到周围的镜面反射,然后被透镜集中,在远方的海面上投射出一道白光。 在黑暗的海面上——浮现出了红色的术文。 etin 「是第四十四顺位的『灭亡』。」 安格斯用被海风冻僵的手翻动『书』的书页。在翻开一个空白的页面后,安格斯接着将『书』伸向海面上的术文。 「麻烦你了。」 在耳边呼啸的冰冷海风与书姬的歌声重叠。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 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昏暗的虚无吞噬世界 万物灭绝 仅剩灭亡的歌声 仅剩诅咒汝等的仇恨之声 在海面上飘动的术文亮起红光。浮现的红光随即被吸进安格斯手边的『书』内。在感受到些微的晃动后,安格斯便放下举起的『书』。在书页上,书姬正低头望着那烙在原本空白书页上的术文。 「这里原本大概是个贫穷的村子吧。」书姬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他们想必是过着痛苦到会受灭亡吸引的生活吧。」 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听到一声轻响。那是透镜裂开的声音。但就算这样,灯台还是持续将白光投射在漆黑的海面上。 「原来在那种地方吗!」 不知什么时候,强尼和艾文格林也回到了灯台旁。他们不发一语地望着漆黑的海面。吞噬众多人命的大海不会有任何回应。只有海浪打到岸边,在岩块上四散之后,重新返回大海。 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感觉视线一角似乎有东西在发光。转头一看,安格斯看见海上出现一道白色的带状浪头。那海浪迅速靠近变大,眼看着就要将他们全部吞没。 安格斯吃惊地倒退数步,撞到了在身后的瓦尔特。 「——你怎么了?」 瓦尔特的语气带着不解。安格斯转头望着他。你没有看到那个吗?这话安格斯还没问出口,便立刻吞了回去。 安格斯再次将视线移回海面。巨浪正汹涌而至,浪头在海岸四散。就在大量的海水瞬间从他们头上压下的同时……海浪消失了。 安格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又是——幻觉。 「你怎么了?」书姬担心地仰头望着安格斯。「你的脸色好难看。」 「不……没什么。」 看来似乎连书姬也看不见。能看到那个幻影的,只有自己。 越是接触真实,你就会将未来越拉越近——这句话在安格斯的脑中闪过。你不可窥看那些,也不可让其他人看。这些话究竟是什麽人说的? 「我们约好不可对彼此有所隐瞒喔。」 听书姬这么说,安格斯便露出微笑。 「没事的,我只是肚子太饿,有点眼花而已。」 「真的吗?你毕竟才差点在第十七圣域丢了性命,而且你最近的状态也实在——」 「哈啾!」 打断书姬话语的声音,是强尼响亮的喷嚏声。 「唔~~好冷……」强尼大声吸了一下鼻涕,双手猛力摩擦着手臂。「我们快走吧。就算一直站在这里,村人们也不会回来的。」 强尼说的话虽然冷漠,但也是事实。 于是众人转身背向赫鲁姆村人们所长眠的大海,朝废村走去。 4 在击退第八圣域的三天后,莱庇斯族终于抵达了卡内雷克莱碧斯。此处位在举办祭典的广场南方,男人们在该处开阔的草原地带上分头搭起霍根。 在卡内雷克莱碧斯除了莱庇斯族外,还聚集了许多其他部族。他们也都在各自中意的地点搭建住所。 莱姆斯族在西方的森林中建造了用木头组成的小屋。据说原本居住在海边的利帕族,则在梅迪姆湖湖畔用泥土跟石头搭建房舍。热心的农耕部族温里迪斯族,则在莱庇斯族旁搭建霍根,并迅速将草原变成农田。在他们田里不只有玉米,还种有豆子、芋头,以及南瓜、 好奇心旺盛的莱庇斯族自然野队温里迪斯族的田地充满兴趣。莱庇斯族向温里迪斯族分了一些豆子及种芋,然后立刻有样学样地开始种起田来。每当将田里采收到的豆子分享给附近其他部族,也会得到其他部族分享从湖中捕捞到的鱼贝。 大地之人没有什麽计画性。正确的说,他们并没有要保留自己所知技术的感觉。就如同大地之人这个称呼所代表的,他们的心就如同大地一般辽阔。 和那些只是爲了获取一些能源便企图蚕食人心的天使们实在是天差地远。 我也在各个部族的集落间游走,尽力手机情报。可是其中也有人因为我的白色皮肤而对我心存警戒,甚至有人不愿跟我交谈。 碰到这种状况,我就会借用钩爪的本事。他是小丑,没有人能不为他的言行而展露笑容。欢笑能缓和人心,卸除警戒。这比起我直接窥看他们的思绪相比,是更加友好且有效率的方法。 我得知居住在东方森林内的艾拉朋塔族在前往这里的路上,曾遭到长有翅膀的人袭击。他们虽然手持铁制武器与对方交战,但还是有相当于部族三分之一的八十六名族人被抓走。 善于骑快马的游牧民族梅尔卡特族,则告诉我在各地都已展开战斗的消息。其中有像艾拉朋塔族那样将对手击退的部族,也有小孩被抓走,大人全部被杀光的部族。 而其中最让人惊讶的,就是那支以蛮勇文明的鲁夫斯族遭到全灭的消息。 鲁夫斯族居住在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高耸山崖上,靠着狩猎野生山羊及野鹿维生。冬季缺少猎物时,他们会袭击邻近地区的部族,也以为这样的掠夺行为,让他们与其他部族纷争不断。据说莱庇斯族也不例外,又多次和他们交战的经验。听说酋长黑鹰的哥哥,也是身为游隼及钩爪父亲的红鹰,就是在与鲁夫斯族的战斗中战死的。 而那样的鲁夫斯族竟遭到全灭。听说战士们全被杀死,小孩则被抓走。看过他们残破部落的梅尔卡特族酋长壮马这么说道: 「那座山谷里充斥着强烈的暴戾怨念,这段时间最好不要靠近那里。」 其他说要回到卡内雷克莱碧斯,或是说会考虑这么做的部族里,有近半数至今还没现身,也没用派人做任何联系。一去想他们现在究竟如何,就让我产生一股力不从心的感觉。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能像梅尔卡特族一样,在大地上四处奔驰,前去保护他们。 可是现在自己不能离开卡内雷克莱碧斯,因为『大地之钥』——后悔在这里。现在应该设想成她的存在已经被天使们所悉。天使们会来找她。因此自己现在不能离开她的身边——不能离开卡内雷克莱碧斯。 然而与我这样的决心背道而驰,卡内雷克莱碧斯始终过着和平的日子。天空没有出现岛影,也没有自动人偶发动侵袭。考虑到是否有遭到心缚的人混入,我开始日以继夜地探查,但却没有发现像是遭到心缚控制的人。 就在那样的某天——有个集团穿越草原来到这里。在了望塔上负责把风的卡普特族战士吹响了警笛。我与逃窜的族人朝相反方向走去,当我来到农田外侧之后,边让意识飞向那来自草原彼方的未知部族。 率先跃进我心中的是飢饿感。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筋疲力尽,仿佛随时都会昏倒。看来他们并没有遭到心缚,但是……他们与大地之人有些不同。 『你是什麽人?』 我感受到对方用思念波做出回应。这让我大吃一惊,同时收回了我放出的意识。 那是天使。可是为何天使们会在地上行走?是敌人吗?还是逃亡者? 我加强戒心,再次让意识朝他们伸去。我呼唤先前发出那波思绪的主人。 『为何天使会在地上?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喔!地上也有会用思念波的人吗!』 我从对方的思念波里,感受到仿佛在无法分辨方向的黑暗世界中,发现一丝曙光的喜悦。 『我们是从第三圣域逃出来的。我们打倒支配者阶级,让岛降落,获得了自由。到这里还好,但我们现在没有食物,也没有可以栖身的地方,就快要死了。我们循着聚集许多意识的地方,一路找到这里,请救救我们。』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我要求他们等在那里,随即切断思念波。我快步回到广场,请各部族的酋长集合。当然,其中也包括歌姬后悔在内。 我向众人说明了他们的状况,并在最后这么补充道: 「他们的飢饿跟疲惫都是真的,虽然没有直接碰触还无法确认,当我想他们并没说谎。」 「他们也没有带武器。」 负责了望的卡普特族年轻人也做出证言。接着我转身面向身为卡内雷克莱碧斯最高负责人的『大地之钥』,也就是后悔说道: 「我现在就过去直接见他们确认真伪。如果确定他们没有说谎,这里可以接纳他们吗?」 各酋长的目光聚集到了后悔身上。后悔在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冷静地说道: 「这里是大地之人的圣地,不能让天使们住在这里。」 「可是——」 「在这里东方有片草原,可以允许他们在那里搭建住处。莱庇斯族可以教他们如何搭建住所;温里迪斯族可以教他们如何耕作农田;普奴斯族可以教他们如何打猎。」 后悔用平淡的语调这么说完后,目光在广场所有人脸上扫过。 「这样可以吗?」 众人发出了赞同的声音。不先接纳对方,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这和他们接纳我时是同样的反应。 「那么,阿撒兹勒,你就去见他们,确认他们所言是否属实吧。」 我将手杖夹在臂下,低下了头。 「遵命。」 后悔应声微微颔首。虽然她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但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后悔并不希望我与天使见面。 爲了让她安心,我朝后悔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她还是忍不住从嘴里说出了心里话。 「对方是天使,千万小心。」 得到后悔允许的我,只身前往天使们所在的地点。虽然游隼及擂石主张要和我同行,但我不肯让步。 如果这是陷阱,我就必须对天使们使用咒歌。咒歌虽然强劲,但威力却不易控制。因此我单独赴会,行动起来也比较方便。 天使们的集团总数超过百人。如果项城市一座浮岛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但是,在没有网路的状态下,能够聚集这么多人也实在令人佩服。之前用思念波对我说话的家伙,应该就是率领这个集团的人吧。而这也让我稍稍感到好奇,想知道那家伙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一看我走近,天使们立刻喧哗了起来。那是因为他们看见白色皮肤的人穿着大地之人的服装,让他们感到吃惊。要是我继续走近,他们可能会因此逃走。于是我停下脚步,朝畏惧的天使们呼喊道: 「我是莱庇斯族的阿撒兹勒,想和你们的代表人说话。」 只见在群众之中,有一名男性举起了手。 「我就是代表人。」 我听过那个声音。 我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有一头凌乱的金色长发,白色皮肤跟衣服都沾了污泥。尽管我觉得眼前的人似曾相识,但是——那张布满胡渣的面孔,却怎么都让我无法想起他是谁。 「吾等乃天使。然而,吾等对大地之人绝无丝毫敌意,故望大地之人对吾辈能以德待之。」 直到见了这人那演戏般的举止,我才总算想起这人的身分。 「你……是第十三圣域的拉吉尔吗?」 「什麽!」 拉吉尔的表情突然一震。 「没想到我的名声已经连大地之民都知道了,真是令我惊讶!」 这样的自作多情与傻劲——不会错的。 「你看不出来吗?是我啊。那个没当成拉斐尔的……就是你写悲剧王子的那个模特儿。」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拉吉尔发出了像是故障警笛的声音。只见他朝我冲了过来,接着牵起我的手猛力摇晃。 「你还活着吗!真是太棒了,这是多么戏剧性的再会啊!」 也多亏了他主动握住我的手,让我得以知道他并没有说谎。原来拉吉尔之前离开了第十三圣域,栖身到了第三圣域。 可是,自由思想的浪潮也抵达了那里。他是个喜好戏剧的人,所以这次他选择带头率领下级天使们走向革命之路。想到他原本也是第十三圣域的支配者阶级,那样的举动或许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这也是他的作风。 我将后悔所说的话转达给了拉吉尔。而看见天使们安心地喜极而泣,大地之人也陆续靠了过来。 「肚子饿了吧?」 「我们立刻就为你们准备食物。」 只见大地之人将锅碗瓢盆搬到草原上,开始煮起玉米粥。天使们看到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见天使们这般模样的大地之人,也高兴地为他们将碗装满。 「还有很多,尽量吃吧。」 看拉吉尔吃了许 多玉米粥,总算恢复气色之后,我便向他问道。 「我有看到第八圣域落下,既然第三圣域也落到地上的话——其他浮岛目前的状况怎样?」 「每座岛都不太平稳,有不少人都拆掉了连线夹。除了第三圣域之外,也有其他浮岛选择降到地上;而第五、第六、第十七,与第二十圣域也都失去联络。」 「第十七圣域?」 轰炸第十三圣域的第十七圣域『欢喜』,那个混蛋小鬼萨基尔应该也在那里;而且米迦勒说过第十七圣域的萨基尔也是混种。他们不可能轻易容许浮岛落下的。 在第十七圣域那里,究竟发生了什麽? 「对了,那你又怎么会跑到第三圣域去?」 「因为第三圣域有我的忠实读者。我在对方盛情邀约下就去了一趟,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卑鄙地找人想围剿我!」 那件事似乎让拉吉尔光回想就感到气愤,只见他挥舞着木匙,激动地说着。「如此这般,我便爲了追求自由,选择挺身而出啦!」 「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了。」 我明白你是个随便的家伙。 可是,就算他这副德行,好歹也是名作家。不能太小看他的知识。 「和书有关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那当然!这世界上大概没有其他比我对书更加了解的天使了!」 「那么,你知道书是从何时何地,由谁所创造出来的吗?」 「当然知道!」拉吉尔得意地挺起胸膛,并扯了一下衣领。「传说书是与圣域同时诞生的。现在虽然称之为『书』,但起初则是被称为『保魂』。书原本不是用来记录故事的东西,而是用来保管灵魂的容器。」 「保管——灵魂?」 「没错,是保存灵魂用的容器。据说是传说中的大贤者所创造出来的。不过,这毕竟也只是一种传说就是了。听说大贤者身上带有刻印,而大贤者爲了将从刻印所得的知识传播出去,因而创造了书。」 身上带有刻印? 大贤者也曾使用过『大地之歌』吗?还是说是像后悔一样,天生便带有刻印?据说大贤者拥有强大的感应能力,那也是因为身上有刻印的关系吗? 我的视线落在手中的那柄银杖上。虽然自我离开圣域之后就从来没有擦拭过这根杖子,但银杖的色泽不禁没有变暗,甚至还像随时都不停擦拭般光亮。 「刻印绝对不会消灭。」 听到这句话,我抬起了头,望着满脸胡渣的拉吉尔。 「那么说如果大贤者身上带有刻印,那家伙现在应该还活在某处吗?」 「——或许是吧。」 拉吉尔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用右手食指指向我说道:「其实呢,我一直认为你说不定就是大贤者。」 「……我?」 「把你的胸膛剖开,或许就会看到心脏上刻有刻印喔。」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拉吉尔那样的想法被我一脚踢开。 大贤者是利用『解放之歌』,滥用了刻印的力量,建立起圣域的罪魁祸首。那人可说是大地之人的大敌。我可不想被人和那种家伙相提并论。 「我还有另一个问题。」 面对我的要求,拉吉尔颔首说道: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什麽问题都尽管问。」 「圣域保有二十二个刻印。你听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刻印存在的传闻吗?」 「怎么可能!」 拉吉尔发出吃惊的声音。 「就我所知,刻印就只有二十二个。就算当你的心脏也有刻印,也是二十三个。就这么多了。」 「我的心脏才没有什麽刻印,不要乱算。」 我一边这么抱怨,一边用手按着自己胸口。 我在第十三圣域初次吟唱『解放之歌』的时候,听到了某人的声音。那是从我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 那个『不要滥用我』的声音—— 那声音会是我心脏所发出的吗? 5 离开变成废村的赫鲁姆,安格斯等人下一个目标是一座叫卡库蒙的村子。那是位在科吉塔堤欧溪谷内,传说全村村民都跳下断崖的小型山村。 安格斯一行人先抵达位于比比塔斯湖湖畔的卡图斯镇,做好上路的准备。科吉塔堤欧溪谷是从萨尔西方直达莫尔斯莱碧斯北方的广大溪谷。那里不仅是由无论从何方看去都没有两样的地形组合而成,而且受风化的岩石,其外观也无时无刻都在变化。因为这样,那里至今都还没有人能画出正确的地图,可说是座天然的迷宫。 而且对受诅咒的卡库蒙村感到害怕的西部山岳地带居民,如今还用岩石及泥土将通往那里的唯一道路给封了起来。 虽说同样是西部山岳地带,但这里与布罗敏山脚不同,在这座溪谷内不会下雪。话虽如此,但冬季的酷寒还是一样令人难耐。在没有马车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旅行,因此安格斯等人只好开始部份昼夜地动手清除封住道路的泥土及岩石。 清除道路的工作开始后,转眼便过了两天。 此刻在土石之间已经开出了一条窄道。瓦尔特测量着窄道的宽度,然后开口说道: 「看来勉强可以通过了。」瓦尔特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尘。「接着只要等马车回来,就能朝科吉塔堤欧迷宫出发了。」 由于在意外的地方消耗时间,因此强尼和赛拉爲了补充粮食,而暂时折回卡图斯。 「马车应该傍晚就会回来了吧。这段时间,我们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对于艾文格林的提议,安格斯与瓦尔特举双手赞成。这两天他们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工作,现在就算稍微休息一下,应该也不是什麽罪过。 由于亚克为大伙儿泡了咖啡,因此他们用咖啡搭配饼干、肉干来从当午餐。吃完午餐后,艾文格林丢下一句:「有事就叫我起来。」接着便直接躺在地上。虽说一旁生着营火,但仍旧十分寒冷。然而艾文格林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那么,我去多捡一些干柴回来。」 不知疲惫的亚克爲了收集灌木枝,滑下了布满砂石的难行坡道。看着亚克离去之后,安格斯转头对瓦尔特说道: 「亚克回来之前,就由我来顾火。你也稍微睡一下吧。」 「嗯——也好。」 瓦尔特回答的语气有些含糊。发现安格斯和自己四目相对,让瓦尔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怎么了?」 「我想到了以前的事。」 瓦尔特转身环视四周。 「我老爸的小屋——不就是在科吉塔堤欧大溪谷里吗,虽然是比这里要再往东很远的地方就是了。」 「这样一说,的确是这样呢。」 那是一间搭建在岩石坡道的狭小平地上,供地图师居住的山中小屋。在那里渡过的日子,安格斯现在都还能鲜明地回想起来。 「在那间小屋里的回忆,虽然并非全是好事,但是……」瓦尔特露出了回忆往事的微笑。「但就算那样,还是很令人怀念。」 「嗯——是啊。」 安格斯坐在火堆旁。他在自己腿上盖了毛毯,『书』则放在毛毯上。 「因为在莫尔斯莱碧斯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所以瓦尔特对我来说,是我初次交到的朋友。」 「我其实也差不多。」 瓦尔特将毛毯拉到肩膀的位置,躺到了地上。他将手交叠在脑袋后方,仰望着天空。 「那时候真是快乐。」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究竟有什麽事值得感到快乐呢?现在这么一想 ,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但是——总之就是快乐。」 「我们有在河里游泳,还有钓过鱼啊。」 「嗯,我们还有把钓到的鱼烤来吃,味道挺不错的。」 瓦尔特笑了几声,接着他调整姿势,让自己面向安格斯。 「说到这个,我记得你有次钓鱼太专心,脚底滑了一跤,掉进河里差点溺水吧?」 「嗯。可是,那种事你应该忘掉才对。」 哈哈哈……瓦尔特朗声笑了起来。 「安格斯,你还记得我们曾说好,要一起走遍世界吗?」 「当然记得。」 「将来等我们把所有术文回收完之后——怎样?你要不要真的和我到世界各地去看看?」 安格斯一下子没法回答。回收所有术文——现在他脑里只有想着这件事。在那之后的事情,安格斯从来都没有想过。 「当然,我不会勉强你的。」 不知瓦尔特究竟如何解释安格斯的沉默,只见他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在地图上还有空白的部分。像科吉塔堤欧溪谷就是,安司塔比利斯山脉也是,另外还有许多人类没能掌握的地区。将那些地方全部揭露,一直是我的梦想。」 「是——这样啊。」 「还不只那样喔。」瓦尔特翻了个身子,让手肘抵在地上,撑起上身。「我在伊尼泰姆那里听说过,在晴朗的冬天上午,可以在水平线彼端看见白点。虽然渔夫们是说『可以看见世界的尽头』,但我认为不是那样。如果我的直觉没错,那应是积雪的山顶。」 听瓦尔特这一说,让安格斯吃惊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说在海的另一头,还有山吗?」 「没错。」瓦尔特带着认真的表情点头应道。「我认为在海的对面,存在着不同于这块索利迪亚斯大陆的其他大陆。」 「哇……」 安格斯睁大了眼睛。多么异想天开的想法。瓦尔特真不愧是地图师,想法就是与一般人不同。 「那么,在那块大陆上,有可能住着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人吗?」 「嗯,没错。而且也有证据。」 说到兴头上的瓦尔特从地上起身,盘腿坐了起来。 「位在大陆西北方的卡尔波海岸,曾经有巨大生物的遗骸飘上岸。虽然我看到的只有骨头,但那生物竟有着长到令人吃惊的脖子,跟巨大的鳍,是只全长足足有二十多莱姆的巨大生物。」 「二十多莱姆?」那比马车……说不定比巴尼斯顿的房子还大。「索利亚迪斯大陆上应该没有那么大的生物吧?」 「——可不是吗?」 瓦尔特高兴地笑了。 「哪天我要建一艘大船,试着划到海的另一头。我想让自己亲自踏上那个还没有任何人发现,和这里不同的大陆。」 说到这里,瓦尔特停顿了一下,接着朝安格斯问道: 「你难道不想去吗?」 我想去——安格斯这么想着。那好像很有意思。可是安格斯对这样的想法,不带有任何真实感。就像是在打瞌睡时所看见的梦境般,在想要抓住的时候就会消失。 「抱歉。」安格斯这么说道。「现在我脑袋里都是回收术文的事。所以关于将来的事,我还没办法去想。」 「这样啊……」 瓦尔特耸了耸肩,自嘲般地笑了一笑,又重新躺回地上。 安格斯则一边帮营火添加枯枝,边在心里想着:自己是否让瓦尔特失望了呢?应该趁现在向他道歉吗?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的型是褐色皮肤褐色头发吧?」 「啊?」 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问,让安格斯发出了滑稽的声音。瓦尔特则躺在地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也就是说,赛拉正好是你理想对象啰?」 安格斯干咳了几声。原本安格斯还在猜瓦尔特想说什麽,结果是这样吗? 「那么,你们稍微有点进展了吗?」 「你自己不也说过,你喜欢的型——」爲了转移话题,安格斯反问道。「是皮肤白皙的黑发美女吗?」 「嗯,没错。我没你那么好运,现在都还没找到理想的对象呢。」 说到这里,瓦尔特朝手掌上轻轻一槌。 「啊,可是我和赛拉解除婚约的事,一直都还没发表呢。」 「喂、你还要提这件事吗!」 「开玩笑的啦——别生气啦。」 瓦尔特一边苦笑,边挥了挥右手。 「一扯到赛拉的事,你就会一下子激动起来呢。你这人还真有意思。」 在这方面被人说成有意思,安格斯也高兴不起来。于是安格斯斜眼看着瓦尔特,接着开口反击。 「你刚才的语气,很像强尼喔。」 「耶?会吗?」 安格斯只是用调侃的笑容当做回应,接着瓦尔特仰头望着天空说道: 「赛拉真是好女孩。又可爱、又开朗、一直都很认真。虽然她说话的方式是好是坏,有时让人搞不太清楚就是了。」 「——的确。」 「她的竞争率可是很激烈的。所以你可要在回到巴尼斯顿之前,紧紧抓住她的心喔。」 「可是——」 「没有可是。」 瓦尔特转头望着安格斯。看见瓦尔特那意外认真的眼神,让安格斯把快要出口的忧虑吞了下去。面对那样的安格斯,瓦尔特说道: 「你听好,安格斯,无法去想未来的事这种话,在赛拉面前就算打死也绝不能说喔。」 在接近傍晚的时候,马车回来了。 隔天一早,他们便穿过障碍,总算进到溪谷之中。路上仅有一条穿梭在岩地之间的窄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道路。万一不小心离开这条路,大概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在近黄昏的时候,马车抵达了一处开阔地。这里看来虽然有好一段时间没人使用,但似乎是马车的休息处。安格斯等人就在这里过了一夜。 再隔天,在他们进入大溪谷的第二天中午刚过。他们抵达了卡库蒙村。这座无人到访的村子,与赫鲁姆村一样彻底荒废。变成废墟的无人村庄感觉格外冷清,光是待在这里,就会让人产生寒风刺骨的错觉。 「就是这个村子的人救了我。」 瓦尔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他们明明都是十分亲切的好人——大家都死了吗?」 「多半是那样吧。」这么说完,艾文格林对大家述说了事件发生当时的状况。 在流经村子附近的纳多拉河——起初就是卡图斯的商人发现有数量骇人的尸体在那河面上漂浮。那些人是卡库蒙村的居民。当时正是艾文格林负责去调查村子究竟出了什麽状况,而结果是得知卡库蒙村的的居民集体跳入了溪谷。可是村民们决定集体自杀的原因,一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当时我对术文的事情,一点都不清楚。」艾文格林脸上露出悔恨的表情。「在那之后,便开始流传起『卡库蒙受到诅咒』的传闻。而西部山岳地带的民众由于害怕诅咒,便决定堵住通往这座村子的道路。」 听了艾文格林这番话,抱着胳臂的书姬缓缓点头。 「就结果来说,那么做是对的。如果有人跑到村里,想要重建这座村子的话,多半会重演相同的悲剧吧。」 由于艾文格林无法听见书姬的声音,因此安格斯为他转达了书姬所说的话。艾文格林皱了一下眉头,接着朝『书』问道。 「那么,意思是这里也有术文吗?」 「没错,迫使村人们自杀的术文,不是在村子里,就是在附近的某个 地方。」 让卡库蒙村的村民走向绝路的术文,现在还留在这里。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人不寒而栗。仿佛有鬼怪躲藏在废屋及岩石暗处的错觉,让安格斯不安地四处张望。 众人最后决定分头寻找术文。 没过多久,安格斯发现了奇妙的物体。 那是架设在村外的钓钟。那应该是爲了让在山谷中挖掘铁矿石的村人知道时间的钟。那钓钟是铁制的。而从村人消失到现在,已经有超过两年的时间。一般来说表面应该早就带有暗红锈斑的钓钟,表面却像是经过细心擦拭般带着银色光泽。 在仔细调查过钓钟外侧之后,安格斯便开始探头调查内侧。下一瞬间,安格斯立刻缩回脑袋,接着将打开的『书』对准钟的内侧。 「是『end(终焉)。」 抬头望着钟内侧的书姬这么说道。 「那可以是痛苦或悲伤的终焉,也可以是不和及纷争的终焉。另外还有许多不需结束自己生命的终焉,爲什麽村人们无法选择较正面的解释呢?」 「……是歌的关系。」 赛拉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歌姬所唱的『钥之歌』增强了术文的力量,晨啭在四名歌姬之中,也是最优秀的歌姬。应该是听到她充满哀伤地吟唱『终焉』的『钥之歌』,村人们才会被哀伤笼罩,选择跳崖自杀吧。」 晨啭——与血腥快枪同行,决定保护他的克尔族歌姬。 「对晨啭来说,血腥快枪应该是仇人吧?」艾文格林一脸不解地交叠着手臂。「她爲什麽要协助血腥快枪呢?」 「歌与术文两者密不可分,两者会互相吸引。因为血腥快枪的左手带有术文,所以——身为歌姬的晨啭,应该是受血腥快枪吸引了。」 说到这里,赛拉朝安格斯瞄了一眼。但一发现自己和安格斯四目相对,赛拉又连忙移开视线。 「我们必须阻止晨啭……这也是爲了不让这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嗯,的确。」 书姬环视了一下围绕在身边的旅行伙伴,最后面对安格斯说道: 「我要回收『终焉』,翻开三十六页吧。」 安格斯将『书』翻到了书姬所指示的页数。 书姬挺直身子,开始歌唱。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 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甘美的梦境远去 虚无的风歌颂终焉 悲喜剧落下幕帘 不留任何尘埃 今天书姬的歌声格外优美,比以往更加清澈动人。然而其中却充满悲伤。仿佛安魂曲般响彻山谷。离开钟内的术文被吸入『书』中,在那之后,直到书姬歌声的残响消逝之前,安格斯等人都沉默地表示哀悼。 「愿汝等的灵魂得以安息——」 书姬的声音,让安格斯仰头望着天空。 天上覆盖着灰暗的乌云,在其下方是广大的科吉塔堤欧溪谷。久经日晒的红色岩地,一片干燥毫无水气的岩石沙漠。 这些景色突然反转。红色的山景被染成蓝色,变成苍白冰冷的冰山。广大的溪谷被白雪覆盖。那是恐怖却又美丽的世界,一切都被冻结的死亡世界—— 安格斯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单纯的幻觉。这是其中一个可能,是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世界。这世界正缓慢、但确实地逐步逼近。并非是预感,而是确信,就在不远的未来。安格斯无法分辨何者为真、何者为幻的时刻终将到来。 『现在这里的我,在这里的伙伴们,是确实地在这里。』 赛拉的声音在耳内甦醒。没错,大家所在的世界——那就是我的真实。别怀疑自己所置身的地方。别做错误的判断。 安格斯睁开眼睛。 幻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吐了一口气,隔着头带按着自己的右眼。会看到那些幻觉,也是因为术文的关系吗?是在这右眼里的『希望』,像书一样对脑产生作用,才让我看见那些影像的吗?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再为此动摇了。我有伙伴,有愿意等我的人。未来无论发生了什麽事,我绝对不会希望世界灭亡。 「那么——我能够带你们找到的术文,就是这些了。」 艾文格林抬起头,转身对安格斯说道。 「所以,安格斯,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找剩下的术文?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目前应该会先去卡内雷克莱碧斯吧。」 安格斯这么说完,将视线移向赛拉。 「这次真的要带赛拉回去一趟了。」 「那么,我们就先回密苏艾斯特吧。」瓦尔特提议道。「毕竟我们也在西部待很久了,我也差不多开始怀念起影像报啦。」 听到这句话,亚克与强尼同时皱起了眉头。 「唔——又要去那里吗?」 「我对那座城镇跟影像报,实在没有什麽好印象。」 「这次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啦。」 安格斯苦笑着说道。 「再怎样也不会每次都发生类似的事嘛。」 6 天使们在拉吉尔的率领下,来到了卡内雷克莱碧斯。在他们搭建好住所,总算得以安身的时候—— 「是岛!」 卡内雷克莱碧斯到处都是吼叫声与警笛声。 「在西边!在梅迪姆湖上面!」 我拿着手杖穿过森林。 我站在那天晚上——我和后悔牵着手,迎接黎明到来的岩石上。手持武器的各部族战士们,也都纷纷聚集到湖岸旁。 『找到了!』 一阵让我感觉仿佛脑袋遭到重击的思念波落了下来。 『第十三圣域的堕天使——就在这里吗!』 他们的目标是我——这么说,他们还没有察觉到后悔的存在吗?不,就算他们察觉到,后悔也应该已经躲进森林深处,挖空地下所筑成的避难所才对。他们无法轻易找到她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休想通过我这一关。 「这思念波强得不像话呢。」 拉吉尔站到我身旁说道。原本卡内雷克莱碧斯应该是禁止天使进入的地方才对,但这家伙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跟大地之人打成一片,现在他更是久待在温里迪斯族的霍根内。 拉吉尔用手在眼睛上方遮着阳光,抬头望着那自上空逼近的浮岛。 「喔,是第十二。那是第十二圣域的『尊严』。这么说,刚才那个声音难听的人应该就是米迦勒了吧。」 第十二圣域的米迦勒。混种天使之一。 「来得正好。」 我轻哼了一声。只要调查第十二圣域米迦勒的脑袋,就能知道那个萨基尔在打什麽主意了。爲什麽第十七圣域会失去联络,就让那家伙来告诉我吧。 「可是,米迦勒可是很厉害的喔。你要怎么对付他?」 「你应该也知道我爲什麽会被称为『恶魔之子』吧?把兄弟杀光的我,是不会输给不和人联手就活不下去的杂种的。」 我环视了一下梅迪姆湖四周。现在的季节是生命之月。由于是干季,因此湖水也不多。 浮岛降低高度,打算飞过湖的中央。圣域是利用思考能源漂浮。高阶的能源,会成为吸引新能源的触媒。 「大家快离开湖边!」 我在喊叫的同时跳下岩块,来到湖岸边。 「我有办法!大家快离开湖岸边!」 在备战状态下仰望上空的战士们,尽管脸上带着不满,但还是听从了我的指示。而在这段时间 第十章 1 在整装完毕之后,安格斯等人便从密苏艾斯特出发。与安格斯同行的有强尼、亚克,以及赛拉;瓦尔特则前往巴尼斯顿,艾文格林与欧尼尔则沿卡内雷克莱碧斯东侧迂回,朝涅里尔隘口移动。 强尼让马车沿梅迪姆湖行驶。 在过了三天之后,马车驶入平原。这里可看见在冬季枯萎的草丛之间,已经开始冒出新芽。灌木丛上也长了新叶,这是一片透露着春季征兆的髙原。不知是否是错觉,这里似乎连空气都与外界不同。 这里是卡内雷克莱碧斯——最后的圣地。 「视野这么开阔却没人出来,反而让人感觉不对劲呢。」 上次他从卡内雷克莱碧斯北部的森林地带侵入,不到两天就被原住民发现,这样一想,这次如此露骨地现身却看不倒原住民的身影,实在让人感到奇怪。 该不会所有原住民都跑去北方的纷争地带了吧。当他心中闪过这份不安的时候…… 「呼——!呼——!呼——!」 远方传来高亢的呼喊声。 强尼停下马车,安格斯则从货台上站了起来。只见前方的草丛开始晃动,随后一群高大的男人从其中现身。壮硕的肌肉与黝黑光亮的肤色。他们下半身虽然穿着皮制的裤子,但上半身却打着赤膊。 道群人嘴里发出威吓的吼声,迅速将马车围在中央。对方人数约十余名。所有人都拿着长柄枪,背上则背着弓与箭筒。 「我为擅自闯入圣地道歉。」 安格斯对他们这么说道,随即拉下带有毛皮边缘的大衣头罩,让对方能清楚看见自己的样貌。 「我叫安格斯·肯尼斯,来找欧鲁库斯族的酋长长尾。我有事需尽速对她传达。请准许我们通过。」 「安格斯肯尼斯?」 一名原住民男性这么说道,他的眼神中充满怀疑。「你、安格斯肯尼斯?欧鲁库斯歌姬、救命恩人?」 「你是指云雀先生吗?」 「喔喔!」 那名男性睁大了眼睛。 「祈求有效了!安格斯肯尼斯,出现了!」 「——咦?」 搞不淸楚状况的安格斯,不解地歪着脑袋。 只见这群男人们各个兴奋地踱着脚。其中一名男子走上前。他将长枪放在地上,手掌朝向安格斯。那是原住民的最敬礼。 「我、塔姆多。门布伦族的塔姆多。」 男子报上名后,仰头望着货台上的安格斯。 「安格斯肯尼斯、跟我来。门布伦酋长大鼓跟欧鲁库斯长长尾、在欧鲁库斯村。她们、求救。」 看样子,门布伦族跟欧鲁库斯族都还留在村里。虽然求救的字眼让安格斯感到在意,但能够直接见到她们,让安格斯感到庆幸。 「那么,就麻烦你带我到欧鲁库斯村吧。」 听安格斯这么答覆,门布伦族的战士们放声欢呼。塔姆多也捡起地上的枪,在空中一挥,示意要安格斯等人跟上。战士们也同时一齐奔跑。他们全都有着长脚与强韧的腰腿。其奔跑的速度让人难以想像他们同是人类。 「加油!可不要跑输人喔!」 强尼在发出声援的同时挥动缰绳。两头拉着马车的马发出一阵阵嘶声,便应主人要求开始疾驰。他们穿过高原,进入森林地带,虽然在树林阻碍下减慢了奔跑速度,但门布伦族的男人们并没有停下脚步。最后,这天他们直到日落都不停奔跑。 在河边休息一晚之后,门布伦族的男人们和日出同时清醒。在用完简单的早餐之后,便再次开始奔跑,他们丝毫让人感觉不出昨日疲劳的奔跑速度,让强尼用感叹与讶异参半的语气说道: 「那些家伙,其实比较像是亚克的同类吧?「」没有那种事。「与马车并行的亚克态度稳重地提出反论。「他们的步行速度和昨天相比,已经慢了两成。」 这样持纩跑了半天,在战士们疲累之前,两匹马就先没了力气。这让安格斯只好向战士们要求休息。 就在进个时候,熟悉的风景映入眼中。白墙与石版堆成的三角屋顶。残破的遗迹。有浅黑虏色与深邃面孔的原住民们在村外迎接他们。是欧鲁库斯族。 「总算到了。」 强尼代过劳的两匹马这么说道。他接着拉扯缰绳,让马停下脚步。只见强尼跃下驾驶台,来到两匹呼吸急促的马儿旁边,轻抚着牠们的头。 「干得好,你们真了不起。」 安格斯与赛拉也下了车。欧鲁库斯族的族人很快就围了上去。他们异口同声唤着安格斯的名字,并发出欢呼。 「安格斯斯肯尼斯!」 安格斯听见了令他感到怀念的声音,只见人群分开,一名女性动作轻快地朝安格斯走来。 「长尾!」 「喔!一阵子没见,你个头变大了!「 长尾这么说完,便抱住安格斯的肩,用手拍了拍安格斯的背部。「你身子还是一样单薄啊,有好好吃饭吗?」 「嗯,有吃正常的分量。」 看见长尾一如往常的笑容,安格斯也露出微笑。 「看见你这么健康,比什麽都让人高兴。黄蜂跟云雀也都没变吧?」 「嗯,他们很好,等等你也去看看他们吧。」 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身后传来奇怪的笑声。 「呵呵呵!我的祈祷,伟大的意志听到了。」 摇晃着庞大黝黑身躯现身的人,是门布伦族的酋长大鼓。她用那厚实的大手亲昵地拍着安格斯的肩膀。 「你,来了。我,不停唱歌值得。」 安格斯听门布族的战士们说过类似的话,看来他们也在期待安格斯到来。 「现在的状况……」在安格斯刚要发问的时候,发现一件事情。 安格斯看见两位酋长惊讶地睁大眼睛,凝视着他的身后。在他们视线那头——是赛拉。 「好久不见了。欧鲁库斯的长尾、门布伦的大鼓。」 见赛拉往前跨出一步这么说道,长尾和大鼓也同时举起双手行礼。 「卡普特的圣翼,恭喜您平安归来。」长尾带着充满感慨的表情微微颔首,「在现在道种时候能看见您归来,这代表伟大的意志还没抛弃我们。」 察觉到长尾这番话中所透露的危机,安格斯慎重地开了口: 「现在的状态这么危险吗?」 「——差不多。」 长尾的表情透露出苦涩,但是,她很快就重新将笑容挂在脸上,并将手搭上安格斯的肩膀。 「总而言之,有什么话都等吃过饭再说。长途跋涉,你们一定饿了吧?」 重要的事要先吃饱才能谈……这也是他们的作风。这时该入境随俗才合乎礼仪。况且从昨天开始,安格斯他们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 餐点在安格斯以前待过的那栋屋子里准备就绪。 加了羊肉香肠的豆汤、用玉米粉炸成的面团、盐烤淡水鱼、加了腌制小鱼的玉米粥——装了菜肴的盘子堆满了地板,在应该是缺乏粮食的冬季,这样大方招待不会有问题吗?安格斯认真地担心起来。 看到安格斯那样的反应,长尾不禁苦笑。 「你还是一样容易操心啊,安格斯肯尼斯。」 被这么一说,安格斯才明白长尾原来拥有洞悉他人表层意识的本事。 「那么——」 畏尾把手指伸入杯内,将数滴玉米酒洒向空中之后,便高举起酒杯。 「为卡普特族歌姬的归来,以及与朋友再会干杯!」 众人互相碰响手中的酒杯。 围绕在餐桌旁的有安格斯、赛拉、长尾、大鼓,还有欧鲁库斯族的沉默战士黄蜂。强尼在照料完马匹之后,也在随后加入饭局,不需进食的亚克则默默地站在墙边。 在用餐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提到关于纷争的话题。安格斯则大概说明了赛拉重拾记忆的经过。当安格斯提到操纵人心的天使萨基尔送间谍进入卡内雷克莱碧斯的时候,长尾的动作僵了一下。虽然她脸上瞬间闪过愤慨的表情,但立刻就像是没事般地继续用餐。 那堆积如山的餐点最后也全被吃光,所有餐盘都被扫空。久违的饱足感让安格斯产生睡意,但是,他没有闲工夫在这时睡觉。喝下一口村人端来的香茶,安格斯感觉一股清凉感串入鼻子深处,薄荷的刺激为安格斯驱走了睡意。 「状况我都明白了。」 听了安格斯等人来到卡内雷克莱碧斯的理由,长尾颔首说道。 「但现在的事态比你们想像的更加严重,更加复杂。」 「——怎么说?」 「外界人在知道我们不会接受交涉之后,便开始动用武力,那些家伙砍倒了涅里尔隘口的白桦林,还在那里放火烧山。」 说到这里,长尾气愤地拍着自己的膝盖。 「于是我们四部族的酋长聚集起来商讨对策。我们讨论应该要与外界人开战,还是跟他们沟通,为了这件事,我们争执了许多次。」 这片土地是伟大意志暂借给大地之人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外界人在此撤野。卡普特族与克尔族是如此主张的。 相对的,欧鲁库斯族与门布伦族则不希望爆发纷争。他们主张用武力对抗武力只会加彼此的伤害,纷争会产生憎恨,憎恨则会带来破坏的连锁。 「避免战斗也是一种勇气。这是安格斯肯尼斯教我们学到的。真正的强者会不断试图与对方沟通,直到对方明白自己的信念。」 被长尾这么一说,安格斯脸红地低下头。说成那样虽然很好听,但实际上安格斯只是一直挨打而已。 「四部族的酋长们都知道安格斯肯尼斯所创出的奇迹,也让我们学到接纳比战斗更加重要,这点对克尔族及卡普特来说也是一样,我们的意见后来也统合成应该先与对方沟通的这一点上。」 「就在这时候、克尔族的酋长大脚、做梦了。」 大鼓接着长尾的话说道,她的声音低沉浑厚,就像是大鼓的音色般在人腹中回响。 「在大脚梦里,出现克尔族的歌姬晨啭、说『跟外界人战斗』。然后留刀子、给他。」 「他也让我们看了那把刀。那是很久以前被使用的石造短刀,但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老旧。」 「奇妙、而且异样。恐怖、十分邪恶。」 大鼓边说身子也边微微颤抖。 安格斯吞了一口唾液,用走调的声音问道: 「那柄短刀上刻有术文对吧?」 长尾点头表示肯定。 「刻在黑色刀刃上的那个形状,跟石头平台上的很像。但虽然同是术文,那柄刀上的术文却是活的。那涸术文会唤醒我们心中的憎恨与战意。」 得到那柄短刀,让克尔族的意志倾向战争。而在被烧毁的西北方森林中拥有家园的卡普特族,也同样表露出他们对外界人的愤怒。他们拒绝与外界人对话,选择走上彻底抗战之路。 「他们现在在被烧毁的树林中布阵,准备迎击外界人。虽然还没有传出双方开戦的消息,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安格斯将拳头抵在嘴前,努力思考着。 晨啭是跟血腥快枪一道的人,道件事一定是血腥快枪的策略。他的目的是煽动人心引发争执,进而毁灭世界。 「安格斯。」 在安格斯腿上敞开的『书』上,书姬对安格斯唤道。 「有什麽事吗?」见安格斯出声答话,大鼓脸上露出不解。因为她只是看过短刀的术文,并没有接触,如果她触碰过短刀上的术文,门布伦族或许也会选择走上战争之路,而不会留在这里了。 「一定得在战争开始之前避免纷争。」 书姬这么说道,安格斯可从书姬眼中看见她坚毅的决心。 「憎恨的连锁一旦开始,要切断可就难了。」 如果那正是血腥快枪的目的,那就更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 安格斯抬起头,对长尾及大鼓望了一眼,最后望向赛拉。 「爲了避免战争,赛拉……不,圣翼,我需要你的帮助。」 赛拉调整姿势,表情严肃地点头。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什麽都愿意做。」 「对原住民来说,歌姬应该是十分重要的存在,所以如果圣翼能出面劝说,卡普特族应该听得进去。」 对安格斯的看法,长尾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是卡普特族的酋长隼,肯定会重新考虑吧。」 「但有问题、克尔族的大脚、克尔族、勇猛果敢、他们、阻止、困难。」 「安格斯肯尼斯,你有什麽良策吗?」 安格斯想了一下,接着反问道: 「卡普特族及克尔族,都和欧鲁库斯族一样,拥有战士的矜持吗?像是『不与手无寸铁的人战斗』那样。」 「当然有!」 「战士的矜持、我们大地之人、全部都有。」 讲到这里,安格斯有所犹豫,因为要避免战争,得要欧鲁库斯族跟门布伦族去做相当吃亏的工作。但是这种要求部族做出牺牲的策略,真的算是正确的选择吗—— 安格斯抬起头,视线对上了长尾的双眼。那是能够看透人心的琥珀色双眸。在其中带着她对安格斯深厚、无可动摇的信赖。 「要展现歌声胜过武器、微笑胜过憎恨吗……」 长尾露出微笑,接着点头。 「这么好的法子,确实像是你的作风。一定会顺利的。不用担心。把这个方法告诉大家吧。」 2 感受到温暖的气息,让我睁开眼睛。 褐色的土墙,木头搭成的屋顶。我躺在霍根里面。 「阿撤兹勒?」 钩爪把手放上我的脸颊,下一刻,他开始用双手在我脸上乱摸。 「你……给我住手。」 听我难过地开口,他便发出近乎惨叫的叫声。 「山羊!阿撤兹勒醒了!」 「喔喔!「 只见山羊出现在钩爪身后,探头从钩爪肩上望着我。 「终于把他唤回来了吗!干得漂亮,钩爪!」 「唤……回来?」 「嗯,没错!你的灵魂离开身体,跑到远方去了,是钩爪把你唤回来的。」 山羊扶起我的身子,让我喝下装在木碗中的燕麦茶,虽然味道还是一样糟糕,但也多亏那糟糕的味道,让我得以清醒。我吐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光是这么做,就让我感到全身发汗。自动人偶脑袋被砍飞的感觉还残留着。如果我们的同调再稍微高一点,我肯定会丧命。 「你睡了三天了。」 钩爪语气哽咽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从发生那件事之后,过了三天——过了那么久了吗? 我抬头望着山羊。 「袭击我的自动人偶怎样了?」 「喔,那家伙啊。听说他好像没了脑袋跟左臂,还是不断挣扎的样子。所以被人用藤蔓捆住,关到洞窟里去了。」 「连线夹呢?他耳朵上那银色的东西呢?」 「耳朵怎样我是不知道,但脑袋跟左臂都扔掉了。」 「扔 在哪里?」 山羊没有答话,而是凝视着我的眼睛,无法得到答案而感到不耐的我,再次开口问道: 「究竟在哪里?快告诉我!我需要那个连线夹!」 「我实在不知道,爲什麽你要这么激动。」山羊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你是莱庇斯族的阿撤兹勒,就算不知道人偶的脑袋在哪儿,也没有关系。」 尽管我一再追问,但山羊就是不肯松口。我甚至兴起干脆窥看他脑袋的念头,但就在我即将付诸行动的时候,我改变了想法。 就算我找到连线夹,我又能怎样?每个圣域的自动人偶,都各有不同的构造,只有第十三圣域所制造的自动人偶——只有大天使ii型,能支援加百列的连线夹,可是,第十三圣域已经不在了,剩下的自动人偶也都在我眼前遭到破坏。就算我能找到连线夹,也没有能使用的自动人偶。 加百列回不来了。 他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一听说我清醒的消息,后悔便立刻前来探望。由于附近可能还躲藏着其他还能行动的自动人偶,因此她身边跟着众多的护卫。只见后悔把想要跟进霍根内的歌鲁库斯族战士松鼠推到屋外,便独自一人来到我所躺的床铺旁边。 她一言不语,她的表情也太过僵硬了。耐不住沉默的我,决定先开口: 「就算你不特意跑来,等到我能够走动,也会主动去看你的说。」 「说谎。」 我轻佻的发言,立刻被她打破。 「你太任性了,你不顾自己的性命,让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对于只能用祈祷来希望你平安的我,你大概从没想过我的感受吧。」 平淡的语气更清楚说明了她现在的愤怒。如果她能像往常一样对我怒骂,我还能够感到安心,但是今天她似乎有些反常。 「我的声音你听不进去,既然这样,我自己也另有打算。」 我心中产生不详的预感,就像是肚里有条黑蛇在爬动般——十分不吉的预感。 「我要吟唱『大地之歌』,让术文依附在身上。得到被『大地之钥』封印的术文之后,我也可以吟唱咒歌,这代表我可以得到呼风唤雨,撼动大地的力量。」 听后悔这一说,我急忙想要起身。但是,我的身体却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但就算这样,我还是伸出手,握住后悔的手。 「要是做那种事,你会被刻印吞噬的。」 「我知道,那个术文有过去阿撤兹勒所封印的诅咒之力,只要我的意志力稍微减弱,应该就会遭术文吞噬吧。」 「既然你也知道——」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唱。」 「后悔!」 「我只有这么做,才能够保护你。」 我被她认真的眼神震撼,顿时说不出话,她是认真的,她真的打算吟唱『大地之歌』。 「如果我失去自我,打算亲手毁灭大地的时候,请你阻止我,如果我输给术文的诅咒,遭术文吞噬的话,请你亲手杀了我。」 我将后悔拉了过来,将她抱在怀中,我感觉自己如果不这么做,她似乎就会离我远去。 「不要去想那种事。我会保护你的,我一定会保护你——」 「不惜牺牲自己……是嘛?」 后悔露出带着寒意的笑容,我从她身上感受到她的决心。她这份想法就如同金刚石一样坚硬,就像经过反复研磨的刀刃般锐利。 「我不想失去你。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唱歌,如果我的歌声能拥有力量,并用那力量来保护你,终结这场战争,那么……我还有什麽好犹豫的呢?」 后悔将手放在我的肩上,离开了我的怀抱。我仰望着她,恳求似地握着她的手。 「别那么做,后悔。」 「我已经决定了。」 后悔的眼神中透露出她的决心。 知道看见那双眼睛,我才察觉到一个事实。 她打算——打算做出某些无可挽回的行动。而我没有办法阻止她。就算我费尽千言万语,或是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心。 「我已经跟各部族的酋长们做出结论了。等到你醒来之后——我就那么做。」 后悔放开了我的手。无法从床上起身的我,只能躺在床上仰望着她。 「后悔——拜托,别那么做。」 「别露出那种表情。」 她这么说完之后,对我露出微笑。 「我会保护你。今后我会代替你战斗。所以你就好好休息吧。」 3 此处可以看见山顶笼罩着瑞雪的夫罗陵山。 在其东侧,遍布冬季枯萎杂草的高原地带——涅里尔隘口。该处生又一片白桦树林。在这一代还看不见春季到来的征兆。寒冷的北风吹动着树枝,为此地奏起带着哀伤的风声。 邻近高原的部分森林遭到砍伐,到处散落着切口仍新的白桦树干。被烧成灰的杂草不停冒出阵阵黑烟,数天前放的大火到现在仍未完全熄灭。 在高原上有着壕沟,一群男人躲在裸露的土地之后,他们是身穿灰色制服的骑兵队员。 这些人手中拿着长火枪,观察者森林内的动静。 寂静的树林中没有任何踪影晃动。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的身影,都无法看见。但是在树林间却瀰漫着紧绷的气息,甚至还能听见不知来自何处的微弱呼吸声。 如果仔细观看,就能看见在枯黄的草丛里,树林的阴影中,带着焦气的杂草内,有许多人躲在其中。他们手握着长枪及战斧,充满战意的肢体没有丝毫晃动。 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紧绷的气氛爆发,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总是在林中展现嘹亮歌声的鸟群,此时也坚守沉默。 这里是零星散布着白桦树残根的树林与高原分界线。从此地再往森林深处,搭着色彩与枯黄草丛相仿的帐棚,那是将树根于帐棚顶固定在一处的木棒立在地面,并在周围拉起兽皮,被称为梯皮的简易帐篷。 在那帐篷前放着木椅。一名原住民的老战士坐在上头。这名头上有着鲜艳羽饰的老人,正是残存在卡内雷克莱碧斯四部族中以最为勇猛果敢而闻名的克尔族酋长,大脚。在他身旁,同样头上有着老鹰羽饰的壮年男性——卡普特族酋长隼也就近坐在他身边。 他低声对大脚说道: 「太阳很快就要升到头上了,如果视野变好,那些家伙会比较有利。」 大脚微微颔首。接着他缓缓起身,将右手中那漆黑石制短刀高举过头,看见大脚的这个动作,蹲在树影下的战士们纷纷站了起来。他们屏气凝神,等待大脚将刀挥落。届时他们将会大声呐喊,冲向敌阵。他们全等待着那信号下达的瞬间。 就在大脚将要挥下短刀的时候——大出众人意料的,从森林深处传来了大鼓的声音,这让手握长枪的隼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呼——、呼——、哈——!」 「咿——哈!喝、喝、喝!」 充满节奏感的大鼓乐声,还有开朗的吆喝声。在枯树与草丛间,出现了鲜艳的色彩,那是一群穿着美丽服装的人。他们是门布伦族的年轻男女。随着他们身体的舞动,缝在他们上衣衣领的贝壳饰品也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三年一次举办的祭奠中所穿的服装。 对眼前景象难以置信的隼只能呆站在原地。大脚也高举着短刀,傻眼地望着眼前这般景象。 潜伏在树林中的战士们也都是同样的反应。所有人都将冲锋的信号抛在脑后,视线全被那群跳着热情舞蹈的男女吸引。 在残破的树林的对面,躲在壕沟内的骑兵队员们各个手 持长火枪准备迎战。然而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下,舞者们仍旧开心地边跳着舞蹈,边走出白桦树林,进入在双方之前堆放着许多树干的缓冲地带。捧着大鼓及吹着笛子的乐手也跟随在后。 最后现身的是欧鲁库斯族的歌姬云雀。只见那名将一头白色长发绑在头上的高挑男性。配合大鼓的节奏开始歌唱,仿佛小鸟鸣啭般优美歌声响彻林间。那是赞颂大地、敬仰天空。歌颂生命喜悦的祭典圣歌。随着圣歌的歌声,舞者们的动作也更加充满动感。在舞动的同时也发出欢声。 直到这个时候,隼才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眼前是一群手中没有武器,在敌人面前跳舞的男女,那简直就像是要给对方练靶一样。隼手中拿着长枪跑向他们,大声喊道: 「你们在做什麽!快回来!」 可是,无论他如何喊叫,声音都被祭典的歌声盖过消失,最后他气急败坏地抓住身前一名舞者的手臂。 「可恶!你们还不肯罢休吗!」 「该罢休的人是你,卡普特族的隼。」 低沉的女性声音。就在隼听到声音的同时,被人一把拉回林中。抓住他手臂,将他拖回树林的人,是欧鲁库斯族的酋长长尾。 「长尾,你怎么会在这里?」 感到惊讶、不解的隼,眼中燃起了怒火。 「你做出这种蠢事,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是不是蠢事,你就亲眼确认一下吧!」 长尾用凛然的语气回道。 「你看看那些舞者,根本没有人被枪射倒不是吗?就算是外界人,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去射杀唱歌跳舞的人。」 正如长尾所说的,在那群舞者彼端,此时也有几名骑兵队员探出了头。他们甚至忘记要拿起手中的枪,只是睁大眼睛望着那大群舞者。 「那些家伙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的惊讶过去之后,立刻就会展开攻击,如果趁现在杀——」 「不可以开战。」 隼的话语被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打断,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回望着那声音的主人。 在仍旧高举着短刀的大脚身旁,站着一名褐色肌肤的女孩,她对隼用充满怀念之情的语气说道: 「环绕在死前曾说过:可以像暴雨般哭泣,也可以像闪电般愤怒,但是绝对不能抱着憎恨。带着憎恨而活的人栽不出任何东西,用恨唱出的歌声会毁灭世界。酋长……不,父亲,请您放弃战争。」 卡普特族的歌姬圣翼——那名在被抓走时年仅九岁的少女,如今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孩了。 「竟然有这种事……」 隼在口中说道。从惊愕中得到解放的他,快步跑向自己女儿。他抛下手中长枪,双臂紧紧将女儿抱在怀中。 「你还活着吗!圣翼!」 「是的!」赛拉红褐色的双眼充满了泪水,这么回答道。「是安格斯救了我!」 直到这个时候,隼才察觉到一名青年站在女儿身边,那是一名拥有白发蓝眼的外界人。那人在温和的外表下,拥有战士的灵魂,那人是全族的朋友。在他眼前的安格斯·肯尼斯,如今也成长为一名堂堂的青年。 「好久不见了,隼先生。」 「是你救了歌姬的吧。喔喔!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在讲那些之前,可以先听我说几句话吗?」 这幺说完,安格斯转身面向大脚,他望着大脚手中握的石刀,注视着那刻在刀刃上的术文。 「抓走歌姬的人,是一名叫血腥快枪的男人。将那柄短刀带来这里的歌姬晨啭,现在正与他合作。」 「……什麽!」 发出惊呼的人是大脚。 「可是,晨啭她……」 「安格斯说的是真的。」赛拉接着安格斯的话说道。「晨啭将那柄短刀交给酋长,就是爲了让外界人和我们相互交战!」 「那柄刀上刻了术文。」 安格斯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就是那个术文刺激了你们的战意。您可以让我回收那个术文吗?」 虽然安格斯的措辞十分客气,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魄。安格斯也在随后翻开手上的『书』。 看见有人从书中现身,大脚与隼同时吃了一惊,那女性的服装衣襬上点缀着金色的刺绣。站在『书』上的娇小女性身影,身上穿的正是传说中一人继承了所有歌曲的『大地之钥』——那传说中的歌姬所穿的服装。 「看样子,你们看得见我。」 书姬用充满威严的声音说道。她对着远比自己年长的大脚发出命令。 「告诉战士们。丢下武器,一起跳舞吧。」 「这个……我办不到。」 老战士用苦涩的语气说道。 「那样子土地会被夺走,我们全都会被杀死的。」 「这片土地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任何人的东西,何来夺走的说法。」 书姬露出亲切的微笑。 「你们孤立太久了,因此忘记了我们的本质。」 「您说——本质?」 「嗯,没错。」书姬得意地点头。「我们能接纳一切。不先接纳,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对吧?」 大脚那满是皱纹的面孔睁大着眼睛,望着那站在『书』上的娇小歌姬。 「您是说要接纳他们嘛?」 「没错。」 书姬点头表示肯定,接着环视四周的人。 「术文会使人心疯狂,但是人也拥有胜过术文的力量,人拥有足以凌驾恶意的良心,互相残杀,彼此伤害,无法开创未来。唯有选择互相沟通。彼此理解之道,才会诞生希望。」 「可是,那些家伙夺走了我们的歌姬,现在他们还想夺走我们的住处。」 大脚高举在头上那握着短刀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如果这是会驱使我们选择抵抗的东西,那我就更不能将它交出。我们所需要的是团结,也就是憎恨他们的心,不畏死亡的斗争心。面对战斗临阵退缩,是战士之耻,请您理解我们的矜持!」 「如果他们抛下武器——」安格斯插口说道。「那您可以收起拳头吗?」 「你能让那些家伙抛下武器吗?除非发生奇迹,否则那是不可能的!」 安格斯平静地露出微笑。 「那么,我就创造奇迹让您见识一下吧。」 只见安格斯转过身,迈步朝那些还持续在跳舞的人群走去。 「——安格斯!」 就在这个时候,赛拉从身边将安格斯叫住。赛拉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安。安格斯转头望着赛拉,露出微笑。 「按计划进行,拜托你了,赛拉。」 赛拉虽然还想再说些什麽,但还是忍了下来,接着微微颔首。安格斯同样点了头。然后重新迈开步伐。他走出树林,走入热舞的人群中。在人群中央,可看到云雀正唱着歌,门布伦族的酋长大鼓则舞动着那庞大的身躯。 这些人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敌人的枪口前。要不是有他们这番勇气,根本无法制止这场战争。 既然这样,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他们的勇气获得回报。 「创造奇迹让您见识一下?你又在唬人了……」在『书』上的歌姬仰头望着安格斯说道。「那么,你应该有胜算吧?」 「我都装模作样到这种程度了,也不能在这时候才说没有胜算啊。」这么说完,安格斯压低了音量。「可是,如果这次对立是血腥快枪策划的,那么应该不只这边有术文,多半对面也有术文存在吧。」 「你想说……情况很不乐观吗?」 「 算是吧。但就目前为止的倾向来看,比起只是在附近的术文,实际存在与众人眼前的术文更来得有影响力。就算对面拥有术文,如果不是经常在能让人看到的地方,那效果应该不会太强才是。」 安格斯将手伸到额前,用左手扯下头带。藏在安格斯头带底下的,是那寄宿在他右眼中的『希望』。过去那让安格斯感到避忌,并亲自决定将其封在头带底下的术文,现在,安格斯依自己的意志将其解放。 「剩下就只能相信了。相信其实没有人真的希望战争。」 安格斯穿过了跳舞的人群,来到人群彼端,壕沟就在数步之遥的位置,不知是否应该举枪的骑兵队员们站了起来,只见安格斯举起右手,看见他这个动作的大鼓也对四周的人发出信号,大鼓与笛声停止,人们也停下了舞步,原本喧闹的声音瞬间消失,四周被寂静笼罩。 就在这种时候,仿佛静止的魔法获得解除般,骑兵队员慌忙地举起长枪。他们这时才发现有许多原住民近在眼前一般,表情充满了惊愕与恐惧。 「你、你是什麽人!」 从壕沟中传出一个走调的叫声。安格斯的右手抓着敞开的『书』,然后高举起双手。 「我叫安格斯·肯尼斯,我虽然不是原住民,但是来为他们的意志代言的,我们能谈谈吗?」 「什麽!」 声音的主人从壕沟中探出了头。在他骑兵队制服的衣领上,可看见阶级章。上面是三条黄线,他似乎是这支部队的队长。 「现在要谈判已经太晚了!我们现在是遵照东部联盟的命令,只能进军。」 「您别冲动,先听我说。」安格斯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朝对方踏出一步。「原住民不希望开战,这祭典就是友好的象征,您也试着放下武器,加入这场祭典如何?」 「胡,胡闹!」 只见那男子从枪套中抽出转轮枪,并将枪口对准安格斯。 「你以为那种花言巧语骗得了我吗!」 「你认为有人会爲了说谎或什麽奸计,这么无防备地出现在这里吗?」 安格斯脸上挂着笑容,继续朝对方走进。要让骑兵队员们看见右眼上的术文,必须更加靠近。 「我叫你不准过来!」 砰……!枪声响起。 周围可听见吸气的声音,还有不成声的惊呼。 转轮枪射出去的子弹掠过安格斯的头部,朝远方飞去。 「彼此交战,会让您得到幸福吗?」 安格斯这么说道,使劲迈出自己那仿佛要开始打颤的双腿,继续朝对方前进。 「原住民和您同样是人生父母养,同样拥有家人、拥有所爱之人、拥有想要保护的亲友。开启战争互相剥夺生命,根本不会有人获得幸福。」 「少,少啰嗦!」 两次响起的枪声取代了回答。 这次子弹射穿了安格斯的右腿,让他倒了下去,看见他在地上的身影,骑兵队员们惊讶地屏住呼吸,原住民中则有人发出惊叫。 子弹射穿了安格斯右膝下方,血迹在破裂的蓝棉裤上扩散。被烧红铁条刺入般的疼痛令安格斯全身发颤,但安格斯明白,这时自己如果不站起来,大脚就会爲了保护他而下令突击。一旦演变成那样。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安格斯一阵晃动,从地上站了起来。安格斯转头望向后方,并朝树林挥了挥手。 「只是擦过而已,不用担心。」 四周在这时响起了安心的吐气声。那声音不只来自于原住民,从骑兵队的方向也能听到。 「被抢打真是很讨厌的一件事。不但很痛,又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可是用枪打人,跟被抢打一样都没人喜欢吧?」 队长没有答话,他的手微微颤抖,那因恐惧而僵硬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些微的困惑。 「我明白你的害怕,梦想和希望都是很脆弱的东西。那些东西在暴力之前十分无力,在残酷的现实之前也会轻易遭到消灭。」 安格斯拖着腿,仍旧继续前进。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要相信。梦想和希望确实很脆弱。但是,人就是因为心中有那些东西才能够活下去。无论现实多么痛苦,只要对未来怀抱希望,我们就能活下去。」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失血,安格斯感觉眼中的景象开始转暗。但在这种状况下,他还是一步又一步地不停前进。 「放下武器,彼此好好谈谈吧。就算没法立刻做出结论,也一定能够互相理解。直到互相理解为止,都要不断对话。请敞开心,试着接纳对方。我认为那远比互相憎恨还要困难许多。但我能保证这样比起相互残杀,更能够获得幸福。」 安格斯此时已经走到了骑兵队队长的眼前。那男子的枪口仍对准安格斯,全身不停发抖。 「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只是一个反暴力主义者而已。」 安格斯露出微笑,伸出左手。 「来,把枪放下,先来庆祝休战,一起唱歌跳舞吧,我相信一定会很快乐的。」 就在安格斯这句话说完的同时,从他身后传来了歌声。少女的美丽歌声在蓝天下缭绕。 怀抱梦想的兄弟们啊 你并不孤单 纵使在现实中遭遇挫败 纵使此刻正流泪入眠 挺身而出吧!兄弟们! 没错,你并不孤单 怀抱希望的兄弟们啊 我们并不孤单 纵使纠缠多夜得不安与孤独 仿佛就要令人崩溃 挺身而出吧!兄弟们! 没错,我们并不孤单! 陆续响起的歌声开始合而为一。 众多歌声构成了美丽的和声。那是为脆弱之物赋予力量的人类意志。那意志化为巨大的浪潮,将恐惧冲散。 挺身而出吧,我的兄弟! 不要放弃构筑梦想! 不要放开那份希望! 你并不孤单! 没错,我们并不孤单! 骑兵队长放下了枪口,接着转轮枪掉落到地上。 「怎么会……」 那男子像是难以置信般地望着自己的右手。而这也成为了契机,只见骑兵队员们也纷纷将手中长枪放在脚边。门布伦族的舞者们再次起舞。大鼓与笛声也重新响起。伴随着贝壳服饰晃动的清脆声响,年轻女孩们跑到了骑兵队员们身边,拉起他们的手,邀请他们进入舞蹈行列。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状况,但是……」 「不管了,事后再想吧!」 骑兵队员们虽然带着困惑,但还是加入了舞蹈队列,有样学样地跳起舞来。 「跳吧!跳吧!」 开朗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困惑、哭泣、怀疑的表情,都逐渐转变成笑容。 「您要不要也试着一起跳舞呢?」 看那队长仍呆站在原地,安格斯对他这么说道。男子胆怯地望着安格斯,接着看了看安格斯那仍持续流血的右脚。他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后悔神情。 「谢谢你。」 安格斯带着微笑说道。「你明明可以瞄准我的头,但却刻意选择射偏的吧。」 「不、不……不是那样……」 「不会错的。」 安格斯不由分说地断言道。 「是你的心命令你的手指,让枪不要瞄准头,因为你的心不期望战争,这是最重要的事。」 「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 一个嘶哑的声音这么打了包票,只见大鼓大步走来,用她那强壮的 双肩,紧紧抱住因受到惊吓想要退后的队长。 「你也跳!跟我!最棒的对象!这支舞、女人邀请。男人、不能拒绝!」 只见大鼓边说边半强迫地把队长拉进跳舞的人群内。在大鼓臂弯中的队长,虽然像是游泳般手脚在空中晃动,但很快也掌握到了节奏。 「呼……」 安格斯重重地吐了口气。他原地坐在地上,接着将『书』放到地面之后,便用双手压住伤口。 「好痛……」 「想拿不抵抗当挡箭牌,至少也要能轻松躲开那种程度的攻击吧,你这蠢材!」 「请别要求我做那种不可能的事情,子弹的初速度可是超过音速的耶。」 「闭嘴!你以为这是第几次了?真是的,让我气到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尽管书姬嘴上数落着,但还是骄傲地笑了。 「你做得很好。你真的是最——棒的仆人。」 这时强尼也挤过跳舞的人群,朝安格斯跑了过来。在他身后还有隼跟长尾,赛拉也拉着大脚的手来到安格斯这里。 「啊~~你真是蠢!名副其实的蠢蛋!你肯定是这个世界最蠢的蠢蛋了!」 强尼用短刀割开了安格斯的裤子,然后用布紧紧包扎腿上的伤口。 「好痛,很痛耶!」 「当然会痛啊!蠢蛋!不会忍耐吗?蠢蛋!」 「不要一直叫我蠢蛋!」 「你这样还不蠢吗!」 将伤口包扎完毕后,强尼粗鲁地掻着安格斯的脑袋。发现强尼眼中带有泪水,让安格斯顿时语塞。 「你看什麽!蠢蛋!」 强尼边说边用双拳抵着安格斯的额头两侧旋转。「你不但是真正的大蠢蛋,而且还帅到不像话!啊啊!真是太赞了!」 「很痛啦!我知道了,快住手啦!」 「没错!你再欺负安格斯,休想我会放过你!」 赛拉这么大喊的声音也微微颤抖。她克制住想冲到安格斯身旁的冲动,先让大脚来到安格斯面前。只见老战士在安格斯眼前单膝跪地,沉默地伸出双手,在他伸出的手上则捧着那柄黑色石刀,刻在那柄黑刃上的术文是—— hate 「是第二十七顺位的术文——『憎恨』。」 书姬话一说完,安格斯便捡起『书』,翻开第二十七页。「麻烦你了。」 「嗯。」 书姬长吐一口气,缓缓开口唱歌。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 归返悔恨之涡 再次重返吾身 如果不知道爱 就不会知道恨 过去我所付出之物 全于此时化为憎恨 术文瞬间闪动红光。到下一刻,『书』上便多出了焦黑的图样。 在此同时,硬物碎裂声响起,只见大脚手上的黑色石刀裂成两半。 「一切就如你所说的。」 低头看了看分别留在左右两手上的残破石刀,接着老战士缓缓抬起头。 「我们的憎恨就如同此刀,此刻已经消灭,相信再也不会复原了吧。安格斯肯尼斯,一再创造奇迹的你,简直就是拯救我们祖先的白色友人——阿撤兹勒再世。」 就在这个时候,安格斯感觉眼前的景色忽明忽暗,并且产生耳鸣。眼前每一张脸望着自己的脸,都带着担忧的表情。而这些景物正逐渐褪色。人群、白桦树林、天空、山丘、大地、全都像沙……像灰烬般崩毁消散。 虚无正朝自己逼近。所有的光与声音通通消逝。安格斯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听不到。手脚的感觉正逐渐消失。 当心 当你在注视深渊的时候 声音在虚无中响起。 安格斯知道这声音的主人。 深渊也在注视你 那人是背叛世界的堕天使。 绝望的观测者。 那人的名字是——象征彻底消去的『阿撤兹勒』 4 受封印的刻印转移到歌姬身上——『大地之歌』的仪式毫无延迟地进行着,然而我却依旧无法起身,连出席仪式都做不到。 「她在外表上并没有两样。」 或许是爲了安抚我的情绪,山羊为我报告了后悔的状况。 「只是在肩膀部分,会看到一小块像是刺青的东西而已。不需要特别在意。」 但是,钩爪的反应却不一样。 「好可怕。」他这么说道。「那东西好可怕喔。那漆黑,粘稠的东西,把所有好的东西都吞掉了。」 钩爪边摇晃着我的手臂,边唤着我。 「快点叫她唱『解放之歌』啦,被那种东西附在身上,自由撑不住的。」 「现在不行。」 我呻吟地说道。 「后悔她憎恨天使,带着憎恨的心唱『解放之歌』,会让世界受到诅咒、并且毁灭。」 「那么,在这场战争结束前,她都不能唱歌吗?」 「看来是这样。」 「怎么可以!那得快啊!一定要快点结束这场战争才行!」 「嗯……我知道。」 我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脸。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场战争快速终结呢?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 当我好不容易可以依靠手杖四处行走的时候,卡内雷克莱碧斯上空出现了岛影。 那是第一圣域——『生命』。 我想朝着浮岛的方向跑去,但脚却拌了一下,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我看见许多族人正逃入林中,另外还有许多战士手持武器跑向南方。被他们撞到的我脚步一个不稳。手扶在附近的霍根墙壁上。 「大家快退后——!」 一个凛然的声音命令道。 「所有人都退开!会被波及的!」 挺身面对庞大浮岛的,是一个娇小的人影——是后悔。她独自一人朝浮岛走去。 她站在豆田当中,开始唱起咒歌。 破坏的术文啊 在此刻举起愤怒的铁拳 将吾等的宿敌消灭 咆哮的狂风、怒吼的大地啊 用你们强劲的巨颚 极尽暴虐吧 后悔的左手朝空中伸去。在她掌中浮现出一个红色刻印——『destru』。 乌云逐渐笼罩天空,云气在浮岛的上空卷动,强光在空中闪现。那是闪电,从乌云的方向传来细碎声响,冰粒从天上落下。四周开始刮起强风。雷声响起,雷光在乌云中窜动,从布满天空的厚重云层内,一团乌云仿佛尾巴般伸向地面。 就像是相互呼应般,大地也刮起狂风。只见那两者在空中相连,化为旋转的风柱。 是龙卷风,咒歌所唤出的龙卷风开始迅速膨胀。身边猛烈的强风使我身体几乎腾空,让我连忙抓紧霍根的门框。 龙卷风将附近的树林连根拔起,并将半空中的那些自动人偶吞入其中,只见圣域被那骇人的旋风逐渐拉近,无从抵抗地遭到吞没。拥有巨大质量的浮岛快速旋转,被上升气流朝上方推去,一路推向遥远的高处。 下一瞬间——浮岛开始沿着抛物线落下。在众多大地之人的屏息注视下,第一圣域坠落在遥远的西南方地平线后。在远方的天空,升起了一团蕈状的土烟。 大地之人并没有发出庆祝胜利的歌声,只是出神地望着那远方的土烟。所有人的表情都因恐惧惊恐与恐惧而僵硬;所有人都被咒歌的骇人威力给震慑。 我在这时注视着后悔的背影。大气中还残留着邪气 。这是难以置信的负面能量。如果将让圣域漂浮的刻印成为良心,那后悔身上的刻印就是不折不扣的恶意。 最初刻在大地上的刻印有二十二个,那些刻印使生物进化,并守护人类,使其繁盛。但就如同万物都有两面,也存在着带有负面意义的刻印;存在着不属于良心的刻印——诅咒人类,为毁灭世界而存在的邪恶刻印。 那样的刻印被初代阿撤兹勒封进了那本书中,但后悔所吟唱的『大地之歌』解开了那份封印。 当然,这些不过只是推测,但是,唯有一点我能够肯定,就是那刻印绝对不是应该依附在人身上的东西。必须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将那刻印从后悔身上扯下。必须让后悔吟唱『解放之歌』,那样刻印应该就会从她身上离开了—— 但就算知道这些,一股不祥的预感却始终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她的真名是「世界」,世界在自己身上刻下诅咒,行使着为毁灭人类而存在的暴力。 如此不详的巧合,真的只是偶然吗? 然而无视我心中的不安,时间仍不断流逝,如今聚集到卡内雷克莱碧斯的部族已经过百,逃出乐园聚集到此的天使数量也超过两万。 随着季节转换,耀眼的夏日阳光也渐渐转弱,结实之月到来了。 「我们必须回去采收玉米。」 几名聚集在卡内雷克莱碧斯的各部族酋长,开始提出这样的主张。 「人数增加,伙食花费也增加了。我们所剩的储蓄已经不多,光靠田里能收获的作物,我们会撑不过冬天。」 他们的主张理所当然,各部族带来的玉米储存量所剩不多,这点我也清楚。 可是,我却反对这幺做。 现存的圣域还有半数以上,此时离开卡内雷克莱碧斯,就如同跟羊群走散的孤羊。飢饿的狼群肯定会袭击落单的羊只。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令人惊讶的是,做出这个回应的人,竟是莱庇斯族的酋长黑鹰。 「只要有『大地之錀』在,卡内雷克莱碧斯就很安全。既然这样,我们战士就可以兵分多路返回故乡,将食物带回这里。当然,想必会有一些人受饿狼攻击,但是饿狼的数量不会太多,因此就算有些人会不幸牺牲,其他人也能将食物带回来。」 酋长们也支持黑鹰的意见。 大地之人十分清楚冬季的严苛。要是维持现状一直到冬天,迟早会有人饿死。所以他们才打算拼命去收集粮食。 「那么,准备就绪之后,大伙儿就出发吧。」 不用多少功夫,各部族便组织了收获队,加起来共超过五十支队伍。目前能确认的浮岛坠落数则为九,就算剩余十三座浮岛全都幸存并对收获队发动袭击,也还能有四十余队平安归来。能有这些数量的队伍归来,那么就算在目前的人数下,应该也能撑过冬天。 我约定与莱庇斯族一同前往马提尔湖。 后悔虽然应该不会赞成,但我也是莱庇斯的一员。既然他们要出外奋战,我也没有躲在这里的道理。 我的这番想法是千真万确的,可是说老实话,这也不过只是理由之一。 我感到害怕,因为肆虐的负面感情,让后悔的内心不分昼夜都无法入眠,持续发出哀嚎。一直感受她那样的感情——我实在无法承受。 5 有东西触碰到安格斯的嘴唇. 水面有涟漪扩散,意识的泡沫开始从阴暗浑浊的水底浮出。 安格斯睁开眼睛,在他眼前有张面孔。那张面孔正闭着眼睛,睫毛很长。但是由于太过靠近,让安格斯无法分辨那人的身分。 「——是……谁?」 听到安格斯出声,那个人飞也似地跳开,只见她双手按着自己的嘴,那失去了血气的双颊,转眼间便染成红色。 「……赛拉?」 安格斯打算坐起身子。 「啊、请不要急着起来。」 亚里伸手扶着安格斯的身子,让他重新躺回床上。接着亚克帮安格斯重新盖好从他身上滑落的毛毯。 「主人请先别动,这么躺着就好。」 安格斯转动视线,观察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砖墙和木头屋顶。除了他所躺的床铺外,房内就只有简朴的桌子。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位在维多的保安官事务所,是骑兵队用马车将您送到这里的。」 听了这些话,安格斯才想起自己昏迷前所发生的事。对了——我在涅里尔隘口的白桦林昏倒了。 「……我睡了多久?」 「真是的,你还真悠哉。」强尼故作无奈的耸了耸肩。「从你被抬到这里算起,你已经睡了三天啦。」 「那么久?」 「大家都很担心主人喔。」亚克接着说道。「因为大家原本以为主人只是贫血,但主人昏倒之后就迟迟都没醒来。」 「是……这样啊。」 安格斯用手捂着右眼,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仿佛脑中被塞满棉花一样。 「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段很长的梦。」 「——梦?」 「内容我不太记得,不过……是很可怕的梦。」 安格斯记得有股虚无朝自己逼近。而自己只能束手无策地任由那虚无吞噬,但是——在那之后的事,他都记不得了。安格斯打了个冷颤。 「不会错的,你梦到的是死后的世界。」 强尼叠起胳膊,频频点头说道。 「也就是说,当你在犹豫是否要去那里,还是留下来的时候,少女之吻将你拉了回来……啊啊!」 赛拉毫不留情地往强尼的脚面踩下。尽管强尼大声哀叫,赛拉还是使劲地扭转那踩着强尼的脚。 「我去、帮你、拿点吃的来!」 只见赛拉转过身,不等安格斯答话便离开房间。 「痛死我啦!再怎样也不用踩那么大力吧!」 强尼手按着自己刚才被踩的脚,同时还俐落地拉了一张圆凳做下。 「真是的……人帅就是辛苦。」 他是在说自己吗?虽然安格斯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比起那件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确认。 「在那之后,事情怎么样了?」 「眼前的战争是避过去啦。」 强尼边说边掏出香烟,点了火。亚克用责备的眼神瞪着强尼,而安格斯则是用手挥散飘向自己的烟气。然而强尼却不以为意,照样吐出一大口烟。 「不过在距离前线一段距离的高原,还有骑兵大队在待命。率领那些人物的,是一个名叫詹姆斯·泰勒的联盟保安官,而且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石头脑袋。他只会说『这是罗克威尔的命令』,『谁敢抗命就要枪毙』之类的话,根本就不把别人说的话当一回事。」 强尼缓缓吐了口烟,在烟吐完之后,侧眼瞧着安格斯。 「而且你这个关键人物,还一直躺在这里呢。」 「该不会……已经有其他骑兵队侵入卡内雷克莱碧斯了吧?」 安格斯紧张地坐起身子问道。但光是这样,就让安格斯感到头昏,在呻吟一声之后,便重新开始躺回了床上。 「主人太急着起来是不行的。」 亚克关心地这么说完,便扭头瞪着强尼。 「请你不要故意调侃主人。」 「好啦、好啦。」 或许是稍微有所反省,强尼将香烟扔到地上,并用鞋跟将烟蒂踩灭。 「其实艾文格林试着说服过那些待命的骑兵队了,他告诉队员,这场战争没有意义。可是他已经不是 联盟保安官,泰勒联盟保安官又是那些骑兵队员的长官,所以现在究竟是要相信艾文格林,还是要听从泰勒的命令,让骑兵队员们争执了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强尼表情生动地朝安格瑞斯一个眨眼。 「但到最后,骑兵队员全体一致选择支持艾文格林。说起来,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听强尼这一说,安格斯才总算将屏住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幸好。」 「但是,现在还有剩一些问题。」 强尼左右扭了扭脖子,响起了骨头僵硬的声音。 「泰迪那家伙,就算骑兵队员们拒绝开战,却还是嚷嚷着要攻打卡内雷克莱碧斯。艾文格林虽然怀疑他可能带着术文,但也不能把他剥个精光仔细检查吧?」 「书姬有说什麽吗?」 「她说有感受到术文的气息,但是不确定在什麽地方。我们为求慎重,在这附近都找过了,但并没有发现像是术文的东西。」 强尼望向亚克寻求附和,亚克也表情严肃地点头表示肯定。 「总之,如此这般——」强尼边说边从圆凳上起身。「艾文格林提出了是否要盘问泰勒的提议,而书姬则说:『要等安格斯醒来再说』。」 强尼拿起摆在桌上的『书』,递给安格斯。 「毕竟没有你是不行的。」 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的安格斯,从强尼手中接过了『书』。他缓缓坐起上身,将『书』放在腿上打开。 「呼啊啊啊啊……啊。」 只见书姬盘腿坐在书页上,正高举双手,张大嘴巴打着哈欠。 「喔,睡得真好。」 书姬悠哉的语气,让安格斯一下子答不上话。 「你不是应该在等我醒来吗?」 「别那样说,我也是需要休息的。」 书姬说完站了起来。她抬头望着安格斯,然后得意地笑了。「有术文的气息。好吧,我们去找那个叫泰勒的家伙!」 吃完赛拉端来的玉米粥,安格斯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他坐在床上,换上了亚克准备好的衣服。 「主人也许再多躺一下比较好吧?」 「既然我都躺了三天,应该也躺够啦。」 安格斯边答话边在头上缠好头带,遮住右眼。安格斯让受伤的右脚着地之后,便用借来的拐杖撑住身子,就这么在床边站了起来。 「嗯,似乎勉强可以走。」 安格斯用右手撑着拐杖,左手捧着『书』,离开休息室。而艾文格林与欧尼尔也已经等在门外迎接他。 「安格斯,你已经没事了吗?」 「你脸色还不太好,可别太勉强喔。」 面对保安官们担心地询问。安格斯却忘记回话。惊讶地张着嘴巴。他看见一名高挑的女性站在窗边。那女性穿着无袖的皮背心,还有同样是皮制的短裙。外露的肩膀披着毛皮披风,右手则握着短裙。 「……长尾小姐?」 安格斯记得原住民应该有不得离开卡内雷克莱碧斯的规矩才对。 「你怎么在这里?」 长尾沉默地走向安格斯,表情严肃地望着他的眼睛。 「你看起来就像失了魂似的。」 长尾那仿佛可以看穿人心的视线,让安格斯内心一惊。她能够洞悉人心的表层意识;所以,她也能看见当时安格斯所看见的光景——那一切都像幻影般瓦解,逐渐被虚无吞噬的光景。 这件事请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安格斯在内心这么想着。那是不该看见的东西,是不该接触的东西。越多人知道,就会越靠近那个世界。 不知是否了解安格斯的想法,只见长尾微微颔首。 「见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话,让安格斯松了口气,接着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让各位担心了。」 「嗯。」 长尾轻拍了一下安格斯的肩膀,接着转头望向艾文格林。 「我要回卡内雷克莱碧斯,我要回去告诉族人安格斯平安。」 「嗯,麻烦你了。」艾文格林应道。「毕竟原住民们,也都一直在担心安文格斯的安危呢。」 「最近这段时间,卡内雷克莱碧斯都会处于开放,如果需要我们的帮助,随时都能来找我们。」 「那真是感激不尽,请代我向大家问好。」 「那么,我这就去备马。」欧尼尔这么说完,便先走出事务所。正要随后离开的长尾,突然停下脚步。 「喔,有件事我忘记说了。」 只见长尾转身面对安格斯,露出调侃的笑容。 「这是隼要我转达的,他说女儿的意志坚定,看来已经无法要求她继续留在这块土地。因此卡普特族的歌姬,就请白色友人代为照顾。」 卡普特族的歌姬……指的就是赛拉。而赛拉此刻就站在事务所的角落。只见她一脸尴尬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长尾。 「女儿……?」 这么说起来,当时听见时虽然没有太过在意,但赛拉似乎确实称呼隼为『父亲』的样子。 「难道说,赛拉……不,是圣翼,她是隼先生的亲生女儿吗?」 「这还真是让人惊讶。」长尾不敢相信地望向赛拉。「你都没跟他说过吗?」 「就是刚好……都没有机会说。」 赛拉一边小声辩解,同时低下头,眼睛瞧着安格斯。 「只是没有机会说而已……我并没有想要隐瞒,或是当成秘密的意思。」 「就算知道你是酋长的女儿,我想安格斯肯尼斯也不会介意吧?」 「不是的,事情并不是……」 「你干嘛那么紧张?」长尾不解地问道。「有什麽好否定的吗?安格斯肯尼斯是拥有罕见勇气的勇者。歌姬会为他着迷也不是什麽奇怪……」 「哇啊啊啊啊啊!」赛拉放声大叫。「不要再说了啦!」 「唔……爲什麽?」 「因为——那是少女的秘密啦!」 「是秘密吗?可是歌姬迷恋他,不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没听见!我什麽都没听见!」 赛拉满脸通红地捂住耳朵,然后便像脱兔般穿过事务所,将自己关进安格斯所睡的那间休息室。 「她真奇怪。」 长尾这么说道。而在一旁的男人们,则拼命地忍住笑。 「看来那家伙虽然胸大,但似乎并不懂少女心呢。」 从安格斯左手中微微开启的『书』中,传出了书姬的声音。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长尾无法听见书姬所说的话。 「算了——既然书姬和你在一起,那我也能够放心了。」 长尾板起面孔,对安格斯这么说道。 「歌姬的歌声会保护你。如果你感觉似乎被黑暗吞噬,就仔细聆听,安格斯肯尼斯,到时她的歌声应该能够指引你摆脱黑暗。」 安格斯沉默地颔首。 长尾接着高举起手中的短枪…… 「愿伟大的意志与汝等同在!」 她这么朗声喊道。接着长尾一个转身,便如同一阵风般轻快地离开事务所。 「那位大姊还是那么充满男子气概呢。」 「是啊,真是一位令人欣赏的女士呢。」 艾文格林着迷似地挂着笑容,并关起了敞开的大门。 安格斯也客套地笑着,同时在心中思考着她所说的话。长尾看到了那份虚无。然而,她却对此只字未提。这是相信安格斯一定能战胜虚无,抓住未来。就是爲了传达这个讯息, 她才打破戒律,来到这里的。 自己一定要回应她的这份信任,绝对不能让血腥快枪为所欲为。我要保护这个世界——保护伙伴们居住的这个世界。 「泰勒联盟保安官现在人在哪里?」 听安格斯这样一问,艾文格林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我们逼不得已,将他关在那里的牢房内。」 艾文格林望向事务所内的一扇房门。那里装了铁框的厚实木门,在上面还装有大型的锁。 「他完全不听人劝说,坚持就算只有自己一人也要攻打卡内雷克莱碧斯。其实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将他关着,但就算这么说,却也不能放了他。」 「可以让我跟他谈谈吗?」 「嗯,我也想这么做。」 艾文格林从柜子里取出一副大型的铁制钥匙,将钥匙插入那装有铁框的厚实门锁,把门打开,门后是一道通往牢房的阶梯,艾文格林带头先走下了阶梯, 「你们等在这里。」 在亚克跟强尼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安格斯制止了他们,「要是太多人围着他,那就不是说服,而变成胁迫了。」 「可是——」 「放心吧。要是有什麽事,我会立刻叫你们的。」 留下这句话,安格斯便走下阶梯。 半地下的走道相当阴暗,潮湿不流通的空气中带有霉味。有三间牢房并排在通道旁。在最深处的牢房内,有一名男子坐在置于牢房中央的椅子上。 「他就是詹姆斯·泰勒,在这次作战中率领骑兵大队的联盟保安官。」 牢房中的男子年纪大约三十过半,有着一头浅褐色的头发,严肃的苍白面孔。那身骑兵队的制服虽然带着脏污,并有许多皱折,但他仍挺直身子,眼神也不失锐利。 「吉姆。」艾文格林对牢房中的人这么唤道。「这名青年是安格斯·肯尼斯。」 泰勒将视线转向安格斯,颇感意外的扬起眉毛,「没想到涅里尔隘口的英雄竟是这幺瘦弱的年轻人——真令人惊讶。」 「幸会,泰勒联盟保安官。」安格斯对他出声说道。「请问您为什麽想要侵略卡内雷克莱碧斯呢?」 「又是这件事吗……」 他的脸上露出带着疲惫的苦笑。 「就跟我说过很多遍的一样,因为这是命令。」 「卡内雷克莱碧斯是原住民的圣地,并且和东部联盟缔结过不可侵犯条约。您难道不认为那个命令很不合理吗?」 唔……他发出低吟,交叠其胳膊,从牢房内抬头望着安格斯。 「你曾经明明想往右边走,但脚却不听使唤朝反方向去吗?你曾经想和对方握手,但伸出的手却挥拳殴打对方的脸吗?」 「不——到现在都还没有过……」 「这是同样的道理,我是作为东部联盟的手脚在行动,手脚要是依自己的意志擅自做主,身体就会四分五裂的。」 「但是,我们是人。」艾文格林插口说道。「把人当成手脚比喻,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能请你闭嘴吗?」 泰勒瞪着艾文格林,语气严厉地说道。 「你是已经被砍掉的手臂。被砍掉的手臂,只要安分地待在地上就够了。」 听到过去的同袍发出这样辛辣的话语,让艾文格林沉默地摇了摇头。 安格斯看着对方这一连串的反应,心里想着:术文会使人心疯狂,促使人犯下凶行。但是泰勒保安官却十分冷静。怎么看都不像是受术文控制的样子。他的表现与血腥快枪十分相似。莫非他也与血腥快枪一样,是将术文的意志视为自己的意志将其接纳的吗? 如果是那样,对方就没有那么容易说服了。如果不以性命相搏,势必无法让他从术文的诅咒中得到解脱。 「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可以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吗?」安格斯抓着牢房的铁杆说道。 「还有,请打开牢房,让我进去。」 「可是,这样做……」 「拜托你。」 安格斯向艾文格林稍微举起『书』。示意有书姬跟在身边,大可放心。 艾文格林像是有所犹豫般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他重重吐了一口气。 「好吧。」他这么说道。「你的行动总是一定有合理的理由。这次我就相信你也是那样把。」 艾文格林解开门锁,打开牢门,等安格斯进入牢房之后,艾文格林便缓缓关上牢门。 「我就在事务所。有什麽万一,你就大声叫我。」 「我明白了。」 安格斯露出微笑,尽管艾文格林担心地多次回头,但最后还是回到了事务所。在一阵令人感到牙齿发麻的摩擦声响之后,那带有铁框的厚木门便应该关上。 安格斯在狭窄的牢房内到处看了几眼。 「我可以坐这里吗?」 他指着那看来没有用过的简陋床铺说道。泰勒没有回话,但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安格斯在床上坐下,将拐杖放到一旁,然后将敞开的『书』放到床上。如果看到『书』,对书姬的身影感到惊讶的话,就能证明他曾经接触过术文,但是不知是毫不关心,又或是对方决定彻底忽视,泰勒完全不将视线转向安格斯。 面对这种状况,安格斯决定单刀直入地提出疑问。 「你讨厌艾文格林吗?」 或许是没有预料到安格斯会提出这种问题,泰勒露出意外的表情望向安格斯。 看到双方视线总算能够相对,安格斯继续说道。 「他在普拉托姆所采取的行动,让您很气愤吗?」 「爲什麽你会这么想。」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您还是十分冷静,与其说这是一种虚脱感,我觉得更像是类似自暴自弃的失望所造成的。」 安格斯交握着手,前倾身子。 「但是您在对艾文格林回话的时候却不一样。那跟义务或使命感不同,听起来还比较像是您发自心里的话。」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泰勒扬起他那薄唇的两端,对安格斯露出冷笑。 「可是过于乐观地去判断状况,并不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 说完,泰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跨两步,迅速逼到安格斯身前。 「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让自己单独留在牢房里,已经不是大胆,而是有勇无谋。如果我抓你来当人质,你打算怎么应付?」 「这附近都是你的敌人,就算抓了人质,一旦被团团包围,你也逃不掉的。」 「你想试试看吗?」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泰勒的右臂也勒住了安格斯的颈部。喉咙受到压迫,安格斯无法呼吸。 「安格斯!」 安格斯听见了书姬的叫声。他无暇与书姬争执,伸出手,将『书』合上。 「叫人吧!」泰勒低声这么说道。勒住安格斯颈部的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快!快点叫人过来!」 「不……我不叫。」 「你想死吗?」 「不想……」安格斯呼吸急促的回答道。「可是……我不会叫人。」 泰勒的手臂压迫着安格斯的颈动脉。安格斯感觉头盖骨内侧正响起阵阵声响,痛苦万分,脑袋仿佛就像要爆开一般,眼前的光景也逐渐转暗—— 就在安格斯快要丧失意识的前一刹那,泰勒松开了手臂。安格斯双手按着脖子。剧烈咳嗽。空气重新流进肺部,就算是潮湿带有霉味的空气,在这个时候安格斯也无暇挑剔。 「爲什麽?」泰勒带着苦涩的表情问道。「爲什麽你不肯叫人来救 后记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结束!」如此这般,继第二集之后,这次又在重要的地方切断了。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承受「怎么会断在这种地方!」的责骂,但可能的话,请不要拿东西——尤其是坚硬的东西或重物丢我。 虽然作者完全没有计画性,但由于原本预计全三集的作品变成全四集的关系,因此自然而然演变成每一集都分别对应了「起承转合」的部分。尤其是这本第三集,根式展现出符合『转』的意外发展——然后就断掉了。对不起,在各个方面,真的是非常抱歉。 提到意外发展——虽然是一些私事,但最近我本身的生活,也面临了相当剧烈的变化。 其实是我服务有十年之久的书店关门了。 在这间书店定下来之前,我做过各种临时工作,在我辞职之后店家倒掉的案例,过去也发生过不只一次。但是,实际正在工作的店就这么消失的经历,这还是第一次。虽然那是一家只要天气不好就门可罗雀的书店,但一到周末,也经常有忙到头晕眼花的日子,因此我实在没想到店会倒掉。 真是令人跌破眼镜、出乎意料的发展。 如果这是小说的话,就像是让人想要大喊:「中计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心境。 在持续投稿生活的十七年里——我有过半的时间是在这家书店工作。在这段时间里,虽然有很多讨厌、难过的事,但愉快的工作环境,还是让人感觉相当值得。这里是我就算开一些黑色玩笑,同事也不会对我退避三舍的珍贵环境。由于我仗着有员工优惠买了许多几乎让薪水变成由商品替代的书,所以我房间的书架已经变成绝对不能让警察看见的超诡异状态。 当我自己的书初次被放在职场的平台上时,那种感觉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忘记。原本一直以为当书送到时自己「应该会很高兴、很骄傲」,当书实际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坐立不安,甚至产生想要逃跑的冲动。 另外,我还经历了自己贩卖自己作品的实际经验。当我在柜台看到自己作品的瞬间,血液就冲上脑袋,嘴巴也口齿不清地说出:「这本书是……九、九百四、四十五圆!」,不但说话的时候咬到舌头,声音也变了调,顾客肯定会觉得这个店员很奇怪吧。但就算是那样,我还是充满诚意地为书包上书套。 我在这十年间学会了「五秒包好书套技能」跟「用书不留空隙塞满纸箱技能」。但这些技能今后该运用在什麽地方才好,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毕竟那是在平常生活中完全用不到的技能,但是想到就这么浪费掉,也让人感到难过。虽然我曾想过趁这个机会专心投入执笔活动,但我是缺少外界刺激就无法获得创意的人,因此或许很快就会再到处闲晃,寻找应征临时工的消息吧。 可能的话——希望还能继续当书店的店员。 ……啊,原本应该是后记的地方,都变成我私生活的牢骚了,对不起。 在最后还是要感谢许多照顾我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els编辑部的各位。没错都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校正大人、设计师大人,还有爲了让这篇故事变成书而提供助力的许多人,非常感谢各位。 最重要的是——我要向愿意阅读这本书的您,表达由衷的感谢。 下集终于到最终集了,希望下本书也能不用间隔太久就送到各位手中。 一路陪伴这部作品到现在的各位读者,希望也能继续看着安格斯等人旅程的终点,还有每个人各自的抉择,一直到最后。 多崎 礼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结束!」如此这般,继第二集之后,这次又在重要的地方切断了。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承受「怎么会断在这种地方!」的责骂,但可能的话,请不要拿东西——尤其是坚硬的东西或重物丢我。 虽然作者完全没有计画性,但由于原本预计全三集的作品变成全四集的关系,因此自然而然演变成每一集都分别对应了「起承转合」的部分。尤其是这本第三集,根式展现出符合『转』的意外发展——然后就断掉了。对不起,在各个方面,真的是非常抱歉。 提到意外发展——虽然是一些私事,但最近我本身的生活,也面临了相当剧烈的变化。 其实是我服务有十年之久的书店关门了。 在这间书店定下来之前,我做过各种临时工作,在我辞职之后店家倒掉的案例,过去也发生过不只一次。但是,实际正在工作的店就这么消失的经历,这还是第一次。虽然那是一家只要天气不好就门可罗雀的书店,但一到周末,也经常有忙到头晕眼花的日子,因此我实在没想到店会倒掉。 真是令人跌破眼镜、出乎意料的发展。 如果这是小说的话,就像是让人想要大喊:「中计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心境。 在持续投稿生活的十七年里——我有过半的时间是在这家书店工作。在这段时间里,虽然有很多讨厌、难过的事,但愉快的工作环境,还是让人感觉相当值得。这里是我就算开一些黑色玩笑,同事也不会对我退避三舍的珍贵环境。由于我仗着有员工优惠买了许多几乎让薪水变成由商品替代的书,所以我房间的书架已经变成绝对不能让警察看见的超诡异状态。 当我自己的书初次被放在职场的平台上时,那种感觉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忘记。原本一直以为当书送到时自己「应该会很高兴、很骄傲」,当书实际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坐立不安,甚至产生想要逃跑的冲动。 另外,我还经历了自己贩卖自己作品的实际经验。当我在柜台看到自己作品的瞬间,血液就冲上脑袋,嘴巴也口齿不清地说出:「这本书是……九、九百四、四十五圆!」,不但说话的时候咬到舌头,声音也变了调,顾客肯定会觉得这个店员很奇怪吧。但就算是那样,我还是充满诚意地为书包上书套。 我在这十年间学会了「五秒包好书套技能」跟「用书不留空隙塞满纸箱技能」。但这些技能今后该运用在什麽地方才好,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毕竟那是在平常生活中完全用不到的技能,但是想到就这么浪费掉,也让人感到难过。虽然我曾想过趁这个机会专心投入执笔活动,但我是缺少外界刺激就无法获得创意的人,因此或许很快就会再到处闲晃,寻找应征临时工的消息吧。 可能的话——希望还能继续当书店的店员。 ……啊,原本应该是后记的地方,都变成我私生活的牢骚了,对不起。 在最后还是要感谢许多照顾我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els编辑部的各位。没错都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校正大人、设计师大人,还有爲了让这篇故事变成书而提供助力的许多人,非常感谢各位。 最重要的是——我要向愿意阅读这本书的您,表达由衷的感谢。 下集终于到最终集了,希望下本书也能不用间隔太久就送到各位手中。 一路陪伴这部作品到现在的各位读者,希望也能继续看着安格斯等人旅程的终点,还有每个人各自的抉择,一直到最后。 多崎 礼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结束!」如此这般,继第二集之后,这次又在重要的地方切断了。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承受「怎么会断在这种地方!」的责骂,但可能的话,请不要拿东西——尤其是坚硬的东西或重物丢我。 虽然作者完全没有计画性,但由于原本预计全三集的作品变成全四集的关系,因此自然而然演变成每一集都分别对应了「起承转合」的部分。尤其是这本第三集,根式展现出符合『转』的意外发展——然后就断掉了。对不起,在各个方面,真的是非常抱歉。 提到意外发展——虽然是一些私事,但最近我本身的生活,也面临了相当剧烈的变化。 其实是我服务有十年之久的书店关门了。 在这间书店定下来之前,我做过各种临时工作,在我辞职之后店家倒掉的案例,过去也发生过不只一次。但是,实际正在工作的店就这么消失的经历,这还是第一次。虽然那是一家只要天气不好就门可罗雀的书店,但一到周末,也经常有忙到头晕眼花的日子,因此我实在没想到店会倒掉。 真是令人跌破眼镜、出乎意料的发展。 如果这是小说的话,就像是让人想要大喊:「中计了!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心境。 在持续投稿生活的十七年里——我有过半的时间是在这家书店工作。在这段时间里,虽然有很多讨厌、难过的事,但愉快的工作环境,还是让人感觉相当值得。这里是我就算开一些黑色玩笑,同事也不会对我退避三舍的珍贵环境。由于我仗着有员工优惠买了许多几乎让薪水变成由商品替代的书,所以我房间的书架已经变成绝对不能让警察看见的超诡异状态。 当我自己的书初次被放在职场的平台上时,那种感觉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忘记。原本一直以为当书送到时自己「应该会很高兴、很骄傲」,当书实际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坐立不安,甚至产生想要逃跑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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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还经历了自己贩卖自己作品的实际经验。当我在柜台看到自己作品的瞬间,血液就冲上脑袋,嘴巴也口齿不清地说出:「这本书是……九、九百四、四十五圆!」,不但说话的时候咬到舌头,声音也变了调,顾客肯定会觉得这个店员很奇怪吧。但就算是那样,我还是充满诚意地为书包上书套。 我在这十年间学会了「五秒包好书套技能」跟「用书不留空隙塞满纸箱技能」。但这些技能今后该运用在什麽地方才好,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毕竟那是在平常生活中完全用不到的技能,但是想到就这么浪费掉,也让人感到难过。虽然我曾想过趁这个机会专心投入执笔活动,但我是缺少外界刺激就无法获得创意的人,因此或许很快就会再到处闲晃,寻找应征临时工的消息吧。 可能的话——希望还能继续当书店的店员。 ……啊,原本应该是后记的地方,都变成我私生活的牢骚了,对不起。 在最后还是要感谢许多照顾我的贵人们。责任编辑老大、士官长、ovels编辑部的各位。没错都为本书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大师、校正大人、设计师大人,还有爲了让这篇故事变成书而提供助力的许多人,非常感谢各位。 最重要的是——我要向愿意阅读这本书的您,表达由衷的感谢。 下集终于到最终集了,希望下本书也能不用间隔太久就送到各位手中。 一路陪伴这部作品到现在的各位读者,希望也能继续看着安格斯等人旅程的终点,还有每个人各自的抉择,一直到最后。 多崎 礼 第十一章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1 晴朗的蓝天不见半点云朵。 「那么,我们出发吧!」 和赛拉及艾文格林道别之后,安格斯便坐上直升机。 在操纵席的彼得开启动力之后,引擎开始转动,载着两人的直升机,就这么在平原上的道路缓缓前进。直升机上方的机翼划破空气,机翼破风的声响逐渐加剧,行驶的速度也跟着加快。 下一刻,车轮在地面行驶的震动消失了。安格斯感觉机体开始上升,腹部也感到发痒般的不适感。风压挤机体,频频发出声响。安格斯努力克制自己想放声尖叫的冲动。 上空的空气相当冰冷,刺骨的强风迎面扑来。尽管戴着护目镜保护眼睛,脸部下半也有围巾覆盖,但脸颊还是隐隐作痛。 「怎样?安格斯,在天上飞有什麽感想?」 从驾驶席传来彼得的声音。 「感想——?你刚刚是问我的感想吗!」 爲了不让声音被咆哮的引擎声盖过,安格斯大声喊道。 「我感觉可怕毙了!」 听安格斯这一说,彼得开心地大笑起来。 「相信我,这玩意儿不会掉下去的!」 就如彼得所说的一样,直升机一路顺利飞行。丘陵转眼间消失在后方,在他们轻松飞越水量增加的卡库塔斯河之后,眼前便是一片阔叶树树林;而其中贯穿绿意的银带,便是钢铁道路。 在起飞约一个小时之后,彼得指着眼下说道: 「能看见了,那就是你说的密道吧?」 安格斯朝下方望去。在那里一座看似牧羊地的翠绿山丘中,有块红土外露的部份。那是山丘经过开凿的痕迹,在红褐色的土壁中央,则可以看见一条隧道的入口。 「能降落在那附近吗?」 听安格斯问,彼得竖起拇指作为回应,接着直升机便对准牧羊地中的一条小路降低高度。 不久后,机轮与地面接触。轮子驶上突出的地面,让机体产生跳动。在座位上的安格斯紧抱着『书』,紧咬着牙,避免牙齿咬到舌头。令人全身发麻的剧烈震动晃动着机身,直升机在反复跳动下逐渐减速——在一段时间后终于停止。 「我们到了,你还活着吗?」 「唔唔……勉强还活着。」 安格斯用几乎像是摔出座位般的方式下了直升机,并在彼得的协助下,开始将放在机上的行李卸下。其中有粮食跟睡袋,以及进入坑道时所不可或缺的电石灯。 卸除行李的工作完成后,彼得重新搭上直升机。先前众人商量的结果,决定了四名前往巴尼斯顿的人选,分别是安格斯、强尼、亚克,以及泰勒联盟保安官。虽然亚克可在最后一趟时和直升机一起飞来,但就算那样,也还得在来回两趟才行。 「那么,我先回去囉。」 「好的……」安格斯绿着脸,仰头望着操纵席。「路上小心。」 安格斯举手道别之后,彼得启动直升机的引擎。 尽管道路凹凸不平,但直升机还是再次顺利升空。在机身左右晃动了两下之后,一路朝西南方的天空飞去。 被单独留下的安格斯,先动手将卸下的行李搬到隧道入口。由于行李的份量让安格斯无法一次拿完,因此需要分成数趟往返搬运。这让安格斯花了相当的时间才把行李搬完,但就算这样,距离直升机返回这里,还是得等上一段时间。安格斯不能自己先走,也没有什麽特别要做的事,于是坐在卷起的睡袋上,将『书』翻开。 「——真无趣。」 书姬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一脸不满地抱怨。 「人家还很期待能在空中能看到风景说,为什麽你不把『书』打开?」 「风太强了,我根本没办法开『书』啊。」 安格斯闷闷不乐地叹着气。 「虽然我第一次搭自走车的时候,就想过『这种恶魔的代步工具,绝对不坐第二次!』,但还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呢。可能的话,那种东西我可是再也不想——」 「安格斯。」 书姬的声音打断了安格斯的话语,只见书姬眼神严肃地瞪着燃石坑的隧道。察觉状况非比寻常。安格斯站了起来。 「……怎么了吗?」 「有术文的气息。」 「术文的——?」 安格斯吞了一口唾液。「难道是之前看到的『欺瞒』跟『荒废』吗?」 「不……应该不是那两个。」 书姬闭上眼睛,像是要尝试感受某些事物般,缓缓地深呼吸。不久之后,书姬睁开眼,带着确信的眼神仰望着安格斯。 「这股气息我之前也曾感受过,是在那虚假的乐园——第十七圣域感受到的。」 这所代表的只有一件事。 「血腥快枪……就在附近。」 安格斯将『书』放在睡袋上,从行李中取出电石灯,在黄铜容器中放入电石,接着在上方的水槽中装水,打开活栓,让水滴入黄铜容器当中之后,便立刻闻到一股电石气的味道,安格斯接着点燃火柴,用火将电石灯点亮之后,放下防风的灯罩,就这么右手拿灯,左手拿『书』地站了起来。 隧道内是一片漆黑,安格斯用灯照亮前方地面,朝燃石坑走去。 见安格斯采取这样的行动,书姬低声发出警告。 「安格斯——一个人太危险了。」 「如果他有意杀我,在欢喜之园对峙时,他就应该下手了。」 安格斯一边走着,一边迅速地这么说道。 「放心吧,我只是要和他对话,不会乱来的。」 尽管书姬还是一脸难以认同的表情,却也没有继续阻止安格斯,只是压低声音,对安格斯说了一句: 「无论发生什麽事情,都别把『书』合上喔。」 安格斯不发一语地点了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坑道内相当阴暗,空气也带着冰冷的湿气。或许是爲了方便搬运燃石,地面上铺了木板。安格斯踩着那近乎腐烂的破旧木板,走下一条不算陡峭的坡道。 入口的亮光已远远地被抛到身后,变成微小的光点。铺在地面上的木板到了尽头,之后的地面是一片漆黑的岩盘。 在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些东西。 安格斯靠了过去,试图看清那些东西的样貌。 那是人,有人倒在地上,而且不止一、两个人。光是安格斯视线所及之处,就能看到五名倒在地上的身影。火药与血腥味窜进了安格斯的鼻腔,在倒地的那些男人身边——掉落着转轮枪。 看来他们似乎在这里经历过枪战。 安格斯小心翼翼地走过潮湿滑溜的岩盘,然后蹲下查看一名躺卧在地上,距离自己最近的男子,安格斯将灯放到地面,用空出的手摇晃那名男子的肩膀,没有反应;试着触摸那男子的颈部,没有脉搏;肌肤也已经冰冷。男子的胸口留有红黑色的污渍,在衣服上海留有黑色火药的焦痕。不会错,这是枪伤。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亮光从后方射来。 安格斯在起身的同时回头望去,光源直射入安格斯眼中,刺眼的光芒让他眯起眼睛。 「喔?我还在想会是什麽人呢,真没想到——」 那调侃的语气,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摆放于地面的一盏石灯后方,有一名男子正坐在一个老旧的木箱上。 在摇曳的灯光之下,所映照出的是一名容貌端整,带有一头黑色长发的男子。男子手中还握有一柄黑色的转轮枪。 「血腥快枪——!」 安格斯立刻拿起『书』,而书 姬也间不容发地准备吟唱咒歌。 砰——……! 枪声在坑道内回荡,形成了多重的回音。在此同时,脆弱的岩石坑顶也落下许多细小的碎石。 「一声枪响就会这样。要是在这里吟唱咒歌,坑道可是会完全塌陷的喔!」 血腥快枪说完耸了耸肩。 「你是打算穿过这里,进入巴尼斯顿吧?要是这条密道崩塌,你不是会很困扰吗?」 安格斯用问题取代回答, 「爲什麽你要故意射偏?」 安格斯拿着『书』,朝对方踏出一步。 「爲什麽你不用刚才那一枪杀了我?」 「你……这么想死吗?」 「不。」 安格斯低声回答,又朝血腥快枪多靠近一步。 「不准再靠近我。」 调侃的语气从血腥开枪话语中消失,冰冷的声音中瀰漫着杀气。 安格斯停下脚步。 「你在这里做什麽?」 血腥快枪没有回答,只是持续将枪口对准安格斯,一派轻松地重新坐回木箱上,看起来并不打算发动攻击,但也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 在安格斯脚边是几名男性的尸体。望着那些尸体,安格斯思考着。如果是血腥快枪将这些人射杀,那么他应该也不会毫发无伤。也许他并不是不打算采取行动,而是无法采取行动? 「难道说……你受伤了吗?」 「是又怎样?要是你打算说『让我帮你疗伤』之类的蠢话,当心我立刻射穿你的眉心。」 说到这里,血腥快枪扬起了薄唇的嘴角。 「你可是我的王牌,我不想在这种无聊的地方杀了你。」 「王牌……?」不了解对方意思的安格斯,皱起了眉头。「这话怎么说?」 「我的工作可不是替人阐明真相……不过会在这里碰面,也算是一种缘分呢,我就好心地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情报吧。」 血腥快枪稍微晃了晃枪口。 「如果你顺利抵达巴尼斯顿,就到『月亮沙龙』走一趟吧,你一定会在那里看见让你怀念的面孔的。」 安格斯眼神中添了几分戒心,瞪着对方说道: 「这是……陷阱吗?」 「有可能喔。」血腥快枪从喉咙深处出声笑道。「不过,你不觉得我与其特地设计你,何不在这一枪打死你还比较干脆吗?」 安格斯瞪着血腥快枪,心里思考着。 『你可是我的王牌』——血腥快枪先前这么说过。 安格斯心想:现在自己并不清楚他想要我做什麽,但无论在这之后发生什麽事,我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不会帮助他毁灭世界;不可能成为他的什麽王牌。 我和书姬回收了血腥快枪所散布的术文,一路在妨碍他的计划。如果他真的打算毁灭世界,我们应该只是妨碍者。他有很多理由可以杀我,但却没有什麽理由让我活下去。然而……他却可以射偏了,身为快枪高手的他,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射偏了。 这不可能是巧合, 「其实我之前就想问这个问题——」 安格斯缓缓开口说道。 「爲什麽你会想要毁灭世界?」 听安格斯这么一说,血腥快枪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那种事,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了才对,但是——是我太高估你了吗?」 「你是要对拥有自己求之不得的天赋,但却不懂得珍惜的哥哥复仇——是那样吗?」 「很可惜,差一点。」 血腥快枪冷笑道。 他上扬的嘴角带着嘲讽,微张的右眼带着挪揄。然而他在安格斯眼中,看起来却仿佛随时都会忍不住放声哭泣。感受着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孤独,正不听使唤地拨动心弦,安格斯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你曾经不顾性命,追求过什麽东西吗?你曾感受过烈火焚身般的欲望,声嘶力竭的恸哭吗?」 血腥快枪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爲了得到那个我想要的东西,我愿意牺牲一切。然而那东西就像是嘲笑我似的,从我指缝间溜走。」 血腥快枪的眼中带着黑暗,那仿佛像深不见底的深渊——那是真正的空虚。不可以注视深渊,安格斯明白这个道理。但尽管心里明白,安格斯却怎样都无法让视线离开对方的眼睛。 「尽管这样,我还是没能放弃。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无论是心灵、肉体、时间、人生。我全都奉献出去了。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会成为我的东西——我就抱着这样的信念,不管多少日子,无论白天黑夜、清醒或沉睡,我都不停地追逐着。」 安格斯感觉自己哥哥的脸重叠在血腥快枪脸上,那眼中带着空虚的哥哥——凯文曾说过: 是月亮,映照在水面的月亮。明明近在眼前——却怎样伸手都无法抓住。 怎样都无法触及。 「我流浪在永远没有天明的黑夜中,徘徊在永远没有尽头的泥沼里,我不停挣扎、挣扎,一直挣扎到理智的极限……然后我才了解到一个道理。我了解这世上有无论如何渴望,也绝对、绝对无法得到的东西。」 平稳的语气。从其中感受不到愤怒或悲伤,只有刻在他唇上那自嘲的微笑。 「当一个人了解到那件事的时候,会是什麽感受——你应该明白吧?」 安格斯几乎差点要点头附和。 「我想毁掉一切啊!」 无论如何追求,都无法获得的重要事物。拥有强壮的心灵及肉体,能够回应父亲的期待,受到关爱的儿子。凯文正是那种理想的化身。 而我却……把他毁掉了。 「所以我要报复。无论如何追求都得不到的东西,我要向造出那种东西的世界报复。这就是我要毁灭世界的理由。」 血腥快枪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对安格斯说:这你也明白吧? 「我……我不明白!」 安格斯激动地摇头说道。 「那样就算毁掉世界,你也得不到任何救赎不是吗?那种报复没有意义。憎恨、伤害,是无法让内心的伤害得到平复的。」 安格斯听到远方传来直升机的机翼声。伙伴很快就会赶到,两人同时动手的话,应该能够抓住血腥快枪,内心得到依靠之后,安格斯继续对血腥快枪说道: 「在你心底,应该也还是在寻求救赎的。现在还来得及,肯定还有能让你重新来过的地方,我们一起——」 安格斯话没说完,血腥快枪便低声发笑。压抑的笑声随即崩溃,转变成狂笑。笑声响彻坑道,那是宛如恸哭般的哄笑。在大笑一阵过后,血腥快枪按着肚子,喘着气说道: 「寻求救赎?你说我吗?」 血腥快枪似乎笑到流出了眼泪。只见他边擦着眼角的泪水,抬头望着安格斯。 「真可怜,原来你真的以为相信他人,就能够拯救世界啊。」 「——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喜欢相信什麽,都随你高兴。」 说完,血腥快枪放下了对准安格斯的枪口,拖着右腿站了起来。 「托你的福,我打发了不少时间。多谢你陪我聊天,还挺有趣的。」 在这一瞬间,安格斯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血腥快枪的眼睛没有望着自己,而是正望着在自己身后的人。 但当安格斯打算转头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安格斯的脑袋感受到一阵冲击,意识瞬间中断。 『书』也从他手中掉落,他站不住身子,跪到了地上。 转暗的视野中映出了一名女性的身影。那女性有着黑发、黑色 的肌肤;冷静的黑色双眼。是晨啭,是那个与血腥快枪合作的卡普特族歌姬。 「你会后悔的,因为就算让坑道崩塌,你也该在这里杀了我才对。」 安格斯听见血腥快枪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等你有了想杀死我的决心,就到第七圣域来吧。我会在那里等你,不会逃也不会躲。」 安格斯打算回话,但此刻他连嘴巴都不听使唤。 「你可别死了,『希望』,我可是很期待能与你对决的那天。」 在后脑阵阵的疼痛中,安格斯昏了过去。 2 那柄银杖是由何人制造的呢? 银杖又是在何时被刻上了『理性』的刻印?这些并没有纪录。 但是,传说当银杖立于荒野上的瞬间,干涸的大地便涌出了泉水。植物在附近生长、动物聚集、众人在此建立集落。集落在不久后变成城镇,城镇又发展成都市。 人们在都市外围耕种农地,在农地外面则有大片可牧养牛羊的牧草地。这是刻印所带来的丰饶土地。爲了守护这片土地,人们开始筑墙。那是一面将街道,农田,丘陵全部围在其中的城壁。而在墙内的,便是第十三都市『理性』——这是一座被城壁围绕的管理都市。 我诞生在一户居住于城壁附近的牧羊人家,阶级是下级中位的大天使,那是倒数第二的位阶。尽管血统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尊贵,但我却拥有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 得知这个消息的一名上级中位男性——那在之后成为乌列尔的男人,前来提出希望将我收为养子的要求。下级天使被迎入上级天使家中的机会并不多见。而且那男人在提出收养的时候,也准备了些许的金钱。现在回想起来,那并不算什麽大钱,但对贫穷的下级天使家庭来说,却是相当可观的金额。 父亲二话不说地答应了收养的要求,母亲则将我抱在怀中,哭了一整晚。 但就算是那样的母亲。也没有将我留下。我被那男人带往都市,再也没有返回故乡的家中。 那是在我三岁时所发生的事。 无论是父母的长相,我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被送往了拉米尔的养育设施,那里聚集了许多拥有优异感应能力的孩子。大家全是拥有尊贵血统的上级天使之子,在那里没有人像我一样,是下级天使出身的孩子。 面对出身自大天使阶级的我,他们的态度是疏远、藐视。但就算这样,我也不在意,对我来说,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同袍。那些人仅仅只是我非挤掉不可的竞争对手。就如同他们对我挪揄时所说的,我是被父母出卖的孩子。他们有可以回去的家,但是,我并没有那种东西。除了这里以外,我没有其他的容身之处。 所以,我绝对不能输给任何人。 在养育设施首先被要求的,是理性的态度。大声哭泣、发怒、欢笑,都是野蛮的行为,那里是这么教导我们的。由于我拥有优异的直觉,因此我立刻就能理解大人们的期望;而我也努力让自己成为不会哭泣、不会发怒,彻底遵从命令的孩子。 随着年纪成长,我也逐渐不再有想哭或想笑的想法。同时也感受不到喜悦和悲伤。只要成为不具感情的人偶,就能够以不招人愤怒,并且不伤害任何人的状态过活。 这是我在不到十岁就领悟的道理。 或许是表现得到认同,我在年仅十五岁的年纪,便以罕有的速度被任命为第十三代的萨基尔。成为十大天使的我,最初的任务是成为派遣队的一员,前往城壁之外。 城壁之外——那里是一片刻印之力所不及的不毛土地。从都市被放逐的人民,与其后裔便在那里过着辛苦的生活。 他们的祖先反对天使府的社会理念,最后被放逐到都市之外。可是身为子孙的那些人并没有罪。因此需要对他们进行啓蒙,让他们成为精神文明社会的一员,将他们接纳到都市之内,这正是派遣队所肩负的任务。 而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不过是表面上的说法,派遣队另外有其真正目的。爲了维持都市的阶级制度,天使府需要廉价的劳动力。天使府打算以怀柔的方式,让他们成为维持上级天使生活的劳动力,将其并入都市当中。 尽管明白这背后的目的,我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想,我甚至不曾在内心自问这种行为的是非对错。 率领派遣队的人,是统帅『理性』的四大天使之一,米迦勒。那名已开始显露老态的炽天使,看来并不想积极完成这项任务。尽管他望着我的双眼中,带着欲言又止的眼神,但我并不予以理会。 遵从天使府的命令。 我心中所想的只有这个。 派遣队的目的地,是一片连草都难以生长的荒野。那里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红褐色的大地,与令人难以置信的宽广蓝天。这是我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心灵冲击。而我却不明白个中原因,也许是这片荒野与我的出生地有些许相似也说不定。 脚下是一片干涸的土地,白天灼热,夜晚却极端寒冷。在这不受刻印恩惠庇佑的土地上,我遇见了大地之人,他们拥有浅黑肌肤及充满好奇心的黑色双眼。大地之人接纳我们,并热情地款待以对。而以米迦勒为首的派遣队成员,也立刻向他们阐述天使府的理想。 由于我不擅交谈,因此并不适合对人说教。我所被赋予的工作,是驾驶自走车与派遣队员的管理工作,换句话说……我在这里是一名杂工。 我与大地之人一起汲水,准备餐点。整顿住处与照顾派遣队员的生活所需的各种工作,我全都必须加以打点。或许是对不熟悉这些工作的我感到同情,大地之人偷偷地给予我协助,并教导我料理餐点及清洗衣物的诀窍。 在工作时,大地之人会哼唱各种歌曲,他们相信自己是从歌声中诞生。正如这个说法所代表的,他们都拥有相当嘹亮的歌声。虽然歌技朴实且略有瑕疵,但每个人所吟唱的歌曲都充满了生命力与跃动感。尽管我告诫自己那是愚蠢的举动,但我的心仍旧被他们的歌声吸引,我甚至停下了清洗衣物的手,全心聆听他们的歌声。 其中被称为『歌姬』的少女,其歌声更是蕴含有某些特别的要素。我一听到她的歌声,内心深处就会涌现一股热意。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诞生了哭泣的冲动。 她的歌声令我感到怀念,那歌声让我想要返回那能够亲切接纳我的容身之处。尽管我明白那种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但我还是无法克制那样的冲动。 而那身为歌姬的少女,也对那样的我提出疑问。 「爲什麽你的头发是白色的?」 「刻印是开启思考原野的窗户。据说长时间受到刻印影响,就会被无意识的能量灼烧,体内的色素也会逐渐减少。」 「爲什麽白人要将世界之魂的碎片围起来呢?」 「刻印给予众人恩惠。如果没有刻印,就无法维持精神文明社会的存续。爲了维持高度的都市生活,天使府有保护刻印的义务。」 听我这么说,少女露出内心难以置信的表情。 「世界之魂的碎片并不是用来维持精神文明社会或都市的东西,而是爲了让人幸福而存在的。」 「维持都市运作,就是让众人幸福。」 「就算没有住在都市里面,我也很幸福啊。」 「那是你不懂。在都市内不会挨饿,也不会受严寒及酷热折磨。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只见少女睁大了她那对大眼睛,反覆打量着我的脸。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很幸福的样子。」 我哑口无言。无法反驳这无知女孩所说的这句话,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见我不发一语,少女将自己的手放到我的手上,她那温暖的心,透过温暖的手掌传入我的心中。 「你要不要也一起住在这里呢?」 在这带着犹豫的话语当中,包含了些许爱意。 「如果你住在这里,肯定会学会欢笑。无论是哭泣还是生气,在这里都是自由的。」 自由——我无法理解这个词句真正的意义。 我过去一直都让自己变成一具只会遵从命令的人偶,所以在这个时候,我还无法理解自己的心为何会因她所说的这些话产生动摇。 就连食物都经常缺乏的严苛生活——大地之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发现了生命的喜悦。尽管居住在无法得到刻印恩惠的土地上,他们也不忘对世界怀抱感谢。 那样的他们,不可能接受天使府那靠谎言所巩固的社会理念。只要进入都市,就不会挨饿,也不用担心遭受其他部族侵袭。但尽管多次尝试说服,他们仍不打算离开这片土地。 在我们来到大地之人的集落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后的某天夜晚,米加勒对派遣队成员们这么说道: 「或许只能用心缚了。」 所谓的心缚,是侵占他人的意志,操控其肉体的手法。米迦勒的意思是,现在只剩对他们施加暗示,支配意识之后带回都市这个方法可走了。 「要维持天使府的阶级制度,必须要增加下级天使们的数量。如果这个任务失败,我们将会遭到谴责,因此我们绝对不能在没带走任何人的状态下空手而归。」 听了米迦勒这番话,派遣队成员们也颔首表示附合。 而在这当中,只有我察觉了米迦勒的真意。他并不想使用心缚来拘束大地之人。米迦勒用内心的声音对我唤道: 『所有责任由我来扛,就算遭到降格处分我也愿意,所以你就趁今晚让他们逃走吧。如果是由和他们关系密切的你出面解释,他们应该会相信才对。』 如果是过去的我,多半会忽视这些话,甚至还可能反过来将米迦勒视为思想犯进行举发。 可是现在我却感到犹豫。这是我有生以来首次体会到内心的纠葛。应该要遵从命令的声音与不能将自由从他们手中夺走的声音,正在我心中对立。 爲了明天便要返回都市的我们,大地之人举办了告别的宴会。身为歌姬的少女也在宴会中为我们演唱了告别的歌曲。 她就像是绽放在山野的花朵中一样娇媚,她的歌声就像是涌泉般清澈,比我在都市听过的任何歌声都要充满活力,是十分美丽动人的声音。 大地之人的歌曲及舞蹈都充满了对世界的感谢,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祈祷。刻印则是世界的慈爱,放任其存在野外才会美丽。 就像生活在大地上的这群人一样。 就像这名为歌姬一样。 如果对她施加心缚,就再也无法听到她的歌声。那对我来说是一件极为难以忍受的事。 我有生以来首次决定要违背天使府的命令。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我将那身为歌姬的少女带到一边,对她发出警告。 「天使们打算在明天对你们施加心缚,强行将你们带回都市,你们快趁他们动手之前逃走吧。」 少女惊讶的望着我。 接着,她表情严肃地点了头。 隔天。准备就绪的天使们闯进了大地之人的集落。他们的房子——那在地面挖洞然后在上面搭建木框、装上屋顶的简陋住居,此刻早已不见任何人影。因为他们早在昨天夜里就已经逃离村子。 天使们虽然想将大地之人追回,但不熟悉这片土地的我们,根本不可能追上他们。 派遣队员们感到十分不甘。而我虽然对于自己背叛天使府的行为感到心虚,但表面上还是装出遗憾的态度。 派遣队员们最后放弃追捕,开始准备踏上归途。 在这段时间内,我在那名少女歌姬所居住的半地下房舍内,发现了一小盆盆栽。盆栽的细小支柱上缠着蔓藤,并且有着尖细的绿叶。那植物带有形状奇特的花朵,同时拥有平板的白色花瓣与像棉毛般的紫色花瓣。 那是该名少女歌姬所细心栽培、称之为『恋歌草』的花。只要靠近去闻那花朵的香气,脑中就会响起少女的声音。 『谢谢你,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少女的声音这么说道。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听到这句话,我感到胸口一阵发热,喜悦之情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对她能平安逃离这件事感到高兴,但是最令我感到高兴的,还是她肯相信我所说的话。 我将种植恋歌草的盆栽偷偷放进行李中,小心翼翼的将其带回都市。 由于任务失败遭到追究,因此米迦勒离开了天使府。虽然一直到最后,他什麽都没有对我说,但却在和我视线相对的时候,对我露出微笑。 那微笑仿佛是在向我道谢。 由于米迦勒扛下所有责任,因此才刚就任不久的我并没有遭到任何追究。 我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便将恋歌草摆到日照充足的窗边。我有时会闻闻恋歌草的香气,回想那名身为歌姬的少女。 在刻印的恩惠下,恋歌草随时都开着花,并留下许多种子,于是我开始在郊外的药草园栽培起恋歌草。平板花瓣围在花朵外侧,其中则有着棉毛般的紫色花瓣,而在中央则有分成三岔,看似刑架的花蕊,看起来就像跟时钟一样。因此我并没有使用『恋歌草』那种让人难为情的名字,而是将其称之为『时钟花』。 之后又过了两年。 我从时钟花中成功抽取出感应物质。于是我以那少女歌姬的名字,将物质命名为『赛拉尼姆』。 将稀释的赛拉尼姆涂抹在纸上,成功完成能够将人的思念烧录在其中的『保魂』,又花费了我一年的岁月,将成束的感应纸用皮革装订的产物,我将其命名为『书』。 天使府乐见于书本的发明,他们将社会理念放入书中,使其能在教育孩童及让众人啓蒙上发挥作用。 3 「给我起来!」 耳边有人叫在叫喊。 安格斯被那叫声惊醒,这才发现有名男性正站在自己眼前。 「血腥快枪——?」 安格斯自然地表露出戒心,但脑袋却立刻被眼前的男子拍了一下。 「白痴!别睡傻了!」 「——强尼?」 「真是的,竟然趁等人的时候睡午觉,你以为自己是大爷啊?」 安格斯连忙查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坑道入口,搬到一半的行李仍保持原本的状态,应该脱手的『书』也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是梦吗——?」 安格斯自言自语的起身说道,突然间,他感觉自己脑袋一阵疼痛,伸手一摸,才发现后脑肿了一个包。 「……不是梦。」 安格斯在起身的同时跑了出去。 「喂!你要去哪里啊!」 安格斯不顾强尼的声音,快步冲进阴暗的坑道。尽管地面上的木板格格作响,安格斯仍不在意的快步冲下坡道。 在前方可看见微弱的灯光。那是电石灯的亮度,在那灯旁边则有着五具遗体。可是——到处都不见血腥快枪的身影。 「哇!怎么会这样啊!」 看见坑道内惨状的强尼发出哀叫。「现在是什麽状况?安格斯,你也对我说明一下啊!」 「我遇见血腥快枪了。」 安格斯望向血腥快枪先前所坐的老旧木箱,那里还留着没经过多久的血迹。 「我和他在这里有过一番交谈,但是话讲到一半,我就被晨啭重 击……」 「那么这些是大卫干的吗?」 强尼带着惊恐的表情看了四周。「真亏你还能保住一命。」 「他说我是他的王牌,所以不会杀我,不过我不是很清楚他那么说是什麽意思——」 「那么,你知道大卫跑到哪去了吗?」 「他说如果我有了杀死他的决心,就到第七圣城去。」 「第七圣城?」 「我想多半是指拉堤欧岛,因为还有保留的圣城,就只剩那里而已了。」 「可是他要怎么到那座岛上?那家伙可没有翅膀吧?」 安格斯无力的摇了摇头。 「我在昏迷之前,似乎有听到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我想他手中可能也拥有直升机。」 「可是在第十七圣城——在欢喜之园内,可能还留有直升机。如果那名萨基尔有给过血腥快枪直升机,那么他能够突然出现在第十七圣城,而且不用通过洞窟就能离开的疑问,就全部说得通了。」 「嗯……这样说也对了……」强尼抓了抓脑袋说道。「既然这样,那么他应该早就走远了吧。」 安格斯沉默地点了头。 后悔的感情在安格斯心头涌现。 自己别说是说服血腥快枪,甚至还被他的话摆布,中了他的计,这让安格斯感到后悔不已。 「既然这样,待在这里也不能怎么样了。」 强尼这么说完,便拉起一具遗体。只见他双手绕过遗体两边手臂之下,将遗体朝入口拖去。 「你在做什麽?」 「还能做什麽……总不能把他们放在这里不管吧?」 强尼说的没错。虽然不清楚这些人为何会被杀害,但至少也该埋葬他们才对。于是安格斯将『书』放进布袋内,模仿强尼的动作开始搬运遗体。 将五具遗体放到坑道外面之后,两人便在坑道入口附近挖洞,而直升机也正巧在这时抵达。刹那间,安格斯还以为是血腥快枪返回这里,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因为直升机旁边跟着一名银色翅膀的天使——亚克。 安格斯对降到地面的泰勒联盟保安官、彼得、亚克说明了状况,听完安格斯的说明之后,泰勒便立刻开始检视遗体。 「所有人都是被一枪射穿心脏,看来血腥快枪果真名不虚传,枪法十分高超。」 「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吧。」 强尼在一旁这么嘀咕道。泰勒对强尼瞥了一眼,随后转身朝安格斯说道: 「这五人全部都是通缉犯。据我以前所听过的报告,他们都是与血腥快枪结党的人。我想这五人应该是与血腥快枪合作进行了某些工作,而在事成之后,血腥快枪便爲了封口而将他们杀害。」 安格斯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说,这代表血腥快枪已经把陷阱准备好了,对吧。」 「没错。」 血腥快枪究竟设下了什麽陷阱,他又企图在巴尼斯顿搞什麽名堂,现在仍然没有头绪。安格斯只知道一件事,就是那里有危险正在等待自己。 「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必须前往巴尼斯顿。」 「当然。」泰勒面无表情的颔首附和。「危险是早就知道的事,那里有血腥快枪设下的陷阱,也同样在意料之内。」 泰勒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通缉犯遗体,接着继续说道: 「先安葬他们吧。天就快黑了,我们动作最好快点。」 安格斯等人分头挖了墓穴,安葬了五句遗体。泰勒说了些简单的追悼词句,亚克则为那五个人唱了安魂曲。 「我得走了……你们千万小心。」 彼得与众人一一握手,最后他握着安格斯的手说道: 「你可要平安回来喔。」 「好的。」安格斯回应的同时,也紧紧握着彼得的手。「请代我向吉米问好,另外关于赛拉——请告诉她不用担心,等我回来。」 「嗯,我会代为转达的。」 彼得回头望了几次之后才坐上直升机,直升机的旋翼开始转动,响起了划破空气的刺耳声响。机体缓缓动了起来。 看见挥着手的安格斯,彼得以敬礼作为回应。接着直升机在丘陵的小路上疾驰,然后缓缓升空,直升机在众人上空看似依依不舍地盘旋了一阵,最后才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好了,我们也动身吧。」 随着泰勒这句话,安格斯等人也扛起了各自的行李。众人点燃了电石灯,朝坑道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亚克。此刻他的背上不见翅膀。取而代之的是分量格外庞大的行李。由于亚克的眼睛就算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因此他的步伐并未透露丝毫不安。 「地上留有足迹呢。」 正如亚克所说,布满尘埃的坑道地板上,留有复数足迹。「会不会我们只要循着这些足迹,就能抵达巴尼斯顿呢?」 「应该是。」泰勒应声道。「光就这点来说,也许我们应该感谢血腥快枪。既然他们能够穿越坑道离开,那么我们应该也能沿着他们留下的足迹抵达巴尼斯顿才对。」 就算在得知亚克的身份的时候,泰勒也没有特别惊讶。面对将自动人偶称为同伴的安格斯等人,他也没露出任何偏见。他那无论何时都保持冷静的态度肃然相当可靠,但却让人感觉不易近人。 「而且,血腥快枪也曾用过电石灯。」 走在泰勒身后的安格斯这么说道。 「这代表我们不用担心会碰到在燃石坑道里常有的有毒气体,或易燃气体。」 「搞不好那家伙就是打算利用这些来让我们放松戒心。」 走在最后的强尼边说边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是担心陷阱,而是单纯的怕黑而已。 「真是的,希望这不要也是陷阱就好了。」 「应该不太可能是陷阱。」 听见强尼的牢骚,泰勒认真的回应道。「就状况看来,血腥快枪会和安格斯碰面,单纯只是巧合,血腥快枪有设计陷阱这件事虽然毋庸置疑,但是应该不会是在这座坑道内。」 「这我当然知道。」强尼小声发出抱怨。「话说回来,爲什麽我们总是这样摸黑走路啊?根本就是自找麻烦嘛!」 众人不发一语的又走了一阵子。 但是没过多久,或许是无法忍受黑暗与沉默,强尼开始哼起了小调。那曲调似乎是在真拉吉尔之书中出现过的歌曲,是真切赞颂爱情的抒情曲调——原本应该是那样的,但是由于强尼荒腔走板的声音,反而引人发笑。 「耳朵感觉都快烂掉了。」 从『书』中传出书姬的抱怨。 听书姬这一说,安格斯也只得苦笑的为强尼辩解道: 「不过,也算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啦。」 「是啊,感觉这里有多么可怕的恶灵,都会被吓跑呢。」 「主人,您想听歌吗?」亚克喜孜孜地说道。「我很乐意为您唱歌!」 「免了~你知道自己的音量吗?」 强尼用唱歌的方式提出了反论。「要是你认真唱歌,整个坑道都会塌掉吧!」 「胡说!你听。」 亚克不甘示弱的用歌声回应。「我可以小声地展开歌声,无论是摇篮曲或小夜曲,任何歌声我都得心应手~~」 「啊、摇篮曲就免了,会让人想睡觉的。」 「啊~~主人您太不领情了~~」 「这个歌剧要继续下去吗?」泰勒问道。「你们平常都是这样?」 被这样一问,安格斯难为情的抓了抓脑袋。 「呃……也是啦……大多……都是这样。」 「安格斯与他愉快的伙伴们~~」强尼和亚克和声唱道。「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如此。」 不知是明白了什麽,只见泰勒颔首说道。 「那么,我也试着加入吧。」 「——咦?」 安格斯吃惊地停下脚步,强尼也因此从安格斯的背后撞了上去。他一手搭着安格斯的肩膀,用夸张的口气开口说道: 「这真是太好了!那我们这些小丑就先别献丑,安静倾听高手表演吧!」 出乎意料地,泰勒真的开口唱起来。 他所唱的是在西部流传的古老歌谣。 在许久以前,还有浮岛飘在空中的时代,一名居住在浮岛上的天使青年,与居住在地上的人类少女陷入爱河。 那是不被允许的爱情,他们注定要被迫分开。明白此事的天使青年,对人类少女说道: 『就算我只剩下灵魂,也一定会重回到妳身边。』 少女也回应道: 『就算我只剩下灵魂,也一定会去见你。』 得知两人关系的天使们勃然大怒,他们剥夺了青年的翅膀,将他逐出浮岛。得知此事的人类少女,也爲了寻找青年而离开家乡。少女在大地各处徘徊,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时间。然而少女始终找不到青年的踪影,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驼背白发的老妇。 经过长时间的流浪,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与已成为遗骸的恋人再会,让她崩溃哭叫。 就在这个时候,她耳中响起了那青年的声音。 『就算我只剩下灵魂,也一定会重回到妳身边。』 她这么回答道: 『就算只剩下灵魂,也一定会去见你。』 两人的灵魂紧密相连。他们的灵魂离开了大地,启程前往伟大意志的所在。 仿佛安稳沉睡般死去的人类女性,最后被安葬在那和平的山丘上——唱到这里,泰勒止住了歌声。 在歌声停歇的沉静之中,残留着哀伤的余韵。 「唔~~」强尼低吟了一阵之后,小声说道:「没想到你还挺行的嘛。」 「我——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让我想要拥有左手了!」尽管感动让亚克语气哽咽,但他还是激动地说道。「如果我双手都在的话,我就能用掌声表示我的这份感动了……真是遗憾。」 对泰勒歌声有些出神的安格斯,发出了敬佩的叹息。 「好厉害——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谢谢。」 泰勒露出微笑。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给人冰冷印象的泰勒,此时露出的微笑却意外地温柔。 「我的外祖母是西部出生。在我小的时候,她经常唱许多歌谣给我听。」 「她一定是位很好的祖母吧。」 「嗯。遗憾的是,她在我九岁那年过世了,在重视东部血统的家系中,她似乎过得很辛苦。」 重新收起表情的泰勒,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肤色以及髪色的差异,对一个人的评价应该是微不足道的才对。」 安格斯深有同感,同时他也深切明白,并非所有人都是这么想。像是故乡那些将色素较淡的人称为『再临天使』,而加以迫害的人;将那些肤色较深的西部人称为『土包子』的东部人。企图透过贬低他人来体认自己较为优秀的心理,是所有人心中都有的黑暗。 而那平常沉睡在心底的黑暗,受到术文的煽风点火,引发了无数的事件。憎恨会产生连锁;复仇制造出新的悲剧,并衍生出许多悲伤与憎恨;纷争就跟火灾一样,一旦火势扩散,就一发不可收拾。因此一定要在火灾演变成燎原烈火之前,尽早将火扑灭。 他们不停的走着。在地下难以掌握时间,就在安格斯觉得似乎抵达巴尼斯顿的时候,前方的视野敞开,众人来到了一处宽敞的空间。这里似乎是燃石坑工人们用来休息的地方,虽然没有能够生火的地方,但是在角落铺有茅草。 「从我们行走的时间来算,这里应该是路程三分之一的地方。」 泰勒看着怀表指针说道。此刻他手中的并非是那个停止的怀表,而是另外的新怀表。 「还只走了三分之一吗?」 「嗯,但时间差不多深夜了。」 泰勒关上怀表的表盖说道。 「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在亚克准备简单餐点的空档,其他三人也动手整理睡觉的地方。由于茅草带有湿气并且已经腐败,所以不能继续使用,因此他们将茅草移开,接着在相同的地点摊开睡袋。 在用过肉干与饼干等简单的晚餐之后,安格斯等人便躺下休息,让亚克负责守夜。坑道内并没有冷到外面那样让人发困。虽然岩盘坚硬并带着湿气,但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冰冷。 而且身体的疲劳似乎也远比自己的认知来得更加疲惫,安格斯在闭上眼睛的同时,便陷入沉睡。 到了隔天,安格斯被亚克叫了起来。在地下不会有白昼的阳光,但是,亚克仍告知安格斯现在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吃过和昨晚一样的肉干和饼干之后,众人开始整理行李。接着他们寻着地面上留下的足迹,再次朝巴尼斯顿前进。 除了途中几次休息之外,一路上他们都默默地不停行走。在不知不觉之间,坑道变成了平缓的上坡,这让众人有了接近目的地的感觉。 突然间,走在最前方的亚克停下脚步,他转过头,用食指抵着嘴唇。此时依旧唱着走调歌曲的强尼,对亚克此举露出不解的表情。 「——现在是怎样?」 「前面有光。」 亚克低声说道。「前面有扇大门,有光线从那里露出来。」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这么说完,泰勒便穿过亚克身旁,走上前去。「我先去看看状况。」 泰勒毫不犹豫地立刻采取行动。在泰勒离开灯光照明范围之后,他的身影便从众人眼前消失,安格斯等人只能听到脚步声在逐渐远离。 不久之后,前方出现了一道细长的光线,那是因为泰勒稍微将金属门推开一条缝隙的关系。在稍微观察了一下门外动静之后,他随即又将铁门关上,四周再度陷入黑暗。 脚步声逐渐接近,泰勒沿着墙壁返回的身影重新在电石灯的火光中出现。 「那扇门似乎通到巴尼斯顿北车站的列车仓库,由于现在还没有任何列车回到那里,所以视野很开阔。我建议我们最好等到晚上再出去。」 「可是……」 「外面有手持长枪的市保安官在巡逻,要是被他们逮住,所有努力就白费了。」 泰勒说的没错,于是安格斯等人便返回坑道,待在与铁门有充分距离的地方休息。 他们也趁着这段时间讨论起潜入城市之后该采取的行动。 「维克斯书店、影像日报社、史宾赛地图店,这些安格斯一般会立刻前去拜访的地方,最好设想成全部都受到监视。」 对泰勒这番话,安格斯也颔首表示认同。 「既然不管去哪里都一样危险的话,那我想干脆照着血腥快枪的话试一试。」 「喂!那未免也太冒险了吧?」 「我明白。可是,这算是挑战,那就像他在说:『如果你能躲过我所设下的陷阱,就试试看吧』一样,这是血腥快枪对我的宣战。」 「碰到想找麻烦的人,全一律奉陪。」书姬说道。「这是我的原则。」 「既然这样,那让我也暂时和你们一起行动吧。」 泰勒说完。稍微皱起眉头。 「我违背了命令,现在的我就算在这 种情况下要求面会罗克威尔,多半也见不到面吧。」 「您愿意和我们同行,那是最好不过了。」 听安格斯这么说,泰勒微微点头。 「那么,我们就趁现在先好好养精蓄锐吧。」 安格斯听从泰勒的建议,靠着岩壁闭上双眼。 或许是因为巴尼斯顿近在眼前的关系,安格斯的神经相当亢奋,怎样都难以成眠。虽然术文及血腥快枪所设计的陷阱也令安格斯感到在意,但除此之外,他更担心亲友们的安危。 爱德莲究竟去了哪里?瓦尔特还平安吗?汤姆、艾维、安迪,还有日报社的员工们,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等到入夜,安格斯等人再次动身,并将用不到的行李留在坑道内。由于浅色头发会引人注意,因此安格斯、亚克、以及泰勒,头上都罩着防沙用的头套。 夜视力敏锐的亚克微微推开门,观察门外的动静。在确认外面没有人后,他们便迅速移动到门外。 干燥的空气刺激着鼻腔。虽然空气中带着些许马粪气味,但对于长时间待在地下的安格斯等人来说,就连那样的空气都让他们感觉清新。 四人沿着车站的阴影小心翼翼地移动。 在车站前设有步哨,那是一名身上带有保安官徽章的年轻男子。或许是因为长时间不在巴尼斯顿的关系,对安格斯来说,那名年轻男子是他所不认识的生面孔,他将长枪搭在肩上,看来十分疲惫地打着呵欠。 安格斯等人趁着男子转头望向反方向的空档,穿过了站前广场。穿过广场的众人,又随即没入建筑物的阴影之中。 他们就在那里观察着街道的状态,此刻还不到街上没有人迹的时间。然而在主街上却看不见任何人影,只是偶尔会有面孔陌生的市保安官骑马巡逻。 「整座城市都好像屏住呼吸一样。」 听安格斯小声说道,泰勒也点头表示同意。 「说得对,这样子太不像是巴尼斯顿了。」 泰勒观查着街道。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便对身后的三人挥手。 「我们走吧。」 他们开始朝城市南侧、位在新市街的『月亮沙龙』前去。在抵达贯穿城市中央的索伊河时,安格斯等人又穿过站在河畔南侧的市保安官监视,渡过了伊斯特桥,并快速穿进没有人迹的小巷。虽然新市街的住宅还灯火通明,但整座城市却像是死城般寂静,听不到半点声音。 一直接近到深夜的时候,众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店家。安格斯从窗户观察店内状况。『月亮沙龙』原本是工作结束的人每晚聚集,开朗喝酒的酒馆。但此刻那间酒馆的店内却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人影。也无法听到任何说话声。 安格斯推开店门,进入店内。店里的桌椅都被收到角落,柜台后也不见人影。从窗户射进的月光映照着空无一人的店面。 「有人在吗?」安格斯这么小声唤道。「请问有人在吗?」 安格斯发现在柜台旁,有间用布帘区隔的房间,因此探头过去张望。 就在这个时候,一柄枪的枪口出现在安格斯眼前。 「——!」 安格斯放出不成声的哀叫,连连倒退数步。但长枪的枪口却追了上来,紧紧抵上了安格斯的胸口。 「——安格斯!」 强尼与泰勒纷纷将手搭上自己转轮手枪的枪柄。 「……咦?」 然而那名手持长枪的男子,却这么发出惊讶的声音。接着只见他用长枪枪管拔去安格斯头上的头罩。 「安格斯——是你吗!」 手持长枪的男子从房间阴影中走出,那人有着灰发灰眼——但是在那张令安格斯怀念且熟悉的面孔上,却带着让安格斯感到陌生的凶狠眼神。他是影像日报社的安德鲁·派克。 在安迪的率领下,四人来到沙龙的地下室,在这只有十平方多莱姆的地下储藏库内,聚集了超过二十名的男女。微弱灯光所映照的,是众人充满戒心的表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秘密的集会。 「欢迎光临,各位客人。」 身为『月亮沙龙』老板的里克·雷卡带着歉意说道。「虽然我很想招待各位,但现在正如你们所见,这里已经没有酒了。」 「咦~~?」 强尼的表情明显垮了下去,而安格斯见状则用力往强尼脚上踩了一下。 「痛死了!你做什麽啦!」 「你们就先坐在那里吧。」 听安迪这么说,众人靠紧身子,为安格斯等人空出座位。待安格斯他们坐上空酒桶后,安迪便开始说明情况。 「现在这座城市下达了戒严令。从七点之后,便禁止任何人外出。我想你们应该也看见了,那些化为罗克威尔私兵的市保安官正在街上巡逻,并将违令的人陆续逮捕。另外西部出身的人,还有就算是东部的人,但肤色较深的人,也全都不由分说地被带走,并且被不当拘留。」 虽然安迪的语调和缓,但从他的话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气与愤慨。 「在状况变成现在这样之前,镇中想要导正错误的有识者聚集起来,要求会见罗克威尔,而在会谈之后,有半数的人一改先前的意见,表示支持罗克威尔,而剩下的半数——现在还没有回来。」 「难道说……爱得莲也……?」 「是的……她也没有回来。」 平日让人连想像其生气模样都不容易的安迪,此刻眼中却瞬间闪动着愤怒的火焰。 「前阵子从西部回到镇上的史宾赛地图店老板,瓦尔特·海沃德曾来这里转告我们一件事,他说『影像报被人利用成为洗脑工具』。」 安格斯颔首附和。 「这件事我也有确认过,影像报的纸张被动了手脚,术文会随时间经过在其中浮现。」 「那件事是我的疏忽,我爲了打破状况而四处奔走,却疏忽了原本的工作,那是我的错。」 究竟是什麽人做了那种事——? 就在安格斯想这么问的时候,安迪制止了他,继续说道: 「在艾迪要前往罗克威尔宅邸的前一晚,她先说『掌握状况是最重要的事』,接着便让我知道了所有事情,包括术文的诅咒,还有书姬所在的『书』,安格斯——连你右眼中带有术文的事,她也都说了。」 说到这里,安迪朝众人望了一眼。 「而我也亲口将那些事告诉了在这里的所有人。」 直到这个时候,安格斯才察觉身边众人望着自己的视线。他们的表情都因畏惧而显得僵硬,那是仿佛望着万恶祸首一般,带着愤怒与厌恶的眼神。 安迪重新面对安格斯,脸上则带着愧疚。 「我听从海沃德的建议,爲了对抗隐藏在影像报中的术文,而在街上四处张贴手工制的传单。当然,要是被人发现,我们会立刻遭到逮捕。而且由于白天要被带去出操,因此印制工作只能像现在这样,趁晚上偷偷进行。」 「出操——?」 「没错。」安迪沉着表情点头说道。「罗克威尔以保护巴尼斯顿免遭原住民侵略的名目,展开强化私兵的行动,他强迫所有住在巴尼斯顿的男性都要以义勇军的身份接受战斗训练。」 「而且还不止那样。」里克·雷卡愤慨的插嘴说道。「罗克威尔用他的财力,从东部各地大量购买了枪支、火药,还有口粮;当然,其中也包括酒精。就因为这样,我的店没有酒可卖,只能关门。这可是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就从来没有歇业过的酒馆耶!」 见雷卡满心不甘地低着头,安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开口说道: 「要是让罗克威尔的武 力再继续增强下去,附近都市想必也会因为害怕遭到侵略,而被迫受巴尼斯顿吞并吧。事实上,我听海沃德先生的说法,已经有几个都市提出合作的要求了。」 海沃德先生——他指的是瓦尔特。可是,这里却没能看到他的身影。 「瓦尔特似乎没有参加这场集会……他人现在在哪里呢?」 「海沃德先生昨天爲了袒护在训练中不支倒地的老人,与市保安官起了冲突。」 安迪带着沉痛的表情说道。 「他被抓了起来,被带去收容所了。」 「收容所——?」这个陌生的词句让安格斯皱起眉头。「这是什麽玩意儿?」 「那是罗克威尔用自己宅邸的庭院所搭建的监狱。在这次事件中遭逮捕的人,全都被收容到那里去了。」 越是听安迪的说明,就越让安格斯感觉事态严重。他仿佛能听到血腥快枪在对自己发出嘲笑——这样的局面,你有本事推翻吗? 「有什麽办法能见到罗克威尔本人吗?」 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泰勒,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麦克·罗克威尔是一位爱好和平与秩序的正人君子,我很难想像那样的他会做出这种愚行,如果不当面听他的说法,我实在无法释怀。」 「这我懂,我也有同感。」 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举手说道。安格斯认得那张面孔,他是巴尼斯顿的市保安官之一,尼克·伯尔。他那逗趣的圆脸,使他在儿童间有着「水煮蛋伯尔」的绰号,与孩子们的关系相当融洽。 「现在在罗克威尔因为害怕遭暗杀,所以不肯见任何人;能见他的,只有他的儿子而已。」 「儿子……麦克·罗克威尔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麦克有一名独生女,艾蜜莉·罗克威尔,在安格斯还在爱得莲底下学习图腾的时候,曾在庆祝春季到来的庆典中见过她的身影。那应该是和自己同年的女孩,在向父亲撒娇的模样,仿佛比实际年龄还要年幼许多,因此这令安格斯的印象相当深刻。 「她订婚了,而她的夫婿就是唯一能传达罗克威尔意旨的『儿子』。」 水煮蛋伯尔面色凝重地交叠手臂说道。 「要是麦克·罗克威尔亲口下达这些命令还有话说,但我实在不懂大家为何要相信那种年轻人说的话,这我实在无法接受。」 看来那个人应该就是这起事件的元凶了。安格斯重新面对伯尔说道: 「那个女婿该不会是有一头黑色长发,眼神锐利的俊俏男子吧?」 「不,并不是。」答话的人是安迪。「关于那个人,安格斯,你也见过。」 「我也见过?」 「嗯,你上次回来的时候,应该有碰到他吧?」 上次回来的时候? 安格斯脑中闪过了一名少年的面孔。 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安格斯得再花费几秒的时间。 「你是说……丹尼吗?」 安迪微微点头。 「将影像日报送去罗克威尔的宅邸是他每天的例行工作,他应该就是那样认识艾蜜莉的吧。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艾迪和我也都纯粹地为他们献上祝福。对于那两名能够轻易跨越身分及肤色差异的年轻人,我们甚至还感到钦佩呢。」 说到这里,安迪发出沉重的叹息。 「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如果是丹尼,或许是有机会将术文藏入影像报内。可是他有着褐色肌肤。不管怎么看,他都是西部人。那样的他,爲什麽会——想到这里,安格斯恍然大悟地发出惊呼。 丹尼对赛拉所表现的亲切,那不正是对同乡人所抱持的思慕之情吗?虽然赛拉说自己不认识他,但是他却认识赛拉,因为他知道赛拉的身份是卡普特族的歌姬,圣翼。 丹尼正是门布伦族的歌姬,银箭,他和晨啭一样,都选择了跟随血腥快枪。 血腥快枪之所以离开巴尼斯顿,是因为已经完成了准备。煽动潜藏在人心中的不安、让人憎恨和自己不同的人种、给予众人武器、教导他们战斗的方法,接着只要银箭吟唱『錀之歌』,战争就会爆发,状况已经进展到这步田地了。 「非阻止丹尼不可。」 安格斯起身说道。 「这样下去,会演变成战争的,会爆发前所未有的大战!」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要见到丹尼,是不可能的。「 安迪语气冷静地说道。 「我自己也好几次想试着与他见面,但是他都不予理会。他将自己关在有着重重警备的宅邸之内,根本不打算到宅邸外。」 「可是——应该有办法摸进去……」 「要是可以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伯尔无力地摇了摇头。「包含收容所在内的罗克威尔宅邸,此刻已经变成一座被石壁围绕的要塞。私兵不分昼夜地监视四周,光是擅自靠近就会被不由分说地射杀,现在连只蚂蚁都钻不进去。」 听了这番话,让安格斯紧咬着嘴唇。 安迪他们也不可能对眼前的现状坐视不理,可能的方法,他们肯定全都试过了。可是现状却没有改变,只是一路恶化。 仅存的办法,就只剩下设法与外界——与艾文格林取得联络,请他聚集分散在各都市的骑兵队成员,等候桥梁修复,用武力将巴尼斯顿攻陷了。在巴尼斯顿的,只是临时聚集的民兵,面对经过统帅的骑兵队,要将其压制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那样城镇想必会遭到破坏,并且也会产生许多伤亡吧。亲朋好友的死去,会在人的心中留下难以抹灭的伤痕。憎恨会衍生出暴力,暴力又会衍生出新的憎恨。如果银箭唱起能发挥歌姬真正价值的『錀之歌』,民众想必将失去理智,步向战争吧。要是演变成那样,就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了。 安格斯紧握着拳头,无力感紧紧缠绕着他的心。 「已经没时间了,可是现在却拿不出一点办法,这样我来这里又有什麽用!」 「冷静点,安格斯。」 站在『书』上的书姬这么对安格斯说道。 「要是因焦躁让你迷失原本的自己,那样只是让对手称心如意罢了。」 书姬的声音,让聚集在地下室的所有人发出惊呼。雷卡缩着脑袋窥看四周,伯尔也不安地东张西望。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在用腹语术吗?」 接着安迪睁大眼睛,指着安格斯手中的那本『书』。 「还是说——刚才那是书姬的声音?」 「喔?」这次轮到书姬感到吃惊了。「你们也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伯尔点了点头,其他人也彼此互望了一眼,然后点头表示肯定。 「我们听得到。」安迪这么回答,同时注视着『书』。「可是我们看不到妳的身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安格斯思考起来。难道说,有术文就在他们能接触到的地方?不,那样说不通。如果他们直接接触到术文,无论他们的意志有多么坚定,都不可能不受术文的影响。 「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我记得有人也有过同样的反应。」 安格斯自言自语地说道。 「是在莫尔斯莱碧斯……得到遗忘病的母亲。她虽然能够看见书姬的身影,但却无法听到声音。」 「也许是因为接触到影像报中的术文吧,所以这次不是只能看到身影,而是只能听到声音。」 能够听到书姬的声音,这代表大家也能听到她的歌声。 安格斯感觉眼前似乎豁然开朗,就像是在一片漆黑的未来里,射进 了一丝希望之光。 安格斯抬起头,脸上带着与先前判若两人的开朗表情。 「这样也许就能用上我们原本的做法了。」 「你是说你最擅长的非暴力主义吗?」 强尼脸色难看地皱起眉头。「事情已经恶化到现在这样,那套真的还管用吗?」 「我所能做的,只有相信而已。」 安格斯果断地说道。 「相信众人还没有失去不选择战争、希望和解的心;相信比起互相杀戮,更愿意彼此对话的心。就是相信这些,我才能一路走到现在。所以,这次我也选择相信那些;我要相信人们能从绝望中抬头看见未来——看见希望。」 安格斯观看在周围的众人。许多人原本充满畏惧的表情,此刻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化;举棋不定,几乎失去希望的众人眼中,又亮起了些微的光芒。 「那么,我们也相信你吧。」安迪代表众人缓缓地开口说道。 「能为我们说明一下你那『原本的做法』需要做什麽吗?」 4 刻印会持续散发一定的能量,而都市便是利用那股能量持续发展。存在于地上的二十二座都市,都是仰赖着刻印的能量来维持文明。 『理性』的四大天使之一,司掌智慧的乌列尔曾经说过,爲了得到刻印的恩惠,人们必须要唱歌,并且祈祷。比起个人的意志,更需要尊重群体的意识,意识的统合,将带领众人获得更深的恩惠。 而我也听从他的吩咐,每天都向刻印献上三次『錀之歌』。我相信这么做,能够产生维持都市所需要的能量。 可是随着都市的规模增大,都市也开始受能源缺乏所苦。仅靠刻印所涌出的能量,已经无法再维持都市机能的运作了。 如此这般,天使府打算向刻印寻求进一步的能量。身为我养父的乌列尔将我叫到议事堂。 「刻印中还藏有前所未见的力量,那里面沉睡着莫大的能量,我命你找出抽出那能量的方法。你要与刻印的意志同调。拥有罕有感应能力的你,应该有能力办到才对。」 我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我前往了位在议事堂内的刻印室。 我眼前是一柄刻有『理性』刻印的银杖,那银杖就位在相当于都市中心的议事堂深处,能被允许碰触银杖的人,在天使府之中也仅有四大天使而已。 我在获得乌列尔的允诺之后,伸手握住银杖。我闭上眼睛,专注意识之后,接着便让右手握住了『理性』的刻印。 下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脚下的地板消失,身子坠入黑暗当中。 我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听不到,仿佛将所有感官遮蔽的深沉黑暗,像冰一般寒冷,让感官像石块般僵硬的空间,那是连一丝光线都无法侵入的虚无黑暗。 在感受着压倒性孤独的同时,我领悟了一件事。 这里就是我的心中。 遭父母抛弃、无家可归、无人可信任的我,孤独地生活到现在。我扼杀自己的心,让自己成为社会的齿轮,企图透过这种行为来找出自己的安身之所。我只爲了听到有人能对我说:「你可以活在这世上。」而放弃了哭泣与欢笑。 结果就是我现在所感受到的。 我的心早已被虚无给吞噬,变得无法相信希望。我只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到生命终结为止,都持续浪费着食物及氧气,毫无意义地活着。 这是多么空虚啊。 我究竟是爲了什麽来到这世上的呢? 「人会诞生是自然的决定。」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这么说道。 「若想要追求进一步的意义,就去付出足以让自己接受的努力吧。只会自怨自哀,不努力从黑暗中走出,不打算拯救自己灵魂的人,是无法期待救济的到来的。」 「——什麽人?」 我对着黑暗喊道。 「你是……什麽人?」 在黑暗之中——在极深的位置,有东西在发亮。 那是微弱闪烁的星光,光亮微弱到仿佛只要眨眼就再也无法看见,那是我从诞生到世上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寻求的东西;那是我不断的渴望,但却一直视而不见的东西。我循着光亮,一路潜到了黑暗深处。 虚无从四面八方将我笼罩,绝望的黑暗对我耳语:没用的,不管你怎么挣扎都只是白费力气,永远无法得到那个东西。放弃吧!别再怀抱任何希望。只要让自己变成冰冷的石块,就不会受到伤害。 「闭嘴!」 我放声大叫。 「闭嘴、闭嘴、闭嘴!」 我甩开纠缠全身的沉重黑暗,一路朝深渊底部前去。 又过不久,我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什麽。 身体突然变得轻盈,温暖的感受将我围绕在其中,仿佛在阳光下打盹般的舒适。那种感觉让我重新回想起了母亲的温暖。 我心中满溢着怀念之情, 我曲起身子,抱着双腿哭了起来。我一直都想回去,回到童年能无忧无虑在母亲臂弯中沉睡的那个时候—— 「你正感到寂寞。没有人,也没有能称之为朋友的存在,让你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寂寞。」 女性的声音说道。 声音比先前接近许多。 「所有的生命都是由无意义所生,在寿命终结之后,又重新返回该处。所有的意义都在根底相连为一,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停止哀怨吧。你的生命有其意义,你并不孤独。」 那是充满慈爱的声音,我感受到身边有相当温暖的气息,却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我想碰触她,想被她用双臂紧抱。再也无法压抑这份冲动的我,放声呐喊道: 「你在哪里?请让我看见吧。」 下一个瞬间,一名少女出现在我眼前。那是居住在那片荒野之中,身为大地之人歌姬的那名少女。 「妳——」 「这是虚假的样貌。这是由你的意识自行合成,作为你交谈对象的样貌。」 她这么说完之后,对我露出微笑。 「我还尚未拥有人的样貌。」 「那么说,将来有一天……你也会以人的姿态来到世上吗?」 「是的。」她颔首说道。「为孤独而疲惫的人类,你不可否认自己的存在。正是因为你的存在有其必要,才会诞生到这世上;就像我爱着大地与生命一样,我也同样爱着你,这是无庸置疑的。」 说到这里,她伸出双臂,将我拥入怀中。我感受到温暖的波动将我包入其中。那是世界的意识——是生下这世上一切的『世界』所拥有的记忆。 世界在思考原野响起『大地之歌』的同时诞生,『世界』想要伴侣,因此唱起了『解放之歌』。接着『世界』的意志化为了刻印,刻入大地之中。刻印陆续诞生出各种生命;刻印生出了树木、生出了玉米、生出了鱼、生出了狼、生出了人。 其中『世界』对人投入了最多的慈爱与恩惠,因为『世界』知道自己所追求的伴侣,会以人的样貌诞生,因此『世界』对人投入关爱,呵护人类成长。 这都是爲了自己将来作为人类而生的那天到来。 爲了那一天,『世界』会持续歌唱,她对自己还未见过的情人发出呼唤,『世界』唱出了美丽的歌声,歌声化为了温暖的波动,向大地倾注。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传至伟大灵魂之所在 传至亲爱之人身畔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我会持续祈祷 纵使此刻我连与你碰触都无法如愿 我会持续祈祷 第十二章 1 外面正下着雨。 不停落下的雨水,敲打着作为屋顶的兽皮。 在临时搭建的救护帐篷之下,有数量骇人的伤患就隔着床单躺在地上。 痛苦的呻吟、小孩的哭叫、诅咒般的梦话、凄厉的呜咽、潮湿的空气、焦臭的烟味、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血腥味、隐隐飘散在空气中的腐臭、死亡的气味。 在那样的救护帐篷一角,安格斯醒了过来。 「您醒了吗?主人。」 随侍在旁的亚克,低声对安格斯唤道。安格斯虽然想回话喉咙却疼痛得无法出声。 「——水……」 「水——?您要喝水是吗?」 亚克扶起安格斯,将水壶靠到安格斯嘴边,喝了一口凉水之后,安格斯再次无力地瘫倒下去。 安格斯感觉全身的骨头疼痛,手脚也像铅块般沉重地不停使唤。疲惫的身躯让安格斯无法睁开眼睛。尽管这样,安格斯还是挤出气力,拉回自己险些陷入沉睡的意识。 「……我躺多久了?」 「距离事件当天,已经过了一周了。」 亚克边说边用手中的布擦拭安格斯额上的汗水,试图减缓安格斯的不适。 「因为我不能放着看主人伤势恶化,所以我擅自用了行李里的药品。」 「……瓦尔特呢?」 亚克的手短暂停顿了一下。只见他白皙的脸上露出微笑,那是自动人偶的微笑。那是跟以前的亚克截然不同、虚假的微笑。 「事件发生后不久——」 亚克一边用沾湿的布擦拭安格斯的脸颊,一边用悦耳的声音开口说道。 「米尔斯保安官从赫巴赶了过来,他将自己率领的救援部队与残余的骑兵队重新整编之后,在城镇外设置了救护营地,现在我们就是在这营地的帐篷内。」 「——亚克。」 「主人的左手骨折了,在险些被瓦砾活埋时,左肩所受的创伤足足缝了十二针。」 「亚克……」 「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主人到现在还没退烧,主人先别勉强身子,请再休息一阵子吧。」 「亚克,不要敷衍我。」 安格斯直视着自动人偶的蓝色双眼。 「我拜托你,告诉我吧。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 「瓦尔特死了吗?」 亚克低下了头,他握着布条的手微微颤抖着。抬头望着眼前表情沉痛的自动人偶,安格斯语气平静地重复道: 「告诉我吧,瓦尔特……死了吗?」 亚克闭上了眼睛,细长的睫毛微微发颤,一道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皮沿着脸颊滑落。 两人之间产生一段仿佛时间停止般,沉重、漫长的沉默。 之后——自动人偶用走调的声音说道: 「我将主人送到镇外之后,便返回了地图店。可是在大火中所找到的,只有应该是男性所有的部分遗体。虽然遗体受损严重,难以判断身份,但是——在那遗体的右肩留有枪伤。」 「瓦尔特在欢喜之国的时候,右肩曾被枪射中。」 「依我所见,枪伤的位置与瓦尔特是一致的。」 亚克坐到地上,深深地垂下头。 「请原谅我。都是因为我的无能,才没能将瓦尔特先生救回来。」 凄惨的光景在安格斯眼中浮现。 冲天的火柱、瞬间被烈火笼罩的店铺,以及仿佛算准在瓦尔特归还的时候,突然爆炸的史宾赛地图店。 「……你不用道歉。」 安格斯将右手放在亚克的手上,示意他抬起头。 「最先爆炸的地方,就是瓦尔特的店。那时就算立刻赶去救他,应该也无法救到瓦尔特吧。这些——我都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主人。」 「可是,我还是想相信,我一直想相信着奇迹会再度发生。」 一年前在巴尼斯顿与瓦尔特奇迹重逢之前,安格斯一直以为瓦尔特已经死了。 可是他还活着,他活了下来。被残酷天使夺走的挚友,确实曾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他想要发现未开发的土地,想搭船寻找未知的大陆。这么诉说自己梦想的他,在安格斯眼中十分耀眼、十分令人羡慕。安格斯想要和他拥有相同的梦想,想履行从前的约定,和他一起游历世界;想和许多重要的伙伴们永远不变的到处旅行。 而在怀抱着这些想法的同时—— 安格斯也发现,自己在内心某处也隐隐察觉一个事实。 这份奇迹不会持续太久,这一切都将像黎明前短暂看见的梦境般突然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已经——不会再有奇迹了。」 「……我……觉得这太没天理了。」 亚克抬起头。他蓝色的双眼中充满泪水,眼泪从他眼角不停落下。 「为什麽像瓦尔特那么好的人,必须要死得那么凄惨呢?他究竟做了什麽需要得到那种下场?」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平等地前来迎接——那就是死亡。」 安格斯直视着上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无论是多么善良的人,无论是多么凶恶的人,只要是人都终将一死。」 「请别说这种话!」 亚克情绪激动地大喊。 「请别到这种时候还搬出阿撒兹勒的话!您——主人您——难道不难过吗!」 安格斯没有回话。 安格斯没有理由不感到难过,他心中肯定有着足以让自己失去理智的悲伤。可是,他却无法感受到『悲伤』这样的感情。安格斯只感觉仿佛有块冰冷、沉重的石头压在自己胸口,让内心麻痹得无法运作。 「其他人呢?赛拉和强尼他们平安吗?」 安格斯就连自己这么发问的声音,都感觉像是其他人所发出来的。亚克或许也察觉了异常的状况担心地皱起眉头。但他明白就算询问安格斯,也不会得到回应。安格斯再次重复了相同的问题。 「赛拉她怎么了?」 「小姐她在北车站附近被爆炸波及,右手跟右眼受了伤。和小姐在一起的丹尼先生也因为保护小姐,背部遭到了严重的烧伤。我听说两人都被送到了赫巴的医院,在那之后的消息……现在还没收到。」 「爱德莲呢?」 「听说安迪先生与汤姆先生送她到了镇外,可是爱德莲女士由于吸入了浓烟,在被送出镇外时已经没有意识,随后也被人送往了赫巴。汤姆先生还留在镇上,但安迪先生及艾维小姐则一起去了赫巴。」 「强尼呢?」 「他只有受到轻微的烧伤。虽然他曾和骑兵队员一起救助并治疗伤患,但在得知火灾的原因是炸药筒所引起后,便突然失去踪影。我虽然到处找过,但并没有找到。」 安格斯眨了几下眼睛。 「原因是——炸药筒?」 「是的,在巴尼斯顿底下留有燃石坑……这次事件就是设置在那里的火药筒及大量炸药筒爆炸所引起的。」 安格斯用手按着自己的右眼。 就是这个——这就是血腥快枪的陷阱。 无论是银箭还是他所拥有的术文,都只不过是个引子。让充满希望的巴尼斯顿陷入火海,将群众赶入绝望深渊,这正是血腥快枪所安排的破坏剧本。 所以——他才选择消失。 「我想强尼他……应该已经不在巴尼斯顿了。」 「您是说他抛下我们了吗?」 「嗯——强尼虽然那个样子,但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要他 置身在自己弟弟所制造的惨状当中,对他来说肯定十分难受吧。」 安格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虽然只是我的推测——那些在燃石坑中被射杀的通缉犯……应该是伪装成前一阵子闯空门的窃贼,在城镇各处设置炸药吧。瓦尔特的地图店……应该也是被设计成在他返回店内时就会爆炸,所以……那些人才会被杀。他们是血腥快枪为了封口而射杀的。」 「血腥快枪——」 亚克带着满腔的憎恨,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让强尼感到痛苦,让主人及小姐负伤、甚至夺走了瓦尔特先生的性命、那个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安格斯没有答话。 雨滴不停敲打着作为屋顶的兽皮,彷彿带有愤怒的激烈雨水声,交杂着亚克的啜泣声。安格斯听着那些声音,缓缓闭上眼睛。 在安格斯眼皮内侧,浮现出巴尼斯顿燃烧的光景。现实而虚幻。现存的世界与毁灭的世界。 安格斯感觉两者开始重叠,彼此的界限逐渐模糊。 做选择的人是你自己 内心有个声音这么说道。 我明白——我都明白。 是生是死 是希望或绝望 是存在还是灭亡 都由你决定 别受眼前的憎恨与愤怒、恐惧与绝望迷惑 没错,我都明白。 憎恨无法诞生任何东西。不可以否定希望。不能受绝望操控。 努力透过言语交谈,彼此一定能够相互理解。 所以绝对不能放弃。 我很清楚。 这些是我再也清楚不过的道理。 可是…… 就算明白这些,我…… 我还是——无法原谅血腥快枪。 2 我重拾了意识。 手脚也重新恢复感觉。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让我忍不住发出呻吟。 「……你回来了?」 我听见有声音在对我说话。 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我熟悉的霍根屋顶。 我看见钩爪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 「——钩爪?」 「是啊。」他轻抚我的脸颊。「阿撒兹勒,你的灵魂又跑到远方去了吧?」 「跑到……远方去?」 下一瞬间,我想起了一切, 「钩爪!」 我跳了起来,抓住钩爪的手臂, 「你还活着吗!」 「嗯,我活下来了。」 「阿撒兹勒你也活下来了,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透过他抖动的身体,让我感受到在会的喜悦与失去族人的悲痛。 「是姊姊开路让我逃出来的,因为那样,我才能活下来。」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只能更加用力抱紧钩爪。 大家都死了,只有我们活下来。他们是开朗且宽容,勇猛且大胆的莱庇斯族战士。 「别哭,阿撒兹勒。」 钩爪轻抚着我的背。 「不能哭,要笑,大家是心满意足地走的。他们现在一定在一边举杯庆祝,并且吃着享用不尽的野牛肉。哈哈……那还真有点让人羡慕呢。」 钩爪笑着说出这些话,他哭泣地笑着。 他其实可以愤怒地大喊是我害死了大家,但他心中对我却没有丝毫怨恨。 他也很难过,也很想激动地哭叫。然而在那心痛欲裂的悲伤下,钩爪还是没有放弃欢笑。 「你……真是坚强。」 没错,他们是心满意足地走的,我们不该用泪水为他们送行。 努力活在当下,这正是莱庇斯族所拥有的强悍;正是莱庇斯族的象征。我也是莱庇斯族人,就算无法像钩爪一样,能够让自己保持欢笑般强悍,但是——我还能采取行动。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书,这本书是在我起身的时候掉落地面的。我似乎在昏迷之后,都一直将它抱在怀中。 「那个是——『大地之轮』?」 「没错。」 我将手放上书的封面,皮革封皮上留有红色的图样。现在我已经明白,那其实是血迹。 我在短暂的犹豫后,将书打开。 在一片空白的书页上,出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男性幻影。那是不需说『启动』也会出现的幻影——和我拥有相同长相的男性。 他是第十三任的萨基尔,也是发现『解放之歌』,引领圣域浮上天空的大贤者。同时也是犯了弒杀养父的重罪,而从圣城逃亡的堕天使。 他的存在本身便足以否定圣城,动摇圣城的根基,因此真相遭到隐瞒,仅留下大贤者发现『解放之歌』的传说 长久以来,他的基因被视为禁忌之盒遭到封印,但哈尼尔打开了那个盒子——其结果,就是诞生了和他拥有相同基因的我。 「这下子,你也该明白了吧?」 初代的阿撒兹勒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世界』变成了不知一切的纯洁人类来到世上,然后和你邂逅。」 他说到这里停下了话语,那微小的人影正紧咬着嘴唇,接着用压抑情绪的声音继续说: 「我所做的不过是让毁灭延缓。为你的死而感到绝望的她,将会唱出『解放之歌』。世界将被毁灭,这个命运无法改变。」 「那种事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 阿撒兹勒仰头望着我,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我抢先继续说道: 「思考能源是让万象变化的力量,而那股能量的源头,是位于思考原野根底的『无意识』。无意识是人类意识的集合体——那么,如果有众多人类强烈怀抱着相同的期望,那份意志应该还是有可能开拓出新的未来才对。」 「自由她也和你说过相同的话。」 「——你也让她看过哪个了吗?」 「嗯,不过她与我共鸣的程度并不如你。」 「难道说,历代的歌姬都看过那份记忆吗?」 「不,我的身影只有曾与世界之魂有过共鸣的人——也就是曾经接触过刻印的人才能看见。正如你所察觉到的,地上并没有刻印,因此在至今所有曾持有这本『书』的人之中,能够看见我的身影、听见我声音的人,就只有你与自由而已。」 「阿撒兹勒?」 钩爪略显不安地唤了我的名字。 「你在和谁说话?你的脑袋……还好吧?」 钩爪无法听见阿撒兹勒的声音,似乎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看在钩爪眼中,我就像是在莫名奇妙地自言自语。 「放心,我很正常。」 我抬起头,手指向空白的书页。 「我在和这本书说话,阿撒兹勒的灵魂保存在这里面。喔,虽说是阿撒兹勒,但当然不是说我自己,我说的是将这本书带到地上的初代阿撒兹勒。」 「什么!」 钩爪吃惊的跳了起来 「真的吗?可是我什么都听不到啊。」 「喂。」 阿撒兹勒似乎有些紧张地对我喊道。 「不要随便对人提到我,越多人知道真实,毁灭的未来就会越接近。」 那种事我才不在乎,状况早就已经紧迫到毁灭几乎迫在眉梢了。 「你说过正是因为有人观测,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吧?如果世界没有人观测,就等于不存在是吗?」 「嗯,你说的没错。」 「那么,这次就由我来观测吧。如果是因为有你这个阿撒兹勒观测到毁灭的 未来,才得以有我这个阿撒兹勒存在的话……那这次就由我来观测你这个观测到未来没有绝望的阿撒兹勒吧。」 「你认为这样行得通吗?」 「我怎么知道行不行得通,总而言之,现在也别无选择了。」 我抬起头,对着满脸困惑,对眼前状况感到莫名其妙的钩爪宣言道: 「我要去接后悔。」 「喔!你终于打算求婚了吗?」 才不是!就在我这句话快说出口时……我笑了。 人迟早都会死。 既然这样,我也想以一个莱庇斯族人的身份含笑而死,我不想留下遗憾。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不重要,在现在,我要尽可能去做所有能做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 「我是为了和她结为连理而生的。如果对她连告白都没有能做,那我死也无法瞑目啊!」 「哇!平常对自由总算要低声下气的阿撒兹勒,突然大胆起来了。爲什麽?爲什麽?是因为跟最初的阿撒兹勒讲过话的关系吗?」 「也许是吧。」 「好棒喔!我也想和他说话!」 「你听不见他说话的。」 我边说边将『书』合上,把『书』收到怀中。钩爪的直觉特别敏锐。虽然他应该完全无法看见阿撒兹勒,但还是需要预防万一。 「咦~~是这样的吗?真可惜……」 钩爪一脸羡慕地含着手指,而我也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可是游隼的弟弟,拥有不输给任何人的强悍及勇气,无论何时都能自己开辟出道路。所以就算不依赖这种东西,你还是很厉害的」 「是吗?是这样的吗?」 钩爪有些害臊地笑了。 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让我用力咬紧自己的唇。 莱庇斯族的战士们—— 如果你们正在某处看着这一切,请你们给予我勇气,请给予我能骄傲自诩为莱庇斯族人的勇气。 「记得在第十二圣域,还有一些堪用的直升机。我们就拿来用吧。」 「用那个东西要到那里去?阿撒兹勒你知道自由被逮到那里吗?」 「抓走后悔的是第十三圣域的萨基尔,跟第七圣域的拉斐尔。我不认为那些家伙会把歌姬带往跟自己没有关联的圣域,可是,第十三圣域也已经坠落了。」 我右手拿着『书』,左手拿着『理性』之仗,从床上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那些家伙应该就在第七圣域『进化』。」 在从圣域逃出来的天使们当中,也包括了过去为直升机进行维修的人。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修复了在第十二圣域所留下的直升机。 直升机是用来在圣域间移动的工具。由于飞行中会与网路分开,因此拥有单独的动力。作为燃料的乙醇,则是另外用玉米皮来提炼。 「只需要整备出一架就够了。」 尽管我怎么说,但在不知不觉间,天使们却已准备了十架能用的直升机。 「就算是你,要只身闯入敌地也太危险了。」 这么主张的人是拉吉尔。在降到地上的天使们之中,他已经成为了领导者。同时他也完全融入了大地之人的文化,穿着大地之人的服装,虽然这让我很想调侃他两句,但同样的服装在他身上,确实要比我得称头许多,所以我也无法多说什么。 「所幸这些直升机全都是复座式的,驾驭座可以让有驾驭直升机经验的天使来操纵。后座则安排孔武有力的大地之人,这样可以吧,酋长先生。」 拉吉尔怎么说完,便望着在他身边的克尔族酋长熊脚。在没有『大地之钥』的现在,他已成为了卡内雷克莱碧斯的核心存在。 「嗯,白色兄弟说的对。」 熊脚点头表示同意。看来拉吉尔已不知何时从带来麻烦的天使,升格成为白色兄弟了。 「没能保住『大地之钥』有失吾等战士的尊严,我对能给我们机会洗刷这污名的白色兄弟们表示感谢。」 啊,原来是这样啊。 并不是拉吉尔在大地之人眼中升格,而是大地之人接纳了天使。 大地十分辽阔,生活在其中的人,也有宽敞的胸襟。世界一定会朝好的方向前进。只要有他们在,肯定不会有事的。 得到熊脚的赞同后,拉吉尔挺起胸对我说道: 「你应该有自己重要的目的吧?你就专心去完成你的目的吧。」 你有资格摆着架子说这种话吗?虽然我有股冲动想如此反驳,但最后还是作罢。不需要让克尔族酋长看见天使们内讧的丢脸模样。 「谢谢,那就麻烦你们了。」 我对熊脚低下头。 「我一定会不负莱庇斯之名,将歌姬带回来。」 熊脚缓缓点头。 「我会准备好庆祝胜利的宴席与婚礼庆典,等待你们回来的。」 「咦……?」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的心脏险些停掉。 「结婚庆典是——我的吗?」 「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那就更值得高兴了。」 会散播这种传闻的家伙,只有一个人。 「——钩爪!」 「哇!」 打算偷偷躲掉拉吉尔身后的钩爪,被我这一声吓了一跳。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就算是那样,也不该让事情到处传开吧!」 「我只是让你不能反悔而已,别生气啦,阿撒兹勒。」 「没错,别生气,阿撒兹勒。」 熊脚晃动着庞大的身体笑道。 「在这一战死了许多人,所以在重拾和平之后,年轻人必须多生几个孩子才行。」 多生几个孩子——这对我来说,是难以回应的期待。 但是,我决定将这种烦恼抛在脑后。如果能和她生下孩子,就算心脏停止我也不在乎。 只见熊脚将右手伸到我头上,用有力的低沉嗓音说道: 「愿伟大意志与你同在!」 我交抵双拳回礼。 驾驭直升机的九名天使,与被挑选出的九名战士都搭上了直升机,而我所驾驭的直升机,后座则坐着欧鲁库斯族的松鼠。 在那次之后,我也多次向她道歉。虽说是当时情绪激动,但我还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会反省自己的行为,再也不会那么做了。我对她说了这些话。 面对我的道歉,她的态度十分不悦。 「无所谓,我能理解你担心歌姬的心情。」 尽管她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原谅我的样子,但就她的说法,似乎是「我天生就是这种表情。」 「要封印从后悔身上扯下的负之刻印,我需要用到这本『书』。」 听我怎么一说,她倒是意外干脆地表示同意。可是—— 「但是,在你需要用到之前,得由我来保管。」她也没有忘记对我做这样的限制。但想到我对她所做过的事,她的反应也无可奈何。 如此这般,她就做在我的后方。她右手握着短枪,另一只手则捧着挂在肩上,里面放有『书』的布袋。 我搭上了操纵席,从上面转头望向地上。我对望着我的山羊与钩爪说道…… 「我该走了。」 「路上小心。」山羊说道。 「不用为我们带纪念品。只要记得带新娘子回来就行了。」钩爪接着讲到。 这家伙一定要一直这样吗? 「你可要活着回来哦。」 拉吉尔也开口了。 「我可打算有天要把你的故事写 成书呢。」 「你不是已经用我做过蓝本了吗?」 「不,我说的不是虚构的故事,我想要的是将你亲生经历过的人生故事留给后世。」 「那种东西,没人会想看的。」 「也许吧。」 你也太坦白了吧。 「正因为这样,我更不希望那个故事以悲剧收场。」 看见拉吉尔严肃的表情,我一下子不知该说什麽。 「我希望故事有个快乐的结局,所以你一定要带歌姬一起回来,否则的话,故事就写不成了。」 我忍不住笑了。 「好吧。但相对的,那本书就算完成,也别拿给我看喔。」 人生只有一次,我所拥有的,只有现在。我没有时间抱怨无法改变的过去,也没有空闲去害怕还看不见的未来。 我带上护目镜,坐上操纵席。 这架直升机是第十二圣域制的。虽说跟我所知道的第十三圣域直升机有些许差异,但基本的构造大致相同。话说回来,我也只驾驶过一次直升机而已,而且那次没飞多久就坠落了。虽然天使们重新教过我操纵法,但我还是相当紧张。一想到直升机上还有载人,就更不用说了。 但就算这样,我也必须驾驶。 我开启动力开关,引擎伴随巨响开始转动。我脚踩在踏板,机体开始缓缓移动。眼前是一片草原,虽然较大的石块及障碍物已经事先清除,但怎么样也无法像圣域的跑道那样平坦。 我朝后座大声喊道: 「等等就会晃得很厉害!抓住了!」 虽然松鼠没有说话,但我还是知道她点了头。 我拉扯节流阀,直升机逐渐加速,在重复几次轻微的震动之后,机轮便离开大地。我接着一拉操纵杆,直升机便升上空中。 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我试图让机体保持稳定。 周围除了天空之外,什麽都没有。我正飞在空中,这样的感觉传遍全身。摆脱重力的开放感,是超乎想像的美妙感觉。 我在圣域的时候,曾希望自己能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我曾一度放弃的梦想——现在实现了。不过,却是以我意想不到的形式。 如果可能的话,下次我想载着后悔,和她一起在天上飞翔。就我和她,两人一起像鸟一样在天上飞。到时候——她会说什麽呢? 跟在我们的直升机之后,其他直升机也陆续升上天空。等其他直升机都起飞完毕之后,我踩下左下侧的踏板。我让直升机朝西飞去——安司塔比利斯山脉的方向。 我能感受到远方混种天使们的存在,我们体内共同拥有的大贤者之血,能带领我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那些家伙在的地方,后悔一定也在。 后悔,我现在就去接你。在我赶到之前,你无论如何都要抵抗下去。无论你怎么做都行;无论你变成什麽摸样都无所谓。 所以,在我赶到之前—— 请千万不要唱出『解放之歌』。 3 又花了三天时间,安格斯才得以起床走动。烧一退,他走到帐篷外。爲了恢复在床上这段时间所失去的体力,他在救护帐篷附近四处走动。 而无论安格斯走到哪里,亚克都紧跟在一旁。 「我很担心您。」亚克说道。「主人,您就算哭也没有关系的,没有必要忍耐。」 安格斯并非刻意忍着不让自己哭泣。纯粹是他就算想哭,也流不出眼泪。过度的悲伤,麻痹了安格斯的心,这种感情亚克大概无法理解吧。虽说他会以泪水来哀悼失去的亲友的死,但亚克终究是自动人偶。 在城镇西侧是一片玉米田,这片应该在等待春季播种的土地,现在上面却搭建了无数帐篷,因大火而逃离城镇的人,全部都表情阴沉的低着头。但他们一看见安格斯,便立刻露出微笑出声关切。 「你已经醒啦?」 「身子还好吗?」 安格斯在路上与在沙龙进行地下集会的同伴,城市保安官伯尔,以及『月亮沙龙』的老板雷卡再会。他们目前正在为镇上的瓦砾分类,似乎是要收集重建时能派的上用场的建材。 安格斯还见到了影像日报社的员工,虽然当中也有人受伤,但所有人看见安格斯。都带着笑容和他说话。 「一阵子没见,你更有男子气概了。」 「可别太勉强囉,要是累坏身子,可是很难搞的。」 没过多久,安格斯便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从我身上看到了希望,就像我之前让城镇摆脱术文诅咒一样,他们想要我再次给予他们希望。 这个事实让安格斯感到相当难受。 安格斯认为只要持续保持希望,就能改变未来。他也相信只要不放弃对话,人迟早能互相了解。 可是—— 血腥快枪说的对。在这个世上有着无论如何渴望,也绝对无法得到的东西;自己竟然想要拯救他,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就是那样的自大,才招来了这样的惨剧。有许多人受伤,甚至丧命,这是无论怎么后悔都无法挽回的事。无论再怎么后悔——瓦尔特都不会回来了。 这份后悔多半永远都不会消失吧,自己这辈子肯定都得抱着这个创伤过活。再也无法坚定地相信希望。但就算这样,术文继续留在右眼的状态下,自己也不被允许绝望。这简直就像走进了死巷,不能左也不能右;无法回顾过去,也无法面对未来。 可是,人们却想从自己身上寻求希望。现在自己还能够面对绝望视而不见,但在不远的将来,希望将会变成『绝对无法得到的东西』。 自己必须在那之前将事情做个了结。 随着体力恢复,这个想法也逐渐强烈。 当惨剧发生后约两个礼拜时,安格斯决定前去找泰勒联盟保安官。 此时在玉米田里,已堆放了许多来自赫巴的援助物资。载着物资的马车在此往来交错,而骑兵队员则在期间忙碌地四处奔走。 「安格斯?」 某人的声音从安格斯身边将他叫住。 「真的是你!」 朝安格斯跑来的人,是密苏艾斯特的城市保安尼尔森·欧尼尔。 「幸好你还平安。真是太好了!」 「欧尼尔保安官,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我昨天才来的,因为我路上还去了一趟赫巴。」 「保安官!」一名骑兵队员从欧尼尔身后大声喊道。「这些面包要搬到哪里?」 欧尼尔转过头,拉开嗓门喊道…… 「那要搬去东侧的配给所,可不要在这里卸下来喔!会被小鬼们抢走的!」 话一说完,他重新面对安格斯。 「这里可真惨。没想到竟然会发生——」 「保安官!饲料已经用完了!」 「欧尼尔先生,有人在催往南侧的供水进度了!」 「唉!真是……」欧尼尔胡乱抓了抓头发,回头喊道:「等我一下!我再一下就过去!」 看了这个景象,安格斯露出苦笑。 「您看来很忙呢。」 「可不是吗?我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有难的时候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嘛。」 「能听你这么说,真令人安心。」 安格斯看了看忙碌奔走的骑兵队员与援助物资所堆成的小山。那里有成堆的木箱、水桶,在那些东西之后,安格斯看见了一辆令他熟悉的马车货台。 「那是——」 「喔,对了,我都忘记了。」欧尼尔伸手指向那辆马车。「强尼托我的马车我帮他送来了,两匹马也都很健康。」 「牠们被主人抛下,没有闹别扭吗?」 安格斯探头寻找哈姆雷特跟欧菲莉亚的身影,但却怎样都没能看见。 「别担心,那两个家伙总是会自己跑到其他地方去找东西吃。可是只要喊一下名字。就会再跑回来的。」 「嗯,我知道了。」 「那么聪明的马,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强尼如果愿意的话,我还真想请他把牠们让给我。」 说完,欧尼尔转头向安格斯问道…… 「对了,说到强尼,你知道他人在哪儿吗?」 安格斯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强尼因为顾忌自己的弟弟的所为而离开,这个事实让安格斯实在难以说出口。 「喂、喂。你可别跟我说他是受伤还是……还是死了喔。他那种人应该是别人想要他死都很难弄死的人吧?」 「强尼他没事。」 先这么开口之后,安格斯慎选了话语继续说道: 「他只是临时有事,先走一步离开这里而已。」 「吓我一跳——原来是这样啊。」 欧尼尔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我看你表情那么严肃,所以才误会了。可别吓我啊。」 「对不起。」 「那么,等他回来之后,麻烦你转告他一下,跟他说马车在我这里,还有——」 说到这里,欧尼尔嘴角一扬。 「他跟我借的两百基尼,可要早点还哦。」 「他不止要你帮忙送马车,还跟你拿钱吗?」 「因为他说路上得用到啊。」 这一路上,强尼从没出过钱,无论是车票、餐费、住宿费,全是安格斯包办。 「保安官,还没好吗!」 远方传来了焦急的声音,欧尼尔朝对方挥了挥手,便转头面向安格斯。 「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下次我们再找时间边吃饭慢慢聊吧。」 「嗯,说的也是。」 「关于你们在普拉托姆闪人后的事情——我们花了多少工夫才说服莱敏那家伙的事,我到时会好好向你抱怨的,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喔。」 「——好的。」 「那就先这样,下次再见啦。」 欧尼尔举手简单示意了一下,快步赶回骑兵队员们身边。目送欧尼尔离开之后,安格斯便转头向一直带在身边的亚克。 「——我们走吧。」 他们再度迈开步伐。 泰勒联盟保安官正位在事件现场的中央。安格斯听说他背部受了轻微的烧伤,但他看来似乎比想像中要来的健康。此刻他身边站满了人,等候他的指示。泰勒指示众人着手分配救援物资、搬出镇上还能用的物品、安排人手搭建临时房舍,看来似乎忙得不可开交。 这也让安格斯犹豫着是否该对他出声。就在安格斯觉得不该妨碍对方工作,打算下次再来的时候,泰勒也察觉到了安格斯。他对身旁的米尔斯保安官交代了几句话之后,便朝安格斯这里走来。 「艾文格林保安官他没有大碍。」 泰勒一开口就先这么说道。 「他的身子强壮的令人惊讶,相信很快就会康复的。不用担心。」 那天安格斯差点就被崩毁的瓦碟活埋,要不是亚克挺身护住安格斯,他肯定会当场丧命。 可是,就算是亚克也无法在保护安格斯的同时,还抽出余力将压在背上的瓦碟除去。当时正是见状的艾文格林徒手搬开着火的木材,才让两人得以脱险。 安格斯听亚克的转述,据说当时艾文格林身负了严重的烧伤,却仍坚持要留在现场,后来是泰勒强行将他推上自走车,让彼得将他送往赫巴。 泰勒邀请安格斯与亚克来到自己的帐篷内。他在那里边喝着咖啡,边让安格斯了解现在的详细状况。 爆炸所引发的大火,烧毁了巴尼斯顿的三分之二的城镇,有许多人都遭到大火波及,除了镇上的居民外,骑兵队也蒙受了严重的损害。在事件经过的两周后的现在,能确认的死者数为一百四十五名。重伤者虽然会被送往赫巴,但据说仍有许多人在半路上送命;另外也有许多人还被留在倒塌的建筑物内,因此直到现在其实都还无法掌握死伤人数。 赫巴那里立刻就派出了救援队,但是其他临近城镇——像萨尼迪、法科特,以及诺斯特普,别说是人力,就连救援物资都没送来。 虽说是丹尼假借的名义,巴尼斯顿毕竟是以罗克威尔的名义实施封锁。巴尼斯顿那时正企图靠武力行使支配与统帅,信任一旦失去,想重新建立是非常困难的事。尽管如此,罗克威尔还是亲自前往各都市说明状况,到处奔走请求外界协助复兴。 失去了曾是核心的巴尼斯顿,使得东部联盟的地基产生动摇。而且由于骑兵队集结到巴尼斯顿的关系,也使得西部的罪犯们更加的肆无忌惮。 「巴尼斯顿的灾害震惊了整片大陆,让各地爆发了失序与混乱,想要重新稳住阵脚,并不是一件易事。」 泰勒表情严肃的说道,眉头间的皱纹因为大量工作与心理压力,变得更加明显。 「世界正在开始动摇。现在如果再爆发什麽状况,那就完全乘了血腥快枪的意。这是秩序瓦解的危机。」 安格斯低着头,不发一语。血腥快枪提过要毁灭世界……他的意思就是要让有秩序的社会瓦解吗? 安格斯总觉得不是如此。他想要摧毁的是世界;他要摧毁的是让他有东西无论如何渴望,都绝对无法得到的这个世界。 「无论如何,你能平安是最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泰勒望了一眼挂在安格斯肩上的布袋。从松弛的袋口中,可看见在其中的那本『书』。 泰勒有一小段时间,都欲言又止地望着那本『书』。 「我想你也应该有许多事要处理,所以我也不会催你。但是,我希望能再次听到书姬的歌声,现在的巴尼斯顿是需要听到书姬歌声——需要感受到希望的时候。」 「嗯……我尽量。」安格斯应道。 安格斯并没有让泰勒知道,他其实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将『书』翻开。而他也不打算让人知道,他再也不打算翻开这本『书』的决定。 安格斯为泰勒招待的咖啡道谢之后,便与亚克一起离开了泰勒的营帐。 「亚克,能请你先回去吗?」 在回程的路上,安格斯说道。 「我想去地图店那里看一下。」 听安格斯这么一说,亚克皱起眉头,一脸担心地望着安格斯。 「主人您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您的伤势还没痊愈,请不要让身体太累才好。」 「你误会了。」 安格斯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只小皮袋。 十天前,亚克代替还无法起身的安格斯参加了瓦尔特的葬礼。当时他所捡回的瓦的瓦尔特遗骨,就收在那只皮带当中。 「就算看了这个,我还是无法相信。在我心中某个角落,还是觉得瓦尔特有可能还活着,所以我想亲眼去看他丧命的地方,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既然是这样的话,让我也跟您一起去吧。」 「抱歉,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可是——」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哭的样子。」 这么说完,安格斯露出微笑。 「拜托你……我想独处一下。」 「——我明白了。」 亚克也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我就先回去等主人,请主人路上小心。」 「对了,我会随便去看看维克斯书店的状况。可能会比较晚回去, 不用担心。」 「那么,我会先把晚餐准备好——虽然这么说,也只是去排队领食物就算了。」 「嗯——麻烦你了。」 安格斯仰头望着天空,清澈的晴朗天空,深深地映入安格斯的眼中。 「虽然太过贪心会遭天谴,但我好想吃艾维做的牛肉块喔。」 「大家都在努力付出各自的力量,所有人一起团绕在餐桌旁的日子,一定会再度到来的。我相信一定会的。」 「是啊。」安格斯带着微笑说道,真希望那天能尽早到来。 可是……到时瓦尔特也不会在那里。 「那么,我先走了。」 安格斯挥了挥手,与亚克道别。 安格斯走了一阵子之后,转身察看。他看见了朝救护帐篷所在方向走去的亚克背影。安格斯望着那背影,暗自在心中道谢。 谢谢你过去的这段时间的照顾。 我不会忘记你的。 安格斯接着转过身去,朝毁灭的巴尼斯顿城镇走去。 过去被歌颂为『东部之花』的巴尼斯顿,在大火肆虐后已经丝毫不见昔日踪影。安格斯在仍旧带着较为的烟气中,朝雪利街走去。 城镇的道路被瓦碟覆盖,原本作为路标的建筑也已经塌毁,难以掌握方向的街道,让安格斯难以相信这是他所熟悉的巴尼斯顿。 就在安格斯开始怀疑自己或许找不到地方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处自己所认识的街角。他沿着那幸免于大火的街角,找到了雪利街。 安格斯很快就找到了维克斯书店,虽然勉强还留下了大部分的店面,但后半部份依旧遭到烧毁。他们起居的住家也被烧毁,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安格斯朝店铺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正好有人从里面出来,他是汤姆,正忙碌地往来于店内外。看样子,他似乎打算将尚未被烧毁的书本从店中搬出。 「汤姆!」 被安格斯一唤,汤姆惊讶地转过头。 「安格斯!」 汤姆憔悴的脸上勉强浮现笑容。他快步走到安格斯面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已经可以走动啦。」 「嗯,但左手还不能用就是了。」 安格斯无奈地稍微举起自己那缠着绷带的左手。「可是,很快就会好转的…………毕竟还有命在嘛。」 「嗯——你说的对。」 汤姆低下视线,接着低声说道: 「瓦尔特的事,让人很遗憾。」 安格斯没有答话。要是这时开口,一定会讲出一些丧气话的。这让安格斯感到害怕。 安格斯在还是学徒的时候,汤姆总是会倾听他诉苦。擅长倾听的汤姆,对安格斯而言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可是,接下来自己不能再依赖任何人,这是安格斯已经下定决心的事。 安格斯望了一眼汤姆身后的书店。 「你在做什麽?」 「啊,这个啊?」 汤姆转头回望书店。书店的窗户已经破碎,店门的合叶也已经脱落。书架倾斜,店里的地上到处数落着书本。 「书店有很多书都被烧了,加上之后下的雨,也毁了不少书。可是多少还能用的书,就算只剩几页也得努力的收起来。否则等艾维跟爱德莲回来,不知他们又会怎么说我呢。」 「书的散页也是贵重品。」安格斯模仿爱德莲的语气说道。「现在的图腾还远不及天使所做的书。可是总有一天,我们将能做出比天使的书更加优秀的图腾。」 「但是在那天到来之前,书是珍贵的资源,就算只是一页也不能轻忽。」 这么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汤姆接着用手拍落手中的书本上的煤灰。 「关于爱得莲的状况——在那之后,你还有听到什麽消息吗?」 「没有。不过……不会有事的。」 安格斯像是要甩开阴沉的气氛般,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她不会这样就倒下的。再过不久,她就会回来大声喊着要影像报啦。」 「也对。而且安迪跟艾维也跟在身边,如果有什麽事的,应该会立刻让我知道的。」 有大量的伤患被送到了赫巴。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大都市的赫巴,此刻想必相当混乱吧。这样看来,如果爱德莲真发生了什麽事情,也无法立刻得到联络。 汤姆应该也明白这才对。但就算知道,却还是忍不住问了自己,这代表他其实也很不安。 「俗话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嘛。」 安格斯这么说完,又探头看了一眼书店。书店后方的墙壁已经因为大火而崩落,让人可以直接看到店后的模样。 「住处整个都被烧坏掉了呢。」 「是啊,毕竟后面那条巷子整个都被烧成灰了。还能留下间书店,已经算是幸运了。」 「我的书应该也全都烧毁了吧。」 「你说的是那份『坠天使之书』吧。明明只差一点就能凑齐所有的页数,真是太可惜了。」 书没有被阅读,故事就不会开始。没有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如果没有观测者,这世界就等于不存在。」 「咦?你刚刚说什麽?」 「没有,没什么。」 安格斯摇了摇头,看看店内,又看了一眼从店里搬出来的书本。 「其实如果我能帮忙的话——」 「我这里没问题的。我自己能设法处理,包在我身上吧。」汤姆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好的。」 「很好、很好,声音很有精神。」 汤姆就像以前一样,伸手挠了挠安格斯的脑袋。那温暖,令人怀念的感觉,让安格斯心头一热。那是最近这一阵子都没能感受到的温暖感受。 「不管是爱德莲还是赛拉,肯定都在努力。我们也不能输人喔。」 汤姆这么说道。接着他像是在鼓励自己似地,又重复了一次。 「别怕挫折,坚持下去吧。」 「……好的。」 安格斯的声音微微颤抖,这次汤姆并没有称赞他回应的语气。 安格斯向汤姆承诺等骨折好之后回来帮忙整理,便离开了书店。安格斯在街角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正为堪用书本与报废书本分类的汤姆。汤姆认真的神情,就算从远方也能清楚感受。 他在心中对汤姆道别之后,便迈开步伐离去。 史宾赛地图店所在的火鸡街是受损害最严重的部份,街道上满是瓦砾与焦黑的木材,连原本的地图店的位置都难以辨认。 站在一望无际的废墟内,安格斯紧握着装有瓦尔特遗骨的皮袋。安格斯耳内再次响起爆炸的巨响。冲天而起的火柱。刹那间就让瓦尔特连同地图店彻底焚毁的烈焰—— 安格斯感到胸口阵阵灼痛。那痛楚化为黑色的火焰,将他的心烧成焦黑。漆黑、冰冷的情绪从安格斯心底涌现。那是安格斯在拥有同伴之后便许久未曾感受,让背脊发凉的骇人感觉—— 安格斯无法继续再让自己呆在这里。希望与绝望是表里一体的,带人发现希望,透过信念让人相信可以改变世界——这样的术文也带众人看见了在希望之后的绝望。 「你是我的王牌。」血腥快枪曾这么说。他说过这就是他不杀安格斯的理由,绝望是能致人于死地的病,那是存在于所有人心中的黑暗。要毁灭世界,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术文了。 无论是在福列克斯库里夫被抓住、被故乡的人丢掷石块、还是在欢喜之园与冷酷的天使萨基尔对峙时,安格斯都未曾感受到像此刻如此强烈的 愤怒与憎恨。那股情绪从内心深处涌现,一点一点烧灼着安格斯的心。 安格斯想起了丹尼所说的话。 「能给予你真正憎恨的人,只有他自己。」 安格斯现在觉得这话说得没错。 血腥快枪在燃石坑的坑道内也说过。 「你会后悔的。因为就算让坑道崩塌,你也该在这里杀了我才对。」 就算在那里杀了他,也无法避免这次的悲剧。安装在巴尼斯顿的炸药,无论他是生是死,都迟早会被引爆。 但就算这样,安格斯还是忍不住会那么想。 那个时候——自己爲什麽不杀了血腥快枪呢? 安格斯可以忍受自己受伤,这是他在开始旅行时就有心理准备的事。可是直到失去瓦尔特,安格斯才发现其他事实,自己并没有可以容许亲友被剥夺性命的心理准备。 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太过天真了。 「瓦尔特。」 安格斯对被烧毁的废墟唤道。 「我们是爲了再次别离而再会的吗?我并不是爲了像这样将你交给死神,才把你从天使手中抢回来的啊。」 没有回应,带着焦味的风吹过了废墟。 「你说句话啊!瓦尔特!」 安格斯的声音颤抖,他的手紧紧握着皮袋。 血液再次流过了麻痹的心,钻心刺骨般的悲伤让安格斯的喉咙硬咽,难以呼吸。 安格斯相信无论任何人都拥有善意,他相信只要不失去希望,人就能活下去。只要不轻易放弃,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而现在,他听见了这一切正瓦解的声响。 「瓦尔特,你是个骗子。」 安格斯的眼泪像溃堤般地从双眼夺眶而出。 安格斯没有擦去眼泪,开口说道…… 「什麽立刻会跟上来,被留下来的——根本就是我啊。」 安格斯前往了安迪的住处。 他的房舍周边奇迹似的逃过了延烧。安格斯推开门,侵入了无人的房屋。在一楼客厅内凌乱散落着大量的传单,从传单中的图腾里,浮现出歌姬唱歌的身影。 但就算看到那传单,安格斯也没有丝毫犹豫。 安格斯快步走上二楼,从枕头下面抽出了转轮枪。安格斯按下卡榫,将转轮推出,确认当中已经装填了六发子弹。 安格斯将枪插入自己的皮带内,便离开了安迪的家。 安格斯走出城镇之后,再次走向玉米田。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地面上有着拖长的影子,在西侧的营地内,疲倦的骑兵队员们正享用着晚餐与咖啡。白天的喧嚣在此时已告一段落,周围笼罩在安稳的宁静之中。安格斯就这么让自己躲在装有补给物资的箱子之后,等待天色转暗。 入夜之后,骑兵队员仅留下少数人站哨,便纷纷就寝。安格斯也在这时从箱子的暗处现身,他站到强尼的马车旁,吹响口哨。 没过多久,便看到两匹马从西方并排跑来。其中的白马一看见安格斯,便高兴地发出嘶呜,褐色的母马则像往常一样,上前咬住安格斯的头发。 「好痛,好痛哦。欧菲莉亚。」 安格斯伸手抚摸着两匹马的脖子。 「真不可思议,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怕我呢。」 自从右眼有术文之后,一般的马似乎都会惧怕安格斯。不止是马,就连羊及山羊都会对安格斯感到惧怕。就连经过调教的聪明牧羊犬,见到安格斯不是发出低吼,就是发出哀号般的叫声逃走。 动物们的直觉相当的敏锐,牠们害怕的是安格斯右眼中的术文。那是因为牠们察觉到那术文是会给世界带来毁灭的东西。 「就像是我被术文挑上一样,你们或许也是爲了同样的目的而来到世上的吧。」 安格斯牵起缰绳。 「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们再陪我一阵子了。」 似乎是明白了安格斯话中的意思,只见两匹马晃了晃脑袋,发出低沉的声音。他们像是在催促安格斯出发般踱着前蹄。 「谢谢。」 安格斯挥动缰绳。 两匹马安静地迈开步伐。载着安格斯的马车就这样离开了巴尼斯顿,开始加速。 4 下方可看见第七圣域。 我早已做好的了自动人偶会前来迎击的心理准备,一路上却没有受到任何阻扰。要说对方没有时间将自动人偶改造成战斗用途,似乎也没道理。 那么说,这可能是陷阱?那些混蛋天使,原本就想引诱我们来到这里?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时间犹豫。在圣域的城镇中,可看到许多像玻璃般透明的尖塔林立,而我们便让直升机降落在那城镇郊外的公园内。在先行降落的直升机空出的位置之后,其余直升机也陆续降落。 众人离开直升机之后,便聚集到我身边。 「没有看到那些人偶呢。」 其中一名战士——名叫角枪的门布伦族年轻人说道。正如他所说,在这广大的公园内,别说是天使,就连自动人偶都看不见。经过整理的草皮与鲜艳锭放的花朵,在此刻反而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现在该怎么办?」 角枪对我问道。 我并不是要带他们来帮我跟混种天使们对决的,说老实话,我很想要他们待在这里别动。可是这些勇猛果敢的战士们,不可能同意那种要求。 「半数的直升机操纵者跟战士留在这里保护机体。毕竟直升机如果遭到破坏,我们就回不去了。」 「只是要保护直升机的话,靠我们就行了。」 一名手握神经枪的天使说道,接着其他人也纷纷出声附和。 「请将战士通通带去吧,要夺回歌姬,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虽然直升机的确相当重要,但是——比较起来保护你才是最优先的。」 「没错。」一名天使接着说道。「我们也都有心理准备了。否则的话……根本没人会想回到圣域这种地方!」 「可是……」我开口说道。「大地之人对精神波没有抵抗力,只是两,三个人,我还能设法保住,但要我保护所有人,是不可能的。」 「你可以不用顾虑我们的死活。」 一名身材壮硕的卡普族女战士说道。 「原本我们就没有打算能活着回去大地,如果能爲了拯救『大地之钥』而派上用场,我们死而无憾。」 战士们领首表示同意。 是啊,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说,所以才不想带你们来。 「下定决心吧,莱庇斯族的阿撒兹勒。」 松鼠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就算你不准我们跟着你,我们也不会听的。还是说,你打算再用话语限制我们?」 被她这么说,我确实感到心虚。 「我跟你说过不会再那样做了吧?」 我让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 「但我说没有余力照顾你们,这也是事实,我无法保护你们。如果那样也无所谓的话——」 「我们已经说过不用在意了,战士是不会反悔的。」 这样的反应让我不禁苦笑。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麽好说的了。 「好吧——就随你们高兴吧。」 我转过身,迈步走了出去。我朝着立在城市中央那座格外高声的高塔走去。 我们进入了城镇。虽然可以感受到网络还在运作,但却没有丝毫有人在活动的迹象,下级天使们多半都和那座第十二圣域一样,被变成唱歌人偶了吧。但就算是这样,连一个上级天使都没有,也说不过去。 第十二圣域的米迦勒说过,第十 三圣域的萨基尔,对圣域的复兴或存续都没有兴趣。如果他没有让圣域存续的意思,那目的又是什麽?那个臭小鬼,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我们用最短的距离直接抵达了中央高塔,路上却没有见到任何天使,看来连上级天使都变成他们的牺牲品了。 眼前是白色的中央议事厅。伸手触碰那栋建筑的入口,大门便无声开启,毫无抵抗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我步入了建筑之中,就在一瞬间。感受到令人全发寒的杀气,我不会认错这股气息,那个叫萨基尔的臭小子就在附近。我试图搜寻后悔的气息,但却因为受到附近强烈的恶意干扰,让我无法如愿。 她说不定已经死了。 光是怎么一想,不安就令我难以呼吸。 不——那些家伙不会杀她的。他们就是为了要无伤地得到后悔,才会用莱庇斯族作为人质,要是在取得能源之前就将她杀害,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 我压抑着内心涌现的不安穿过大厅,朝建筑深处走去。战士们也不发一语的跟着我,对于陌生的建筑与装置,他们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畏惧。虽然他们并未放松戒备,但却也没有特别紧张。这些人真的不愧是经验老练的勇者,虽然我不负责任地说出拒绝他们跟随的话,但他们的存在确实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我们走入了螺旋状的通道。通道带有些微的倾斜,虽然我极力避免接触网络,但来到这里,就算不透过网络我也能够明白,此刻我能清楚感受到萨基尔那令人皮肤感到刺痛的恶意。眼前出现了一道门。那家伙就在门后。 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了。 我转头朝战士们说道: 「敌人就在这里面。」 我透过眼神询问他们是否已经做好准备。 面对我的视线,角枪代表众人做出回应。 「将路打开吧,阿撒兹勒。」 我领首之后,便将手放到门上。 白色的门随即朝左右分开。我站在最前方,带头走近室内。 这是一间宽阔的房间,整片地板都侵在水中。蓝色的光线从天花板射下。房间中央有一座白柱。白柱与理性之杖产生共鸣,微微颤动。在那柱子上刻有第七刻印『进化』。这里是第七圣域的心脏地带,刻印室。 「欢迎各位来到第七圣域。」 一个轻佻的声音这么说道。站在柱前的萨基尔,就像是舞台演员般对我们行礼。 「难得各位来到这里,先容我为招待不周的各位道歉,这都是因为自动人偶得忙其他事情的关系。」 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人,让我瞬间忘掉呼吸。那人有着长发与面无表情的白泽面孔。那是失了魂的加百列。尽管我对此事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这副光景,仍让我双腿忍不住颤抖。 对方似乎也察觉了我的动摇,萨基斯开心地笑了起来。 「见到加百列,你很高兴吗?」 我不发一语地举起手杖。 不要犹豫,犹豫的话,大家都会丧命。 理性的术文啊 平息波涛大海 冻结熊熊烈焰 令万物为不动所支配 我手掌感到刺人的寒意。 但是——地面的水却没有冻结。 「失败了——?」 咒歌的力量原本应该会将萨基尔连同加百列一起冻结才对,但是却没有发动。只见耀眼的蓝色光芒从天花板落下,水面也出现许涟漪。 「你脑袋不好对吧?」 萨基尔用打从心底瞧不起人的语气说道。 「这里可是刻印室,这房间能吸收刻印所产生的能量,你连这种事都忘了吗?」 可恶……原来是这样。 「和笨蛋对决真是没趣,我就尽早了结你们吧。」 萨基尔晃动了手指,只见加百列转身面对白柱。将手放到刻印上,我察觉到对方的目的,立刻转头对身后的人大喊: 「从水里离开!快!」 房间整片地板都侵在水中,唯一的例外是萨基尔与加百列所处的白柱附近。 「想到得也太慢了吧?」 萨基尔的声音与加百列的歌声同时响起,是——『解放之歌』。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传至伟大灵魂之所在 传至亲爱之人身畔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他的歌声召唤了思考能源。那股能量顺着地板的水迅速扩散,冲击了站在水中的我们。猛烈的冲击震撼了众人的心脏,我的呼吸在瞬间停止。我倚着手杖,撑着险些倒地的身子。 在我掌下的『理性』刻印也随着『解放之歌』而发热。手杖微微震动,在手面上激起涟漪。那股逆位相的力量抵消了『进化』所产生的能量。 要是让对方这样继续唱着『进化』的『钥之歌』,我们都会被召唤出的能量灼烧至死,没有人能够幸免,要避免丧命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吟唱『理性』的『钥之歌』。用逆位相的能量与『进化』对抗。虽然没有成功的保证,但如果顺利,两个刻印的力量有可能会互相抵消。 但要在这里吟唱『钥之歌』召唤思考能源,我的心脏将无法负荷。 这让我产生了瞬间的犹豫。就在这短暂的空挡,战士们采取了行动。松鼠将我扛到肩上,一把将我抛往门外的通道。我无法抵抗,甚至来不及发出叫声。 「歌姬就麻烦你了。」 她将装有『书』的皮袋朝我扔出之后,便转身朝对方冲去。 随肆虐的狂风改变姿态 沿踩过的大地改变形体 『进化』的『钥之歌』正在召唤思考能源,那是令人难以抵抗的能源奔流。然而战士们却奋不顾身地发出呐喊,一起朝萨基尔扑去。 踏过染遍大地的先人之血 令变化传至后世 美丽的歌声是——死亡的歌声。 白柱放出了刺眼的光芒。 烧灼视网膜的白光笼罩了整座房间。 5 太阳逐渐朝地平线落下。 在被染成鲜红的天空下,升起了几道黑烟。 赫巴郊外——在那里的山丘上,正为在巴尼斯顿负伤最后丧命的人进行火葬,或许是欠缺能够为那些人下葬的人手,许多遗骸就捆在布巾内,被放置在一旁。周围瀰漫着足以让人口中产生苦味的腐臭,无数苍蝇带着振翅声在四周飞舞。 安格斯所驾驶的马车就在这样的光景中前进。负责埋葬遗体的赫巴居民斜眼瞪着安格斯,用刻意让人听到的音量说道: 「特地跑到这里来死,真是给人添麻烦。」 「而且还连储备食物都被征收去了,这是要我们也跟着饿死吗?」 安格斯将他们的话当成耳边风,驾着马车从一旁通过。 安格斯将马与马车在厩舍绑好之后,便拜访了保安官事务所。安格斯前往那里询问从巴尼斯顿送来的伤者被安置在何处,于是一名年轻的保安官态度冷淡地告知一间位在镇郊的治疗院院名。 安格斯道谢之后,便离开了事务所,接着朝北前往保安官所告知的那间治疗院。 他在城镇郊区看见了一间格局细长的木造平房,建筑的入口处挂着象微动脉的红色,象微静脉的蓝色,以及象微绷带的白色所组成的三色旗。 那就是镇北的治疗院。 安格斯走进了那栋建筑当中。在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当中,还掺杂着腐臭与秽物的味道。建筑被大致区分成六区,粗糙的床铺摆满了各个房间。或许是因为床铺不足的关系,有的房间仅仅在地上铺了床垫,占满房 间各个角落的伤患,全都是从巴尼斯顿被送往此处的群众。 安格斯走过床铺间的通道,一一确认伤患的面孔。他在第一间房内并没有找到认识的人;到第二房间,第三房间也是一样。 或许他们没有在这里,这样的不安从安格斯脑子闪过。不久前在山丘所看见的光景,此刻又在安格斯脑海中浮现。被放置在地面上的遗骸,焚烧遗骨所升起的黑烟,如果赛拉或爱德莲就在那里面呢?光是想到这里,就让安格斯感觉到喉咙像是被人掐住般难以呼吸。 安格斯在心里诅咒血腥快枪。 这样还不够吗?光是夺走瓦尔特,你还不满足吗?你还要从我身边夺走更多重要的人吗? 安格斯的右眼感到刺痛,术文似乎反映着他的愤怒。此时安格斯的右眼正藏在绷带下,那是原本用来固定他骨折左手的绷带。安格斯的手仍会疼痛,现在连拿稳东西都有困难。 这没什麽大不了的,安格斯心想。只要右手能动,就能开枪。 安格斯隔着绷带,用手按着自己的右眼。他试图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憎恨,都是珍贵的能量,必须好好保存,不能浪费。要将其释放,只要等到血腥快枪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够了。 安格斯走进第四间房间。躺在床上的许多伤患,仿佛像是死去般一动也不动,虽然在那里的每张面孔都缺乏血气、嫉妒憔悴,沉睡的表情却十分安稳。光是没有人发出痛苦呻吟,就足以让安格斯感到欣慰。 安格斯走到房间尽头折返后,从第二条通路往回走。在走到大约一半的位置时,一名男子进入了安格斯的视线。对方拥有比旁人大上两圈的身躯,正表情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赤裸的上身布满绷带,粗壮的手臂也缠着绷带。 罪恶感让安格斯内心感到难受。他是爲了救我,才会受到这样的重伤,就是因为他认为我不可或缺,他认为不能让人失去希望,才奋不顾身跑来拯救我的。 「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 安格斯轻声这么呼唤,那人吃惊的回望安格斯。 「安格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艾文格林低声说道。 「你不该离开巴尼斯顿的。」 「我明白。」 安格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缓。要是察觉到安格斯的意图,艾文格林肯定会不顾一切的阻止他的。就算身负重伤,对方毕竟是艾文格林,要比力气,安格斯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 「我是来探望你的——名目上虽是这样,其实我是担心赛拉跟爱德莲,所以才待不住的。」 安格斯抬起头,正面注视着艾文格林的双眼。安格斯记得某人曾经说过,说谎的时候,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探望过她们之后,我立刻就会回去。」 「——是吗?」 艾文格林像是好不容易才安心似地露出笑容,朝安格斯挥了一下那缠满绷带的手。安格斯一走近,他便亲切地拥抱住安格斯。 「看见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能看到艾文格林保安官比想像中更加健康,我也感到很高兴。」 「可不是吗?」 放开拥抱之后,艾文格林露出淘气的笑容。只见他将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举过肩。 「我也说根本不需要把缠满缠得这么夸张,可是这里的护士们似乎无论如何都想把我绑在床上呢。」 「那是因为保安官你很受欢迎的关系啊。」 「还比不上你就是了。」 开玩笑似地这么说完后,艾文格林一改轻松的表情,眼神严肃地望着安格斯。这让安格斯顿时感到心虚,必须努力强忍,才能克制住自己想将双眼移开的冲动。 「只要你和书姬还在,一切就不会有问题。房子跟城镇只要重建就好,真正需要的,是相信能够做到的心——对未来的希望,这才是人们所需要的。」 艾文格林将缠着绷带的手放在安格斯手上。 「你就是我们的希望。请你继续努力下去,作为人们内心的依靠。」 「——好的。」 安格斯说完之后便低下头。他感觉自己无法再继续承受对方的视线,轻轻将手从艾文格林的手底下抽出。 「保安官,您知道赛拉跟爱德莲在哪里吗?」 「她们在右边的隔壁房间那里。不过,右边过去的两个病房是女性专用的,所以晚上可是男宾止步的喔。」 「这……可真伤脑筋啊。」 可能的话,安格斯希望能趁夜晚的时候离开,否则到天亮可能又会因为许多因素,让自己难以行动。 「别担心,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只要用那个就行了。」 艾文格林用下巴比了一下放在枕头旁边的药包。 「那里面有药粉,好像是防止化脓用的,但实在太苦了。」 身材壮硕的艾文格林,却发出了像小孩般的牢骚。这让安格斯自然地露出微笑﹒ 「不好好吃药,伤可是不会好的喔。」 「普拉托姆的人哪需要吃什么药啊。」随便说了个藉口之后,艾文格林继续说道:「里面的药粉是红色的,可以溶到水里当成口红。这药包你就拿去吧。」 安格斯的个头的确比较娇小,以十九岁的男性来说,身材也较同龄男性纤细许多。宽松的旅行用外衣可以用来掩饰体型,没时间修剪的头发也留长了许多。虽然平常都会绑在身后避免碍事,但自从安格斯左手受伤之后,便任凭头发披在身后。从远方看去,或许是可能会被误认成女性。 「可是,用那种东西能混过去吗?」 「我不是都说过你没问题了吗?相信我吧。」 这种肯定让安格斯的心情有些复杂。 可是,就算失败,也只是今晚无法见面而已,这办法值得一试。下定决心之后,安格斯伸手接过药包。 「我就试试看吧。」 安格斯拿起挂在腰际的水壶,打开盖子,在药粉上滴了几滴水,接着用右手充分搅拌,再用小指将完成的红色液体沾到嘴唇上。在口中扩散旳苦味,令安格斯脸皱起眉头。 「太成功了。」艾文格林满意地点头称赞。「简直就是走在街上会让人想吹口哨的美女,虽然还比不上我的妻子就是了。」 艾文格林那长眠在普拉托姆平原的妻子——那片荒芜的土地,会有重拾绿意的一天吗?世界真的能够存续到那天到来吗? 安格斯用上衣将手指上的药抹去之后,便站起身。 「我有事想拜托保安官。」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大可尽管说。」 「能请您将他——」说到这里,安格斯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皮袋。「埋在普拉托姆吗?」 艾文格林凝视着安格斯手中的皮袋许久。当他再度抬起视线时,眼中已带着泪光。 「是瓦尔特吗?」 「是的。」安格斯语气平静地说道。「保安官您曾提过普拉托姆的美好。如果能够在那里回归大地,相信瓦尔特也会感到高兴的。」 「——好,我答应你。」 艾文格林点了头。在缠着他颈部的绷带外,有条带有光泽的纤细锁鍊。在锁鍊一端,则有一只华美的光亮戒指。 「这是我妻子的遗物。不好意思,能请你帮我用锁鍊串住那个袋子吗?」 安格斯点头表示同意,他先将锁鍊从艾文格林颈上取下,然后配合着无法动弹的左手辛苦地将皮袋固定在锁錬上,在将錬子挂回艾文格林颈上之后,安格斯开口说道: 「那么,我这就走了。衷心希望您的伤能早日康复。」 「谢 第十三章 1 在史无前例的流星雨被观测到的隔天—— 在东部都市赫巴的爱德莲·牛顿醒来了。她开口对安迪所讲的第一句话是:「来印影像报吧!」 之后,他们返回了巴尼斯顿,开始手工印刷影像报。纪念副刊的第一号,头版的图腾显示着『希望的胜利』。 在留有许多断垣残壁的巴尼斯顿,汤姆·维克斯与艾维·亚契重建了书店。他们在利用剩余木材组合而成的临时店铺内,摆起了手边仅剩的书籍。但就算只是那样,人们还是争先恐后地前来购买。 直到现在,汤姆仍旧无法对日夜努力修复书籍的艾维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单相思看来还得再持续一段时间。 遭到毁灭性损害的巴尼斯顿,也开始逐渐走上复兴之路。居住在这里的镇民们从瓦砾堆中收集材料,开始重建房舍。 失去亲友的悲伤,此时仍尚未痊愈,可是幸存下来的人并未因此失去希望。巴尼斯顿过去是被歌颂为『东部之花』的城市,人们互相勉励,为了让巴尼斯顿恢复往日繁荣,不眠不休地努力着。 但就算是这样,在月光皎洁的寂静深夜,寂寞与悲伤仍会让人留下难以止住的泪水。在那种时刻,他们便会唱起那首歌;那首在处于戒严令时,飘扬于城镇之间的美丽歌声;居民们会回想当时的情景,轻声歌唱。 挺身而出吧,兄弟们 你并不孤单 没错,我们并不孤单 赛拉与丹尼等到伤势痊愈之后,返回了卡内雷克莱碧斯,原住民们兴高采烈地为他们的回归感到喜悦。 在术文已经消失的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在保护下传承『解放之歌』。卡内雷克莱碧斯对外敞开,原住民与外界人开始展开交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在他们心中的那道墙壁,也会逐渐消失吧。 话虽这么说,但歌姬仍然是原住民心中的支柱,就算在已经不需要传承『解放之歌』的现在,这个定位仍没有改变。赛拉也为了培育下一代的歌姬而奋斗着。 奈森·艾文格林再次被任命为联盟保安官。在火烧巴尼斯顿之后,各都市都由于混乱而频频爆发内战,他指挥着骑兵队,每日为平息纷乱而四处奔走。 一直到巴尼斯顿事件爆发的一年之后,他才得以返回普拉托姆。他在那里看见了重新恢复丰沛水源的史佩库伦湖。艾文格林将一名在巴尼斯顿丧命的青年遗骨,埋葬在一座能够眺望那座湖泊的山丘上。 「你看,这景色很漂亮吧。」 望着在眼下的美丽光景,艾文格林这么说道。 「总有一天,你的挚友会来这里见你。到那个时候,就请你成为翠绿的草原来迎接他吧。」 另一名联盟保安官詹姆斯·泰勒与艾文格林一样,为维持各都市的治安四处奔走。虽然他仍旧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但所有部下都对他抱持着敬爱。 那份敬爱在不知不觉间也传达到市民心中,让他成为了受众人信赖,得到众多尊敬的人。 最近还以「声音很性格」、「偶尔露出的笑容让人着迷」的评价,尤其受到女性欢迎。 不过,身为当事人的本人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强尼即强纳森·拉斯提,来到爱德莲身边再次开始修缮师的修行。但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便被遭到爱德莲「不适任」的断言。 正好在这个时候,强尼认识了当时来到巴尼斯顿进行慰问的剧团,开始与他们一起展开旅程。就本人的说法,似乎是说「这正是命运的邂逅!」。 在登上舞台之前,总是全身发抖,嘴里不断嘀咕「完蛋了、完蛋了」的强尼,一旦站上舞台,仍旧出色诠释出了威风凛凛的英雄形象。据说最近他甚至被拔跃担任主角,认真装扮便能散发出相当男性魅力的他,似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紧紧抓住了许多年轻女性的心。 虽然对强尼来说,这早已不知是第几次的「命运的邂逅」,但看来这次似乎是真的。 在强尼加入剧团的同时,也有另一名独臂男子加入。这人无论在舞台上下都将脸涂成白色,并穿着宽松的小丑装扮。 他所擅长的表演是快枪打靶。在掌声热烈的时候,还会展现跳跃拔枪及背身拔枪的表演,他那百发百中的技术,相当受到孩子们喜爱。 他虽然鲜少开口说话,但仅有那么一次,他曾对强尼说: 「这是因为我过去让太多人哭泣了,往后的人生,我要用来让人得到欢笑。」 这或许是这名背负着深重罪孽的男子,要求自己所做的赎罪吧。 2 春天的气息也造访了荒芜的原野。 在渡过冬天,经过短暂的雨季之后,荒野上萌生了嫩芽,原本红褐色的山丘变成了截然不同的美丽翠绿山野。 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我带着自由前往草原,翠绿的山丘上开满了娇小的白花。我让她躺在花丛中,并为她拨去脸上的发丝。她那闭着双眼的脸庞没有血色,看来相当憔悴。 「今天天气很好喔。」 我对她说道。 「天气好到彷彿会有天使从天而降呢。」 自由还没清醒。将耳朵贴近她的胸口,可以听到清楚的心跳。她还活着,也有在呼吸。 但是——就只是这样。 她什么都不能说,也无法自己行动。就像开满在山丘上的这些娇小白花一样。 我躺在她身边,仰望着天空。 如此安稳的生活,让人感觉那场战斗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但是这乍看之下和平的生活,大概也无法维持太久吧。第七圣域里储存庞大的思考能源,但那股能源绝对不是无限的。如今还飘浮在空中的那座浮岛,总有一天一定会坠落到地上,如果浮岛撞上伊欧迪恩山,想必会引发严重的灾难。如果浮岛能够飘浮到远方去当然是最好,但失去命令者的那座浮岛,尽管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浮,但却不知如何,始终都在安司塔比利斯山脉上空徘徊,彷彿企图让浮岛坠落伊欧迪恩山的那个萨基尔,其思念还依附在其中似的。 还有其他令人不安的问题。 除了第七圣域之外,所有圣域都已经坠落地面。可是在那之前,降落在安司塔比利斯山脉某处的第十七圣域『欢喜』,在那里面还留有我的兄弟。那人是幸存的混种天使,第十七圣域的萨基尔。往后不知那家伙还会搞出什么名堂,虽然他对毁灭世界一事表示反抗,并与身为那些混种天使主人格的第十三圣域萨基尔闹翻,但那也不表示说他就此决定站在人类这边。将来他也有相当大的可能性,会对大地之人施加心缚,企图让圣域复活。 「你又在想一些难懂的事了吗?」 这个声音让我睁开眼睛,钩爪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 「烦恼太多,脑袋可是会秃掉的喔。要是醒来看到阿撒兹勒变成秃子,自由肯定会很难过的。」 「她才不会难过呢。」我翻了个身,望着自由仍在沉睡的侧脸。「以她的个性,肯定会大笑才对。」 「是吗……也对。那么,阿撒兹勒就更不该秃头了。让族人笑,是我这个小丑的工作。抢别人的工作,就跟抢别人的食物一样不好。」 「啊啊——知道啦、知道啦!」 我枕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远方能听见山羊与梦想的说话声,看来他们应该是为了采药草而来到这里的。 「我要睡了,你就到那里去帮山羊的忙吧。」 剩余的莱庇斯族人已经开始准备回到故乡之地。尽管失去许多族人,他们仍旧没有失去希望,这份强韧甚至令我感动。 要返回故乡的,不只是莱庇斯 族而已;聚集在卡内雷克莱碧斯的大地之人,都纷纷返回了各自的故乡。从圣域逃到这里的天使们,也随着他们分散到了世界各地。 大地之人与天使——这两个种族在往后能够没有隔阂,互相共存吗? 以那第十三圣域萨基尔为首的混种天使们,他们和我同样是天使族,也是共同拥有大贤者之血的兄弟。然而我们却只能彼此憎恨,互相残杀。我对那名萨基尔所怀抱的憎恨,直到现在仍烧灼着我的内心,我想自己大概永远都无法原谅那个家伙吧。 可是——在如此晴朗美好的春天当中,让我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个想法。 如果我选择尝试与那些混种天使们对话,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加百列曾对萨基尔说过:「妳是个可怜人。」如果我敞开心胸,试图去理解他们的苦恼及悲伤,也许就不用丧失这么多的性命了。就算无法共同生活,或许也能在不侵犯对方领域的妥协条件下过着彼此的日子。过去我一直认为除了为保护亲友而战之外,没有其他选择,可是——真的除了交战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吗? 莱庇斯族的人让我知道,对陌生的对象先选择接纳,努力去了解对方,这才是真正的勇气。然而我却没能像他们那么坚强。 啊啊,爲什麽——为什么我无法阻止自己对兄弟们的憎恨呢?为什么我非得伤害他人不可呢? 憎恨会唤来憎恨,为世界散播灾难的种子。往后人们或许也会互相产生纷争,流下许多鲜血吧。想必会有许多人受到伤害,并且有无数的人在其中丧命吧。这个世界会这么迎接缓慢的死亡吗? 要对抗这种灾难,歌与歌姬是不可或缺的。为了保护歌姬,有四个部族决定继续留在卡内雷克莱碧斯。分别是卡普特族、门布伦族、克尔族——还有欧鲁库斯族。欧鲁库斯族的女战士松鼠,她不惜牺牲性命去保护歌姬。然而封有自由灵魂的『书』却遗失了,如果自由一直不清醒,歌曲或许会就此消失。 提到书……第十二圣域的拉吉尔也在卡内雷克莱碧斯附近定居下来,并开始有计画地栽培起时钟花,看样子他似乎还没有放弃要为我写书的野心。 他所撰写的书究竟会迎接什么样的结局呢?会是以悲剧告终吗?还是会迎接圆满结局呢——我不知道,我身处在被观测的一边。我只能期望有天会有人将『书』打开。 自由还没有醒来。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的手紧紧握住她温暖柔软的手指。 「快回来吧,自由。」 当时我曾发誓自己不再后悔,发誓无论是多么沉重的过去我都愿意背负;无论要面对多么黑暗的未来,我都会努力开出活路。 所以——求妳快点回来吧。请让我能遵守那誓言,请让我不会后悔让妳离开。 3 安格斯站在一座翅膀的雕刻前。 他置身在一块能够俯瞰湖面的岩块上,这是安格斯初次在『书』上看见书姬身影的回忆之地。 要重新回到这里,花了安格斯超过一年的时间。 气候随着时代变化,马提尔湖已经消失了,莱庇斯族的村子也不知位在何处,就连卡内雷克斯的原住民也不知道莱庇斯族今日的去向;至于那个人的坟墓所在,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但是,他们还是留下了线索。 线索是一首在西部流传的歌谣。就是在前往巴尼斯顿的坑道中,泰勒联盟保安官所吟唱的歌谣。在经过漫长流浪之后,人类女性发现所爱之人的地点——『在和平安睡之地的山丘上』,地点在米多雷湖的西方,第十八圣域『和平』的遗迹。安格斯初次来到这里时,在湖畔看见一对翅膀的雕刻,直觉地认为那是墓碑。 没错——原来答案从一开始,就在自己眼前。 「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呢?」 听安格斯这么自问,书姬回答道: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quest(探索)』的术文。所以我那时还无法感受到术文的气息。」 「不是,我指的不是——」 话说到一半,安格斯停了下来。 在左右两翼之间,埋有一块红色的石头。仔细观看的话,能看见在红色石头上刻有细小的白色术文。 安格斯认为这个术文一定是到现在这个时候才能观测到的——如果我半途丧命或放弃,这个术文肯定不会出现,也不会被任何人观测到;因为我活了下来,并选择要世界存续,这个术文才得以用这种形式被自己观测到。 liberty 「是第二十二的『自由』。」 听书姬这么一说,安格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准笑!」 书姬转头大叫: 「为什么要笑!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书姬一边跺脚,边这么喊叫。她连耳朵都染成了红色。 「不过是个从仆,笑什么笑!」 「好啦、好啦……」 「『好』说一次就够了!」 就算这样,安格斯还是不停地发出笑声。 「竟然会在喜欢的人心脏上刻自己的名字——少女还真是不得了呢。」 「少囉唆!你再多说一句看看!看我会不会用雷劈烂你的脑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安格斯忍着笑,翻开『书』的书页。剩下的空白书页还有两页,二十二页正是其中之一。 「好,打开了。」 「唔唔唔……」 书姬发出一阵像是猫咪威吓的声音之后,便转过身去。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 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书姬对着翅膀雕刻上的拳头大红石——对着阿撒兹勒的心脏唱出歌声。 吾在汝心上刻下吾名 如同汝需要吾 如同吾需要汝 以命追求其名 红石闪耀光芒。 伴随着碎裂声响,石块上出现裂痕,一只七彩蝴蝶从裂成两半的石缝中飞出。彩蝶轻巧地飞到空中,轻巧降落在安格斯手中的『书』上。 望着烙印在自己脚下的『自由』术文,书姬用感慨万千的语气说道: 「这是——第四十五个。」 剩下的术文,只剩一个。 安格斯很清楚那个术文在什么地方。从他第一次发现这本『书』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不需要特地寻找,最后的术文……就在这里。 明明也知道此事的书姬,却也没有急着想要回收的样子。只见书姬在『书』上挺直了背,到处东张西望。 「话说回来,亚克到哪里去了?」 「这样一说,一直都没看见他呢。他有说过要去找书本散页就是了……」 安格斯也朝四周看了一下,在附近留有许多崩塌的建筑。但是,到处都看不到自动人偶的身影。 「他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那家伙最近好像变得比较会自作主张了呢。」 书姬用着不知是生气还是赞许的语气说道。 这让安格斯轻声笑了出来。 「可是,要他这么做的人,不就是妳自己吗?」 在第七圣域持续上升的时候,安格斯并不知道亚克后来飞回了位在圣域中央的高塔顶端,因为当时他由于贫血而昏了过去。 亚克当时似乎对书姬问了: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在我当中,现在仍同时存在着相反的想法。一个是萨基尔想要将他杀死的心,另一个是加百列想要拯救他的心。」 在濒临瓦解的最后 圣城中,自动人偶这么问道: 「我究竟该听从谁的声音才好呢?」 然后——书姬是这样回答他的: 「你两个声音都不需要听。」 听见书姬这么说,自动人偶惊讶地抬起头。 书姬对讶异的自动人偶继续说道: 「你只要听从自己的心就行了。」 「我的……心——?」 「没错,你只要照你想要的方法去做就好了。」 亚克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他似乎在询问着自己那用机械组成的『灵魂』。 「我——」 他低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想和主人在一起。」 于是亚克将安格斯与书姬一起抱了起来,将他们从第七圣域救了出来。 「不过,这样也不错啦。」 安格斯仰望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青草的气味。安格斯可以看见白色的飞鸟在云朵间缓缓飞过。 「正因为是亚克依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要走的路,我才能像现在这样活下来的。我还得感谢他才行呢。」 而且——安格斯小声地接着说道。 「亚克或许也有一些不愿看到的东西。他也许并不想看到阿撒兹勒的心脏、不想目睹阿撒兹勒死去的事实吧。」 「要不然,也可能是他特别为我们着想才这么做的吧。他或许是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让你和我两人独处,所以才刻意躲起来的。」 最后的这段时间—— 为了让那一刻尽量延后,安格斯开口说道: 「妳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事吗?」 「嗯,我记得。当时你还是个只有十岁的爱哭鬼呢。」 对此无从反驳的安格斯只能露出苦笑。 「要不是见到书姬,我早就已经从这里跳下去了。那样我就不会和书姬一起旅行,也不会认识许多伙伴们,就这样死掉了。」 听安格斯这么说,书姬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就算我没阻止你,我猜你大概也不会死吧。」 「——这话怎么说?」 书姬抬头望着安格斯,眼神中带着几分调侃。 「你认为你的右眼为什么会出现『希望』呢?」 「不是因为真实……那被隐藏的真实,依附在我身上的关系吗?」 「并不是。」 书姬双手抵着腰,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是因为你比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期望那个东西的关系。正是因为这样,隐藏的真实才会选择依附在你身上,让你成为『希望』。」 或许真是这样吧。安格斯心想。 可是,他也明白事情不只是这样。 正因为有许多人都同样渴求希望,才会发生这样的奇迹,所有人的意识都与无意识相连。正因为有许多对未来怀抱期望的意志在背后支撑,我才得以走在正确的路上。 在许多人的意志与生命支撑下,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一想到这里,安格斯便感觉自己心头涌现一股暖意,一般想要落泪的冲动,让安格斯连忙眨了眨眼睛。为了掩饰白己的狼狈,他将头转向米多雷湖。 「阿撒兹勒——那位依附在我身上的阿撤兹勒,又上哪里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 书姬简短地回应之后,也将视线移向湖面﹒ 「当『希望』的术文从你身上离开的瞬间,他的灵魂也会被解放。他多半是回归到无意识当中了吧。」 在许久以前——他便捧着『书』,从第十三圣域跳下。就算刻有术文的『书』不会受损,但安格斯并不认为肉身的他能够得救;就算他回到自己的时代,他的肉体也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吧。 「总觉得……他很可怜呢。」 「那并不是需要同情的事。每个人都免不了一死,人的灵魂会返回无意识,然后还会再次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安格斯回想起了自己在昏迷时所做的梦。不毛的大地涌现泉水,青草从土壤中窜出,生命开始萌芽。 那景象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吗? 还是在遥远的未来呢? 正因为有术文,才得以有生命存在于这片大地上。术文是『世界』之魂的片段。那是世界的意志以肉眼能看见的方式所具现化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术文不会受时间支配,也不会被物理性的力量破坏。 『世界』就是这样持续看顾着大地。『世界』毫不保留地倾注慈爱,尽管有时会诅咒命运,但仍一直看顾着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如果所有的术文都消失之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呢?」 「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书姬不假思索地说道。那像是不负责任,却似乎又带着些许寂寞的语气。 「无论是什么样的孩子,都有踏上旅程的时候。孩子是会逐渐离开母亲身边的。」 「说的也是——」 在深呼吸之后,安格斯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地说道: 「我们要告别了,书姬。」 「表情别那么难看。」 说完,书姬得意地笑了。 「不需要什么告别的话语,我是『世界』。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充斥在四周。」 安格斯微微颔首。 虽然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无论说出任何话语,都无法道尽自己此刻感谢的心情,所以他什么都没说。沉默比起任何雄辩都更能反映安格斯此刻的心境,就算什么都不说,书姬也一定能明白的。 安格斯翻开『书』的书页,将『书』翻至最后空白的第二十四页。 书姬挺直身子,面对安格斯,嘴角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代我向大家问好。」 「书姬妳也——代我向他问好。」 「我会的。不过,那也要我记得才行。」 最后的歌声开始了。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 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美丽的歌声嘹亮地响起。 震撼人心的强烈声响,逐渐融入蔚蓝的天空。 挺身而出 睁开眼时 吾等并不孤单 直到时间尽头 我都与汝同在 那是『世界』的『钥之歌』。 『书』的封面浮现出了清楚的术文。 world 深红色的术文亮起七彩光辉,化为七彩的蝴蝶飞到空中。彩蝶在安格斯周围翩翩飞舞,最后缓缓降落在空白的书页上。 四十六——所有的书页都烙上了术文。 接着『书』彷彿像是失去了本身的质量般,从安格斯的手中飘了起来。下一瞬间,『书』便被白色的火焰能罩,无论火烧雨淋都不会有任何损坏的那本『书』,在那白火烧灼下,逐渐化为白灰。 书姬在安格斯心中留下带有悲哀及骄傲的回忆之后,返回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回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持续等待——那唯一的伴侣身边。 4 「是蝴蝶!」 钩爪的声音让我醒了过来,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真的睡着了。虽说是春天,但日照还是很强烈,被阳光曝晒的鼻头此刻感到有些刺痛。 「等等、等等我!」 钩爪在草原上四处奔跑着。看着那个景象的山羊笑了,在一旁的梦想也露出微笑。 「唔哇!」 钩爪脚下一绊,跌倒在地上。 真是的,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都闲不下来。 我站起身子,走到钩爪身旁。我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只见膝上还带着泥块的够爪转头东张西望。 「咦?蝴蝶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耸了耸肩。「毕竟你的眼睛太特殊了,该不会是看见幻觉了吧?」 「才不是呢,真的有啦。刚刚有一只很漂亮的七彩蝴蝶在飞呢。」 七彩——蝴蝶? 那时从自由身上离开的『世界』刻印,记得就像是一只七彩的蝴蝶般在空中飞舞。 我转头望向自由。 她仍在白色的花丛中沉睡。 但她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是我看错了吗? 「唔……嗯。」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自由就像是孩子般动了动躺在地上的身子。我连忙赶到她身边,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 「自由!」 我微微晃动她那纤细的肩膀。 「醒醒!自由!」 「嗯……?」 自由不悦地呻吟一声,接着缓缓睁开眼睛。她用带着迷蒙的双眼望着我,那对琥珀色的眼睛逐渐恢复焦点。 「——嗯?」 她不解地皱起眉头。 「阿撒兹勒——你为什么在哭?」 我哪知道啊,我根本没有想哭的意思﹒眼泪却自己流个不停。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这么说完之后,闭上了眼睛。她的嘴角挂着笑意,那是交杂着欢乐与怀念的奇特微笑。 「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梦里好像有个和你十分相似的男孩。」 自由睁开眼睛,她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阿撤兹勒——你有和我生下孩子的勇气吗?」 「妳要质疑莱庇斯族男人的勇气吗?」 找吻了她,并且用力地将她抱进怀中。 「不先接纳,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无论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我都能够接受,这种想法……就是莱庇斯族的勇气吧。」 这个世界会朝什么样的结果前进?是绝望吗?是毁灭吗?还是会通向充满希望的未来呢? 那种事没有人知道。 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 正因为这样,才会诞生希望;正因为这样,人才会活在当下。 对吧——阿撒兹勒。 5 「安格斯~~!」 觉得似乎听见赛拉在呼唤自己的安格斯抬起了头,他揉了揉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安格斯看见一个娇小的人影正沿着翠绿的山坡朝这里跑来。是赛拉,刚才听到的并不是错觉。 「安格斯!我找你好久了!」 赛拉精神奕奕地挥着那拿着书的手,一路朝安格斯跑来,开朗的笑容上看不见丝毫阴影。 巴尼斯顿的事件在她脸上留下了严重的伤痕。年轻女孩的脸上留下伤痕,对她来说肯定是一件相当难受的事。 但是她却从来没为此事哭泣。至少在表面上,她从未因此展现出悲伤。她在那之后只有一次流下眼泪,就是在听到瓦尔特死讯的时候。 赛拉的坚强让安格斯感到十分耀眼。虽然自己现在还办不到,但如果以后能一直和她在一起,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够成为连血腥快枪也能原谅的人。 话说回来,那样真的好吗——? 安格斯在心中自问着。 我跟赛拉在一起,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我有天原谅了血腥快枪,这样真的好吗?在我回归到无意识的这段时间——瓦尔特会在那里等我吗? 呼吸急促的赛拉跑到了安格斯的身前。似乎直到这个时候,赛拉才发觉安格斯手边并没有以往的那本『书』。 「书姬她——已经走了吗?」 「嗯,刚走不久。」 赛拉皱起了眉头。 「人家原本想要跟她道别的说……真是遗憾。」 「她自己也说不需要道别。」安格斯抬头望着天空。「她是『世界』——无论何时、何地, 都在我们身边。」 「是没错——可是……」 赛拉紧咬着唇,泪珠接着夺眶而出。安格斯伸手为赛拉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安格斯的手指在这时也触碰到了赛拉脸上的伤痕。那留在右眼下的红色伤痕。虽然伤势已经痊愈,但那伤痕还是让人看了相当不忍。 安格斯的想法似乎表露到了脸上,赛拉仰头望着安格斯,露出带有阴霾的微笑。 「这伤——很丑吗?」 「不,一点也不丑。我只是觉得妳连哭泣的样子也这么可爱,又更喜欢妳了。」 安格斯说完,对赛拉露出微笑。 「不过,我还是觉得妳笑的时候比较好看。」 这让赛拉睁大了眼睛。 「你真是的,一阵子不见,就变得油腔滑调了。该不会是被强尼带坏了吧?」 赛拉虽然嘴里发着牢骚,脸颊却带着羞红。尽管遭遇到那么恐怖的经历,赛拉的个性却一点都没变。 「我喜欢妳。」 道是安格斯过去一直想说,但到目前为止却怎样都说不出口的话。而这句话现在却能意外轻松地脱口而出。 「赛拉,我喜欢妳。我希望以后——也能一直和妳在一起。」 「这是当然的。」 赛拉妈然一笑之后,挺直身子,亲吻了安格斯。赛拉那对红褐色的双眼注视着安格斯。尽管羞红了脸,赛拉脸上还是带着灿烂的笑容。 「很高兴能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不枉费我特地跑这一趟了。」 看见赛拉的笑容让安格斯感到开心,表情也不自觉地笑了开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安格斯有些着急地说道: 「话说回来,妳怎么会跑来这里?我听说妳不是在卡内雷克莱碧斯训练下一代的歌姬吗?」 「是啊……对了!」 赛拉拍了一下手。 「前一阵子,长尾女士交给我一个很特别的东西。」 「很特别的东西?」 「嗯,是从留在欧鲁库斯村的遗迹中新发现到的——啊,与其由我来解释,直接拿给你看应该比较快。」 赛拉将那挟在自己手臂下的书拿到安格斯眼前。 「就是这个。」 安格斯将那本书接了过去。那是一本老旧褐色的皮装书,触感与重量都与书姬的『书』差不多。 「装订法——和真拉吉尔之书很像呢。」 安格斯边说边翻开封面。他没有吟诵「启动」,而是先观看里面的图样,这是身为修缮师的习惯。 书页里充满着许多色彩鲜艳的图样,保存状态也相当良好,纸质也没有劣化。就在观察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闪过安格斯脑中。 这些图样的排列方式,自己曾经看过。安格斯合上书本,仔细看了看封面。 「这个……难道是『堕天使之书』吗?」 「是啊,就是那个!」 「——果然!」 安格斯来回抚摸着那本书。 「妳已经看过了吗?」 「还没。」 赛拉一脸兴奋地注视着安格斯。「我就是想和安格斯一起看,才尽快赶来这里的。」 「妳想快点看这本书吗?」 「嗯,我甚至想现在立刻就看!」 「我也是。」 两人并肩坐在翠绿的山丘上。安格斯将书放在腿上,并将手摆上对面。 赛拉也轻轻将手放在安格斯的手上。 「准备好了吗?」 赛拉露出有些淘气的微笑,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安格斯。 安格斯微微颔首。 两人望着彼此,同时开口: 「——启动!」 终章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说起来,这世界就跟书是一样的。 当你在看一本书的时候,相信都是先翻开封面,从最初的书页来阅读其中的故事吧? 世界就和书一样,世界起始于封面被翻开的瞬间,而时间也随着被逐一翻开的书页流动;今天变成昨天,过去则变成名为历史的故事。 过去、现在、未来,就跟写在书里的故事一样,在相同的时间轴上,并列地存在其中。就像故事的后续已经被写入尚未翻开的书页中,未见的未来也早已存在;就像书的走向从最初就已经固定,世界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书页后续的内容无法改写,未来也同样无法改变。 没错,你能做的,只有选择。 所有的书都是爲了被阅读而存在,书没被阅读,故事就无法开始;没被阅读的故事,就等于不存在。 在你看书的同时,也从无数存在的路线之中,无意识地选择了独一无二的结局。那对你来说是唯一的结果,其他的结果你无法看见。因为没被阅读的书,就等于不存在。 世界也是一样。如果没有观测的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因为有人在观测,这世界才得以存在;而这个世界的未来,也取决于那观测者。 所有的意识都在根本与意识相连,那正是伟大的意志。正因为伟大的意志如此希望,我才能免于一死。 没错——我没有死。 我被大地之人收留,保住了性命。我告诉他们,世界并未抛弃我们。世界还留有希望。我们相信这个事实,并认为可透过祈祷,让那份希望甦醒。 而我则爲了终有一天会诞生的『世界』。将歌与『书』留给了大地之人。 我相信他们会将这一切传承下去,直到『世界』作为人类诞生,直到她与那唯一的伴侣,象征自由的『里贝尔塔斯』相遇。 相信各位已经明白了吧? 伟大的意志——那就是你的意志。 正因为你期望着那样的结果,提供了力量,新的万象才得以敞开。 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就不会存在。 如果你没有阅读,这个未来就不会存在。 那是身为绝望观测者的我、『里贝尔塔斯』、『世界』,原本都无法看见的未来。而你为我们观测到了,因为你的祝福、你的期望、你的意志,化为得以改变万象的力量——才造就了这份奇迹。 我对观测了这个世界的你表示感谢;对不是怀抱绝望,而是期待希望的你,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这份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无论费尽多少言语,都无法表达我这份感谢的心意。 既然这样——这次就由我来给你力量吧。 我会爲了你而歌唱。 内心怀抱梦想,但此时仍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啊,我愿成为你的力量。就如同你支持我们一样,这次我也要成为支持你的力量。纵使未来笼罩在黑暗之中,不安让你难以承受——也不要放弃,在其中必有希望存在。就算只身在黑暗中,此刻看不见任何方向——也不要忘记,你并不孤单。 只要持续前进,希望就会持续在你上方散发光亮。 挺身而出吧,兄弟。 希望还尚未消失。 <完> 后记 从《书姬吟游录》第一集发售到现在,经过了约一年的时间—— 这是个令人兴奋、沮丧、充满剧烈动荡的一年。要将写好的故事做成书的严苛、要撰写长篇作品的艰难,在这段日子每天都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回头一看,其中也有许多「当时应该这样」,以及「早知该这么写」等等,许多让人反省的地方。 不过在撰写的时候,我也付出了全力。我尽了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投注灵魂去撰写。我自认想要写的东西、想表达的东西,已经全部都写进去了。 所以我并不后悔。有需要反省的地方,也证明我也还有成长的余地——我希望能用这样乐观的态度,将这些反省运用到往后的作品中。 虽然「书姬」是一部我对长篇作品有许多不了解、也有许多不足之处的作品,但之所以还能像现在这样走过长达四集的漫长道路,也必须感谢能一直不离不弃支持到现在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感谢一路支持到最后的各位,希望日后还能以其他故事、其他世界与各位相见。 对于无法按照既定进度完成的原稿,大胆且宽容看顾到现在的老大。在我沮丧的时候,给予我温暖激励的军曹大人。两位所展现的「专业」态度,让我从其中学到了许多东西,两也是我的憧憬,也是我的目标。 另外还要对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全四集的「书姬」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在枪枝方面给我建议的校阅、美编、以及许多提供助力的所有人表示感谢。 还有每次都帮我为此古进行宣传的家人、听我抱怨及跟我谈心的朋友们,感谢你们长时间的帮助,往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在如今已经不在的某书店中,给我许多照顾的朋友们,也借此机会表达我的感谢。 如果没有各位的大力帮助,这篇故事就无法写到最后。 对于这些邂逅,我发自内心表示感谢。 对我来说,撰写故事除了是最顶级的娱乐,同时也是与自己的战斗。正因如此,往后我仍希望在还允许的状况下,继续挑战新的故事。我希望能尽可能创造出更多带给人感动的故事。 直到有天「想写的故事」全部写完,能够对自己说「已经没有遗憾了,我很努力了,辛苦了。」的那天到来为止,都能一直写下去、一直能是一名小说家,那是我的目标、壮阔的野心,也是新的梦想。 虽然拥有希望、认真追求梦想,在当今会成为受人轻视的对象,但我相信为此而努力,绝对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因此请你也挺起胸膛,相信自己的潜力,奋战到最后吧。 这篇故事是一篇声援。 这是对在当今这个时代,仍持续与某些事物奋战的同志们所献上的加油歌。 这首歌——我衷心期盼能够传达到你的心中。 愿伟大的意志与你同在! 多崎 礼 从《书姬吟游录》第一集发售到现在,经过了约一年的时间—— 这是个令人兴奋、沮丧、充满剧烈动荡的一年。要将写好的故事做成书的严苛、要撰写长篇作品的艰难,在这段日子每天都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回头一看,其中也有许多「当时应该这样」,以及「早知该这么写」等等,许多让人反省的地方。 不过在撰写的时候,我也付出了全力。我尽了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投注灵魂去撰写。我自认想要写的东西、想表达的东西,已经全部都写进去了。 所以我并不后悔。有需要反省的地方,也证明我也还有成长的余地——我希望能用这样乐观的态度,将这些反省运用到往后的作品中。 虽然「书姬」是一部我对长篇作品有许多不了解、也有许多不足之处的作品,但之所以还能像现在这样走过长达四集的漫长道路,也必须感谢能一直不离不弃支持到现在的各位读者。在此由衷感谢一路支持到最后的各位,希望日后还能以其他故事、其他世界与各位相见。 对于无法按照既定进度完成的原稿,大胆且宽容看顾到现在的老大。在我沮丧的时候,给予我温暖激励的军曹大人。两位所展现的「专业」态度,让我从其中学到了许多东西,两也是我的憧憬,也是我的目标。 另外还要对ovels编辑部的各位同仁、为全四集的「书姬」绘制精美插图的山本大和老师、在枪枝方面给我建议的校阅、美编、以及许多提供助力的所有人表示感谢。 还有每次都帮我为此古进行宣传的家人、听我抱怨及跟我谈心的朋友们,感谢你们长时间的帮助,往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在如今已经不在的某书店中,给我许多照顾的朋友们,也借此机会表达我的感谢。 如果没有各位的大力帮助,这篇故事就无法写到最后。 对于这些邂逅,我发自内心表示感谢。 对我来说,撰写故事除了是最顶级的娱乐,同时也是与自己的战斗。正因如此,往后我仍希望在还允许的状况下,继续挑战新的故事。我希望能尽可能创造出更多带给人感动的故事。 直到有天「想写的故事」全部写完,能够对自己说「已经没有遗憾了,我很努力了,辛苦了。」的那天到来为止,都能一直写下去、一直能是一名小说家,那是我的目标、壮阔的野心,也是新的梦想。 虽然拥有希望、认真追求梦想,在当今会成为受人轻视的对象,但我相信为此而努力,绝对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因此请你也挺起胸膛,相信自己的潜力,奋战到最后吧。 这篇故事是一篇声援。 这是对在当今这个时代,仍持续与某些事物奋战的同志们所献上的加油歌。 这首歌——我衷心期盼能够传达到你的心中。 愿伟大的意志与你同在! 多崎 礼 从《书姬吟游录》第一集发售到现在,经过了约一年的时间—— 这是个令人兴奋、沮丧、充满剧烈动荡的一年。要将写好的故事做成书的严苛、要撰写长篇作品的艰难,在这段日子每天都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回头一看,其中也有许多「当时应该这样」,以及「早知该这么写」等等,许多让人反省的地方。 不过在撰写的时候,我也付出了全力。我尽了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投注灵魂去撰写。我自认想要写的东西、想表达的东西,已经全部都写进去了。 所以我并不后悔。有需要反省的地方,也证明我也还有成长的余地——我希望能用这样乐观的态度,将这些反省运用到往后的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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