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中人》 第一章 我始终不敢正视,对于同一件事,人的认知会有怎样的改观,尤其是早年的经历,随着岁月的沉淀会呈现出何种不同的表露。当我在八十年代初到美国纽约州立大学求学时,我开始接触到康德的绝对主义,康德将一个行为的道德价值定性为行为的意图而非行为的结果。我到现在还对我初读《纯粹理性批判》时的亢奋记忆犹新,我从纽约州立图书馆接到这本不知是否被多少影响了美国进程的历史人物摩挲过的这本书时,我想到了我人生前三十年的无知和蠢钝,我所服膺的少年时代的所有价值,各种声嘶力竭呐喊中的主义与口号,铺天盖地的宣传标语,不过是绝对主义的一种而已,这益发加深了我对于道德的一种怀疑。 当西方物质文明的刺激感消退之后,尤其是当我在康涅狄格州一所会计事务所百无聊赖地工作多年后,我又深为休谟的不可知论所折服,人充其量只能就其经验范围内拥有感知力,而终有一些事物,是不可以智力测度的。美国的上流阶层只要运用金钱的手段,便可以颠倒黑白,穷人却因为一丁点的过错便可以被投入无底囚牢,而我所从事的恰是这种为金钱所摆布的灵魂的沦灭。道德本身的对错,已经不再是事物本身价值的否定,更有超脱这种理性判断的未知左右着我们的决断,就像这之间的悖论无限延伸,便是我们的人间世。 诱发我这一思考的,是我不久前与故人的一次重逢。那是一次我做梦也想不到的邂逅,我因要替我的一个雇主整理卷宗,故而必须驱使穿过整个纽约市北区来到华尔街。我的雇主,也就是尼克尔森先生,他是一家名为亚罗的大信托公司的ceo,西装革履,说话简洁干脆,知天命之年,却头发花白,岁月显然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刻痕,显示他这三十年来经历的一切起落沉落。他现在是被联邦调查局锁定,因为他被竞争对手控告偷税漏税。资本主义社会里唯一的信条就是金钱,而资本主义政府运作的命脉就是税款。生而为中国人,我们很难想象一个政府会关门倒闭,美国历史上多次政府因债台高筑而关门大吉之事发生。我需要做的,就是配合他把多达五千万美金的赃款洗白,令联邦调查局查不出任何纰漏,这样我和我的同事可以拿到五十万美金的酬劳。 美国法律虽然严密,但总有漏洞可循,似乎这也是我们行业内不公开的秘密,我们可以把再多的钱,通过各种渠道,变成合法的收益,或者是虚构几个自然人,在虚无缥缈中存在,而却拥有数不尽的钱财。这其间的技巧因涉及商业道德,细节我不能多言,虽然昧着良心,但并不违法。浸淫日久,我也甚为娴熟。趋利的本性使人对于商业道德的诚信,永远高于对世俗道德的忠诚。 我在整理尼克尔森先生财务往来时,发现一个叫张国昌的名字,他有一笔三百万美金的汇兑到亚罗公司。这是典型的移民伎俩,只要你汇兑三百万美金作抵押,亚罗公司可以给你搞定在美国的一切,包括房产、户籍、医疗、教育。否则尼克尔森先生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来不不明的黑钱。里面附有一张张国昌的个人照片,尽管二十年过去了,从青春少年到人至中年,我依旧能够辨认出就是他,在他的左眉心有一颗黑痣。 改革开放前时代的人,名字很难离得开时代的烙印。1949年的主流是建国,1950年代初的则是援朝,1950年代末期的则改为是国昌,我则稍有不同,和国梁之类的名字类似,父亲给我取名叫我嘉木,稍有私心存焉,希望我能成为栋梁之才。 尼克尔森先生对我的工作甚为满意,当联邦调查局来查验账目时,所有的资金流向全是合乎法律的正当渠道。 “缪先生,做的不错。”尼克尔森先生签了一张五十万美金的支票。 合作愉快。”我欣然地接过了支票,“尼克尔森先生,我在翻阅资料时,遇见了我一个多年失散联系的好友的名字,您可否帮我找到他的住址?” 我胡乱编了一堆我与张国昌的因缘,我们父母是故交,我俩又是发小,同窗十载……但是我特别不愿意提及我与他真正的关系, 尼克尔森先生马上拿起电话机,询问秘书此事,很快我就获知了张国昌的住址。 我马不停蹄地驾车疾驰了三个小时,确切来说是两个小时三刻钟后,我就出现在了缅因州的一个普通小镇上。 按照门牌号应该是这家无疑,红色的乡间别墅,围着一圈低矮的木质栅栏,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带着孩子在草坪上做游戏。 “请问。”我的声音似乎打破了这里的一切,我也为我的冒失感到歉意。 女子回过身来,冲着我微微一笑。她眉目清秀,楚楚动人,看来张国昌定是发了一笔横财,要知道在九十年代的中国,三百万美金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请问,这里是张国昌先生家吗?您是张太太对吗?我是他的一位老朋友,叫缪嘉木,当年和他一起在长白山林场插队过。”我迫不及待地告知她我和张国昌的交情是可以让我这么冒昧来打搅的。 张太太脸上划过一丝冷眼,眉头微锁,审视了我一眼,然而很快她就换做了笑脸,道:“既然是国昌的老朋友,那就请进吧,他有事外出,大约要再过一个钟点才能够回来。” 我推开了栅栏门,笑着说孩子很可爱。整个屋子的陈设都是极其考究的法式古典风格,造价不菲,我在美国这么多年也不过租赁度日。 “缪先生,我刚才把你的到来和国昌说了,他说顶多半个钟点就能够回来。”张太太端上一杯沏好的咖啡放在我面前。 “国昌很少和我提及他在长白山林场的事情,我也是从我婆婆那里知道一二。缪先生,您能不能和我多讲一些当时的故事。”张太太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第二章 “这个,说来话长。”我感到一丝为难,当年发生的事情,是我们都不愿意回首。算起来,距今要二十年了。那是我们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从五湖四海来到了长白山林场,我是江南人,跃进是北京人,共有十二个十来岁的青年人,同林场的工作人员一道,有五年的时间,我们耗在那片林海雪原之中。 但是张太太盛情难却,我只好讲了几件趣事,包括我和国昌伐木时遇到黑瞎子,躺在地上装死尸,以及夏天到溪流和沼泽地里捉鱼和虾蟹,随便扔个石块,都可以砸晕一条鱼。 张太太听得哈哈大笑。 显然,孩子更对我们的故事感兴趣,也对,这对一个美国成长的孩子,应该是天方夜谭了。 “那鱼妈妈没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很伤心吧。”孩子突然发问道,眼睛里似乎有些伤感。 “小琳,那些鱼都是孤儿,没有妈妈的。”张太太摸着儿子的头安慰道。 门边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正是张国昌,拿着公事包,穿着一件藏青色呢大衣。 “嘉木。”他外套也没脱,就赶了上来。 “国昌,好久不见了。”我们拥抱了一下。 “整整二十年了,我还在想,你这个小鬼死到哪里去了,当年你说去美国留学,就杳无音信了。把我们好想。” “我们……”我诧异道,“你和其他人都还有联系?” “当然了,差不多我们三年一小聚,五年一大聚,大家各奔东西,今年的12月24号,就是我们长白山林场72年青年伐木队成立二十年的日子,我都联系好了,就差一个你,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到美国来找你这个石沉海底的人物。” “找我?”我一脸狐疑,“美国上千万华人,你怎么找我?” “这还不容易,我这两个月在美国度假,你小子当年说到美国学会计,我就托我的一个美国朋友,让他弄一件财务的小案子,准能把你这个华人第一会计师找到的。” 原来,我帮尼克尔森先生做假账,是落进了设好的一个圈套,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这只是未来几个月内的诸多圈套中的第一个而已。 我冲着他胸口打了一拳道:“你这个老队长还是这么滑头,直接找我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怎么能够纡尊降贵呢。我们十二个人,就像耶稣的十二门徒,聚在一起,就能让主降临。” “慢着,你不是入党了吗?怎么改信上帝了?”我打断了他的话。 “入党?老子当年回城转业后,被人说我拿回扣,就被关了两年,开除党籍了。”他仰着脖子躺在沙发上,说道,“现在呀,有钱就是爷,谁还管你信什么,我只信财神爷,对不对,珊珊。” 张太太点头勉强一笑。 国昌回头冲着东北方的角落里努了努嘴道:“呶,那里我还供着关帝爷呢,保佑我财运亨通。” “你这宗教信的,所有的全让你一个人包了。”我打趣道。 “可别这么说,佛教我就不怎么信,因为佛教不让娶老婆。我可舍不得我如花似玉的珊珊让别人娶走了。” “嘉木,你别见笑,他就是这样,老不正经了。” 我们又把话题岔回到二十年的聚会上,国昌又介绍了其他人的情况,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出国留学的,本指望有个大好前程,现在看来,可就我混的最差了,他们不是做了老板,就是成了官员。 国昌说下个月的聚会要我一定要参加,并且要起誓。 “向关帝爷起誓,还是主耶稣?”我故作镇定问道。 “向我的良心吧。”国昌笑道。 “得了吧,你还有良心,你的良心早被狗吃了,否则你也发不了财。”正在看电视的张太太扭过头来补了一句。 我一听,料想国昌赚的钱都不是什么来路正当的钱,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国昌的钱,还是不要知道底细的好。 “国昌,你回来会前,缪先生向我讲了你们在长白山林场的事情,你那是还挺……”张太太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皮淡淡地说。 “够了!”刚才还是和颜悦色的国昌突然暴跳如雷,指着我质问道,“我们不是约定好谁也不再提林场的事情吗?你为什么不守诺言,早知如此,当年我就……” 我被他脾气的陡变唬了一跳,忍不住愤懑道;“我哪有说什么?我不过说我和你伐木时遇到了黑瞎子,手忙脚乱爬不上树只好躺在地下装死尸,然后黑瞎子在我们脸上嗅来嗅去,时候裤子都吓尿了。” 国昌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他说道:“有些事情最好烂到肚子里,我当年的糗事也不想让珊珊知道。” 如此一来,倒显得我多事了。张太太脸上颇有得色,在那里幸灾乐祸的看电视,从我的角度能够看到她的余光不是朝我们这里瞟过来,显然她是想故意激化我和国昌的矛盾,或者说,她才是最想知道那个故事详情的人。 闹得这么尴尬,我也不便久留,于是起身告别,国昌夫妇挽留我吃过晚饭再走,被我婉拒了。 路边的灯光亮了起来,我开着我的雪佛兰一路跌跌冲冲,差一点在路口撞上了一辆皮卡车,每当我把眼神聚集在车的成前方,浮现在车前方的便是茫茫雪原的林场,在鹅毛大雪中,我们年轻人瑟缩在一团,有的人甚至被吓破了胆,整个事件和我毫无关联,可是我不能否认与他人无涉。医生说我们这群年轻人不应该再留在与世隔绝的林场,因而自那起事件后,我们所在的林场就被关停了,我们转而到了人烟密集的小镇上,在木材厂做加工活。临走之时,身为队长的国昌要求我们必须对此事守口如瓶,尽管大家都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着,吃喝玩乐,但在心底,总是埋藏着一个郁结的心结,总有一天它会爆发。 次日,我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是国昌写的: “嘉木老弟: 请恕我昨天的莽撞和无礼,毕竟这些年来,我始终是在噩梦之中徘徊,我为自己的良心自责,我最近越来越发觉,我在被别人跟踪,或者说是被人监视着,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把我要压垮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美国来吗?我就是受不了精神的折磨,我日渐消瘦,恐怖的场面在我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放,我不敢一个人入眠,倘若我自己在家,我要所有的房间空空如也,否则我总以为有人潜藏起来,对我图谋不轨。在这么纠缠下去,想来我也时日无多了。你知道我把我们二十周年聚会的地点选在哪里吗?我就选在了我们的小镇上,如此我们十二人可以再一次回到临场。了结当年的恩怨。我心里明白,你不是罪魁祸首,但是也请你相信我,我也不是。但也不可能是天降之灾,所以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凶手。我看到了一个黑影,但是我没有分辨清楚是谁,这也为我招来了杀身之祸。此次我找你回去,就因为你是我们中最为聪明之人,当时若不是你的沉着应对,我们可能都要命丧黄泉。你设计好了串词,让警察来盘问时,我们能够证词一直。当年那个风雪之夜,你救了我一命,我也希望这一次,你再救我一名,或者是将我超度,还我以永远的安宁。 祈求你的张国昌” 对着面前的信纸,我不断地沉思,我是否应该再度卷入这个事件,我已经漂泊在外快十年了,本来已经忘掉了一切,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或者是本来国昌就应该出现,他只是晚了十年而已才到来,早该了结的事情,偏偏折磨着他。 第三章 次日,我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是国昌写的: “嘉木老弟: 请恕我昨天的莽撞和无礼,毕竟这些年来,我始终是在噩梦之中徘徊,我为自己的良心自责,我最近越来越发觉,我在被别人跟踪,或者说是被人监视着,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把我要压垮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美国来吗?我就是受不了精神的折磨,我日渐消瘦,恐怖的场面在我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放,我不敢一个人入眠,倘若我自己在家,我要所有的房间空空如也,否则我总以为有人潜藏起来,对我图谋不轨。在这么纠缠下去,想来我也时日无多了。你知道我把我们二十周年聚会的地点选在哪里吗?我就选在了我们的小镇上,如此我们十二人可以再一次回到临场。了结当年的恩怨。我心里明白,你不是罪魁祸首,但是也请你相信我,我也不是。但也不可能是天降之灾,所以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凶手。我看到了一个黑影,但是我没有分辨清楚是谁,这也为我招来了杀身之祸。此次我找你回去,就因为你是我们中最为聪明之人,当时若不是你的沉着应对,我们可能都要命丧黄泉。你设计好了串词,让警察来盘问时,我们能够证词一直。当年那个风雪之夜,你救了我一命,我也希望这一次,你再救我一名,或者是将我超度,还我以永远的安宁。 祈求你的张国昌” 对着面前的信纸,我不断地沉思,我是否应该再度卷入这个事件,我已经漂泊在外快十年了,本来已经忘掉了一切,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或者是本来国昌就应该出现,他只是晚了十年而已才到来,早该了结的事情,偏偏折磨着他。 一周之后,我与国昌再次在纽约的一家咖啡馆碰面。他在临窗的位置上左顾右盼,似乎真的有人在追踪他一般,形容枯槁了许多,两目深陷,面颊扭曲。他一见我来,惶恐不安的神色迅疾消失了。 他告诉我他又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因而他更加确信有人如影随形地尾追他,他说着大半年来,这份压力逼迫着他远离了北京,远遁美国的这一个多月,他似乎可以安枕而眠,毕竟在国内跟踪他的人,若想同样来到美国,是甚为困难的,从经济成本上便不合算。然而那份恐惧感却又在催促着他,他觉得应该回林场再重溯当年发生的事情。 我向他要恐吓信的内容,他把信件递给了我,一共只有两句话:“二十年前风雪夜,血债还应血债偿。”字体非常工整,显然是为了消除我们对写信者身份的猜疑。信封是英文装订,应该就是从美国的某个地方寄送过来,但为什么他会知晓国昌的住址?美国对于人的隐私非常周密,除非是有犯罪前科,否则个人资料难以外泄。看来我们需要对付的人非常不简单。 当我再次把信件抵换给国昌时,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信件,他的整个人也是抖抖索索,他说除了上个月,这五年来,每月24日,他都会收到一封这样的信件,每年变得只是其中的年份,从“十六年前风雪夜”到如今的“二十年前风雪夜”。我从未见到他如此胆小怕事过。我们曾经和狼群遭遇过,数百只狼群在林场四周叫嚎,破墙而入,他举着56式半自动步枪,一枪一个,很快狼尸堆积如山,我则缩在墙角,给其他人递送弹药。整整一夜,他的眼睛都杀红了血,当年他不怕死,为什么今日反而如此畏惧? 他突然从软皮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挠头,简直是疯子一般嘶喊道:“我受够了,你要出现,就给我出现,我和你同归于尽!” 整个咖啡厅里的人投来厌弃的目光,因为我们打搅了他们的下午茶时间。我安抚他坐下,从长计议。他许久不能平定内心的惶恐。 “这种恐吓信不过是写写罢了,这么小儿科把戏还把你这个大老板唬住了,又不能动你一丝一毫?” “你不知道,在国内大约是两年前,当时我正带着妻儿在北戴河避暑。我发现我的车的刹车装置被人动了手脚,怎么也刹不住车,还好我把车开到了海里,一家人才幸免于难。” “这倒是很蹊跷,那你有没有报警?” “警察说是车子零件松落,就没了下文。他们压根儿不信我说的有人恐吓我之事。说这同满大街墙上某某某死全家一般。还把我调查了一番,看我有什么血债?我说我除了当年经济问题,没有杀人放火过,当时正值严打,三天两头提审我,把我整得再也不敢报警了。” “那以后还有没有应验之事?” 我看他的神色颇为踌躇,便明白他必有难言之隐。 “我的妻子曾经被人在打昏过,幸好有路人路过,她才侥幸逃过一劫,我的母亲怎没有那么幸运,去年她死于煤气中毒,警察调查说是冬天烧煤取暖时不慎所致使。” “没准警察说的在理,国内确实不少人冬天取暖发生煤气中毒的。” “但是那天是12月24日!”国昌捶着桌子道。 我能体会到他的愤怒与可悲,他遭遇到了怎样的不幸,而又在怎样的恐惧之中生存着。五年的煎熬,可以把一个人摧残成何等歇斯底里。 “我一直有件事情不明白,不知你能否告知我?” “你的钱是怎么来的?” 他眼睛定住了,对我说:“什么……什么钱?”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国内赚几百万美金可不是小数目,正规的渠道必定不可能。” “我……”他哽噎住了。 “你方便说便说,如果不方便我也不便多问,一切你来做主。” “其实,我的钱都是因为二十年前那个风雪夜得到的。” “别开玩笑了,当年我们国家都穷得当裤子,你会搞到这么多的钱?难不成你挖到金子了?笑话。” “不是笑话,那一夜,我……” “嘭”的一声,咖啡厅外响起了爆炸声,我赶忙把他的头压下,冲击波把玻璃震碎了一地,四周警报声响成一片。当我们缓慢从桌子下钻出来,国昌呆住了,他指着爆炸后残余的一片火海,惊慌不定地说道:“我的车,那是我的车!” 第四章 “嘭”的一声,咖啡厅外响起了爆炸声,我赶忙把他的头压下,冲击波把玻璃震碎了一地,四周警报声响成一片。当我们缓慢从桌子下钻出来,国昌呆住了,他指着爆炸后残余的一片火海,惊慌不定地说道:“我的车,那是我的车!”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我惊呆了,我把惊魂甫定的国昌送回家中,看着多年的故交好友备受摧残,我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解开整个故事的谜团。 当我再次拜访国昌时,早已人去楼空,他没有给我任何讯息,看来他已如惊弓之鸟,但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今年的12月24日,在这个平安夜的重逢。 久而久之,这件事情在我的心中也逐渐的淡漠,我不时惦念国昌的状态,记得当初我刚来到长白山林场,国昌已经是做了几年的老知青了,他算是第一批响应国家号召来到此地的人。黝黑的皮肤,结实的胳膊,粗糙的手掌,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在北京胡同长大的细皮嫩肉的城里人。 “嗨,小子,哪来的?”当我跳下拖拉机,第一次踏入长白山林场,国昌站在门口招呼道。他结结实实给了我一拳。 我“哎呦”了一声,揉着隐隐作痛的肩关节,对他恶狠狠地瞪着。 “还挺横!”国昌笑嘻嘻地同他人道。 这最初的坏印象一直维持到我同他伐木遇到黑瞎子为止,当时我手足无措地顺着树干往上爬,可是越心焦,越是抓不住树干,本来我们已经是猴子一般灵巧,左右开弓不用半分钟就能顺着白桦爬上去四五米。可现在手心里渗出了汗来,湿腻的手心怎么也扒不住桦树皮。 早已在另一棵树上的国昌对我说:“来不及了,快滑下去,躺在地上装死。”在我踌躇不前之际,他“呲溜”先滑到了树底,躺在了地上。我也照猫画虎直挺挺躺着。 黑瞎子循着人的气味游荡了过来,不停地在我们身上嗅,时不时还用舌头舔着我们的脸,我当时慌张极了,裤子里湿漉漉的。国昌朝着远处扔了一个石子,黑瞎子听见有动静,离开了我们慢腾腾走了过去,只听地上“咕咚咕咚”发出它的厚重的脚步声,震得树叶沙沙作响。 打这之后,我们就成了生死之交。素日里,除了伐木外,我还吹口琴,比如《北国之村》,国昌偶尔会拉手风琴,拉得不怎么好听,呕哑嘲哳很难听,但他喜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听没法子。端庄秀丽的李慧芬翘起了兰花指唱《昭君出塞》,就为了这种帝王将相的曲子,李慧芬没少挨批斗,然而她打小就学了这一样本事,爹生娘养的,没法子,现在成了国家一个京剧团的台柱子。周立军和顾莉一对冤家,一个喜欢唱《林海雪原》,一个喜欢唱《红灯记》,一大群人围着篝火夜夜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和《忠字舞》是必要的两个歌舞节目。 三年之后,林场发生了那起骇人听闻之事,一天之内连死了五个人,包括场长范德才、副场长钱佩声,场长的老婆赛西施、马夫赵胡子、厨子大憨。 长白山林场因为身处蜿蜒的山谷之内,纵目极望,高耸在云端的便是长天山天池,盛夏瀑布喧腾而下,轰隆作响,而每年冬季降雪之后,通往小镇的唯一的一条路便被积雪封死。如果没有铲雪队一周以上的疏通,高达十米厚的积雪可以吞噬掉一切冒然通行者。必须要熬到初春冰雪澌融,恰恰是在那年大雪封山之中,整个事件的发生毫无任何征兆。 林场的惯例,是每日凌晨六点钟,一定要出操,所有员工围着场地跑一圈,然后是场长的训话。用他的话说,就是要训练我们敢于“战天斗地”的精神,才能斗私批修,和苏修美帝干到底。 场长有着矮胖的身材,六十岁的光景,他的革命生涯非常传奇。听人说他是消灭当年长白山匪患的一大功臣,当年他同两名同志受党组织派遣长期潜伏入匪穴中,究竟有多长,谁也说不清,有说他是杨靖宇的余部,也有人说他加入的是四平战役失利后临危受命,撤入长白山匪军中。说起他的义举,真比杨子荣消灭座山雕还要传奇。 当时长白山的匪首是独眼龙陈大,奉系军阀的编外部队,东北沦陷后一度做了日本人的保安队长,后来和国民党的东北绥靖公署牵头搭线,没成为汉奸,反而获了东北军剿共第三军中将军长的头衔。 独眼龙依据自己居高临下的堡垒,负隅顽抗,攻打匪巢的侦察连久攻不下,再拖延下去,恐怕有被国军从后包抄的风险,在进退去留之际,范德才等三枚棋子被激活,他们从悬崖上夜缒而出,其他两名同志英勇牺牲,范德才死里逃生,向侦察连提供了里面详细的情报图,连长据此重新规划进攻路线,佯攻正面,从后山小路偷袭,范德才又自告奋勇冒死潜回独眼龙的老巢,演绎了一出酣畅淋漓的苦肉计,骗过独眼龙,里应外合,一举消灭了长白山地区的匪首。 从这以后,长白山地界再无土匪踪迹,范德才因功被授予“一级侦查英雄”。当时东野的某首长要让他参加野战军入关时,他说,对于其他两位同志的牺牲,他非常自责,他曾与他们发誓生死在一起。如今他们身膏草野,他愿意为他们守护坟墓至死。首长见他泪如雨下,也就特命他为长白山林场场长,至此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独眼龙的堡垒离林场有一里之地,冬天林场苦寒,场长会带领大家到堡垒中避寒。虽然久已废弃,但是里面的残迹依然可以想象当年独眼龙的骄奢。听说他的黄金手杖和座椅,现如今还陈列在博物馆里,作为革命的见证。而其他的财宝,有人说是随着独眼龙最后拉响了炸药包,随他一起灰飞烟灭了。但是林场经常能抓到前来寻宝的不法之徒,被我们俘获后送进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