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咏的理娜》 序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关于《星图咏的理娜》中出现的单位 一贝鲁斯塔=1000雷贝=大约700公尺 一雷贝=大约70公分 一刻=大约2小时 --------------- 她从母亲那里收到了一张大大的纸。 「这个是地图喔。」 理娜以呆呆的表情盯着那张地图,母亲则露出了微笑这么对她说: 「这上头画着理娜出生成长的这颗星球的样貌。」 在白纸上大大描绘着的不是图画也不是线条,而是有着歪曲轮廓,面积庞大的某物。还有一些既非圆形也非方形的奇怪东西,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其四周。 今天抬头看到的天空中,好像就有着类似那种形状的云——才刚满五岁的理娜出神地想着。她只想得出这种形容方式。 「而这个是我的地图。」 看到母亲所拿出的另一张纸,理娜不禁「哇」地惊呼出声。那地图和理娜手上那张只简单画出大陆轮廓的地图不同,上面描绘着各式各样不同的东西。 「这是母亲画的吗?」 母亲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在那张地图上画有都市、城镇和村落。 街道就如同叶脉般散布在大陆中,将这些城市及村落联系在一块儿。 地图上描绘着层层相连的山峰、幅员辽阔的森林和缓缓流动的溪流。 上头还描绘着湖泊、沙漠和雪地。 而且不只是自然景物,还有拉着弓箭、被人视为森林妖精的精灵,以及扛着大斧的沙漠妖精兽人、岩石妖精洞穴巨人和海妖精尼布尔。甚至连传说中的怪物或龙也出现在地图的各处。 「我要那个。」 她伸出小小的手,但在快碰到时地图便被拿走,让她扑了个空。母亲以预言般的口气对翘着嘴巴鼓起双颊的女儿说道: 「你也来描绘属于你自己的地图吧。」 她指着理娜手上拿的空白地图。 「将你所走过的道路、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画在这上面。画出这颗星球的——专属于你的地图。」 1 日暮时分的蔚蓝眼瞳 当达尔看到这幅光景时,正站在能够俯视街道的山岩上。 事情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山间道路上。 有辆马车被袭击了。那是一辆由两匹马拉的马车,虽然外表朴素但附有顶篷,看起来还挺气派的。拉着马车的两匹马皆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一动也不动。另外还有三个人像是在守护马匹似的,背对着马拿着剑。他们都穿着深灰色甲胄、护手以及长靴,那是正规骑士的装束。 袭击他们的人将近有二十个人,在服装和武器上都没有统一,看起来像是盗贼的装扮。 地面上鲜血满地,倒着许多尸体,其中有盗贼的也有骑士的尸体。而尸体在即将西沉的朱红色阳光照射下,为大地染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 ——看来是被人偷袭了。 看到马匹和骑士的尸体上插着数支箭矢,达尔做出了以上的判断。但现在盗贼之中没有人手上拿着弓箭。 那些盗贼应该是先埋伏起来等待那辆马车,并且率先用箭雨发动攻击,再换上剑或斧头来对付这群猎物。 骑士们虽然奋力抵抗,但随着时间过去,在悬殊的人数差距下渐渐被压制住。想必是一边守护马车一边战斗使局势变得相当不利,再加上身上的沉重装备让他们倍感受限吧。他们一个个接连倒下,最后只剩下一个人还站立着。虽然也有半数盗贼被斩杀,残存的人数依然有将近十人之多。 眼前的局势正所谓寡不敌众。 「——这马车看起来真不错。」 达尔愉悦地自言自语道。在目睹这种连他所在的地方都可以闻到血腥味的惨状后,还能够神色自若地这么说着。他今年才刚要满十八岁,但在这之前已经当了七年的佣兵,早就习惯这种血腥的场面了。 他留着一头乱发,身上穿着破损的棉衣。就连薄铁制成的黑色铠甲上头也满是脏污,伤痕累累。再加上背负着长剑的样子,让他看起来还挺像是盗贼的。其中只有左手的金属护手看起来异常地坚固完整,相当显眼,不过就算如此,还是改变不了他那看来并非善类的印象。而他本人也对自己跟盗贼差不多的外观抱持着近似自虐的自觉。 ——好了,该怎么做才好?现在马上冲出去解救那辆马车,然后跟他们要求谢礼吗……? 还是等那些骑士死光之后,再去袭击那些盗贼,掠夺他们抢到的财物? 他只用极短的时间便下了决定。 他伸手握住背上的长剑剑柄,漆黑的瞳孔中涌上一股战意。 接着达尔毫不犹豫地飞跃而出,绝妙地维持平衡滑下几近垂直的斜坡。冷风以周围景物向后飞逝的速度吹拂而过,岩石和砂砾使身体产生微微的震动。 战场就近在眼前。 达尔松开咬紧的牙关,脸上浮现带着紧张与兴奋,以及混杂了些许恐怖的狰狞笑容。他另一只手伸向胸前固定用的挂钩,剑鞘脱落至地上时发出了单调的声响。紧接着连行囊也被搁置在地。 这时,他突然皱起眉头,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稍微学学什么叫忍耐吧,你这米虫!」 他对着空气喃喃说道,锁定了盗贼中的其中一人,往地上用力一跳,在目标注意到自己之前便高举起长剑。对手的头上只裹着头巾,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轻轻挥过即可。 在一个小小的沉重声响之后,盗贼便在斜砍而来的长剑下身首异处。鲜血伴随着脑浆飞溅而出,但达尔看也不看那具被自己撂倒的尸体,又随即将目标转往下一个对手。 骑士和盗贼都因为这名突然从斜坡上俯冲过来的男子而面露惊色,顿时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这对达尔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的良机。 他冲向距离他最近的盗贼,直接挥下长剑,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毫不留情的一击几乎毁掉半个头部,失去生命的肉体倒在被染成赤黑色的地面上。 ——很好。 他找到刚才在上面观察时觉得可能是首领的家伙了。现在达尔与那男的之间只有数步之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 达尔跨越堆叠在地上的尸体,避开那些因震惊而动作变得迟钝的盗贼们,挥剑往那名身材比其他人还要强壮的高大男子砍去。男人脸上浮现慌乱神色,举起大斧迎战达尔的攻势。虽然硬是接下了一两招,但气势却是截然不同。在交手三次后男子的武器便从手中飞出,达尔则趁机砍下了他的头。 其余的盗贼看到这幅光景,纷纷发出了短促的叫声,还有人惊讶到连武器都掉了下来。达尔因此得知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刚才还处于劣势的骑士也振作起来开始反击。 人数锐减的盗贼们过没多久便四散奔逃而去。 倒下的骑士们全都气绝身亡了,唯一幸存的骑士全身也多处负伤。「原来是伊甸的骑士啊!」达尔走近他看了看后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因为该骑士身上的甲胄在护盾的地方刻有伊甸王国的国旗,两只手腕上也戴着银色的手环。 这名骑士走到达尔面前,他是个有点上了年纪的男子,从嘴边到下巴都留有胡子,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必须向你道声谢。」 「比起言语上的道谢,我还比较想要实质的东西呢!」 听到他直率的话语,骑士的眼角不悦地扭曲。达尔甚至还露出相当讽刺的笑容,像是在挑衅对方似的。他不觉得骑士是什么好东西,在战场上,骑士们总是瞧不起佣兵。他们骂佣兵是「拜金主义者」,佣兵也以「爱面子的狗」来侮蔑他们。 骑士喃喃抱怨着达尔的态度,同时递给他一个羊皮制的小袋子。达尔接过那个袋子,当场确认其内容物。里面装了将近二十枚方形的银币,还真是感激不尽。 「这么说来你们损失还真惨重啊!接下来打算去哪?」 骑士悻悻然地回答他,说是要去马杰可。 「你们要不要考虑雇用我?在旅途中多个会用剑的人应该也不错吧?」 达尔一边说着,脑中浮现出简单的地图影像。这条街道是连接伊甸王国首都拉乌塔特与港口都市马杰可的道路。要去马杰可的话,从这里往东走五天便可到达。另外从这里各往东西走三天,也应该能找到开设在路旁的旅店。 ——平常的话一天只要十枚银币就够了,但这次或许能多要一点…… 他暗自压下内心的打算,等待对方的回覆。虽然骑士胡须周围的皮肤皱了起来,露出相当为难的表情,但他还是以僵硬的声音回答说: 「……你稍等我一下。」 接着他便朝马车走去。达尔感觉这生意似乎谈得成,便回过身去捡回自己的剑鞘和行囊,口中流泄出安心的叹息。 ——这人看来还算可以沟通,真是太好了。 因为达尔的提案会伤及那名骑士的自尊,所以也很有可能被拒绝。虽不知马车上载着谁,但从马车的造型以及多达四名的守护骑士看来,想必有不少油水可捞。 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件事,他走近盗贼首领的尸体,当场坐了下来,在尸体的怀中翻找什么。他找到一个脏兮兮的皮袋,将袋子倒过来之后,有几枚金币伴随着发黑的旧铜币掉落在他掌中。达尔忍不住发出惊叹。 「……区区一个盗贼,竟然连金币都有?」 伊甸王国所发行的金币,一枚的价值大约相当于五百枚银币。只要一枚,大概就能让住在普通小城镇的人整整半年不用工作也能不愁吃穿。 他以几近瞪视的眼神观察那具尸体。一下子抬起他的手腕,一下子又拉又扯的。结果只发现手臂上有个独特的刺青,他只好叹口气站起身子,装作没事似地转头看向马车,这时刚好有两名女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其中一位是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以及蓝色的眼珠。以蓝色为主的衣服上头套有简单的皮革铠甲,披着红色的披风。 另外一位女子看起来则比金发少女再多个两三岁。留着及肩的紫色短发,穿着黑色长袖连身裙,上面再套上一件白色围裙,典型的侍女装扮。 ——贵族女子与其随侍吗? 虽然少女看到眼前的惨况时表情变得僵硬,但随即甩了甩头试图恢复镇定。但那名侍女则张大了细长的双眼,脸色发青。察觉到她的异状,少女马上伸手扶住她,而她则在重新站稳身子后深深地低下头来,对自己的失态致歉。 「莎拉,你还是待在马车里吧!」 金发少女这么说道,但侍女却摇了摇头。少女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让侍女和那名上了年纪的骑士随侍在侧,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来到达尔面前。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马上就看得出来她身上所配戴的皆属贵重之物。垂挂在她胸前的圆形首饰散发出银灰色的光辉。 达尔开口想对少女说些什么,却不禁哑口无言。 那是一名相当美丽的少女。金色的头发就如同丝帛一般,绚丽地反射夕阳的光芒,柔顺地垂落在腰间,透白的肌肤给人一种温和的印象。纤细的眉毛再加上淡红色的小巧嘴唇,手脚相当纤细,身材苗条但却不会有柔弱的感觉。 不过最吸引达尔目光的还是那水润明亮又带着坚强的蓝色双眸。达尔觉得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眸更能突显出她的美貌之处。 「谢谢你在我们危急之时伸出援手。我是理娜,请问你是?」 「……达尔。」 达尔的回答迟疑了一拍,除了因为他看少女看到入迷,另一个原因则是对于少女的言行和态度难掩惊讶。 这里少说也有超过二十具尸体,到处都弥漫着引人作呕的血腥味。就连大男人也有可能因此昏倒,刚才差点昏厥过去的侍女才算是正常的反应。 但理娜却相当冷静。表情和口气的确有些僵硬,不过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惧怕。 「你难道没有任何感觉吗?你看起来应该不是经常看得到这种场面的人。」 而且她还以相当直率的态度对他这种佣兵搭话。达尔原以为她是贵族出身的大小姐,现在想想说不定是他猜错了。他从没见过这种贵族。 「其实也不是没有任何感觉。」理娜摇摇头,金色头发轻晃了一下。 「我从塔鲁布那里得知事情经过了。我想雇用你担任护卫,护送我们到马杰可。」 原来塔鲁布是那名骑士的名字,达尔在内心默默点点头。塔鲁布沉默地守在理娜身旁,但眼神却紧盯着达尔看。感觉好像只要达尔有什么小动作,他就会马上拔出剑来似的。 达尔尽量不去在意塔鲁布的存在,转而对理娜问道: 「这么快就进入正题真是太好了。那你要出多少?」 「一天十枚银币是行情价对吧?给你多一点,十三枚如何?」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行情价多少? 「半天七枚银币,还有,如果被盗贼或野兽袭击时,击退一次就多给银币五枚,你觉得呢?对了,先给我订金,免得你们到了城市后就赖帐。」 他会用有点嚣张的口气说话,是因为要藏住自己内心的动荡情绪。 ——不过竟然只到马杰可啊?看来应该是有急事。 他们似乎不打算先找个旅馆住下来,再写信征召新的骑士,并在旅馆等他们到来。不过这对达尔来说反而是件好事,所以他也不会跟他们多说什么。 「好,那么契约就此成立。」 理娜干脆地接受了他的条件。她打开挂在腰间的袋子,拿出一枚方形的金币。那是比平常的金币小上一圈,被称为「小金币」的东西。 达尔没有马上收下那枚金币,而是以冷淡的眼神看着理娜。 「怎么了吗?」 「我对两件事情有意见。」他指着理娜腰间放有金币的袋子说道。 「不要把放有金币的袋子挂在这种随便伸手就可以抢走、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地方。还有,那个袋子里面的东西我现在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就算再怎么不小心,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打开它——再来还有一件事……」 「你不是只有两项意见吗?」 达尔皱起眉来,对歪着头的理娜表示这并不是意见。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给我银币。」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看着额头上满是汗珠,现在正在挖掘洞穴的理娜,达尔忍不住这么想。她正在挖掘用来埋葬那些死去骑士的洞穴。 那名上了年纪的骑士塔鲁布,则在侍女莎拉替他处理好身上的伤势后,沉默地脱下死去战友的甲胄。手腕上的两只手环则是放在其他地方,大概是要拿其他东西来当作墓碑吧,那些手环被慎重地堆放在一起。 对伊甸的骑士来说,手环就代表著名誉,是类似证书的东西。从手环的颜色或形状可以看出配戴者的出身或是现在的地位,若是遇上像这种无法将遗体带回的情况,便可以当作遗物带回去。 太阳几乎已经沉没在西边地平线下,抬头一看,蓝天上的星光正逐渐变得明亮。 当理娜说要埋葬这些骑士时,只有达尔没有表示反对。至于塔鲁布则是最不赞同的一个。 「那些逃跑的盗贼很可能又带着同伴折回来,血腥味恐怕也会引来兽群。必须舍弃一同奋战的战友,我也感到很痛苦,但目前您的安危才是最优先的。」 理娜状似困扰地看着随侍在她身旁的莎拉,她也面带严肃地摇了摇头。 「如果能早点处理完毕的话就行了吧?」 达尔这么说后,马上就感觉得到有数道尖锐目光往自己射来,但他不以为意,继续说了下去: 「袭击你们的是威克斯族的人。他们的地盘应该在更南边的地方,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所以他们的同伙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附近。而且首领都死了,大概也做不了什么。如果有岩狼(罗葛耳)的话,它们会先从不会动的尸体开始吃。」 岩狼是一种下颚强韧到能够轻易咬碎岩石的野兽。它们会成群结队在山岩等地徘徊,等待夜晚到临伺机行动。 无论如何,这句话对理娜来说有如一剂强心针。 于是理娜就像现在这样,挖洞挖到金发及白嫩肌肤都沾满汗水与尘土,在塔鲁布将所有死去骑士们身上的甲胄卸下之后,便过来帮忙理娜把洞挖得更大。 达尔站在距离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工作的模样,但他注意到莎拉正往他这里走来。这位侍女在理娜的吩咐之下,负责整理放在马车里的行李,选出能维持他们最基本生活机能的粮食和水。 莎拉在距离达尔大约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端正的表情没有显露太多情感,但她翡翠色的眼珠里却闪烁着怒火。 「你不来帮忙吗?」 「我没有理由必须帮忙。」达尔耸了耸肩。 「我是被雇用来当护卫的,我收取你们的钱,可不是来这儿挖洞的。」 刚才达尔对理娜所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他认为那些盗贼不会马上就折回来,但他觉得为了以防万一,必须有人在四周戒备,以便随时都能进入战斗状态。而且因为雇主的个人因素导致时间延长,对达尔来说反而是好事。能再多个半天的话,相对地酬劳也会增加,他内心的确是有这种打算。 「……怂恿她这么做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只是说你们不用急着马上离开这里而已。至于挖洞,那是你们家小姐自己要 做的吧?」 而且其实达尔也觉得有些意外。即使塔鲁布在听到理娜的宣言后,表示那是自己的工作而强烈反对,她却依旧顽固地不听众人劝阻,坚持要做到底。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打哪来的贵族,不过她还真是个善良的大小姐呢!」 他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 身分高贵的人绝不会自己动手,而且会觉得其他人来帮忙是理所当然的。无论遇到多么紧迫的情况都是这样。 达尔不仅如此深信着,在他历经长时间的佣兵生活之后,这种想法更是根深蒂固,也从没想过要改观。他所看到的人,都是好高骛远、只为了自己的名誉就强迫士兵进行没有计划的突击;或是补给线已经出现问题,却只分给部下一点点粮食,自己还在举行宴会。 但那位名叫理娜的少女,却表示要埋葬那些为自己奋战至死的骑士,而且还自己拿着剑代替铲子挖洞。 所以达尔说这句话原本是要称赞她的,不过看样子只是让莎拉眼里的不愉快情绪更加浓厚罢了。 埋葬作业结束后,理娜等人将盗贼们的尸体就这么放置在原地,直接往西边前进。虽然四周已完全是一片漆黑,但他们不管怎样都想早点动身。因为马车已经没办法再动了,所以就放置在原处。 「这样好吗?」 达尔这么问了之后,理娜则表示等到达旅馆后再雇用人手去回收即可。再过不久,等黑暗完全笼罩四周时,岩狼和乌鸦大概就会成群现身了。 达尔拿着火把走在最前头,理娜等人则跟在他身后,保持大约几步路的距离。莎拉紧跟在理娜身边,塔鲁布殿后。三人都背负着食粮等必需品。 理娜和莎拉都各自持着杖状的物体,让达尔觉得很好奇,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因为只要他看向她们两人,莎拉和塔尔布便会狠狠地瞪着他。虽然有部分也是对他有所警戒,不过其实是因为他们真的对达尔没有好感吧!达尔想跟理娜探听她的出身大概是很难了。 ——算了,反正也才认识不到半天。 他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随即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得有这种想法。他很少对他人的事情有兴趣。 走了大约两刻钟之后他们开始夜营。由于帐篷放置在马车中,他们只好披着外套围绕在火堆四周。达尔则是在距离理娜等人大约数十步距离的岩地上休憩。 达尔和塔鲁布只吃了点面包、起司以及葡萄干就解决了一餐,理娜和莎拉则表示今晚什么也不想吃。 ——看到那种场面后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达尔这么想,不,是因此改观。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种用餐品质或许很难习惯吧? 之后理娜提议说要跟塔鲁布轮班守夜,却被塔鲁布以「这是属下该做的事」给坚决婉拒了。 「那你就和达尔轮班吧!」 理娜表明若他不和人轮流的话,自己也干脆整夜不睡。塔鲁布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塔鲁布和达尔商量过后,决定先由塔鲁布来守夜。 「等到那三颗星落到那座山头下我们就轮班,这样差不多两刻钟左右。」 塔鲁布指着空中的某一点说道。在他所指的地方有三颗斜着并排的星星。 达尔对此并无任何异议,表示自己知道了。 理娜和莎拉躺下来后,可能是因为真的累了,马上就进入梦乡。达尔确认过后,知道她们暂时不会醒过来,便站起了身子。塔鲁布马上警戒地对他说: 「你要去哪里?」 「上个厕所。」 听到对方敷衍的回答,上了年纪的骑士脸上胡须微微动了动,继续追问道: 「上厕所有需要拿剑吗?」 「也有可能会碰上狼或蛇嘛!」 达尔说完之后便转身背对塔鲁布,在昏暗的月光下回头巡视他们走过的道路。他走到火堆的亮光已经变得跟指尖一样小的地方后,便潜藏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只露出部分脸孔,窥探着街道的状况。 他等了大约两刻钟之后,便听到好几个混杂着谈话声的脚步声。 ——手脚比我想得还要快嘛! 他紧握住长剑的剑柄,判断那脚步声是来自于那群盗贼的余党。 ——走夜路还不使用任何照明的家伙,除了盗贼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光靠我们几个行吗?去翻那辆马车不是比较好……」 「这可不行。头目的金币被他们拿走了,我们要抢回来。那时候只是突然反应不过来而已,那骑士也受伤了,我们这些人绝对能应付。」 在月光下站着五个人影,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远处的火堆那里,完全没注意到隐藏气息躲在一旁的达尔。从他们说话的音量来判断,显然是完全没有任何戒心。 他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正想一跃而出时——却硬生生地停下来。盗贼们突然停止脚步,接着从他们中间传来了类似狗吠的叫声。 「怎么了?」 「好像有人的气息。有人躲在这附近的样子。」 既然被发现了再躲也没用。达尔从阴暗处现身,将长剑靠在肩上,装出开朗的口气「嗨」地笑着对盗贼们打招呼。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靠近盗贼之后终于懂了。五个影子里只有两个是人类,剩下的三个则是魔物。拥有和人类相同的骨架,头部则长得像狗一般,全身长满长毛的魔物。身上披着粗糙的破碎布料,手里握着短剑。 「是犬鬼(柯伯鲁)啊!」 那是一种在大陆上相当普遍,连小孩也有听过的魔物。拥有与其外表相符的敏锐嗅觉,在边境的荒野或是深山中以大约十来只的群体四处徘徊。虽然个性相当残忍凶暴,但只要用力量让它屈服,就会变得相当顺从,这是达尔以前听来的。大概是在哪里败给了威克斯族才会跟随他们吧! 其中一名盗贼别嘴含住了某个细小的东西,在停顿了一拍之后,犬鬼们便朝达尔袭来。犬鬼身手相当灵敏,力气也很大,不过对于像达尔这种长时间游走于战场上的佣兵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畏惧的对手。他不慌不忙地掌握彼此之间的距离,然后挥出长剑。 他先斩落其中一只进入他长剑攻击范围的犬鬼,回手一挥又杀死了第二只。无视第三只狼狈地想停下来的动作,达尔猛力往前冲,瞄准其中一名盗贼,以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接着他马上拔出长剑,用染上了鲜血的剑刺向另一个人的喉头。胸口被贯穿的那名盗贼则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达尔的视线转向残存的那只犬鬼。犬鬼虽然觉得有些困惑,但察觉到达尔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要放它走的样子,便转身逃进了黑暗之中。 「那个混帐……!」 「这对一只狗来说还算是挺聪明的选择嘛!」达尔嘲弄那名咬牙切齿的盗贼,接着问: 「你应该是威克斯族的吧?」 首先先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否无误。只见男子满头大汗地点了点头。 威克斯族是群居在雷达克西翁山脉上的山民,位于伊甸王国的西南方。职业大多是盗贼或佣兵,其余老弱妇孺则以饲养山羊或马匹维生。 「你们的地盘应该在更南边才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人数竟然多达二十人,让人百思不解。那个大小姐究竟是谁?」 男子的嘴巴一开一合地不想坦白,直到达尔将剑尖更逼近他的喉咙,他才终于挤出声音: 「我、我也不太清楚。头目说那马车里坐的是个公主。」 「公主?」 达尔哼笑了一声。男子的喉间流下一道鲜血。 「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要说梦话 等你死了再说吧!」 虽然他再次逼问,但那男的对于理娜的身分似乎只知道这么一些。 「是谁委托你们的?」 「那只有头目才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头目说有大工作上门了,所以我们才会跟着他来到这里。」 他不断强调自己所说的句句属实。 「……你们还剩下几个人?」 男子回答说还有四名受伤的同伙,他们这几个没有受伤的,则是带着袭击马车时没有派上用场的犬鬼折回来。 「带着那些受伤的人回去你们的山上吧!」 达尔思考过后,判定这人已问不出其他情报。他放下长剑,用下巴比了比,要他快走。 男子往后退了数步,在转身背对达尔的瞬间便弹跳起来快速跑走了。达尔目送他离开后,便先把盗贼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随手撕碎那些布料,将断气的犬鬼的两只脚绑起来。他这么做是为了把尸体带回去要求报酬。 他拖着尸体一边走着,突然冷淡地喃喃自语道: 「——公主啊……」 这个伊甸王国共有六名公主,这之中有名叫理娜的公主吗?好像是有,但他没什么印象。理娜这个名字在伊甸并不罕见,而且达尔对王族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从马车的形式和她的服装看来,如果说她是公主,倒也不是不能取信。 而且这样一来便能解释威克斯族的行动了。 盗贼基本上只在没钱的时候行动,如果有钱就不会出来抢劫。那群盗贼会特地离开自己的地盘,去袭击那辆有四名骑士护卫着、相当难缠的马车,绝对是事先预谋的。 那个首领会持有金币,应该是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偷走吧。如果把那金币想成是某个想加害于理娜的人所支付的订金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他心里又涌上了其他疑问。如果理娜是公主的话,为什么会带着这么一群人行走在如此偏僻的街道上呢? 「——这和我没有关系。」 他为了屏除杂念左右摇了摇头。他们只在到达马杰可的这段时间内有所交集,而且彼此的关系只不过是雇主和佣兵罢了,思考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2 启程之日 这是理娜和达尔相遇前一个月所发生的事。 由于国王下令召见,理娜来到了某间酒馆。 这间酒馆就位于王都拉乌塔特的城门旁,旅客相当多。其中还有很多是专程跑来听旅人讲迤旅行经历的客人。从远方来的旅客在酒馆受到盛大的欢迎,身边围着一群人,听他们诉说自己旅行的经历。 「在这个伊甸王国的北方,有个终年吹着干燥的风的国家,叫做图雷司,从那个国家再往北走,触目所及都是广阔的沙漠。你们有看过沙漠吗?真的就像字面上的意思一样,那里只有沙子。不管往右还是往左看,都是沙子。只要在那里走上一天,就会打从心底怀念起坚硬的地面了。沙地非常难走就别说了,沙漠里还有沙尘暴!只要一刮起沙尘暴,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无法再往前一步,甚至会迷失方向。因为没有任何树木,所以没有能够当作指标的东西。毒辣的阳光仿佛夏日艳阳般刺人地照射着,却没有树荫能让人休息。那里还有蝎子!那是一种长着两只大螯,尾巴上有毒刺的奇妙虫子,总是潜藏在沙子中蠢蠢欲动。其他还有四处徘徊,渴望财宝的贵妇亡灵,或者是有巨龙沉睡的古老遗迹。如果能穿越那沙漠的话,就会看到海。那可不是普通的海,在海边的浅滩上竟然埋着宝石呢!不只是珊瑚和珍珠,就连跟我的头一样大的红宝石、碧玉、翡翠和琥珀都散落在海滩上,连一百匹骆驼也扛不走。除此之外,还有彩虹鳞片的鱼群在海里悠游呢!」 酒馆内部相当宽广,墙壁和屋顶都是由层层堆叠的坚硬木材建造而成,但也因此有些昏暗。因为不像其他酒馆有摆设桌椅,只能站着或盘坐在地。不过地板上铺有厚厚的绒毯,让人感觉不到地板的坚硬和冰冷。 现在店内有三个将近十人所围成的大圈子,另外还有两个由两三人所组成的小圈子。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盘坐着,手上拿着斟满水果酒的木杯,倾听旅人们所说的故事。 「你看到那么多财宝,难道没有带半样回来吗?」 听众中传出了一个揶揄的声音。 「你忘了刚才的沙漠吗?我说过会出现贵妇的亡灵对吧?那家伙会夺走所有的财宝。如果被她盯上,不要说是宝石或金币,就连一枚银币她也不放过。我就是因为知道这点,在进入沙漠时只带着食物、水以及铜币而已。有个和我同行的人不相信我说的话,穿着上头有一堆银饰、闪闪发亮的衣服走进去,结果就在沙漠中变得浑身赤裸,全身都被毒辣的太阳灼伤,整整一个月都无法穿衣服呢!」 这段话引起一阵笑声,大家朝说完故事的旅人投掷铜币。理娜也混在人群中听着他们所说的故事。虽然身为伊甸王国第五公主,她身上穿的却是便宜的麻布衣裳,披着粗糙的外套。首饰藏在衣服底下,金色的头发则用布包裹起来,刻意不引人注目,在这间店里看起来就像是个随处可见的旅行者。 ——感觉好像有点过于夸大了。 她扔出铜币,转过身来看向其他圈子。小圈子比较好。大圈子的话故事内容大部分会变成像刚才那样,虽然也挺有趣的,但通常就是特别夸大。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听的其实是类似旅人之间交换情报的事情。 ——不过如果是那种旅客,也不喜欢像这样闲聊吧……? 理娜偷偷往角落的小圈子看去。有三个人围在说话的男人旁,其中两个人穿着旅人的装扮。 「东边大致上局势都很稳定。伊甸或是比克拉德都只有少数兵力驻守在国境上,彼此也和平共处。街道上的旅馆也一个个重新营业了,我有遇过几个要去比克拉德的商人,也有见过要来伊甸的商人。虽然只有看到一队人马,但确实有大规模的商队在活动。」 比克拉德是位于伊甸王国东边的国家。两国到去年为止都因为国境认同问题出现过零星的小纷争,不过最近终于进入和谈的局面,双方都已撤去大批兵马。 理娜像在沉思似的将食指抵在嘴上一会儿,接下来便轻轻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了纸片和铅块笔。铅块笔是一种在细木棒前端绑上小铅块的文具。她,而听着旅人们的话,一而拿起铅块笔,开始画起地图来。 首先画出直线当作国境线,分别在右边及左边画上比克拉德和伊甸的国旗。然后是街道和两间旅店,以及住在旅店里的商人。 「你遇到的该不会都是一些感觉不到危险的迟钝家伙吧?」 有个听众以揶揄的口气问道,而回应他的则同样是身为听众的一位旅人。 「今天我遇见了从比克拉德来的商人。听说国境附近的气氛真的相当悠闲,牧羊人就算在大白天睡午觉也不会发生任何事。」 理娜又在小小的地图上多画了羊群和正在午睡的牧羊人。 「昨天我跟认识的商人打听小麦、大豆和牧草的价格,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变动。至少东边不用担心有被卷进战争的危险。」 如果即将发生战争,这些商品的价格就会上扬。小麦和大豆是士兵的食粮,牧草则是军马或是运送食粮的牛只的食物,国家会大量收购这些东西。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要担心的只剩下盗贼或犬鬼了。」 「如果是东北方到东边那一带的街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样啊,那应该连马杰可也能去了。等伊甸和比克拉德的战争结束后船应该也能出航了。」 「我好像有听过那个城市,那是在哪呢?」 「那是位于东北方的港口都市。哎呀,毕竟通往那里的道路是大街道的岔路又再分岔出去的小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但它可是距离拉乌塔特最近的港口都市,城市规模也不小。而且那里的食物可好吃了,特别是使用鱼贝类来烹煮的料理,更是绝品啊!」 「既然东北边和东边都没问题了,那东南边呢?」 有个听众如此问道,但说话的旅人却摇了摇头。 「东南边就没办法了,那里还有条雷达克西翁山脉呢……」 这时旅人注意到理娜兴致盎然地听着他们说话,对她正在描绘的地图看了几眼。 「……雷达克西翁是威克斯族等十族山民群众的山脉。库鲁兹公国还存在的时候,伊甸与库鲁兹发生战争,山民几乎都站在库鲁兹这一边。似乎是因为曾经受过他们的恩惠吧。所以直到现在,山民们还是会称呼库鲁兹领地出生的人为库鲁兹人,和其他伊甸人作区隔。」 大概是察觉到理娜的存在吧,他缜密地补充了与地名相关的资料。不过或许是因为太过介意,说到一半内容已经有些离题。 理娜又在地图边缘画上山脉和拿着斧头的山民。 「不过虽说是山民,其实干的事情跟山贼没两样。」 围观的旅人笑着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除了有个雷达克西翁山脉在那,原本横行在东方的盗贼也被驱赶至南方了。也因此被雇用来参与国境战争的佣兵几乎都直接往南聚集了。」 「这消息可信吗?」 「南边的国家依旧还在进行内战,看起来没有要结束的样子。佣兵们也掌握到这情报,所以才会往那里去,伺机而动吧!山民、品行不良的盗贼,还有佣兵,他们全都聚集在东南方,去那里简直是自杀行为。从东边或南边迂回前进还比较好——我能说的就到这边了。」 再加上持剑的佣兵和举着斧头的盗贼图像,小小的纸已经画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能否让我看看呢?」旅人对理娜这么说,她便将纸片递给他。旅人接过纸片后,其他人也偷偷盯着他手上看,发出了近似赞叹的声音。 「这图画得真好,好有趣。这张地图可以送给我吗?」 这只是即兴绘制的 东西,送人也不会觉得可惜,被人称赞的喜悦让理娜笑着答应了。而为了感谢对方让她听取这些情报,她还放了几枚铜币在旅人身旁,随即向他们告别。 正当她想继续前往下个圈子听取讯息时—— 「理娜小姐。」 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她,理娜不自觉地缩起身子。 「您怎么又跑来这里了呢?」 她回过头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位穿着长袖的黑色长裙,上面系着白色围裙,看起来像侍女的女子。她留着修剪得相当整齐、及肩的紫色短发,皮肤白皙、五官细致,表情却很严肃,没有太多情感表现,给人一种刻意维持正经的感觉。 「莎拉……」 侍女在被呼唤了名字后,用两手拉起裙角恭敬地点头行礼。在伊甸,侍女等随侍人员的服装能够保障穿着这些服装的人的立场,看起来不会相当突兀。因此莎拉的姿态并不会特别引人注意。 理娜就像是被抓到恶作剧的孩子一般,露出尴尬的表情抬头看着她,支支吾吾地说道: 「离门禁还很早不是吗?」 「那就把门禁提早吧。另外,也把在市区散步的范围缩短为距离王宫一贝鲁斯塔以内好了,您觉得意下如何?」 一贝鲁斯塔大约等于一千步的距离。是伊甸的第一代国王亲身走了一千步之后所测定的标准。莎拉发现理娜看起来似乎相当困扰,严肃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玩笑话就到这里为止吧!」莎拉将脸凑近理娜的耳旁,轻声细语地继续往下说: 「国王陛下要召见您。」 「……父王要见我?」 理娜皱起眉头,脸上显露惊讶神色,在莎拉的催促下离开了酒馆。 抬头一看,理娜走进店里时太阳还在靠近正上方的位置,现在则已经往南边偏移许多。时间过得比她所想的还快。 在道路旁并列的露天摊贩,有些也已经结束今天的营业,准备收摊了。理娜跑向水果店买了两颗苹果,将其中一颗递给莎拉。 「谢谢您。」 虽然莎拉的表情依旧不变,但她那会让人联想到翡翠的眼里闪耀着谢意。 两人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并肩走在铺着白砖的道路上。 「理娜小姐,我之前应该有说过,您不应该出入那种地方才是。店内光线昏暗,客人的素质品行也参差不齐,请您注意自身的安危。」 「虽然我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但那间店并非如此危险的地方啦!我都去好几次了,也没发生什么事啊!」 「若是您在那里有什么闪失,我会把那整间店和店长都化做灰烬的。」 她面不改色地随口就说出了相当骇人的话。这位侍女偶尔会像这样说出有点过于激动的话来。已经习惯她这种举动的理娜苦笑着听过去,接着便唤住她,同时停下脚步,将身子转过来面对她。 「来王宫作客的吟游诗人们,只会吟唱骑士与公主的悲情故事,或是英雄的传说。老师所教授的历史偶尔也会有令人感到有趣的地方,但除此之外几乎都是枯燥无味的事件条列。」 「但是……」理娜那宛如澄澈湖水般碧绿的眼睛激动地闪烁着,继续往下说道: 「来到那间店的人们知道各式各样的事情。无止尽的北方沙漠以及南方的辽阔冰原,还有出没在荒野中的魔物或是沉睡在遗迹深处的龙。不只是这样,就算是没什么人知道的小村落或山脉,也能从住在那里的人听到不少事情。我之前就听到了关于妖精的事情呢!」 「兽人的话,在这座王城很常见到不是吗?」 「但我没看过精灵、尼布尔或是洞穴巨人啊!」 不管哪一种都是被称为妖精的生物。他们拥有和人类相异的文化及生活方式,但听得懂人话,能够与人类交流。而其中也有像森林妖精精灵,或是沙漠妖精兽人等和人类彼此交流极深,就算在大都市看到他们的身影也不足为奇的种族。 现在就有位身穿麻布衣服的年轻兽人经过理娜两人身边,他拥有人类的骨架,但头部却是猪的模样,整体来说还算肥胖的身材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可爱。 「我认为一个人会想更了解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我现在却无法离开这座王城。不,应该说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的,所以大家才会前去听故事。莎拉要是听了他们所说的故事,一定也会忍不住想像起宽广遥远的世界。」 「我只要能待在理娜小姐的身旁,便别无所求了。」 莎拉的回答相当冷淡。 「还有,请您动作快一点。虽然陛下没有指示您要在何时和他会面,但若是迟到太久,陛下可能会不太高兴。」 她的回答中带着一丝不满,但所说的却是事实。 「说的也是。」理娜点点头,突然用闪闪发光的蔚蓝双眼看着莎拉,说道: 「我们来比赛谁能先跑到王宫吧,莎拉!」 莎拉那翡翠般的眼里虽然浮现了一丝想要斥责她的神情,但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也不多。说要走快点的也是她自己,况且她从以前就无法拒绝理娜的这种表情。 「好吧!」 她脸上浮现一抹微笑,点了点头后稍稍拉起了裙摆。两人的模样与其说是公主和侍女,倒不如说是感情良好的姐妹,或是亲密的好友。 在这大陆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维持着群雄割据的状态,但这时代即将要迈入尾声了。 有好几个国家已经灭亡不见踪影,或者是降伏他国后被合并。有些王国避开了决定性的落败,苟延残喘地存活下来。也有一些小国在大国的默认下维持自治,辛苦地坚守着那只剩下名号的国家。 而现在支配了大陆半数地区的,则是名为伊甸的王国。 数十年前它还是个西方的小国,在打赢了战役以及运用谋略之下,幸运地成为了他国望尘莫及的大国。其强盛的程度,即使诸国联合起来也无法战胜它。 国王名为欧路托拉,他的孩子中顺利长大成人的有三男六女。 理娜是第三嫔妃的女儿,也是第五公主。而理娜的母亲则在数年前因病过世。 她回到自己位于王宫的房间后,便马上在莎拉的协助下整理好仪容。虽然是要去见父亲,但对方毕竟是一国之主。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也不允许轻率随便。沐浴过后她将金发绑成圆形的发髻,穿上与纤细的身躯相配的浅蓝色衣裙,并画上淡妆。 至于她脖子上所戴的银色圆形指南针则维持原样。虽然跟她的衣裳不太相称,但那是母亲的遗物,如果可以她不想取下它。父亲也了解她的坚持,允许她这么做。 她稍微瞥向镜子确认自己的装扮是否合宜,接着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对站在她身后的莎拉露出微笑。 「如何?」 「非常完美。」 「不过,父王特地找我过去,究竟想跟我说什么呢?」 她已经有三个月没和父亲见面了,而这次父亲特地召见她,更是相当罕见。 不过其实父女两人并非感情不睦,甚至应该说他们彼此不太见面,却意外地心意相通。父亲相当珍爱女儿,女儿也自然地尊敬着父亲。 真要说起来,他们会不常见面,只是因为欧路托拉实在太忙了。 伊甸现在是个已无法阻挡其势力扩张的大国,而欧路托拉又是此大国的国王。虽说理娜是国王的女儿,但充其量也只是嫔妃之女,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她的王位继承顺序也落于后段,国王不可能带着她一起参与国家大事,自然没有时间接见她。 「理娜小姐年纪也差不多了,或许是要商量亲事?」 「虽然我觉得也不无可能,不过要谈应该也是先从姐姐们开始吧?说到亲事,莎拉你呢?你年纪还比我大呢!」 「我与您的身分是不同的。」 「或许该说是邂逅才对?莎拉也该试着一个人去街上走走。」 「恕我失礼,理娜小姐虽然常常一个人跑到街上去,但是否曾经碰过令您心动的邂逅呢?」 被人不愠不火地反驳,让理娜不禁哑口无言。若是叫答说现在并无这个意愿,虽然的确是个正当的理由,但听起来只会让人觉得那是藉口。或许是察觉到这点,莎拉恭敬地低下头来。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 「不会啦!因为这样我也比较不紧张了。」 理娜对自己的侍女道了声谢,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说道: 「那我要走了。父王应该还是很忙碌,所以我想不会讲太久的。麻烦你帮我准备替换的衣物和茶吧!」 她顺势打开门,对莎拉挥了挥手,便往穿廊走去。 国王欧路托拉今年即将满四十六岁。他是个有着粗犷的五官线条,表情严厉的高大男人,历经千锤百链的手臂和腿甚至比理娜的还粗两倍以上。只要他的大眼一染上不悦的神情,气势较弱的文官就会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从身为王子时便对战事相当积极,经常可见他带头冲进敌方阵营砍杀。自从当上国王后当然是不可能再这么做了,于是便将战场交给部下或儿子负责,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荒废剑术和马术的锻链。虽然称不上是天下无敌,但他的战技确实是全国顶尖。 顺便一提,这位国王总是对自己的女儿们这么说:「你们长得像母亲真是太好了,真的。」 当理娜被允许进入国王勤务室时,欧路托拉正露出紧绷的表情看着一份文件。勤务室并不宽广,但整顿得相当整齐干净。左右两旁的书架上摆放着重要的信件或书籍,后方的墙壁则贴着大陆的地图。而放在房间中央,位于国王面前的事务桌也堆满了文件,像座小山一般。 欧路托拉即使看到理娜走进房间,眼神还是停留在文件上,不过他要在房内的侍从在外待命。现在房内只剩下国王和理娜两人。 「承蒙伟大的国王陛下许诺我等拜见,实为光荣喜悦之至。」 理娜说出形式上的问候语,并深深地低下头。接着她抬起头来,对父亲露出开朗的笑容。 「父王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欧路托拉听到这句话后,原本严肃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他似乎决定要稍作歇息,便将文件推至一旁,往后朝椅背靠上去。 「不像你这么有活力就是了。你还是一样过着每天看星星画地图的日子吗?」 「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嘛!」 她相当直率的答覆让欧路托拉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你应该已经不会再看星星看到走路踩到石子,或是画错地图导致迷路了吧?」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小丫啪!」 毕竟还是有点丢脸的往事,理娜脸上微微透着红晕,对父亲抗议道。 「现在已经可以画出准确的地图了。前阵子也献上了城墙图给您。」 「喔,那个啊!」欧路托拉回想起来,露出了身为一个父亲的微笑。 「文官们都凑上前来看得目瞪口呆呢!他们还说真不敢相信这是你这个小姑娘所画的,画得相当正确又精细。」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理娜在莎拉的协助下测量王宫周围城墙的高度、长度以及角度,画了好几张测量图献给国王。 欧路托拉的称赞让理娜脸上浮现混杂了害羞和骄傲的笑容,并点点头说了声「是」。虽然她完全不像宫里的贵妇所要求的那么贤淑有气质,但欧路托拉却很喜欢理娜的这种举动。身为占卜师的理娜的母亲也有着类似的动作和态度。 欧路托拉从事务桌上拿起了葡萄酒和木杯。这酒浓度相当稀薄,不管喝多少也不会醉。他把酒倒进木杯,一边开口问道: 「那宫外又是如何呢?」 欧路托拉知道理娜每隔几天就会出宫去,频率相当高。一开始的确是觉得很讶异,不过现在已经不太想插手介入了。他也是从一年前开始,才能像现在这样询问她,而这反而成为了国王特别期待的一件事。 理娜向国王游说她从旅人聚集的店或是从旅客那听来的故事,或者是讲迤她最近吃的珍奇料理,还有跟地图有关的话题。欧路托拉则会露出与他那带有威严的脸孔不甚相称的笑容,偶尔还会一边点着头,一边聆听着,在这段时间内他手里的木杯也逐渐见底。那代表着谈笑的时间到此结束。大约是从一数到一千所需的时间。 欧路托拉收起了酒和木杯。理娜也结束口中的话题,回归正经的态度。 「你知道马杰可这个城市吗?」 欧路托拉的身子连椅子一起向后转,他看着墙壁上的巨大地图,对女儿问道。 「从王城往东走十四、十五日就可到达的港口都市。具有悠久的历史。」 「没错——我命令你——」 他将身子转回来面对理娜,相当豪爽地对她宣告。他本身就是个喜欢率直和简洁的人,而且在处理特别繁忙的事务时,这种态度更是不可或缺。 「你就前往马杰可,制作城市和其周边的地图,把它呈报给我吧!」 理娜拉起裙摆,以小跑步奔驰在走廊上。这举动虽然违反公主该有的品格规范,但现在她没时间在意那么多。她掩藏不住内心的紧张、兴奋和期待,心脏快速且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她在行经转角时碰到了阻碍。 在她差点就要往前摔倒的时候,却被某个人的手臂给挡住,让她免于直接撞击地面的下场。 「谢、谢谢。」 理娜抬起头来,发现帮助她的是位有着灰色头发的高大骑士。他的胡子剃得相当干净,因此看起来似乎很年轻,但他的眼神却有些缺乏生气,因此无法马上判断他的年龄。 「您没受伤就好,公主殿下。」 他以带着一丝昏眩的口吻询问理娜,在他确认理娜能站起来后,就静静地离开了。 「你看起来似乎很匆忙呢,理娜。」 突然从旁边传来一个语带调侃的声音,理娜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屏住呼吸。 眼前站着一位少女,身上穿着奢华地将淡绿和深绿色组合而成的裙装。明亮的发丝突显其饱满的额头,头发长度及腰,但因为仔细地插上了发簪,一点也不凌乱。无论是得体的衣着和冷静的仪态,都比理娜看起来还像一位公主。 「帕卢维姐姐。」 理娜嘴里呼唤着少女的名字,一面慌张地整理凌乱的裙子。帕卢维是第二嫔妃的女儿,也是与理娜年龄最相近的姐姐。理娜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大多相处得还算融洽,但只有这位姐姐和她不甚和睦,两人不太合得来。 帕卢维深蓝色的眼里充满责备之意,高傲地说道: 「身为一国的公主可不能像你这样鼓噪地在走廊上奔跑。还是说有什么事情让你非得这样做不可?」 一开始理娜有些犹豫该如何回答她,不过想想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再次正面看向帕卢维,照礼节规定移动一两步,保持适当的距离。 帕卢维的眉头有一瞬间皱了起来,这是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得抬头跟理娜对谈。帕卢维比理娜大两岁,但却比这名同父异母的妹妹矮了一些。 「国王陛下任命我去做一件事。」 「……陛下的命令?找你吗?」 看起来这回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帕卢维睁大双眼,露出了愕然的 表情。 「是的。陛下要我前往港口都市马杰可,制作其周边的地图。」 停顿了一会儿后,帕卢维才「哎呀」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这可真是个重责大任啊!陛下也真是的,这种事何必任命你,找个擅长判断地势的骑士不也可行吗?」 「多谢姐姐替我担心,虽然我资质尚浅,还是想尽全力试着做做看。」 「你有这心意还真是了不得呢!抱歉,我不该劝阻你的——走吧,尤司卡!」 理娜看着帕卢维在骑士陪伴下离去的背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那位名叫尤司卡的骑士,算是帕卢维的护卫。考量到帕卢维的情况,他还能够如此快速地作出反应,让理娜相当佩服。 理娜在心中意识着贵妇该有的规范,稳重地继续走着,但走不到十步胸中便再度充斥着各种情绪,在行经转角时又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巡视走廊的士兵们看到这幅景象,都暗自确定这位第五公主今天依旧一如往常,纷纷带着微笑目送她。 理娜到达自己的房间后,上气不接下气地用力打开门。 「莎拉,旅行!我们要去旅行了!」 她以开朗的声音大声宣告,丝毫不在意裙摆出现皱褶,大步走进房间。 「能请您先卸妆吗?之后我会慢慢听您说明的。」 莎拉的情绪完全不受影响,反应相当冷静,手上拿着浸了热水的毛巾走向理娜。她不苟言笑地仔细盯着理娜的脸,以毛巾按压着理娜的额头,动作相当仔细慎重。 「如果残留在脸上的话会长斑喔!」 莎拉的口气就如同姐姐在对妹妹说话似地温和。理娜发出了细微的呢喃声,闭上眼睛停止动作,温顺地让莎拉替她卸妆。 等到莎拉擦拭完毕后,理娜才等不及似地笑着开口说: 「我接到了父王的命令!父王要我去马杰可制作地图!」 「……意思是陛下任命您为巡检使吗?」 莎拉一面拧干毛巾,一面歪着头问道。 巡检便是负责视察国内,并且监督该地区的领主或官员是否克尽其职的人。理娜以前曾经向王宫提出希望能任职巡检使的要求,但因为身为王族经验又尚浅而被回绝了。 「我觉得不太一样。巡检使的任务并不是画地图……」 理娜慎重地答道。她向莎拉转违了她与父亲之间的对话。 「这么说来,是陛下对理娜小姐之前献上的城墙图表示认可了吗?」 「大概吧!父王他说不定还有其他考量,总之就先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好了。」 「我了解了。对了,我并不熟悉马杰可这个城市,为什么会选择它呢?」 「因为王宫里的马杰可地图实在太老旧了。」 在征服了许多王国和城市,王国版图急速扩张之下,导致伊甸的地图缺乏完整性。 虽然现在地图上已确实记载了主要的街道和附近的主要城市,地形图也描绘得还算正确,但在边境的属国等地,却依然在使用以不同文字和不同单位制成的地图。由于绘制地图的技术没什么显著成长,有些地方使用的还是到处都充满空白的地图,甚至有些都市还在使用二、三十年前的地图。现在只能派遣拥有测量技术的人,前往那些地方再次制作新的地图。 理娜认为这次前往马杰可应该也是因为类似目的。 她说完之后,就在莎拉的陪同下走进房间深处的书房。 这空间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随兴开张的古董道具店』或是『只打扫不整理的仓库』还好一点。 房间的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地图,上面写的字更是有如鬼画符,让人质疑写字的人自己到底看不看得懂。老旧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测量距离的道具或是观星用的器具,上面都没有任何灰尘,证明了主人对它们的重视。地上则摆放着架子放不下的大型器具,旁边还囤积了成堆的书籍和卷轴。整个空间绝妙地呈现出随时有可能崩塌的平衡感。 「——这里也差不多该……」 看到室内如此凌乱,莎拉有一瞬间陷入恍神状态,但随即回过神来建议道: 「该让我整理和打扫一下会比较好吧,理娜小姐?」 她的口气已经不是恳切地询问,而是几乎类似强烈要求的态度。 「莎拉你会不小心打扫得太干净啦!」 「这才叫打扫啊!」 「是这样没错啦!但这样一来我就搞不清楚什么东西放在哪了。」 「请容我说一句话,以现在这种情况,能找得到东西才更令人觉得神奇。」 莎拉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理娜小姐,我绝不是因为对您有所不满才会说出这些话的。已故的玛丽卡夫人也对打扫不是很擅长。」 玛丽卡便是理娜的母亲。 「嗯,我跟母亲还挺相似的。」 「玛丽卡夫人常常这么自言自语,说那孩子像我的地方都是我的缺点。」 「……才、才没有呢!」 理娜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当然我也是这么觉得,只是缺点总是比较容易突显出来。但玛丽卡夫人真的希望理娜小姐连缺点也遗传到她吗?」 室内顿时笼罩在一片沉默中。 理娜稍微转头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然后稍稍反省了一下。 她只不过是嫔妃的女儿,就算有王位继承权,顺序也排在相当后面,也因为如此,宫廷里的人并不太搭理她。但就算是这样,她依旧是个公主。 而且国王非常宽容地给了她许多自由。即使国王从来没来过理娜的房间,但万一某天他因故来访,看到眼前的景象将会作何感想呢? 还是转换一下想法吧! 「等我们从马杰可回来再整理吧!」 「……感谢理娜小姐愿意接纳我的意见。」 莎拉对主人道谢的声音中带有放弃似的感觉。要整理这间房间大概还要等很久吧!或者根本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这次的对话大概也会重演许多次,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理娜拉开老旧桌子的抽屉。 她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地图。由楮树制成的上等好纸上头,用黑线描绘出大陆及其周边岛屿的轮廓。而在大陆中央偏右的地方则画了一个小小的宫殿。那就是王城拉乌塔特。除此之外是一片空白,几乎是张白纸。 「首先……」理娜如同碧蓝海水般的双眸闪烁着光芒,她以纤细的手指指着地图上的宫殿。 「要从这里到这里。」 她的手指略微往右移动,距离大约等于小指头的长度,但实际的行走距离大约要花上二十天左右。 那个与海相接的地方便是马杰可。 理娜开始对地图感兴趣,是她还很小的时候。 从母亲给了她一张空白的地图,要她描绘属于自己的地图开始,理娜制作了许许多多的地图。一开始绘制的地图跟涂鸦差不了多少,但在热心的技师和专家传授她一些知识,又给了她一些老旧的器具后,她的技巧就有了飞跃性的成长。 她绘制的地图确实变得更加正确了。 而理娜也因此对绘制地图更投入。 后来母亲又教导她测量距离和观星的方法,她画出来的地图愈来愈完整成熟。 那时她经常和侍奉她的莎拉一同溜出宫外,和街上的孩子们玩耍,若遇到需要绘制地图的时候,也总是由理娜来负责。 理娜在这里又学到了另一种绘制地图的方式。 那绝非正确的地图,但对理娜来说意义却相当重大。 现在正是她习得了两 种绘制方法,能尽情地在白地图上挥洒画笔的十六岁。这便是身为已故第三嫔妃的女儿,同时也是第五公主的理娜的现况。 理娜原本打算隔天就从王城出发,但眼前却出现了问题。 她无法决定要带多少行李,又需要几名护卫随行。负责处理这件事的文官在苦思之后准备了三台马车、两名侍从以及四名骑士作为护卫,但…… 「我的生活起居由莎拉来负责就够了。」 理娜这么说道,便将侍从去掉,也不带专用的餐具和寝具,让行李减少到只须一辆马车即可容纳。 另外,由于出发前的空闲时间比理娜想像的遗长,于是她便趁这机会去向各个兄弟姐妹拜别。无论是与父王一样忙于国事的人,或者是现在滞留在王城的人,虽然没有时间和每个人碰到面,但大多数的人都祝福她旅途顺利,或者是鼓励她。特别是她的二姐和三哥,反应特别强烈。 「理娜你自己要多小心喔!我会请丈夫准备至少三十个侍从给你的。」 用温和的语调说出这番话的人便是二姐。 她出生后只有离开过王宫一次,而且还是因为王城要迁都到拉乌塔特才离开的。当理娜转述她在街上的事情时,二姐虽然很开心地聆听着,但自己却不太有兴趣亲自去瞧瞧。她现在是宰相的妻子,过着优雅又悠闲的幸福生活。 虽然她那温吞的个性曾经被说话刻薄的兄弟姐妹们调侃,说她「最后大概会一边晒着温暖的太阳,同时安稳地结束一生」,但她依旧笑容常在。不会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这点,让理娜特别喜欢她。但就算是如此…… 「……姐姐,我很感谢你特地帮我准备了三十个侍从。但我其实不需要这么多人。」 这回她还是只能这么回绝掉。 「但是要搬运床铺就需要五个人了吧?吃饭的话,就算要以简便为主,但没有厨房的话就不能煮出好吃的东西了。我不知道马杰可是怎么样的城市,不过从这边走过去也需要十五、六日不是吗?服装也需要十五……不,保险起见也该准备个二十套,还有泡澡用的浴桶也是不可或缺的。对了对了,还要准备一辆铺满了桂花的马车……」 铺满桂花的马车指的便是如厕用的马车。二姐相当认真地数着手指说个没完。 理娜慎重地婉拒了这些提议,并跟二姐告辞,去向三哥拜别。她这位三哥目前是王城骑士团的团长之一。 「你要去旅行啊?那我从我这里派一百名骑士跟你一起去吧!」 「……不,我已经有四名护卫了。」 她心想这又不是要去打仗,同时说出包括塔鲁布等四名护卫的名字。每一位都是经历丰富的骑士,即使面对数量多达两倍、三倍的敌人也能够与其抗衡。 「但也才四人吧?人数多也有一定的威吓作用,你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马杰可的总督有可能会瞧不起你。如果发生这种事,这一百名骑士便能包围总督府给他一点教训。父亲——陛下那边就由我来说吧!」 他说话的神情相当严肃正经,听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理娜只好先跟他道谢,并说明自己只是要去画地图而已,就此打住话题。 「对了,我听说哥哥你曾经去过马杰可?」 她记得二姐好像有提过这么一件事。就如同二姐喜欢听理娜讲故事一般,二姐因为喜欢听别人说话,所以知道许多事情。理娜希望趁还在王城时先调查一下马杰可的资讯。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是为了要准备与比克拉德一战,所以才去视察那一带的情况,没有很仔细观察城市。那不是个很大的城镇,不过除了伊甸人之外,也有比克拉德人和图雷司人在那里定居。可以站在大钟楼上了望整个城市的街景。」 「大钟楼?」 「那是一种结合钟塔跟灯塔的建筑物。藉由敲响钟声来报时,夜晚则点起火来照明。其他还有什么能说的呢……总督名叫安榭黎姆,是个庸俗的男人,只会做表面功夫,所以马杰可西侧可说是相当混乱。」 「混乱……吗?」 「在父亲……陛下取得马杰可的统治权之前,因为王城和马杰可之间隔着国境,而且还设有关卡,往来并不密切。不过这些情况现在都没了,所以人口便一下子急速成长,但安榭黎姆却采取人口一增加就会增设城墙的政策。就我那时候看到的样子,西边的城墙就高达三层之多。城墙盖得相当粗糙,饮用水和垃圾也没妥善处理,情况很糟糕。如果安榭黎姆不改善的话,现在应该还是那个样子,或是变得更严重了吧!」 「那种人现在却还是总督?」 「因为陛下并不重视马杰可这个城市。所以虽然呈上来的地图相当过时,却依旧被收藏在宫中。在我禀报这些事情时,陛下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关切。」 「陛下会这样子还真少见呢!」 理娜疑惑地歪着头,因为父王看起来不像是会无视自己孩子的报告的人。 「这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其实这是因为我国在海洋这块领域并无太多着墨,所以陛下没有兴趣也是正常的。」 从大陆西边崛起的小国伊甸,其四方都被各国包围。即使在战争中取胜,版图日渐扩大,这种情况依旧没有改变。虽然后来成为称霸大陆中央、无人能敌的大国,但在取得马杰可之前,其领土始终未曾扩展至与海相连之处。 国王欧路托拉对于荒野深山及街道有着惊人的渊博知识,而且相当熟悉,但相反地,对于海洋或是港口就没什么概念。虽不至于对海产或海上交易全然无知,不过几乎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些事情上过。 「现在他派遣你去那儿,或许是想法有所改观了吧!我们把话题拉回到安榭黎姆身上——虽然我说他是个庸俗的男人,但他的确相当平庸,在统治上没有什么大过失。收来的税金好像也都乖乖上缴给王城,没有一丝拖延,在居民的陈情中也没有什么让人想多看一眼的事情。不做坏事、也没有从事任何非法的行为——就算他有刻意隐瞒什么也是一样。就城墙的事来说,以他的立场也只能说是在预算的范围内,做了他能做的事情而已。」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他。」三哥像孩子似地嘟起了嘴说道。理娜忍不住笑出来,被他稍微戳到了笑点。 「总之你就别指望安榭黎姆了。你本来就是个习惯靠自己的人,所以应该没问题……我能说的就这些了。那也是我三年前去的时候知道的事,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改变了,其他就靠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来判断吧!」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哥哥。」 理娜低下头,三哥便挥挥手,要她用不着客气。 「不过啊,我的姐姐们都喜欢待在深宫里闭门不出,妹妹们却个个都是行动派呢!帕卢维前几天好像也请求陛下封给她一块领地让她统治,就算只是小城镇也行。」 「帕卢维姐姐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三哥「嗯」地回答了表情相当惊讶的理娜,继续往下说: 「而且她还展现了能与财务官匹敌的知识呢!还真是有活力。」 接着兄妹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在接近日落时,理娜便结束谈话向哥哥辞行。 「理娜。那个……该怎么说呢……你要多保重身体啊!」 他告别时说的话虽然极为稀松平常,口气有些别扭,但却充满了温柔。 理娜在接到国王的命令后,过了数十天便从王城出发了。 接着一行人在山间的道路上遭遇威克斯族的集团袭击,在危急之时被正好路过的年轻佣兵所救。 3 靠海的城镇 看样子,他们对于公主的幻想似乎已经彻底破灭了。 在被盗贼袭击的隔天,理娜便发现了这件事。 因为当她自行生火时,塔鲁布以相当惊讶的眼神看着她。用若无其事的神色吃着干肉或盐渍橄榄,好像也不太妙。虽然她早上起床发现自己竟然只披着一件外套就能在坚硬的地上呼呼大睡时,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在遭遇袭击之前,理娜基本上都待在马车里。 他们沿着街道前进,看到每十贝鲁斯塔就会出现的里程标志后,理娜就会下车确认里程标志上所写的距离,用脖子上挂着的指南针测量南北方位,然后以扇刻仪来测量角度,这是一种跟大人的手掌差不多大的扇形测量用具。结束之后再将结果描绘在地图上,接着又钻进马车里,重复这样的流程。用餐和睡觉也都在马车里解决。 也或许是因为她用餐的情况没几个人看到,所以塔鲁布看到她吃饭的模样才会掩藏不住心里的困惑吧!在恭敬的态度下,给人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感觉。 「您不需要感到太过介意。」 莎拉将药草汁液涂在理娜脚上,然后一面用绷带缠绕起来,一面以坚定的口气对她说道。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长途跋涉了,不过王城那铺上白砖的石板路和只有经过简略整理的山间道路显然还是不同。理娜才走了一天,脚上便起满了水泡。 「理娜小姐不需要刻意表现出拘谨的样子。」 「嗯,你说的也是啦!」 她想起了姐妹们的脸。虽然她们的个性有所差别,不过那位上了年纪的骑士,想必是想起了她们那种尊贵的公主姿态吧! 「帕卢维姐姐也常常对我这么说呢……」 『你实在太没有王族的样子了。』这是帕卢维和理娜说话时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理娜也不是没有从这句话中感受到自己的缺点,只是平常不太会放在心上罢了。现在会在意这件事,肯定是觉得相当疲倦了。 突然,有个影子笼罩住理娜的身影。 她一抬起头,便发现那位名叫达尔的佣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面前。 「方便打扰一下吗?」 「你有什么事吗?」 莎拉像是要保护理娜似地往前站了出来,双眼瞪着达尔。达尔对此毫不在意,他开口说道: 「我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这位小姐,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莎拉依旧保持沉默,眼神始终没有从达尔身上移开,但理娜知道这是在询问她的决定。 「你说说看吧!」 理娜自己也对达尔想问什么感到很好奇。 「虽然这是个有点奇怪的问题,不过,你是不是曾经到过战场?」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昨天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发现你虽然碰上了那种情况,态度还是相当从容。」 就算她待在马车里,应该也能听到马车外的哀号和刀剑相击的声音,不可能那么冷静。而且一踏出马车外,映入眼帘的就是血流成河的尸体山,即使是胆子大的人,也很难马上反应过来。 但理娜即使看到这么冲击性的画面,还是马上采取行动,先是雇用达尔,再埋葬死者。达尔今天一整天都在路上思考着她的反应,最后对理娜提出他思考后所得到的结论。如果曾经见识过,或是亲身经历过这种场面的话,顶多只会造成心里的创伤。但要是她经常置身于这种环境下的话…… 理娜移开视线,将食指抵住自己的嘴角,看样子是在思索些什么,然后…… 「嗯,我以前曾经去过战场,大概是我五岁的时候。」 她以肯定的口气说道。 「我母亲是个占卜师,曾为了占卜战事吉凶而前往战场数次。听说只要让我母亲占卜过,不管怎样都不会输得太惨。当我还小的时候,若母亲要前往战场,也会带着我一起去。」 「……你的母亲还真厉害呢!」 达尔的口气感觉相当难以置信的样子。以达尔的角度来看,在战争中占卜只不过是种迷信,没有惨遭败北只是单纯运气好罢了。或许理娜的母亲是因为想形影不离地陪伴孩子,不过因为这样就把孩子带到战场,实在是太夸张了。他认真地同情起眼前的这名女孩子。 「那生火的方式也是在战场上学到的吗?」 「不,那是在听旅人谈话时顺便学到的。」 达尔听到她的回答,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一时无法想像为何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察觉到达尔的表情,理娜用略显疲态的声音问道: 「这样很奇怪吗?像我这种……这种有钱人家的女儿做这种事情……」 她在经过思量下选择了「有钱人家」这个说法。她这趟旅程并不是所谓的秘密行动,不过也没有必要特地表明自己的公主身分,而且也可能会有危险。 「嗯,的确是和我见过的有钱人不太一样。但我也没见过多少有钱人啦!」 达尔抓抓自己的乱发如此回答。过了一会又继续往下说: 「不过,撇开雇主身分不谈,我比较欣赏像你这种会把自己能做的事情揽起来做的人。」 理娜看着达尔,碧蓝的双眼染上一层惊喜。 「……谢谢你。」 真是不可思议。才认识不过一天,他所说的话却让理娜恢复了些许精神。虽不至于让郁闷的心情完全拨云见日,但这种感觉就仿佛厚重的乌云出现了一丝空隙,有几道细微的光线照射到地表似的。 这时,塔鲁布正好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朝他们这里走来,应该是觉得达尔和理娜谈得太久了不是太妥当。达尔看向他,认为现在正是结束对谈的时机。 「那就这样啦!你看起来还挺疲倦的,好好休息吧!」 他这么说着,突然夸张地低下头来。 「啊啊,大小姐,这对我等粗鄙之人可说是无上的光荣啊!」 理娜忍不住吓了一大跳,但她马上发现达尔这句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达尔看也不看理娜一眼,就这么走回自己放置行李的地方。这时塔鲁布才激动地冲了过来,但年轻的佣兵却只露出了恶作剧似的轻佻笑容。看到这幅情景,理娜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理娜小姐?」 「莎拉,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早点睡吧!」 理娜以轻快的口气对惊讶的侍女说道。接着用外套裹住自己的身体,就这么往地上一躺。 即使她曾经去过战场,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在遭受盗贼袭击时,她其实和莎拉两人紧紧相依,屏气吞声地躲在马车里,而不是冷静地接受眼前的事实,沉稳地等待事情结束。 或许就像达尔说的,自己真的太过疲倦了也不一定。即使对自己说以前也常常见过这种场面,遗是有些勉强。虽然她觉得才一天就这么疲倦,好像挺丢脸的。 为了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一定得稍微休息一下。 睡意马上朝她席卷而来,理娜相当自然地顺从了身体的反应。 隔天早上,塔鲁布说着「这样实在不甚妥当」,并建议理娜让他背着走。理娜先是感谢他的好意,接着便拒绝了。 「只要走慢一点就没问题了。而且我比你休息得更多呢!」 其实在莎拉的治疗下,今天早上她脚上的水泡已经缩小不少,疼痛厌也解除了。 「虽然这样对你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在旅店休息了。接下来再过两天就能抵达马杰可,大家彼此小心一点,继续往前走吧!」 于是理娜等人到达旅馆后,为了治疗塔鲁布的伤势,以及让理娜和莎拉好好休息,在此停留了两天 。也顺便告诉旅馆里的人他们曾在路上遇过盗贼,请告知其他旅行者多加注意,并且也找人帮忙回收马车。 「为了保险起见,除了人之外也会带马匹过去,不过顺利取回的可能性我想不是很高喔?」 「没关系。如果成功回收的话,就留在这旅馆里吧!我们之后会再来接收。」 之后理娜等四人平安无事地走了三天,终于抵达马杰可。 「这几天真的很感谢你。」 到达马杰可的西门后理娜付清了剩下的酬劳,对达尔笑着说道。 「至少我们彼此都活了下来。」 达尔耸了耸肩。他只有在接受委托的当天战斗过,接下来便什么也没发生,所以他觉得这没什么好道谢的。若以工作内容很轻松这点来看,这的确是『不错』的工作。 「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真希望像你出手这么大方的人能活久一点。」 目送达尔走进人群,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理娜转头看向莎拉和塔鲁布。 「那我们也走吧!」 马杰可北边是巨大的港口,西边则有个盖了五道防御城墙的特殊区域。 这个港口城市以前是个自治区,但在成为伊甸的领土后,经过第二王子的整治,动用了庞大的金钱和人力将港口整顿扩大。也因此来访的船只以及流通的货物和人口也急远倍增。 只要人口增加到一定的数字,就会在城墙外面——也就是西侧建造新的城墙,于是马杰可的西区便呈现非常混杂的状态。住宅密度极高,破烂的房子拥挤地排列在狭窄的道路两旁。理娜等人因为长途跋涉,所以外观显得风尘仆仆,但路上的行人迈遢的程度跟他们比起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忍受着迎面而来的恶臭,迷茫地在数层城墙中穿梭行走,最后终于看见一道由花岗石紧密堆砌而成的坚固石门。 穿过石门后,理娜忍不住对映入眼帘的景象发出惊叹。 地面上铺的是雪白的石砖,每一户人家的墙壁也是白色的。只要抬起头往上看,就会看到一片无限宽广的蔚蓝,让人有种仿佛要被吸进去的错觉。继续沿着道路往前走,便会看到各式各样的人影。像是褐色肌肤的图雷司人,或是留着鲜红头发的比克拉德人,以及长有一颗猪脑袋的兽人等,耳边不断传来外国的语言。他们的服装从市井小民的平凡服装到各行业专用的工作服,甚至连像理娜这样穿着旅人装扮的都有。 「——是不输给王城的热闹城市呢!」 理娜还是第一次来到拉乌塔特以外的都市,几乎每走一步就可以发现新鲜事和乐趣。相比之下,亦步亦趋地跟在理娜左后方的莎拉,则是以较为冷静的声音问道: 「理娜小姐,接下来您打算要怎么做?」 理娜被问到这个问题,随即以食指抵着嘴边露出正在思考的模样。 「你等我一下。」 她没有回答问题,就这么直接走进了摆满新鲜水果的摊贩,回来时手上抱着一个装了好几颗成熟鲜红李子的小篮子。 「我们要去总督府。沿着这条路直直走下去就会看到一个圆形的大广场,在那边往北走就能看到大钟楼,总督府就在它旁边。」 理娜把李子分给每个人,同时告知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李子飘散出甜美的香气,塔鲁布忍不住咕噜地吞了一口口水。他低下头来,被胡须覆盖的脸颊和耳朵变得通红,似乎是因为此举有失骑士风范而觉得不好意思。 「我们请总督府提供居住的房间给我们吧!塔鲁布,我们还会找个帮你治疗伤势的医生, 所以要请你再忍耐会儿了。」 「……公主殿下……」塔鲁布一面环顾四周一面轻声呼唤理娜,先是感谢她给的李子,接着说道:「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我前几天在旅馆休息之后伤势已好了大半,请您不必太过担忧。」 「塔鲁布——」 理娜严肃地用训诫的口气呼唤这位与自己双亲差不多年纪的骑士。 「我真的打从心底感谢你和那群在路上不幸丧命的骑士们。若非你们的勇猛奋战,我和莎拉现在也无法站在这里。但旅途还未结束,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太过勉强,让自己的身体好好地接受治疗。」 确认塔鲁布点头应允后,理娜为了舒缓严肃和沉重的气氛,举起手里的李子大大咬了一口。浓厚的甘甜和些许酸涩口感在嘴里扩散开来,使她不禁眯起眼睛,满足地称赞它的美味可口。 总督府的外观造型相当豪华。建筑物外围的砖墙是以厚重的黑色建材筑成,但穿过大门后所看到的宅邸墙壁却是白色的,呈现强烈对比。屋顶和窗户则缠绕着鲜绿色的藤蔓,模样相当独特。广大的院子里除了有大理石喷泉,还有各式各样的雕刻品以及形状精巧的水池等等。 「喔!第五公主殿下。欢迎您特地莅临这个充满鱼腥味的城市。」 现身迎接理娜三人的安榭黎姆,是个有着中广身材,年约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圆滚滚的脸顶着一个大鼻子,脸颊格外肥厚饱满,头上的发丝则有些稀少。 「其实只要您事先通报一声,我就会到城外去迎接您了。对了,您这副模样是……」 在他们沿着走廊行走时,理娜便将一路走来发生的事情告诉安榭黎姆,并拜托他请医生诊治塔鲁布。 「竟然在路上被盗贼袭击……殿下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安榭黎姆马上唤来仆人,领着老骑士前往别的房间。 「我会派人前往那间旅馆将马车带回来,还有——我也让人准备了房间、热水和食物,请稍等一会儿。」 理娜和莎拉被带到客房,那是个可以从窗户看到整个港口的房间。地板上凿了一条沟,里面有冷水流动,是用来让房间维持凉爽的装置。 「到了冬天就会改放热水,这样房间整年住起来都很舒适。」 安榭黎姆自豪地解释这装置的原理。在他说明时也让人在桌上放置了冷茶,还有以玻璃盘盛装的水果。 「这房子还真气派。」 理娜原想若无其事地随口说说,但安榭黎姆的反应却相当慌张。 「不不不。说起来挺丢脸的,其实这房子三年前曾经发生火灾,现在这是重建过后的样子。看起来很漂亮是因为才刚盖好没几年的关系,啊,那个,当然啦,为了随时都能接待突然来访的客人,会经常保持房子的整洁。」 总督的圆脸努力挤出僵硬的笑容,不是在自我调侃,就是怕被怀疑建造资金的来源吧!理娜忍不住露出苦笑。 她喝了一口茶恢复冷静,然后正式地向总督表明自己是奉国王的命令来此访查,并拿出上面有国王署名的诏书。上面记载着国王要理娜制作地图的命令,并且赋予她相关的权限,还要安榭黎姆和马杰可当局尽可能地帮助她。 「因此我想请你先让我看看这个城市的地图。你应该有一份由总督府负责管理的地图吧?我要把地图画在上面,回去献给国王。」 「……我知道了。随即送来给您过目。」 过没多久他就拿着地图过来,但理娜看到地图后顿时哑口无言。地图上画的马杰可长得相当怪异。而且地图上的文字也不是伊甸的文字。理娜看着安榭黎姆,优美的细眉皱了起来。 「这文字……是古奏德文?」 「……没想到您竟然知道。」 安榭黎姆看向理娜的脸带着一丝愕然。那眼神像是看到一个孩子正在讲述艰深法律似的。 自从小时候下定决心要绘制属于自己的地图开始,理娜在王宫里看遍了各式各样的地图。而且为了了解这些地图,她也学习了许多语言和文字,也知道好几种现在已经没有人 使用的语言。占奏德文也是其中之一。那是很久以前统治这块大陆的国家在祭典时使用的文字,现在在古老的文献里也很难看到这种文字。 「写在右下角的是日期。」 理娜奋力凝视着那已经变得很模糊的文字,想要辨别正确的日期。这地图似乎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地图上描绘的范围是马杰可及其周边地区,还有位于其西北方的小岛,但由于实在太古老了,怎么看都不觉得这还能用。小岛上还画着长得像双头蛇怪的涂鸦。 不过最让理娜感到震惊的,还是王宫里保管的那份地图,竟然跟她现在所看的这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上头的文字和那涂鸦。 「除了这张以外还有别的地图吗?」 「我刚才有说过,这间房子三年前曾经发生过火灾。所以其他地图也因此被烧毁了。」 「从那之后就没有重新制作过?一次也没有?」 「是的。先不管上头的文字,这地图使用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安榭黎姆回答时的表情并不像在含糊其词,看起来是真的这么认为。 「但这个城市西边——城墙外面的新兴地区没画在上面啊?」 「您说的没错,但根据统整那个区域——也就是第十区的商人所说,住在那里的几乎全部都是没有生产能力的人,管理上也没有什么困难,我想应该不用太过在意。」 所谓没有生产能力的人,就是指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不用收取税金的居民。他们几乎都无法行使市民应有的权利,如果没有担保人的话,在城市内能够从事的活动也相当有限。 「统整区域?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城市划分为十个区域,为了能维持和谐的统治,便根据不同区域,让颜面较广的商人来征收税金以及进行部分管理。」 理娜点了点头。会任命在城镇或都市里拥有影响力的人来担任征税官员的总督或地方领主时有所闻。这在伊甸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些商人会向自己负责的区域征收税金,然后再送到你这里来。从这些税金里扣除薪俸之后再送往王宫。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安榭黎姆晃动他肥满的头表示肯定。接下来理娜换了个方向询问他。 「西边那个盖了好几层的城墙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和城市里较有权势的商人——也就是刚才我所说的那些人商量过后,决定分次来建造收容增加人口的建筑以及外围的城墙。虽然也有人建议一口气扩建,但预算上有困难所以作罢。」 「那最近一次去现场视察是多久以前的事?」 「五年前——正好是我上任这个城市的总督的时候。我是派部下去查看的,不过当时回传的报告没有任何问题,税金也没有延迟缴纳的情况发生。」 意思就是他并非自己亲身去视察当地的状况。 理娜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这些话给咽了回去。 她再一次查看那张古老的地图。即使这和五年前献给王宫的地图一样,以她的认知来说还是无法接受。 「请你要求负责管理各区域的商人将该地区的地图送过来,连第十区的地图也是。」 听到理娜的要求后,安榭黎姆的大鼻子微微动了动,露出为难的表情。 「公主殿下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会叫他们拿出来……不过我记得那些地图跟以前我所看过的几乎是一样的东西。是否能再宽限个几天呢?」 「这样的话,我自己去找那些商人收取地图吧!」 「呃,这个嘛……」 圆脸总督脸颊上满是汗水,不住地抽动着,以前所未有的困扰表情呻吟道: 「这万万不行啊!一来是我不能劳烦公主殿下去做这种事,再来要是我让殿下和那些商人接触得太频繁,他们对我的敬意也会下降,这样在执行陛下派给我的总督工作时也会有所妨碍……」 「抱歉,我无意妨碍你的工作。」 理娜老实地向他道歉。 ——几乎一样啊…… 她将视线转回古地图上,同时思考着。很难想像那些商人手上拥有的地图和这张地图竟然是一样的东西。至少在自己的商业往来上,他们也应该会尽量使用正确的地图才对。 如果在错误的地方开店,或是把商品摆放在根本不会有人想买那样商品的区域,原本能卖出去的东西也会卖不出去。城镇的架构或是其周边居民的生活型态,商人们应该都拥有这些资讯才是。 ——她原想拿着地图实地确认,然后重新测量错误的地方。不过…… 「我知道了。」 理娜抬起头来直盯着安榭黎姆,迅速简洁地下了结论。 「我会画一张新的地图。」 「……殿下您要自己画吗?」 从理娜他们被黑衣人袭击才过了三天,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达尔捉到的黑衣人被移送到总督府去,在审问之下得知,原来是比克拉德的间谍打算要绑架理娜。安榭黎姆便马上派遣士兵,在当天袭击那名间谍的藏身之处,但疑似幕后主使的男子却已在屋内上吊自尽。 而房里的景象相当凌乱,还有许多文件都已经被烧毁了。不过从残存下来的碎纸片倒是可以推断出几个结论——原来他们这些佣兵事先就已经掌握到理娜是哪天从王城出发,等到理娜等人进入马杰可后,再让伪装成乞丐的佣兵袭击理娜,目的是要把她绑走。 对安榭黎姆来说,这事情的严重性简直让他觉得头晕目眩。不只没发现自己管辖的城市有其他国家的间谍潜入,还让公主遭遇这种危险事态。 「身为一个总督竟然容许这种事发生,你就以死谢罪吧!」 就算有人这么说他也无从辩解。 安榭黎姆后来便写了一份说明这起事件的报告书,连同理娜的信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到王城拉乌塔特去。理娜的信上除了叙述他们到目前为止经历过的事情,还顺便赞扬安榭黎姆的工作情况,算是替他缓颊。接下来就和当事人理娜没什么关系了,看来会演变成伊甸和比克拉德之间的交涉吧! 总之理娜现在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了才对。 过了一天后理娜又开始继续绘制地图,因为她已经在总督府里闷太久了,一方面也是顾虑到担心自己情况的莎拉和塔鲁布。 她像往常一样设置空天测量距离,再用指南针测量方位,用扇刻仪量出角度。进行这些作业的只有理娜和莎拉两人,达尔和塔鲁布则是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她们。 达尔穿着一件整齐的木棉衣裳,以及在要害缝上皮革补强的裤子。背上背着长剑,左手则依旧戴着护手。因为他表示自己没有多的衣服,所以衣服都是理娜在摊贩买给他的。 「你一直都戴着那个护手吗?」 「这是我的护身符,因为它,我才能在战场上免于一死。」 理娜在买衣服时忍不住问他,而他也开玩笑地这么回答,让理娜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今天的工作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应该可以顺利进展到西北方至西方之间的地区。 但不知为何理娜看起来却有点不太高兴,形状姣好的眉毛皱了起来,脸上也没有笑容,嘴边的肌肉绷紧着,就连话也变少了。 她这副模样让达尔觉得相当稀奇。在短短几天相处下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在工作时一直都露出这么紧绷的表情,而不是一时的心情不好。明明在买衣服给他的时候,还是个稍微开点玩笑就会忍不住偷笑的少女。 达尔侧眼看向站在他旁边的塔鲁布。老骑士一边摸着胡子一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看样子也是毫不知情 。真是没用的老头,达尔在心里暗骂着。 接着他将视线转向帮忙理娜工作的莎拉。留着紫色短发的侍女就像坚硬的陶器般,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地默默工作着。不过感觉上比较像是因为站在属下的立场所以不方便多说什么。 他沉默地抓抓头,思考了一下,决定在休息的时候问问看。 「是月事来吗?」 莎拉马上往他小腿踹去,接着又被板着脸的理娜瞪了一眼。 「我现在不想听这种没有水准的搞笑。」 理娜抛下这句话后,到卖水果的摊贩买了他们几个人份的苹果,然后便大步往附近的公园走去。达尔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也觉得自己实在有够蠢。基本上只要有正常给酬劳,雇主的心情好坏根本和他无关,但为什么自己会不知不觉地就跑去问她呢? 莎拉也露出觉得踹达尔一脚跟不小心踩到虫子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跟着理娜一起走进公园。塔鲁布也随后跟上。无可奈何之下,达尔叹了口气也跟着进入公园。 不过这里与其说是公园,不如说是个被树木包围的广场,面积小到只放了几座铜像和几把木制长椅。 理娜和莎拉坐在长椅上,达尔和塔鲁布则因为身为护卫,所以直接站在她们身旁休息。理娜将苹果分送给大家。达尔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上成熟新鲜的红色苹果。 「怎么了?你不吃吗?」 「——没有,那我就不客气啦!」 他稍微举起手上的苹果表示谢意,接着又说: 「如果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听听看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莎拉的脚又再度发动攻击,但这也在达尔的料想之内,他抬起左脚闪过莎拉的一踢,但莎拉的脚随即小幅度地画了个圈改变方向,达尔也跟着弯脚闪躲。演变成包裹着纤细小脚的皮靴,以及在要害包上铁片补强的破旧皮靴之间的争斗。 「你看起来很安静,没想到骨子里这么好战啊!」 在莎拉正打算开口反驳达尔那让人不悦又充满挑衅的话时,理娜抢先一步出声制止她。莎拉随即迅速放下脚端正地站好,绿色的双眼映照出静谧的光采,随着齐肩的短发轻轻晃动,对达尔行了个礼。 「刚才失礼了,对不起,达尔大人。」 「……没有诚意的道歉就免了,说点有创意的话吧!」 「光听你刚才说的话,还真难想像你会有诚意和想像力这种东西。」 「就算没有对我来说也没差啊!」 「你的人生跟虫子没两样是吧?」 他们两人在公园里恶狠狠地互相瞪视着对方,理娜忍不住叹了口气。正当她在烦恼该如何是好时,塔鲁布却摸着胡子笑着开口了。或许是因为经历过前几天的失误,他改称理娜为「理娜殿下」。他的态度比起刚开始旅行时改变了不少,应该是已经习惯理娜的个性了吧! 「恕我冒犯,我想侍女小姐应该是在担心您的状况。还有,虽然我实在是很难相信,也非常希望这只是我个人的误会,但恐怕……那佣兵也同样在担心您。」 他在说这些话时,前半段和后半段的表情变化差距极大,从原本平稳的态度变成相当嫌恶的表情。 而这段话也让在场三名年轻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老骑士。 「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殿下稍微说说心中的烦恼吗?」 「等等,你别逼问她啦,臭胡子老头!」 达尔睁大了眼睛瞪向塔鲁布,但理娜回过神来后却突然抱着肚子弯着腰,低头笑了起来,达尔又忍不住惊讶地朝她看去,就连莎拉也注视着她。 「哎呀,连眼泪都出来了。这样啊,嗯,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理娜的肩膀小幅度地颤抖着,轻轻地笑了。 大约过了能从一数到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终于恢复平静抬起头来,眼眶周围有些红肿。但脸上却出现了平常的笑容。她像是要转换心情似地啃了一小口苹果,缓慢地咀嚼着。 突然理娜朝公园外看过去,在她的视线前方站着两位正在谈天说笑的青年。他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视线一直没离开理娜等人身上。两人身上都穿着麻织衣物,如果腰上没系着短铁棒的话,看起来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年轻人。 「他们从刚才就一直很惊讶地看着你喔!」 达尔看着和理娜所看的方向不同的地方说道。就连那里也有两个男人。理娜吞下口中咀嚼的苹果,耸了耸肩算是回应达尔的话。 「你看他们不顺眼吗?」 理娜想了想,摇摇头。她并不是不喜欢他们。 他们是安榭黎姆派来的护卫。 当理娜表示要继续进行绘制地图的工作时,安榭黎姆说为了不要再让那种意外发生,所以在她附近安排了护卫。一开始甚至准备了五十人之多,是因为理娜表示这样人太多太显眼,反而无法进行测量工作,才让塔鲁布从中选出八人。让这八人各自组成两人小队互相替换,在远处保护理娜的安全。 「这么说来,为什么你还要继续雇用我?」 达尔把苹果的种子吐到地上,继续往下问道: 「麻烦事也已经解决了不是吗?虽然看起来没啥用,但也有一堆护卫跟着你了。对我来说是很轻松的差事啦!不过对你来说不是很浪费吗?」 「威克斯族的事情还没结束,说不定就写在那些被烧掉的文件里。而且……」 理娜咬了一小口苹果将它含在嘴里,同时摇了摇头。 「我觉得那些人不太可靠。」 「那些人?」达尔用手盖住了半张脸,像在擦拭嘴角似地问道。 「是技术吗?还是别的?」 理娜「嗯……」地沉吟了一会儿。 「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你想听吗?」 昨天晚上理娜和安榭黎姆一同共进晚餐。 理娜原本就很想找机会和他谈谈,而安榭黎姆虽然立场不同,但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因为要处理理娜被袭击的事情而暂且搁置罢了,一直到昨天晚上才终于找到空档共进晚餐。 安榭黎姆大概是觉得不表示一下诚意不行,所以晚餐的餐点可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大量使用贝类和海草并搭配上上等白葡萄酒的沙拉、盐渍海胆、海龟蛋熬煮的汤、淋上蜂蜜的烤海鸟和盐烤大龙虾、上头淋有柑橘汁的牡蛾,甚至还有满载着各种水果的大玻璃盘,塞满了整张桌子。 安榭黎姆嘴里不断地说着欣喜的话语,理娜也感谢他的辛劳,一开始用餐的气氛还很热络和谐。 但当理娜一提起设置地图标示的事情时,安榭黎姆的圆脸随即变得黯淡。 「地图标示吗?」 他停下进食的手,露出了像是发生麻烦事的表情。理娜虽然疑惑地想着自己是否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但还是暂时装作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我打算每个区域设置五个地图标示,中央广场则设置四个。所以我想召集负责各区域的代表们前来。我看过名单了,他们全都是有贩卖地图的商人对吧?我想我有必要跟他们讨论一下设置的地点和制作地图的事情。」 「要召集他们是没有问题啦……但在这之前我有件事情想请教您。所谓的地图标示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呢?」 「外观大小是二雷贝长的四方形,地图的部分我打算用黏土板做,框架和平台则是用木头做。我知道有几种木头可以耐海风。」 「然后在一个区域里面放置五块,在中央广场放四块吗?」 他圆脸上头的苦涩表情变得更难看了。在还没谈到地图标示之前 明明态度还那么客气,这极大的转变甚至会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 「我之前应该有告诉过您,马杰可总共分为十个区域吧?若是这样的话,就必须制作五十四张地图,制作费用会相当庞大。黏土板、木制的框架和平台、雕刻地图的技师、设置地图的工人……粗估大概需要银币一万枚吧!而且不是只要做出来就好,还需要花钱维护。像是这城市里的房子上头涂抹的白土,就有两成费用是由总督府负担的。光两成就是相当可观的费用,如果以这个城市的预算来看,实在是……」 他这段话让理娜陷入了沉默。她还没有仔细思考过费用的问题。如果要花上一万枚银币的话,就算是理娜也无法随意运用这么大笔钱。 「公主殿下来到这个城市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制作要献给王宫的地图吧?虽然我很感谢您的好意,但老实说地图并不是那么不可或缺的东西。」 但这一句理娜就不得不反驳了! 「地图是任何人都需要的东西喔!去熟悉、认识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还有了解自己没去过的地方到底有些什么、当地的情况到底是怎样,这都是很重要的啊!」 如果连这些都没办法知道的话,这个城市的居民不就只能在自己居住的区域活动了吗? 「而且为了在任何时候都能够自由行动而不用担心迷路,这也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理娜的满腔热情似乎没有传达到安榭黎姆心中。他的鼻翼不住地搦动着,脸上浮现不以为然的笑容。 「哎呀,这里的居民们都各自把自己会用到的地图记在脑子里了。」 理娜笔直地望向安榭黎姆,脸上表情看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 「……我明白了。我会自己出钱设置地图标示,维护费用也由我负责。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安榭黎姆的鼻子呼吸到一半便当场僵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理娜的话。 「这……这、这我没办法马上答应您。比方说……未来还有一些要调整区域的工程计划之类的……就算要设置,也要等到时机和场所都充分地……充分地调查好之后再做。」 大概是因为理娜的话太令人惊讶,安榭黎姆的话说得不太流利,还口齿不清。 「刚才你所说的话,在我听来不就是『只要我出钱就没问题了』吗?」 「不不不,若您真的这么解读的话,我在此向您致歉……那个,我只是在想,有些商人正如殿下所说的,是以贩卖地图为生。这样强行设置地图标示,对他们来说会不会有利益上的损失呢?像这样随意妄为造成他们的不安或反抗,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难接受。现在总督府的预算这么吃紧,所以您在此时提出这个需要花费一万枚银币的请求,我、我就不小心慌了手脚了。」 「那所谓的一万也只是你的估算吧?只要请区域的负责人出钱投资,应该就能减少一点了。毕竟这城市的地图可是卖得相当贵。」 「不不不,就算那样也是一样的……您是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安榭黎姆满是汗水的脸颊微微抽动着,紧紧盯着理娜看。 理娜将食指抵在嘴边,摆出思考的模样。 「这个嘛……你所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那我再考虑看看吧!」 「您愿意考虑我的意见真是太好了!」 他宽广又光滑的额头上留下了几道汗水,一边要负责服侍他的仆人走上前来替他擦汗,一边安心地叹了口气。 「对了,各区域的地图还没准备好吗?」 「这……还请您再稍等一会儿。虽然我很不想拿这当藉口,但这几天实在是抽不了身。」 「这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要你全部都拿来,只要给我从东南方的门到北方这一段,与外围相连的区域地图就行了,如果可以我想尽早拿到。古奏德文的地图错误还是太多了,我想跟商人们手上的地图对照看看。」 她说完这句话后,安榭黎姆的脸已经完全失去血色了。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样听来,感觉比较像是你让那个总督无法反驳耶!」 对于达尔质疑为何她要因此心情低落,才刚说明完整件事的理娜撑着脸颊晃了晃她那头金发,表示事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已经明白地告诉我了,要我拿出一万枚银币,我根本没那么多钱。」 「你不是公主吗?只要下令叫总督或商人拿钱出来不就好了!」 「如果你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使唤来使唤去,你不会生气吗?」 「要看当时的人事物来决定。」 「对吧?如果我真的这么下令,只会招来安榭黎姆和商人的反感。说不定还会有人一状告到陛下那去。就算不会演变成那样,他们对我和陛下的印象也会变差。而且若是这件事传到其他城镇或都市去,也会让那里的领主或总督产生不必要的危机意识。」 「原来会这样啊!」 对于恍然大悟的达尔,身旁的塔鲁布不以为然地嗤笑道: 「拜托你讲话之前先动动脑袋,臭小子!」 「闭嘴,老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痴呆老头!」 「什么叫搞不清楚状况啊!你明明也是因为和理娜殿下相处之后,才第一次出现这种比较像人的情绪不是吗?」 因为想不到该如何反驳,达尔只好干脆无视他。 他又对理娜问道: 「如果总督没办法的话,去跟国王拜托看看?」 「就算向他说明了事情经过,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拿到钱。」 「对国王来说银币一万枚算不了多少吧?他有那么吝啬吗?」 此话一出,达尔突然发现理娜和塔鲁布都瞪着他。塔鲁布甚至遗将手伸向腰间的佩剑,抽出了一部分的灰色剑身。 「请你不要说父亲大人的坏话。」 「……对不起,是我一时大意了。」 虽然他也不是没被理娜的气势震慑住过,但却没想到她竟然只提到父亲就发飘,达尔抓了抓头老老实实地道歉。 「就算父亲大人……陛下肯提供我资金制作地图标示,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做了也没意义。我不会一直待在马杰可,只要我们一离开这里,安榭黎姆就更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把地图标示撤除了。」 「那既然这样也不用特地去做那个地图表示了吧?就像你现在所说的,你并不是这里的居民。快点把地图做好早点回去就好了。虽然对这里的居民来说的确是很不方便,但他们依旧过着他们的生活。有什么能让你不惜让总督和商人对你反感,也要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吗?就算设置了地图标示,这里的人也不会感谢你吧?」 「理由的话倒是有喔!」 理娜随即这么说道。蓝色眼珠中闪耀着坚定的意志。 她想起那名带着女儿的商人。如果他所说的是真的,管理区域的商人们只要找到机会就会这样做,总督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他们。 和大商人们打好关系是无所谓,但理娜认为若因此忽略城镇或是居民的生活,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而且啊……」 她话锋一转,以轻快地口吻对达尔笑道: 「我最喜欢地图了!」 安榭黎姆呆滞地看着理娜,厚重眼皮下的双眼睁得如铜铃般大。 「不不不,公主殿下。如果让您感到不快,我在此向您道歉。因为一直以来这地图在使用上一向没有什么问题,刚才才会对您这么说。若您真的觉得不妥,我会马上再请人制作一张新的给您,是否能请公主殿下在总督府稍候个几天呢?」 看到安榭黎姆这么慌张的 模样,理娜不禁苦笑起来。 「我并没有生气啦!」 如果是二、三十年前的地图应该还找得到。要找到一百年前的东西的确是有些困难,但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没办法将这份地图呈献给国王。 「听到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您该不会真的要自己画地图吧?」 对此理娜很明确地点了点头,安榭黎姆又再度发出哀号,他以老师对学生说话般的口吻劝道: 「公主殿下,请恕属下明说,您的决定确实是很了不起,但制作地图看来很简单,其实是很麻烦又很琐碎的工作,若不是精通此道的人,只怕会遇上许多困难。因此还是交给我的部下来——」 「谢谢你——」理娜对安榭黎姆笑了笑。 「不过你不需要这么担心,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再请你帮忙,总之就先让我做做看吧!啊,为了保险起见,请给我这张古地图的复写,还有负责管理这些区域的商人名单,以及他们所拥有的地图,也麻烦你拿来给我,就算要花一点时间也没关系。」 「是的……」 安榭黎姆略为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应允了。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口,但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到他对公主的个人决定似乎觉得很困扰。 「不过,若是中途觉得厌烦或是有什么麻烦,还请您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 安榭黎姆还不知道眼前的金发少女究竟是何等角色。 他对理娜的认识,仅止于她是王国的第五公主而已。 总督府的浴场可说是相当豪华。不仅清洗身体的地方相当宽广,连浴桶也大到能容纳五个大人。此外还设有另外一个房间,能以蒸气来闷出身体里的汗水。 安榭黎姆虽然准备了好几个侍从,但理娜全数回绝了,只带着莎拉进入浴场。她自己是很喜欢泡澡没错,不过身旁有那么多随从实在是过于铺张,会让她觉得相当厌烦。 现在浴场里只有理娜和莎拉两人,而且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进来。但理娜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压低了声音,在莎拉正替她擦背时对她问道: 「你觉得那个总督如何?」 「感觉是个随便的人。」 莎拉也以只有位于身旁的理娜才听得到的音量回答她。评价相当直接且不留情面。 「理娜小姐您的看法呢?」 理娜又用手指抵着嘴边,像是在脑中寻找适合的词汇。 「安榭黎姆大概对这个城市没什么兴趣吧!」 他实际走过和看过的地方可能只占了这个城市的极小一部分。理娜从他的话中感觉得出来。 「他在今天和我聊起这件事之前,可能也没有仔细看过那张地图吧!如果三年前其他的地图真的全被烧毁,但他又没有马上重新请人绘制的话……」 理娜张开右手扳着指头继续说道: 「虽然被命令要重新绘制地图,但久而久之就忘了,把这件事胡乱搪塞过去。要不然就是留下来的东西是近百年前的地图,但感觉好像还能用,就继续凑合着用。」 这两个例子都是理娜在史书上看来的,也曾经从兄姐那听过类似的事情。现在整个伊甸的地图情况都不甚良好,正是急需改进的时候。 ——还能想到的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在征税上有不法情事……不过这应该是多虑了。 安榭黎姆应该真的觉得不过是个地图,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征收税款方面,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相当信任那些商人,所以既然他们这么说,那他也就深信不疑了。 以一个城市的总督来说,这态度的确是大有问题,不过也不至于算是不法行为。 「我要冲水罗!」 莎拉的声音让理娜从发呆沉思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从背上流下来的水将肥皂的泡沫冲走,莎拉轻柔抚过那吹弹可破的细嫩肌肤,由肩膀、背部一直延伸到臀部上方,然后她微微点了点头。 「你好像常常这么做,老实说有点痒呢!」 「我正在确认理娜小姐身上的脏污是否已确实洗净,在经过这次旅行后更需要好好清洗。」 接着莎拉开始清洗理娜的腋下。理娜将身体交给她摆布,再次陷入思考中。 果然如三哥所说,不要对安榭黎姆有太多期待比较好。如果他真的拒绝帮忙,理娜也是可以直接向王宫申诉,但马上就有怨言的话,对因信赖自己而派给她使命的父王很过不去,而且也有点丢脸。 ——算了,不实际做做看怎么知道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思考虽然很重要,但想太多让自己裹足不前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总之还是先好好享受泡澡的乐趣吧!回到房间后就先好好睡个觉,明天再开始行动。 擦拭侧腹的布巾移动至手臂上。理娜在雾气蒸腾中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臂,以及莎拉覆盖在她手上的修长手臂。手臂上方的小刺青代表着莎拉的出身。虽然手臂的粗细差不多,不过跟自己细瘦的手臂比起来,莎拉的手臂显得结实多了。连脚也是一样,没有多余的肥肉和脂肪,感觉相当敏捷灵活。 不过并不是全身都这样,有个地方显然并非如此。 为了清洗理娜的脚,莎拉将身体从后方移到她的腋下。理娜则趁机伸出右手,将莎拉刚好位于她眼前的胸部托起。然后又以左手揉捏着自己的胸部。 莎拉今年即将满十八岁了,胸前的饱满双峰已发育得相当完好,从理娜的手上可以感觉到其实在的重量。虽然硕大但形状完整,用手指一戳会发现它相当有光泽也很有弹性,能将手指反弹回来,小幅度地摇晃着。 反过来看看自己的,从左手可以感觉到其浑圆的形状,柔软又实在,但说实在的并不算大。 等过了两年之后,自己的胸部也会变得跟眼前的丰满双丘一样吗? ——明明小时候两个人的胸部看起来都差不多…… 从理娜跟着母亲穿梭战场时,不知道是母亲从哪里带回来的莎拉就一直跟着她们。那时候理娜才五岁。 从那之后过没多久她们就都待在王宫里,但莎拉从不改其稳重的态度,不管理娜去哪都一直随侍在旁。 少女们在占地广阔的王宫里追逐的画面,让人露出会心一笑,又忍不住替她们捏把冷汗。有可能会一不小心踩空阶梯,摔得相当惨重,或者是迷失在走廊上进退不得。理娜第一次溜出王宫时莎拉原本也持反对立场,但后来还是选择让步转而协助她——只是最后被人发现时挨了好一顿骂。 两人在母亲教导学问时也并排着桌子一起上课,用餐时也一起吃。洗澡或泡澡时也是一样,像在玩乐似地互相替对方清洗身体。 莎拉对理娜近似恶作剧的举动没有任何动摇,依旧面无表情地替理娜清洗双脚,不过这时她突然停了下来,用右手摸着理娜的腹部。她用五根纤细的手指细细抚摸那没有多余赘肉的柔软肌肤,沿着腹部往上游移至理娜的胸前。她像在确认胸形似地轻柔地将其包覆,嘴角略为放松露出了微笑。 「我很喜欢理娜小姐的胸部喔!」 这句话像是要理娜不用太过介意一样。理娜回给她一个笑容,站起身来。 「好,现在换我帮莎拉洗身体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到莎拉身后,但却在这时候因为泡沫而滑了一跤,跌了个四脚朝天。她和莎拉互相看着对方,忍不住同时嗤嗤窃笑起来。 隔天理娜、莎拉和塔鲁布便前往大钟楼。 「明天再开始制作地图,今天就先随意逛逛吧!四处走走,好好看看这个城市。」 太阳灿烂地高挂天空,强烈的阳光照射在白色的 地上。从港口吹来的海风也带着一丝热气,今天马杰可的天气相当炎热。 「莎拉,你还好吗?」 理娜对莎拉的服装表示关切,她依旧穿着侍女的服装,但黑色长袖和长裙看起来就很热。 「我还好,理娜小姐。」 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的莎拉如此答道。理娜也依旧穿着旅行用的服装,但那原本就是轻便的衣服,而塔鲁布虽然还是带着佩剑,身上的盔甲却已经脱掉了。 以花岗岩建筑而成的大钟楼高达七十雷贝,是马杰可最高的建筑物。没有经过总督许可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就算得到许可也要经过严格盘查才能一窥其内部样貌,即使是贵为公主的理娜也一样。由此便可得知这种楼的重要性。 他们在两刻钟后总算完成了检查作业,沿着螺旋状的阶梯来到钟楼的最上层。 「哇……!」 理娜惊讶地只说得出这句话。马杰可街景就在她眼前一览无遗。 从中央的广场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出去的道路,全铺上白色石砖,接着呈现放射状分裂成许多小径,扩展至整个城市。住宅区的墙壁几乎都漆上白色,突显出红色或蓝色等各式各样的屋顶。而往港口的方向看去,则会发现大大小小的船只沿着停靠船只的场所整齐排列,再过去就是无限延伸的深蓝色海洋。在外海可以看到一个大岛,那应该是地图上所画的西北方岛屿吧! 她将视线转回停靠船只的场所。有着强壮体魄的水手扛着沉重的货物,在那些停泊在港内的船只四周穿梭。港口周围设有批发市场,还有些露天店面林立在其中,从钟楼这里看过去也能够感受到其显现出来的活力。 「为什么墙壁都涂成白色的?」 莎拉偏着头问道。 「这是为了抵挡海风。」理娜俯视着地上的景观一面答道: 「由于从海上吹来的风带有盐分,放着不管的话墙壁会出现红色的锈斑。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才会涂上耐海风的白土。石砖也是一样,所以不论道路和墙壁都是白的。」 「才刚到这个城市就已经懂这么多啦?」 塔鲁布深感佩服,理娜则是以爽朗的笑容向他说明: 「不,我也是昨天买李子的时候从店里的人那里听来的。」 她一这么说,塔鲁布便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她。她去买李子时应该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才对。这位公主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店里的人问路,还顺便闲聊了一会儿。 「先从外侧开始测量吧!」 理娜看着划分为数个区块的市区,对站在她身旁的莎拉这么说道。她从旅行用的包包里取出上头写着古奏德文的地图,那是她请安榭黎姆帮她复写的复制品。 「我们要沿着城墙内侧绕行一圈来测量。看这地图应该要花上三、四天,保险起见再加上两天的话,大约需要五、六天吧!」 「您不是说这地图不太准确吗?」 「毕竟是一百年前的地图嘛!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拿来参考就是了,从这边看过去,会发现从东北到南边的城墙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虽然真的实际测量的话应该还是会有些许误差。北边的港口或许有经过修整所以都不一样了。至于西边则是到处都有错误的样子。嗯,感觉真有趣。等地图完成后,再跟这张古地图摆在一起比较看看吧!」 理娜这么说着,仿佛万里无云的晴空般蔚蓝的双眼,闪耀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辉。莎拉则依旧没有友情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塔鲁布则是摸着自己的胡子喃喃沉吟。 当理娜一行人走到贯穿马杰可中央的主要道路,便随即被热气和喧闹给包围。 从港口一路延伸过来的道路两侧,林立着许多摊贩,充满了活力。商店里的精美展示架上各自摆放着从遥远异国来的宝石、香料、茶或酒、珍贵的水果或陶器,商人们都扯开了喉咙大声吆喝着招呼路上的客人。 他们额头上逐渐渗出汗水。只要往前走十步就可以闻到另一种不同的味道。比方说是水果的甘甜香味,或是香料的独特味道,还有烤鸡肉串所散发出来的美味香气。偶尔吹来的海风还带来了一点海潮的咸味。 理娜拿了一只烤鱼干和莎拉一起分食,也问塔鲁布要不要吃,但这位老骑士却顽固地拒绝了。 「好吃吗?」 一名女店长一边烤着鱼一边问道。理娜大口咬着鱼同时露出笑容用力地点着头。 「我们昨天才刚来到这里,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鱼!」 「这样啊,那我招待你们一点不同的东西吧!把吃完的鱼给我一下。」 理娜不明就里地把吃到只剩鱼头和鱼骨的鱼递给她,而站在一旁的莎拉则沉默地细细咀嚼口中的鱼肉。 「稍等我一下喔!」 店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站在原本放在她身后的大锅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理娜小姐,失礼了。」 莎拉突然伸出纤细的手指,抹去理娜嘴边沾黏的碎鱼肉,直接往自己嘴里送。虽然她看起来完全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还是目不转睛地看顾着理娜。 过了一会儿,店长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碗凑到理娜的面前。 「你喝喝看。」 理娜接过木碗,低头看了看里面,发现那是一碗透明的汤,上头漂浮着蒽段,刚才她们吃的鱼头和鱼骨则沉在汤底。 她满腹狐疑地浅尝一口。混杂了热气的葱和鱼肉的香味马上充斥在她的鼻腔里。汤汁本身相当清淡,但里头却饱含鱼肉的鲜甜滋味。 「嗯,好好喝!」 理娜转头对刚才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塔鲁布说道: 「你也喝一口看看,很好喝喔!」 「……那我就不客气了。」 塔鲁布恭敬地接过木碗,喝了一口汤汁。紧接着他露出了相当惊愕的表情,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当他拿开木碗后,在他浓密的胡子下「呼」地发出了赞美的叹息。 「怎么样?」 面对理娜的询问,塔鲁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视线游移至店铺前方的烤鱼,从他迷惘的眼神来看,显然是完全被吸引过去了。 「该怎么说好呢,总之味道还不错啦!」 他将木碗还给理娜时,眼神还不停地往那些鱼看。 「想吃吗?」 「…………不用了。我的任务就是守护两位的安全。没有必要吃这些多余的食物。」 塔鲁布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擦着脸颊上的汗珠,沉稳地拒绝了。 他们沿着从大条道路数次延伸出去的小径,来到了位于城市中央的广场。 「我们休息一下吧!」 理娜这么说后,便找了个以木头搭建的长椅坐了下来。莎拉和塔鲁布原打算站着就好,但在理娜的要求下,也各自寻找旁边的长椅或大石坐下休息。 「莎拉。」 理娜金色的发丝随风摇摆着,她为了不让头发乱掉而伸出手暂时压住,同时开口对侍女询问昨天前往总督府时想到的一件事。 「你有在这个城里看到地图标示吗?」 所谓的地图标示,就是上头画有城镇、都市或区域导览图,类似公告般的东西。 像在王城拉乌塔特,只要每隔一贝鲁斯塔就会设置地图标示,上头画有从现在所在的地点往前方及左右各延伸一贝鲁斯塔的地图。没有画出后方,则是因为将现在所在的地点设在整张地图下方的关系。 莎拉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看过。理娜看向塔鲁布,他也是一样的反应。 「看来真的是没有——那贩卖地图的商店 呢?」 「也没有看到类似的商店。」 ——这究竟是为什么? 身为护卫的塔鲁布没看到就算了,但她应该不会看漏才对。 她有点垂头丧气地陷入沉思。这时突然有个小孩的哭声窜入她耳中,理娜随即抬起头来,与莎拉彼此交换了眼神后,开始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来在三人所在的地方不远处,有个看来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正掩面不停地抽泣着。她身上穿着一件到处都装饰着红色绳结的白色麻衣,看起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于是理娜便走到那名女孩身旁,以温柔的嗓音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很有耐心地等待小女孩停止哭泣后才询问她事情的细节。 「原来你不小心跟爸爸走散了啊!」 理娜点了点头。 「我陪你一起找爸爸吧,来,抓紧我。」 正当她打算背起这名女孩时,塔鲁布却慌张地出声劝阻她。 「这种事让我来就好。而且你看,我的身高也比较高。」 他的胡须微微抖动着,脸色铁青,态度相当坚持。虽然理娜对迷路的小孩伸出援手让他相当敬佩,不过让公主亲自弯下腰来背人,对塔鲁布来说就有点太超过了。 「有看到你爸爸吗?」 坐在塔鲁布肩上的小女孩摇了摇头。于是他们便询问她是从哪边过来的,然后朝她所指的方向走去。因为坐在塔鲁布肩膀上,让她的身影变得相当显眼,不仅如此,小女孩还不断地呼喊着爸爸的名字。理娜和莎拉也对看着他们的人群阐述那名父亲的特征,询问他们是否有看过这样的人。 「放心,我们一定找得到你爸爸的。」 小女孩在遍寻不着父亲之下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理娜在安慰她时也顺便问她家住哪里。 「那个,我家就在老婆婆的面包店往右转的地方。」 「老婆婆指的是你的奶奶吗?」 「不是,大家都叫她老婆婆。」 结果得到的回答却对化解僵局没什么帮助。 「你能把你家附近的地图画给我看吗?」 「地图是什么?」 止当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走了好一大段路之后,突然有个年约三十几岁,生得一副中广身材的男子穿越重重人群,往他们的方向跑来。 「爸爸!」小女孩大声喊着,男人从塔鲁布肩上接过这名女孩,泪流满面地紧抱住她。 「能找到你爸爸真是太好了!」 理娜一边摸着女孩的头一边这么说道。那名父亲在气息平稳下来后对他们深深低头道谢。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因为我不常到这附近来,一不小心就迷路了,还跟女儿走散……真的很谢谢你们。我待会儿一定会准备礼物登门道谢,能否请问各位是住在哪里呢?」 「别这么客气,我们只是一般的旅行者。」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 男人从怀里取出纸片和铅块笔,画起了粗略的地图。 「我是个商人,也有卖一些旅行会用到的东西,如果有什么需要欢迎来找我。我会竭尽所能地满足你们的需求。」 「谢谢你。对了,有件事想向你请教一下。」 理娜看着他交给她的手绘地图问道。 「你知道哪里有贩卖地图的商店吗?」 「这个区域的话我不清楚,不过在我居住的第九区有个叫莱纳的商人有在卖喔!是我画的地图太难看懂了吗?」 理娜摇摇头表示否定,露出了微笑。 「你的地图很好理解,帮了我大忙呢!看到它也让我想到自己还没去买地图。这么说来,这一路上我也没看见任何地图标示。」 她以仿佛现在才恍然大悟的表情问道,男子听到后脸上浮现自嘲似的苦涩笑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地图标示只有莱纳先生的店旁边才有。其他的几乎都被拆除了,只剩下一些在公告牌上随便画画的东西而已。不仅是这里,其他区域大概也是这样。」 「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理娜疑惑地歪着头。这对在每一贝鲁斯塔就有一个地图标示的王城长大的理娜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首先,你看你刚才不就是因此迷路了吗……」 「的确像你所说的是很不方便。不过要开设贩卖地图的商店是有层层限制的,而且价格很高,也不是一般人随便就买得起的东西。光是要取得贩卖地图的许可就很困难。」 男子苦笑着说出的话里带有一丝无可奈何。 「我对自己居住的区域基本上是了若指掌,毕竟都已经住了好几年了,就算没有地图也没差,只要尽量不要离开我居住的区域就好了。如果要出去的话就挑大道路走,差不多到中央广场附近就行了吧!」 理娜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重,但她并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当小女孩离去时挥手跟她道谢,她也只是无力地对她挥了挥手。 理娜在日落时分回到总督府后,原想找安榭黎姆谈谈,但却没看到那圆脸总督的身影。这才知道他似乎出门和各区域的代表们开会去了。 「我现在马上请总督回来,能请您稍待一会儿吗?」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很急的事。」 理娜原本是想找安榭黎姆谈谈关于地图标示的事情的。 后来她和莎拉选择去泡个澡转换心情,泡完澡后便回自己的房间了。 她走近特地请人放在房间里的工作用长桌,一看到上面摆放的东西,便赞赏地点点头露出微笑。那是一张以雁皮木所制成的硬纸,面积相当大,能够让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躺在上面,也不会超出其范围。 她确认自己的金发已完全干燥后,就将其束在脑后。随侍在侧的莎拉走上前来,态度恭敬地将几枝混合了许多颜料,拥有各种色彩的铅块笔递给她。理娜接过那些笔后缓缓地在脑中回想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离开总督府之后走了多长的路、大钟楼、通往广场的大道路、途中经过的小径,还有她所看到、听到的东西,以及遇到的人们。 她轻轻地吸气再吐气。然后紧握住黑色的铅块笔,但又不能太用力。 现在她需要的是集中精神,而不是集中力气。 她缓缓拿起铅块笔,准确又锐利地下笔。她并不是用力地在纸上刻划,这项作业不需要这么粗暴的笔法。 铅块笔在纸上如行云流水般游走。 把总督府当起点,画在地图下方,旁边则耸立着花岗岩建造而成的大钟楼,接着黑线一拉画出一条线,从港口到中央广场的白色大道就出现了。再画上八个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原本没有人的大道顿时挤满了人群,拥挤到仿佛能从纸上感觉到人潮所散发出来的热气。白色大道延伸至中央广场后就变成一条十字路口,往另外三个方向扩散出去,在道路两旁有好几户人家和摊贩比邻而居。然后她又带着笑容加上了串烧烤鱼和木碗。 接下来她将手掌往旁边一伸。 她在房子的屋顶涂上红色或蓝色等鲜艳色彩,又在蓝色的屋顶上画了三只亲密地依偎在一块的麻雀。它们盾并着肩的模样,让人以为它们正在引吭高歌。理娜的手并未就此停止,她为了区别每一间店面,将它们画成四方形的建筑。面包店上面画有面包,而肉贩则画上一个小小的带骨肉块。他们走在小径上时所经过的公园,则以被树木环绕的长椅来表现。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之下,每棵树木都有着充满生命力的翠绿以及象征着活力的土色,强而有力地向下扎根。理娜想起她在树下发现了一只正在睡觉的野猫,在此又添上一笔。路旁还有吟游诗人正在歌唱,还有 从他身旁擦身而过的孩子们。接着铅块笔暂时离开纸上,俐落地转了个圈又回到中央广场来。 一个中广身材的男子正抱着一个笑开怀的小女孩。 理娜「呼」地吐出一口气,将铅块笔轻轻放在纸张旁。除了让人心情愉悦的疲倦,还有残留在手指上的轻微刺痛感。但只有在她确定自己画出了好成果时才会出现这种痛楚。对理娜来说这反而是种骄傲。 她再次审视自己才刚画好的地图,然后满足地点了点头。理娜心想,以笑容当作句点的地图果然很不错。 但要说这是地图其实并不正确。那看起来比较类似小孩子画在地上的涂鸦。尽管如此,上头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暖意。虽然只是个粗糙又充满许多无用细节的代替品,但理娜并不讨厌这种地图,或者说她就是喜欢这种地图。 这种不管何时拿起来看,都能回想起城镇风貌的地图。 不管是谁,看到这张地图时,仿佛都能想像得到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人们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地图。 说是这么说,但这种无视距离或角度,只靠个人兴趣随兴画成的地图,怎么样也不可能就这么献上王宫。必须经过确实测量,制作出正确的地图才行。 而准确的测量,老实说是件非常乏味的事。 理娜所准备的道具有两枝长得像手杖的东西,名叫空天,还有测量尺、图尔库绳跟扇刻仪。这些都是在抛弃马车时她带走的东西。另外还加上她总是挂在脖子上的银色指南针。 在空天的握柄底部——也就是手杖的底端经过特殊设计,不用手撑住即可立在地面上。 至于顶端则是呈现圆形,两端再加上两个小圆圈,让视线穿过这两个圆圈来确定方向。 顶端的中央有个凹洞,内侧刻有度数,只要在凹洞里加水,就能确认手杖是否维持水平。如果刻度和水面不是呈平行,就代表手杖歪斜了。 图尔库绳顾名思义,是以图尔库这种植物的藤蔓制成的绳索。这条绳索很细又很轻,其特点就是几乎没有伸缩性,所以不会有太大的误差。绳索上每隔零点五雷贝就穿一个小铁球,总共穿了六十个,连像理娜这样的少女也能轻松地将它捆成一束带着走。顺道一提,一雷贝代表的数值就是伊甸第一代国王的肩膀到指头的长度。 首先在基准点上设置一支空天,由理娜将它固定住。莎拉再把图尔库绳绑在上面,以水平的方式慢慢拉长。 等到了目标地点后,再拿出另一支空天将它固定住,然后确认距离。先确定绳子是否水平拉直,然后再以指南针查出南北方向,用扇刻仪测量角度。 当遇上坡道或阶梯时,则必须算出高低落差,然后计算倾斜度,测量出水平距离。也会顺便调查坡度的长度或是阶梯的高低。 最后再将测量出来的结果忠实地记录在地图上。至于比例尺,从她在大钟楼上往下俯瞰城市时所目测到的结果,还有古地图上所写的数字就能确定了。 同时理娜也使用自己的步伐来测量。只要维持一定的幅度行走,从步伐数就能算出距离。以理娜的脚步来算,走七步刚好等于五雷贝。 在一旁帮忙的莎拉虽然不像理娜懂得这些,但在长期相处之下,她自然能得知理娜心里所想,并由此推测自己该做的事情。她的贴心举动让理娜能专心测量和计算,作业进行得相当顺利。 至于塔鲁布则站在离她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旁观她们的工作。虽然负责护卫的工作,但顶多也就只是把那些看到两名少女奇怪的举动而上前搭话的小混混赶走罢了。除此之外,虽然他在来回的路途上自告奋勇地帮忙搬运这些道具,但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处于闲得发慌的状态。 自从她们开始制作地图后已经过了两天。 在理娜和莎拉位于总督府里的房间里,有个角落贴满了好几张纸。除了三张跟外套差不多大小的纸,还有数张可称之为纸片的小纸张。 巨大的纸张是前几天理娜所画的城镇景象和马杰可的古地图,还有理娜现在正在绘制的地图。在测量时是用体积较小方便携带的纸张作画,回到房间之后再计算比例尺,然后将地图重新画在巨大的纸张上。 至于其他小纸片则是在休息之余画的,称不上是地图的地图。笔法相当潦草随便,跟她之前描绘的街景图差不多。 理娜心情甚佳地看着这些纸,一面哼着歌。 绘制地图的工作从东南方的城门开始,进展得相当顺利,从东南方到东方和东北方,今天可以完成北部地区的一半左右。因为港口人来人往的,所以她只测量了港口的出入口就先离开了。 已经完成测量的部分大约只有城市外围的一半,但画出来的地图已经跟古地图有相当大的出入了。虽然部分原因是由于城墙在经过修补工程后会有些微变动,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理娜的测量比古地图来得准确。 不只是在这一百年之间,扇刻仪等测量用具渐渐发达,理娜个人的使用技术也绝非泛泛之辈。另外,空天或图尔库绳更是理娜在看过用过各种测量工具后,经过自己思考,委托他人制造的东西。还有母亲遗留下来的银色指南针,其准确度连专家看到都会脸色一变,可说是求之不得的极品。 「以这种情况来看,明天中午大概就能结束北边的测量,继续沿着西边的城墙进行作业了。」 理娜说着说着,又想起了某件事情而皱起眉头。 —她今天也没见到安榭黎姆。 理娜想针对地图标示跟他谈谈,但这两天他都没回总督府。他似乎是想拖延两人碰面的机会。 她在休息时也顺便调查了地图的贩卖价格,没想到结果相当惊人。这里卖的地图,价格比王城卖的还要贵上好几倍。她在测量的过程中,也顺便向开设露天摊贩的人和偶然路过的人探听,才知道在他们眼里,地图是一种相当高级的装饰物。 ——必须改变眼前的现状才行。 理娜捏捏自己的双颊,用力地点了点头。 隔天理娜一行人依旧默默地进行着测量工作,过程相当顺利。 他们在中午过后踏进没什么人的小径,当理娜正半弯着腰,仔细凝视图尔库绳测量的距离时,塔鲁布突然朝她走了过来。 「殿下,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唰,请您维持现在的姿势就好。」 理娜正想抬起头来,却被塔鲁布小声制止。 「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理娜好不容易才把忍不住抬头的冲动用移动肩膀的动作掩饰过去,她把散落在脸上的发丝撩起,装成正在工作的模样,盯着手上的地图若无其事地询问道: 「对方有几个人?是怎样的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但最起码有三个人。没有事先察觉真的很对不起。」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啦!」 理娜以笑容回覆他的致歉,并交互确认地图和周围的景观。 ——是单行道啊…… 前方有条狭窄的小径向前延伸。右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城墙,但却没看到任何卫兵。至于左边则都是建筑物的后墙,跟普通的墙壁差不多。 ——莎拉…… 她稍微转头看向后方,莎拉正拿着空天站在距离自己大约十步远的地方。而在她后面距离大约数十步的地方,则刚好有个向右弯的转角。对方应该就是躲在那里吧!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们的?」 「我是刚才才发现到的,但因为我们之前都是走在来往行人较多的地方,我想应该从那时候就跟在我们后头了。」 理娜的身体涌上一股混杂了紧张和恐惧的情绪。 「 4 空洞的骑士 尤司卡是在理娜确定要前往马杰可的隔天接到要暗杀她的命令的。派给他这项任务的人便是帕卢维的母亲,同时也是第二嫔妃佩托拉。 「是那个玛丽卡的女儿啊!」 佩托拉以前曾经被人称为大陆第一的美女。就算年过四十依旧不减其风采,端正的五官还有那锐利的视线,让人感受到一股紧迫盯人的强势。甚至有不少仆人和侍女因为惧怕其眼神而身心受创不断犯错,最后面临被解雇的命运。 「据说玛丽卡的女儿接到陛下的命令,好像是要前往一个叫做马杰可的城市。」 ——看来她最近对比克拉德的宝石饰品情有独钟。 尤司卡看着佩托拉身上穿戴的那些更突显她美貌的饰品,忍不住出神地想着。他知道最近以贩卖比克拉德的东西维生的御用商人,常常出入这里和佩托拉见面。 「既然如此,我就派你去解决掉她。别忘了要让人看不出来是谁干的。」 「遵命。」 他在佩托拉面前低头跪下。 尤司卡虽然是伊甸的骑士,但对王国没有半点忠诚心。 不过他对佩托拉和其女儿帕卢维,却怀抱着一种类似义务的情感。 那是在二十年前,尤司卡才刚成为库鲁兹公国的骑士时。 那一年库鲁兹在和伊甸的对战中落败,库鲁兹国王最后以自己的项上人头和身为继承人的公主作为交换,换来了和平。 于是公主被伊甸国王欧路托拉纳为第二嫔妃,库鲁兹则成为伊甸的一部分,战争就此结束。原本的库鲁兹骑士有半数变成一般市民,另外一半则成为伊甸的骑士。尤司卡也是其中之一,选择卸下库鲁兹的甲胄,穿上伊甸的甲胄。 从那之后过了二十年,身为伊甸骑士的尤司卡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虽然本人没有自觉,但似乎给人一种眼神相当凶恶的印象。在种种批评中,最难听的莫过于「就连死鱼的眼睛都比你有精神一百倍」这句。 不过,虽然他顶着这么一张不甚讨喜的脸,但在讨伐边境盗贼团或是辅佐小城镇的领主上,可说是有着相当可靠的实绩。尽管没有忠诚心,但对于自己的工作相当有使命感。 这些被人称赞的些许功绩,再加上可能自己是库鲁兹人的缘故,他最后被佩托拉雇用。偶尔耶担任帕卢维的护卫,就这么走到了今天。 对尤司卡来说,他对伊甸没有半点忠诚心,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复兴库鲁兹公国。在他的同伴中也有一些人完全归顺伊甸,甚至娶了伊甸人为妻,对此他也诚挚地献上自己的祝福,不会跟他们反目相向,而且也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做。 但是对于佩托拉和帕卢维,他却始终怀抱着一种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愫。不是像仰慕之情这种轻率的情感,而是更空虚飘渺的感觉。硬要说的话比较类似乡愁。 「不过陛下也真是的,为什么总是对玛丽卡的女儿这么好?」 佩托拉向来只会用「玛丽卡的女儿」来称呼理娜。 即使身为第二嫔妃,但佩托拉对于自己以前是一国公主的身分感到相当骄傲,所以当玛丽卡被封为第三嫔妃时,她曾经感到相当愤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跟区区的占卜师同起同坐。 而接下来更让她震惊的则是,在库鲁兹落败的那场战争中,玛丽卡竟然也以占卜吉凶的名义参与该场战役。知道这件事时佩托拉那白皙的姣好脸庞甚至气到发青,暴怒到不能自已。 明明自己身为一国公主,却要委身当个嫔妃就已经让她够不满了,再加上与自己祖国灭亡有关——虽然这是佩托拉自己的看法——的女人竟然在自己之后也成为嫔妃,更让她万万无法接受。但佩托拉充满悲痛的陈诉却被国王干脆地否决了。 据说在玛丽卡因病身亡时,佩托拉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举杯庆祝。虽然佩托拉本人否认这项传言,但以她对玛丽卡及其女儿理娜的怨恨来看,就算有这种传言也不足为奇。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是在王城外面死亡,就算说是发生事故或是被盗贼袭击也不会有人起疑。要怎么杀就随你高兴,务必要让玛丽卡的女儿再也回不了王城!」 尤司卡离开佩托拉的房间,在走廊上一边走着一边思考该如何进行这项工作。就在这时,他发现帕卢维迎面走来,便停下脚步对她行了个礼。 「你又被母亲叫去了?她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彼此很熟,帕卢维对尤司卡显然和善许多。虽然只有熟悉她平常表情的人才看得出来,但她平常与母亲相似的锐利眼神变得柔和,就连总是高声地质问别人的声音,听起来也较为圆滑。 尤司卡告诉她其实没什么事,并注意到她抱在手上的书本。 「公主殿下还在学习财务官事务吗?」 「这没什么好提的啦!啊,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是曾经统治过某个小城镇啊?」 「我不是领主,只是负责辅佐的官员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功绩。」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了个话题。 「佩托拉殿下吩咐我去办一件事,所以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在王城里。」 「这样啊!对了,理娜好像也说她会暂时离开王城一阵子。连身为王族的自觉都没有,礼仪教养又不够好,陛下竟然要她离开王城,真不知道陛下在想些什么。」 尤司卡偶尔会像这样听到帕卢维在抱怨理娜。他看着帕卢维如湖水般深沉的眼睛默默地想:这应该是因为受到母亲影响吧!但即使如此他依旧沉默地倾听着,除了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职责之一外,也是因为他认为帕卢维的话中并没有怨恨或敌意,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至于那是什么,连他也不清楚。 那到底是什么呢?他怔怔地想着。如果理娜死了,这少女也会跟她母亲一样高兴得拍手叫好吗? 而现在尤司卡人就在马杰可。 ——他已经失败两次了。 理娜为了离开王城出门旅行而做的准备,正好替尤司卡争取到一些时间。他直接出城,运用以前的关系和威克斯族的山民接触,要他们袭击理娜。就连要在哪里埋伏、要怎么攻击,都仔细地下达指示。 完成这些安排后他就前往马杰可,这次则是雇用了几个佣兵,并要他们穿上黑衣和黑头巾。只要装成乞丐的样子就可以隐藏他们的动机,也能在理娜等人丝毫不起疑的状态下靠近他们。 塔鲁布等四名护卫的身手的确不凡,但只要趁其不备出手攻击,接着再用人海战术压制他们,应该不怕打不赢才是。 就算在山路上发动突袭失败了,理娜等人也一定会遭受不小的打击。如果能让他们因此放慢脚步,就有时间思考新的对策。就算他们死撑活撑还是抵达马杰可,也可以趁他们来到城镇松懈大意时叫佣兵袭击他们。尤司卡原本认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但是理娜现在却还活着! ——到底该怎么办? 山民和佣兵,他所调度的棋子都用完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而且暗杀公主这种事情又不能跟部下说,也没办法找人帮忙。佩托拉殿下应该也只有跟他说过这件事而已。 目前能用的棋子只剩下自己了。但就算如此,要他亲自出马暗杀公主,危险性实在太高。尤司卡从佩托拉那里接下这个任务时没有任何文件往来,就连拟定暗杀计划时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但尤司卡可是侍奉佩托拉的骑士,而且佩托拉确实痛恨理娜,她的女儿帕卢维也不太喜欢理娜。 如果自己不慎被捕,不管怎么想,那对母女都会因此被人怀疑。 若是非得自己动手,就只剩下隐藏自己的面容, 在成功杀害理娜之后再逃走这个方法。而且万一被捕,也要有必须毁容自杀的觉悟。 ——他才不想做到这种地步。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应该还有办法才对。 对尤司卡来说,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现在位于马杰可。这里除了是个历史悠久的城市,也是尤司卡的先祖成为英雄的所在。尤司卡年幼时便常听父亲和祖父提起这段往事,说他们伟大的祖先曾经封印过一条龙。 ——说到龙,一般只会想到父母管教小孩时会搬出来用的传说中的怪物。 龙会被视为超乎想像的存在,而且人们不会把它跟其他魔物混为一谈,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几乎没有人看过它。而且和其他怪物不同,据说龙死亡时不会留下任何尸体,就连一根牙齿、一片鳞片都没有。 而且那些自称看过龙的人大部分都会这么说: 「龙的身体非常非常巨大,就跟一座山一样。虽然我有看过从头到尾长达十四、十五雷贝的巨象,但这根本无法比较。」 然后他们也一定会被这样反驳: 「那么巨大的东西,是要怎么瞒过众人眼睛,而且要住在哪里?又是怎么活下去的啊?」 现在能够实际确定其存在的怪物中,没有一个是比象还大的。至少在地面上是这么一回事。如果在海里的话,还有人见过像大鲸鱼、大章鱼、大水母之类的怪物,就连住在海洋的尼布尔也是确定存在的。 就连那些妖精们,对于龙的存在也抱持着支持和反对两种不同意见。 还有许多口耳相传的传说。据说在远古时代,有个在某座岛上自给自足的王国被龙给灭亡了。 除此之外很不可思议的是,在散落大陆各处,叙迤着巨龙样貌的文献都有许多共通点。确认其书写的年代和当时的情报流通性之后,其相似的程度令人感到相当惊讶。 『远远看来长得很像蜥蜴。如山脉般巨大的蜥蜴身上覆盖着跟尖锐的铁板一样坚硬的鳞片,还有一对跟蝙蝠翅膀极为相似,只要伸展开来就能覆盖天空的双翅。有些品种则没有翅膀。大部分的龙全身都被光芒笼罩,它凶恶又狰狞的利爪就连坚固的城墙也能轻易击破,根据种类的不同,有些龙还会吐出火焰或毒烟,能在瞬间毁灭数万大军。有的品种还会从牙齿或鳞片里生出怪物。它们大部分都是以人类为主食,不过也有一些喜欢石头或矿物,藉由吞食这些东西来成长……』 结果到头来,没有人能肯定龙确实存在。 在小孩子喜欢听的童话故事里,龙总是抓走可怜的公主,然后被勇敢的骑士打败。而在各国的神话故事中,则通常扮演邪神的部属,不是被善神打败,就是被建国的祖先给灭亡。 总而言之,龙就是这种东西——尤司卡曾经这么想。 有一段时间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只要有一步弄错就会变成大屠杀。 尤司卡内心陷入两难,他试着思考其他的方法。 例如在理娜画完地图要回王城时,找机会把他们锁定在极小的范围内一次解决掉。 ——不,要在还能容许失败的范围内成功才行。 尤司卡不想在最后才奋力一搏。 而且难道他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事情能做了吗?他这么想着。 他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点子。 5 理娜的地图 这条道路上充满着一般人绝对无法忍受的热气和吵闹。 一个人要举起双臂才抱得起来的大石头,就这么沿着城墙堆积在地上。负责搬运这些石块的人,每个都是身形壮硕的大汉,身上只穿着无袖的木棉衣和长裤。他们个个都比达尔或塔鲁布要高上整整两颗头,满是汗水闪闪发光的肌肤呈现日晒后的褐色。手臂和腿有如圆木般粗壮,比睁大双眼呆立在那儿的理娜整整粗上一倍。那手臂只要一抱起石材,在肌肉膨胀之下看起来又更加壮观。 他们先用圆锹在地面上挖洞,再用十字镐将已经出现裂痕的墙壁凿碎。工程产生的瓦砾则放在木棉袋中扛走。在闷热的环境下此起彼落的呼唤声,石材一块块地被送过来。 「怎么啦,小姑娘们?」 一名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巨汉朝理娜他们走了过来,额头上还系着毛巾。他的胸膛相当厚实,连肩膀也高耸得不像话,不过其实身材比例可说是相当均衡,全身散发出混杂了汗水和灰尘的惊人热气。感觉一般人只要被这热气笼罩,就会被薰到晕倒。 「那个……我们是在进行测量作业……」 虽然感受到男人压倒性的气势,理娜还是直直地看着他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从她头上传来相当宏亮的回应: 「这样啊!抱歉,能请你们回避一下吗?我们发现城墙上有裂痕,不把它补起来不行。」 「……嗯,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理娜对男子低了低头随即走开,并呼唤在一旁等待的莎拉、达尔和塔鲁布,离开了那里。 「……今天就到这里为止。」 直到刚才理娜才疲倦地对大家这么说。即使他们早上很早就从总督府离开,但现在太阳却已经走到头顶正上方了。 理娜等人为了解决中餐,走进路旁一家餐厅。虽然会比较贵又相对狭窄,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包厢。因为两个美丽的少女和带着巨大护手的年轻男人,再加上老剑士的奇妙组合,手上还拿着空天或图尔库绳这种少见道具,可说是相当引人注意。 他们在门口寄放长剑时,店员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询问达尔手上的护手。 「你左手的那个东西不能拿下来吗?」 「这样拿烤鱼的时候才不会烫伤。」 虽然是有点牵强的回答,但店员似乎也没管那么多,说了句「我知道了」便不再有意见。 他们四人围坐在小桌子旁,喝着服务生送来的冷茶,理娜则同时严肃地盯着她手上的地图。 「今天城墙边突然出现两个需要打扫的地方,还有四个地方在施工啊……」 莎拉点完菜后从旁边盯着理娜的地图一边说道。 在不能丢弃垃圾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人倾倒了大量的垃圾和排泄物,为了处理这些东西而禁止他人进入;或者是像刚才那样,因为要修补城墙而请人回避,在这种情况下导致今天的测量工作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无法作业,但明明只要走二十步就可以到达的距离,却要绕一大圈才能走到,或者是得在大街上人挤人。不只难以作业,精神上的疲劳也大幅增加。而且时间上的浪费也不容小觎。 「这实在很难想成只是单纯的偶然……」 「理娜小姐觉得这会是某人从中阻挠吗?」 「除了安榭黎姆也没有别人了。先不管打扫的事情,修补城墙本来就是在总督的管辖范围内。而且那四个地方都是今天早上才说要施工的喔!」 这时他们点的菜来了。加了蜂蜜的葡萄酒、用盐提味的海草汤以及马钤薯面包,还有起司,加了香草的蒸鱼等美食顿时摆满了桌面。理娜将地图折好,放进腰间的包包里。 理娜一边咬着带有绝妙口感,里头的马铃薯还有些硬度的面包,露出了苦笑。但她随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一一看着眼前的三人。 「大家也来帮我想想吧!为什么安榭黎姆要做这种事呢?」 「我不知道。」 达尔马上就表示投降。话才刚说出口,莎拉就在小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你就不能假装思考一下吗?」 「那就请你先发表一下高见吧?」 莎拉狠狠地瞪了一下达尔,接着转过头来看向理娜,先说了句「这个嘛」然后便歪着头思考了起来。同时她的手也忙着拿叉子仔细地把蒸鱼上头的香草挑出来,看样子是她不太喜欢的香草。 「我虽然不清楚总督这么做目的何在,但看得出来他的确不想让理娜小姐制作地图。所以才会故意制造阻碍让制作进度落后,等到理娜小姐心生厌烦时就会自己放弃打道回府了?」 理娜「嗯」地点点头,接着看向塔鲁布和达尔。 『争取时间。』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老骑士和黑发的佣兵马上互相瞪着对方啧了一声。达尔不耐烦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塔鲁布则先把沾有汤汁的胡子擦拭干净再继续往下说: 「虽然总督大概很想阻止殿下制作地图,但考量到殿下的立场,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些迂回的手段。我在想他会不会打算先用清扫或施工等理由来拖住殿下,在这段时间再想别的办法来劝说?」 「他也无法威胁你的生命来叫你停手吧!因为之前那个奇怪的事件,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得派护卫保护你。」 达尔的脸上浮现了仿佛觉得这样正合他意的笑容。 「——谢谢你们的意见。」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虽然他们位于包厢内,但理娜说出这句前提后,便压低了声音继续往下说: 「安榭黎姆说不定是在从事什么非法的行为。」 「这还真是个有够不可靠的回答。那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刚才莎拉不也说了吗?安榭黎姆对于我制作地图这件事感到很困扰。就是这点让人起疑。」 或许是因为她在脑中统整自己的想法时又一边说话的关系,理娜随意地撕扯着手上的面包,继续说了下去: 「安榭黎姆反对我设置地图标示,除了费用上的问题,还牵涉到地图商人的利益。这点我也知道,但他原本并不反对我制作城市地图的。一开始我说我要画的时候,他也叫我自己想办法。」 她在这里稍微停了下来,拿起冷茶轻啜一口。原本白嫩的双颊也因为情绪有些激动而染上一层淡红色。 「我原本觉得他是顾虑到我公主的身分,但既然他现在出手妨碍我,那事情可就不同了。安榭黎姆不希望让我来做地图,而是由他自己来做。」 「但是我记得外围的测量工作都已经完成一半了吧?为什么到了现在才要自己做?」 对于塔鲁布百思不解的疑问,理娜相当干脆地回道: 「他可能是根本不相信我有办法准确地测量出来吧!」 「原来如此!」 达尔听到理娜的回覆后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塔鲁布也不禁想要用力地点头表示认同,但随即用力撑住自己的脖子忍了下来。 莎拉则一边细心地擦拭着理娜被面包和马钤薯弄脏的手,一边问道: 「安榭黎姆会想要自己做地图,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法行为吗?」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理娜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安榭黎姆在我抵达这里时所显现出来的态度似乎相当慌张。毕竟我也没有事先知会他一声。所以他才会先拿出以前的地图,想藉此打发我。如果我就这么乖乖打道回府当然最好,但若是我不满意的话,他也可以表面上假装他已经知道了,私底下再制造假的 地图让我献给国王,这大概就是他原先的打算吧!」 「但没想到理娜小姐却说要自己画地图。」 「嗯!这对他来说似乎是意料之外的发展。不过他一开始应该也是有评估过,毕竟我们只有我、莎拉和塔鲁布三个人,虽然我说这句话感觉有点奇怪,但光看我们三个人怎么样也不像能准确测量地图的样子。」 「的确如此。」 这次塔鲁布一不小心就开口附和了。他察觉自己的失言而满面通红,理娜苦笑着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那么他是怎么察觉到这点的?」 「方法有很多种啊!像是到我在总督府的房间里观看我制作的地图,或是安排了解测量知识的人担任我的护卫,就能够知道大概的情形了。就连我作业的速度有多快、是怎么进行的都可以知道。」 骑士和佣兵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紧张起来。 「我记得刚才有两个护卫也走进这间店了对吧?」 「幸好现在是午餐时间,他们离我们也不是很近。而且店里这么吵,如果不是被狗精或狐妖附身的话根本听不到。」 「但是……」达尔露出了百思不解的表情对理娜问道: 「我还是搞不懂,总督要自己做地图跟从事不法行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在报告居民人数时少报一点,然后再谋取其中的差额,感觉是挺常见的事情。我觉得这次可能也是这样……」 「那真的有那么好赚?」 达尔又继续往下追问,看样子还抓不太到头绪。 「假设把要缴纳的税金定为十枚银币好了,如果有个城镇住着一万名符合缴税资格的男性,这样就可以征收到十万枚银币的税金,对吧?」 「是这样没错。」 「这时再在地图上动手脚,然后报告说符合纳税资格的男性只有七千人,把原本排满了住家的地方换成空地。但是收取的税金还是十万,其中的差额三万就会进入自己的口袋里。或者和负责各区域的商人们说好,平分这些税金。」 这是她在刚到达这城市时就有想过的问题。那时安榭黎姆并没有表现出试图阻挠的样子,而且理娜本来就不是个喜欢猜疑的人,才会暂时排除这个可能。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了。 达尔听到三万这数字不由得「哦」了一声。 「如果不铺张浪费的话,够让人游手好闲地生活三十年了耶!」 「其实内情应该还要再更复杂、牵涉更多层面才对。只要我开始制作地图,这些内幕就会全部摊在阳光下了吧!」 「那安榭黎姆妨碍我们的理由是——」 「我觉得你们三人所说的都有道理。无论是让我放弃而打道回府,还是把后面的工作交给安榭黎姆来负责,都能让他制作他想要的地图。如果我继续坚持下去,他也能藉此争取时间好离开这座城市。虽然逃亡这条路算是最后的手段,但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选择。」 沉默顿时笼罩在放满空盘子的餐桌上。理娜露出要说是困扰但又不太像的表情,陷入沉思当中,莎拉则依旧无表情地在一旁待命。塔鲁布严肃地双手环抱胸前,达尔则状似无聊地戳着左手的护手。 「关于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皱着眉头打破沉默的是塔鲁布。 「是不是应该揭发安榭黎姆的不法行为,跟王宫报告呢?」 理娜摇了摇头。 「但要怎么揭发才好?我不认为他会老实地把一切说出来,而且证据很有可能掩藏得很好,如果最后翻遍了总督府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的话,事情就严重了!」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达尔一边说着,同时稍微用力地敲了护手一下。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绑架总督逼他乖乖招供吧?只要价钱出得起我可以配合。」 「那样太危险了,我们不能瘫痪总督府的行政机能。」 「这么说来,理娜小姐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打算在安榭黎姆不知情的情况下寄信给王宫,将事情说明清楚,请王宫派遣巡检使或市政官来调查。」 这两种官员都是负责调查领主或地方官的政绩,或是视察民间的人。如果让这些相对可靠的人出马,肯定能找出更正确的结果。 「然后我会把这份地图完成。」 像是要把沉闷的气氛吹散似的,理娜以爽快的表情和开朗的口气这么说。 「等到外围的测量工作结束后,就能知道安榭黎姆觉得还能用的古地图跟现状有多大的差异了。接下来再继续调查城内的情况,应该还会发现更多问题。」 「这样子感觉好无聊啊……」 「你不喜欢吗?」 理娜对达尔笑了笑,用有点开玩笑的口气询问他。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子确实有点不干不脆,达尔提议的方法或许真能更快解决问题,这样对城里的居民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理娜却对是否该做这种事感到迟疑。如果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假想的情况,而是真的要用尽所有力量来推动这件事的话,那不是更应该慎重地考虑之后再这么做吗?这是她的想法。 ——虽然这恐怕只是一种自以为是…… 「其实也不尽然是如此。」 达尔摇了摇头,脸上浮现有点诡异的笑容。 「只要想到继续跟着你就还有钱赚,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是说,万一结果根本没发现任何问题的话该怎么办?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也说过这只是你的推测。要是他根本没做什么坏事,也就是说……啊——」 「也就是说——总督安榭黎姆对那张百年前的古地图深信不已,并且根据那张地图来统治城镇,负责各区域的商人也是这样来征收税金。而总督会反对为了居民设置地图标示,则是为了维护地图商人的利益。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呢,会突然需要打扫只是偶然,施工也是之前就预定好的事情,只是忘了跟理娜小姐说一声而已……是这种情况吗?」 莎拉接在说到一半就卡住的达尔后面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了下去。达尔见状只好耸耸盾。 「如果是这样,只能知道他是个非常有问题的总督。巡检使或市政官如果这么认定的话,他也逃不了吧?」 「是啊,虽然去怀疑一个人感觉并不是很好。」 理娜也跟着露出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你们三个就先把安榭黎姆可能正在妨碍我们的事情放在心里吧!毕竟你们跟我一起行动的话,说不定也会碰上什么事。」 「这我知道啦!不过……」 达尔面有难色地说: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在施工结束前都按兵不动吗?」 「其实我心里想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喔!」 理娜如此答道,恶作剧似地笑了出来。 从餐厅出来后一直到黄昏前,理娜等人都在城里散步。他们在靠近港口附近的地区逛了逛,但这附近的摊贩跟之前他们经过的地方不太一样。 其中特别引起理娜注意的是卖生鱼肉的店。 在她吃下切成薄片后再洒上盐、胡椒和柑橘汁调味的白肉鱼,以及把乌贼和海胆切碎后混合在一起的料理后,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生食的奇异口感让理娜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哦,是旅行者吗?你们是第一次来到靠海的城市吧?那这个对你们来说应该很新奇,因为要运到这个城市外面的鱼,不管哪一种都是盐渍或烟熏的。这吃相真不错,再多来一点吧!」 店内的男子似乎也身兼渔夫,他相当积极地向 理娜等人推荐了各种食物,于是理娜品尝了许多不同的味道,感到惊奇又开心。莎拉也跟着吃了,但塔鲁布和达尔却怎么样都无法接受。塔鲁布吃了一口后忍着将它吞下去,达尔则是感觉很不舒服地一直含在嘴里,最后说:「给我酒!让我把它咽下去。」看样子他没有当场吐出来,是看到理娜和莎拉若无其事地吃着那些东西,所以才硬是要逞强吧!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商品。刚捕上来的新鲜鱼贝类或是从外国运来的珍奇水果也不少,但这之中最让理娜惊奇的却是乌龟。 这只深绿色的生物正缓慢地移动着从坚固的龟壳里探出来的头和四肢,看着围观的客人。 「这可以食用也可以拿来饲养,在不知道哪里的传说中,只要从欺负它的人手中救了它,就会带你去位于海底的黄金城喔!怎么样啊,那边的小姑娘们?」 理娜笑着摇了摇头,接着便离开了。 在王宫里的生活其实很自由。可以看到许多据说是在很遥远的地方才能取得的珍贵宝石或野兽,还能吃到一般市井小民从没吃过的食物。 ——但这世界上还是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物呢! 这就是旅行之所以有趣的地方。 太阳即将下山时,这些摊贩纷纷开始收拾打烊。当月亮高挂天上,星星闪烁着,天空被染成一片深蓝时,有几户人家点起了照明的灯火,也有几间房子是一片漆黑,看样子已经早早进入梦乡。而从酒馆所在的方向则传来一股燃烧鱼油所产生的独特臭味。 这地方果然和王城不一样啊——理娜一面走在有些阴暗的道路上一面想着。王城里每相隔一定的距离就会设置灯火,即使到了深夜还是有许多人家依旧灯火通明,至少在太阳才刚落下没多久的时候,每一户人家的窗户都能够看到温暖的光芒。 理娜回到总督府后先好好洗了个澡,把沾黏在身上的海风残渣清洗干净,接着便开始进行绘制地图的工作。在进行测量的时候她只会查看那些大约等于纸片大小的范围,已经好几天没像这样占到能占据床铺一半位置的大雁皮纸面前了。 黑色铅块笔的尖端在油灯的照耀下闪烁着。理娜束在后脑的金发看起来像是充满气魄地摇曳着,有如火焰一般。 先以餐厅当作起点,然后斜斜地画出一条道路,偶有些许弯曲以及平缓的坡道,转了个弯还可看到阶梯。石头地砖并不怎么干净,所以不是完全的灰色,上头有着黑色污渍。但那脏污正代表这条路常常有人走动。今天又有谁会走在这条道路上呢? 特别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则是满脸通红的水手们。还有要让地图看起来充满比邻而居的房子和类似长屋的集合住宅。另外还有卖酒的酒馆,至于摊贩的话,则是能方便食用的串烧店比其他道路看来更显眼。肉类和鱼类食物的种类相当丰富,不过每一种的浓厚味道都残存在嘴里。她问过好几家店,得知这里的居民果然多半是水手,其他还有像达尔这种看起来像是佣兵的旅行者。还有就是这里有许多以便宜为卖点的旅馆。 就算是位于同一个城市,也会因为往来的人不同而产生许多差异性。这里到底是因为常常有水手和佣兵出没,才会打造成最适合他们生活的地方呢?还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构造,才会引来这些水手和佣兵呢?虽然不知道答案究竟为何,但理娜很喜欢思考这些事情。 喔对!别忘了在某个旅馆的红色屋顶上,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两只乌鸦,莫名其妙地踢了达尔后脑勺一脚,往屋顶飞去。 「我到底是招谁惹谁啊……」 「可能是你光从那里经过就让乌鸦忍无可忍吧?」 因为满腹委屈而表情扭曲的达尔以及莎拉冷淡的回答,让理娜忍不住偷笑了起来。至于塔鲁布则是豪爽地大笑出声,完全没有一丝保留。 穿过这条路后就可以通到往左右两方延伸的另外一条路去。从这里右转之后直直走下去,就可以感觉到带有海水味道的风。道路两旁的建筑物随即被港口和海岸取代。这里有着非常美味的鲜鱼摊贩、经年被海风吹拂的水果店、贩卖岩盐的神奇商店,还有中广身材的商人正在洽谈生意。此外还有长着黑色圆眼珠,行动迟缓的乌龟。 祭祀海神的神殿以及位于入口处的小喷泉,水手们总是会对喷泉投掷银币,或许是为了感谢目前为止的出航都很顺利,也有可能是为了祈祷往后的航行也能够成功。 对了,她还跟其中一个水手聊起了观星的事情。 在磨练制作地图的技术时,理娜的母亲玛丽卡曾经教导过她如何观星。玛丽卡精通各种占卜术,对于占星术也有很深的造诣和领悟力。不过理娜从母亲那学到的只有如何从星星的排列方式得知正确的方位,以及从星星的闪烁程度来观察天象。 她画出正在说话的水手的脸,并在旁边的空白加上台词。 遥远的海岸线看起来真是无限宽广又一片碧蓝。理娜和莎拉有好一段时间痴痴地望着这片海洋。而在海水之上的天空更是蔚蓝,同时又柑当广阔,让人忍不住看到忘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这片天空和王城的天空是相连在一起的。如果一直看下去,便会让人有种仿佛被吸进去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不是飞到了天上去。在强风吹得她回过神来之前,理娜在那里停留了好一阵子。 达尔和塔鲁布似乎已经看过很多次海洋了,所以不像理娜她们这么感动,便待在树荫下休息。她向他们询问关于海洋的事情。 「海水又咸又难喝。还有水母有够烦的,感觉很不舒服。」 「如果有不会摇晃的船的话,我想我会更喜欢海吧!」 但得到的却都是这种一点也不浪漫的答案,让理娜有些失望。 能像这样愉快地享受散步,究竟是因为窥见了未知的世界,还是在餐厅讨论过之后,对往后的方向有了明确的目标呢? 理娜带着充实的心情画完了属于她的地图。 达尔在她画完地图后没多久就来到了她的房间。 「总督回来罗!现在大叔前去找他了。」 理娜要求他们在安榭黎姆回来后马上告诉她。 「谢谢你,那我们过去吧!」 理娜在房间里都是穿着简单的休闲短衣,她让达尔在走廊稍等她一会儿,并在莎拉的帮助下迅速换好衣服,带着他们一同前往总督办公室。 安榭黎姆才刚忙完一整天的工作,脸上可以看得到些许疲态,但既然公主要求会见,他当然不可能拒绝。达尔和负责前去通知的塔鲁布在房间外待命,现在这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理娜、莎拉和安榭黎姆三人。 「我在制作地图时有好几次都碰上修补城墙的施工工程,为什么你没有事先告知我一声呢?」 理娜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便单刀直入地问道。 「这真的是非常抱歉,因为我以为修补工程和公主殿下正在做的事情没有关系,所以才没有事先通知您。」 「那明天施工可以暂停一天吗?」 「不、不不不,这实在是……因为都已经开始动工了,现在暂停的话会有很多问题的。」 安榭黎姆坐在椅子上伸直了腰杆,努力地跟态度强硬的理娜解释着。 「但现在你可是接下了一道诏书喔!你和这个城市都必须协助我制作地图才行。我想你应该没忘吧?」 「诏书就等同于国王陛下所说的话,我怎么胆敢忘记呢!但我身为这里的总督,有义务必须保护这城市。修补城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虽然对公主殿下感到很抱歉,但是否能在施工告一段落前先稍待一会儿呢?」 「——看样子……」 理娜刻意大声地叹 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双手环抱在胸前,斜眼看着安榭黎姆。 「你根本没有意愿协助我嘛!」 「这完全是误会啊!不,虽然您会这样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安榭黎姆我绝对没有任何要反抗您的意思。」 安榭黎姆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快哭出来了。 「那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是什么事呢?」 理娜对戒慎恐惧地询问自己的安榭黎姆轻轻地笑了一下。 「设置地图标示。」 安榭黎姆正想回嘴时,理娜马上插嘴继续说下去: 「总共要在中央广场设置四个地图标示,各自朝向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个方向。」 「四个吗……」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条件。首先,费用由我出。由于算是测试用,期限就设定为设置之后三十天内。上面描绘的范围是四个方向各半个贝鲁斯塔。至于内容呢,就借用该区域的地图作为参考来绘制。神殿或卫兵集合的地方等重要场所要涂上颜色,并写上名称,另外若是区域的负责人或是贩卖地图的商店位于地图的范围内,那些地方也是同样照办。怎么样?这么一来就不算是危害到你所谓的地图商人的利益了吧?」 「……这……的确是如此。」 「还有两件事。如果获得住在地图范围内的人的好评,那以后就继续维持下去。另外若是设置期间有遭人涂鸦或是毁坏的情况,则由总督府提拨预算维修。」 「要用总督府的预算吗?」 「因为会发生这种事情,代表城里的治安不太好嘛!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你违背王命的事情我就当作是太过忙碌才会导致失误,不会呈报给王宫。」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和安榭黎姆说完话后,理娜等人便回到房间。达尔和塔鲁布也跟着进来听取他们对话的内容。 「这样好吗?您态度难得如此强势,我认为可以趁机多争取一些对我们比较有利的条件。」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这样就够了。」 理娜认为现在这样,正好处于可稍微施加一点压力的状态。 而且这么一来,安榭黎姆就会对她投注更多注意力。 就算哪天会有巡检使或是其他人从王宫到来,到那时候要再转移他的注意力就会变得很困难了。 「只要一设立地图标示,一定会有一些路经广场的人看到。如果这地图有错的话,绝对会被人发现。商人们应该已经从安榭黎姆那里知道我的事情了,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出现错误,肯定会被我追究责任,所以他们会拿出正确的地图来。」 达尔相当惊讶地「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一定要自己测量地图的人。」 「测量我还是会做啊!」 理娜露出了洒脱的笑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走到墙上的地图面前。 「但正确的东西能够早点拿出来用也没什么不好吧?」 「只是外围的测量作业就必须暂时中止了。」 「修补城墙是很重要的事,我怎么样也不能开口阻止。」 「不过啊……」 达尔看着墙上贴的那些地图,带着半佩服半讶异的声音说: 「你真的很喜欢地图耶!」 「你不觉得思考自己没看过的世界很有趣吗?在那里会有怎么样的人,会有什么东西?」 「不管到哪里应该都大同小异吧?」 「你的想像力还真是有够贫乏呢!」 「至少比某个缺乏情感的人好多了,只要没有连心胸都如此狭窄就好。」 达尔用毒舌回应对方的毒舌,此时他的视线突然停在床上的纸上。虽然刚走进房间时有稍微瞥过一眼,但因为心想那也一定只是张地图而没有太过在意。 「那、那是什么啊?」 听到达尔的问题后,理娜朝床铺走去,小心地用两手拿起那张纸。 「这是世界地图喔!这个大陆的地图。」 「……世、界?」 达尔眉间多出几条皱纹来,凝视着那张纸。 那是一张白色的纸。上头用粗黑的线画着形状怪异的东西。达尔不禁想到在眺望远山的时候,也会产生像这样看到几棵树影重叠在一起,觉得很像怪物的情况。地图上描绘的形状就是如此难以形容。 在理娜所说的大陆中央偏右的地方画有一个小小的宫殿。在它左上方没有多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城市的图样,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空白。 「这图画是什么?」 「王城和马杰可。」 「…………」 他因为太过惊讶而说不出话来。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看世界地图。 「这是谁做的,又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听说在古王国时代有人走遍了全大陆。」 在很久之前曾有个统一全大陆的王国,但那个以长久的繁荣着称的国家最后也因为内战而瓦解。从王国这个巨兽的尸骸产生了几个被称之为国家的猛兽。 接着就进入了战争的时代。 「在战争的时候地图几乎都散落遗失了。因为只要有地图就能够了解敌方国家的地理情况,所以各国都争先恐后地在寻找地图,不过找到的几乎都只有其中的一部分。」 「那为什么这张地图上头只有画拉乌塔特和马杰可?」 「因为我只去过这两个地方。」 「但既然你身为公主,应该能知道很多事情吧?」 「伊甸国内的主要都市和地名我大概都知道,但也仅只于知道,从没去过。」 所以才无法画在这上面。 理娜这么回答后,达尔随即脸色大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嗯?」理娜好奇地歪了歪头,达尔战战兢兢地问道: 「司汀菲尔要塞是在这地图的哪里?」 理娜用一只手拿着地图,以空下来的手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正是位于伊甸东南方,与东边的比克拉德王国和南边的拉多姆王国的边境交界处。 「那你知道萨库利司在哪吗?」 雪白纤细的手指从要塞往西北方移动,在地图上的距离大约是一只蚂蚁走数十步那么近。 「……这是利司提翁。」 接着手指往西边大幅度移动。 达尔的额头不知不觉布满了汗水。 「你——」他无法置信地看着理娜。 「难不成你真的打算走遍这整个大陆?」 「嗯!然后就像这样把它画下来。」 她指着拉乌塔特和马杰可,然后又看向墙壁上的地图。 「每个城市和地区则是像这样描绘出来。」 「你觉得你办得到吗?」 「母亲曾经让我看过一张画得非常精细漂亮的世界地图,是这颗星球的地图。」 「……但你是公主吧?」 「只要这个城市的地图制作任务能顺利被认同的话,我想我的请求也会比较容易被接受吧!不只是在伊甸国内,我也想去各个国家看看。北边的图雷司还有更北方的大沙漠、南边的拉多姆还有更南方的大冰原、还有东边的比克拉德和西边的威普西亚及堤努那。而且我也想亲眼看看妖精的模样,兽人在王城也很常见,但精灵、尼布尔或洞穴巨人我只有听别人谈过,从没见过。」 「精灵就算了吧!」达尔马上正经地说道。 「那些家伙确实不分男女都身材纤细又长得很漂亮,但基本 上都窝在森林里,住在城里的如果不熟的话也不会搭理你。态度可嚣张了。相较之下长着一脸猪样的兽人不仅肯喝酒,想要什么也一目了然,跟他们交谈也很轻松,比精灵好多了。」 「你曾经见过精灵吗?」 理娜向他追问道,碧蓝的眼睛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偶尔也会有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跑来当佣兵的精灵啦!」 「这样啊,真好!」 理娜天真无邪地看着空中,像在思考什么似的。达尔心想,她大概是正在想像遇到善良精灵的情况会是怎样吧! 「总之明天要往西边去吧?我有点累了,先睡了。」 达尔转身背对理娜走出房间。过没多久塔鲁布也走出房间,罕见地对达尔问道: 「精灵真的是这么糟糕的种族吗?」 「我遇到的基本上都是这样。不过既然这世界上都有喜欢地图的公主了,或许在这大陆上也会有喜欢人类的精灵吧!」 他轻描淡写地随口回道。 达尔出生长大的村子已经不在了,在他十岁时因为战乱而被烧毁。 他不太记得十岁以前的事情,可能是因为他在那段时间也没有多想什么,就这样过着每一天。 达尔在五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么。 「如果收成不好的话,就把你丢到森林里去。」 这是父亲的口头禅。丢到森林就意味着要抛弃这个孩子,严格算起来并不算是开玩笑,特别是在家境并不算富裕的寻常百姓人家,五个孩子已经太多了。 至于村子被毁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只剩下片段的印象。 穿着甲胄的人们骑马奔驰着,还有火焰和浓烟以及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他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待在这里很危险,便跑出村落拼命往黑暗的森林里奔逃。 他在森林中游荡了好几天,有太阳的时候就沿着河川前进,肚子饿了就抓鱼果腹。如果太阳下山了看不到前面的路时,就爬上附近的树木,在令人畏惧的风吹草动声以及能见度只有数步的黑夜中发抖着入睡。有好几次还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野兽,只能用好运来形容。 不知道过了几天后,当他终于穿越森林,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广阔的战场遗迹。 他虽然被成堆的尸体吓到、因为其恶臭而呕吐不止,但或许是情感已经麻痹,意外地并不觉得害怕。他剥下尸体上的剑和头盔,还拿走了似乎可以变卖金钱的小东西,然后又回到了森林里。 他只能努力活下去了,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杀鼬鼠、狐狸,也杀狼。但碰上野猪、熊或是成群的野狼时则死命地逃走。也曾经整整半天都躲在河水里等待那些动物离开。 过了一年,森林附近的地区又成为战场。 这次达尔被某个经验丰富的佣兵捡到,第一次在只有人类的生死战场上厮杀。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这个地方就叫做利司提翁。 这片大陆到处都有战争。若要说得夸张一点的话,只要把一根手杖放倒在地,并朝着它指的方向往前走一个月,就一定可以在途中看到战场。 达尔和捡到自己的佣兵参与过各地的战争。既然有胜就会有败,但也有些从头到尾都僵持不下互相瞪视的诡异战争。有的则是被主要战力舍弃的残酷战场。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战争、挥过几次剑了。但有两场战争让他直到现在印象依旧极为深刻,就算再过十年也忘不了。 在萨库利司平原发生的那场战争,是当时可说是佣兵菜鸟的达尔第一次遇上这么大型的战争。征服了许多国家,在中原相当活跃的伊甸,籼拥有被称为中原最强的重装骑士兵团和骑马弓兵团的罗赛尔王国之间,所发生的战争。两军合起来总共有十五万士兵,在战场上奔驰、呐喊,挥舞着手上的武器。战争从早上开打一直到中午还是罗赛尔取得优势,但最后伊甸王国在成功的包围战术下获得了逆转性的胜利,在日落之时结束这场战争。 那鲜明的落日就有如掉落在一滩鲜血中的金币般,还有从主战场传来的角笛声,以及伙伴吆喝着要他紧跟上来的声音,直到现在还是清晰地刻划在脑海中。角笛声正代表着伊甸王国已取得胜利。 达尔杀死了一位被人称为百人斩的有名将军,拿到了一个相当沉重、装满了金币的皮袋。虽然之后他立下了更显赫的战绩,得到了比这更丰厚的报酬,不过其喜悦始终比不上那时所拿到的那个皮袋。 至于在司汀菲尔要塞的战争则是一场限定了区域的战争,输得相当惨烈。达尔是守护要塞的那一方,但每次出战都以落败作收,城墙也有大半被破坏掉,连修补城墙的材料也没有,到最后甚至面临没水没粮食的困境。军马的粮草最先耗尽,没有食物而消瘦的军马则成为士兵的粮食。要塞内部的士气一天比一天低落,只有失败和争吵不断增加。 最后食粮和水都见底,要塞指挥官只好俯首投降。 但敌军的回答却是拒绝。 「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歼灭这里,没有所谓的如果对方投降就接受这种事。反抗的人就杀掉,不反抗的人就成为奴隶,不管男女老少都一样。要塞我们也会破坏掉,把能用的石材搬运到其他地方去,除此之外的东西统统烧光,进行净化仪式。」 待在要塞的守备军知道这下除了突破重围逃跑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等到夜晚到来,军队便冲出了要塞。达尔在黑暗中挥着剑不停往前跑,但后来却在无意间遗失了剑,于是他夺取了一匹敌军的军马取而代之,骑上它继续奔驰。他身体到处都受了伤,现在想想,能够活下来可说是相当不可思议。他幸运地潜入附近的村落中,用军马换来药品和食物,还有一把斧头。 过了几天,他得知之前捡到自己的伙伴已经不幸丧命。 达尔横躺在坚硬的床上,眼睛盯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他已经躺在床上好一阵子了,但直到现在却依然没有睡意。 脑中浮现理娜展示给他看的大陆地图。 『要用自己的脚实地走过才知道』,理娜诚实且认真地这么回答他。她对于地理位置的判断几乎是正确的。从拉乌塔特到马杰可如果正如地图上所画得距离这么远的话,从司汀菲尔塞到萨库利司和利司提翁的距离,的礁也正如她手指移动的幅度那样。 ——我所走过的世界…… 竟然是这么的狭小啊! 在这之后究竟还有什么未知的事物呢? 自己没有实际见过的地方,总有一天也会发生战争吗?或者是会继续维持和平呢? 那张白地图上只画着王城拉乌塔特和马杰可,还有连接这两者的街道。 会有完成的一天吗?在那张纸上能够孕育出多采多姿的世界吗? 「……」 达尔小声地喃喃自语着,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看看那张地图完成后会是什么样子。 早上理娜和莎拉正一如往常地换上旅行装和侍女的服装时,前来通报的仆人出现了。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特别来通知两位前往用餐。」 「嗯,谢谢。」 虽然这段对话可说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但等到仆人离去后,理娜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悄悄地凑到莎拉耳边对她说了一些话。 「这让我来做就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莎拉你就先去餐厅吧!」 她推着已经换好衣服的莎拉的背,将她推到走廊上,然后笑着说了声「待会儿见喔」就把门给关了起来。她转身走回室内,随意地将金发拢成一束 绑起来,然后抱起空天和图尔库绳,把它们塞进床下,再迅速地将画到一半的马杰可地图卷起来。接着理娜便拿起地图趴在地上,躲进了床底下。里面理所当然地因为平常没有打扫而有一点灰尘。她用手帕把口鼻遮住,避免将灰尘吸进去。 不过理娜的两眼却因为紧张和些许的期待而充满光采。兴奋到虽然闭上嘴巴却在心里偷偷默数着。在差不多数到五百时,房门传来细微的推挤声,接着就被打开了。 从床底下看到的裙摆和鞋子可以知道那是仆人。她在室内游荡了一阵子,又在床上和桌上窸窸窣窣地翻找着,最后还往床底下偷看,这一看她的眼神就和理娜的对上了。理娜对她一笑,她随即发出了无声的尖叫,拉起裙摆猛然往后退去。理娜露出仿佛小孩恶作剧成功的笑容,从床底下爬出来。这时她发现门边放着扫帚,才知道她是装作打扫的模样偷跑进来的,不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公……公主殿下!」 仆人有如见到了怪物似的,气喘吁吁地抬头看着理娜。 「为、为什么您会在这里呢?」 「要我回答你也是可以啦!不过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她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低头看着仆人。 「为什么你会想到要去寻找床底下?」 不管她怎么追问,仆人都只是哭着请求她的原谅,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得不到什么收获。理娜叹了口气放她走,然后才真的走出房间前去吃早餐。 她一打开门就看到达尔站在旁边的走廊上。 「事情办完了吗?快来吃早餐。」 「你该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吧?」 「是那个侍女拜托我的。」达尔这么说着,眼神故意不看理娜。 「她说是为了以防万一。胡子大叔则跟着她一起行动。」 「这样啊——谢谢你。」 跟笑着道谢的理娜比起来,达尔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显地不悦。 「你不是已经花钱雇用我了吗?这是工作之一,不需要道谢。我会守在房间门口,你去吃饭吧!我想那边应该不至于在饭菜里下毒啦!」 「嗯,那我就先走了。」 理娜挥了挥手,轻快地跑过走廊,达尔目送她离开,同时抓了抓自己的满头乱发,仿佛像在掩饰自己心中的异样情绪一般。 6 第六区 风势相当强劲。 蔚蓝的天空晴朗无云,阳光虽然耀眼,却一点也不毒辣。 理娜等人第一次来到这城市时,曾经经过第十区。 这次前来第十区,成员跟刚到这城市时一样,但情景依旧跟那时没有太大差别。地上满是脏污,空气中飘着一股恶臭,街上到处都是垃圾。来来往往的人们也都愁眉苦脸,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干净整洁。 「……这种地方真的有办法进行测量吗?」 达尔几乎是紧皱着脸对理娜问道。 「总之先做做看吧!不做的话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理娜回答时露出的笑容感觉没什么精神,塔鲁布的表情也相当严肃,只有莎拉如往常一样沉默地随侍在侧。 「只不过隔了一道城墙,差距就可以这么大。」 首先光是地面就相当凌乱。道路的修整看起来就是敷衍了事,到处都有被挖掘过的痕迹。旁边的房子也有许多已经呈现歪斜状态,有些甚至严重到只要风一吹就摇摇欲坠。建筑物也排列地相当凌乱,要像市区一样沿着城墙测量可说是非常困难。 塔鲁布看到为了这第十区而加盖的城墙后,忍不住忧郁地哀叹其惨况。石块的堆积方式相当杂乱,灰泥涂得很随便,导致石块和石块之间的连接处大幅剥落。 「光是调查这个城墙的建造费用,感觉就可以告上那总督一笔。」 「如果只听见你这句话,还真的颇像个小恶霸。」 理娜和莎拉开始测量工作,达尔和塔鲁布呢,在这里果然也只能做做驱赶小混混或乞丐的小事。 「那些护卫大概都待在哪里啊?」 「比平常还远了四十雷贝左右。有够没用的一群家伙。」 「反正也就是总督养的狗,负责监视我们的。喔喔,他们也被缠上了,真是爽快!」 「其他碍事的家伙不能全都跑去找他们麻烦就好吗?」 在这里恶毒地发表感想的是两手空空没事做的两人,理娜为了要测量出最准确的数字而全神贯注中,莎拉则安静地守在一旁看顾着她。 虽然说不上顺利,但测量工作还是一点一滴地进行着。 真正出现具状,是在距离中午逦有一段时间的时候。 突然有个人对理娜扔石头。达尔虽然同时要应付乞丐的纠缠,但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理娜,他马上就把石头给挥开,没想到那竟然是颗只要砸到就有可能受重伤的大石头。 「你们到底想干嘛?」 达尔狠狠瞪着他前方几位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们身上穿着脏乱又破旧的衣服,光着脚,手上拿着石头,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理娜等人。其中一个人一出声,他们便全部将手上的石头都扔了出去,塔鲁布马上挡在理娜面前,莎拉也随即冲上前来。达尔伸出左手大力一挥,用护手将石头扫落,但终究没办法挡下所有石头,有几颗打在塔鲁布和莎拉身上。 「你们这些臭小鬼!」 达尔一边喊着一边追赶上去,小孩们见状纷纷如鸟兽散,往四面八方逃去。达尔瞄准了其中一位冲上去追赶他,随即不见踪影。 「你们两位都没事吧?」 理娜从腰间的包包拿出手帕,仔细地替塔鲁布擦拭额头上的血迹。 「虽然流血了,不过没什么大碍。」 塔鲁布豪爽地笑着,理娜看向莎拉,莎拉也相当坚强地小声表示她没问题。 「只有那个佣兵一个人追过去没问题吗?」 看着达尔消失的方向,莎拉轻声低语道。塔鲁布回答她: 「虽然人格上无法认同他,但他的技术的确不得不让人佩服,我想应该不太可能连个小孩也应付不了。」 最后达尔肩上扛着一个孩子走了回来。身上以黑色为主的衣服几乎全都沾上了白白的灰尘,右脚也被脏水浸湿,还出现熊猫眼。看起来惨不忍睹,但又有点滑稽。莎拉以严苛的眼神看着塔鲁布,塔鲁布则故意转开视线拒绝正面回应。 「这家伙还真是个孩子王。」达尔粗暴地把小孩放到地上,恨恨地说着。 「我在他身上找到这片破布。」 他交给理娜一片上头似乎写着字的肮脏破布,破烂的程度连纸片也称不上。理娜皱着眉看着那块布,却突然发出惊呼。 「这是古奏德语啊!」 「那是啥?」 「是一百年前使用的文字。为什么这样的小孩会有这种东西……」 「应该只是凑巧拿到的吧?喂!给我起来!」 达尔朝昏倒的孩子的侧腹踢了一脚,硬是把他弄醒。他以长剑抵着小孩的喉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醒你吗?是要你在死前跟我们道歉!」 「我死都不会道歉啦,混蛋!」 小孩似乎还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狠狠地等着达尔咒骂他。达尔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理娜。 「我可以杀了他然后就地掩埋吗?」 「不行,绝对不行!」 理娜随即激动地回绝。 「真是个滥好人。」达尔嘴角歪了歪地小声咒骂后,继续说道: 「喂,小鬼,是谁叫你做这种事的?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会去问其他人。」 「你明明只捉到我,是要怎么问?」 达尔装出冷酷无情的样子威胁他: 「我现在就去捉他们。刚才我已经记住你们所有人的脸了,我会一个不剩地统统捉起来,然后好好地修理你们。我不会杀了你们的,等到这个快死了就逼问下一个,直到你们肯乖乖说出来为止。」 尽管小孩的态度相当强势,但听到这番话也不免露出惊恐的模样。不过他还是紧咬牙关虚张声势。 「那又怎样,就算这样我还是不会说的。」 「你以为我只会揍你或踹你吗?就算失去手脚,人也不会死的喔!」 此话一出,小孩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细微的哀号声。 「你说得太过分了!」 理娜瞪了达尔一眼,向前迈进一步。 「我又没有真的这么做。而且被攻击的人是你们耶?」 「就算如此……」 理娜百口莫辩地咬了咬下唇。毕竟塔鲁布也因此受伤了。 此时塔鲁布出声呼唤理娜,她转头看向他。 「理娜殿下,不用担心我,这小家伙就交给我来吧!」 理娜苦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对他道谢。他低头看着小孩说: 「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对我们丢石头呢?」 小孩却「哼」地一声将头转向一边。 「果然还是直接杀掉就地掩埋比较快!」 理娜伸出手指轻戳了口气相当不耐烦的达尔额头一下,接着又将手指抵住嘴角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开口呼唤那名小孩。 「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小孩的态度还是一样顽强,只回了这么一句话。理娜笑着答道: 「从现在到太阳下山前,究竟会不会下雨。」 「什么?大姐姐,难不成你有办法说下雨就下雨?」 小孩抬头看着理娜,露出嘲讽似的笑容。也难怪他会觉得不可能,今天天空可说是相当晴朗,不仅万里无云,连太阳也相当耀眼。 但才刚过中午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 理娜等人加上那名小孩一共五人,走进了位于市区和第十区交界处的餐厅。店员看到小孩那肮脏的打扮虽然皱起了眉头,但在塔鲁布多塞了一枚银币后,他不只送上了温热的茶水,还拿出厚布让他们擦拭被雨 淋湿的身体。 「……为什么你能事先知道会下雨啊?」 小孩恐惧地看着理娜。理娜刻意笑着开玩笑地说:「是我操纵的。」 「理娜小姐。」坐在她旁边的莎拉偷偷问道: 「能请您告诉我,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吗?」 「我昨天观星时看到的。」 理娜知道只要这么说莎拉就能理解,便这么轻声回答道。 「喏,你已经输了赌注,快点乖乖回答。」 小孩被达尔和塔鲁布夹在中间,就算想逃也逃不了。更何况他现在相当畏惧理娜,对于不了解星象的他来说,理娜竟然可以在这种大晴天说下雨就下雨,让人感到难以捉摸。 「我是被人拜托的,他说只要我对你们丢石头,就会给我面包。如果顺利让你们受伤的话,还会多给一个面包。」 「是谁拜托你的?」 「我没有问名字,大概长得像这个大叔这样吧!」 小孩子伸手指向塔鲁布,被指到的老骑士露出了相当嫌恶的表情。 「你们全部都是这样?」 听到理娜的问题,小孩点了点头。 「……这也是那个总督干的吗?」 「应该没错吧!真没想到他会如此不择手段。」 塔鲁布听到达尔的质疑,忍不住摸起胡须喃喃自语。 「用这小鬼当人质,把那男的揪出来好了。然后再捉住那男的让他供出总督的名字。」 「等等,我们毕竟还是有护卫跟着的,只要这小孩还在我们手里,那男的应该不敢现身。」 这段话只有最后一句被小孩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皱着脸抱怨道: 「什么?那这样我不就拿不到面包了吗?」 「对人丢石头就可以拿到面包,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就连达尔也没好气地说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莎拉稳重地问着。 「以我个人的立场来看,光是朝理娜小姐丢石头这点就是绝对无法饶恕的行为了,不过看样子您另有打算?」 「这个嘛……」 理娜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恍然大悟地说了句「啊,对了」,并转头看着小孩。 「你们总共有多少人?十人……不对,能帮我找二十个人来吗?」 「你要我在工程结束前雇用这些小孩?」 酷热难耐的脸庞浮现数不尽的疑问,今天这名高大男子也将毛巾绑在额头上,全身散发出炽热的热气。他是这个城墙修补工程的工人之一,也是这里的负责人。由于突如其来的大雨导致工程必须暂时中断,他们现在正在屋内整理灰泥,并在施工的地方铺上能防水的羊皮,顺便休息一下等待雨停。 「嗯!不用付他们钱,我已经给过了。」 理娜笑着将小孩推至面前。 「这小鬼不是第十区的人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品行不太好。」 「如果你是在意这个的话,我想是没问题的。」 她胸有成竹地说着,为了确定真的没问题,又对小孩问道: 「你会乖乖工作对吧?」 「嗯!不过这只是因为我输了赌注而已。」 小孩的表情和态度依旧相当倔强。 「那就拜托你了。我这里还有其他小孩,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话请再跟我说。」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这位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样做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有很多原因啦!啊,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她走近那名高大男子,刻意压低声音避免让其他人听到。 「如果这孩子够认真的话,我希望你能够继续雇用他。」 「这个嘛——」 高大男子没有马上做出回应。他那被褐色肌肉包裹住的双手环抱胸前,哼地笑了笑。 「看那小鬼表现如何再说。」 「干嘛?」 听到自己被人提及,小孩抬头看着理娜和高大男子。 「我们在打赌你会在几天内就撑不下去偷偷跑掉。不过很可惜的是因为我们猜的时间都太短了,没办法赌。」 「开什么玩笑!」小孩龇牙咧嘴地咆哮着。 「我一定会撑到最后的!」 「每个人在最一开始都是这样说的啦!」 男子显然对小孩不抱什么期望。理娜苦笑着将小孩拉向自己,给了他五枚铜币。 「这是明天的酬劳,我暂时都会待在第十区……也就是你家所在的地方进行作业,你工作做完后就来找我吧!我会把那天的酬劳给你。」 「……这样好吗?这么多……」 铜币两枚足够买一个好大的面包了。 「当然,你要好好工作喔!」 在太阳即将下山,雨也完全停止后,他们将所有的孩子聚集在一起。 理娜首先将这二十个孩子以十人为一组,总共分成两组,不是以年龄来区分,而是单就体力的有无来分组。体力较好的孩子就带去进行城墙修补工程的地方,请他们雇用这些孩子。至于体力较差的孩子呢…… 「我希望你们能帮忙制作地图。」 带着孩子们回到第十区后,理娜看着他们这么说道。 「你们不用想得太困难,总之只要画出道路就好了。如果中途有岔路,就在那里加上记号。」 她和莎拉两人合力将纸和铅块笔分给孩子们。 「画完之后就把它拿给我,我会给你们报酬。」 达尔和塔鲁布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对谈。 「她这点子真是有够怪。」 达尔看着开心地对小孩说明工作内容的理娜,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竟然用一天一枚银币的价格找来这些小孩帮忙。」 「你这个一天能领五枚银币的人看了觉得很丢脸吗?」 「我自己觉得我做的工作比他们还多,所以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那是你的错觉吧?」 「我才想问你到底有没有做到骑士该做的事咧!我只看到你在吃东西和摸胡子。」 正当他们彼此互相瞪视时,理娜和莎拉让孩子们各自解散,往这里走来。 「——理娜小姐,说不定让这些孩子们来担任护卫还比较好呢!」 侍女无情的嘲讽让男人们只能乖乖闭嘴。 理娜等人在靠近第十区的地方找了间旅馆投宿。包含一间大房间和一间单人房,总共租了五天。大房间是描绘地图的场所,也是达尔和塔鲁布休息的地方。单人房则是理娜和莎拉的房间。理娜在支付旅费时多给了五枚银币,让旅馆老板保持缄默,并请他们搬来工作用的桌子。 她会寄居在外面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感受到安榭黎姆的妨碍行为愈来愈明显,不过对于总督府派来保护他们的护卫,她告诉他们「要在第十区工作好几天」,请他们暂时回去。至于放在总督府的行李则打算后天再回去拿。 在他们四人聚集在大房间里一起吃晚餐时,达尔对理娜提出了一个疑问。他们的晚餐是面包和起司,还有苹果跟淡淡的葡萄酒,但理娜若无其事地吃着,达尔和塔鲁布也已经习惯这点,所以对此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 「不能以反叛罪之类的理由逮捕总督吗?这样的理由应该足够定罪了吧?」 「我们还没有掌握证据啊!」 「只要把那些小鬼说的话当成证据不就好了?总之先把他抓起来,跟他说如果什么都不说就算默认,只要他不能自由活动,就可以彻底搜索总督府 ,总会找得到一两个证据吧?对方都已经不择手段了,我们要是再不采取行动,就会被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理娜听到最后一句时反射性地看向塔鲁布。他额头上的伤口并不深,已经在愈合了。那深色的疤痕虽不大,还是让人觉得在意。如果理娜的态度能再更强硬一点,或许他就不会受伤了。 塔鲁布一面嚼着起司一面对理娜露出微笑。 「您不需要太过担心我,我觉得这佣兵说的也没错。不过就算方法正确,若是违背本身的个性,就会很莫名其妙地怎么样都做不好。当然在某些情况下是不得不这么做……但我想现在应该还可以应付。」 「——谢谢你。莎拉你呢?」 「理娜小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但她又面无表情地补充说: 「如果真的要我表示意见的话……总督看起来让人觉得他很焦急,不知道是不是想在王宫派巡检使来这里之前先留好退路呢?」 理娜「嗯」地点了点头,一一看向其他三人。 「对不起,各位,我想再观察一阵子看看,虽然会因此让你们陷于险境……」 莎拉和塔鲁布都各自露出丝毫不在意的表情点了点头。达尔虽然依旧是那张臭脸,不过…… 「我是被你雇用的人,只要你肯付钱,不要叫我去做超过这报酬价值的事情,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这座小祠堂位于第十区的某个角落。 他们询问小孩手上拿的那写着古奏德文的破布是从哪来的,结果得到的答案就是这里。 「在城里的角落有一些古老的祠堂,有时候会有老公公跟老婆婆拿干葡萄或鱼干来祭拜,偶尔还会出现超好吃的蜂蜜糖呢!」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们该不会真的去抢劫那些老人吧?」 「这样他们就不会继续来祭拜了,我们才不会傻傻地去抢他们咧!」 「等等,你们竟然把供品拿来吃?」 「放着不管那些东西也会被虫子或野猫吃掉啊!有什么不好的。」 「……那些来祭拜的人可听不进这种理由哪!」 总之他们从孩子那得知,这些古奏德文就是刻在这座古老祠堂上的。 「哦,原来那叫古奏德文啊!不过根本没人知道那在讲什么,我们只有在决定行动的时候才会使用这些文字。」 于是在雇用那些孩子后过了一天,理娜等人测量到中午后,就前来看看这个祠堂。 这祠堂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石造的小屋。虽然没有看到小孩们所说的供品之类的东西,不过和旁边的道路比起来,祠堂的周围有被仔细清扫过的感觉。 「——看来有人很用心地在维护它呢!」 理娜感到有些开心。 在小屋中只放了一块石碑。上头刻着古奏德文。 「您看得懂吗?」 听到莎拉这么说,理娜皱起了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石碑上的字,一面回答: 「嗯,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只是要读的话还可以勉强看得出来。」 「那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完全看不懂的达尔兴致缺缺地问道。 「这句子还挺难懂的……『封于此门深处。仅以不可视之锁链于黑暗中箝住其右足。此石即为锁之钥』。这里有几个字看不懂,然后是『欲求此之人必先断此锁,咏唱咒语,将宝珠置于手中。如此觉醒之刻便会到来。初生之鸣响起。无欲其者则将宝珠归还,咏唱咒语,紧扣锁链。如此觉醒之刻永不降临,于梦幻中静待其时』。」 「……所以这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算听了,达尔终究搞不懂其意义,理娜也只能疑惑地歪着头。他回头看向莎拉和塔鲁布,两人也摇了摇头。 ——在一百年前,这附近所使用的语言是古奏德文吗? 理娜试着回想自己的记忆,但在她所知的范围内并没有类似的印象。 ——这里所祭祀的人跟画那张古地图人有可能是同一个,或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性吗…… 不过,为什么这座祠堂会被人供奉在这种地方呢? 自从理娜雇用那些孩子后已经过了三天。 「没想到事情竟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理娜看着设置在中央广场四方的四个地图标示,脸上满是笑容。 或许是因为觉得地图标示这东西很新奇,每天都会引来许多人关注。有人看完地图后便将需要的部分复写在纸片上,也有情侣看着地图讨论要不要去没去过的地方走走。甚至还有一群少年把地图标示当成碰面的场所。 「这样一来要扩大设置也没问题了。」 此外孩子们的工作也进行地比想像中还顺利。现在还没有听到修补工程的地方传出孩子受伤的消息,看来工人们也很注意孩子们的安全。 至于绘制地图的孩子们也很认真,由于他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因此理娜在教导时不把重点放在正确性上,而是用容易理解和操作的角度来指导他们,尽量找出他们的优点,鼓励他们。 但也有些孩子显露出倦态,或是到了第三天就觉得厌烦、想放弃。理娜自己也在第十区和莎拉两人认真地进行测量,而被称赞的孩子也让称赞他们的理娜看见其惊人的动力。要说真有什么会让孩子们跑来找她诉苦的话…… 「为什么那两个人只会像稻草人一样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啊?」 也都是这种针对达尔和塔鲁布两人的抱怨。 达尔有好几次都直接回嘴:「我比你们这些小鬼领的薪水还多咧!」但后来发现这么一说反而更像在承认自己不如他们,便死命地忍了下来。至于塔鲁布的态度却是相当自然。 「因为我是个骑士,等你们哪天知道骑士是什么以后,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他这么说道,同时摆出了立正挺胸的姿态。 理娜就不用说了,但就连莎拉也深受孩子们喜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侍女这种存在本来就不常见,但她不只会自己观看着孩子们的行动,同时也会冷静地点出理娜有所遗漏的地方。她对小孩绝对称不上是喜欢,但在理娜能容许的范围内,她也会尽可能地遵从其方针,虽然有时也会斥责孩子,却也没有忘记要鼓励他们。 「莎拉明明对小孩子也这么温柔……」 有时候理娜会惊讶地这么问道: 「但直到现在对达尔依旧如此严厉。」 这名不太表现出自己情感的侍女听到公主的疑问后,先是摇了摇留着紫色齐肩短发的头,然后冷淡地回答道: 「只要他不改变对理娜小姐的态度,我对他的态度就不会改变。」 她又小声地加了一句话: 「而且……其实我觉得有点嫉妒。」 「咦?」因为听不太清楚,理娜好奇地回问。 「不,什么事也没有。」 「对了!」莎拉在此换了个话题,说道: 「我查到了一件跟祠堂有关的事情。」 「什么事?」 看着蓝色眼珠闪闪发光,好奇地追问她的理娜,莎拉笑了起来。 「这是我从旅馆主人那问来的。在一百年前,有个英雄挺身而出保护这城市,让这城市免去许多灾难侵袭。虽然我没打听到他的名字,不过听说他相当熟悉驾船的技术和海流的习性,不只讨伐了袭击城市的海盗,遗重建城市,建造了可供许多船只停泊的港口。虽然也听说他曾经击退过龙,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后来的人加油添醋的事迹吧!」 「所以那个祠堂所祭拜的,就是那位英雄罗?」 「是的。祠 堂里的石碑好像就是那名英雄离开这里时留下的东西。」 「他离开这里了?」 理娜歪了歪头,既然拥有如此显赫的功绩,为何会离开这座城市呢? 「听说是和城里的掌权者对立,因此被流放了。详细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并没有流传下来。」 「那么,那个祠堂是怎么来的?」 「好像是那些感叹英雄离去的居民,为了纪念他的功绩集资建造的。」 「这样啊……」 理娜决定等测量作业结束后再好好调查一番。如果要把那个祠堂画在地图上,事先了解它的来历也比较好。毕竟…… ——就这么被人遗忘,实在太悲哀了。 理娜觉得这是个应该被人传颂下去的故事。 当理娜完成第十区外围的测量后,她试着把从孩子那里收集而来的第十区的地图统合在一起。因为原本的地图就只有画上道路跟几个记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仅距离完全不正确,角度也有相当大的差距。 但在她一面忍耐着地上的脏乱和恶臭持续测量下去后,理娜也得以从各种角度来观看这个第十区,休息时累积的涂鸦纸片也愈来愈多。 而且她在统整地图时也根据小孩们所说的内容,仅以简单易懂为最主要的诉求,再调整距离和角度,重新撰写不至于造成混乱的新内容。 「这就是你们住的城市喔!」 孩子们看到完成后的地图都发出了欢呼声。 「这是我家喔!」「把这间酒馆的位置加上记号的人是我!」「啊,原来那条路是连到这里喔!」「不会吧,你不知道吗?」「这间面包店超难吃的。」「把这里当作路标还不错吧?」「啊!那间祠堂要从这里走啊,原来如此!」 他们的脸颊被兴奋染红,全围在地图旁高兴地讨论着。 这张地图是他们合作之下所完成的重要结晶。是再度确认自己生活的地方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后,所诞生出来的东西。 也是把现在的喜悦,化为实体保存下来的宝物。 当理娜正在马杰可的第十区和孩子们一同欢欣鼓舞时— 伊甸的骑士尤司卡,正在某个餐厅的包厢内和安榭黎姆会面。对尤司卡来说,应该是好不容易才能促成这次的会谈吧!不仅没有中间人介绍,若是以他的目的来看,也不好在公开场合和安榭黎姆见面。这还是他四处寻找跟大商人碰面的机会,再加以贿赂游说,才终于见到安榭黎姆。 尤司卡和他中间隔了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安榭黎姆一副对人生感到极度疲倦厌烦的表情。 安榭黎姆跟送葡萄酒来的服务生点了加了豆子的汤,尤司卡则点了厚切牛肉和烤全鸡。 「你找我有什么事?」 安榭黎姆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便直接切入正题。 这跟对待理娜的态度比起来可说是无理许多。不过尤司卡本来就没有直接表明他的身分,只说了一句「我手上握有一件对总督阁下有利的情报,我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还请您务必一听。」来要求和他见面,会有这种态度也是无可厚非。 「不会浪费您太多时间的。」 但尤司卡话锋一转,以阴沉的表情继续往下说: 「这间店的优点之一就是不会让客人等太久。您应该不至于连把自己点的汤喝完的这么一点时间都没有吧?」 果然正如尤司卡所说,过没多久餐点就送来了。等到服务生细心地把门关上,尤司卡确定他已经走远后,便单刀直入地说道: 「我想暗杀理娜公主。」 安榭黎姆伸向葡萄酒杯的手瞬间停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尤司卡,好不容易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哦!」他相当感兴趣地低吟了一声,缓慢地挺直了自己的背部。暗杀一国的公主这件事根本无法只凭一时的冲动和好奇就随意说出口,看样子尤司卡为了和安榭黎姆碰面,也是花了不少手段和金钱。 安榭黎姆的脸上浮现了在理娜面前从不曾出现过的猖狂笑容。厚重的眼皮下方,是一双盈满了欲望光芒的眼睛。 「是否能请你告诉我详情呢?」 「在那之前,我有几件事情想跟你确认。」 尤司卡在心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原来这就是这家伙的本性。 他舍去恭敬的口气,改以对等的姿态来对谈。 「你主要的收入是从何而来?」 「做为总督的薪水。」 「你不是想快点结束这场会谈吗?还是说比克拉德人真有那么吝啬?」 他这么一说,安榭黎姆马上脸色大变。 「你到底知道多少?」 「因为要和你见上一面花了我不少时间,所以也让我有空能调查这些事情。」 尤司卡说道,虚无的瞳孔里带着一股杀气。 「你私下贩卖情报给比克拉德人,还让一些不想表明出身的比克拉德人住在这城市里。在地图上动手脚应该是附带的结果,顺便用它赚取一些额外的收入对吧?」 安榭黎姆摇晃他的圆肚皮一边笑着。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你这么清楚我的底细,而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 「我只要告诉你我想暗杀公主就很足够了吧?在你眼里,公主应该是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毕竟她正打算揭发你那些足以判七、八个死刑的罪行。我和你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该不会就是你吧?找来那些黑衣杀手想暗杀公主的……」 「那个啊!没想到你会让比克拉德人的间谍来背这个黑锅,还真有一套。」 「比克拉德人也不是统统都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也有一些让我想杀掉的家伙。我实在不想看到那个小姑娘继续待在总督府里——而且那公主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他这么问道,同时坐在藤椅上晃了晃自己的身体,并压了压底下的椅子。 「老是说什么要画正确的地图。她是伪装成公主的巡检使还是测量技师吗?」 「据说是因为对此相当有兴趣,才会拥有这不输专业技术师的技巧。你没听过在王城有个能正确测量城墙并画出地图献给国王的人吗?」 「经你这么一说,不知道多久以前,我和一个从王城来的商人对谈时,好像有听过这样的事情……」 尤司卡点点头。安榭黎姆察觉到这所代表的意思后,脸上随即浮现怒火。 「开什么玩笑!」 安榭黎姆激动地大吼,连口水都喷了出来,还用力地敲着桌子。 「就为了一张地图?除了这没用的技术外一无是处的小姑娘,竟然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把我逼上这等绝境——!」 「所以你才会失败啊!」 尤司卡打断安榭黎姆的话,冷冷地说道。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和袖子都沾到了总督的唾液。他脸色一沉,将拿着小刀的手笔直地伸向安榭黎姆。 接着他随意地将手收回,手上其中三指握着小刀,另外两指则夹着一片小碎布。 原来他在一瞬间从安榭黎姆的衣袖上割下一块布来。 他用那块布将唾液擦干净后,又若无其事地把布扔到地上。接着再度转头看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安榭黎姆。他把刀子放在桌子上,灵巧地只用叉子进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地继续往下说: 「因为她是公主,所以你才会小看她,才会如此大意。你以为只要拿古地图给她看,她就会乖乖回去,甚至以为让她去画地图也画不出什么来,才会弄到最后得用修补工程妨碍她,或是找在街头游荡的小孩阻止她。」 他轻描淡写地逼问坐在椅子上哑口无言的安榭黎姆。 「结果呢?公主现在还待在这城里,制作地图的工作也进行得相当顺利,就连小孩们也被她拉拢,反而让工程进展得更迅速。你原本反对设置地图标示,但现在中央广场不是就立了四根在那吗?而且居民的反应还不错,如果撤除的话一定会出现反抗的声浪。这样下去,到最后地图应该会顺利完成吧!你如果能事先做出相对应的处置,伤害或许可以更小。」 「……这我承认。」 尤司卡的举动似乎让他稍稍冷静下来。他苦涩地表示认同,让身体再度陷入椅子中。 「五年前我是用古地图瞒混过关的。因为我知道国王对这个城市不太感兴趣。只要装出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就不会继续往下追究。如果这次那个公主没有说要自己画地图,那我只要赶快做一张给她交差就能平安落幕了。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到头来,谁会想到一个公主竟然会表示想要自己画地图呢?」 尤司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些抱怨就省省吧!你想怎么对付那个公主?该不会就这样乖乖认罪吧?」 「一开始是因为比克拉德想要那个公主,才想找机会把她卖给他们。」 「为什么那个国家会想要她?」尤司卡以平稳的口气直接问道: 「理娜公主既是第三嫔妃的女儿,同时也是第五公主。根本没有强而有力的后盾,所以没什么价值。不但无法拿来当人质,以藉此和伊甸进行有利于他们的交涉,反而会成为伊甸攻打他们的藉口。」 比克拉德究竟在那个少女身上看见了什么价值呢? 安榭黎姆耸耸肩,不过这举动在尤司卡眼里看来只像是微微地缩了缩脖子罢了。 「比方说,比克拉德在公主被坏人绑架时救了她,还护送她回伊甸。但在回国的这段期间想办法让公主对比克拉德产生强烈的好感,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成为伊甸王宫里的可靠内应。她的确没有后盾,对王宫也没什么影响力,但她才十六岁,还有可能被洗脑。而且既然她身为王族,其夫婿也一定要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可。这样总有一天就能靠理娜公主来取得伊甸的情报。」 「……光听你这番话还真是好处多多。但若是公主对比克拉德没什么感情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再让她被掳走,流放到南边的拉多姆或是北边的图雷司去。这样伊甸就会把焦点转向那些地方,说不定还会演变成战争。对比克拉德来说,这样能够减轻其他国家对他们的警戒心,也能够藉此寻找对付伊甸的良机。真是阴险的一群家伙,我想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阴谋,不过他们只跟我透露了这两件事。」 「……所以你才想把公主卖给他们?」 「看样子是不可能了。如果成功的话,也能消我心头之恨,但我赶不上比克拉德那边的准备工作。虽然有试着多争取一点时间,不过也只是无用的挣扎。在这之前地图就会顺利完成了。」 「所以你想杀掉她。」 「没错!原本是打算趁她睡觉时放火把整个总督府烧了。这伊甸我是无法再待下去了,比克拉德那边也不见得会庇护我。没办法把财产全部带走是让我很心痛没错,但总比丧命好。这也是无可奈何——那你的妙招是?」 安榭黎姆把盘子推开,将粗厚的手臂放在桌子上,采出身子问道: 「你应该是有什么办法,才会跑来见我吧?」 尤司卡脸上浮现「终于要进入正题了」的表情。 「西北方有个岛对吧?那个只有古老神殿和一个不算深的洞窟的岛。」 安榭黎姆听到这句话愣住了。尤司卡见状稍稍皱起眉头,但最后还是暂且不管他,继续说明详细的步骤该如何进行。 「只要照我说的去做,不仅能杀死公主,你这总督的位子也能保住。不过地图倒是真的要做一张新的了。」 安榭黎姆虽然依旧疑惑地歪着头,但由于没有其他方法,也只好答应照办。 密谈就到这里结束,安榭黎姆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对尤司卡问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想杀公主?」 「这是我的工作。」 7 前往岛屿 发现那张纸条的人是莎拉。 她比理娜还要早两刻钟起床,安静地换好衣服,避免吵醒主人。 她轻轻打开门,门边放着一个装满水的水桶。这间旅馆如果要用水的话,必须去附近的汲水区取水,所以她在昨天就拿了铜币给旅店里的人,请他早上帮忙送水过来。 当莎拉提起水桶时,就看到了放在地上的纸条。 ——这是什么? 她先把水提回房间,再伸手拿起那张纸条。上头用凌乱的笔迹这么写着: 『总督安榭黎姆将非法所得的财富藏在西北方岛屿的神殿里。』 睡眼惺忪的理娜从莎拉那得知这件事后,先换好衣服,整理好头发,然后呼唤达尔和塔鲁布前来。 「你们觉得呢?」 「光就文字上的意思来看,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举发吧!」 塔鲁布好像有点在意自己还没修整过的胡子,一边回答还同时用手指摸了好几下。 「如果这所书属实,应该是某个察觉总督的恶行、又富有正义感的人;或者是因此蒙受其害,对总督心生怨恨的人……想借助公主殿下的力量吧!」 「但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没几个……」 理娜边打呵欠边说道。她的头脑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运转。 「至少那总督和那些护卫都知道。可能是从他们口中听来的。」 「嗯……」理娜低声沉吟着。似乎是有哪里想不通。她转头看向莎拉问: 「你觉得呢?」 莎拉冷静地歪了歪头。 「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举发行为。与其做这种事,倒不如现身寻求理娜小姐的庇护还比较安全。」 「也是啦,好歹她还算是个公主嘛!」 达尔此话刚说出口,他的喉咙就瞬间被两把利刃给抵住。塔鲁布和莎拉各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长剑和护身用的短剑拔了出来。 「我想也该让你这颗头体会一下不敬之罪究竟是有多深重了。」 「我不会杀死你的,只会把你的舌头割掉,好让你再也无法说出如此污秽的话语。」 「——喂,管管你这两个脑袋充血的部下吧!」 达尔口气虽然轻浮,但脸颊却可以感受到冷汗涔涔。与其说是大意,不如说根本反应不过来,这让他感觉自己的佣兵自尊有些受挫。 「那你就道个歉吧!我想这样他们就会退开了。」 理娜对他报以灿烂的一笑。达尔只好勉为其难地开口道歉,莎拉和塔鲁布才终于满脸不悦地坐回原本的位置。 「若是这样的话,这会是谁干的好事?」 「我想应该是想让总督失去目前地位的人做的。」 莎拉慎重地说道: 「或者是写这纸条的人本身也不是什么善类。这样一来就能理解他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分做这种事。先不管这上面写的是真是假,总之先把总督叫来问问看如何?光想到他对理娜小姐所做的各种妨碍行为,我怎么样也不认为他是清白的。这应该也能使他动摇吧?」 「我是觉得不用跟他说一声直接去看看也行。」达尔接着说道: 「如果他真的把财产藏在那里,我们就可以统统接收啦!」 ——该怎么做才好? 理娜陷入了思考。那座岛也在马杰可的领土内,不管怎样最后还是会去那里进行测量。 现在城镇的地图制作算是进行地很顺利,第十区的话,至少道路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要趁现在去一趟吗? 「还是让安榭黎姆看看这张纸条吧!然后再请他和我们一起到那座岛去。」 根据岛屿的大小来判断,测量作业大概要花上一两天时间。但这段期间无法保证安榭黎姆不会又想出新招数来妨碍他们,她不想让对手有机可乘。 「这绝对是恶意中伤啊!」 安榭黎姆看到这纸条后,震惊到整个人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我当然也不觉得这是事实,但我也没办法就这么放着不管。」 理娜认真地询问安榭黎姆。 「总督,你可知道有什么人会这样中伤你吗?」 「……对象太多了,实在想不出来啊!」 安榭黎姆这么答道,同时身体像卷棉线似地扭啊扭的,仿佛想替自己辩解。 「那个,我当然是没有施行恶政,但是身为总督,总是会免不了树立一些敌人……」 理娜有些困扰地看着安榭黎姆诉说自己的理由,转而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有去过那座岛吗?」 「在我上任马杰可总督时有去过一次。」 安榭黎姆努力回想当时的记忆。 「那是个满小的岛。只有个古老的神殿,还有走进去没多久马上就到达尽头的洞穴。」 理娜点点头,确认他的确有去过。 「我打算去那座岛进行测量。也想顺便看看那座神殿,你能和我们一起去吗?我想让彼此之间都存有猜疑不是件好事。」 安榭黎姆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他遵从理娜的决定。 「虽说是个神殿,但没什么人到那里去,现在也像个废墟一样。让我们去那里仔细地确认一番,来证明我绝无二心吧!」 在蓝绿色的海洋中有一艘船滑顺地向前航行。巨大的四角帆布被风吹得相当鼓胀,伴随着吆喝声,左右各五支,合计总共有十支长长的船桨用力地划着水。每一次挥动都带起白色的飞沫,然后又混进蔚蓝的海水中逐渐四散消失。 这是总督府所拥有的船,甲板上除了理娜、莎拉、达尔和安榭黎姆,还有数十名水手。这艘椭圆型的船在总督府的船只中是最小的,看起来似乎无法航行到外海去。由于这艘船是用于在近海航行,体积小的话也不需要太多人手,可算是其优点所在。 这艘船上的水手都是理娜在港口雇来的。其中有许多人都是理娜他们在游览港口时,觉得他们拿着奇怪道具或是带着侍女很稀奇,或者是聊星象聊得很开心,才因此认识的,当理娜一说要招募水手,他们就很自然地聚集在一块儿了。 虽然太阳很强,不过在风吹之下感觉并不那么炎热。倒不如说在太阳和风的互补效应下,感觉相当舒爽。晴朗的天空只有些许白云,正是绝佳的出航日。 理娜穿着平常穿的旅行装,莎拉则在侍女的衣服上头加了一件深绿色的外套。说真的阳光还算挺强烈的,穿这样看起来很热,不过本人的表情却是满凉爽的样子。 「你穿这样不会热喔?」 达尔这么问道,他身上穿着在城里不会穿的黑色薄铁铠甲,背上背着长剑,左手则套着护手,再披着一件灰色的脏外套。 「心静自然凉。」 「意思是说你的心很冰冷所以才不会热?」 「如果你这么想跳海的话,我很乐意推你一把。」 两人马上开始互瞪对方,理娜只好慌张地插进来阻止他们,并叹了一口气。 船上看不到塔鲁布的身影。老骑士穿着覆盖住全身的铁灰色甲胄,意气风发地踏上船,但船出港后过了半刻钟,他就因为晕船而被抬进了船舱。 安榭黎姆也很有默契地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一直待在船舱里没有出来。达尔知道这件事后还轻蔑地嘲笑他。 「一个港口城市的总督竟然会晕船耶!那个圆脸的好像真的很不想跟你碰面。」 「不过安榭黎姆还是跟我们一起来了。」 针对这点,理娜觉得他这次有些反常。原本以为他会随便找个理由拒绝掉的。 「他这次可能只是假装的,说不 定还有其他隐情。」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性。莎拉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但理娜却察觉到些微的不同。她知道莎拉同意达尔的说法,而且也知道她只是不想表态承认。理娜苦笑了起来,莎拉见状则微微低下头,似是为了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 「小姐,你是第一次搭船吗?」 其中一个水手亲切地向理娜搭话。 对马杰可的水手来说,他们现在要去的岛屿可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不只是因为他们每天都会看到它,而是这座岛的大小以及与港口之间的距离,都很适合让经验尚浅的水手作为训练之用。老实说要开船载人到那座岛去,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轻松差事。 「嗯!」理娜很有精神地答道,突然灵机一动地询问那位水手: 「关于这座岛有什么特别的传说吗?我连它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名字呢,我们都直接叫它西北方的小岛。」 由于他们没有要赶路,海浪相当平稳,海风也让人觉得很舒适,而且位于近海算是挺安全的,对水手而书可说是游刃有余。划着船桨的人们也谈笑自如,甚至还有人已经开始在商量回城之后要不要去喝一杯。 「毕竟那岛上除了奇怪的神殿外什么也没有。也没听说那个神殿里供奉的是什么神。据说那里曾经是海盗的根据地,但在百年前被我们的祖先给奋力赶跑了。传说现在还有海盗的宝藏埋在那里。」 听到宝藏这两个字,就连理娜也忍不住偷笑了起来,当作玩笑听听就算了。 「有金币和银币堆成的小山、镶满了宝石的刀剑,还有许多象牙跟香料?」 「再加上装满沙金的黄金壶、翡翠雕像和珍奇异兽的毛皮之类的。」 水手也笑着一起开玩笑。他对着海耸了耸肩。 「不过是个只要花上不到两刻钟就能到达的小岛,就算真有财宝,这座城里的人沿途经过的时候也会顺手拿走吧!」 理娜想起了古地图上画的怪物图像。 「对了,这座岛上有所谓英雄打倒怪物的故事吗?」 那是真实存在的吗?或者是莎拉所说的那个英雄传说,是真的有人经历过,才会把它画下来的? 水手那被太阳晒成褐色的脸皱了起来。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也不太清楚,你要不要去问问其他人看看?」 理娜试着询问所有人,但这艘船上没有半个人知道这件事的详情。 船终于到达小岛了。从出港到现在还不到两刻钟,太阳都还没到头顶呢! 水手们将船驶近他们选好的登陆地点,并将船固定住。然后将帐篷、食物、装了水的木桶和柴火、毛巾等物品从船上运下来。都是理娜在港口买来的。 塔鲁布和安榭黎姆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塔鲁布的脸色差到理娜原本想伸手搀扶他,但被他坚决拒绝了。他看起来变得很虚弱,不过却依旧穿着铁灰色的甲胄。 「只要……让我休息一下,就会,回复,了,所以……」 看他这么坚持,理娜也只好苦笑着由他去。 水手们动作俐落地架着帐篷,并将食物运到里面去。 「这样好吗?还麻烦你们做这些……」 「这点小事只是举手之劳啦!那我们两天后来这里接你们喔,小姐。」 理娜带着感谢之意一个个地将酬劳交给他们。她对再度回到船上的水手们挥挥手,也有几个人举起手来回应她。 「——接下来……」 理娜目送船离开后,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小岛。 虽然四周都是广阔的草原,但可以看见远方有个森林。和她在一起的人有四个,面无表情地确认食物和水的莎拉、已经开始在堆柴薪的达尔、铁青着脸躺在一旁的塔鲁布,再加上看起来百般无聊的安榭黎姆。 「虽然很想绕岛一周,不过这待会儿再说,等休息完后我们就马上前往神殿吧!安榭黎姆,神殿里会很暗吗?」 「我那时候看起来好像不太亮。」 「那我们带着照明用具过去吧!麻烦你带路了。」 中广身材的总督听到理娜的话后摇晃了一下身体,恭敬地低了低头。 神殿所在的位置相当靠近岛屿中心。 若要解释这是怎么看出来的话,只能说这座岛真的很小。那座神殿就这么状似孤独地耸立于穿越杂木林后就能看到的小丘陵上。 神殿和其周围的地区是岛屿的最高处,算是岛上稍微有点地形起伏的地方,从东到北都被森林所覆盖,西边则是岩石组成的荒地。理娜等人是从南边上岸,再爬上长有杂木林的草原才到达这里的。 岛屿的面积小到只要站在神殿旁就能饱览整座岛屿。包围着岛屿的蔚蓝海洋从这里看去,又呈现出不同的风采。 —只要有一整天的时间,应该就可以悠闲地完成测量工作了吧! 理娜转身抬头看着神殿。 围绕着神殿竖立的柱子有好几根已经斑驳龟裂,不过神殿本体建造得相当稳固,虽然看起来有点脏,但外观上没有明显的损伤。理娜在神殿周围绕了一圈,看样子只能从正面入口进去,而入口上方则刻着已经有点磨损的古奏德语。 理娜眯着眼睛抬头看着那些文字,虽然勉强认得出来,不过有一部分的文字几乎已经消失了,只能阅读那些片断的内容。 ——『兽……人?……北?……道……』吗?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能看到完整的句子或许就能看得懂了。 他们点起火把走进神殿,由塔鲁布和莎拉各自拿着。 从入口往前走大约十几步,穿过狭长的走廊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宽广的空间。 内部光线有些阴暗,在天花板附近有五个小小的窗户,让阳光从那里照进来。神殿里的空气相当沉重阴冷,感觉不到任何生物的气息。在深处有个像是祭坛的地方,但上面只摆着一座长着狗脸的人型神像。 「这地方还真枯燥……空气也很干。」 莎拉如此评论道。理娜在莎拉陪同下走近神像仔细观察。神像的造型很古怪,她从未见过。可能是古代的神明吧! ——好奇怪的形状。 理娜从各种角度观察完神像后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从正面看毫无疑问地就是狗的脸,但只要转换方向,看起来就像是怒发冲冠的人脸。在这种角度下,狗的眼睛和鼻子会变成发型的一部分。 ——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能动。这可以移动吗…… 「喂!」站在稍远处的达尔突然大声喊起来,理娜的思考因此被打断。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还有总督去哪……」 达尔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了。理娜回过头来跟着达尔的视线一看,随即发现他们刚才进来的地方燃烧起火了。 「糟了!」 达尔一边叫着一边往入口冲去,塔鲁布稍微慢了一下,但也随即跟着追上去。 这时却有暗箭从火焰中射出,达尔用左手的护手挡了下来,但还是免不了暂时止住脚步,此时塔鲁布、莎拉和理娜也一一追了上来。 「安榭黎姆……」 理娜倒抽一口气。狭窄的入口被火焰覆盖,在火焰另一端则站着那名圆脸总督,在他旁边还跟着一群拿着弓箭或油桶的士兵。他脸上浮现邪恶的笑容,在火焰照射下更添阴森。 看到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再加上他脸上的表情,理娜马上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张纸条……是你放的对吧!」 「哦,不愧是公主殿下,竟然能察觉到这点。」 安榭黎姆放那张纸条,正是为了把理娜引来这座岛的这座神殿里。他事先把兵力和所需要的物品藏在岛上,自己则在总督府等理娜来找他。 「你这家伙竟敢谋害公主殿下!」 塔鲁布气势汹汹地咆哮着,看来晕船的症状已经全被怒火治好了。 「你还不懂吗?」 安榭黎姆冷笑回道。他的口气跟之前完全不同,不,该说回归本性才对吧! 「如果继续让公主为所欲为,我肯定会完蛋。所以只能杀掉她了。虽然有点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就和这座神殿一起消失吧!」 在他们相互对峙时,士兵们又把油倒进火里,挡在他们中间的狭窄道路燃烧得更猛烈了。烟雾开始蔓延,视野渐渐模糊。理娜感觉自己的眼睛痛了起来。 达尔虽然曾经考虑过强行穿越火焰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认为此方法不可行。首先得冲过布满烟雾和火焰的狭窄走廊,但就算办得到,也躲不过朝他们袭来的箭矢。他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护手。 ——看来只能奋力一搏了吗……? 在他犹豫不决时,理娜却突然背对火焰,往祭坛的方向跑去。她站在神像面前不知道在做什么,莎拉也随即跑向理娜所在的方向,达尔和塔鲁布也因为火势和烟幕逐渐扩大,不得不离开原地往理娜那里靠近。 「你在干嘛……」 达尔话说到一半就硬生生卡住了。原来理娜竟然抓住神像的头,以让人无法理解的角度扭转。神像的头部转到一半就变成了人的头。 「好。」理娜低语道,接着换成抓住神像的肩膀转动,她用脖子上的指南针确认过方位后,皱了皱眉头,又稍微动了一下调整方向。 就在这时突然傅出了石头被推动的声音,在神像后方的地板出现了一个四角的洞穴。 「进去里面!快点!」 仔细一看,洞里有一条往下延伸的阶梯。首先由塔鲁布打头阵,莎拉和理娜紧跟在后,达尔回头看向入口,火焰己经穿过走廊往神殿内部侵蚀,浓烟更加呛鼻,根本看不见火焰另一边的景象了。 ——你给我记住! 达尔心有不甘地骂着,跟着走下阶梯。他太小看安榭黎姆,所以才会疏忽大意。这更让他感到愤怒,不仅仅是对安榭黎姆,也是对自己生气。 他看到理娜的背影,开口问道: 「你怎么会……?」 会发现这种事?他原本想这么问,但却说不出口。但理娜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 「因为那个神像的形状太奇怪了。还有我联想到入口的那行字,才会在想是不是这样。像是『将兽像变成人形,往北边转吧,会出现一条前往地下的道路。』之类的。幸好它在危急的时刻变成我们逃命的道路。」 理娜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有几根头发黏在脸上。 达尔环视他们逃跑的这条路,脚下的地面相当平坦稳固,左右两旁的墙壁也是以石材紧密地堆叠而成,墙壁上还闪着几缕光芒。塔鲁布想了一下,发出感叹的呼声: 「这……这是把光苔混进灰泥里建成的墙!」 光苔是只要照射到光线就会自行散发出淡淡光芒的苔藓。由于用来接合石材的灰泥中混杂了这种苔类,整面墙壁看起来就像在发光似的。 「浓烟只会往上飘去,火焰反而能阻挡安榭黎姆的追赶。总之我们可以先松口气了。」 理娜叹了一口气,塔鲁布随即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来。 「真的非常抱歉,公主殿下。都是因为我没有紧盯着那个男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看到这么周全的计划,安榭黎姆应该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他一定是刻意引开我们的注意力,然后再趁机溜走的。」 就在这时,从四人身后再度传出石头被移动的声音。 「……我们被关起来了吗?」 达尔脸色难看地说道,理娜则对他摇了摇头。 「这反而代表走这条路能逃出去的机会更高了。入口会自动关起来,说不定是因为就算走不回去也不要紧,或者是用来躲过后面追兵的搜索。」 「你还真乐观。」 达尔忍不住感叹道,但他同时也认为理娜的态度相当可贵。他们现在唯一的照明来源只有两支火把,已经没有心情感到绝望了。 「你看。」理娜手指着前方,道路笔直地往前延伸。 「我们走吧!」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到达一个十字路口,塔鲁布在此停下脚步。 「怎么了?」 「没有……」塔鲁布只是这么答道,然后就一直盯着眼前的地面看。他举起剑来,将尖端放在地上,并稍微用了点力往下压。 此时剑尖所指的地面突然诡异地往下凹,塔鲁布低喃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往前踏出一步,在原地蹲下来,用剑敲了几下地面。紧接着突然传出「啪」的一声,地板的一部分竟然往下开了个洞。塔鲁布谨慎地往里面窥视,发现那是个有三雷贝深,一个人根本无法爬上来的洞穴,而且底部还铺满了上面长着尖刺的铁荆棘。 「殿下。」塔鲁布苦涩地回报道: 「这是陷阱。请沿着墙壁旁边前进。」 感觉上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将近半刻钟。不过其实他们根本无法得知究竟过了多久。 理娜等人在相较之下较为宽广的通道上稍作歇息。在遇上各种陷阱和洞穴后,感觉精神上相当疲倦。幸好他们在这条地下通道走没多久,塔鲁布就发现陷阱了。 「这陷阱上头涂上了跟其他地面很相似的颜色,可能是因为岁月长久才导致褪色。不过说真的,能发现到这点纯粹只是运气好。」 虽然他们相当谨慎地往前走,不过陷阱可不是只有会让人掉下去的洞穴。有些地方只要一踏上去,就会从左右两旁的墙壁射出刺枪来,就连某些阶梯边缘也装上了利刃。如果脚步没踩好,还有可能会划破靴子割到脚。虽然那些利刃只突出边缘一点点,不会造成很严重的伤害,但想必会影响到走路的速度。另外这些陷阱似乎还有利用到地下水,甚至连水牢之类的东西部有。陷阱洞穴除了他们最一开始遇到的以外还有好几个,洞穴底部还能看到一些没有顺利逃出来的破碎骸骨。 「能走的地方都走过了……但还是找不到出口。」 理娜烦恼地低语道。她手上拿的纸条上头画有这地下通道的道路,是他们所走过的路径。 「这里真的没有可以逃出去的路吗?」 达尔从旁边看着那张地图。莎拉和塔鲁布也凑过来看着理娜拿在手上的地图。 「我可从没听过逃生路径上会有一堆陷阱和洞穴的。」 「我以为那是为了拖延追兵的脚步。」 「啊,嗯,也有可能啦……」 达尔的反驳感觉有些微弱,不只是因为自己所说的真的是废话,也是因为他对目前在逃跑上功劳最大的理娜说这种话,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如果她没有画这张地图的话,还真是无法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每条路上都有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是我走过这些路时所耗费的步伐数。」理娜理所当然地答道。 「你有听过以步伐测量距离吗?只要用相同的步伐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测量出距离。」 虽然有听过,但是…… 「你连这个都会啊……?」 理娜脸上浮现爽朗的笑容。 「我花了好几年才学会的。塔鲁布因为要注意陷阱,所以走得相当谨慎对吧?因此我才能好好地测量。」 就因为这样?达尔忍不住 肃然起敬。这张纸片上所画的地图,上头的通路是真的按照其长度来画的。 「你在测量城市里的道路时也会用脚步测量吗?」 「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理娜一边回答,一边将视线转回地图上。这地下通路的范围远比地上神殿的占地还要辽阔,如同迷宫一般。她正认真地思考着要如何突破这个迷宫。 「如果没有路走的话,等到敌人穿过陷阱追上来的时候就束手无策了吧?所以我觉得应该有条能顺利逃出的隐藏道路……」 理娜严肃地盯着地图看了好一阵子,但却又忍不住歪头叹气。 「等休息够了,要不要试着往回走呢?」莎拉建议道: 「仔细想想,前往这条地下通路的提示就写在神殿的入口,在地下通路的入口可能也有相同的提示。」 「但这实在太冒险了。」塔鲁布为难地说道。 「我和佣兵去看看就好,公主殿下请在这里等待吧!」 「如果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发生状况不就完了?而且那个什么古……古……就是那个很久以前的文字只有这位小姐才看得懂不是吗?」 「只要把上面写的东西抄写在纸上就可以了。」 「连这个方法究竟可不可行都不知道,就要沿着那条有一堆陷阱的道路走回去吗?好歹先弄懂陷阱的构造和阻止启动的方法再说——」 「就是这个!」 理娜突然大喊了一声。她眼睛闪闪发光地看了达尔一眼,接着马上将视线移回地图上。 「嗯,没错!只要这样的话……」 「好,小姐,你先冷静一下,慢慢地先吸一口气,再一点一点地吐出来。好,到底怎么了?」 「……我想到一个可能藏有通道的地方了!」 理娜对达尔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她依旧拿起地图开始说明。看来是要从地图上所画的陷阱之中挑一个设置在墙上的将其拔出,然后把周边的墙壁打碎。 「这样就能找出来吗?」 「从这个岛的大小和地下通路的构造来看,我想不管怎样都能找到。就拿刚才的水牢来说,在它周围绝对不会有任何道路。要是有个万一导致墙壁崩塌的话,水就会流到通路上导致通路无法行走,水牢本身也会失去作用。还有那些只是笔直往前延伸的道路,我想也不会有人想把密道盖在那里。把全部的通道外侧用这种方式来推敲,至少也能将范围缩小至两三个地方。莎拉,虽然我觉得你的建议也不错,但我想先从这个方法试起。」 「理娜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其他意见。」 接着理娜在几个有可能的地方仔细调查后,确实发现了隐藏道路。但…… 「喂喂……」 达尔相当迟疑地说道。他们找到的通路竟然是条沿着地底往下走的阶梯。 就连理娜也忍不住露出困惑和畏惧的表情。这里都已经是在地底下了,如果再继续往下走,是否会就此无法回到地上呢?这股不安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口。 就在理娜犹豫不决时,她突然听到了金属敲击的声音。那是甲胄撞击时所发出的声音。而且还不是只有一个。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从黑暗中走出了数个人影。 「在这里!」 人影发出喊叫声,原来是安榭黎姆的士兵。 「你们终于把自己点的火扑灭了啊?」 达尔露出危险的笑容,将长剑拔出。这比陷阱之类的东西好处理多了。塔鲁布也一边护着理娜和莎拉,一边往前踏出。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举起长剑和圆形的盾牌朝理娜他们逼近。达尔和塔鲁布斜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并在这时对彼此露出了微笑,接着他们转身对那群士兵挑衅地招了招手。 「难道你们觉得光靠你们两个就能赢得了吗?」 士兵们嘲笑道。他们其中一人举起火把,在光苔的辅助下能看到笔直延伸的通道上站了超过二十个士兵,安榭黎姆的身影也位于其中。 「你们是笨蛋吗?」达尔从容地回嘴: 「这么狭窄的通路顶多只能让两个人并肩行走,有什么好威风的?」 此话成功激怒了十兵们。这些人或许是以为只要人够多就一定能取胜,于是有几个人便一同冲上前发动攻击。达尔等人虽然也拿起了剑,但却没有移动步伐。 然后——那些士兵瞬间踩中了陷阱洞穴,就这么掉了下去。从洞里传出沉厚的声响。 其余士兵们震惊地裹足不前,达尔和塔鲁布眼见机不可失,随即转身后退,追上已经沿着密道的阶梯往下跑的理娜和莎拉。 「喂!」塔鲁布问道: 「如果真要打的话,你有把握打得赢那群人吗?」 达尔的回答有些保留。 「也不是真的办不到啦……但太麻烦了!」 他们几乎是用跑的走下那段天花板相当低矮的阶梯。在过了一段几乎可以从一数到一百的时间后,正当大家忍不住焦急地怀疑这阶梯到底还要走多久时,他们看到了一盏光明。 他们终于走完了楼梯,视野顿时变得相当开阔。 「…………天啊!」 这里的宽广程度根据理娜的推断,应该跟王城的大庭院差不多,她也同时注意到这里的光线亮度。 虽然位处地下,这里却跟白昼的天空下一样明亮。天花板是高耸的半圆形,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构造,但光线似乎就是从此而来。 而正对面则是一条笔直延伸的通道。路宽大约可容纳三个成人并肩通过,但两侧却是陡峭的悬崖,又深又广且无止境地往旁边延伸。明明光线是如此明亮,却看不到悬崖的底部。 ——为什么在地底深处会有这种地方……? 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她努力张大自己碧蓝的双眸往前方看去。 「……那是什么?」 在通道前方有一道巨大的金属门,高度说不定高达十雷贝,门的表面则刻划着奇怪的图形。 两扇门板紧密地闭合着,粗厚的铁锁歪歪扭扭地捆在上头,仿佛要禁止有人打开这道门似的。 而在门前还有个小小的石碑。 理娜一直看着那道门,内心又被不同于刚才的惊讶所填满。她对刻在门上的图形相当感兴趣。 ——是古奏德语。而且那文章跟她在第十区的祠堂看到的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以现在的距离来观看那道门,想必不会发现上面刻的是文字吧!满腹疑云陷入沉思的理娜,直到耳边传来黑发佣兵冷静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来。 达尔似乎完全不害怕掉进这无底悬崖似地直接往前走。 「我们快走吧!如果那些家伙追上来的话,就没办法像这样悠闲地通过了。」 他若无其事地穿过那条路,回过头来对着理娜他们说道。 「殿下,请小心前进。在那奇怪的大门旁好像可以看得到一条小径。」 理娜朝塔鲁布指示的方向看去,发现这条路果然是往那个方向延伸过去。理娜道了声谢,但声音却有些沙哑,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 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莎拉随后跟上。 一般来说,以这条路的宽度,应该可以从容自在地穿过才是,但她却莫名地感到紧张。不仅心跳加快,就连双脚也微微颤抖着。她甚至有种以为在视线另一头的深渊要把她拉进去的错觉。 当她走到一半时,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小石头。小石头轻跳起来,消逝在无底悬崖下。理娜忍不住僵在原地,停下来细细聆听。 她心中默数到十,但依旧没听见任何声响。 「………… 」 在理娜忍住晕眩的感觉,终于穿过那条道路后,她感到相当疲倦地喘着气,肩膀不停地上下起伏着。莎拉也体贴地轻抚着她的背。 等到安榭黎姆和他带来的士兵出现在阶梯尽头时,殿后的塔鲁布正好穿过那条笔直的走道。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小姑娘!」 安榭黎姆的双眼迸出浓厚的杀意,手上拿着弯曲的短剑大声咆哮道。 「……殿下,我去争取一些时间,您就趁现在快走吧!」 塔鲁布说完便转身往后跑,在理娜还来不及阻止前,就又回到他刚才走过的那条两旁都是断崖的通道上,在中间停了下来,如同一尊战神般举起了长剑。 士兵们显然打得相当狼狈,通道并不狭窄,但若是要在上面打斗的话,最多也只能让两人并行,塔鲁布虽然一次要应付两个敌人,不过谁胜谁败还很难说。如果为了躲过塔鲁布的剑而失去平衡,就会马上坠落深谷。 老骑士以宏亮的嗓音呼唤圆脸总督。 「安榭黎姆!你让士兵把你团团围住,自己却待在里面作壁上观吗?有本事就跟我一战,证明你手上那把剑不是拿着好玩的!」 「你这个死老头……!」 安榭黎姆虽然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但依旧不敢站上前来。他的剑术基本上大概只懂得如何握剑,而且他相当畏惧道路两旁的深渊。听到安榭黎姆的怒吼后,又有两个士兵举起短枪踏上这条通道。 「殿下,快走!」 塔鲁布转头对理娜大喊,士兵们马上趁机发动突击。 但塔鲁布的反应比他们更快,他以一道横劈将朝自己刺来的枪柄斩落,顺势避开另外一把枪,直接往对方逼近,用力挥出长剑将士兵击飞。 当对方发出惨叫坠落悬崖时,塔鲁布的剑又斩落了另一个人。那名士兵重心一个不稳,伸出手向塔鲁布抓去却落了个空,最后依旧跌落深谷。 「想用自己的身体测试这悬崖究竟有多深的尽管来!」 塔鲁布大声喝斥着,士兵们纷纷发出了呻吟,迟疑着不敢冲上前来。 理娜终于下定了决心,匆忙地朝着往巨大铁门旁边延伸的细长道路跑去。 但她随即停下脚步,因为在她打算要走的那条路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你是帕卢维姐姐的……」 理娜忍不住惊讶地低语。她认得那张脸。那是一名年约三十几岁,有着一头黑发的纤瘦男子。身上只穿着轻便的铁制护胸,腰上挂着细剑。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则是他那感觉不到任何生气的双眼。他是尤司卡。 「……安榭黎姆这家伙竟然自己提早执行计划了。」 尤司卡看向站在原地的理娜三人,拔出了腰上的剑。 「算了,无所谓。」 他喃喃自语道。 「公主殿下,请您乖乖赴死吧!」 「你也是那些家伙的同党吗?」 达尔握住背上的长剑,一面将剑鞘扔到一旁,一面站上前来。那些家伙指的是安榭黎姆率领的那群士兵。 而在悬崖上和塔鲁布对峙的士兵们,在安榭黎姆的怒骂下强忍住紧张和恐惧,又再次往前逼近。 达尔和尤司卡也一步步地靠近对方。理娜和莎拉为了避免妨碍到他们,只能站得远远地在一旁观战。 理娜出声呼唤尤司卡。 「为什么你想杀我?」 「这是我的任务,殿下。」 尤司卡看也不看理娜一眼,冷漠地答道。 在那瞬间,两道白刃剧烈地碰撞在一起。 达尔和尤司卡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道相互砍击,发出响亮的刀剑撞击声。达尔的长剑划破空气,尤司卡的细剑则将其弹开,产生点点火花。两人对战的步调丝毫没有放慢的迹象,就武器长度来说是达尔占上风,但尤司卡的手臂长度也有其优势。 达尔针对头、手、腹部和脚等铠甲保护不到的部位发动激烈攻势,尤司卡则巧妙地挥舞着细剑,或者是用灵敏的身体与他对抗。 尤司卡终究不是达尔的对手,就算用细剑朝达尔刺去,也会被那造型奇异的护手挡下,接着就被弧形的一闪擦过脸颊,就算改变轨道挥砍而下,也会被打回来。 「原来如此……」尤司卡漫不经心地低语。 「击退威克斯族的人就是你吗?」 达尔歪了歪脸试着挤出一个笑容。 「这么说来……叫他们去攻击公主的就是你罗!」 尤司卡没有回答,但他开始焦躁了起来。 ——再这样打下去,我打得赢这个男人吗? 很难。这剑士应该还不到二十岁,但实力确实不容小觎。 ——要不要暂时和这男的拉开距离,先把公主给杀了呢? 这也很困难。毕竟还有一段距离。而且还有站在公主旁边的那个女人,一个弄不好就会被那男的追上,往自己背后砍下一剑。 安榭黎姆的士兵们到现在还没搞定塔鲁布。 ——那就只能照计划走了。 他逼近达尔,趁着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推开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跟尤司卡想的一样,达尔的动作相当戒备,丝毫不让他有机会接近理娜她们,甚至要她们离开。 尤司卡一面小心地防备达尔的攻击,一面缓慢地朝巨大的门移动。达尔虽然从他的动作中察觉到一丝古怪,但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对达尔来说,尤司卡也是个令人感到畏惧的强敌。虽然他年纪轻轻便走遍许多战场,和许多豪杰猛将对战过,却很少遇到像尤司卡这等好手。 尤司卡站在门前,伸出空无一物的左手碰触捆在门前的铁锁。 达尔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就算剑被弹回来也没关系。他下了这个判断后便弓着身子拿着剑用力挥下,在一个尖锐的声响和小小的火花之后,铁锁轻易地就被切断了。 「…………」 他的确有一瞬间觉得错愕。他原以为要砍好几下才会断,但现况就犹如眼前的铁锁一样。 真是太蠢了,他挥去脑中的想法。会这么想就代表他心里有所胆怯。能够减少不必要的劳力花费应该高兴才是。 达尔没有朝他冲过来,应该是看到他的行动后反而觉得迟疑吧!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他心里这么想着,朝门前的石碑靠近。 那个石碑中间挖了一个洞,里头放了一颗宝珠。他保持对达尔的警戒,确认宝珠的存在后便以单调的声音念起了咒文。 「——如此觉醒之刻便会到来。初生之鸣响起。」 尤司卡不太清楚咒语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他只是把自己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念出来而已,他只知道要照着步骤去念咒语。然后他从石碑里拿出宝珠,没有遇上任何阻碍,宝珠轻易地落入了他手中。 就在这个时候—— 尤司卡猛然往旁边跳开,似乎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虽然这么一来使他对达尔完全无防备,但这也意味着这种危险比达尔来得更严重。 达尔虽然对尤司卡刚才的举动一头雾水,但他同样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紧张和恐怖感将肺部束紧,使呼吸变得困难。 有什么相当危险的东西正从门里往这里逼近。 那道巨人才开得了的门,自动地从内侧打开了。 先是从门中散出一股雾气,浓雾几乎能把天花板的光线掩盖住。 紧接着传出一道穿透浓雾的轰天巨吼,撼动了大地。从雾中能隐约看见一个长得跟蜥蜴和鳄鱼很像的漆黑长下颚,但只是形状相似罢了,大小根本无法与其相比。那巨大的下颚简直能把大象 轻易咬碎,上头的牙齿相当尖锐,金色的眼珠闪烁着光芒,看着眼前的人群。 突然吹起了一股让人无法想像自己身处于洞窟中的强烈暴风,理娜的头发和外套都被风吹得掀了起来,在空中胡乱飞舞。有某个不知名的东西正在移动。浓雾伴随着它的移动渐渐散去,有个上头既没有岩石也没有利剑的东西将这片雾猛然划开。 地面突然被沉重和狂暴的力量侵袭,宛如蜘蛛网似地龟裂开来,在几乎要划破耳膜的巨响下逐渐扭曲下陷,土块和石头也随之起舞。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咆哮,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几近麻痹的强烈冲击,安榭黎姆的士兵们陷入恐慌,脚步开始不稳,还有几个人不小心失足跌落万丈深渊。 那东西又往前迈出一步。地面变得更加支离破碎,暴风夹杂着砂石猛烈地刮着。现在那个东西的完整样貌终于现身了。 「……是龙。」 有个人以不合任何情感的空洞口气喃喃自语道。听起来就像是已经抱着无法逃离的觉悟,而失去所有情感。 它和人类的差距相当于鼠与虎,当然,人类是属于鼠的这方。 漆黑的巨大身躯宛如高纯度黑曜石堆砌而成,覆盖在身体上的锐利鳞片,每一片都反照出鲜艳耀眼的光彩。在微弱的光芒笼罩下,头上还长了两只角。种种特征都显露出其超乎一般存在的威严,带给旁观者巨大震撼。它并不只是个庞然大物,要战胜它简直是天方夜谭。没有人敢正面迎战它,不管是多么愚蠢的家伙都能体会到这点,这就是这怪物拥有的强烈气势。 理娜也被它震慑得忍不住往后退。 巨龙伸出长长的脖子。可能是因为觉得那里人比较多吧!它朝安榭黎姆他们所在的地方张开它宽广的大嘴。在它闭上嘴巴后,从里头传出诡异的声响,除了几个钢铁被晈碎的声音之外,还有肌肉被碾碎的声音,让人感到极为不适。从它的嘴边洒出了些许碎肉片和滴滴鲜血。 这骇人景象使得理娜更是节节后退。达尔眼看她就要退到悬崖边,马上转身背对尤司卡朝她冲去,莎拉虽然瞬间伸出手臂,但却只碰触到对方的指尖,掌中一片空无。 理娜纤细的身子被抛向空中,转瞬间即被无尽深渊吞噬。 ——就在这时,位于海底的不明物体也蠢蠢欲动起来。 8 黑暗的地底 理娜闻到一股令人怀念的气味。她在小时候曾经在周围的士兵和母亲身上闻到这股味道。或许只要每次踏上战场,就会免不了会沾上这股味道吧! 血腥和钢铁、汗水和皮革,还有许多言语无法形容、也无法用形状来定义的东西。对于胜利的喜悦以及败北的哀鸣、成功讨伐敌将的欣喜以及痛失战友的悲伤、能顺利残存至今日的安心感,以及对于未来的不安。活着,然后死亡。这些东西化为混沌,互相融合,沾染到衣服和肌肤上头。 理娜感到剧烈的头痛,她醒了过来。 「好痛……」 从她嘴里传出细微的呻吟。说不出来是头还是脚,总之全身都被疼痛所包围。 但理娜还是感觉到一丝温暖和光明。她忍痛撑起身子。 达尔就躺在自己的身下。右手依旧紧握着剑,护盾铠甲则不知道飞到哪去了。猛然一看身上虽然有出血,但似乎并不是非常严重的伤势。而理娜现在就倒在他的身上。 「好冷……」 空气相当寒冷。她忍不住双手环抱身躯,惊觉自己的肌肤和衣服也非常冰冷。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自己的喘息声和达尔的微弱呼吸声。 她逐渐回想起刚才所发生的事。 「对喔……我不小心掉下来了。」 理娜被强风给吹走,从虚空中坠落深谷。她没抓到莎拉所伸出来的手。但达尔毫不犹豫地从地面跳起,虽然反应没有莎拉快,但或许是因为那股冲劲让他赶上了。他抱着理娜一起坠入悬崖,虽然理娜的头还是受到了强大的撞击,但伤势却不严重。 她看到达尔的胸膛微微起伏,知道他只是晕过去,忍不住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 她慢慢地从达尔的身上爬下来。不过这里究竟是何处?她没有看到莎拉和塔鲁布的身影,不知他们是否平安?虽然看到那怪物感觉希望相当渺茫,但自己还是活了下来。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 ——不过那究竟是…… 理娜一想起那怪物的身影就感到背脊发凉,不停发抖。 龙,在神话或传说中才能窥见其身影的怪物。 ——母亲蜕她曾经见过…… 也因此理娜并不怀疑其是否真实存在。不过她终究觉得自己不可能有亲眼目睹其真貌的一天。 ——原来古地图上画的图像是真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太一样。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得快点找到莎拉和塔鲁布,一起逃出这座岛才行。 虽然没有看得很仔细,但那怪物似乎没有翅膀。也没有看到翅膀折叠起来的样子。听说龙有分有翼和无翼的品种,或许那就是没有翅膀的吧!这么一来,它就不可能离开这座岛。 理娜思考至此,才终于想到光源的所在。这里位于地底下,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摔落到多深的地方,但上头和墙壁上都没有提供照明的东西。之前拿的火把也不在手上,而且这光亮感觉就不是来自于火光。 「……这是什么?」 理娜的脸上掩盖不住惊讶之情。 达尔的左手,正确来说应该是手腕前方散发出银色的光辉。他的手被一层亮光笼罩,透过本身的反射使其在黑暗中闪烁发光。 理娜忍不住往后退开,但达尔没有恢复意识,左手一动也不动。她数到二十之后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换了个姿势,弯着腰谨慎地凑上前去观察。 那看起来并不是像是戴着手套之类的东西,没有爪子、没有毛皮、也没有皱褶。看起来就像被熔解之后塑造成手掌形状的白银。 ——从没看过这种东西。 她吞了吞口水,汗湿的手掌在衣服上胡乱擦了几下,轻轻地伸出手指。她快速地碰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往后退,眼见那东西没有什么反应,又大胆伸出指尖试着按压看看。好硬,而且从指尖可以感受到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接着她随即察觉自己现在的举动,忍不住害羞地用力摇了摇头,连头发都被弄乱了。 ——达尔救了我好几次,但是…… 她还是对那只左手感到畏惧。 ——如果真的很在意就直接问吧!如果达尔不想多说的话,就不要追问下去了。 她这么对自己说。 可能是已经理清自己的思绪,心情也平静下来的关系,理娜想到了一件事。正当她不自觉地轻呼出声时,达尔突然发出了呻吟。理娜反射性地退开,但又马上露出笑容看着他。达尔微微张开眼睛,呆呆地抬头看着理娜: 「……我们现在还活着吗?」 他说这句话的表情相当严肃。理娜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回覆他: 「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活下来。真的很感谢你!」 「要道谢的话就拿点实质的东西来吧!最好是给银币。」 达尔轻浮地说着,同时撑起身子来。 「你的身体还好吗?有没有怎样?」 「痛是会痛啦,不过没什么大碍——」 他话说到一半,视线凝聚在自己的左手上。接着他察觉到理娜的眼神,便慌张地将左手藏在背后。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也于事无补,但他还是维持这样的姿势问道: 「我的护手呢?」 理娜摇了摇头。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口气平稳的回答让达尔皱起眉头,但也因此冷静了下来。他用像在看什么让人不悦的东西似的眼神看着理娜,看来心中半信半疑。 「……你看到了对吧?」 「看到了。」 「…………这还真是……该怎么说……」 达尔与其说是困惑,倒不如说是傻住了。 「你的反应还满普通的嘛?」 「不,刚才我的确很惊讶。」 看着对自己道歉的理娜,达尔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了。她看起来完全没有惊讶的感觉。就算理娜在自己昏过去的时候已经调整好心情,为什么她还能够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呢?他甚至有点认真地觉得她若是惊讶到昏过去说不定还比较好。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关于那只手的事情。」 她简洁率直的提问让达尔忍不住正襟危坐,为难地抓了抓头。 「如果我说那是龙,你会相信吗?」 「会。」理娜相当明快地答道: 「因为以前母亲曾经跟我说过,有人被龙附身。」 那就是刚才理娜突然想到的事情。 「是你那个叫你画一张世界地图的妈妈说的?」 达尔终于能够接受这个答案,但还是露出了苦涩的不解表情。 「你不害怕吗?」 「你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也帮了我很多次,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因……因为你有付钱给我啊!」 理娜听到达尔的话轻笑了起来,但马上又恢复正经。 「我无法说我不害怕。但我相信你。虽然我不知道你那只手究竟是什么,但你并没有用它来危害别人。」 「说不定我在你没看到的地方做过这种事喔!」 「但我还是相信。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 达尔听到这番话后认真地看着理娜,然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个笨蛋耶!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种笨蛋,就算是大笨蛋也赢不过你。没错,你是神话级的笨蛋。我记得不知道在哪听过的神话中,有个像你这样的笨蛋神。」 「神话级也太过分了吧?」 就连理娜也不禁感到有些不悦,对此达尔回给她一个歪曲的笑容。 「就是因为你太笨了,才会被那个混蛋总督骗到这里来。」 「可是……」理娜虽然想出声反驳,但显得有些弱势。虽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测量,但被骗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算了,幸好剑还在。」 达尔洒脱地站了起来。他轻轻转了转手腕,确认脚的情况,然后对理娜伸出手来。 「你站得起来吗?能走吗?」 「嗯……没问题。」 她抓住达尔的手站起来,学他动了动身体之后,点了点头。虽然身体各处都传来疼痛,但并不会影响走路。 达尔举起左手仔细地查看四周情况。 「看起来还有条路能走。」 他们昏倒的地方是个十雷贝平方的空间,其中三个方向都是凹凸不平的山岩,剩下的那个方向则是平缓向上延伸的坡道。 「我走前面。」 达尔背对理娜伸出发光的左手,慎重地往前走。 「你身上有纸和铅块笔吗?你就跟在我后头画你平常画的地图吧!总之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理娜随即翻找自己系在腰上的小皮包,顺利找到了纸片和铅块笔。她也检查了母亲遗留下来的指南针,上面没有半点损伤,还能正常使用。 不过她装有钱币的小袋子开了一个洞,里面的东西都没了。看来是摔落悬崖时不小心被岩石勾到扯破了,现在她身上只剩一枚银币,便把它放进小皮包里。 「莎拉和塔鲁布他们……」 「先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比较重要。对佣兵来说,付钱的人最大。」 理娜随即出声想反对,但达尔却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小姐,现在连我们自己都还没脱离险境耶!你的话我不清楚,但我可不是那种宁愿让自己饿死也要把面包让给别人吃的家伙。」 「……我知道了。」 理娜点点头。的确,现在得先找到出口才行。画地图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如果无法清楚掌握自己所在的位置,就会迷失前进的道路。 而且她和达尔身上都没带什么应急的东西,就算找到莎拉或塔鲁布,要是他们身负重伤,也没办法先做紧急处理。 「如果能到达地面上的话……」达尔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对理娜说道: 「这只是个小岛,只要走一下就能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要是能回到帐篷那里,就能取得各种必需品了。」 理娜把这当成是他体贴的表现,直率地表示自己的谢意: 「你说得没错……谢谢。」 「要我帮你找的话得另外收钱。」 她顿时觉得跟他道谢的自己像个笨蛋一样。 「——这样啊!那回程的船费你就自己出吧!」 「为什么?」 「因为莎拉是我很重视的侍女,塔鲁布则是为这个国家效命的骑士,而你只不过是个佣兵啊!不想付的话就游回去吧!」 达尔烦躁地抓了抓头。 「好啦,那就这样吧!如果能砍下那个总督的头的话,你要给我特别奖金。在战场上杀死敌方的将军或队长都是这种奖励,这样可以吧?」 「这倒是,我当然是希望能够将他送到王宫进行正式的审判……不过碰上这种情况,就不要太计较了。」 「如果活捉可以多点钱的话,我会稍微努力一下试试看。」 「追加两成如何?」 「成交,毕竟你付钱向来很爽快,酬劳也很丰厚。」 理娜和达尔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聊天。虽然身体相当疲倦,到处都感到疼痛,但走起路来却一点也不辛苦,看起来就像是完全没事似的。当然她遗是很担心莎拉和塔鲁布的情况,不过心情的确开朗许多。 「我有件事想问你。」 理娜一面看着指南针确认方向,一面画着地图,同时「嗯」了一声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就是被龙附身的事情。那家伙后来怎么样了?」 「母亲说他后来好像解除附身了。不过详情我就不清楚了,母亲也从没跟我提过。」 「看来还是有方法可以解除啊……」 理娜听了,便出声呼唤走在前方的达尔。 「如果方便的话,能跟我谈谈吗?为什么你的手会变成这样?虽然就算告诉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我在北边的沙漠里遇到这家伙,然后就被附身了。」 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有些不耐。他轻轻挥了挥高举的左手。 「这家伙的食物是金属,特别喜欢白银,所以一天要给它吃一两枚银币。如果不让它吃东西的话——我就会变成白银。」 「咦?」 理娜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出声,停下脚步。 「那你那只手……」 「一开始只有手指而已,两只手指。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跑去找认识的医生诊治,结果也没好好诊断就给我乱治。像是用火烤啦用盐腌啦,试到最后才知道只要给它吃金属就好,但手也已经变成这样了。」 即使达尔的口气相当轻松,但理娜却感到有些抱歉。 「你会当佣兵……也是因为这样吗?」 因为想旅行才旅行,这是只有少部分富有人士才办得到的。否则只会马上把钱用光,无法生存下去。并不是到处都有河川,就算去狩猎也不一定猎得到猎物。 「你想太多了。被这家伙附身的时候,我已经很习惯战斗的生活了,只是没有其他能喂饱它的方法而已。」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柔和。 「也不是说没去找啦!但龙这种东西不是被当作小孩子的童话故事,就是神话之类的东西。没多少人会认真看待。」 他说到最后语气特别加重。可能是因为从理娜的话里找到了一丝希望吧! 他们愈走天花板就愈低,最后遇上了两条岔路。 「要走哪边?」 「先走右边看看。」 理娜在地图上写下步伐测量所得到的数据,看了看四周。 「看来已经走到很上面了,不过这里到底是哪呢?」 只要不是走到死胡同,不管在哪都好啦!」 看样子,这条路应该是一个大弯道。理娜每走十步就会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指南针确认方位,然后再画进地图里。此时达尔突然停下脚步,理娜就这么撞上了他的背。她一面好奇地问着,一面越过达尔的肩膀往前看——然后歪了歪头。原来他们走到了一处死路,而且地上堆满了木箱。 「小姐,你觉得这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耶!」理娜笑了笑,说道: 「左边的道路很有可能就是出口。毕竟我们现在看到的东西证明了这个洞穴有人在使用。」 达尔点点头表示肯定,他走近木箱随手选了一个,用剑将盖子打破,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后忍不住吹了一下口哨,招手呼唤理娜。 「洞窟里竟然有宝箱,还真的像传说故事一样呢!是海盗的宝藏吗?」 木箱里头装着白银铸熔而成的棒子,在箱内的缝隙里到处塞满了银块,差不多有十几块。达尔马上带着笑容用力撬开其他箱子。里面装了有如小山一般的伊甸银币和比克拉德银币。 「这大概是安榭黎姆透过非法手段取得的财富吧!」 「那就不是传说故事了。」 伊甸的银币上刻着国王欧路托拉的侧脸,这设计是从十年前开始的。在这之前伊甸银币上刻的是国旗,现在都已经回收了,应该没有残存的。这明显不是以前留下来的东西。 「不过这数量还真多。光是从马杰可的居民身上榨取税金,应该拿不到这么多钱吧?」 「意思是那个圆脸还做了其他事情?」 「嗯!这么一来就能理解他为何想杀掉我……」 理娜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听到了脚步声,从他们走过来的方向似乎有一大群人正在靠近。达尔随即摆出保护理娜的态势。过没多久脚步声的主人便现出其身影。是一群穿着铁盔、护胸、护手、护脚,还拿着剑、短枪和弓箭的士兵。 「……是公主!」 其中一名士兵惊讶地叫道。他一喊出声,其他士兵也讶异地往理娜的方向看去。接着他们的视线转到达尔身上。 「那个男的是谁?还有他的手……」 「他的手发出银色的光芒!」 洞窟里传出阵阵耳语。刚才注意到理娜的士兵突然高声叫道: 「把公主捉起来!男的就杀掉!他的手虽然很奇怪,但应该只是吓唬人用的小把戏!」 士兵们各自拿出自己的武器,紧张地摆出架式,以看得到的人数算算应该有二十人左右。这里相当狭窄,达尔又要保护自己身后的理娜,而且在抱着她跌落深谷时自己也受了伤。如果同时有这么多把剑和枪朝他攻来,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撑得下去。 但达尔脸上却浮现了毫不畏惧的笑容。 「——小姐,让我露一手给你看看!」 他紧握住发光的左手,如同拉弓似地往后伸展。 接着猛然将手往前刺出。 「把一切都熔解掉,『魔银(霍卢普)』!」 像是要回应他这句话一般,他的左手突然冒出一股银色烟雾。 浓雾瞬间扩散开来,变成看起来像蜥蜴或鳄鱼之类的形状,仿佛有意识似地朝士兵们流去,速度快到有如一阵狂风吹过。 还没发动攻击的士兵们看到眼前的景况,只能紧握着手上的武器呆站在原地。浓雾将他们团团包住,如同一阵风似地无声吹过他们。变成细小粒子的浓雾在空中再度恢复原状,被达尔吸进左手中。 士兵们一开始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以为自己的视野一瞬间被银色的雾气包围,但雾气马上又散去了,也不觉得哪里会疼痛,但身体却觉得异常地轻松。 被他们视为攻击目标的达尔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理娜则傻傻地看着这群士兵。士兵们看了看彼此的脸,才终于察觉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的铠甲都不见了。不管是头盔还是护胸、护手或护脚,接合部分的金属全都消失了,用来连结的皮带失去了支撑掉到地面上,短枪也失去了前端的枪头,只剩下棒子。长剑则徒存木制的把柄。拿着弓箭的士兵急忙伸手抽箭,但铁制的箭头也不见了,完全无法使用。还有几个人连裤子都滑了下来,每个都是腰带使用金属扣环的家伙。 达尔温和地对士兵们微笑。 「好啦!接下来是要让肉消失,还是让骨头不见呢?」 他这句话让士兵们陷入恐慌之中。他们扔下了只剩下棒子的武器,转身没命地逃跑。二十个男人在这不算太宽广的洞窟里拼命推挤压迫。有愈来愈多可怜的家伙被同伴踩到昏了过去。 理娜总算回过神来,轻声问道: 「喂,达尔。那真的可以把肉和骨融掉吗?」 「想也知道是唬他们的。这家伙才没这么好用咧!」达尔若无其事地答道。 「那个『魔银』是?」 「是我认识的人取的名字。只要用这个名字呼唤它,倒是会乖乖照我的指示行动。」 他突然收起笑容,先用手指着理娜,再把手指向那些四处奔逃的士兵。理娜看到他的动作,便随即了解他想要说什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站住!」 然后理娜用力往前踏出一步,大声叫道。清澈的嗓音在洞窟里回荡,惊得那些士兵们猛然缩起肩膀,转头看向她。 「如果现在投降,我可以让你们免于一死。因为你们曾经听从安榭黎姆的指示,因此免不了受罚,但只要现在归顺于我,我可以考虑减轻你们的刑罚。」 理娜的态度充满自信,简单明了。 于是这洞窟里所有的士兵最后全都臣服在理娜脚下。 从洞窟内走向出口的这段路程中,理娜得知了几件事情。 理娜他们应该昏迷了一段时间才醒来,现在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这些士兵是听从安榭黎姆的命令,前来这里搬走被他藏起来的财宝的。 「渔夫们不会在这附近打转吗?」 「我们在更前方的位置用石头堆成了一道墙壁。我们早上就来到这洞窟,先把那片墙壁处理掉才进来的。」 「那那个神殿呢?」 「也是一样。安榭黎姆大人……安榭黎姆带着三十个人进去神殿里了。过了半刻钟左右,整个岛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从那之后就没看到安榭黎姆从那里出来。」 那大概是龙被唤醒的时候吧!而且安榭黎姆似乎还待在地底没出来。 「你对跟我在一起的侍女和骑士有印象吗?有没有看到他们?」 「没看到。」 看来达尔的威吓相当有效,士兵的回答诚实到让人惊讶。 「你们就继续进行回收财宝的作业吧!结束之后就直接前往总督府。另外挑五个人,最好里头有熟悉如何前往神殿的人,跟我们一起走。」 就在理娜俐落地下达命令之后,他们便走出了洞穴。看样子是位于岛屿北方,因为理娜他们登陆时是在南侧,所以几乎是正好相反的地方。 从出了洞窟之后一直到走到神殿之前,岛屿曾经发生三次小震动。那龙似乎还在地底下作乱。 理娜让士兵们走在前面,一行人没走多久便到达神殿,但大家全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伸手捏住自己的鼻子。 到处都充满了恶臭味。神殿四周堆着一捆一捆的木柴,有些已经烧成灰烬,有些看来是被人急忙泼水浇熄的,只烧了一半。 地面被烧得焦黑,环绕在神殿周围的柱子也染上一层煤灰,有些甚至已经倒塌。 但理娜等人却看到了更让人惊讶的东西。 在岛屿南边的海上有个白色的巨大物体正缓慢地朝着马杰可前进。从这里看过去感觉好像是一条从水面上采出头来的白蛇,但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看起来是这样,实际的大小到底会有多大呢?感觉似乎跟地底下那条黑龙是差不多大小的东西。 ——为什么? 岛屿确实摇晃了好几次。还是说那只是普通的地震? 不,不只如此。那时候看到的龙是黑色的。 ——还有另外一条。 她想起古地图上头的图画。上面描绘的是双头怪物。 ——那其实代表的是两条龙。 理娜的膝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瘫软地坐在地上。达尔也绝望地看着那个在海上潜行的白色怪物。 「那究竟是什么啊?」 士兵们看到他们两个的样子,顿时感到相当不安,纷纷紧张地问道。但两个人都答不出来。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在这十几天内理娜已经喜欢上马杰可了。她在城镇中四处行走,和许多人交谈过。有指明她道路的摊贩女老板、因为迷路而哭泣的小孩、好相处的工人、贫穷的孩子们,还有载他们来到这座岛屿的水手。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只打过招呼就擦身而过的人们,或是对于理娜做的事情感到兴趣,替她加油打气的人们。 ——什么方法都好,还有什么办法呢……! 白色的巨龙逐渐远离岛屿。而且渐渐朝城市靠近。城里 的居民会发现它吗?逃得了吗? 难道自己只能坐在这里唉声叹气吗?关于那个怪物,自己知道的究竟是什么?快想、快想、快想…… ——啊! 她脑中灵光一闪,将腰上的皮包取下,然后当场倒过来,从里头掉出铅块笔、好几张纸片,还有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全都落到了地面上。 「怎么了吗?」 达尔惊讶地看着理娜的举动,朝她走近。理娜一点也不在意他的疑问,自顾自地仔细检视着散落在地上的纸片。 「有了!」接着她忍不住大叫出声。那是她在第十区看到的祠堂上头写的文章。她慎重地看着那段文字,回想起当时尤司卡的行动。 ——应该没错,这个方法可行。 她站了起来,但因为疲劳的关系有些站不稳,正要跌倒的时候达尔伸手扶住了她。她还没向他道谢,就看着他的脸,坚决地说道: 「我要去地下封印龙。」 理娜让达尔看她手上的纸片,飞快地说明情况。但达尔脸上的绝望神情依旧存在。 「那真的可行吗?」 「我不知道。」 理娜直接了当地答道。 「你不知道还要去?你连地下现在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如果只是没办法进去的话还算好的,要是进去后发生崩塌,被关在里面怎么办?而且一旦遇到龙,绝对会没命喔!」 那龙才稍微伸长了脖子,就把安榭黎姆带来的数名士兵一口吞下,理娜和达尔都看见了。一旦遇到龙,不管跑得再快,只要龙稍微抬起头来就会被追上,然后被吃掉。 理娜的脚不住地发抖。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身体就被恐惧感所包围。手臂和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就连姣好的脸庞也失去血色,微微发青。 如果对手是那种怪物的话,会有这种反应也莫可奈何。 若是光看体力的话,理娜其实跟同年纪的女孩差不了多少。而且她之前不仅穿过了充满陷阱的地下迷宫,还掉到深谷下,又从那里沿着洞穴走了好久,已经十分疲倦了。全身上下都感受得到疼痛,如果现在她躺下来的话,到明天早上为止大概都不会醒过来吧!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去。」 理娜蔚蓝的双眸充满了坚强的决心。 「那是因为你身为公主吗?」 一个王者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子民。达尔询问她是否怀抱着这种思想,同时检查起自己手上握的长剑的状态。 「或许是如此吧!不过……」 因为无法拥有完全超脱立场的想法和思维,所以才会产生身为王族的责任心吧!即使如此,现在在理娜的心中,确实存在着纯粹想助人的心情。 如果顺利的话,或许真能帮助他们也说不定。 「我只不过是想做自己能做的事情罢了。」 达尔回头看向南边的海洋。白龙现在依然朝城市继续前进。根据其速度来看,剩余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就算不确定究竟赶不赶得上也没关系?」 「因为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啊!」她捡起纸片放进包包中,继续说道: 「如果肯定会失败的话,或许就像你说的,只是无用的挣扎。但我们还不知道究竟赶不赶得上对吧?所以我要试试看。」 接着她又说道: 「我喜欢那个城市,还有住在那里的人们。」 达尔耸耸肩,弯下腰从理娜倒在地上的杂物中夹起一枚银币。 「为了提振士气,这枚银币我就收下罗!」 他用左手紧握银币,接着就发出了感觉像是燃烧空气的声音,手中的银币逐渐熔解,升起一道银色的蒸气。 「你就一路往那道门冲去吧!」 「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吗?」 理娜高兴地露出满面笑容,达尔哼了一声。 「因为慷慨的雇主很难找,只要辛苦一点就不会让这种人减少的话,也只好照办啦!」 这句话听起来反倒是在说服他自己似的。 『而且……我也不讨厌这个有几位熟人居住、还有几间常去的店的城市……』达尔在心里碎念着。但这句话他死也说不出口,只好以那句话来代替。 「挡在你面前的阻碍由我来解决,不管是人还是落石——即使是龙也一样。」 他们从士兵手中接过火把。 公主蔚蓝的眼珠和佣兵漆黑的双眸相互凝视,对彼此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便冲进了神殿中。 地下迷宫的景况可说是相当惨烈。 墙壁几乎都被破坏,地面也被胡乱踩踏,到处都出现下陷情况,或者是布满裂痕。到处都散落着破碎的瓦砾,不要说跑了,就连行走都很困难。但还是有些陷阱依旧正常运作,也有逃过毁坏一途的墙壁。 理娜和达尔忍住心中的焦急,看着地图并确认方位,谨慎地往前走。 他们在途中两次碰见安榭黎姆的士兵们,但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力气,纷纷扔下武器俯首称臣,于是理娜他们便告知士兵们逃出神殿的道路,放他们走。 「那条黑龙究竟跑去哪了呢……」 就算地下迷宫的墙壁全都被破坏,以它那巨大的身躯,活动范围应该不大才是。而且他们手上还有火把的亮光和达尔那显眼的左手。但如果失去这些东西,他们大概连十几步都走不了。 「我在岛上看不到那家伙,为什么它不会跑到地面上来?」 「我想应该是无法出来吧!石碑上也这么写着。」 理娜认为那文字上所写的「在黑暗中用锁链锁上」就是这个意思。至于已经模糊的部分,写的可能是那只白龙的存在,还有如何对付它们的方法吧!不过这只是她的猜测…… 此时达尔突然停下脚步,表情变得严峻,同时举起手上的长剑。 理娜等人听到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道感觉不像是人类在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抑扬顿挫。 「还活着啊……不过若是要确实杀掉的话,这样反而比较好吧!」 眼前出现了尤司卡的身影,可能是看到亮光才会靠过来看看。达尔不禁不悦地咂了咂嘴。最糟的情况当然是直接和龙打照面,不过这个男人的棘手程度也绝不逊色。 尤司卡先看向理娜,接着将目光转往达尔——正确来说应该是奇怪地看了达尔的左手一眼,随即又将视线锁定在理娜身上。 「……你……」 理娜咬紧牙关忍住自己的怒火,虽然她现在没时间管他,不过有件事情她非问不可。 「解除龙的封印的人,是你对吧?」 这问题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确认。尤司卡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虽然想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不过目前已经没有多余时间问这些了。 「你有想过要再次封印它吗?」 尤司卡的回答相当简单明了。 「等杀死你以后就会马上封印住它。」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永远封住那家伙就是了。」 达尔从地面一跃而上,朝尤司卡挥去。尤司卡身子一弯闪过朝他猛烈横砍而来的长剑,同时也朝达尔刺出自己的细剑。达尔则用左手接下其攻击。 尤司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的剑穿透了达尔的左手,但随即变成一股银色的蒸气熔解掉,他马上抽回剑,但剑身已经有一半消失了。 「……你是人类吗?」 「除了左手以外都是。」达尔忍住心中的焦躁这么答道。 尤司卡即使相当惊讶,但依旧没有任何破绽。他想让理娜先走,但尤司卡身手相当矫健,动作也很快,如果一个不小心 可能会让理娜遭受他的攻击。 达尔尽可能地和尤司卡拉开距离,但尤司卡却突然后退一两步,逃进了黑暗中。 ——逃掉了吗?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达尔正打算叫理娜自己先走,但却又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原以为尤司卡已经离开,但他随即又出现了,而且左右手都各拿着一把新的剑,看来是从倒在附近的死人身上夺来的。 「……你想用这么钝的剑跟我打吗?」 达尔的挑衅因为紧张的关系而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不妙!」 尤司卡突然阴沉地低语道。达尔听出这句话并非针对自己的挑衅,不禁皱起眉头,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突然感觉到一阵让人寒毛直竖的战栗。他察觉到有个东西正盯着他看,还听到了像是地鸣的声音。 站在背后的理娜倒抽了一口气。或者那其实是他自己的呼吸声也说不定。 从远处传来岩石碎裂的声音。才刚听到这声音,就感觉到那个东西缓慢但确实地往这里靠近。大概不用十步就会到达了吧!因为其一脚步的距离实在是无比庞大。 巨龙出现在达尔等人的面前。既有光亮又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想也知道会被吸引过来。 几乎和能支撑城墙的石柱一般粗壮的脚,摇摇晃晃地拾了起来。现在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管眼前的尤司卡了,达尔转过头来抱住理娜就这么一跳,紧接着身后传来碎裂声。两人惊险地在一瞬间避开了龙的攻击,细小的碎片不断地往倒在地上的两人撒落下来。 但龙头却在此时往他们逼近。它敞开的大嘴中排列着能跟大型野兽匹敌的牙齿,嘴里到处都是鲜血、碎布、伴随着脏器的肉末以及钢铁的碎片。达尔知道现在就算召唤出左手的龙也来不及了,在他体认到这件事的同时拿起长剑猛然往龙刺去,但钢铁制成的剑身却承受不住冲击断成了两半。 ——这下完了吗!? 但就在两人快要被吞噬之时,龙头突然往上弹跳了一下。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眼睛有一只闭了起来,在上头插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枪。它痛苦地咆哮着,使地面摇晃起来,撼动了地底。它的尾巴剧烈地拍打地面,地面顿时变得支离破碎。达尔趁机站了起来,也帮忙把理娜拉起来,试着远离龙。 「殿下!」 「……塔鲁布!?」 理娜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时,又惊又喜地高声叫道。他们看到老骑士正奔跑在瓦砾堆上往他们这里靠近,原来扔出枪的人就是他。 当他走近时,才发现他的外观可说是惨不忍睹。手上拿的剑已经严重损坏,身上的装备只剩下头盔、右手的护手以及左脚的护脚而已,连甲胄都不见了。脸上的胡须乱如杂草,看起来相当疲惫。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公主殿下您没事就好。」 公主和骑士短暂地交谈了一会儿,接着塔鲁布便将视线转移到尤司卡身上。他的眼神表示这是他预料中的发展。 「刚才现身的人就是你吗?尤司卡卿。」 身为伊甸的骑士,塔鲁布认识尤司卡。 「你要加害公主殿下的理由,我待会儿再向你请教,若你的答案无法让我认同,就别怪我非得砍了你不可。」 「这些事情待会儿再说啦!快来帮忙,老头。」 达尔打断了塔鲁布的话,介入两名骑士中间。 「我们三个要想办法阻止那个怪物。」 接着他对着这两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骑士伸手指了指理娜。 「就由这位小姐来封印龙。我们要在她封印成功前把它困在这里。」 「……办得到吗?」 尤司卡的脸上浮现一丝迟疑。理娜在对方的气势下虽然有些退缩,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只要把从石碑中取出的宝珠放回去,然后再咏唱咒文、把锁链给系上就行了吧?」 此时空气突然流动了起来。 原来是龙正往下看着理娜等人。刚才被枪刺中的金色眼睛已经恢复了,蕴含着怒气发出璀璨的光芒。 「魔银!」 达尔对着自己的左手呼唤道。在他的呼唤下左手涌出一股银色的雾气,将他右手拿的剑包围住。只剩下半段剑身的剑跟雾气相互融合,在剑柄之上形成一把又长又大的剑身。 巨龙的尾巴一面以惊人的高速击飞瓦砾,一面朝四人逼近。但达尔在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长啸后,身躯猛地一弯,用力地挥下右手的剑。 即使是雾气所制成的剑,其银色的利刃依旧轻易地将巨龙的粗脚斩断。它的巨大身躯开始倾斜,尾巴扫过理娜他们头上,砸向距离他们有点远的地面。 达尔没有就此停手,片刻不容减缓地再次对同一只脚砍去。 伴随着一阵地鸣,龙倒下了。它愤怒的咆哮声震动了大气。 「我们没办法撑太久!拜托你动作快一点!」 达尔迅速地看了理娜一眼,如此叫道。 理娜意志坚定地用力点了点头。 她要用尽全力去做她现在能做的事情。 「等我,我会想办法的!」 她拾起火把,掀起外套往前冲去。 塔鲁布对龙举起剑,发出了叹息声。 「真是的……谁来稍微跟我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啊?连那只左手也是。」 「没空啦,要上罗!」 就在达尔说话的时候,刚才本来已经被砍断的龙脚已经长回来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受过伤似的。 龙缓慢地抬起身子,带着恨意低头看着达尔三人,抬起前脚用力地往下一踩。三名战士各自抓准了时机,不是大幅度地往后一跳,就是往地面翻滚躲避,闪过了这确实能击碎岩石的一击。 尤司卡迅速地钻进龙身下方,对龙脚施以斩击。但一砍下去却只感受到仿佛砍在铁块上的冲击,左右两把剑都被弹开,大概只能稍稍削去几片漆黑的龙鳞。 「……还真是有够缠人!」 达尔不禁有些受挫。银色雾气形成的剑身比刚才小了一圈。 「怎么,你也太没用了吧?」 「闭嘴!有空管我不如想想自己能干嘛!」 他恶狠狠地对塔鲁布回嘴,往下一钻闪过横扫而过的龙尾。原以为已经顺利避开了,没想到那尾巴却又从中间弯过来,再次袭击达尔和塔鲁布。 两人知道这击无法闪过,便以剑代替盾牌挡在前方,往后跳去。 尾巴挥过两人身躯,他们如同被小孩踢起的石头般在空中飞舞,直接摔到了地面上。脑袋在强烈冲击下晃动,全身上下迸出许多伤口。他们各自因为穿梭全身的剧烈疼痛而发出呻吟,苦闷地喘息着。 龙的目标转到了尤司卡身上,挥出了前脚。尤司卡急忙往地上翻滚,闪过它那能把人类的甲胄整个撕裂的利爪。 尤司卡知道眼前的状况是必然的结果。也就是说他答应了达尔的提案,让理娜先走,他们留下来阻挡龙的攻击。他身为战士的判断力告诉他这么做才是最好的。达尔的身手在之前与他交手时便大致摸清了,而塔鲁布既然身为伊甸的骑士之一,对他的能力也有一定的了解,绝非泛泛之辈。 如果他从龙的面前逃走,跑去追赶理娜的话,达尔和塔鲁布恐怕就会被龙吞噬掉,接着巨龙就会转而攻击他,自己被杀之后,理娜也同样会被迫上,并且惨死其嘴下。 他问自己,就算会因此丧命,也非得取理娜小命不可吗?答案是不。 ——等到公主殿下将龙封印住之后,再把这两个人杀掉,最后再解决公主殿下。 他决定这么做。 达尔和塔鲁布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达尔将雾之剑扛在肩上,朝龙的正面走去。龙察觉到他的身影,移动脖子想把达尔吞噬,达尔千钧一发地闪过发出低吟朝他逼近的大嘴——但终究无法完全避开,甲胄因此龟裂碎开。但他毫不在意地高举长剑,往那血盆大口里的一排牙齿用力挥下。他的攻击漂亮地打碎了龙的嘴边和牙齿,龙因此痛苦地在地上不住打滚,但这伤口也在短时间内就复原。达尔疲倦地喃喃自语: 「无法一次搞定,果然是有点棘手。」 只能相信理娜并等待她了。 在达尔等人的帮忙下从混战中逃脱的理娜,才走了没多久就碰上了新的敌人。在她手上的火把照耀下,有个四十几岁的肥胖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安榭黎姆。」 理娜的声音中带着紧张和战栗。安榭黎姆的样子看起来也很凄惨,整整半张脸被血给染红,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沾满了鲜血和灰色的尘埃。而且左脚还以相当奇怪的角度歪斜着。 「你……」 肥胖浑圆的脸,上头的眼睛布满血丝,在憎恶和疯狂的情绪下熠熠生辉。理娜发现自己背后流下一道道冷汗。她想逃离他,但安榭黎姆的速度比她还快了一些,捉住了她的左手。理娜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安榭黎姆的臂力却强大到看起来完全不像负伤之人,怎么样也甩不开。他将理娜的左手腕弯曲抬高,转到其背后,并伸手将理娜奋力挣扎的脖子给环绕掐住,理娜手上拿的火把因此翻落至地上。 「我要杀了你,就在这里狠狠地、残暴地杀死你……什么公主啊!不过是个从卑贱的占卜 师肚里生出来的小女孩!如果你没来马杰可就好了……你没有出现在这里就好了!」 理娜痛苦地呼吸着,白色的脸庞渐渐染上潮红,虽然她紧抓住安榭黎姆的手腕,但以她纤细的手臂根本无法动其一分一毫。理娜在朦胧的意识中奋力伸手拔出腰间的短剑,往他的侧腹刺去。 但安榭黎姆的反应并不明显,手上的力道也没放松的迹象。混乱和错乱所产生的疯狂使他的痛觉麻痹。先是被龙攻击,部下被吃掉,然后又因为洞窟塌陷而负伤,好不容易才在充满尸体和血腥的黑暗中活下来的安榭黎姆,脑袋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他对那只抓住理娜的左腕而向上弯曲的手再度施加力量,感觉到纯粹的强烈冲击伴随着剧痛传达到理娜的手腕上。她的眼角渗出泪水。手被折断了。但因为脖子被掐住,她连痛苦的呻吟都发不出来。 「把你那肮脏的手给我拿开!」 一道冷酷又愤怒的声音传进了理娜和安榭黎姆的耳中。安榭黎姆转动眼珠看向声音的来源,理娜的视线已经开始扭曲,什么也看不到,但意识还勉强算是清楚。她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者何人。 ——莎拉! 太好了,她也还活着。 莎拉穿过被瓦砾堆埋住,目前相当不稳的地面,往理娜跑过来。她身上的外衣和围裙已经不见了,黑色的长袖上衣和裙子也到处都出现裂痕,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几乎都受了伤,就连紫色的短发也相当凌乱。 安榭黎姆似乎直到这时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侧腹被短剑刺中,他放开理娜的左腕,将短剑拔出。从伤口喷出红黑色的鲜血,但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两者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这样看来,在莎拉到达理娜身边之前,先用染血的短剑刺杀理娜似乎是较为务实的作法。 但此时莎拉突然停下脚步,用两手抓着长裙的裙摆,使劲地往上一拉。她心中怀抱着拼死也要守护理娜的决心,将右脚用力往后一抬。翡翠色的瞳孔弥漫着激动,同时也冷静地瞄准了目标。即使现在唯一的光源只有掉落在地上的火把。 她奋力往前一踢。伴随着听起来能将石头打碎的声音,一块拳头大的瓦砾猛然飞出。准确地命中了安榭黎姆的手。在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后,他其中三只手指硬生生碎裂,短剑从手中飞出,消失在黑暗中。 安榭黎姆感觉不到疼痛,但传到手里的冲击让他知道莎拉是非杀不可的敌人。他将理娜推落地面,一边拖着左脚一边朝莎拉走去。 但就在这时,安榭黎姆突然弯下了腰。等他再次抬起身子来时,右手多了一把短枪。是掉落在地上被他捡起来的,可能是士兵在奔逃时扔在地上了吧! 即使看到安榭黎姆手握武器,莎拉也毫不畏惧。她双手依旧拉着裙摆,轻轻地深呼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气息。 她弯曲身体避开朝她刺来的短枪,顺势冲进对手怀中,瞄准膝盖附近低下身用力一踹。但安榭黎姆却张开身子闪过了这一击,莎拉的攻势扑了个空,踩到了地面上。 但她瞬间转移重心,顺势回转自己修长的身体,往上一个反踢,击中了安榭黎姆的脸。在响起了肉和骨被压碎的恐怖声音后,原是总督的男子脸上那大大的鼻子彻底粉碎了。鼻血朝空中喷洒而出,安榭黎姆的身体也同时往后方倾倒,完全倒地不起。 莎拉没有再多看安榭黎姆一眼,她急忙靠近正跪在地上猛烈咳嗽的理娜。 「理娜小姐,您没事吧?」 有一只温暖的手靠在她的背上,好不容易才能好好呼吸的理娜抬起头来。 「莎拉……」 现在在她眼里打转的泪水,与刚才浮现的泪水意义截然不同。她靠在莎拉身上,不断呼叫着她的名字。不只是对她的安然无恙感到心安,同时也对勇敢站出来对抗安榭黎姆,救了自己一命的行为表示感激。 「莎拉、莎拉、莎拉……」 情感过于激昂,她除了呐喊莎拉的名字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莎拉面露微笑轻轻抱住理娜,将手放在她凌乱的金发上,宛如梳理头发似地抚摸着,试图让她的心情安稳下来。 「真的非常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帮上理娜小姐的忙。」 「现在你就帮了我大忙啊!」 理娜看着莎拉,因为泪水和灰尘而变得肮脏的脸上浮现大大的笑容。接着在她终于恢复冷静后,她认真地说道: 「我现在要去封印龙,莎拉你就……」 在她开口要莎拉逃走之前,莎拉抢先开口说道: 「我要待在理娜小姐身旁。就算要前往黄泉路的尽头也在所不辞。」 理娜开口想劝退她,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她知道莎拉有多么顽固。而且已经没有时间了。 「跟我一起来吧,莎拉!」 「我会永远跟随您。」 她们过没多久就发现了通往巨门的阶梯。 理娜她们喘着气走下到处都出现崩塌的阶梯,莎拉负责拿着火把。无限延伸的黑暗让人更加紧张焦急,骨折的疼痛和疲劳让理娜的体力消耗得更快,呼吸也紊乱了起来。 她在莎拉的扶持下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了巨大的门前。但…… ——雾……? 从阶梯的尽头到门之间笼罩着浓厚的雾气。虽然天花板上还残存着一些闪烁发光的细小粒子,但那微弱的光线除了照出这沉重浓密的雾气外,根本派不上用场。 ——在那个怪物出现的时候,的确涌出了许多浓雾…… 现在的问题在于从这里走到门边的道路。在当时的确是挺宽广的,但不知道是否已经被龙给踩碎了。就算没有完全不见,也不知道宽度能不能让人走过去。而在行走的途中也不确定会不会突然崩塌。 位于两侧的洞穴还残留着龙的爪痕,甚至被挖得更大,呈现相当骇人的形状。 她全身僵硬,脚一直颤抖着,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僵立在原地。 ——好不容易才在大家的帮助下来到这 里的。就差那么一点点,而且也已经没有时间了。 「母亲……」 她紧握住胸前的指南针,然后仔细地凝视着,上头的磁针不知为何自己旋转了起来。就在她以为磁针也陷入狂乱的时候,它突然停止了转动。 磁针指着某个方向。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 她看着磁针所指的方向。虽然浓雾阻挡了视线,但她觉得前面应该有一条正确的道路。 「莎拉,我走在前头,你要紧抓着我的手,绝对不可以放开。」 莎拉虽然想表示反对,但理娜碧蓝的眼睛却笔直地看着她,她只好照着理娜的指示去做,将火把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把手放在理娜的右肩上。理娜说了声「要走罗」便谨慎地踏出脚步,走进雾中。超过两步距离的地方都被雾给包围,什么也看不见。虽然试着伸长手去摸,但在手腕前方还是一片模糊。 ——不能焦急。 她拼命对自己这么说道。她的脚几乎是用拖行的方式在行走,同时紧盯着指南针,不放过任何细微的方向变化,缓慢地前进。偶尔可以听到道路边缘稍微崩塌,有类似小石子的东西弹跳着掉落断崖的声音。汗水从额头流到脸颊,因为太过紧张,呼吸也变得相当困难。 她将精神集中在脚踩到地面的触感和指南针的动静上,继续往前走。 没问题的,她确实慢慢地往前走。 突然磁针摇晃了起来。理娜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忍不住歪了歪头,就在这时莎拉出声呼唤她,她便在原地蹲了下来。先放开指南针,接着轻轻地伸出右手查探四周,随即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圆形金属物。 『无欲其者则将宝珠归还,咏唱咒语,紧扣锁链。』 她试图回想在祭祀英雄的祠堂看到的句子。现在这么一想,那句子可说是相当清楚又直接。磁针又转了起来。理娜静静地站起身子,手上拿着指南针再度往前走。一想到达尔、塔鲁布还有港口都市的人们,脚步就变得更加有力,步伐也愈来愈大。她只好拼命忍耐着继续走下去。 磁针又摇晃起来。 她将手伸向前方,传到手里的触感像石头般粗糙。她仔细地抚摸着,察觉到表面有一些凹凸不平的起伏。她继续移动手臂,找到了那个小洞。 是那块石碑。 她将宝珠放进石碑的小洞中。深呼吸一次后又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觉醒之刻永不降临,于梦幻中静待其时。」 刹那之间,刮起了一阵差点要把理娜纤细的身体吹走的强风。她忍不住紧抓着石碑。左手腕传来剧烈的疼痛,但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它。在她狭窄的视野中看见浓雾逐渐散去,正确来说应该是雾气被强风给吹走,吸进那道半开的巨门中。 她听到了轰然巨响。伴随着冰冷的浓雾,有一股如蒸气般炽热的风吹拂过理娜的脸颊。 这时她碧蓝的眼睛捕捉到刹那间的光景,那景象想必会让她永生难忘。 在狂风中有双狰狞的兽眼正看着自己。它在理娜的脑中对她呼唤道: 『吾将静待时机到来。』 在浓雾消散的同时,巨大的门也关上了。理娜看到这一幕后将身体靠在刚才紧紧抓住的石碑旁,就这么跌坐在地上。 理娜和莎拉两人合力撕开外衣,将断掉的锁绑在一起。虽然只是暂时应急用,但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等回到马杰可,一定要传唤锁匠牢牢地把它锁上。 她抬头望着巨大的门,内心五味杂陈。 如果唤醒巨龙的方法再难一点的话,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次的事件了,但反过来想,如此一来封印的方法也可能会更加困难,说不定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它。 不管怎样,都结束了。 理娜回头看着莎拉,笑着说道: 「我们回城里去吧!」 理娜一刻也等不及,恨不得马上奔回城市去。 究竟从海上游向城市的龙消失了没?城里的人没事吗?她忍不住担心起他们的安危。 她看向巨门旁边的小径,但那里因为塌陷的关系已经阻塞了。她转而望向刚才她们走过来的道路。 ——我们刚才就是走这条路过来的…… 那条路的惨况让理娜不禁吞了吞口水。到处都出现崩塌的情况,不只宽度最多只能让一个成人通过,而且还呈现诡异的弯曲状。要在浓雾中靠自己的力量穿过这条路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她不自觉地看着指南针。但上头已经不再出现像刚才那样奇妙的转动了,而是跟普通的指南针一样单纯地摇晃着。 但她只有这条路能走。 ——没、没事的,毕竟刚才她们两个都走过来了。 她这么对自己说道,然后往前迈步,虽然因脚下传来往下陷落的感觉,而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哀鸣,但最后还是平安度过了。 她们爬上阶梯,就在快走出地下迷宫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安榭黎姆!」 安榭黎姆就挡在阶梯的中间,左手拿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剑。他的鼻子因为莎拉的攻击变得粉碎,在干涸的血迹上又沾上了新的血,使得他看来更为丑恶。 他发出不成句的叫喊,朝理娜袭来。理娜扔下手中的火把,仰身勉强躲过了他用力挥来的剑。 理娜紧咬着双唇与安榭黎姆相互对峙。她没有捡回护身用的短剑,现在腰间连一把武器也没有。安榭黎姆的剑则根本称不上是剑术,只是用蛮力胡乱挥舞罢了,但手无寸铁的理娜还是只能不断地背对着楼梯往下走来闪避他的攻击。莎拉也只能站在理娜后面咬牙切齿地旁观这一幕。考量到阶梯的狭窄程度,要交换位置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是在交战中介入。 ——不做点什么不行。 理娜一面闪躲一面仔细地观察对手,得知了几件事情。她决定奋力一搏。 「莎拉,快靠向左边的墙壁!」 她一面叫道,一面将自己的身体朝右侧墙壁靠去,安榭黎姆见状也跟着往右侧移动,但他手上高举的长剑却因此划过墙壁,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理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吐出来。 她眼睛盯着安榭黎姆,同时快速地沿着阶梯往上跑,尽可能地将身子压低,猛然向前冲刺。与其说是勇敢,倒不如说是鲁莽的行为。 安榭黎姆轻蔑地笑了出来,将拿着剑的手拉回来,朝着理娜的胸前刺去。理娜弯身想避开他的攻击,但还是慢了一点点,铁灰色的利刃轻轻地划过理娜的脸颊直到耳朵。但理娜却成功捉住了安榭黎姆左手的衣袖。她翻转身体用尽全力一拉,安榭黎姆的身躯随即失去平衡,头上脚下地跌了一跤,从长长的阶梯上翻滚而下。 理娜在莎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喘了一口气同时捡起火把。 她发现安榭黎姆因为是以非惯用手来握剑,所以动作很紊乱,还有因为左脚骨折,身体很难保持平衡,所以才会先将身子往右边的墙壁靠。这对安榭黎姆来说等于是左边,这样他就无法顺利地挥剑,只要一挥就会撞到墙壁。 将对手的攻势缩小为只能施展突击后,她便猛然往前冲,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将安榭黎姆推倒,因为考虑到骨折的左脚没什么支撑力,所以才会拉住他的袖子将他顺势拉倒。要莎拉往自己左边的墙壁靠也是为了这一步。 她们走下阶梯,发现了浑身是血一动也不动的总督。窥探了一下他的状况后,莎拉从安榭黎姆的手中夺过长剑,确认他有无呼吸。 安榭黎姆已经死了。 在龙已经消逝的地下迷宫中,只剩下达尔和尤司卡依然互相对峙。他们手上拿的都是捡来的剑。 塔鲁布已经昏倒在一旁。当他看到龙消失后,就这么昏倒在原地上了。看来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达尔和尤司卡还能站在这里,也只是因为比他年轻,所以体力多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他们两人都相当疲倦,呼吸也极为紊乱,肩膀不停上下起伏着。防具已经破破烂烂,穿了等于没穿。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有的是受到龙的攻击造成的,有的则是被瓦砾擦过或是砸到所产生的伤口,还有多处骨折。他们手上握的剑是如此沉重,恨不得马上将其抛下。 尤司卡无法置信地看着达尔。 「你不是佣兵吗?为什么你要这么拼命地去保护那个公主?」 「因为她很慷慨。」 达尔先是以平常的开玩笑口吻这么说道,接着又说: 「那家伙想画地图,所以打算走遍这整个世界。」 达尔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看着尤司卡。 「那个公主迟早有一天会完成那张地图吧!我想看看那张地图长什么样子。」 「……还真是令人羡慕。」 这不是嘲讽,尤司卡打从心里这么认为。 「你不用那个奇怪的招式吗?」 尤司卡指的是用魔银做出来的雾之剑。 「我只有在非用不可的情况下才会用它。」 「意思是你有自信不会被我杀死吗?」 「才不是那样咧!」 达尔一面回答,一面不悦地吐了一口混杂着血丝的唾液。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你的确很强,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你杀掉。」 但他话锋一转,歪着脸露出了甚至可称为大胆的笑容。 「我不认为我杀不死你,所以我才不用。」 利刃尖端互相交错,四散的火花让人联想到闪电的光芒。 两把钢铁利剑激烈冲突交战。比速度的话是尤司卡占上风,他不让达尔有机会全身而退,在他的脸上、手臂、胸部和腹部都留下了绝不算轻微的伤害,但还不到致人于死地的程度。就力量来说是达尔较强,他不断地刺出长剑,让剑被弹开、打落,然后再次重复同样的过程。每一次攻击都会减弱尤司卡的体力,但他的剑术却丝毫不混乱,攻势也相当凌厉。达尔有好几次都想趁机用左手融掉他的剑,但尤司卡却连一点空隙都不给他。 原本以为这场战斗会没完没了地打下去,但达尔渐渐地取得了上风。正确来说应该是尤司卡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本来可说是平分秋色的两人,唯一的差别在于战斗的理由。光靠着对灭亡祖国的模糊乡愁以及对工作的责任感战斗下去的尤司卡和达尔不同,在这场争斗的前方没有任何期望。在两人都耗尽了体力、连仅存的力气都用光,最后只能将残存在身体深处的动力完全挥洒出来继续战斗的时候,两人的理由便成了胜败的关键。 达尔的剑砍中了尤司卡的左臂,将手肘以下的部分一击砍飞。尤司卡另一只手上拿的剑则挥了个空。 尤司卡跪倒在地。 在承认自己的落败后,他就此倒下,并失去了意识。 尾声 等到理娜等人回到马杰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在朝着城市前进的龙消失后,担心理娜等人安危的水手们随即驾着船来到了岛上。 理娜搭上那艘船回到总督府后,对总督府的惨状哑口无言。 安榭黎姆的部下们知道龙朝着城市袭来后却想不出任何因应的对策,就这样平白浪费时间,什么也没讨论出来,有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我们想拜托公主殿下一件事情。」 最后他们竟然请求理娜暂时担任代理总督的职位。既然安榭黎姆已经不在了,能够代理他职务的人,除了身为公主的理娜之外没有其余人选。 正在包扎伤口的理娜听到这要求后感到相当迷惘。她先请那些人等她包扎好再说,同时陷入了思考。 ——不行,不管怎样都办不到…… 她的确是名公主,但她没有统治过城镇,也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 而且才刚从岛上回来,理娜已经筋疲力竭了。骨折的左臂以木头夹板固定,再用绷带缠绕过脖子吊起来。脸和脚也有包扎。 ——但是……就算如此,还是得做。 如果再继续放置不管,随着时间越长,要重建也会花上更多时间。 她决定要接受这个请求,便走出房间。正当她穿过走廊,打算前往会议室会见等待她答覆的总督府官员时,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人迎面朝她走来。理娜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惊讶地睁大双眼呆站在原地。 虽然是很眼熟的人,但她会出现在这里可说是令人无法置信。 高挺的额头再加上明亮的发丝,有如沿海海水般的深蓝色双眼以及锐利的视线。 「帕卢维姐姐……?」 「——好久不见了。」 她问候的口气依旧是那么冷淡。 帕卢维在办公室内听取报告。 「白色的怪物从海上接近并攻击城市,一部分港口因此崩毁,还有许多商船受损,西北部城墙也崩场,另外还有一部分的住宅倒塌。特别是第十区的城墙几乎都被夷平了,住宅区也是。」 这非同小可的损伤让报告者的脸也不禁发白。但听取报告的帕卢维脸色却一如往常冷淡。不管是伤者要送去哪里治疗、要聚集多少名拥有什么技能的医师、让他们往哪里去,还有该怎么准备药品、食物和饮用水等问题,她都一面看着地图同时井然有序地给予指示。 「听懂了的话就快去办!」 虽然语气依旧如此强势,但她所说的确实没错。恭敬地低头领命的部下们在帕卢维要他们退下之时,诚惶诚恐地开口问道: 「那个,关于第五公主殿下……」 「她正在房间休息,事情经过我已经听她说明过了——看起来这总督还真是既无用又昏庸呢!」 由于帕卢维个子不高所以感觉似乎没什么魄力,但她的嗓音却给人一种无法违抗其命令的感觉。 「代理总督一职就由我来担任吧!等到明天理娜也会一起帮忙,这样可以吧?」 这不要说是要求了,甚至连确认的意义都没有,而是单方面的强硬宣告。 「她在短时间内就把这城市摸得相当清楚的样子,所以视察的工作就交给她来。啊,不过我记得这里有个大钟楼对吧?从那里直接确认城市的情况应该好像也不错。」 「那个……您是指要我们照这样去办……的意思吗?」 部下们放低姿态,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她。 「听懂了就快去啊!动作太慢的话小心我从大钟楼把你推下去喔!」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部下一听便急忙地退出了办公室。帕卢维再次看向手上的地图——那是理娜所画的地图。 「哼!」帕卢维状似无聊地哼了一声。 隔天理娜在莎拉的陪伴下,前往视察遭受破坏的地区。 「真的好惨……」 她唯一能说出的感想只有这句。从港口沿着西北方的道路走下来,理娜忍不住沉痛地发出哀叹。正因为是前几天还经常走动的地方,感受更加深刻。在港口有许多船上都被开了大洞载浮载沉,停船处变得支离破碎,残骸散落各地。再走回通路上,可以看到有好几处都被瓦砾堆成的小山阻挡了前进的道路。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人因此丧命吗……」 她们来到了第十区。往北侧的方向走去,发现在城墙崩塌后这里等于是直接与海相邻。连那座祠堂也被埋在瓦砾中。 ——她能做的事情真的有做到吗? 如果自己的能力更强的话,是不是可以更早解决这件事情呢?她沉思在这个问题之中,眺望着平稳的海潮。 「画地图的大姐姐!」 突然有人这么呼唤着,理娜让金色的秀发自由地随着风摆动并转头一看,有几个小孩朝着她跑来,原来是当初帮忙城墙修补工程以及绘制地图的孩子们。 「你伤得好重啊!大姐姐也被那个怪物打倒了吗?」 「嗯,差不多是那样吧!」 孩子们率真的话语让理娜露出了苦笑。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只好含糊地答道。 「你们有没有怎么样?」 「这都多亏了大姐姐喔!」其中一个小孩精神饱满地擦手笑着说道: 「你不是帮我们做了地图吗?多亏了那张地图,我们才能顺利逃往南方。」 「话说回来,那怪兽真是吓死人了,它轻轻松松地就把城墙像随便黏贴的黏土板一样拆掉了,只要大吼一声就能把屋顶吹走呢!」 「真的很惨。如果是发生在晚上的话,我一定会因为没办法看地图,最后在家里被怪物压垮。」 「那些工人大叔也说,因为广场上有地图,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会聚集到广场来避难喔!那也是大姐姐做的吧?」 孩子们骄傲地说着,仿佛那是自己的事情似的。 在聆听他们所说的话时,理娜内心也涌起了一股温热的情感。 他们说的话,对理娜来说就是最大的赞美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段期间,马杰可的治理工作由代理总督帕卢维负责,理娜则一面调养身体一面辅佐她。 其中还算幸运的是,她们成功地将安榭黎姆不法获得的财宝全都取回了。要修补城墙或是治疗伤患、重建倒塌的房屋、在房屋盖好前要准备的暂时居所以及确保粮食足够,这些事情不管有再多钱都不够用。 当然她们两人也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将写有事情经过的报告书送至王宫,但报告书送到王宫后还要先给国王审阅,然后再进行讨论,就算决定派出援助,少说也要花上十来天。 理娜和帕卢维商讨过后,决定将安榭黎姆的财宝全都投注在这些事情上。另外也将安榭黎姆的不法行为公诸于世,同时也逮捕了和他狼狈为奸的同伙。其中有商人和工人,连在总督府里任职的文官也同样名列其中。 帕卢维在处理这类事情的态度上可说是相当迅速优秀。光靠理娜一个人要同时重建城市和逮捕这些人,大概会相当困难吧! 「姐姐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城市呢?」 理娜趁着工作闲暇之余询问她。虽然她有寄信请求王宫派遣巡检使前来,但若是这样也来得太早了。 帕卢维的回答还是那么冷淡,但其内容却足以让理娜感到相当震惊。 「那是因为我揭发了我母亲想杀死你的阴谋。」 原本想杀死理娜的尤司卡活了下来。他正待在总督府内接受治疗。 但却失去了左手臂。 在与达尔的战斗中他原先只失去了手肘以 下的部分,但在那之后伤口出现了坏死现象。 「就算切除也很有可能会死,但不管怎样也只能先切除了。」 医生最后作出以上诊断,将他的左臂从肩膀的部分彻底切除。 现在尤司卡只剩下一只手臂。 他在总督府的房间里躺了差不多一个月后,某天有个人前来见他。 「好久不见了,尤司卡。」 「帕卢维殿下……」 尤司卡有些惊讶地迎接帕卢维的到来。这阵子尤司卡在只剩单臂的情况下已经复原了许多。 「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我现在是这个城市的总督喔!虽然只是代理的。」 她以冰冷的口吻说道,同时将身子靠近附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是接到了母亲的命令才想杀害理娜的对吧?」 没有任何前言,极为直接地提问。尤司卡也诚实地承认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等到身体能自由活动了,又会再度追杀理娜吗?」 尤司卡无法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帕卢维淡淡地说道: 「前几天我已经让母亲待在离宫隐居了。我也让她撤回了你的命令。再问你一次,你还会袭击理娜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尤司卡只回了这么一句话。他真的摸不清头绪。 帕卢维眼神锐利地瞪着他。 「我原本还以为你头脑动得挺快的。」 「不敢当。」尤司卡答道。帕卢维哼了一声。 「算了,就看在我相信你口风还算紧的份上,简单来说,是我将母亲放逐的。我问她究竟派给你什么任务,她马上就说出来了。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想到会被我逼到这种地步。」 帕卢维脸上浮现了狠毒的笑容。尤司卡的表情充满了怀疑。 「我原以为帕卢维殿下讨厌第五公主殿下。」 「我是讨厌她——非常讨厌。」 帕卢维迅速回答,言语和声音都特别加以强调。 「她实在太没有身为王族的自觉了。仗着国王陛下的纵容而随意在街上四处游览,还以开玩笑的态度缩减君臣之间的界线,这些我都忍了下来。只要身为王族,不管什么时候、碰上怎样的情况,都必须维持王族应有的坚定态度才是。但她却做不到。替街上的人们着想确实很重要,但若是跟他们站在相同的立场,会被他们轻视。被人民轻视的王族根本算不上王族。」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看不过去的地方吗?」 「明明年纪比我小,却长得比我高啦!」 帕卢维直接了当地脱口而出。理娜本身并不算特别高,而是帕卢维的身高比一般人还要来得矮的关系。 「但是……」她将责骂的口气改回一贯的冷静态度,继续往下说: 「因为讨厌她就要杀她,我认为这才是承认自己不如人的表现。母亲并不了解这点,更不了解自己身为第二嫔妃,却要试图杀害公主的这件事有多严重、多愚蠢。所以我才请她移居离宫。而且最近在母亲身旁也有比克拉德商人在走动。」 听到这句话,尤司卡才想起接到佩托拉的命令时,她身上的确穿戴着比克拉德的装饰品。 「……意思是佩托拉殿下被比克拉德拉拢了吗?」 「身为她的女儿,我反倒希望如此。」 虽然是顾虑自己母亲的话,句子的感觉却相当尖锐。帕卢维似乎无法原谅母亲的所作所为。 「知道母亲想杀害理娜时,陛下的脸色可说是难看到了极点。我原以为陛下没有为理娜派太多随从,同时也是在引诱那些家伙,看来是会错意了。」 「他国的间谍和公主接触,跟本国的嫔妃想杀掉并非自己女儿的公主,这两件事还是有所差别的。」 尤司卡如此回答帕卢维的问题。那绝对会演变成难看的丑闻。甚至有可能会对欧路托拉的评价造成影响。 「不过真没想到陛下会允许帕卢维殿下前来。」 尤司卡认为即使告发者是帕卢维,国王也有可能干脆将母女两人都幽禁在离宫。 「当然是有派人监视我啊!」 帕卢维露出了娇艳但又带着讽刺的笑容,干脆地答道。 「陛下会允许我前来,应该是为了能够尽早解决事情吧!看我是否能跟你说明现况并且说服你,不然就是利用身为人质的我牵制你。不过就连我和陛下都没想到会在这个城市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帕卢维板起脸来,换了个话题。 「大致上的内容我已经听理娜说过了。还真是大闹了一场呢!竟然连龙这种东西都弄了出来,我可不知道你有这种能力。」 「是祖先流传下来的,只要知道方法谁都能办得到。」 「你非得用这种东西才能杀掉理娜吗?甚至让一整个城市暴露于危险之中。」 尤司卡听到帕卢维的话后,依然带着平板空洞的神情回答她: 「只要一口气把整片森林烧了,就算里头有一棵用奇怪的方式砍断的树,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意思是你把龙当成诱饵?」 尤司卡对惊讶他作风如此豪阔的帕卢维点了点头。 「我原本打算将第五公主殿下连同其护卫一起解决掉。我没有料想到的是龙竟然有两只,还有第五公主殿下竟然看得懂古奏德文,以及她曾经看过城里那座石碑这三件事。」 要不然现在理娜应该已经因为对龙束手无策而殡命。 「那你之后有何打算?」 被问到这个自己连想都没想过的问题,尤司卡陷入了迷惑。 「容我向您确认一件事情,难道佩托拉殿下想杀害第五公主殿下的事情并没有公开吗?」 「没错。我推说母亲是因为健康不佳,才建议她在离宫休养。」 「那我也只不过是因为某些私人恩怨才想杀害第五公主殿下,并且将其付诸行动,唯有以死谢罪一途。」 尤司卡认为这样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但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的帕卢维却叹了口气: 「算了,尤司卡,你从今天开始就跟随我吧!」 帕卢维以个人立场下的决定让尤司卡皱起眉头。 「我有两件事情得先告诉你。第一,理娜决定有条件地原谅你。由于你这次的所作所为危害到城里的居民,所以只要往后你能够为居民努力工作,她便不会再追究你的事情。」 尤司卡不自觉地盯着帕卢维看,一时之间想不到还能做出什么反应。帕卢维看到尤司卡的模样,觉得有趣似地笑了起来。 「很奇怪对吧?原谅你的条件竟然这么简单,不过她就是这种人。虽然这也是因为那龙并没有造成城里居民死亡,但她的确是会做出『饶人一命并让他赎罪』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帕卢维严肃地盯着尤司卡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目前正担任代理总督的职位。对我来说,有才能的部下是多多益善。我记得你拥有跟统治城市相关的经验对吧?替我好好运用这些经验吧!」 尤司卡大概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没有理由拒绝。 「帕卢维殿下……为什么您会担任代理总督呢……?是国王陛下任命您的吗?」 他最后抬起头来问了一件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帕卢维身为一国公主,照理说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 而她的回答则完全出乎尤司卡的意料之外。 「是我自己向陛下提出申请的。为了要超越理娜。」 「超越……?」 「没 错!为此我需要累积确实的功绩。」 她认为自己不像理娜那样能够对某事投注这么多热情,自己没有那种能够实际长久并且可以持续深入探索的东西。而这已经能够彻底刺激出她内心那种不如人的感觉,而她也不想输给理娜。 尤司卡无法察觉到这么细微的情愫,但帕卢维的回答却不会让他有所不满。 帕卢维没有替王宫建立什么功绩,这样的少女说要为国家和人民贡献一己之力,反而更让人觉得荒唐无稽。而且她还很年轻,尤司卡认为现在开始让她一边实际参与统治,同时培养这种情操,应该还不算晚。若是她在统治过程出了什么问题或失去控制,还有自己以及其他官员可以阻止她。 「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告诉我你的答覆吧!」 尤司卡没有拒绝。 大概过了一个月后,理娜手臂的骨折已经完全康复,其他伤口也统统都愈合了。马杰可也开始慢慢恢复原本的样子。 用来隔开市区和第十区的城墙还有部分残存下来,理娜曾经表示想将它完全拆除,但帕卢维却没有点头应允这件事。 「等第十区整顿得差不多了再拆吧!现在拆的话只会造成第十区和其他区域的居民产生不必要的嫌隙。」 虽然口气相当冷酷,但她说的没错。理娜只好暂时搁下这念头,转而申请设置自来水道和下水道。只要能完成这项建设,第十区的恶臭也能逐渐改善。就算只有些微改变,她也希望第十区能够变得更好。 另外理娜也要求设置地图标示,至少要达到最低需求的数量,帕卢维答应了她的请求。 理娜在和这名与她年龄最相近的姐姐说话时总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从没想过会像现在这样和她一起共事。 在帕卢维说了佩托拉策划谋害她的那天,帕卢维在理娜面前双膝跪下对她低头致歉。这对自尊心极强的帕卢维来说是何等屈辱的行为。 在那之后,帕卢维将国王欧路托拉为何要派遣理娜来到马杰可,还有为何不赐死佩托拉的原因告诉了她。 「要赐死母亲需要有正当理由。若是有所闪失,可能会导致这次的事件曝光。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才会在表面上说她身体欠佳,将她幽禁在离宫。但要和母亲见面必须经过陛下许可。我想她大概永远无法再踏出那里一步了吧!」 帕卢维仿佛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似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理娜对此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因为她觉得无论说什么都只会给帕卢维带来伤害。 关于龙的事情,在报告书上只以从没见过的怪物轻描淡写地带过。但理娜在一并送给父亲的书信中另外说明了这件事。毕竟理娜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塔鲁布在伤势痊愈后,便准备带着之前在街道上丧命的战友们的手环先返回王城。 「虽然时间不长……对不起,但……」 要启程的那天,老骑士将胡子弄得整整齐齐,对理娜笑道: 「能侍奉公主殿下的这段时光,将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日子。还请您原谅我最初的无理态度。等到您的地图完成那天,再请殿下稍微和我聊聊地图吧!」 「别这么说,我才要感谢你的帮忙呢!」 理娜一面催促塔鲁布站起身来,一面伸手想与他握手。塔鲁布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摸着胡须,握住了理娜白皙的手。 达尔现在还是理娜雇用的佣兵。 他连左手的手肘附近都已经变成白银了。 这不是因为他没有喂食『魔银』白银,而是使唤它就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握紧手掌,再放开。手正常地按照自己的意识活动。 但手的触感却神秘地消失了。不管触碰什么东西,都只感觉得到其形状,剩下的就只有冰冷的金属触感。他曾经试过用手握住烧红的剑身,但也感觉不到任何热度。就算去触摸雪花,也因为感觉不到一定程度以上的冰冷,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它有那么冰。 而且有时候那只手还会出现痉挛症状。就像在高喊着「这只手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主人」似的。事实上在他想砍掉那只手时,左手还会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奋力抵抗。而且明明没有呼唤它,却自己产生银色的雾气,将整只手覆盖住,让达尔不得不放弃。 无论如何,他只能在遭遇生死关头时才会使用『魔银』。就算那天他连续召唤了两次,那也是万不得已才这么做。 他回想起当时俯视着他的黑龙。 ——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的怪物吗? 只要呼唤『魔银』就会出现的浓雾。达尔猜想,那雾状的怪物,想必就是『魔银』原本的样貌吧!而且造型还长得很像当时在那座岛上所看到的龙。 他感觉自己的胃变得有些沉重。右手满是汗水,视线变得昏暗,眼睛开始痛起来。 环绕在达尔身上的是恐惧感。对于自己有可能变得不像自己而感到恐惧、也对自己被那条龙缠上而感到烦躁,还有怀疑是否有办法能将那条龙驱除的不安。他知道自己再想也没用,但偶尔这种情绪会像一条蛇折磨着他。 「——算了,总会习惯的。」 他轻戳自己的额头,努力以开朗的口气说道。 这懊恼之情他从未告诉任何人,他明白这只不过是无用的抱怨,而且他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但他突然想起理娜的脸。 那少女就算和自己遭遇相同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放弃吧! 而且会积极地思考,找到答案后会开心地露出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想到理娜就感觉轻松了起来。虽然这让达尔感到有些莫名,但他心想这应该是因为他想起理娜曾经说过,有人成功从龙的束缚中获得解脱,才会感到轻松,于是自己也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天理娜将达尔唤来自己的房间。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在王城派遣新的总督过来之前,帕卢维会暂时代理总督一职,所以这座城市已经不需要我们担心了,而且地图也已经完成了。」 她向达尔感谢这阵子的帮忙,达尔也喔了一声点头回应她。他们彼此是公主和佣兵的关系,不会萌生恋爱情愫,但在这短短的期间内,双方的确建立起类似友谊的关系。 「另外,对于你到目前为止所作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收下一个除了报酬以外的东西。」 站在理娜身旁待命的莎拉两手捧着一个小箱子走上前来,她看向达尔的锐利眼神充满了敌意。达尔耸耸肩,查看箱子里所装的东西。 里头装着一副银色的手环,反射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发出闪亮的光芒。 「这是用白银制成的手环,就算你的银币用完了,我想也能撑个几天。」 达尔回想起来,这手环对伊甸的骑士来说是相当于名誉的东西。这手环虽然外观朴素,但一拿起来,却发现内侧刻有文字。 『给黑色的佣兵。地图女孩赠。』 「你出手遗真的是有够大方耶!」 达尔故意歪了歪脸,好让即将显露在脸上的表情硬是压回去。他换了个话题: 「你要离开这里,也就是说要回王城了吗?」 理娜摇了摇头。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她的口气有些迟疑。 「往南走有个叫做塔巴思特的城市,我要制作一张那里的新地图献给王宫。陛下说护卫的人选就让我自己寻找。」 达尔低着头抓抓自己的浏海,遮住自己的脸说: 「如果是还算能用的佣兵的话,我有一个人选。对方就算知道你是公主,态度还是很糟。还 有,他跟侍奉那个公主的侍女关系不太好。」 理娜「嗯」了一声,点头答应了。 达尔离开房间后,理娜在巨大的桌子上展开最后一张雁皮纸。她有些抱歉地对正在准备不同颜色铅块笔的莎拉说道: 「对不起喔!莎拉。」 莎拉坦然答道: 「请您不必放在心上。您的确需要一名护卫。虽然他在人格上没有任何值得肯定的地方,但其身为战士的技术确实可靠。也的确拥有成功保护过您的功绩。」 但她话锋一转,冷冷地往下说: 「但要是他仗着理娜对他的好意,摆出让人看不下去的态度的话,请让我对他施以适切的处置。」 理娜听到这句话,不禁苦笑了起来,接着从莎拉手上接过铅块笔。 她的脑中浮现整座城市的景象。在这里遇见的人们的脸一个个在脑海里快速飞过。 先从总督府和旁边的大钟楼开始,她画出自己和莎拉的身影。 道路在她脑里自动浮现。 她让自己站在总督府,只要一往前迈步,前方的景色就鲜明地呈现出来。 首先往北走,描绘已经完成修复作业的港口,还有停泊其中的船只。今天市场也相当热闹,渔夫们扛起满载着渔获的网子,水手们则是将货物往船上堆。宏亮的指挥声此起彼落,其中还混杂了因为互相竞争而有些剌耳的声音,如果自己不跟着大声说话,就什么也听不见。她认识的水手们教她唱一首名为『海上男儿』的歌,她将歌词写在地图纸的边缘。一把歌词写出来,她才察觉到这歌词比自己想像中的还低俗,甚至有点让人害羞,但她决定不去在意。 画完港口后便朝西边去。凹凸不平的城墙和沿着城墙冒起热气的工地,一路延续下去。 看样子要完全修好还需要一些时间。工人们都相当忙碌,而在旁边还有一群正在搬运瓦砾的孩子们。她和他们打过招呼,穿过他们身边继续往西侧前进。 这里也有被龙破坏得破破烂烂的城墙。但有些城墙必须修复,有些则要趁此机会拆除。 现在这里进行的工程,是为了要将由城墙从城市里区隔开来的第十区,慢慢地与市区融合在一起。如同帕卢维所说的,为了避免他们与住在市区西边的人们产生摩擦,所以无法将西侧的城墙一次拆除。但随着时间经过,理娜认为总有一天必须这么做。 座落于第十区中,百年前英雄的祠堂平安无事。虽然只是简单的工程,还是替它加上了围栏。这是因为理娜认为若非这个耐堂被保存得相当完善,这次的危机也无法如此顺利解决。另外在祠堂的旁边也设置了小麦的配给处。 从中央到南边林立着许多临时住宅,在住宅周围也设置了取水处。现在要将自来水道和下水道扩大建设至此处的工程,也顺利地进行着。 这时理娜突然想到,如果这第十区和市区完全整合之后,马杰可会不会渐渐发展成大都市呢?港口会不会也愈来愈大,愈来愈繁荣呢?随着城市转变,这个浮现在地图上的世界会不会变得愈来愈繁华呢? 若真是这样就太好了呢——理娜一面想着一面继续画地图,将在纸上流畅移动的铅块笔换了个颜色回到市区,穿过南边往东边去。 对了,她后来又再次和那个迷路的小女孩,还有她父亲见面了。他们在理娜视察时主动出声呼唤她。小女孩将画有从她家走到中央广场的道路地图交给了理娜,她在纸上描绘出拿着纸片的小女孩以及其父亲。 正当她如往常的习惯一样,在摊贩买了苹果边吃边走时,跟在理娜身旁的官员们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店员们虽然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马上回过神来豪爽地笑着说:「真是感公主赏光啊!」之类的话。她画上困扰的官员们,并在旁边加了一句「对不起喔」的小字。 她画完城镇后,将海洋的部分抹上蓝绿色,并在左上角加上一个小岛。 她在岛上画出神殿,并在旁边补上黑色巨龙,另外又在小岛和马杰可中间的海洋画上白色巨龙,然后将塔鲁布和莎拉的身影画在神殿上头。接着她思考了一会儿,又补上了洞窟和宝箱,还有看到宝物之后十分开心的自己和达尔。 「——好了!」 地图完成了。 她在莎拉帮忙下把完成的地图贴在墙上,仔细检查有没有遗漏之处。接着她露出了满面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或许是她到目前为止画过最棒的地图了,她心想。 这时理娜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看来是您最近太忙了。」 莎拉一面整理桌上的铅块笔一面说道。 「现在时间是有点早,但您要不要先休息呢?」 「嗯!」理娜边揉着眼睛边点点头。大概是因为画完地图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她突然觉得很疲倦。莎拉已经事先整理好床铺,理娜就这么穿着原本的服装躺下睡着了。 「理娜小姐……」 莎拉开口想劝阻她,却听到了平缓的呼吸声。她歪着头看了一下,看来是真的睡着了,就连她也忍不住对自己服侍的公主感到有些无可奈何。她露出微微苦笑走近床铺,轻轻地替理娜盖上毛毯。 「晚安。」 在她的眼里看来,理娜的睡脸可说是充满了幸福。 后记 我非常喜欢出神地注视着地图。当我被问到为什么会写出这个故事时,思考许久之后,感觉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次在一迅社文库和各位读者打招呼,我是川口士。我在其他地方已经写过好几本作品,有在哪里看过我的作品的读者,好久不见。 由于某种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份,这次有幸在此为各位献上全新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够从这本书中感到乐趣。 由于篇幅有限,先在这里对各界的协助致上谢意。 首先是替这本书描绘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多亏老师的画笔使理娜等人变得更让人喜爱了。书中的地图也麻烦老师绘制,不管如何道谢都无法详述我内心的感激。 接下来还要感谢t编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感谢编辑的关照,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也感谢参与这本书的制作、出版以及贩卖的各位。 最后要感谢的是阅读这本书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2009年 樱花好像快开却要开不开3月 川口士 我非常喜欢出神地注视着地图。当我被问到为什么会写出这个故事时,思考许久之后,感觉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次在一迅社文库和各位读者打招呼,我是川口士。我在其他地方已经写过好几本作品,有在哪里看过我的作品的读者,好久不见。 由于某种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份,这次有幸在此为各位献上全新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够从这本书中感到乐趣。 由于篇幅有限,先在这里对各界的协助致上谢意。 首先是替这本书描绘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多亏老师的画笔使理娜等人变得更让人喜爱了。书中的地图也麻烦老师绘制,不管如何道谢都无法详述我内心的感激。 接下来还要感谢t编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感谢编辑的关照,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也感谢参与这本书的制作、出版以及贩卖的各位。 最后要感谢的是阅读这本书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2009年 樱花好像快开却要开不开3月 川口士 我非常喜欢出神地注视着地图。当我被问到为什么会写出这个故事时,思考许久之后,感觉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次在一迅社文库和各位读者打招呼,我是川口士。我在其他地方已经写过好几本作品,有在哪里看过我的作品的读者,好久不见。 由于某种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份,这次有幸在此为各位献上全新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够从这本书中感到乐趣。 由于篇幅有限,先在这里对各界的协助致上谢意。 首先是替这本书描绘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多亏老师的画笔使理娜等人变得更让人喜爱了。书中的地图也麻烦老师绘制,不管如何道谢都无法详述我内心的感激。 接下来还要感谢t编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感谢编辑的关照,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也感谢参与这本书的制作、出版以及贩卖的各位。 最后要感谢的是阅读这本书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2009年 樱花好像快开却要开不开3月 川口士 我非常喜欢出神地注视着地图。当我被问到为什么会写出这个故事时,思考许久之后,感觉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次在一迅社文库和各位读者打招呼,我是川口士。我在其他地方已经写过好几本作品,有在哪里看过我的作品的读者,好久不见。 由于某种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份,这次有幸在此为各位献上全新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够从这本书中感到乐趣。 由于篇幅有限,先在这里对各界的协助致上谢意。 首先是替这本书描绘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多亏老师的画笔使理娜等人变得更让人喜爱了。书中的地图也麻烦老师绘制,不管如何道谢都无法详述我内心的感激。 接下来还要感谢t编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感谢编辑的关照,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也感谢参与这本书的制作、出版以及贩卖的各位。 最后要感谢的是阅读这本书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2009年 樱花好像快开却要开不开3月 川口士 我非常喜欢出神地注视着地图。当我被问到为什么会写出这个故事时,思考许久之后,感觉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次在一迅社文库和各位读者打招呼,我是川口士。我在其他地方已经写过好几本作品,有在哪里看过我的作品的读者,好久不见。 由于某种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份,这次有幸在此为各位献上全新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够从这本书中感到乐趣。 由于篇幅有限,先在这里对各界的协助致上谢意。 首先是替这本书描绘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多亏老师的画笔使理娜等人变得更让人喜爱了。书中的地图也麻烦老师绘制,不管如何道谢都无法详述我内心的感激。 接下来还要感谢t编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感谢编辑的关照,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也感谢参与这本书的制作、出版以及贩卖的各位。 最后要感谢的是阅读这本书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2009年 樱花好像快开却要开不开3月 川口士 我非常喜欢出神地注视着地图。当我被问到为什么会写出这个故事时,思考许久之后,感觉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次在一迅社文库和各位读者打招呼,我是川口士。我在其他地方已经写过好几本作品,有在哪里看过我的作品的读者,好久不见。 由于某种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份,这次有幸在此为各位献上全新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够从这本书中感到乐趣。 由于篇幅有限,先在这里对各界的协助致上谢意。 首先是替这本书描绘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多亏老师的画笔使理娜等人变得更让人喜爱了。书中的地图也麻烦老师绘制,不管如何道谢都无法详述我内心的感激。 接下来还要感谢t编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感谢编辑的关照,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也感谢参与这本书的制作、出版以及贩卖的各位。 最后要感谢的是阅读这本书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2009年 樱花好像快开却要开不开3月 川口士 我非常喜欢出神地注视着地图。当我被问到为什么会写出这个故事时,思考许久之后,感觉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次在一迅社文库和各位读者打招呼,我是川口士。我在其他地方已经写过好几本作品,有在哪里看过我的作品的读者,好久不见。 由于某种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份,这次有幸在此为各位献上全新的故事。希望各位能够从这本书中感到乐趣。 由于篇幅有限,先在这里对各界的协助致上谢意。 首先是替这本书描绘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多亏老师的画笔使理娜等人变得更让人喜爱了。书中的地图也麻烦老师绘制,不管如何道谢都无法详述我内心的感激。 接下来还要感谢t编辑。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感谢编辑的关照,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另外也感谢参与这本书的制作、出版以及贩卖的各位。 最后要感谢的是阅读这本书的所有读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那么期待我们下次还能在其他地方再次相会。 2009年 樱花好像快开却要开不开3月 川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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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数字就数完了。十个数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即使如此,她也勉强着起身了,下了床铺。裸足触在冷冰冰的石地面上,秀致的脸庞因为钻骨的寒冷而扭曲。 远远看上去能显得豪华奢侈的天盖床,走近后仔细端详也处处可见老化和破旧。华丽的涂装在不显眼处剥落,原本的装饰也已经少了很多。至于金属的装饰部分,已经可以看到锈迹。 用手桶水轻擦拭脸庞,这还是昨晚去打来的。 「您起得很早呢」 「没办法,不早点起身的话就不行的」 一边回答,她一边穿上昨晚准备好的工作服。 「您自己一个人能穿好吗?」 「只有我一个人嘛,有什么办法」 虽然一般情况下公主和贵族小姐都有专门帮助穿衣打理的女佣,但现在的她却没有这样的人来帮手。 她穿着的工作服是用质料低下的麻织的,白色的上下套。雪白的纯色倒并不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清洁,而是因为没有染料的费用。而且袖口已经变得松张,领口边上也有些黑脏。 其实在数个月之前,在她身边还有很多的佣人帮助忙活。 可是,世事无常。 因为她的母亲想要暗杀掉她的异母妹妹:王国的第五王女理娜,结果事情在败露给国王后她身边的一切就全改变了。 长长的栗色秀发为了不乱了而用白布条结起来,塞到用草编织的帽子中。明明是一国的公主,但此时看起来却像是个边远山村的农家女孩。 穿上补了又补的皮靴,提着不合身份的篮子,她不发出一点声响,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小步走在还显得有些阴暗的王宫走廊上。 数度与巡逻的王宫士兵们擦肩而过。 面对士兵的敬礼,她不做丝毫反应,只是淡淡的走过去。因为她早已觉察到那行为的背后,还含着同情的视线。 「我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她的语调中带着本人坚强的意志。 「值得同情的事情,什么都没有」 因为国王之命母亲被幽闭,而身为当事人女儿的她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变的变化。也是因为不改变就不行了。 因为从国王那里来的薪水已远不如当初。 她是个公主,以前她生活的一切费用都由她的国王父亲所出。现在,一切已经缩减到连原本的九分之一都不及。 既变得如此,那就不可能继续过以前那样的奢侈生活。她首先做的,就是辞去了曾经所有的佣人。 曾经每天都出现的佣人们现在已经不再露脸,以前常常会出入在她身边的贵族们也是渐渐减少到没有,就连曾经常去的制衣所和宝石店、宝石加工师,贩卖稀有商品的商人那里,她也已不再涉足。 虽然薪水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变成零,但也已无限接近于没有。现在的钱,少的几乎只够她维持每一天的三餐费用。 帕尔薇公主离开王宫后,快步走进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座森林。对于深宫的公主来说,这确实是一项了不起的成绩。就连提问人,都需要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您的脚步很快呢」 「每天都像这样在小跑,就算不情愿也会变快的」 快步在阴暗的森林中,丛生的杂草划伤她的双足。又长又细,带着曲线的白皙双腿被泥土沾湿,染脏。但是,她不吐半点苦言。 进入森林后有相当一段距离了。直到她走到一株大树前,终于停下脚步。呼吸急促,胸脯强烈上下着。呼出来的气也,白白的。 在这棵树上,趴着绿色虫子。这些就是她此行的目的。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后的话,它们就会在枝间隐去身形了。 她伸出自己的纤细手腕,将那些虫子抓住,一只又一只地放入篮中。 「您采这些虫子来做什么?」 「当然是吃的」 面对吃惊得呆若木鸡的提问者,她浅浅地笑了。 「开玩笑的。这些一会儿会拿去染布师那里。一半是用来染我的长裙的,还有一半则会用来换成钱币…………假如,是银币的话就好了」 她所心爱的浅绿色长裙,现在只剩下了一套。其他的已经全卖完了。 到底是深宫的公主,当初意识到自己的薪水被削减了花了不少时间。但就那么几天,却成为了她现在生活的沉重负担。况且用在辞去的佣人们身上的遣送费,都花了她不少的钱。 「你们以前服侍的可是一国的公主。我可不会小气到什么都不给就辞掉你们」 虽然要嗤笑这种愚蠢的虚荣心很简单,但质问者想送上的却是赞许。毕竟,这样子做伤到的,无疑是她的内心吧。就和士兵们对她的同情一样。 终于,公主采满了一篮子的虫子。可能这次的收获比她预想的更好,她脸上浮现的笑容中,隐隐透着喜色。 在森林中,她的步伐变得轻快,小跑着。 或许也因此,无意间,脚步绊着了树根。帕尔薇公主向前扑倒了出去。手中的篮子飞了出去,在地面上跳了跳,虫子们则一口气飞了开去。 她慌慌张张地起了身子,想要抓住那些正在逃跑的虫子。 虽然追问者也帮忙捉了几只,但最终放在篮子里的,却只有区区的7只。要换取想要的那些,太少了…… 她的肩膀无力地垂下来,叹气。白色的工作服,现在也已沾满了土地上的泥。 「……请不要太在意」 「都是已经发生的了,没办法的」 她拍去了身上的一些泥块,走在回王宫的道路上。 终于回到王宫了。 她使用手桶里用剩的那些水擦拭了身体后,穿上了裙子。裙子的绿色,已经褪色。 将长长的栗色秀发,用梳子轻理。虽然为了生活而放弃了很多东西,但唯有这把梳子,她始终留在身边。 然后用镜子打量了现在自己的样子。这把镜子也是如此,边缘的金属已失去了曾经的亮丽。 公主走往厨房。到那里去领取她的早餐,一种比士兵们享用的还要粗的面包。 提问者也试着咬了一口,面包很硬,而且咀嚼在嘴里,也有一种沙沙感残留难去。她的早餐就是如拳头般大小的这样的面包和冰冷的淡水。 「公主大人,我给您带来了这个,您也吃了吧」 在厨房工作的老女佣偷偷塞过来的,是一小块鹿肉、咸汤和小小的鸡蛋。这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一种奢侈。 但是,帕尔薇摇了摇头。 「我没有接受施舍的理由」 「公主大人,这不是施舍。这是我新开发的料理」 「……这样,那我尝尝」 老女佣会这么说,是因为不想伤到年轻公主的自尊心,虽然这显得很滑稽。明明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要逞强。 但是,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获得这样的尊重吧。 正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继续保持自己的自尊、身份和荣耀,并以此作为支柱撑着让自己活下去。假如连这些都失去了,或许,帕尔薇公主就不再是帕尔薇公主了。 提问者想到这里,止不住心中的感慨。 她挺起胸,准备从老女佣手中接过这顿连贫穷新兵也会嫌弃的早餐。 「喂!那边的!你偷偷在干什么!」 突然传来的怒声。老女佣明显吓了一跳,不禁将手中的餐盘滑落在地,身子也缩了起来。帕尔薇公主那里,也传来了小小的叹息声。 厨房的管理人响着脚步声快步走了过来。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看我们,然后转向了打落在厨房地面上四散的食物。 「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浪费贵重的食物和时间!这些损失回头我都从你的薪水里扣!!」 「慢着」 帕尔薇公主叫住了愤愤走开的管理者。 「是我把这位老女佣叫来的。她自己并没有任何过失」 管理者瞪向帕尔薇公主,眼神中充斥着一股轻蔑。他对帕尔薇公主地位的今不如昔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对不起您了,公主殿下」 吐出来的词语虽含有敬意,但也仅此而已。态度,还有语调都充斥着对公主一种不屑。这也是缘于现在的公主不敢上报国王而才会采取的一种跋扈态度。 「那么公主殿下,请问对于浪费了我们贵重的粮食这件事,您可否向我道歉呢」 「什……!」 「哦,还是说高贵的您无法向我这样低贱的人低头呢?喂!你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干净!」 管理者随即一脚踢开老女佣。面对发出低声哀鸣缩成一团的老女佣,帕尔薇公主说话了。 「你等等」 「……?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里我会亲自打理干净的。所以你不要迁就于她」 「是吗,那能请您尽快动手吗?这样放着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已」 帕尔薇公主委屈地咬紧下唇。可是,马上屈膝准备开始打理。 「把擦拭的布巾拿来」 「您不是可以用您身上那干净的裙子来擦吗。反正您也有很多这样的衣物」 「……!」 「做不到的话,还是让她来吧」 面对老女佣管理人举起了拳头。到底看不过去了,提问者想要动手,但却被帕尔薇公主制止。随即公主使用自己的裙角擦去了地板上的咸汤。 享用完早餐后,帕尔薇公主走向书库。 虽然生活条件很贫苦,但国王并未限制帕尔薇公主在王宫内的活动范围。现在,这里就是最能让她感到安宁的地方。 以前虽然她只读一些有关于政事的书物,但现在的涉猎范围却已经延伸到了其他类型。基准很简单,就是那些记有如何利用大自然所有的动植物去赚钱的书籍。比如清晨的采虫知识就是来自这样的书物。 「公主您不寂寞吗」 「我没有这样的时间。现在的我,反而比以前更忙」 她专心地翻阅着厚厚的书本,暗记下需要的项目。 不单单是为了活过今天,还有为了紧紧抓住自己的未来。 「啊……」 突然间,她的身体倾斜了,白皙的手离开了此前按着的书页。 公主倒了下去。 她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厨房佣人们的休息室中。 「您还好吧?公主大人」 眼前一脸皱纹的老婆婆露出了放心的神色,她是之前的那位老女佣。因为公主的房间比这儿路远,所以先搬来了这里。 从提问者口中得知自己昏倒之后的事时,帕尔薇公主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满。但是,她却并没有说什么。 「公主大人,请用这个」 老女佣端来的是之前那样的咸汤。里面漂着仅有的几个蔬菜芯。 「您喝下它吧。请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劳累了」 「…………」 自己为什么会倒下,帕尔薇公主其实是知道的。她一言不发地接过盘子,轻吮一口。虽然这样的喝法并不符合身份,但也没有办法。毕竟,没有勺子。 「……有点咸」 轻声道出不满的公主双颊,湿湿的。 老女佣浅笑,不住点头。提问者也感到了胸中的热量。 休息过后,帕尔薇公主缓缓起身,为了不让管理人发现而悄悄离开了厨房。她早已习惯这样的脚步。回去了书库。 太阳斜下,帕尔薇公主走出了书库。以前虽然可以使用灯油或者蜡烛来维持光亮,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却不允许这样的生活。一边无数度回忆今天所读的内容,一边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回来后,确认了一下洗掉的工作服干湿程度。这样子,看起来明天早上的话应该就能完全干了吧。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脱下自己的裙子。 内衣还有几身可以替换的。在变得昏暗的房间中,她穿上了最能让自己显得美丽的那一套。 开始洗涤自己的裙子。使用的肥皂是用兽油煮制的便宜货。虽然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就会无意中会用力过大,但一想到会导致洗破和褪色,不得已只好控制好力道去轻揉。 将裙子洗完后,使用麻绳将裙子挂起来。裙子上,差不多有些变得松垮的地方不用浆糊的话就难以维持了。思绪着怎样才能再增多一点能在森林采集的时间。 最后,在内衣外面继续穿上睡衣,拿上手桶,轻手轻脚离开自己的房间。 外面已经变得一团黑,只有走廊中等间隔放着的火把照亮着有限的范围。但面对现在连一点光亮都用不起的自己房间,就连这种火把,也看着让自己羡慕不已。 从打有水井的王宫中庭打来水后,公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悄声入床,蜷着粗制的床被,闭上双眼。 至少,希望睡梦中的生活能和平点…… 达鲁「……像这样的未来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嘛。按照你母亲做出来的那些事讲」 帕尔薇「闭嘴佣兵,小心我割了你舌头」 【代替卷尾语的东东】 帕尔薇「喂,佣兵。只有我受到这种待遇太不公平了。也要把你放到这样的环境中去才行」 达鲁「我倒没所谓,反正我小时候基本上就这样的生活,那我可没觉得辛苦哦?你想看穷人过贫穷生活也没什么意思吧?」 莎拉「像这样的东西,毕竟要和平常的生活出现巨大的差距才会看起来有意思」 帕尔薇「那,那……(经过长长的烦恼之后)……理、理娜怎么样?」 莎拉「不论如何,只要有我在一天,理娜大人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生活的」 帕尔薇「不行。我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所以那孩子也必须只有她一个才可以」 达鲁「就算这样我倒也不觉得会出现你想象中的那种样子。她就算是公主,但对野营什么的可是完全没抗拒」 莎拉「理娜大人不是那种会讨厌去抓虫子和爬树的人」 达鲁「哈哈哈,不过要是能让她去过过这种生活也应该会很有意思。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弱却大吃大喝的,而且对稀奇的东西会很大胆出手去抓。平时看起来做事很踏实,但却少根筋。说不定虫子她还会仅仅是因为好奇就放到嘴里嚼呢。那家伙,说难听点就是有像野小子的地方」 理娜「………………hoho,这样啊。原来一直来达鲁你都是这么看我的」 自那之后,就谁也不知道佣兵的去向了。 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神秘的薄荷 ……据说龙是种既狡诈又聪明的怪物,会吐出火焰焚毁城镇,攫夺财宝后栖息在洞窟或高塔中,并掳掠美丽的圣女或公主,最后则会被勇敢的骑士打倒。 我曾逐一搜集吟游诗人的歌和语部※所传承的轶事,倾耳聆听各国所流传下来的故事,当中符合该形象的描述并不在少数。就连建国神话也几乎如出一辙。(译注:「语部」为日本古代官名之一,负责在祭典时讲述传说或神话。) 市民们的幻想所描绘出的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我本身从未见过形象如此明确,让人一目了然的龙。 《拉多姆将军阿鲁毕斯见闻录》 「公主。」 沃鲁迪马尔总是如此称呼理娜。他年纪已近四十五岁,下巴蓄着短而浓密的胡子,外表给人的印象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差使,但其实是理娜的母亲为理娜请来的教师之一。 「要制作出一幅地图,就必须要测量出各种数据。例如长度、高度,乃至于倾斜度等。因此,之后我得请公主记住许多困难的内容……而今天我则是要教导您最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散步是沃鲁迪马尔的兴趣。碰上像今天一样晴朗的天气时,他总会带着妻子、七岁的理娜和刚满九岁的莎拉,在大自然里一边漫步,一边授课。 某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四人正悠闲地走在草原围绕的道路上。右手侧那片坡度和缓的草原上,色彩缤纷的花朵正争奇斗艳地绽放着,花儿上还有白色与蓝色羽翅的蝴蝶飞舞着。 妻子提在手上的小竹笼里装着面包、肉干以及用苹果烤成的派。这些点心是特地为理娜和莎拉所准备的。理娜面露笑容接过点心,边走边吃地跟在沃鲁迪马尔的后头。 「基本?」 理娜咬了一口手中的派,一边动着嘴巴,一边歪着头问道。她的嘴角变得黏答答的,从嘴边掉落的食物碎屑也不断地落在绢质的蓝色洋装上头。 亦步亦趋地走在理娜身后的莎拉同样微微动着嘴巴,俐落地吃着手中的点心。起初莎拉虽然试图婉拒,但在理娜的怂恿下,最后还是难以推辞地接过了点心。她的右手拿着点心,左手则帮理娜拍掉沾黏在衣服上的碎屑,并且用手帕为她擦拭黏答答的嘴角。 「简单来说——就是指天、地、人。」 理娜抬起头,睁大着碧蓝的双眼,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沃鲁迪马尔接着对于刚才所说的话做了冗长的说明,但年幼的理娜却无法通盘了解其中道理。 就在理娜开始感到乏味时,蝴蝶正巧翩然地从眼前飞舞而过。理娜先是用视线跟随蝴蝶的身姿,接着便忍不住奔跑追去,结果一不小心被不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不算陡峭的缓坡上,全身满是草枝和泥土。 莎拉急忙跑上前来,满身泥泞的理娜则是呆坐在缓坡上,直到莎拉为自己擦拭脸庞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某个和平的春日所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神秘的薄荷 ……据说龙是种既狡诈又聪明的怪物,会吐出火焰焚毁城镇,攫夺财宝后栖息在洞窟或高塔中,并掳掠美丽的圣女或公主,最后则会被勇敢的骑士打倒。 我曾逐一搜集吟游诗人的歌和语部※所传承的轶事,倾耳聆听各国所流传下来的故事,当中符合该形象的描述并不在少数。就连建国神话也几乎如出一辙。(译注:「语部」为日本古代官名之一,负责在祭典时讲述传说或神话。) 市民们的幻想所描绘出的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我本身从未见过形象如此明确,让人一目了然的龙。 《拉多姆将军阿鲁毕斯见闻录》 「公主。」 沃鲁迪马尔总是如此称呼理娜。他年纪已近四十五岁,下巴蓄着短而浓密的胡子,外表给人的印象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差使,但其实是理娜的母亲为理娜请来的教师之一。 「要制作出一幅地图,就必须要测量出各种数据。例如长度、高度,乃至于倾斜度等。因此,之后我得请公主记住许多困难的内容……而今天我则是要教导您最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散步是沃鲁迪马尔的兴趣。碰上像今天一样晴朗的天气时,他总会带着妻子、七岁的理娜和刚满九岁的莎拉,在大自然里一边漫步,一边授课。 某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四人正悠闲地走在草原围绕的道路上。右手侧那片坡度和缓的草原上,色彩缤纷的花朵正争奇斗艳地绽放着,花儿上还有白色与蓝色羽翅的蝴蝶飞舞着。 妻子提在手上的小竹笼里装着面包、肉干以及用苹果烤成的派。这些点心是特地为理娜和莎拉所准备的。理娜面露笑容接过点心,边走边吃地跟在沃鲁迪马尔的后头。 「基本?」 理娜咬了一口手中的派,一边动着嘴巴,一边歪着头问道。她的嘴角变得黏答答的,从嘴边掉落的食物碎屑也不断地落在绢质的蓝色洋装上头。 亦步亦趋地走在理娜身后的莎拉同样微微动着嘴巴,俐落地吃着手中的点心。起初莎拉虽然试图婉拒,但在理娜的怂恿下,最后还是难以推辞地接过了点心。她的右手拿着点心,左手则帮理娜拍掉沾黏在衣服上的碎屑,并且用手帕为她擦拭黏答答的嘴角。 「简单来说——就是指天、地、人。」 理娜抬起头,睁大着碧蓝的双眼,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沃鲁迪马尔接着对于刚才所说的话做了冗长的说明,但年幼的理娜却无法通盘了解其中道理。 就在理娜开始感到乏味时,蝴蝶正巧翩然地从眼前飞舞而过。理娜先是用视线跟随蝴蝶的身姿,接着便忍不住奔跑追去,结果一不小心被不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不算陡峭的缓坡上,全身满是草枝和泥土。 莎拉急忙跑上前来,满身泥泞的理娜则是呆坐在缓坡上,直到莎拉为自己擦拭脸庞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某个和平的春日所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神秘的薄荷 ……据说龙是种既狡诈又聪明的怪物,会吐出火焰焚毁城镇,攫夺财宝后栖息在洞窟或高塔中,并掳掠美丽的圣女或公主,最后则会被勇敢的骑士打倒。 我曾逐一搜集吟游诗人的歌和语部※所传承的轶事,倾耳聆听各国所流传下来的故事,当中符合该形象的描述并不在少数。就连建国神话也几乎如出一辙。(译注:「语部」为日本古代官名之一,负责在祭典时讲述传说或神话。) 市民们的幻想所描绘出的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我本身从未见过形象如此明确,让人一目了然的龙。 《拉多姆将军阿鲁毕斯见闻录》 「公主。」 沃鲁迪马尔总是如此称呼理娜。他年纪已近四十五岁,下巴蓄着短而浓密的胡子,外表给人的印象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差使,但其实是理娜的母亲为理娜请来的教师之一。 「要制作出一幅地图,就必须要测量出各种数据。例如长度、高度,乃至于倾斜度等。因此,之后我得请公主记住许多困难的内容……而今天我则是要教导您最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散步是沃鲁迪马尔的兴趣。碰上像今天一样晴朗的天气时,他总会带着妻子、七岁的理娜和刚满九岁的莎拉,在大自然里一边漫步,一边授课。 某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四人正悠闲地走在草原围绕的道路上。右手侧那片坡度和缓的草原上,色彩缤纷的花朵正争奇斗艳地绽放着,花儿上还有白色与蓝色羽翅的蝴蝶飞舞着。 妻子提在手上的小竹笼里装着面包、肉干以及用苹果烤成的派。这些点心是特地为理娜和莎拉所准备的。理娜面露笑容接过点心,边走边吃地跟在沃鲁迪马尔的后头。 「基本?」 理娜咬了一口手中的派,一边动着嘴巴,一边歪着头问道。她的嘴角变得黏答答的,从嘴边掉落的食物碎屑也不断地落在绢质的蓝色洋装上头。 亦步亦趋地走在理娜身后的莎拉同样微微动着嘴巴,俐落地吃着手中的点心。起初莎拉虽然试图婉拒,但在理娜的怂恿下,最后还是难以推辞地接过了点心。她的右手拿着点心,左手则帮理娜拍掉沾黏在衣服上的碎屑,并且用手帕为她擦拭黏答答的嘴角。 「简单来说——就是指天、地、人。」 理娜抬起头,睁大着碧蓝的双眼,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沃鲁迪马尔接着对于刚才所说的话做了冗长的说明,但年幼的理娜却无法通盘了解其中道理。 就在理娜开始感到乏味时,蝴蝶正巧翩然地从眼前飞舞而过。理娜先是用视线跟随蝴蝶的身姿,接着便忍不住奔跑追去,结果一不小心被不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不算陡峭的缓坡上,全身满是草枝和泥土。 莎拉急忙跑上前来,满身泥泞的理娜则是呆坐在缓坡上,直到莎拉为自己擦拭脸庞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某个和平的春日所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神秘的薄荷 ……据说龙是种既狡诈又聪明的怪物,会吐出火焰焚毁城镇,攫夺财宝后栖息在洞窟或高塔中,并掳掠美丽的圣女或公主,最后则会被勇敢的骑士打倒。 我曾逐一搜集吟游诗人的歌和语部※所传承的轶事,倾耳聆听各国所流传下来的故事,当中符合该形象的描述并不在少数。就连建国神话也几乎如出一辙。(译注:「语部」为日本古代官名之一,负责在祭典时讲述传说或神话。) 市民们的幻想所描绘出的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我本身从未见过形象如此明确,让人一目了然的龙。 《拉多姆将军阿鲁毕斯见闻录》 「公主。」 沃鲁迪马尔总是如此称呼理娜。他年纪已近四十五岁,下巴蓄着短而浓密的胡子,外表给人的印象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差使,但其实是理娜的母亲为理娜请来的教师之一。 「要制作出一幅地图,就必须要测量出各种数据。例如长度、高度,乃至于倾斜度等。因此,之后我得请公主记住许多困难的内容……而今天我则是要教导您最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散步是沃鲁迪马尔的兴趣。碰上像今天一样晴朗的天气时,他总会带着妻子、七岁的理娜和刚满九岁的莎拉,在大自然里一边漫步,一边授课。 某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四人正悠闲地走在草原围绕的道路上。右手侧那片坡度和缓的草原上,色彩缤纷的花朵正争奇斗艳地绽放着,花儿上还有白色与蓝色羽翅的蝴蝶飞舞着。 妻子提在手上的小竹笼里装着面包、肉干以及用苹果烤成的派。这些点心是特地为理娜和莎拉所准备的。理娜面露笑容接过点心,边走边吃地跟在沃鲁迪马尔的后头。 「基本?」 理娜咬了一口手中的派,一边动着嘴巴,一边歪着头问道。她的嘴角变得黏答答的,从嘴边掉落的食物碎屑也不断地落在绢质的蓝色洋装上头。 亦步亦趋地走在理娜身后的莎拉同样微微动着嘴巴,俐落地吃着手中的点心。起初莎拉虽然试图婉拒,但在理娜的怂恿下,最后还是难以推辞地接过了点心。她的右手拿着点心,左手则帮理娜拍掉沾黏在衣服上的碎屑,并且用手帕为她擦拭黏答答的嘴角。 「简单来说——就是指天、地、人。」 理娜抬起头,睁大着碧蓝的双眼,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沃鲁迪马尔接着对于刚才所说的话做了冗长的说明,但年幼的理娜却无法通盘了解其中道理。 就在理娜开始感到乏味时,蝴蝶正巧翩然地从眼前飞舞而过。理娜先是用视线跟随蝴蝶的身姿,接着便忍不住奔跑追去,结果一不小心被不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不算陡峭的缓坡上,全身满是草枝和泥土。 莎拉急忙跑上前来,满身泥泞的理娜则是呆坐在缓坡上,直到莎拉为自己擦拭脸庞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某个和平的春日所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神秘的薄荷 ……据说龙是种既狡诈又聪明的怪物,会吐出火焰焚毁城镇,攫夺财宝后栖息在洞窟或高塔中,并掳掠美丽的圣女或公主,最后则会被勇敢的骑士打倒。 我曾逐一搜集吟游诗人的歌和语部※所传承的轶事,倾耳聆听各国所流传下来的故事,当中符合该形象的描述并不在少数。就连建国神话也几乎如出一辙。(译注:「语部」为日本古代官名之一,负责在祭典时讲述传说或神话。) 市民们的幻想所描绘出的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我本身从未见过形象如此明确,让人一目了然的龙。 《拉多姆将军阿鲁毕斯见闻录》 「公主。」 沃鲁迪马尔总是如此称呼理娜。他年纪已近四十五岁,下巴蓄着短而浓密的胡子,外表给人的印象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差使,但其实是理娜的母亲为理娜请来的教师之一。 「要制作出一幅地图,就必须要测量出各种数据。例如长度、高度,乃至于倾斜度等。因此,之后我得请公主记住许多困难的内容……而今天我则是要教导您最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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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鲁迪马尔总是如此称呼理娜。他年纪已近四十五岁,下巴蓄着短而浓密的胡子,外表给人的印象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差使,但其实是理娜的母亲为理娜请来的教师之一。 「要制作出一幅地图,就必须要测量出各种数据。例如长度、高度,乃至于倾斜度等。因此,之后我得请公主记住许多困难的内容……而今天我则是要教导您最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散步是沃鲁迪马尔的兴趣。碰上像今天一样晴朗的天气时,他总会带着妻子、七岁的理娜和刚满九岁的莎拉,在大自然里一边漫步,一边授课。 某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四人正悠闲地走在草原围绕的道路上。右手侧那片坡度和缓的草原上,色彩缤纷的花朵正争奇斗艳地绽放着,花儿上还有白色与蓝色羽翅的蝴蝶飞舞着。 妻子提在手上的小竹笼里装着面包、肉干以及用苹果烤成的派。这些点心是特地为理娜和莎拉所准备的。理娜面露笑容接过点心,边走边吃地跟在沃鲁迪马尔的后头。 「基本?」 理娜咬了一口手中的派,一边动着嘴巴,一边歪着头问道。她的嘴角变得黏答答的,从嘴边掉落的食物碎屑也不断地落在绢质的蓝色洋装上头。 亦步亦趋地走在理娜身后的莎拉同样微微动着嘴巴,俐落地吃着手中的点心。起初莎拉虽然试图婉拒,但在理娜的怂恿下,最后还是难以推辞地接过了点心。她的右手拿着点心,左手则帮理娜拍掉沾黏在衣服上的碎屑,并且用手帕为她擦拭黏答答的嘴角。 「简单来说——就是指天、地、人。」 理娜抬起头,睁大着碧蓝的双眼,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沃鲁迪马尔接着对于刚才所说的话做了冗长的说明,但年幼的理娜却无法通盘了解其中道理。 就在理娜开始感到乏味时,蝴蝶正巧翩然地从眼前飞舞而过。理娜先是用视线跟随蝴蝶的身姿,接着便忍不住奔跑追去,结果一不小心被不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不算陡峭的缓坡上,全身满是草枝和泥土。 莎拉急忙跑上前来,满身泥泞的理娜则是呆坐在缓坡上,直到莎拉为自己擦拭脸庞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某个和平的春日所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神秘的薄荷 ……据说龙是种既狡诈又聪明的怪物,会吐出火焰焚毁城镇,攫夺财宝后栖息在洞窟或高塔中,并掳掠美丽的圣女或公主,最后则会被勇敢的骑士打倒。 我曾逐一搜集吟游诗人的歌和语部※所传承的轶事,倾耳聆听各国所流传下来的故事,当中符合该形象的描述并不在少数。就连建国神话也几乎如出一辙。(译注:「语部」为日本古代官名之一,负责在祭典时讲述传说或神话。) 市民们的幻想所描绘出的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我本身从未见过形象如此明确,让人一目了然的龙。 《拉多姆将军阿鲁毕斯见闻录》 「公主。」 沃鲁迪马尔总是如此称呼理娜。他年纪已近四十五岁,下巴蓄着短而浓密的胡子,外表给人的印象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差使,但其实是理娜的母亲为理娜请来的教师之一。 「要制作出一幅地图,就必须要测量出各种数据。例如长度、高度,乃至于倾斜度等。因此,之后我得请公主记住许多困难的内容……而今天我则是要教导您最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散步是沃鲁迪马尔的兴趣。碰上像今天一样晴朗的天气时,他总会带着妻子、七岁的理娜和刚满九岁的莎拉,在大自然里一边漫步,一边授课。 某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四人正悠闲地走在草原围绕的道路上。右手侧那片坡度和缓的草原上,色彩缤纷的花朵正争奇斗艳地绽放着,花儿上还有白色与蓝色羽翅的蝴蝶飞舞着。 妻子提在手上的小竹笼里装着面包、肉干以及用苹果烤成的派。这些点心是特地为理娜和莎拉所准备的。理娜面露笑容接过点心,边走边吃地跟在沃鲁迪马尔的后头。 「基本?」 理娜咬了一口手中的派,一边动着嘴巴,一边歪着头问道。她的嘴角变得黏答答的,从嘴边掉落的食物碎屑也不断地落在绢质的蓝色洋装上头。 亦步亦趋地走在理娜身后的莎拉同样微微动着嘴巴,俐落地吃着手中的点心。起初莎拉虽然试图婉拒,但在理娜的怂恿下,最后还是难以推辞地接过了点心。她的右手拿着点心,左手则帮理娜拍掉沾黏在衣服上的碎屑,并且用手帕为她擦拭黏答答的嘴角。 「简单来说——就是指天、地、人。」 理娜抬起头,睁大着碧蓝的双眼,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沃鲁迪马尔接着对于刚才所说的话做了冗长的说明,但年幼的理娜却无法通盘了解其中道理。 就在理娜开始感到乏味时,蝴蝶正巧翩然地从眼前飞舞而过。理娜先是用视线跟随蝴蝶的身姿,接着便忍不住奔跑追去,结果一不小心被不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不算陡峭的缓坡上,全身满是草枝和泥土。 莎拉急忙跑上前来,满身泥泞的理娜则是呆坐在缓坡上,直到莎拉为自己擦拭脸庞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某个和平的春日所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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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理娜开始感到乏味时,蝴蝶正巧翩然地从眼前飞舞而过。理娜先是用视线跟随蝴蝶的身姿,接着便忍不住奔跑追去,结果一不小心被不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不算陡峭的缓坡上,全身满是草枝和泥土。 莎拉急忙跑上前来,满身泥泞的理娜则是呆坐在缓坡上,直到莎拉为自己擦拭脸庞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某个和平的春日所发生的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神秘的薄荷 ……据说龙是种既狡诈又聪明的怪物,会吐出火焰焚毁城镇,攫夺财宝后栖息在洞窟或高塔中,并掳掠美丽的圣女或公主,最后则会被勇敢的骑士打倒。 我曾逐一搜集吟游诗人的歌和语部※所传承的轶事,倾耳聆听各国所流传下来的故事,当中符合该形象的描述并不在少数。就连建国神话也几乎如出一辙。(译注:「语部」为日本古代官名之一,负责在祭典时讲述传说或神话。) 市民们的幻想所描绘出的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我本身从未见过形象如此明确,让人一目了然的龙。 《拉多姆将军阿鲁毕斯见闻录》 「公主。」 沃鲁迪马尔总是如此称呼理娜。他年纪已近四十五岁,下巴蓄着短而浓密的胡子,外表给人的印象只是个不甚起眼的差使,但其实是理娜的母亲为理娜请来的教师之一。 「要制作出一幅地图,就必须要测量出各种数据。例如长度、高度,乃至于倾斜度等。因此,之后我得请公主记住许多困难的内容……而今天我则是要教导您最基本,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事物。」 散步是沃鲁迪马尔的兴趣。碰上像今天一样晴朗的天气时,他总会带着妻子、七岁的理娜和刚满九岁的莎拉,在大自然里一边漫步,一边授课。 某个阳光和煦的春日,四人正悠闲地走在草原围绕的道路上。右手侧那片坡度和缓的草原上,色彩缤纷的花朵正争奇斗艳地绽放着,花儿上还有白色与蓝色羽翅的蝴蝶飞舞着。 妻子提在手上的小竹笼里装着面包、肉干以及用苹果烤成的派。这些点心是特地为理娜和莎拉所准备的。理娜面露笑容接过点心,边走边吃地跟在沃鲁迪马尔的后头。 「基本?」 理娜咬了一口手中的派,一边动着嘴巴,一边歪着头问道。她的嘴角变得黏答答的,从嘴边掉落的食物碎屑也不断地落在绢质的蓝色洋装上头。 亦步亦趋地走在理娜身后的莎拉同样微微动着嘴巴,俐落地吃着手中的点心。起初莎拉虽然试图婉拒,但在理娜的怂恿下,最后还是难以推辞地接过了点心。她的右手拿着点心,左手则帮理娜拍掉沾黏在衣服上的碎屑,并且用手帕为她擦拭黏答答的嘴角。 「简单来说——就是指天、地、人。」 理娜抬起头,睁大着碧蓝的双眼,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沃鲁迪马尔接着对于刚才所说的话做了冗长的说明,但年幼的理娜却无法通盘了解其中道理。 就在理娜开始感到乏味时,蝴蝶正巧翩然地从眼前飞舞而过。理娜先是用视线跟随蝴蝶的身姿,接着便忍不住奔跑追去,结果一不小心被不平坦的地面绊了一下,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不算陡峭的缓坡上,全身满是草枝和泥土。 莎拉急忙跑上前来,满身泥泞的理娜则是呆坐在缓坡上,直到莎拉为自己擦拭脸庞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某个和平的春日所发生的事。 1 只要登上这座山 「如果你还要这条小命的话——」 「就把钱和女人留下,对吧?我知道了啦,要放马过来就快点吧!」 达尔用有些不耐烦的口气盖过了原本满是自信的盗贼所发出的挑衅,他的嘴角露出与回应有些迥异的狰狞笑容。或许饥渴的野兽看见毫无逃跑意图的猎物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达尔把从肩膀上卸下的背袋缓缓放到地上。接着,他用右手握住背在背上的长剑剑柄,并且用左手将剑鞘上的剑锷推了开来。 盗贼一共有五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老旧的甲胄,手上则握着污垢明显可见的旧剑。 其实达尔的装扮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长剑以及轻薄的铁铠甲,只有左臂上那造型阳春的护手显得格外新颖而洁亮。其他像是木棉质料的衣服、长靴和外套等,都布满了显而易见的污垢。在毫无生气的黑发下,那张年轻的脸庞正闪烁着精悍与桀骜不逊的态度。 今年将满十八岁的达尔,将近一半的人生都是以佣兵的身分度过。对于这样的他而言,此刻的状况就如同家常便饭一样。 达尔借由轻鄙的言语和拔剑出鞘的动作来激怒盗贼们,并且诱使对方主动采取行动。果不其然,三人握住手中的武器,开始以包围的阵式围住达尔。 「——好久没碰上这种状况了呢!」 达尔不自觉地喃喃说着。置身在如此肃杀的氛围中,必须挥舞杀气满溢的白刃与对方死生相搏。上次身处这种状况已经是两个月前左右的事了。虽然自己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也会空出时问练习挥剑,但以真正的人类为对手,毕竟还是与对空气唱独脚戏不同。 达尔让激昂的战意流窜至全身,并且带着紧张和恐惧所形成的冷静,慎重地观测自己与对手之间的距离。接着,他像是要因应对手的动作般,稍微向前跨出几步。 轻盈的身体加上广阔的视野。自己的状况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也没有闲工夫耗在这些家伙身上,得立刻收拾掉他们。 达尔把累积在口中的唾液吐出,不加犹豫地冲上前去。 最初的一击砍中了站在正面的男人颈部,接着,达尔手腕一转,顺势挥出第二击并将右手边的男性劈倒在地。此时另一个男人从左侧挥剑袭来,但达尔也立刻大动作地闪身避开。剑端削过铠甲的表面,迸弹出微小的火花和令人不悦的声音。 看见两个同伴转瞬间就被撂倒在地,最后一个盗贼顿时脸色大变,方才那游刃有余的态度也跟着消失无踪。而原本在后方面露鄙笑的两人也慌张地动了起来。 ——就是这样,尽管放马过来吧! 达尔并不喜欢独自一人冲进敌阵的战法。 因为那会伴随着危险。 如果第一击能够确实地收拾掉一个人的话倒是还好,一旦失手,除了会因此拖累下个动作外,也会无法应付从其他方向袭来的刀刃,如此一来必定难以躲过死亡一途。 达尔认为,大概只有故事里的勇者或重视名誉的骑士,才会选择这种危险的战法并幸存下来。但对于佣兵而言,实在没有必要做出这种有勇无谋的事。 然而,实际上达尔仍然采取了这种战法,背后有几个理由。 首先,达尔必须将所有的敌人引向自己。 此刻的他并非是追求战场的流浪佣兵,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护卫。而他所应该守护的对象就在自己的身后,因此绝不能让盗贼朝着她的方向而去。 此外,从敌人的表情上看得出他们漫不经心的松懈态度。再加上达尔在这段平淡无奇的旅途中不断积累而无从发散,如今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战意,也驱使着他进行如此无谋的举动。 ——虽然离得太远也会造成我的麻烦,但可不可以拜托你们再稍微后退一些啊! 达尔察觉到身后不远处的两股气息,在心里暗自地嘟哝着。如果盗贼们将注意力转到她们身上,自己可就伤脑筋了。不过达尔并未将内心的抱怨说出口。 达尔用灵敏的身形闪过了从三个方向袭来的剑势,并且加以回击。交错的白刃划破空气,剑端也接二连三地掠过皮肤。刀光剑影的剧烈动作令达尔的身体愈显沸腾,但内心却相对地渐趋冷静。 达尔将泥土和杂草朝敌人的方向踹飞而上,同时巧妙地变换位置,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在以一敌二的状态下。盗贼们虽然连番尝试围住达尔,却始终无法如意。交错的剑光激散出火花,剑刃互击的声响不绝于耳。 ——这些家伙难道是……? 些许不对劲的感觉轻掠过达尔的内心。以盗贼的身手来看,这群人使剑的手法相当有一套,每一刀都能准确地朝着达尔身上铠甲的缝隙砍来。 ——这群人也是佣兵吧。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还是被我看出来了。 达尔不自觉地将内心的揣测挂在嘴边。虽然说费了点工夫,但也称不上是场苦战。 他看出剑朝着自己迫近的轨道,同时将身体向前倾借以闪躲。接着,他将手中的剑笔直地刺出,准确地刺入其中一人的腹部。这是瞄准了甲胄缝隙的一击。达尔迅速将刺入血肉之躯的剑抽出,喷洒而出的血染红了绿草。中剑的盗贼发生短促的呻吟后,旋即失力地瘫倒在地。 「你们还要打吗?」 达尔气定神闲地将沾满鲜血的剑指向剩下的两人。 对方即刻做出判断,一个箭步迅速退至后方拉开距离,并且转过身飞也似地逃走了。达尔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只是用手腕粗鲁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径自转身。 他的身后站着两位少女,肩上还背着笨重的行李。 其中一位是有着一头紫色秀发与翡翠色眼珠的女孩,年龄约十七、八岁。短袖上衣外头虽然还覆着一件革铠,但胸前、双臂和大腿却都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外。 长发齐肩,美丽却缺乏情感的脸庞,乍看之下宛如洋娃娃般冰冷的女孩,此时投向身旁另一位女孩的视线中却看得出关怀之情。 另一位女孩身着蓝底的丝质衣服和皮革背心,外面再套着一件红色外套。只要是内行人来看,应该都能辨识出她身上每样配件都是要价不斐的高级品。 梳理整齐的金发长及腰部,肌肤则是稍受日晒的健康肤色。 但是,比起全身的行头,眼前的女孩给人最强烈的印象,却是那玲珑脸庞上的碧蓝双眸。当中仿佛有种令见者无不为之吸引的神奇磁力。 有着碧蓝色眼珠的女孩正是理娜,另一位翡翠色眼珠的女孩则是莎拉。理娜是大陆中第一大国·伊甸的第五公主,而莎拉则是自理娜懵懂时就一直随侍在侧的侍女。 这两人都是达尔所必须守护的对象。 「喂!」达尔用没好气的声音叫唤着两人: 「搞定了!」 理娜不待片刻,「嗯」地回应了达尔的呼唤。 「辛苦你了。」 眼前堆积如小山般的尸体虽然不会令理娜感到恐惧,但也无法拿出笑容以对。看见原本翠绿的青草被鲜血染成赤红,无首尸体倒卧在地的光景,让平时表情十分丰富的理娜也不禁僵住了脸,就连说话也显得有些结巴。此时莎拉冷静地向达尔提出质问: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些尸体?」 「丢着不管就行了吧!」 达尔将佣兵的衣服撕下一角,一边擦拭着沾在剑上的血脂,一边回应莎拉的提问。接着,他将手伸入盗贼的怀中摸索,从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皮袋,但里头只装了几枚铜币而已。达尔的表情显得有些不悦,但还是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情将钱币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看见达尔的举动,理娜露出了些许忧郁的表情,但她并未开口表示任何意见。 「等到我们走远后,刚才跑掉的那些家伙一定会再回来这里,他们会负责把这些尸体埋起来的。万一他们没有回来,那这堆尸体顶多就是被野狼或虫子啃掉吧。」 「——我明白了,那我们出发吧。」 理娜回应着,并且轻轻地点了个头。莎拉重新将行李背上肩,达尔则是作势将尸体移放到街道以外的位置,避免挡住众人前进的路。 「…………」 一阵突如其来的烦郁涌上心头,令达尔失控地狂踹起那早已成了尸体的佣兵头部。 众人从遭遇袭击的场所前进了约四分之一刻后,看到了新的里程标。 沿着街道,每隔十贝鲁斯塔设有一个里程标。里程标用木材和石块加工制成长柱状,上半部削磨得十分平整,上头刻记着最近的大都市及住宿地点的距离。 「动工吧,莎拉!」 看见里程标后,理娜总算露出了笑容。莎拉的嘴角也同样微微绽开,并应了声「好」。两人各自将肩上的行李卸下,然后取出空天和扇刻仪。她们所携带的行李几乎全都是测量器具。 空天是一种形状类似手杖,用来测量距离和直线时使用的工具。扇刻仪则是用来测量角度的工具,由于形状与扇子相似,故得其名。 到昨天为止,这些行李都还是用马车代为载运,然而因为在昨晚过夜的村庄里被告知马车无法越过山岭,于是便由理娜和莎拉两人来分担行李。刚开始莎拉坚持要一个人背所有行李,但理娜也以强硬的口气表示绝不退让,妥协之下才决定由两人各自分担一部分的行李。而马车则是暂时寄放在村庄里。 理娜将刻记在里程标上的数字抄写在纸上,接着在莎拉的协助下开始确认距离和方位。两人的模样看起来与其说是一国的公主和侍女,不如说像是一对感情融洽的姐妹,或是两位年轻的见习测量技师更为恰当。 然而,与那雍容华贵的外表及稚气未脱的年龄恰成对比,理娜拥有连王宫的测量技师都惊叹不已的才能和技术,以及一份无止尽的热情。 时间回溯到约三个月前。当时理娜测量了王都拉乌塔特的城墙,并且将数据制成图表,并且获得国王欧路托拉的认可,之后便接下国王的敕命前往港都马杰可制作地图。 前往马杰可的途中,理娜等人遭到山贼袭击,在危急之际受达尔所救,因而结识了达尔。 之后,理娜雇用达尔为护卫,虽然在马杰可曾一度遭遇危及生命的阴谋,但在达尔、莏拉及骑士塔鲁布的协助下,总算化险为夷地度过了危机。 顺利地完成了马杰可的地图制作后,理娜再次奉命前往南方都市塔巴思特制作地图。于是理娜偕同莎拉,并且再次雇用达尔为护卫,三人一同踏上前往塔巴思特的旅途。 「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在太阳下山前应该可以抵达塔巴思特。」 理娜一边将里程标的数字写在纸上,并且一边对照着地图,一边满足似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将地图收进背包里,再从中取出几张白纸。 ——该怎么画才好呢? 理娜在脑海中朦胧地描绘着自己想要绘制的地图样貌。对理娜来说,这是最开心的时光。从一大早离开村庄后,理娜便一直回忆着一路上的路程,并且逐一绘入内心的地图中。 ——能够收录在一张地图内的范围,大概是徒步一刻左右的距离吧。 地形和色彩逐渐地变得更加明确。理娜重新握好手中的铅块笔,开始绘制起从村庄到目前所在地之间的路程。 起点是村庄,也就是昨晚住宿后并寄放马车的村庄。这座村庄要绘制在纸张的上半部。 用三角屋顶的小屋表示村庄,并且在一旁画上马车后,再向下拉出一条粗体纵线。这条线代表的是街道。 村庄的周围有着辽阔的田地,农夫们在上头自在地谈笑着。据说他们几乎都是在曙光初现时就会清醒并下田工作。理娜稍加思索后,决定以波浪来代表田亩,让手持农具的老人站在上方。另外,理娜也不忘把从远处就能看见拖着田犁的牛只加到图上。 接着,理娜再拿出另一张纸。 首先从街道开始绘制。走在街道上的则是理娜他们三人。达尔走在前头,自己和莎拉则并排地走在后方。 三人在朝阳升起前几乎没有什么对话交集。仍有睡意的理娜每走十几步就会忍不住打起呵欠,而莎拉也不是会积极地开启话题的个性。达尔则是想到什么时才会主动和两人交谈,大部分时间多是被动地等待问题加以回应而已。 众人在路上又发现了新的里程标,于是便停下脚步确认距离及方位。 远离村庄后,田园风景也跟着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则是生长着黄色及白色花朵的草原、些微隆起的小山丘与清澈的溪流。是一幕令人不自觉地想哼些歌曲的平静风景。 湛蓝的天空澄澈无比,阳光也不至于太过刺眼。来自南方的行商人与旅行诗人错身而过时,彼此总会面带微笑地与对方打招呼,闲谈几句时也不忘交换情报。 理娜一边在脑中描绘着这些场景,一边将街道沿路转绘到地图上。为了和刚才画了村庄及田亩的纸连接起来,理娜在纸的边缘画上方位,并且加上简易的记号。 终于,持续笔直延伸的街道出现大弧度的弯道,朝着山里蜿蜒而入。这是三人目前正在攀登的山。此时纸也用到了第三张,但理娜却在这时候停下了手。 ——该怎么办呢? 她有些迷惘。因为自己从未有过将血腥的战斗场面绘入地图之中的经验。 这并非技术层面的困难,而是个性上的问题。 理娜深思一阵后,决定将踩在倒卧佣兵上头、高举胜利之剑的达尔画到纸上,这样的场景就像是小孩子听的童话故事中,骑士打倒怪物时经常使用的构图。 理娜并没有轻视亡者的意思,更不是想要借此嘲讽达尔。只是,自己并不想画出会让人感受到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图画。她希望地图能够令阅读者感到愉快,当然,也是因为这是一份专属于自己的地图。 ——可是,如果被达尔看见了,他应该会生气吧? 把一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佣兵画在纸上,还用戏谑的手法强调着凶恶的眼神和手中的长剑。毕竟达尔守护了自己,或许应该把他画得更帅气一点比较好。 于是理娜拿着图,朝一旁的莎拉寻求意见。 「我觉得画得非常好,如果是认识他的人,一定能够一眼就认识画中人的身分,并且对画技赞不绝口。」 理娜望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达尔,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出来。 测量很快就完成了。理娜重新整理好行李,并且朝四周观望。 目前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被巨大岩山围绕的山腰地带。虽然说是山腰,但却有着一片足以容纳一座小镇的广大草原。由于地形平坦且树木稀疏,因此视野也十分良好。向前约一贝鲁斯塔后,就能抵达一处延伸至山顶的陡坡。 「这种地形确实没办法坐马车呢……」 理娜一边按着被强风吹拂的头发,一边望着远处那陡峭的上坡,心有所感似地喃喃自语着。莎拉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到这一带为止虽然还可以,但似乎没办法再继续前进了呢!」 回头向下一看,才发现众人所登上的山坡其实有着平稳的倾角。山麓处的青绿色地毯中可以窥见土色的街道细成一线,满山遍野的森林中还藏着油绿的稻田。以蛇行之姿蜿蜒的闪白辉煌,则是反射着阳光的耀眼河川。 「我们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 时间已近中午,天空中飘着几抹像是用刷子刷上的 云彩,地面上则有着温和的徐风轻曳着绿草,煦暖的阳光适当地缓和了有些偏冷的空气。 理娜伸展着手脚躺卧在地面上,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国的公主应该出现的动作,但莎拉和达尔却是见怪不怪。对于已经侍奉理娜十年以上的莎拉而言,理娜这样的举动反而更能让自己感到窝心,达尔则是在这段共同旅行的期间习惯了这样的状况。 「那一带说不定有蛇喔!」 「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没问题的啦!」 达尔用带点调侃的语气提醒,理娜笑着回应。听见理娜大而化之的回答,黑发佣兵也只能像是预料中似地耸了耸肩。 事实上,理娜的话中其实已表现出对达尔相当程度的信赖。如果那地方真的有蛇出没,达尔绝对不会让她随便躺在地上的。 达尔确认过剑的状态后,就一直双手环胸地伫着不动。乍看之下虽像是毫无防备,但其实在与他人对话时,达尔也会不定时地用视线扫过周遭,没有片刻松懈。 「莎拉也一起——」 理娜想要叫莎拉一起躺下来而转过头去,却没看见她所信赖的侍女身影。当理娜正想将头转回相反方向一探究竟时—— 「请容我失礼,理娜小姐。」 带着温柔口吻的莎拉将手放到理娜的后颈部上,轻轻地将她的头抬起,然后在下方垫了某样柔软的东西。理娜睁着圆大的双眼,看着面前莎拉那倒反的脸庞。 「您的头发会脏掉喔。」 莎拉为理娜拍掉沾在金色发丝上的尘土,然后用手指仔细地梳理起来。 「这是莎拉的腿吗?」 理娜将手伸向自己的头部附近,从手上传来一种温热而滑顺的触感。此时莎拉身上穿的并非平时的侍女服而是革铠,因此大腿周围呈现着毫无遮蔽的外露状态。 而莎拉之所以会换装,全是在朝马杰可出发前,达尔坚决要求的缘故。 「你的腿会不会酸?」 「谢谢您的担心,不过我没问题的。」 「谢谢你。」 理娜对莎拉的回答投以笑容。接着,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将脸转向达尔的方向。 「刚才我们被袭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达尔不太能理解提问当中的含意,只能用些许困惑的视线看着理娜。 「因为你那时候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开心。」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达尔就像是隐藏所做的坏事却被发现的小孩子一样,露出些许别扭的表情并咂了咂舌。然而理娜并未因此将视线移开,她显然无法接受达尔方才的敷衍。于是,达尔不悦地哼了一声,用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再次开口说明: 「那些家伙也是佣兵,所以看到他们时,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才会那么火大。」 「为什么你会知道他们是佣兵?」 理娜讶异地问道。碧蓝的眼睛泛着好奇心幻化成的色泽,笔直地盯着达尔不放。 「我看用剑的方法就知道了。」达尔轻描淡写地答覆着: 「对于不习惯使剑的人来说,挥剑和乱挥铁棒根本就没两样。外行人会拿剑去砍铠甲,刀刃部分也会因此而立刻变成废铁,当然,对方也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但内行人就会精准地攻击铠甲的缝隙。在这种粗糙攻击下,不是让对手脱逃,就是遭到反击而命丧对手剑下。所谓的盗贼其实就是这类外行人。除了少数特例之外,基本上这些人绝不会锻链自己的剑术,所以比起用剑,他们更喜欢用斧头或是大刀这类只要靠蛮力挥砍的武器。」 听到这里,打从心底认同的理娜似乎又想到某种可能,露出些许忧心的表情。 「呃,既然他们也是佣兵的话……难道说你们彼此认识吗?」 理娜带着犹豫缓缓开口问道,达尔只能苦笑以对。 「才不认识呢!更何况,从佣兵堕落成盗贼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总之,我只是看那些人不顺眼罢了,就是这样。」 理娜虽然觉得达尔所言不假,但也认为他应该没有将内心的想法全盘托出。 听到关于未知领域的事情,让理娜忍不住频繁地提出问题。然而碰上对方始终避重就轻地回避问题,理娜其实也不喜欢继续死缠烂打地追问下去。 「对了……」达尔率先转变话题: 「你要在地上打滚我是没意见,不过我劝你还是多顾虑一下别人的视线比较好——都曝光了喔!」 完全没料想到会被达尔指出这个问题的理娜顿时满脸通红,慌张地用双手按住自己的裙子。接着,她气呼呼地瞪了达尔一眼,却只换得对方恶作剧般的笑容。理娜忽然陷入了旁徨。眼前达尔的反应并不像是用有色的眼光看着自己,反而更像是一副成功达阵似的得意表情。稍作思考后,理娜立刻就明白达尔只是在捉弄自己。 以仰天的姿势放松地向后倒卧时,理娜的裙子只会稍稍地向上飘动,周遭的风顶多也只有轻轻拂动着绿草,奏出轻柔声响的强度而已。加上从理娜的角度来看,达尔始终直挺挺地站在自己的侧边而非正面。既然如此,达尔更不可能看得见自己裙摆的内侧。 当达尔准备继续逗弄理娜时——瞬间,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正经,并且迅速地向侧边移动身体。方才那一瞬间,有颗拳头大的石块以迅雷般的高速飞过自己头部原本所在的位置。 投掷石头的人是莎拉。她毫不隐藏翡翠般眼眸中的杀意和厌恶感,仿佛看着屋内角落执拗的顽尘般,用鄙视眼神看着达尔。 「……打到人的话可不是擦伤就能了事的耶,喂!」 「我本来就打算把你打烂。」 莎拉毫无歉意,口气听起来就如同在陈述自己原有的权利一样。而且她投掷的力道并不是只想打中达尔而已。 「你该不会是要打烂我的眼睛吧?可是我什么都没看见耶!」 「我瞄准的是你那充斥着猥亵妄想的肮脏大脑!」 「…………你生活的世界还真是纯洁无垢呢!」 达尔反呛的话之所以稍待片刻才说出口,其实是因为内心感到些许惊恐的缘故。 「既然你能够理解,那就请你做出选择吧!看你是决定要顺应环境而生,或者是——」 莎拉和达尔唇枪舌战一阵后,理娜才终于拉住她的手试图调停。虽然起初理娜自己也想要对达尔表达抗议,但却被莎拉过于激烈的行动抢走了先机,只得呆伫在原地看着两人斗嘴。 莎拉用还有话要说的视线望着自己所侍奉的主人,但看见面带笑容地点着头的理娜时,也只能无奈地收起剩余的话语,回归平时面无表情的自己。理娜撑起身体,露出难得的冷漠神情看着达尔。 「我记得自己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经常和莎拉一起出城,和镇上的孩子们玩在一起。」 听见理娜忽然莫名其妙地谈起以前的事,达尔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莎拉心中则不禁想着:即使是现在,理娜还是三不五时就会出城去。但她仍旧静静地等待着理娜接下去的话。 「当时,在那群孩子里面,有个小孩说的话和实际的所作所为都正好和现在的你很像,看到你不禁让我想起了这些回忆呢!」 「…………」 「——你果然还是个小孩。」 理娜用冷淡的视线加上坚定的口气,毫不留情地抛下结论。这句话宛如一记无形的重拳,狠狠地打在达尔的身上。即使被再高大的男人殴打也能忍耐住的强壮身体,在理娜犀利的言词攻势下显得摇摇欲坠。 「理娜小姐所言甚是,只有幼稚两个字可以形容你。」 达尔顶 住了莎拉的追击。毕竟自己和对方可说是每天都像是在应酬般,进行着激烈无比的言词交锋。 平时若不是一方开始对争吵感到生腻,就是理娜受不了而制止两人,如方才理娜以尖锐言词攻击的情形则十分罕见。此时达尔将手放在膝盖上,支撑住自己有些晕眩的身体。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提醒我,我会注意的。」 忽然听见对方用爽朗的语调向自己致谢,达尔摸不着头绪地抬起头来直望着她。眼前的理娜正带着与平时无异的笑容回望着自己。此刻达尔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也成了被捉弄的对象。如果对方不是理娜的话,他应该更早就能察觉才对。 理娜用轻巧的动作站起身,为枕膝一事向莎拉道过谢后,便伸手拨掉自己身上的杂草和尘土,并且再次背好行李。 「差不多该出发了吧!只要越过前面的坡道,应该就可以看见塔巴思特了。」 莎拉和达尔伴着理娜,一同朝向马杰可前进,已经是二十天前左右的事了。 听闻这趟旅程只有三人时,就连达尔也不禁面露难色。 「就算是之前的那个大叔也行,你们不考虑再多雇用一个人吗?」 达尔口中的大叔指的是一位名叫塔鲁布的骑士。他曾担任理娜的护卫,但由于已经先行返回王都,因此不在这里。 「在旅途中被盗贼袭击时,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的话,我能够立刻收拾掉他,当然,就算一次来两个人或三个人,也不是我的对手。但是如果人数更多的话,在我斩杀对手时,其他人可能会把攻击的目标转移到你们身上。这样的话就伤脑筋了。」 莎拉虽然懂得体术,但达尔并未把她算入战力之中。因为达尔认为,莎拉的本分应该是扮演好侍女的角色而并非战士。而且她一旦负伤,理娜也必定会为此感到难过。当然,达尔从未将这些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可是,我听说南方是很安全的地方。」 理娜和莎拉从来自南方的旅人和行商人问到了许多情报。此外,依照理娜事前所做的行程表,必须一大早就离开城镇上路,并且在太阳下山前来到下个住宿地点或最近的村庄里。而达尔也像个一丝不苟的严厉教师般,认真而确实地看过理娜所拟出的行程表,并且必会抵达城镇或村庄后再做休息,只要是一天以内能够到达的距离,对众人而言就不算远。 由此可知,理娜绝不是个会轻忽人身安全的女孩。 臭着脸的达尔将脸庞从行程表上抬起,眼前的理娜脸上堆满笑意,莎拉则是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达尔也只能屈服在两人的认知下。 「我知道了啦,就照着这份行程走吧!只是,我有一项要求——」达尔说着,突然伸手指向莎拉说道: 「——拜托你至少换个衣服吧!在城镇里也就算了,在荒郊野外穿成那个样子,根本就像是在说『我是大家的猎物,请来袭击我』一样嘛!」 听完达尔的话,理娜的视线也跟着转到莎拉身上。但莎拉本人却仍然与平时无异,用令人不禁遥想到沉静湖面般的表情和音调静静地回应: 「如果理娜小姐也赞成的话,那么我就照你的要求做。」 理娜用纤细的手指抵着嘴角,开始思考起来。将侍女服穿在身上,等于是她身为侍女的身分象征,因此以这身打扮待在城镇里并不是什么奇特的事。 但是,出了城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正如达尔所说,穿着侍女服代表她所侍奉的对象非富即贵,同时也等于告知了对方自己的主人就在身边。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理娜的好奇心和多余的要求使然。 ——真想看看莎拉穿上铠甲的模样呢! 对莎拉而言,只要能够让理娜等人处于更安全的环境下,当然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莎拉,可以麻烦你换下那身衣服吗?」 「遵命。」 莎拉恭敬地鞠躬应声。理娜则再次望向达尔说道: 「我是不是也换装比较好呢,比如说换上男装之类的?」 「你只要把头发藏起来应该就行了吧,至少不要让对方看出你是个千金小姐。毕竟对金钱和女人没有抵抗力的人实在太多了。」 更不用说像理娜这样充满魅力的女孩了——不喜欢赞美人的达尔虽然没将这句话说出口,但理娜似乎也已经理解了方才所说的话。 「可是,这样一来不是更容易被袭击吗?」理娜不禁疑惑。 「就算你硬要装成男生,只要一说话或是做个动作,就会马上曝光,所以变装其实只会让你显得更可疑而已。既然如此,倒不如保持你现在的穿着,让那些色眯眯的家伙接近你,这样也可以让他们明白,这位小姐的身边可是有护卫随侍在侧的。」 此时莎拉已经俐落地脱下侍女服,换上了短衣和革铠。削瘦而端正却缺乏情感的脸庞,加上冷静精链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就像是个本事高强的战士一样。 铠甲的胸前之所以会呈现敞开的状态,是为了莎拉丰满的胸围而刻意进行的调整。原本理娜也想为莎拉订做特制铠甲,但却受到莎拉的婉拒,加上达尔也在一旁补充着「只要加件外套就不成问题了」,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装扮。 当众人整装完毕准备出发时,才发现无论是大路、路旁的村庄和住宿处都显得热闹非凡。 如果有战事或大型强盗集团出没的话,绝对不会出现这般荣景。若是担心被卷入纷争中,利用街道进行交易买卖的人必会锐减,物品的流通也会因此停滞。一旦物资匮乏,价格飙涨就是必然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士兵或佣兵往往会变得比旅人或行商人更多,自然会充斥着一股杀戮氛围。 就在不久之前,大陆各地几乎都处于这样的状态中。长期以佣兵身分在各地移动的达尔其实更能适应那样的环境。 相较之下,眼前的平和气氛反而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你看吧,不是很安全吗?」 看着得意洋洋地望向自己的理娜,不发一语的达尔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理娜交互地与达尔和莎拉聊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一边在看见里程标时进行着距离的确认和角度的测定,过程中也不忘稍作休息。就这样持续沿着街道前进。 在太阳下山前,众人必须抵达下一个住宿地点或村庄,好好地享用一顿热腾腾的餐点,然后睡个好觉养足精神。 隔天一早,离开旅馆后再次踏上旅程。和前一天一样,继续着谈话、测量、休息的动作,一边持续沿着街道前进。在日落时分又看见了下个住宿地点。 在天仍微亮着的时候,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尚不会出现盗贼或是犬鬼之类的怪物。 把货物堆放在运货马车上的行商人、辗转往返各个城镇的街头艺人及吟游诗人——当他们和这些人相互错身而过,或是在住宿地点不期而遇时,理娜都会向他们请教塔巴思特的资讯。 「那是个规模不算小的城镇喔,该有的东西也几乎一应俱全。」 一杯免费的黄汤下肚后,打开话匣子的行商人便开始用带些讽刺的语气高谈阔论起来。 「只是那地方周围被群山环绕,只有向北方和东方延伸的街道而已,所以移动上并不是很方便。加上北方街道又特别险峻,运货马车无法通行,所以对我们这些行商人和旅人来说很不方便。绝大多数的行商人都不会经由塔巴思特,而是沿着山麓往返北方和东方。会刻意绕到那座城镇的,不是从以前就在那里安身立命的人,就是即使花上好几天翻山越岭,也不放过做生意机会的怪人而已。」 「也就是说,我们从东边绕远路走会比较好吗?」 「现在说不定连想绕远路 都不容易了。因为喀乌尼修山爆发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爆发喔,据说连米耶尔都被掩埋了。」 米耶尔是位于塔巴思特东南方的都市。在米耶尔南方有好几座连绵成线的但贝尔小山脉群,喀乌尼修山就是其中的一座。 「那……米耶尔的居民们呢?」 理娜丝毫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但行商人只是对着脸色惨白的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毕竟我也没听到全部的人都不幸身亡的消息,我想应该有人幸存下来才对。啊,说到这个,我才想到来自王都的救援队前几天才刚经过这里呢!」 听到这里,理娜才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如果敌人是火山的话,人类根本就无能为力。如果真的舍不得丢下运货马车的话,劝你们再稍微观察一下状况后,再前往塔巴思特会比较好。」 「说得也是,谢谢你的建议。」 基于进行情报交换的想法,理娜也将马杰可和一路走过的街道状况告知对方。对于旅人而言,能得知真正安全的街道为哪条,可说是再重要不过的情报。另外,如果是正在重建当中的城镇,必定会有许多物资上的需求,理所当然地也会出现许多做生意的机会。 「你们是指那个与精灵有交流的城镇对吧?」 说出这句话的,是个居无定所的吟游诗人。 「虽然我也只是听说,但那座城镇好像真的有精灵存在。」吟游诗人接着说道: 「因为城镇的近郊森林据说就是精灵们的聚落,住在那里的精灵似乎只会和塔巴思特交易。有许多商人就是看准了这点,才会不辞辛劳也要到塔巴思特去。」 他所说的精灵指的是森林妖精,是个寿命超过一千年的种族,遍布在大陆中的森林里,并且各自建立起大小不一的聚落。但并非在所有的森林中都可以看见他们的足迹,精灵在居所的选择上似乎有着独特的基准。 精灵们精细的工艺技术所制成的衣服和银饰品能卖得相当高的价格。理娜也曾看见呈贡给王宫的精灵饰品,每样饰品确实都比一般的饰品来得精致细腻。无论是衣服鲜艳的色彩浓度,饰品一体成形的流畅造型,或是宝石的研磨状况等,都不是人类能够轻易模仿的技术。 另外,据说精灵也格外喜欢珍贵稀奇的物品。 某个商人曾用一顶装饰着孔雀羽毛的华丽帽子作为交易,换到了五件精灵手织的衣服。虽然那顶帽子也是相当高价的宝物,但一件精灵的手织衣服据说就能够买到七顶同样的帽子,该商人也因此大赚了一笔。 过了几天,其他商人也如法炮制地载了一整车的帽子去找精灵,但却碰了一鼻子灰。 「那种东西已经不稀奇了,我不要。」 精灵冷淡地回绝了商人。 而人类与精灵的交流就如同这些流传已久的故事一样,有着既漫长而久远的历史。 理娜虽然曾经听过许多关于精灵的事,但到目前为止仍无缘一窥其真面目。 「精灵是吗……」 听到这里,理娜的心中不禁充满了期待。然而就在听完某个旅人说了这段话后,理娜也跟着表情一沉,陷入了严肃的氛围之中。 「你们在聊塔巴思特吗?听说最近那里的领主才刚过世呢!」 「这样啊!那位领主的名字是?」 「我记得好像是叫做……沃鲁迪马尔的样子?啊,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因为这一带很少听过这穜名字,所以我还记得。他好像是个很好的领主呢。只是过世之后,听说是由儿子继承他的衣钵,不晓得现在变得如何了。」 一听见沃鲁迪马尔的名字,理娜那对碧蓝的双眼立刻泛起些微急切的忧心。 「可以再请你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吗?」 「抱歉,没办法,因为我也是从别人那里辗转听来的。」 男性旅人说完后,便像是要安慰无法掩饰不安的理娜似地,改用温柔的声音接着说: 「你认识的人里面也有叫做沃鲁迪马尔的人吗?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但地球上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叫做沃鲁迪马尔的人,也有可能是我听错名字了也说不定。」 理娜勉强挤出不太自然的笑容,轻声地向对方道了谢。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这样和理娜意气相投地愉快交谈,当中也有许多人是顶着一副搭讪的表情上前和理娜攀谈。碰上这样的情况时,理娜总会拿出柔和的笑容回绝,如果对方还是不肯离开,莎拉就会用凶狠的眼神帮忙瞪退对方。若对方仍旧死缠烂打,就得轮到达尔上场了。 也有些人把莎拉当成搭讪的目标,通常来说,不是由莎拉亲自赶走这些人,就是由达尔请示过理娜的意思后,再以一副无奈的表情和倦怠的态度撂倒对方。 2 环山邻森的城镇 在山麓稍作休息后,理娜等人再次启程,开始攀爬险峻的山路。 从远处看起来已距离不远的山顶,来到这里后才发现这座山远比想像来得更加高耸陡峭。虽然一路上有着整土铺成的阶梯,边缘还放了圆木,整饰成山路的样子,但仍旧难以辨识出整条道路的外型。 但是再看看两侧的状态,不难想见当时铺设这条山路的人费了多少心血。不是岩层外露,就是覆满杂草的恶劣地形,要开出一条能够让人通行的道路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难道是自己太过小看这座山了吗? 达尔走在最前头,身后的理娜与他保持着大约两步的距离,莎拉则是殿后。此时理娜的呼吸已开始显得有些急促,还不时地伸手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天空已经蒙上了一片云。那是宛如一朵软匀的棉絮迸裂开来的灰色厚云。照这个天候看来,任何时候都可能开始下雨。 ——明明方才休息时天空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虽然曾听说过山上的天气瞬息万变…… 之前曾从两位同行的旅人那里听过这样的说法: 「山里有时候会突然降下倾盆大雨,而且雨势之强连打在身上都会觉得疼痛,只是往往不到半刻又会突然停止并放晴。上次我们两人就碰上这种情况,结果变成了两只哭笑不得的落汤鸡,从此之后我才深深觉得山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地方。」 「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倒是还好,如果碰上夏天或冬天,还会有频繁的落雷呢!那可是很可怕的喔,严重时甚至会有这种威力——」 其中一位旅人一边形容着,一边将双手张开到最大极限。 「不管是大树还是巨大的岩石,都会毫无抵抗力地被劈成两半。而且那光线和声响都不像是一般的落雷。树木被击中后,就会熊熊燃烧并断成两截。不是有人说『落雷是神的杰作』吗?我想那的确是只有神才能办得到的事。」 ——想不到竟然还会打雷,该怎么办才好呢…… 急速地转为灰黑色的云层让理娜的思绪变得不安。风也渐渐变强了起来。 ——或许当时应该当机立断,朝东南方去调查喀乌尼修山爆发所造成的影响之后再决定行程比较好。如果那个方向并不危险的话,也可以带着马车同行…… 思绪逐渐散漫,加上背后沉重的行李影响,理娜一不小心,脚底也跟着打滑了一下。 理娜惊叫出声并且差点摔跤,但就在危急之际,身体的前后忽然被某样东西给支撑住。抬头一看,满脸不悦的达尔就在自己的面前。 「谢、谢谢你!」 理娜急忙道谢,达尔则是维持着不悦的神情,将手伸向理娜。 「把行李放下来吧,我来拿。」 「可是……」 理娜陷入了犹豫。当初在展开旅途前,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让达尔帮忙拿行李。因为他的任务是守护自己和莎拉的安全,也因此他必须保持在随时都能够应战的状态。理娜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的。 「这段路的路况太差了,就算出现一两只岩狼也是很正常的。之所以不会有盗贼或犬鬼出现,是因为他们早就躲在山顶准备袭击我们。不过至少这段山路还可以放心地走。」 理娜虽然有些迷惘,但仍接受达尔的好意。她缓缓地放低身体,让自己坐靠在圆木上,再小心翼翼地将肩上的行李放置在地面。达尔则接着一把抓起行李,轻松无碍地背了起来。 「不要因为背上少了行李就放松戒心喔!虽然我想你跌倒的时候,身旁那位侍女小姐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扶住你,但是万一两个人一起摔倒的话,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达尔抛下这些话后,不待回应便径自向前走去。理娜做了个深呼吸后,立刻加快脚步朝达尔追了上去。持续地跟在后头的莎拉则始终保持着沉默。 此时,一滴硕大而冰冷的液体忽然打在理娜的脸颊上。她停下脚步,用手指触碰脸上的水滴后,便抬起头望向天空。 「下雨了……?」 就在理娜喃喃自语的同时,水滴已断续地落在额头、鼻尖、双唇之上。身上的衣物和外套也开始染起水渍,弹落在发际和胸前的水珠也飞散四溅。 理娜等人立刻用外套包覆住身体,并且将头巾部分拉开,尽可能地盖住头部。 飞降而落的雨势益发猛烈,时而刮起的强风将众人的头巾吹起,窜入外套里的风也将衣服掀卷而上。结果,每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淋得湿漉漉的,眼前因雨势而变得模糊不清,地面也变得泥泞难行。 在这种情况下,长发就显得十分恼人。理娜丰厚的金发因为吸了水而变得又湿又重,水滴也不断地从发梢滴落。紧紧地黏附在身上的湿冷衣物令人倍感难受。弹落在地面的雨水混着泥水飞溅而上,除了鞋子以外,膝盖以下也无一幸免地沾满了肮脏的泥泞。 「哇啊——」 理娜不慎脚底一滑,大大地摔了一跤。虽然她及时护住了自己的脸部,但衣服和双手都已经满是污泥。 听见身后传来声音,达尔也跟着转过头去。 「没有受伤的话,我们就要继续前进罗!」 达尔说完,又径自把头转回前方。看见他背在身后的行李,理娜不禁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再低头看看被泥泞沾污的衣服,理娜的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接踵而至的失败所导致的疲劳及不安,加上冰冷的雨水,让乐观的理娜也开始显得沮丧。 「理娜小姐——」 莎拉语带忧心地喊着理娜,同时将自己的手伸出。理娜握住莎拉的手站起身,好不容易才忍住差点溢出的泪水。她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笑容,代表着自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当队伍的拖油瓶。 「或许时机不太恰当,但我们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 同样受到强风吹袭,加上拍打而来的大雨,使得莎拉一头泛着紫晕的秀发也紧黏在脸上。此时她的模样不仅给人沉重的印象,连翡翠色的眼瞳也被掩盖在厚重的头发之下。革铠虽然能阻挡雨水,但从缝隙间渗入的水滴想必也正一点一滴地削减着她的体温。 「我不要紧,谢谢你。」 理娜深知自己不该再摆出软弱的模样。 接下来,三人又继续前进了约四分之一刻的时间,好不容易终于抵达了山顶。 令人倦烦的吵杂骤雨在不久前忽然停下来。天气的极端变化令理娜也不禁感到匪夷所思。 天空依旧遍布着暗色的厚重云层。理娜将额头上分不出是雨滴还是汗珠的水渍轻轻拭去,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荒凉的山顶上不只没有半棵树木,就连杂草也是稀疏地生长着。满是石砾的地面坚硬难行,空气也变得十分冰冷。理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窄小的双肩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被雨水濡湿的衣服紧密地黏在身体上,使得理娜感到浑身不自在。 ——是不是把衣服换下来比较好呢? 理娜面带微笑回应着萨拉担心的眼神,接着她四处张望,在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被岩石围绕的隐蔽场所。如果是那里的话,应该就能安心地更衣。 「我想去换件衣服,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吗?」 「可别走得太远。还有,别花太多时间了。」 达尔有些不耐烦地应和着,一边从随身背包中掏出了一条略显肮脏的手帕,粗鲁地擦拭起被雨淋湿的头发。 「你打算怎么做?」 「不用管我,放着不管就会干了。」 「我知道了。但我还是把话说在前面,你可不准朝这边看唷。」 无论如何总算是抵达山顶了,理娜 的心情似乎也稍微放松了些。她用半开玩笑的口气向达尔说完后,便在莎拉的陪伴下用小跑步的速度向岩石区移动。 到了更衣处后,理娜再次回头确认了一次达尔的动静。他虽然面朝着这边,但并未离开原本所站的位置。理娜松了口气,立刻迅速地褪下衣物。一丝不挂的肌肤直接与外面的空气接触,令理娜再次打了个喷嚏。接着,她将脱下的鞋子倒过来,积在里面的雨水立刻倾泻而出。 莎拉也跟着将背在肩上的大袋子放到地上,从袋里取出手帕和替换的衣服,并且开始为理娜擦拭身体。 「莎拉,我不要紧的,你先把自己的身体擦干。」 「我必须以理娜小姐的身体为最优先,等为您擦拭完后,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莎拉以较平时更强硬的口气回答着,理娜只得摸摸鼻子听话。当莎拉以这种语气说话时,即代表她绝不会改变自己的意见。加上此刻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莎拉争辩,因此理娜也只得无奈地放松身体让莎拉为自己服务。 莎拉仔细地从头发开始,接着一路沿着颈部、锁骨、胸前、乳房的顺序向下仔细擦拭。她的动作温柔而娴熟,特别是在擦拭乳房时,更是慎重其事地沿着圆弧曲线细心地抚擦。由于时间一拉长,理娜的身体就会因此冷却,导致莎拉无法花太多时间进行,但也不能因此敷衍了事或是施加太重的力道。 「您的身体似乎变得更结实了呢。」 「有吗?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 漫长的旅途使得理娜的手臂和腿部都增加了一定的肌肉,但是那均匀的身材却没有因此而失去美感,反而让健康美的柔和印象更加明显。虽然肌肤仍然白皙,但依旧能从些微晒黑的手臂和肩膀上窥见奔波的辛劳。 细心地为理娜擦拭身体的莎拉,双眸中满是无法隐藏的慈爱。要不是自己同样淋成了落汤鸡,就必定会趁着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将理娜紧紧地拥入怀中。 完成擦拭的动作后,莎拉用指尖稍微碰触了理娜光溜溜的胴体,理娜立刻打了个哆嗦。 「让您感到寒冷真是相当抱歉,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下。」 「不、不会啦!而且我觉得刚才不是因为冷才发抖的……」 莎拉不解地歪着头,但看见理娜似乎没有继续说明的意思,便径自地再次开始动作。这次莎拉先将理娜的手臂举起,再从腋下朝着腹侧、腹部的方向移动自己的手。接着她将擦拭的目标移到理娜的背后,像是在为对方刷背一样专注地擦拭着。 不一会儿,擦拭作业总算告一段落。理娜轻轻地吐了口气,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神清气爽。 「谢谢你。那接下来换莎拉——」 从莎拉手上接过衣服的理娜话才说到一半,立刻就闭上了嘴,原本已到舌尖的话语也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有好几头岩狼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岩石群的阴影处。 察觉理娜神色有异的莎拉跟着回头,一看见身后的数头野兽,立刻像是要保护理娜似地站到她的面前。 岩狼的体型比一般的狼大上一圈,擅长以巨大的身躯和强大的力道冲撞敌人,此外还拥有尖锐的獠牙和利爪,以及足以咬碎岩石的强韧下颚。岩狼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理娜睁大着双眼,几乎忘了呼吸般地注视着眼前成群的岩狼,手中则是紧抱着才刚从莎拉手中接过的衣物,背对着身后的岩壁伫立在原地。 ——不会有事的! 理娜一边将力量集中在因紧张而发抖的腿上,一边拼命地说服自己。 ——由于岩狼是夜行性的动物,因此只要不是处于饥饿过度的状态下,在大白天的此刻应该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而静静地离开。 理娜脑海中的一角虽然浮现了拔腿逃跑的念头,但在下一刻马上不假思索地抛弃了这样的想法。毕竟自己没有自信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双腿,此外理娜也担心一旦贸然移动,搞不好会刺激到岩狼也说不定。而且无论跑得再快,到抵达达尔所在的位置之前一定会被追上,大概不出五秒就会被岩狼的尖牙和利爪撕裂。而基于同样理由,此时理娜也无法大声求救。 回过神来,理娜感觉自己已经与岩狼群对视了好一阵子。 不过实际上应该才过了十几秒而已。岩狼群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饥饿,最后像是对理娜等人失去了兴趣般,摇了摇尾巴后便转身朝着岩石群的另一端离去了。直到岩狼群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后,理娜才总算体认到自己已经安全,而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并且差点就要瘫坐在地。 「——走掉了吧?」 身旁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理娜惊讶地循着声音一看,达尔就站在那里。 「你、你怎么……」 理娜忽然明白了为何达尔会出现在那里。想必是因为他从原本所在的位置看见了岩狼的踪影。但理娜仍处于尚未换穿好衣服的状态,手中仍紧紧抱着准备穿着的衣服。 理娜的肌肤十分冰冷,毕竟此刻站着的她上半身处于一丝不挂的状态。 但她的脸颊和脑袋都变得好烫——因为达尔就近在眼前。 「怎么了吗?」 达尔望向理娜的态度和视线与平时无异。 莎拉突如其来地采取了行动。她以极快的速度朝达尔使出一记踢击,但达尔却几乎只凭反射神经就轻易地躲了开来。为了防备对方的第二击,达尔立刻放低身体摆出架势。果不其然,莎拉的美腿又再次划开冷冽的空气,并且扫过了达尔的头顶。 「明明平时就很少动手,但身手还是很俐落嘛!但是和你一起行动久了,要看穿你的动作也不是难事。」 达尔露出带点轻视意味的笑容,此时理娜也跟着出脚踢向达尔。注意力几乎都放在莎拉身上的达尔急忙扭动脖子,勉强地躲开了这一击,并且顺势向后一跃借以拉开距离。仔细一看,理娜正顶着被怒气和羞赧而染红的表情瞪着自己。 「你、你看到了、对吧……?」 「啥?」达尔搞不清楚状况地搔着头。他仔细地观察理娜的样子后,才接着开口说话: 「你居然还没换好衣服啊,有够慢的!」 「笨蛋!」 理娜拉开嗓门大声的斥骂,和莎拉一个箭步冲上前的动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的。 ——自己可能做得太过分了吧…… 看着走在前头的达尔的背影,理娜不禁反省着自己的言行。重新换好衣服,并且调停达尔与莎拉的争执,然后帮忙莎拉换穿衣服后重新踏上旅程,其实只是片刻前的事而已。 达尔和莎拉都顶着一副僵硬的表情沉默不语,各自走在充斥干冷空气的山顶道路上,使得夹在两人之间的理娜更觉尴尬。自己既没有向达尔道谢,也没有为冲动地出脚和破口大骂一事道歉,甚至也没有当机立断地阻止莎拉攻击达尔。 ——他应该是因为看见岩狼,才会飞奔到我身边的。我明明很清楚,但还是…… 达尔绝非抱持着不安分的想法才跑到岩石群附近来的。何况当时自己也用衣服遮住了胸部到腹部之间,真正裸露在外的只有肩膀和胸部上缘,顶多就是再加上侧腹部而已。 然而自己对于被他人看见裸体一事还是感到相当羞赧,而且光是想起当时达尔那无所谓的反应,就会有股无名火喷涌而上。 两种相互矛盾的想法和此时冷峻的气氛,使得理娜也只能噤口不语。 离开王都准备朝马杰可前进的时候,从不曾发生过类似的状况。因为换装时总是在马车里面进行,负责护卫的骑士根本无从窥见,而且每个人都十分熟知面对王族时所必须的礼仪。即使是一起同行至马杰可的骑士塔鲁布,尽管 十分亲近,但面对自己的态度仍是以与公主相处时所必备的敬意为优先。 如果当时出现的是侍奉自己的骑士,必定会立刻移开视线,并且向自己致上最深的歉意吧。而自己应该也能不露痕迹地藏起羞耻感,安慰对方不须放在心口才对。 ——仔细一想,当时达尔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如果他愿意为这件事说句道歉的话就好了。而且他在现场打量了自己好一段时间,最后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有够慢的」。 想到这里,理娜的心里又涌现几分不快。对于达尔在礼节与行事态度的欠缺之处,自己仍然无法视而不儿。 此外,还有他的诚实。 能够表明自己公主的身分也不会引发任何问题的佣兵,除了达尔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呢?面对理娜时不会别有二心或心怀不轨,也不会因为对方是公主而特意调整态度。如此故我却直率的佣兵倘若世士还有第二人,自己是否真的能找到这个人呢? 正因为是仅有三人的旅程,这趟旅程才能成行。 理娜一边望着达尔的背影,一边陷入了长考。自己并不喜欢深陷在迷惘和烦恼之中,但却往往必须经过迷惘和烦恼的过秆,方能得到结谕。 ——我是我,逵尔是达尔。所以,我只能先努力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理娜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气吐出。接着将力量注入全身,并且紧紧地握拳。 「那个——」 正当理娜试图突破这尴尬沉重的氛围而开口说话时,达尔忽然无预警地停下了脚步,理娜也差点撞上达尔背在身后的行李,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因此又吞了回去。 「可以看见了喔!」 当理娜准备再次说出方才无法出口的话时,达尔抢在前头率先开口。理娜和莎拉立刻分别站到达尔的身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云稍微散开后的微亮天空,以及在云朵之下连绵成群的黑色山脉。山际之间穿杂着云雾,使得境界线显得晕白而朦胧。 「那是……」 呢喃地发出声音的理娜顿失言语。 成群的山脉所围绕的盆地中可以看见一座城镇,以及绿意盎然的森林。 城镇呈现着椭圆对半切分般的模样。 城镇周遭围着像是城墙般的墙壁,但十分低矮。栉比鳞次的民宅中不断地冒出袅袅白烟,由于现在是中午时刻,想必是炊饭的白烟吧。离城镇较近的川麓间也可看见小小的田地。从山脉高峰流向山麓的河川进入城镇后,便朝着南侧和西侧分流而去,向南的河川流入森林里,向西的河川则消失在山脉深处。 ——这里难不成比马杰可还要小上一圈吗? 理娜一边回忆着从马杰可的高塔上俯视城镇时的景色,一边与此刻在眼前沿展开来的城镇做比较。整体盆地的占地虽然看起来比马杰可更辽阔,但盆地里约二成左右的土地都被茂密的森林所占据了。 ——精灵应该就住在那座森林里吧! 涌上心头的期待令理娜兴奋不已,碧蓝的眼睛也闪烁着光辉。 「过度期待可是愈容易失望透顶的喔?」 达尔似乎从表情窥知了理娜心中的想法,于是便用语带揶揄的囗气对理娜如此说道。那与平时无异的态度令理娜也不禁笑了出来。 「在实际碰面前,就预设对方是个讨厌的人,这样不是很乏味吗?」 听见理娜的回应,达尔无趣似地耸耸肩,然后重新将行李扛上肩,继续走向朝城镇延伸的平缓下坡路。但此时他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转头朝向理娜。 「对了,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咦……」 究竟该先向达尔道谢还是道歉呢?理娜又陷入了犹豫。虽然伫在原地不动只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但达尔却不待人地微眯起眼并抢走了发言权。 「我也有话想说。就是关于刚才的事,我不觉得自己采取的行动有任何错误,所以我不觉得我有任何不对,也不打算道歉。」 理娜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但达尔的态度依然故我,并毫不客气地继续说着: 「只是,呃,总之以后我会小心点的。我会尽量努力别再不小心看见你的身体。」 达尔说完,便用像在探问着「这样行了吧」的视线看着理娜。理娜不做答覆,微低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用有些羞涩的眼神回望着达尔。刚才那股令人无法喘息的沉重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达尔主动察觉自己的心情,并用他独特的方法试图化解尴尬,这些举动都令理娜很开心。 「谢谢你刚才特地到我身边来。」 听见这句话后,达尔也目不转睛地打量起理娜。他皱着眼角,表情显得有些不自在,又带点困惑的感觉。 「因为你雇用我当护卫,我当然得这么做。这种小事没必要道谢吧。更何况那群岩狼也不是我赶跑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向你道谢。还有很抱歉我踢了你。」 理娜深深地低下头,达尔只能轻声地叹息以对。 「如果你知道毫无理由乱踢人是错的,那就拜托你也教教那边的那个侍女吧!」 「我们并非毫无理由乱踢人,要我举例的话,侮辱、不敬、冒渎……难道你对这些语汇一点认知都没有吗?」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诚心向我道歉,就算只有一次也行。」 达尔又叹了一口气。理娜则是抬起头,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望着达尔,然后噗嗤地笑了出来。同时,她也将自己的手伸出。 ——难道是想和我握手言和吗?竟然把我当小孩子看。 达尔在内心苦笑着。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愿意认同理娜的诚意。毕竟在自己先开囗之前,理娜就已经尝试着想要用话语来打破僵局,由此就可看出她积极地想要改善状况的想法。 达尔粗鲁地将手放在衣服上乱擦一阵后,也伸出手与理娜握了手。虽然莎拉的表情仍旧堆积着不满,但看见理娜的反应后,最终似乎也接纳了这样的状况,隐宿在那翡翠色眼瞳中的敌意确实减弱了些。 「那,我们出发吧!」 达尔开始沿着下坡走去。下山的路与先前相同,仍然是由圆木所组合成的楼梯,但左右两侧有着相当大的弧度,借此让倾斜角度变得较为平缓。用土堆固定住的高低差也十分牢固。离开街道后虽然都是满布树木和杂草的险峻斜坡,但若以街道的宽度来看,还能够让两台马车错身而过,因此之后应该不须太过担心。 理娜跟在达尔身后走着,一边眺望着逐渐延展开来的街景。 此时,沃鲁迪马尔的事情又忽然掠过心头。理娜试着不再胡思乱想。 ——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就好了。 但是,就目前为止所收集到的情报看来,对方很可能就是曾担任理娜教师的男子。 沃鲁迪马尔担任理娜教师的时间长达四年。理娜从七岁到十一岁之间,一直都跟在他身边学习。当时虽然也曾要求他教导理娜制作地图,但他实际所教导的内容却与要求有所落差。 如果真要探讨原因,其实理娜难以控制的行动也难辞其咎。虽然沃鲁迪马尔也相当频繁地带着理娜到山里进行实地教学,但那也是因为理娜自己对于绽开在郊野的花草、跃动的虫儿、甚至是颜色和形状相对特别的石头等都有着无止尽的兴趣之故。 「沃鲁迪马尔,这是什么?」 「那是堇花。这个季节里到处都能看见。只要炸过或烫过就可以食用,味道很不错喔!」 「那么,那边那朵黄色的花又是什么花?」 「那是蒲公英。 同样只要烫过就可以食用,只是如果烫得太久,味道就会变得很差,因此在热水中稍微加点盐巴会比较好。」 「沃鲁迪马尔什么东西都敢吃呢!」 「我也有很多不敢吃的东西喔!例如葱就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食物。」 「可是莎拉说挑食是不好的耶!」 「那还真是伤脑筋呢!」 沃鲁迪马尔苦笑以对,温柔地摸了摸面红耳赤缩着身体的莎拉的头。 每当理娜看腻了周遭的风景时,沃鲁迪马尔就会开始讲课。在和街道有段距离的草原上,沃鲁迪马尔总会直接席地而坐,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并且铺在地上后,才要理娜和莎拉坐下。 「先前我们谈的内容好像偏离了主题……所以现在开始,我们就来谈谈关于制作地图的基本知识吧!」 沃鲁迪马尔用手指着自己的脸,开始讲述起天、地、人的概念。 「所谓的人,指的就是个人的身体。开创伊甸王国的初代国王测量了自己从肩膀到手指之间的长度,并且将这段长度定为一雷贝。另外,一贝鲁斯塔则是国王走一千步的距离。首先你们必须知道自己的手臂有多长,确定自己的一步为几雷贝。只要能够了解这些数据,就能用自己的身体测量绝大部分的东西。另外还有一个方法,只要透过一些简单的训练,就能让自己保持着同样的步幅并且借此来测量距离。」 接着,沃鲁迪马尔将手放到地面上。 「接着是地。所谓的地,就是在这广大的地面上做记号并且拉线测量。河流、山脉、森林、湖泊、村庄、城镇……能够当作记号的事物俯拾即是。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也可以考虑设置新的记号。例如我国国内每隔十贝鲁斯塔就会设置一个里程标,只要透过里程标,人们就可以知道自己目前身在何处,同时也能得知距离某个城镇还有多远,并了解还要再走多久就能抵达自己想前往的城镇。」 最后,沃鲁迪马尔将手笔直地朝上伸,并且伸出手指直指天际。理娜也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是挂着犹如破碎棉团般云朵的碧蓝天空。 「最后是天,我们要看的是星星。每颗星星都遵循着一套固定的规律在天际巡移着。从好几百年,甚至是好几千年前开始,人们就已经仰赖着星辰的光辉,来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以及得知自己接下来所应该行进的方向。」 「可是,星星不是只有夜晚才能看得见吗?而且只要像刚才沃鲁迪马尔说的,在地面上设置记号不就行了吗?」 「想要活用地面的功能时,设置记号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是在无法运用地面,或是在某些特定的场所时,就只能仰赖天空了。例如视野不良的险峻山区里,或是找不到显著地标的大草原、沙漠、湖泊、大海等等……我曾经听说过,住在东方的比克拉德人之所以不会在茫茫大海之中迷失方向,就是依靠夜空的星星来测量距离,并且制作出海上地图的关系。我国目前虽然与海洋无缘,但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也会面临与海洋竞争的情形,到时候海图也会成为不可或缺的贵重物品……我对此深信不疑。」 听完这段话的理娜疑惑地歪着头,接着用惹人怜爱的表情和声音道出了不留情面的台词: 「好难喔,我完全听不懂!」 「请别放在心上。」沃鲁迪马尔耸耸肩,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 「以公主您现在的年纪,要理解这些或许有些困难,但是只要能够把握我方才所说的三项做法,无论何种状况必定都能加以因应。因此请您至少将这三个项目记在心中。至于内容,将来有机会我再向您仔细地说明吧!」 ——塔巴思特所在的高度,大约是比先前休息的山腰再稍微低一些的位置。 在下山的途中,理娜所想的就是这件事。这是她借由回忆起在山顶上所看见的情景,再将自己所走的步数代入计算后所得到的答案。 理娜之所以不是相当有自信,是因为自己并不习惯用目测来测量这么长的距离,加上深知自己的步幅并非一致的缘故。教导理娜步测方法的母亲和老师都曾提过,在陡峭的地形上所进行的步测——也就是保持一定的步幅来测量距离的方法并不准确。 越过用木头隔成的栅栏,来到城墙周围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呈现楼梯状的小型田地。此时理娜选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农夫,主动地向他探询领主官邸的所在地。 「你们这些人,好像是从那边的山道走下来的嘛。你们打哪来的?」 正忙于采收的农夫手上握着一枝根菜,一边伸手指向朝北延伸的街道并反问理娜。 「我们来自一处叫做马杰可的港町。大概花了二十天才抵达这里。」 「你们还真有闲情逸致大老远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呢!」 农夫笑容满面地说着,接着用握着又白又粗的根菜的手,指着某间宅邸的方向。理娜向对方道谢,而农夫则将手中的蔬菜交到理娜的面前。 「这是刚采收的蔬菜,拿去吧!」 理娜再次向农夫鞠躬致谢后,众人便朝向塔巴思特而去。 此时,理娜有些困惑地注视着手中的蔬菜。约与自己手掌到手肘的长度等长的根菜,呈现前端尖细但菜身粗圆的形状,顶端翠绿而茂密的粗大叶片正生意盎然地摇晃着。 「和你的脚真有得比呢!」 「说得也是,白皙的程度确实不分上下。」 莎拉四两拨千金地化解了达尔的调侃。原本预测对方应会反击而摆好迎战架势的达尔,完全无法因应莎拉出乎意外的回答,只得喃喃自语地搔着头发。莎拉冷冰冰的视线就像是个满腹黑水,只会冷眼看着弟子失败的师父一样。 「这应该怎么食用才好呢?」 理娜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蔬菜。之前在市集的摊位上曾看过,也吃过调理后的根菜。 可是像这样突然拿到沾满土且未经任何加工的根菜,还是令理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只要把土清干净,再大口咬下去就行了。」 达尔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了理娜的疑问。「原来如此!」理娜直率地点了点头,从行李当中取出水壶,从根菜的顶端浇水将土冲掉,接着不加犹豫地咬了一囗。 「……好辣喔!」 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这一连串动作的莎拉,此时脸色凝重地朝理娜走了过来。 「请您从接近叶片的位置来品尝这种蔬菜。这一端的味道就不会那么辣了。」 不断地动嘴咀嚼的理娜,好不容易将方才咬下的部分咽了下去,然后才照着莎拉的话,改从另一头一口咬下。在坚硬的口感之中,似乎有些微的甘甜逐渐在舌尖蔓延开来。 看见理娜笑逐颜开地说了声好吃后,莎拉总算放下心地继续说明: 「正如那位赠与我们蔬菜的农夫所言,在如此新鲜的状态下是能够直接食用的。但如果情况许可的话,将根菜切成易于入囗的大小,再和其他蔬菜还有肉、鱼等一起下锅炖煮或是做成汤品,都能够让根菜变得更加美味。」 听完一气呵成的简洁说明,理娜也不禁用佩服的表情交互地看着莎拉和手中的根菜。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根菜就由我代为保管吧。如果能获得领主的许可,我就能够借用宅邸的厨房来为您料理。」 「谢谢你,莎拉。」 理娜面带笑容地将根菜交给了莎拉。 「我可以稍微试一下味道吗?」 理娜点点头,莎拉便在方才理娜咬过的两个位置各咬了一小囗。 「达尔要不要也吃吃看?」 原本乐于接受理娜建议的达尔——忽然发觉莎拉正用险恶的眼 神瞪着自己,于是只得打消念头。虽然自己总是三不五时就会与眼前的侍女唇枪舌战,但如果为了一枝根菜就吵架,实在也太过愚蠢了。 「我们赶快到那个领主住的地方吧,搞不好对方会请我们吃一顿大餐喔!」 从山上远望时就曾经想过,塔巴思特的城墙真的很矮,想不到实地一量,竟然只有和理娜的胸口等高的高度。虽然墙壁的厚度足够,但也只不过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石壁而已。 「看起来只是为了防堵山猪和熊入侵所设的屏障而已。」 莎拉喃喃自语地说着。 ——这座城镇真的不要紧吗? 城墙最大的功用,就是守护城镇与居民不受外敌袭击。 然而,除此之外,也包括隔绝行为诡异的人物或罪犯于城镇之外,或当城镇内部出现罪犯时,避免让他们能轻易逃出城外的功能。因为如果来者不拒地欢迎所有外来者,城镇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例如像达尔这样的人,就必须提出某位具备身分地位的人所写的介绍函,或是在城门处缴交一定的保证金才能进城。而这笔钱在离开城镇时,会先被扣取一部分的手续费后才能取回。但由于现在理娜为自己的雇主,因此并不需要自掏腰包。 话说回来,如此低矮的城墙应该无法发挥这些功能才对。 ——见到领主后再向他请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城里的建筑物多以木材和石块组合而成,梁柱和框架也是木材,而墙壁和屋顶则是用石块和砖头堆建成的。主要道路上头铺的是砂石,而且是以石灰固定的方式铺设而成的。 让理娜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一路上都以同等间距立在路旁的石柱。这些柱子有着几乎与一般民家的屋顶相同的高度,柱底则挖了一个小小的洞,柱顶也有着约拳头大的凹陷处。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不就是划分区域而已吗?」 「可是数量未免也太多了吧,一定是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才会设置这些柱子的。」 理娜试图向经过身旁的路人探问,但到了要开囗时却又陷入了犹豫。 ——总觉得这里有种令人紧绷的气氛…… 整座城镇弥漫着肃杀之气。就连错身而过的行人,偶尔也会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射向自己。 ——或许立刻前往领主的官邸才是明智的选择。 太阳已经逐渐西落,时刻接近黄昏。由两人相伴于侧的理娜朝着一旁的摊贩走去。原本苹果应该堆积如山的摊位上,如今只剩下稀疏的几颗苹果。另外摊位上还摆放着几个木盘,每个木盘上都放着两到三个苹果。 「请给我三个。」 理娜带着笑容向老板攀谈,但对方却是以怪诞的视线和声音回应: 「你们是米耶尔的人吗?」 摸不透问题意涵的理娜有些狐疑地歪着头,但仍然老实地回答: 「不是的。我们来自北方一处叫做马杰可的城镇。」 「所以你们是翻过那条崎岖的山路过来的罗?」 「到山顶位置的路确实不太好走,但下山的路倒是没有那么难走。」 「你们竟然没有碰上凶恶的鹫狮?」 「虽然有遇到岩狼,但并没有看到鹫狮。」 所谓的鹫狮,指的是有着老鹰的头部和羽翼,以及狮子身体的怪物,据说多栖息在人烟稀少的荒野或险峻的山中,生性凶猛,且是肉食性动物。虽然主要以岩狼和熊作为主食,但也会袭击甚至吞食误闯山里的人类。 「你们碰上岩狼还能全身而退,运气挺好的嘛!」 老板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 「抱歉,刚才我是开玩笑的。其实北方山脉并不会出现鹫狮,我只是想测试你们,所以才随口这么问的。我算你们便宜些,就当成是向你们道歉吧!」 「既然要道歉的话,我想要请教你几个问题。」 理娜付了几枚铜币,并从老板手上接过苹果,然后一边将苹果分给达尔和莎拉一边说着: 「我们是来见这里的领主的,可以请你告诉我们领主的住处,还有怎么走到那里吗?」 「这座城镇里一共有东西两座广场……啊啊,我想起来了,只要先到东边的广场,再从那里沿着一直线的方向走,就能抵达领主的住处。至于该怎么去东边的广场嘛——」 在道路的交叉点可以看见当作地标的神殿、河川与桥墩,理娜也将老板的话记在纸片上。 「谢谢你。还有一件事,从刚才起我们就一直看到那个,那到底是什么?」 理娜指着沿路上许多伫立着的石柱,但老板却露出了略显苦涩的表情。 「那是灯柱。因为我们与精灵的关系变差了,所以现在就成了一无是处的石柱而已。」 第一次听见「灯柱」这个词,理娜不禁歪着头表示疑问。 「见到领主大人后再请他为你们说明吧,我没办法解释清楚。」 老板面带歉色地做了结论。 理娜再次向对方道了谢并且准备离开摊位时,忽然停下脚步并回过头来。自己竟忘了问一件最重要的事—— 「对了,请问你刚才为什么会拿米耶尔这个地方来试探我们?」 听见理娜这么一问,老板立刻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 「都是因为他们,才害得这个城镇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领主的宅邸位于城镇的南端。 建筑外观看起来同样是用木材和石块建成的,与在马杰可看见的豪华宅邸相较之下虽然略显阳春,但却给人一种与地面紧密相系,坚固如同牢房般的强烈印象。另外,位于宅邸后方的广大森林也更加强调着其朴素的样貌。 理娜等人在宅邸前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彼此相视。眼前对开样式的厚重门扉大大地敞开着,也看不到任何像是守卫般的人。 众人决定先移动到门前并且进入玄关。才刚踏入宅邸内,立刻就看见了大厅,斜阳从挑高的天花板射入室内,而寂静无声的走廊上毫无生气。 ——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当理娜陷入沉思时,走廊上忽然出现了人影,并踩着几乎无法听见的安静脚步逐渐地朝众人接近。当对方走到大厅时,透射入室的阳光洒在身上,所有人总算能看楚对方的脸庞。 ——好美的人喔…… 这是理娜最初涌现的感想。 宛如最高级的陶瓷般白皙柔滑的肌肤,细长而带点寂寥的双眸,形状姣好的纤细鼻梁,再加上玲珑而艳泽的樱唇,五官的任何部分都具备了远超乎一般人的美丽。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如同无云的春日天空般的苍蓝发色,以及横向延伸的尖细长耳。 从这些细节来看,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 「她是精灵。」 达尔自言自语似地说着。理娜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妖精,令理娜彻底地被吸引住了。 穿着翠绿色外套的精灵女孩对呆伫在原地的理娜报以微笑后,便静静地从众人的身边走过,径自地朝着宅邸外面走去。理娜急忙转过头去,看着徐风曳弄着及腰蓝发的森之妖精逐渐消失的身影,感触良多地叹了口气。 「……她真的好美喔!」 「的确很美呢。」莎拉也点到为止地表示同意。 「感叹也要适可而止吧!她刚才可是毫无掩饰地在嘲笑你耶!」 「咦?可是,她明明就是在对我笑啊……难道不是吗?我以为她是在向我打招呼呢!」 听完达尔有些无奈的说明,理娜的脸上立刻写满疑惑。 「她刚才的眼神就像是鄙视肉猪的人类一样。 」 达尔才刚补充解释,立刻就被莎拉重重地踩了一脚。 「如果要评论理娜小姐的话,我想应该还有更适合的词汇才对。」 「简单易懂不就行了吗!还有,拜托你要踩人之前先讲一声!」 「我认为光用讲的可能无法让你理解。」 「对了,就是现在的眼神。这家伙看我的眼神,就和刚才那自恃甚高的精灵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样。」 莎拉又再次踩了一下达尔的脚。 「不要在这里吵架啦,莎拉!刚才你也有错,虽然达尔嘴巴很坏……说话听起来很刺耳……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公主大人也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变得更伶牙俐齿了嘛!不过有这样一位侍女在身边,还能够保持正常状态这么久,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我倒是觉得原因全都出在你身上才对。」 站在即将掀起战火的两人中间,理娜不禁叹了口气。而且这次连自己都不慎脱口说出了内心话,无计可施的理娜只得将脸撇到一旁,正巧看见了刻印在门扉内侧像是文章般的文字。理娜仔细地读着文字的内容,发现这一幕的莎拉和达尔也跟着停止了争辩,一起注视着门扉。 「……上面写了什么?」 「你看不懂吗?」 理娜回过头探问,达尔则是直率地点了头。 「我只看得懂几个简单的单字,没办法看懂全部的意思。」 理娜将视线移回文字上头,用食指抵着唇缘开始为达尔说明。 「那我念给你听。『欢迎各位贵客来到我的宅邸。你可在此稍作休息,或是与友人开怀畅谈。若有要事欲找本人,就请拉下墙缘的绳索。而若想与恋人共谱情爱时光,请朝着弓之神的神殿深处前进。』——大概就写着这些内容。原来如此。」 ——真像是沃鲁迪马尔的作风。 理娜想起了从前。沃鲁迪马尔还住在王都时,只要是白天,都会让自家大门保持在门户大开的状态。 「如果要聆听对方的话语,自己就应该保持随时愿意聆听的状态。不过因为我的做法稍微有些极端,所以也经常被妻子责骂。」 理娜回想起摸着短短的山羊胡,堆满温和笑容的恩师脸庞,但同时也被令人难以喘息的寂寥感包围。 理娜很快地在门扉旁边找到了绳索并且拉下,走廊深处立刻传来像是铃声般的微渺声响。众人在原地稍待一会儿后,有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个年纪似乎已不能用青年称之的男人。看起来约三十岁上下,俐落的黑色短发加上一身颜色朴素却是用上等麻织成的服装,带给人一种诚信踏实的印象。 「你好。」 理娜带着笑容向对方打招呼,但表情和声音却显得有些无力。她让对方看过国王交给自己的书状,并且表明公主的身分,以及受国王之命前来这座城镇一事。 「公主殿下!」 男人瞬间显得慌张失措,但不出片刻就恢复了镇定,并且立刻就地跪下。 「感谢您不辞千里特地涉足到这种深山野岭之中。在下名为涅斯托里,曾经从亡父沃鲁迪马尔听闻第五公主殿下的事,并始终对您抱着崇敬之意。今日能够在此见到您的尊容,真是令我万分惶恐。」 理娜首先对涅斯托里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请他告诉自己沃鲁迪马尔的目的位置。 「很抱歉,我也想亲自为您带路,但是很不巧,现在正好有其他访客在府上作客。」 「请别在意,我并不想因此打扰到你的职务。」 理娜勉强对着战战兢兢的涅斯托里挤出笑容,然后请他画了一张简单的路线图。 「沃鲁迪马尔……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呢?」 理娜第一次见到沃鲁迪马尔时,大约是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照此推算,他过世的时候应该是五十多岁才对。即使已经是届临死亡不远的年纪,但死讯还是来得太过突然了。 「大约是二十几天前。染上感冒后,就此一病不起——」 「……对不起。」 理娜朝眼神黯淡的涅斯托里低头致歉。虽然自己十分渴望知道这件事,但对涅斯托里而言,想必是个椎心刺骨的质问吧。 「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没有即时将这件事向公主殿下禀报,我想在天上的父亲也会因此斥责我一顿的。」 从涅斯托里手上接过路线图后,理娜便在莎拉和达尔的陪伴下朝着共同墓地前进。 只要当上领主,就会配属到专用的墓地,当然也会拥有十分高级的墓碑。但沃鲁迪马尔似乎并不喜欢诸如此类的排场。 来到共同墓地的入囗时,达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不喜欢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 理娜点了个头,便与莎拉一同进入了墓地。两人一边看着路线图,一边朝着深处前进,不久便看见了一个明显较新的墓碑。 ——就是这里吧。 理娜走近墓碑,凝视着以花冈岩制成的朴素碑石。上面写着沃鲁迪马尔的名字和「生时双脚踩地,死后漫步天际」一行字。读着读着,理娜也露出寂寞的微笑。 她想起了母亲介绍沃鲁迪马尔给自己认识的那一天。 沃鲁迪马尔夫妇带着她和莎拉,一起在王都外四处漫步。 沃鲁迪马尔称赞了自己所绘制的地图,并且伸手抚摸了自己的头。后来他还拿出太太亲手烤的派让自己和莎拉分着吃。 出远门的归途上,沃鲁迪马尔也曾背起双腿疲累的自己走完回程。 这些林林总总的回忆都将逐渐远扬,无法再一次重新累积的记忆终将褪色。即使自己无法忘记这一切,这些片段仍会渐渐地淡化为黑白。 一行泪水就这么沿着脸庞滑落。 在住宿地点听闻这一切时,顶多只要克服心中的不安就行了。 随着反复听闻的次数增加,不安感也随之上升,但当时仍旧可以笑脸迎人。 即使在看见门扉内侧的文章时,也还是能够支撑得住。 就算从涅斯托里的口中听闻这一切,自己依然不为所动。 但是,现在她再也无法忍耐了。 莎拉温柔地拍了拍理娜断断续续颤抖着的肩膀,回过头去的理娜,泪水又再一次满溢而出。莎拉只是微笑,然后一语不发地轻轻将理娜拥入怀中。 两人沐浴在西沉的夕阳投射出的微光之中,理娜再也按捺不住,将脸埋进莎拉的胸膛之间放声大哭。 理娜满脸通红,不停地抽泣着,豆大的泪珠接连地落下。 她就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了好一阵子。 塔巴思特的夜晚很快就到来了。 环山围绕的这座城镇,夜晚总是很快来临。当太阳从耸立于西边的群峰棱间闪着金色光辉而逐渐沉落时,天空就像是盖上一顶暗色斗笠似地陷入深邃,然后逐渐转变为悬着月亮的满天星空。 当理娜等人回到领主的宅邸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塔巴思特的居民们似乎有提早就寝的习惯,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当中残留的稀疏灯火则是来自酒场。 「长途旅行辛苦您了。我已经收到了您的要求,但关于那件事就让我们留待明日再行处理,今晚就请您好好地休息。」 理娜接受了涅斯托里的好意。平常总是会利用晚餐时间与众人商讨接下来的事,但此刻自己的精神确实已经疲累不堪。 仆人走在前方,领着众人来到了一间已经整理过的房间。 「我们也为各位准备了洗澡用的热水,敬请使用。侍女小姐的床铺待会儿立刻送来。」 向态度毕恭毕敬的仆人道谢后,理娜便和莎拉一起前往浴室,洗涤满身的疲惫。 回到房间后,理娜坐在自己的床上,莎拉则是将桌上的蜡烛点燃。透过昏暗的烛光看着换上侍女服的莎拉,理娜不禁露出放松的微笑。 「才一阵子没看见你穿这身衣服,我竟然就觉得有点怀念了呢!」 「确实如此。虽然那身革铠也有它的功能,但我还是比较适合这身装扮。」 理娜仰头望着昏暗的天花板,然后顺势地以仰躺的姿势向后倒在床上。 ——真是奇怪! 虽然身体早已疲倦不堪,但双眼却丝毫没有想闭上的意思。平时明明只要像这样躺在床上,立刻就会进入梦乡才对。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其他的事。就算是自己最爱的地图,也同样提不起劲来制作。 理娜在床上翻来覆去,稍微叹了囗气后,又再次放空似地望着天花板。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请问是哪位?」 莎拉出声探问,门的另一侧立刻传来达尔不太高兴的声音。当莎拉准备起身问个究竟时,理娜示意莎拉自己去即可,并且从床上撑起身体来。 如果让他们两个碰面,或许又会开始吵架也说不定。 理娜打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神情严肃的达尔。他虽然卸下了薄铁铠甲和背上的长剑,但腰间仍然挂着一把短剑,左臂上头的护手也与平时无异。 「怎么了吗?」 由理娜开门似乎令达尔感到有些惊讶,但他仍保持镇定地将右手的东西拿到理娜的面前。 那是个带着浑浊青色的陶瓶。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理娜还是接了过来,并且端详起写在陶瓶表面上的文字。上头写着「草酒」两字。 「这是酒吗?」 「我是不清楚状况啦……」达尔不耐烦地应和着: 「他不是个足以让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重要老师吗?」 理娜的双肩因讶异而微颤。接着,她抬头看着一脸不自在的达尔。 「……你、你都看见了吗?」 「看见你出墓地之后的表情,光用想的也能猜到吧……那就这样啦。」 抛下这句话后,达尔便转身准备离开,理娜马上慌张地叫住了他。 「呃……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颤抖的声音里听得出她的喜悦。无论是胸口还是脸蛋,甚至是自己的呼吸,此刻都变得炙热无比。 「拜托你不要找自己的护卫喝酒好吗!」背对理娜的达尔用有些好气又好笑的声音说着: 「……而且,我也不认识你的老师。」 「——谢谢你。」 达尔用力地踏着地板,朝着自己位于斜对角的房间走去。 理娜关上门,转过身望向莎拉。莎拉应该很清楚关于沃鲁迪马尔的一切,因此应该可以称职地扮演一位很好的谈话对象。 当晚,理娜和莎拉一边小酌,一边徜徉于畅谈过去的愉悦之中。下酒菜虽然只有莎拉亲手料理的根菜,但已经十分足够。 过程中几乎都是理娜在说话,莎拉只是时而点头,时而附和。但即使如此,能够看见恢复活力的理娜,对莎拉而言就是无比的幸福。 两人一直聊到接近破晓时分,才带着些许的醉意沉沉睡去。 当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太阳高挂天际的时候了。 3 米耶尔的巫女 达尔正在宅邸的中庭进行训练。 他握着刀身绑着柴薪而重量倍增的长剑,用耗时却十分扎实的动作挥剑。从脸庞和身体浮现的大量汗水不断地滴落。 达尔赤裸着上半身,并且脱下鞋子,以赤脚直接踩在地面上。 包覆着左手手掌到手肘部分的老旧护手释放着异样的光芒。只要达尔待在城镇里,或是有可能被他人看见的时候,即使入睡都不会拆下护手。就算是在清理时必须短暂卸下,达尔也不会毫无防备地突然拆卸护手,而会躲在门后迅速地完成清理作业。 其实,达尔的左臂因为有龙寄宿其中,而呈现银块的状态。虽然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动作,也曾被龙的力量所助,但这一切都无法消除达尔对龙的憎恶,也因此他对自己的左臂深恶痛绝。 达尔再次高举长剑,肌肉也跟着发出哀嚎,但达尔依然咬紧牙关,用力挥剑而下。然而这次他并没有完成整个动作,而是在剑身落地前戛然而止。 即使是在旅途中,只要有空闲时,达尔总会努力地锻链自己的肉体。 「你还真是认真呢!难道说你有求道者的性格吗?反正你现在的实力也不弱,保持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经常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兽人族佣兵,常把达尔的认真态度当成笑柄,但达尔并不会搭理对方。因为他深知,自己绝不是会因为实力不弱就感到满足的人。 此外,在挥剑时,达尔总能忘却一切,专心于练习上。即使先前做出了与个性不符的行动,也能借由练剑将郁闷一扫而空。 按表操课地完成了练习后,达尔便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并且将柴薪从剑身拆下。 这些柴薪是从厨房借来的。厨房的工作人员对于上半身赤裸却仍戴着护手的达尔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但最后仍未对于以进行训练为由的达尔表现出怀疑的态度,爽快地将柴薪借给了他。或许是受到诚实可靠的主人涅斯托里的感召,宅邸里的每个仆人都给人直率自然的印象。 ——虽然不觉得可以就此松懈防备,但应该不需要像在马杰可时那么警戒吧? 在马杰可的领主安榭黎姆的宅邸时,对方对理娜总有着若隐若现的敌意。宅邸的主人安榭黎姆为了掩盖自己所做的肮脏事,甚至还试图加害理娜。这么一想,似乎也不难解释对方抱持着敌意的理由了。 达尔不经意转过头,视线正巧落在通往宅邸走廊的出入囗。 有位年幼的少女站在那里。从达尔在练习挥剑时,她就一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达尔。虽然达尔当下立刻就发现了,但由于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于是达尔也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措施。 ——领主的女儿? 少女看起来人约只有十岁。如果推测她是宅邸领主的女儿,也绝不会不合常理。毕竟除此之外,达尔实在想不到少女出现在此处的理由。仔细一看,她的服装质料十分高级,麻织的衣服和裙子上还缠着一件下摆既宽且轻柔的白色长衣。 少女一和达尔的视线相交,立刻就慌张地朝着宅邸的走廊跑了过去。 「……看来我的长相似乎不太受小鬼欢迎呢。」 达尔呢喃地自嘲了一下。接着,他依序将汗水和满是泥泞的双脚擦干净后,便穿上方才脱下的上衣和鞋子,并且将剑重新上肩,最后再捧起柴薪回到宅邸里面。 沿着走廊往厨房前进时,又再度碰上了刚才的少女。这次她的手上似乎还拿着某样东西。少女一看见达尔,立刻小跑步来到达尔的身旁。 「这、这个、给你!」 少女拿出的是一个木制的水壶。从沾着水气的表面看来,应该是才刚将水装进去不久而已。达尔则露出一副打从心底摸不着头绪的困惑表情,低头看着少女。 「我现在确实很渴,谢谢你啊。只是我和你以前曾经见过面吗?」 「刚、刚才、在中庭……」 紧张不已的少女说起话有些结巴。达尔伸手接过水壶,表情无奈地用另一只手在长裤口袋里摸索,最后掏出了一枚铜币。 「这是运费。拿去吧!」 达尔将铜币推给少女,这次则换成了少女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呃,我、我不能随便乱拿陌生人给的东西。」 「可是你不是才刚把水壶拿给我吗?」 达尔满脸狐疑,接着硬把铜币塞到少女的手中。 「……谢谢你!」 少女用力地向达尔鞠了个躬,但达尔却是毫不理会,径自地朝着走廊走去。他对自己的行动产生了一股莫名火。 ——自己只不过是想支付对价而已。 虽然心中如此想着,但却又有种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的感觉。达尔对于脱口说出「运费」两字的自己也感到相当不满。 真正的达尔,应该会不假思索地将手伸进被自己砍杀在地的盗贼怀中搜刮,即便对方身上仅有一枚生锈的铜币,也会尽可能地带走所有财物才对。 抵达厨房的达尔将柴薪归还并且道谢后,就急忙离开了现场。当他顶着一张臭脸漫步在走廊时,正巧碰上了从另一头走向自己的理娜和莎拉。理娜精神饱满举起手向达尔说了声「早安」,而始终沉默的莎拉则只是轻轻地点头示意。 「昨天谢谢你。托你的福,我睡得很熟。」 「嗯。」达尔只简短地应了个声。因为直到现在,达尔都还在为做了不符自己作风的事感到十分丢脸。 达尔很清楚,足以称为导师的人不幸过世所带来的冲击究竟有多大。因此并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是错误的。但是…… ——真不像我。 他并不认同那是佣兵会对雇主采取的举动。即使自己知道理娜的许多事情,也和她一起度过了许多危机,甚至萌生了所谓的友谊,也不应该如此。 「我现在要去见涅斯托里,你也一起来吧!」 理娜露出充满活力的笑容,用理所当然似的口气说着。 「你只是要去向他拿地图而已吧?」 「除了拿地图之外,我还有事想要问他。」 ——我想表达的又不是那个意思。 达尔抓了抓头发,点头同意,并且在心中说服自己这也是工作之一。 理娜等人在前往执务室的途中就碰上了涅斯托里。但他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有一位身着甲胄,身材高大的战士随侍在他的身后。 「公主殿下,您起得真早呢!」 谨守正式礼数的涅斯托里向理娜鞠躬。此时已近中午,理娜也只能面露苦笑地向对方川声早安。此外,更令理娜感到抱歉的是,涅斯托里的表情明显地写满了倦色。 「你有好好地睡觉吗?早餐吃过了吗?」 「谢谢您的关心,不过请不用忧心我的事。」 理娜心中暗忖,愈是会勉强自己的人愈容易说出这类台词。 「涅斯托里,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用餐,顺便向你请教一些事情。」 「……悉听遵命。」他的回应稍微花了些时间,但仍继续说道: 「我立刻命人准备餐点,只是很抱歉,可能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我想吃你们平时吃的餐点。」 理娜有些任性地抢在涅斯托里之前提出要求。 「可是……」 涅斯托里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理娜始终认为对方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如今更加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正确无误——想必他是想要为理娜准备适合公主品尝的料理吧。 「我虽然肚子很饿,但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向你请教事情,如果你准备了太过豪华的料理,我恐怕无法保持平常心来与你谈话。还有因为我刚 起床,希望你可以准备易于消化的餐点。」 理娜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涅斯托里理解了理娜想表达的意思,并且像是松了口气似地,再次深深地鞠躬以表达自己的感谢。 「那么,我就按照公主的指示准备。」 「对了,那一位是……」 理娜将视线焦点集中在沉默地站在涅斯托里斜后方的战士身上。他身上所散发的异样气息不禁令理娜倒抽了口气。如果再更接近对方一些的话,或许就会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而向后倒退好几步也说不定。 男人有着比涅斯托里还大上一圈的强壮身体,身上所着的则是光泽黯淡的旧式褐色甲胄,头上还戴着怪物图腾的头盔,仿佛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他的脸部、颈部和手臂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将皮肤完全掩盖起来。从绷带的缝隙间可以窥见的圆黑眼睛散发着奇特的浊光。光是这样的外表就足以令人畏惧三分,但男人全身所散发出的氛围,也在在强调着他绝非等闲之辈。 理娜的脑中不禁浮现「狂战士」这个名词。 「他是马提亚斯。是个四海为家的骑士,同时也是约三十人的佣兵团团长。现在这个城镇正逢某些混乱的状态,因此我决定雇用他直到混乱状态平息为止。」 马提亚斯也主动地向理娜致意: 「初次见面,您就是第五公主殿下吧?」 「是、是的。」 理娜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还是努力鼓起勇气,伸手试图和对方握手。 「我自小就一直在战场出生入死,对礼仪多有不知,还请您宽恕我的失礼。」 马提亚斯像是在念剧本似地说完后,便将视线扫向涅斯托里。但其实也只有眼珠部分不露痕迹地闪动了一下而已。 「既然接下来各位要准备用餐,那么我就先在此告退了。」 马提亚斯再次移动视线,这次则是射向站在理娜身旁的达尔身上。 「那位男士看起来似乎不像是骑士……是佣兵吗?」 「没错。我是她们的护卫,我叫达尔。」 马提亚斯的视线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但是达尔似乎不以为意,仍然正面接下那道视线,并且用威吓的眼神回瞪对方。 「没有任何一位骑士在身边,只雇用一个佣兵担任护卫,我真搞不懂公主殿下的想法呢。如果要我说真话的话,佣兵根本就是群不堪用的家伙,劝您还是早点解雇他吧。」 马提亚斯话毕,便背向理娜等人笔直地沿着走廊远去,甲胄还不时地发出声音。那声音不像是金属间的摩擦声,而是种令人感到不快的诡异声响。 「……虽然我这么说也许有些失礼,但他真是个可怕的人呢!」 听见理娜毫不掩饰的率直感受,涅斯托里也沉重地点头同意。 「就外表上来说的确如此,但是他懂得一定程度的礼节,武艺也十分高强。据米耶尔的人说,他曾经独自一人杀光了所有来袭的岩狼,因而保护了在场所有人的安全。」 ——可是……他真的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吗? 虽然与马提亚斯只有短暂的照面,但想起他那浑黑的眼瞳时,还是不禁令理娜打起冷颤。 那个骑士是个危险人物。 ——希望涅斯托里不会因为太过疲累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真是个令人不爽的家伙呢。」达尔喃喃地说道: 「还有,他身上的甲胄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呢?」 「看起来好像是石材呢。」 「那种材质和石材有些不同。我曾见过有人穿着石材制成的甲胄,但并不会发出那种声音。」 「……你!」涅斯托里射向达尔的视线中带着怒气和责难之意,他愤怒地说道: 「在公主殿下的面前,你的口气也太不谨慎了。就凭你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有资格评论马提亚斯吗?」 达尔明显地露出不悦的神情看着涅斯托里。 就在达尔想要再说些什么时,理娜及时地开口介入。 「涅斯托里……你说得没错,但是我认同达尔的能力,因此并不会对他的用字遣词多所限制,希望你可以理解这一点。」 「……既然公主殿下这么说,我就不再多言了。」 双眼依旧瞪着违尔不放的涅斯托里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就在他低头的空档,理娜迅速地用视线向达尔使了个眼色,达尔也只能耸耸肩表示了解。虽然不喜欢理娜的说法,但理娜确实是为了让涅斯托里认同而刻意地说出那些话,达尔虽然只是在一旁听着,却能理解理娜的用意。 ——当个公主还真是麻烦呢! 「那位佣兵全身都包着绷带,是什么缘故呢?」 「听说是因为战斗而受了影响面容的伤。但这毕竟和他的能力与礼仪无关,因此我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听见莎拉的疑问,涅斯托里刻意忽视达尔而径自回答。达尔在心底暗自叹气,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多说任何话。 理娜等人被带到了主厅。地板上铺着绿底且绘着茶色图案的地毯,墙壁上则装饰着绘有在洞窟内与龙战斗的骑士勇姿的壁毯。窗户不大,天花板上则吊挂着置放在青铜环上的蜡烛,烛炎的亮度已足够看清室内。偌大的餐桌上铺着一块一尘不染的布匹,理娜三人与涅斯托里分别坐在两侧,以对视的形式围着桌子。首先送上餐桌的是面包和切成小块的乳酪,以及冰凉的水和浓度偏低的葡萄酒。 「我正命人准备其他的料理,请先一边享用桌上的食物并稍待片刻。」 理娜向涅斯托里的用心道过谢后,便开始提及本次造访这座城镇的目的。 「我已经为您准备好地图了。那是我的父亲所制作的地图,希望您能够暂时先使用这份地图。」 「暂时?」 涅斯托里表情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目前我还在整顿部分区域以及减少空地,等到这些作业完成后,我会立刻制作新的地图并呈送给您。」 「……有什么原因吗?」 整顿管辖内的区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理娜仍希望能得知其目的与进行的背景,视情况也可能必须由自己亲手进行测量或是重制地图也说不定。 「应该怎么向您说明才好呢……」 涅斯托里的表情变得愈来愈凝重,眉间也皱起层层相叠的纹路。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过了大约能从一数到十的时间,才像是总算整理出结论似地缓缓开口: 「公主殿下,您曾听说位于塔巴思特东南方一处名为米耶尔的城镇,因为喀乌尼修山爆发而产生极为严重的灾情一事吗?」 「我在来到这里的途中,曾听说米耶尔被埋在火山灰地下。」 「米耶尔的居民约有八百人左右来到塔巴思特避难,也希望能在此展开新生活。」 理娜蹙起眉头,以沉默来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的父亲沃鲁迪马尔与米耶尔的统治者关系十分良好,当他听闻米耶尔被卷入火山爆发的灾情时,父亲便将这座城镇交由我代管,自己则启程前往米耶尔。那座城镇原本约有一万两千人左右的居民,但在这次的灾难中有三千人不幸丧生,更有两倍以上的人受伤或是失去了财产。」 涅斯托里用近似办公般的制式语气侃侃地陈述,但听见伤亡数字的理娜却不禁为此震慑。死亡人数竟占了人口数的两成以上,可见绝非只是一般性的灾害。 「父亲调查过受灾状况后,立刻提供当地食粮、饮水和衣服等物资,并派遣快马通报王宫。据说国王陛下听取状况的报告后,当下也决定给予米耶尔五年免税等恩惠,处理 得宜的父亲也因此获得了陛下的赞美。」 「米耶尔有办法重建吗?」 「必须视今后的调查才能判断,但应该很难。」 由于人们必须远离被火山灰掩埋的米耶尔,加上今后火山灰飘散的范围将会更加广阔,使得重建之路显得遥遥无期。此外,灾区内的降雨导致火山灰形成土石流并且侵蚀地面,当雨一停,土石流会就地凝固,而使地形产生变化。 「根据来自王宫的调查队报告显示,至少必须再观察一年才行。」 「一年?」 「因为喀乌尼修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而且近期内如果再次降下大雨,埋住米耶尔的火山灰也会再度变成泥流,冲毁被掩埋在底下的城镇。由于顾虑到这两项风险,因此无法立刻进行重建工作。」 理娜有些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对方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正因如此,对无能为力的情势才会更感懊恼。 「米耶尔的居民有两个选项,第一是移居到其他城镇,另一个选项则是择地重建新城镇。居民当中约有一千人前往邻近的城镇或都巿,求助自己的朋友和亲戚,剩下的居民则进行了投票,选出一位男性作为代理统治者,并且决定要在距离米耶尔东北方约一天路程的地点重建新城镇。但却在此时发生了问题。」 居民之间开始对立,并且陆续发生争执。在一夜之间痛失财产和家族的人,对于幸免于难的人抱着难以抹灭的恨意。 「米耶尔神殿当中有位巫女,曾经预言火山将会爆发。她的名字叫做亚梨莎。」 「预言?」 忽然冒出一个始料未及的字词,理娜只能用照着涅斯托里的话语回问。 「据说她在灾难发生十天前就已经预言喀乌尼修山将会爆发,而之前她也曾两度预言过地震和一次河川泛滥。」 理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呢……」 理娜并不太相信所谓的预言或是占卜。最主要的原因,是以占卜为终生职志,且深受父王信赖,同时也是一名优秀占术师的母亲如此告诫过自己。 ——虽然这世上确实存在着能够窥见未来的人,但世界上充斥着太多招摇撞骗的冒牌货。此外,未来随时都有可能改变。明天你准备做些什么,前往何处,和谁谈话,这些微不足道的动作,都会使得未来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因此,所谓的占卜非但不可尽信,更不应该仰赖这样的能力。 「我认为,或许是因为她所预言的是不吉利的内容,因此有些人才会不愿意相信吧。亚梨莎还只是个小孩,但当时相信她的预言,并且在事发前就前往避难的也有三百人左右。」 理娜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一万两千人当中的三百人,从人数上来看虽然很少,但如果从相信预言并且因此采取行动的角度来看,或许已经是个不算少的数字了。 「米耶尔大多数的居民都无法谅解亚梨莎和相信预言的人们。当中甚至有人怀疑,是亚梨莎用了什么奇怪的法术,才会引起火山爆发……」 「难道没有人站出来为亚梨莎这一派的人说话吗?」 从涅斯托里的话做出判断的理娜,开始感到强烈的愤怒。涅斯托里并没有否定理娜的质疑。 「米耶尔的前任统治者,也就是亚梨莎的叔父,以及神殿长等其他与神殿有关系的人们都曾为亚梨莎辩护,但最后却都因为火山爆发而身亡,连亚梨莎的家人也无法幸免于难……即使已经决议重建城镇,但反对将亚梨莎等人视为居民的声浪却愈来愈强,因此他们就被留了下来。另外,约有五百位反对代理统治者的居民也遭到同样的对待,不忍卒睹这般惨况的父亲便宣布将亚梨莎等三百人,还有同样被留下来的反对派五百人……二共八百人全都由塔巴思特接收,也因此暂时平息了事态。」 理娜嘴上嘟哝着,接着叹了口气。此时也只能将自己无处发泄的怒气强忍下来,毕竟不能迁怒于眼前的涅斯托里。 其他的餐点此时送了进来。 「希望能合公主殿下的口味。」 涅斯托里恭敬地说着。放在桌上的是涂了一层薄蜂蜜的面包、用山羊乳炖煮的大豆麦子粥、水菜沙拉、用鲜鱼和山菜熬煮的炖品、在蛋汁中加入香菇薄片和山菜一同蒸煮而成的食物,还有冰凉的香草茶等。 将料理依序摆放在餐桌上的几位仆人慎重地向理娜鞠躬后,便离开了主厅。 「那么就回到主题吧。父亲得到了王宫的许可后,便正式将难民接到塔巴思特。当然我们也获得了王宫的援助金。而这些人目前都已抵达了镇上。」 「抵达镇上是指……」理娜一边在脑海中描绘周边地图,一边提出质问: 「从米耶尔到塔巴思特,如果以步行方式的话需要花上四、五天的时间。而人数若达八百人的话,我想需要再多花上两、三天才能抵达。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吗?」 虽然按理来说,愈多人一起行动,就愈不容易遭受袭击。但其实也有许多例外的情况。例如成群行动的岩狼就会不加考虑地一涌而上,盗贼也可能趁着夜色迅速地采取偷袭。 「是的,关于这件事,必须要提到方才介绍给各位认识的马提亚斯。」 一听到涅斯托里口中说出的名字,理娜立刻用平常以上的力气使劲地咬了口麦子粥。 「他率领佣兵团一路保护米耶尔的居民们来到这座镇上。虽然我们支付的金额不算少,但他们确实也做到了该做的工作。据说在途中碰上了强盗集团,但马提亚斯在转瞬间就击退了盗贼,并没有让对方越雷池半步。」 「他们是沃鲁迪马尔雇用的吗?」 「是我雇用的。」涅斯托里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说道: 「自从父亲答应收容米耶尔的难民后,他就每天废寝忘食地处理各种相关工作。除了举行巿民集会,向镇上的人说明事情始末之外,在决定将西方广场作为难民的临时居所后,他还必须要重新看地图来调整区域的划分,并且四处查访可收购的空屋。为了让难民们能有栖身之所,他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奔波。我虽然也尽了微薄之力分担父亲的辛劳,但心底始终还是存有难以挥去的不安。」 问题就在于如何找出能让八百人生活的土地。塔巴思特原本就是座环山邻森的城镇,实际上并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以提供。 「父亲似乎有某些想法,他也告诉我,只要再多等待一些时间,应该就能找出解决之道。然而想不到此时父亲的感冒却突然恶化,在二十几天前毫无预警地撒手人寰……」 涅斯托里的声音愈来愈低沉。而再次从对方口中听见恩师死讯的理娜,也不禁露出沉重莫名的表情。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如果是平时的沃鲁迪马尔,一点小感冒应该不用多久就能痊愈才对,想必是过劳成疾的缘故吧。 理娜轻啜了一口香草茶,暗自斥责自己愈显黑暗而沉重的内心,待心情略显平稳后,才再次缓缓抬起头来。 「请继续。」 「自从父亲病倒之后,城镇的状况就每况愈下,就连父亲的葬礼也是办得匆匆忙忙,因为筹备葬礼的那段时间,塔巴思特的居民和来自米耶尔的难民之间开始产生许多纠纷。米耶尔的难民们对于住宅不足,又找不到工作的现状十分不满,但塔巴思特的居民中也有人视难民为祸患而对他们冷嘲热讽。」 ——原来是这么回事。 理娜总算理解了这座城镇的居民为何会对米耶尔的人如此厌恶。这种负面情感应该也是使 整座城镇弥漫肃杀氛围的原因吧。 「为了阻止纠纷扩大,所以你才雇用了马提亚斯对吧?」 「光靠士兵人手实在不够,加上米耶尔的难民们又愿意听从马提亚斯和佣兵们的指示。如果事态没有恶化到这种地步,或许还不需要雇用他们……但事实上却是由他们保护了米耶尔的居民来到这里,之后也多亏了他们留在镇上,才使事态稍微获得了控制。」 如果委托塔巴思特的居民处理纠纷,恐怕只会让事态更难以收拾而已,因此涅斯托里雇用外来佣兵也不能算是错误的做法。 「等到区域重整告一段落后,我想至少能提供十个能容纳四、五人左右的家庭住所。但这毕竟只是杯水车薪。而且要让所有想要工作的人都能如愿以偿也是难上加难,毕竟这座城镇并没有那么多的工作可做。」 「没办法砍掉一部分的森林吗?」 曾经从山顶眺望塔巴思特的理娜一边回想当时所见的光景,一边提出疑问。 「那座森林是精灵的地盘。」 听见涅斯托里的回答,理娜的脑中不禁掠过昨天在宅邸里遇见的蓝发精灵的身影。珲娜将这件事说出来,无奈地点头的涅斯托里表情也变得更加僵硬。 「那位精灵名叫依修莉雅,从很久以前起就是由她负责与人类进行交涉。虽然我们好几次提出希望能够租借一部分森林的要求,但对方却爱理不理地拒绝了。不仅如此,现在双方的交易量也被对方刻意地缩减了不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理娜蹙眉问道。与精灵之间的交易往来,对塔巴思特而言应该是相当重要的命脉,单方面地遭到缩减绝对不是一件能够轻忽的事。 「父亲深受精灵的信任,曾经接受过对方赠与精灵宝物作为友好之证。那是一支用琥珀和水晶打造而成的笛子,我第一次看见那支笛子时,也对精灵如此精细的工艺技术十分感动。」 涅斯托里就像是在回想笛子的造型似地叹了口气,接着又继续用苦涩的语气说: 「后来在父亲骤逝的一片慌乱之中,那支笛子就此不知去向。即使我翻遍了整栋宅邸,还是没有找到。」 「不过,那支笛子是对方赠与的礼物而已呀。为什么弄丢了笛子,对方就要停止交易?」 「当我们与精灵进行森林使用权的交涉时,对方要求我们交还笛子,他们认为那支笛子是给我父亲的物品。当我们告知对方不慎弄丢了笛子时,他们就为此感到相当不悦。」 涅斯托里无力地垂下了肩。 「在我们找到并交还笛子前,或是能提出足以和笛子匹敌的贵重物品前,他们决定要减少两成的交易量……因此灯柱已经有十几天没有亮起光芒了。」 「灯柱?」 理娜忽然想到沿路上随处可见的石柱。 「灯柱里面目前都是呈现空心的状态。灯柱的底部有洞,只要将精灵带来的粉末放入洞里并盖上底盖,粉末就会自动穿过柱体升到最顶端。到了夜晚,就会发出像是一群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似的光芒。」 「也就是说到了夜晚,所有的柱子都会一起发光的意思吗?」 理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梦幻的光景,令她不禁轻声惊叹。但下一刻又想起涅斯托里提到已经失去光芒好几天的灯柱,使她只能暗自叹息。最后理娜总算回过神来。 「我认为笛子应该是找不到了。因为父亲当时并不是将笛子收进附有钥匙的箱子里,而是和测量器具一起放在房间的架子上,没有做任何特殊的防护措施。」 加上房间随时都是对外开放的状态,因此只要是这座镇上的居民,任何人都有机会下手。 「依修莉雅有时候会来观察城镇的样子,也会来拜访这间宅邸。每次只要遇见她,我就会试着拜托她,希望能够重启交易……」 ……但最后对方总是一笑置之。涅斯托里露出带着强烈自嘲意味的笑容,接着撕下一小块面包塞进口中,再用加水稀释的葡萄酒将面包咽下。 「从那之后,就连租借森林一事都告吹了。毕竟那原本就是属于他们的领地,我们也无从辩驳。只是……要是彼此的交易完全停止,那这座城镇也完蛋了。」 ——或许自己应该出面与精灵谈谈会比较好。 事情似乎变得比想像中还要棘手。理娜小声地自言自语着,此时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我、我把续杯的冷茶端过来了……」 门的另一侧传来小孩的声音,涅斯托里也跟着站起身来。 「你来得正好。我本来想稍后再向各位介绍的。」 涅斯托里说着,便朝着门的方向走去,并且将门打开。门后站着一位少女,端在手上的木制盘子上放着四个杯子。少女将亮丽的红发束在左右两侧,麻织的衣服上缠着一件白色长衣。 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少女,达尔的表情明显地变得扭曲。 「这个女孩就是米耶尔的巫女,亚梨莎。」 即使自己先前听说过这位巫女还是个小孩,理娜仍忍不住睁大双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 「……你今年几岁呢?」 「今年刚满十岁。」 令人瞠目结舌的答案。无论她拥有再多的实绩,居民们无法信赖年纪如此稚嫩的她也是很合理的事。理娜反而对愿意相信这位女孩的三百人感到十分惊讶。 亚梨莎依序将装满茶的杯子放在理娜等人的面前。 「啊,我叫做亚梨莎,今日有幸能够见到公主殿下,是我无上的光荣。」 少女用咬字不清的声音和僵硬的动作向理娜行礼,即使是旁人也能轻易看出那紧张而不自然的表现。但理娜却仍能温柔地以笑容回应。 最后,当亚梨莎将茶放到达尔的面前时,她不忘直盯着他的脸庞看,并且小声开口说话: 「啊,刚、刚才非常谢谢你。」 亚梨莎对着达尔深深地鞠了个躬。这位面对马提亚斯的凶恶视线依旧无动于衷的勇敢佣兵,此时也隐藏不住内心的焦虑和动摇而显得表情僵硬。 「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 看见理娜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亚梨莎语调有些慌张地准备说明。 「闭嘴!」 被一脸赤红而表情慑人的达尔喝叱一声,亚梨莎竟哭了出来。 最后,被迫道出一切的达尔,只能欲振乏力地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 「待会儿要记得向那个孩子道歉喔!」 听见理娜和平时不同的严厉声调,达尔只能无力地点点头。看来他应该是有听进耳里。 「可是那又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你很罗唆耶……」 「虽然长得很壮硕,但精神面看来还不够成熟呢。」莎拉说道。 「你这个全身上下都是由阴险细胞构成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反驳对方时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词句,就是你尚未成熟的证据。」 达尔不再回嘴,而是憔悴地从椅子上站起,朝着房间外走去。莎拉始终盯着达尔步出的门扉,有些介意的理娜不禁开口探问: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莎拉将视线从门扉移回理娜身上并点了个头。 「我有一点在意刚才的少女……」 听莎拉这么一说,理娜也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回了句「这样啊」。 莎拉在她原本的国家曾经是个巫女。在她七岁的时候,她出生的国家被邻国所灭,但邻国在不久之后又被伊甸并入国土,因此莎拉和理娜才会相遇。 「待会儿我们再去问问达尔是不是有好好向对方道歉吧!」 理娜开朗地说着,并且对莎拉报以笑容。察觉到理娜真意的莎拉也微笑地 回了声「好」。 「如果他又把那孩子弄哭的话,我就把那张多余的嘴巴给打烂。」 莎拉的口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玩笑话,但理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呃……公主殿下。」 涅斯托里带着戒慎恐惧的态度喊着理娜。他的视线和方才的莎拉一样,始终停留在达尔步出的门扉上。那双眼睛仿佛就像是在看着未知的野兽,又或是未开化的蛮族一样。 「虽然事情的始末方才已经听他说明过了……但是,您不觉得他实在有些太过火了吗?」 涅斯托里指的是达尔的态度。无论佣兵这类人种再怎么不懂礼节,对于一国的公主说出「罗唆」这种字眼,实在不合乎常理。在涅斯托里的认知中,除了即刻斩首之外别无他法。涅斯托里之所以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实在是因为受到过于强烈的冲击,使停止思考的他几乎差点没晕倒在地上。即使到现在,他还是靠着紧抓自己的双膝才能忍住这股冲动。个性直来直往的涅斯托里,此时仍然深知绝不能在公主面前露出丑态。 理娜露出伤脑筋的神情。对于他人的用词遣字原本就抱持着宽容态度的理娜,在漫长的旅途中也早已习惯达尔不修边幅的说话方式,因此从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但以身为上位者的立场而言,理娜也不喜欢自己被认为是会对特定人物有特殊待遇的人。 「谢谢你,涅斯托里。我对达尔的本事有很高的评价,因此我对他的行为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或许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对他太过宽容了也说不定。我会注意的。」 理娜露出顺从的表情说着,并且答应涅斯托里,今后与他谈话时,都会先把达尔支开。 「感谢您愿意听取谏言,在下深觉惶恐。」 「应该是我要向你道谢才对。」 ——真是个认真的人。虽然是父子,但却与沃鲁迪马尔的个性截然不同。 虽然理娜对他多少产生了些好感,但对于那不知变通且坚守己见的个性仍有些不敢恭维。然而也正因为有着像他这样的人存在,王族才能够维持着屹立不摇的地位。 理娜啜了一口亚梨莎送来的冷茶,接着开始切换脑中的思路。 她用食指抵着下唇,思考了一阵子后,像是决定了某件事般地忽然抬起头来,并且对着涅斯托里开口: 「那么,可以先让我看看目前的地图吗?」 执务室位于宅邸一楼的里侧。 「这就是这座城镇的地图。」 涅斯托里将事先准备好的地图在大桌子上摊开。上头画着内容一片空白的塔巴思特,以及精灵栖息森林的一部分。 环山邻森的塔巴思特分别有着朝北方和东方延伸的街道,从北方流至的河川则是在城镇里往西方和南方分流,另外西方支流还设置有下水道。 涅斯托里首先将西边广场圈了起来。 「米耶尔的难民们都在这一区生活,我们会提供他们帐篷、毛毯和粮食。至于饮水方面,广场附近一共有三处可以汲水的地点,他们可以自行取用。另外我也收到几份报告,报告指出,经济方面较为宽裕的人据说都住在旅馆里。」 涅斯托里的表情愈显沉重。 「难民当中混杂着男女老幼,也有很多和亚梨莎同年甚至是更幼小的孩子。但即使如此,总数还是有八百人,相当于一座小镇的人口数。当中有工匠也有商人,所需的工具我们会尽可能限期地出借给他们,等到对方能够自立生活后再回收。虽然这是我们最终的目标,但以目前难民聚集在广场摩肩擦踵的状态,根本无法达成目标。虽然到这座城镇避难时,并非所有人都是双手空空,但顶多也只带了能够随身携带的财产,而且想必在不久后就会耗尽。虽然我们有幸获得王宫的援助金,并且得到国王赐予免税的恩惠,但只要没办法为难民找到土地和工作,事态就无法好转……」 「虽然米耶尔已经被埋在地下了,但东方街道应该还是畅通的吧?难道无法在山道或山麓为他们重建房屋吗?」 「您所说的地点都是交易要道,我不能为此将路宽缩减,因此就算在那边重建,能建造的房屋数也相当有限。加上经常听闻在山道的人遭到岩狼或犬鬼等怪物袭击的事,因此只能趁着天色尚早时以团体形式尽速通过,在那里定居生活实在太危险了。」 「对不起。」 理娜不假思索地道了歉。自己本身也曾在北山山顶遇上岩狼,虽说自己并不知道详情,但提出这种建议确实有欠思量。 「公主殿下不需要为此道歉。另外您所提到的山麓区域,其实也有执行上的困难。」 看着神情讶异的理娜,涅斯托里开始依序进行说明。 「因为那里的土地太贫瘠了。此外,南侧也几乎都是砂石满布的荒地。东侧的山麓过去虽然曾经发展出小型聚落,但因为实在种不出作物,因此最后只能转型为专门以旅行者为对象的交易据点。经营内容大概就是兼营妓院的旅馆和杂货店。但是由于这次火山爆发的影响,原本在那里的商人也都往北方迁移了。」 「……是因为米耶尔消失的关系吗?」 理娜带着过半的确信提出质问。当听闻米耶尔被掩埋一事时,就已预测会再来到此地的旅人或行商人将会遽减。 「此外,塔巴思特距离东方山脉的山麓也有半天以上的距离。如果是在城镇里的话,我们还能随时准备粮食、水和安全的床铺,但如果迁移到山麓的话,恐怕就无法像现在一样了。」 因为,能够让难民在山麓生活的设备,其实根本还处在毫无进展的空窗状态。 举例来说,假设有难民生病,在城镇里还能立刻请医生诊治,也能够开立药品服用。但是一旦远离镇上,即使当中有医生也跟着迁移过去,也无法取得药品。如果要将所需的药品一次备齐让他们带去,将会花上一笔庞大的经费,而且塔巴思特的药品储量也没有那么多。 粮食和水都必须从塔巴思特运送过去。即使粮食可以选择能够长久储放的食物,但水就无法比照办理。如果每天都得运送八百人份的水过去,也必须耗费一番不小的工夫。 「沿着山麓朝北方前进,就能看见几个村落,然而那些村落并不愿意收容难民。如果下了这座山,就没有可以让难民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只剩下让他们留在镇上一途了。 「对了,为什么这座城镇的城墙建得那么矮?」 想起只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城墙,理娜不禁好奇地问道。 「是为了躲避野兽。」 涅斯托里带着苦笑回答。 「由于这座城镇的地理位置,使得会来到这里的访客有限。往北方和东方延伸的街道两侧都有田地,因此白天想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潜入镇上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夜晚的山里经常会有成群的犬鬼和岩狼群出没并袭击人类,因此想要趁着夜色低沉摸黑离开城镇的举动也会伴随着相当的危险。建造这座城镇的人曾经说过,周围连绵的山脉才是塔巴思特的城墙。」 理娜恍然大悟。涅斯托里说得确实有道理。自己虽然尚未前往东方的街道,但从北山一路走来的路上,农夫们的视线必定都会停留在自己身上。城鐼的周围虽然占地不大,但却几乎都是农田,因此有心人士根本无处躲藏。 看来想要买下田地来建造房屋的想法……应该也是行不通的。 从地图上来看,塔巴思特的面积比想像中还来得更小。田地呈现阶梯状排列着,且倾斜角度也十分缓和,想必在辟田时应该有施加一些工夫吧。 如果要将田地改建成住宅,恐怕需要相 当的金钱和劳力才能办到,而且农夫们必定也会对为外来者而摧毁田地一事抱怨不止。 「……你对于沃鲁迪马尔先前所想的计划完全没有头绪吗?」 理娜不抱期待地试问着。 「是的。虽然我仔细地查过了父亲的工作记录,但并没有任何发现……」 涅斯托里有气无力地回答着。理娜回了声「这样啊」并摇了摇头,毕竟原本就预测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目前最希望能够突破停滞的现状而深思苦恼的就是涅斯托里,相信他必会去做一切可能的尝试。 执务室陷入了一阵苦涩的沉默。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求公主殿下。」 涅斯托里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用坚毅的态度打破了沉默。 「如果公主殿下正在思考是否能委请周边的其他都市收容米耶尔的难民的话,我希望能请您再稍等一阵子。」 「……为什么呢?」 理娜从地图上将头抬起,用惊讶的表情反问涅斯托里。 「我个人绝非不愿意向其他都市低头,然而此刻若这么做,父亲就会成为天下的笑柄。当决定接收米耶尔的难民时,许多不喜欢父亲的人也在暗地里批评他,甚至当面指责他根本是沽名钓誉,害得父亲简直成了众矢之的。我相信父亲绝非为了这些世俗名利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更认定父亲绝不可能为了名誉而舍得让米耶尔的人们处于苦难之中。因此请再给我二十天,只要二十天就行了。」 「这个嘛……」理娜略微眯起那碧蓝色的双眸,并开口询问: 「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二十天的话,就能够找出沃鲁迪马尔当时的计划了吗?」 「不,这是我用来倾听前来陈情的人谈城镇状况的时间,是我给自己的时间底限。」 涅斯托里的声音显得既痛苦又沉重。 「如果再耗费更久的时间,恐怕本镇的居民会无法承受。」 理娜注视了涅斯托里的表情一会儿后,总算首肯地点了个头。 「但是,我也要帮忙。」 听见出乎意外的回应,涅斯托里完全无法掩饰冲击而来的惊慌。 「怎么可以呢、公主殿下……!您的心意在下深感于怀,但倘若真的让您参与这件事,天上的亡父一定不会饶恕我的!」 「沃鲁迪马尔才不会为这种事生气呢!」 带着强韧意志的碧蓝双眼正闪烁着光辉,理娜继续带着笑容说话: 「你不需要把这件事想得那么严重。为了暂住在这里,我想请你继续让我使用现在我过夜用的房间。至于餐点,基本上我会自己在镇上解决的。」 「平、平民的餐点是否能合殿下的口味,在下实在无法在此为您做出任何保证……」 慌乱地擦着满头汗水的涅斯托里看得出来正拼命地寻找着适当的敬语。 「和我刚才吃的不一样吗?」 「并非不同。但即使如此……不如这么说,所谓的庶民料理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实际上还是有许多差异存在其中的。」 「我在马杰可也吃了很多不一样的食物,不用担心我。还有,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对制作地图可是很有自信的。因为你的父亲曾经教了我许多。」 「请别这么说……」 涅斯托里几乎像是缩着身体似地表现出恭敬避讳的模样,理娜只能忍着笑意,并且拿出一副认真的表情严肃以对。 「虽然接受他指导的时间相当短暂,但我十分了解他的为人处事。」 理娜所认识的沃鲁迪马尔是个相当温柔的男性,而且绝对不是个没有责任感的人。理娜认为,沃鲁迪马尔之所以会接纳八百位难民,绝非是出自于同情或温柔的独断行动,而是因为他已经想好了因应的对策。 ——没错。所以,一定能够找出答案才对。 「你自己也说过,沃鲁迪马尔应该有什么想法才对。我也相信是那样。我们一起来找出答案吧!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就由我们来设法。如此一来既可以帮助米耶尔的人们,塔巴思特也能变得更好,相信也能借此保住沃鲁迪马尔的名誉。」 「对了,关于亚梨莎的事……」在走廊上走着的理娜忽然开口询问: 「……她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在这件事完全解决之前,我打算让她留在这里。起初我曾考虑过要让她进入神殿,但她会预言这件事似乎被加油添醋地传开了,使得神殿里的人不太欢迎她的到来。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让她待在西方广场。就像我刚才说过的,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米耶尔的居民也并非全部的人都相信她……」 涅斯托里似乎有些语带保留地说着。从他的表情中看得出他对于年幼巫女的关怀之情,理娜也因此安心了不少。 来到宅邸二楼最深处的房前时,三人一齐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沃鲁迪马尔的私人房间。 这是间整体均采用稳重色调的房间。地板上铺着深绿色的地毯,墙壁则漆成不会太过明亮的白色。柜子为茶色,分别置放于房里的两个角落。其中一个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测量器具,另一个则陈放着许多书籍和书状。而放置在柜子上头作为装饰的黑色系杯盘则给人厚重沉稳的感觉。 「自从父亲过世后,我就没有动过房里的陈设。我原本打算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再来整理的,因此也没有让仆人进到这间房间。真是抱歉,让您看到灰尘满布,如此脏乱的房间……」 仔细一看,地板上确实可以看见些许灰尘,但只要不是太过神经质的人,应该是不会放在心上才对。 「不过柜子里整理得井然有序呢。」 端详着柜子的莎拉感佩地说着。 「真的呢!沃鲁迪马尔在整理方面还真是勤劳!」 「不光只是制作地图,如果您也能从沃鲁迪马尔大人身上学习关于清洁整顿方面的知识就太好了呢。」 莎拉忽然将矛头指向自己,使得理娜别扭地嘟起嘴回瞪莎拉。但回头想到自己在王宫的房间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理娜自然毫无反驳的立场。此时莎拉也不禁笑着回应理娜的视线。 从较一般房间略大的窗户向外眺望,能将塔巴思特的景色尽收眼底。 放置在窗户旁边的摇椅引起了理娜的兴趣。椅身两侧的扶手是以相当精巧的工艺制成的。右侧的扶手上吊着一个放有铅块笔的木筒,左侧扶手则装有一个折叠式的小型台座,想必是为了能让使用者进行简单的书写作业而设计的装置。 「那张椅子是本地居民送给父亲的礼物。」 涅斯托里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自豪。理娜则是用满怀慈爱的表情轻抚着摇椅。在此刻,理娜仿佛能看见沐浴在窗户透进的煦暖阳光中,坐在椅子上的沃鲁迪马尔正翻阅着手中的书卷,时而将感兴趣的内容抄写在纸片上的模样。 ——沃鲁迪马尔一定曾是个相当英明的治理者。 自己鲜少听见居民会主动赠与礼物给领主的事,相比他与居民的关系一定十分良好吧。 「对了……」忽然想起某件事的理娜,立刻面向涅斯托里问道: 「……刻在沃鲁迪马尔墓碑上的句子是怎么来的?」 「父亲年满五十岁时,就亲自写下了遗书。除了那些句子外,内容还包括了遗产的分配、葬礼的程序,以及在父亲指名及获得王宫许可的情况下,由我来继承塔巴思特领主等事项。」 「谢谢你。」 理娜轻轻地微笑并向涅斯托里道谢。回想起墓碑上头的文字,理娜不禁再次深刻感受到沃鲁迪马尔的独特风格。 她缓缓地步向书柜,上头排放着药学 、植物学和测量专书等书籍。涌起怀旧之情的理娜情不自禁地拿起一本测量的书。这是当自己还在王宫里接受沃鲁迪马尔的教导时,曾经看过好几次的书。当时不仅无法理解书中内容,甚至连文章都念不太出来。 理娜翻开封面,有张纸片轻轻地从里面飘落而下。 ——这是什么呢? 理娜带着疑惑将纸片捡了起来。 纸片上头画着一个圆圈,圆圈之上还有个半圆形,再上面画着两条奇妙的曲线,右斜下角写着日期。注明日期是沃鲁迪马尔的癖好,看起来像是最近才写上去的。 纸片上只有这些图案和日期,思考许久却不得其解的理娜只能向视线转到涅斯托里身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涅斯托里歪着脖子透露出疑惑,莎拉也不发一语地摇了摇头。 ——怎么看都像是毫无意义的涂鸦而已…… 理娜试着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观察纸片,但怎么看也看不出和这次事件的任何关联性。最后,放弃解读的理娜只得将纸片重新夹回书里,并将书放回书柜上。 接着理娜虽然也看了其他文书,但最后仍找不到任何可能帮助众人突破眼前难关的线索。 离开主厅后,达尔脸色憔悴地独自漫步在走廊上。他并没有在思考任何事,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同一处徘徊。烦恼了好一阵子后,才终于露出放弃般的表情,毅然决然地朝着中庭前进。 ——真受不了! 亚梨莎同样独自一人坐在中庭的一隅,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在走廊上徘徊好一阵子的达尔因为始终没看见她,于是便猜想说不定会在中庭里而特地来到这里。虽然事实证明自己的推测正确,但达尔却一点也不高兴。其实原本如果还是没能找到亚梨莎,达尔还打算到厨房去向仆人问个究竟。 发现亚梨莎后,不知所措的达尔伫在原地过了大约从一数到十的时间后,还是用力地叹了口气并朝着亚梨莎走去。亚梨莎不晓得是因为听见脚步声,还是感觉到有人接近,也立刻回头望向达尔。两人便在相隔四、五步的距离下相互对望着。 「……可以和你说些话吗?」 达尔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用来胁迫对方的武器。亚梨莎虽然为此颤抖不止,但看见静静在原地等待着回复的达尔时,她终于稍稍点头表示同意。于是达尔再朝着亚梨莎接近两步并且弯下腰就地盘坐,然后朝着亚梨莎低下头。 「刚才对不起。」 抛出这句话的瞬间,达尔同时感受到疲劳和放松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亚梨莎语气慌张的回应传到了达尔的后脑勺。 「啊、没关系啦……我、我也应该道歉,因为我不小心哭出来了。」 「……为什么你得为这种事道歉?」 达尔抬起头,讶异地看着亚梨莎。 「因、因为我觉得并不全都是你一个人的错。」 「这种想法会让你短命喔!就算不至于因此丢掉性命,也不会碰上什么好事的。」 「就算真的如你所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着表情呆滞的达尔,亚梨莎带着歉意地露出微笑。 「我从以前开始,就只会说一些惹大家生气的话。」 「你是指那个叫做预言还是什么的吗?」 亚梨莎低下头并陷入了沉默,看来达尔似乎一语中的。 「你只不过是随口乱猜,然后不小心刚好猜中而已吧?」 亚梨莎猛然抬起头,然后拼命甩头否定。那慌张却又带着严肃的神情竟令达尔有些惊讶。 「既然如此,你根本不需要觉得自己有错,也没必要道歉吧!」 少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之后再次不发一语地垂下了脸,达尔则是有些尴尬地搔着头。既然自己已经照着理娜的要求道了歉,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陪亚梨莎了。然而达尔此刻却有些犹豫是否真要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所谓的预言这玩意儿啊……」达尔决定将想到的问题一口气全抛出来: 「……能够看见人类的未来吗?」 亚梨莎摇摇头,系在左右两边的头发也跟着晃个不停。 「人类未来的走向将会因为看见某物,或是和某人对谈等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在片刻间发生变化。」 「拜托你用简单一点的话说明好吗?」 达尔用毫不客气的语调抱怨着,亚梨莎则是皱起眉头露出困扰的表情。无奈的达尔只得继续向下接话: 「为什么你会知道地震还是火山将要爆发之类的事?」 「这个嘛……」亚梨莎一度陷入不知该如何说明的窘境,但她仍努力地试图用比手划脚的方式为达尔说明: 「该怎么说呢,呃,地面的深处或是山里都有着某种变化的流向,我能够从那里看出一些端倪。当流向突然发生剧烈变化,或是汇集成较平时更大的聚流,感觉就要满溢而出时,就会发生地震之类的灾害。」 听完亚梨莎的解释,满脸狐疑的达尔也开始尝试用自己所能理解的方式重新思索。 「在北方发生的地震是地神发怒所造成的,火山爆发则是山神在发怒。两边都是脾气暴躁的神明,加上每天都在累积怒气,因此某天终于濒临极限而放声宣泄怒气,才会导致地震或是火山爆发等灾害。」 达尔说完,用一副像在询问对方是否就是这样的表情看着亚梨莎。双眼闪着光辉的亚梨莎则是如捣蒜般地不断点头。 「啊、是的,没错!可以这么说,就像你说的那样。」 「你是巫女对吧?」 「呃,基本上是。我被选为巫女是三年前的事,只是当时周围有很多比我优秀的人……」 「那些人也能像你一样做出这么准确的预言吗?」 「咦?也、也不是啦,其实懂得预言的只有我而已。呃、那个、当时神殿长说过,因为我能够预测地震等等的灾害,所以才会选我当巫女……」 达尔恍然大悟地发出「喔」的一声。原来并不是巫女能够拥有某些特别的能力,而是因为拥有某些特别的能力才能成为巫女,就像眼前的少女一样。 「可是,即使我能够预言,还是没办法帮上任何忙。就像这次火山爆发一样……」 不晓得是否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亚梨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拼命地逃跑……」 此时,达尔的脑中闪过了几个场景。 陷入火海的村庄,一片死寂的森林,仅仅十岁就失去故乡的少女。 自己的左臂被龙寄宿时的冲击,以及看见这只手臂时人们畏惧的视线。 ——这一切都并非是自己所愿。 为了隐藏左手而第一次套上护手时,那股几乎要令自己呕吐的痛苦、悔恨与怒气,还有无法看见明天的不安,更是密不透风地捆绑住身心,好几次都差点因绝望而崩溃。 达尔无意识地伸出了手,像是在安慰对方似地,温柔地轻敲了敲亚梨莎的头。少女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达尔,并且用手拭去噙在眼眶的泪水后,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此时达尔总算回过神来,并且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做的事。他不由自主地凝视着自己的手,直到感受到身后的气息时,才迅速地转过头去。 理娜和莎拉正从远处望着自己,碧蓝色和翡翠色的眼眸正散放出讶异的色泽。 达尔发出不成声调的呻吟,并且立刻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与亚梨莎道别后,理娜三人一同步出了宅邸。 「你和那孩子处得很不错嘛!你们在聊些什么?」 「少管闲事!」 听见理娜用调侃般的语气问着,达尔立刻毫不隐藏地表现出自己的不悦。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达尔尝试转换话题的意图虽然再明显不过,但理娜并未再继续挖苦对方。既然达尔能和那个女孩和好,也就达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我决定要制作这座城镇的地图。」 「结果他们还是没有地图吗?」 达尔脸色凝重地问道。理娜则是娓娓地向他说明事情的始末。 「——结果还是要做和在马杰可的时候一样的事吗?」 「测量外围的作业是一样的,再来就是在镇上四处收集情报了。」 「那么,现在要先去哪里?」 达尔才问完,理娜立刻迅速地举起手。她的手中握着一个小巧而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铃铛。 「精灵之森。」 4 精灵 连接塔巴思特和精灵之森的出入口,就是领主宅邸旁的一道铁制门扉。 这道铁门平时总是保持关闭且上锁的状态,钥匙则是仅由历代的领主以传承的方式持有。而根据塔巴思特的法律规定,若无获得许可,就不能擅自前往精灵之森。 抱着玩耍的心态越过低矮城墙潜入森林的人,每个人都会变得满身泥泞和杂草狼狈地哭着逃回来。塔巴思特的孩子们从小就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 理娜此刻就站在这道门前。她拿出从涅斯托里那里借到的钥匙,插入孔中并转动钥匙,接着用力地推开铁门。 门的另一侧有着丛聚茂密的森林,徐风吹拂使得草枝发出轻声作响。森林的深处被密集树木群上的浓密树叶阻挡而显得昏暗不清,即使专注地凝视也无法看个仔细。 「有点紧张呢!」 理娜一边说着,脸上也写满说不定能再次遇见昨天碰到的精灵这般期待。她把从涅斯托里那里和钥匙一起借到的铃铛在森林面前摇晃了两三次。 铃铛发出如同用指甲在冻结的玻璃上弹打般的澄澈声响。宛如要钻入耳朵深处的美丽音色,令理娜瞬间也不自觉地呆伫在原地。 ——这样就行了吧? 虽然不觉得声音能够傅进森林深处,但根据涅斯托里所说,只要摇晃铃铛发出声响似乎就行了。接着,理娜便蹑手蹑脚地踏入森林里。莎拉和达尔则随侍在后。 「没有路吗?」 「涅斯托里说只要直走就行了……」 虽然前进了几十步,但始终看不见像是道路的景物。起初理娜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安,但当她看见远处的人影时,终于像是放下心似地吐了口气,并且面带笑容地看着握住背上长剑,处于警戒状态中的达尔。 「你看,是昨天遇到的精灵呢!」 人影以稳定的步伐朝着己方接近。的确是在宅邸里见到的精灵。理娜等人也朝着对方走去,双方之间最后以数步的距离相互对望。 ——她果然很美呢!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理娜。」 「欢迎你们,我叫做依修莉雅。」 自称为依修莉雅的精灵虽然面带微笑,但仍无视理娜带着笑容所伸出的手。草色的沁寂双眸首先捕捉到了达尔,并释放出犀利的光芒。 「虽然不知道你们来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但可以先请你把那会引发纷争的东西放下来吗?」 理娜惊讶地回头,并且蹙着眉头瞪了达尔一下。然而达尔并没有将长剑放下的意思,脸上反而露出带着挑衅意味的狰狞笑容。 「所谓的精灵,难道就是那种谈话时会紧握自己的武器,但却要对方将武器放下的生物吗?」 「……什么意思?」 表情困惑的理娜不解地询问达尔。身上穿着草色外套的依修莉雅,怎么看都不像带着武器。 「他们从很远的距离外用弓箭对着我们。我所知道的就至少有三个人,但实际人数应该还要加个两、三个人。」 「以人类而言,你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名为依修莉雅的精灵露出有些讶异的模样并且瞪大了眼。接着,她朝着理娜走去,像是在演戏般地缩紧双肩。 「请你们不要为此生气。因为我们是初次见到你们,也不确定你们的性格与目的,因此我们不得不保持警戒。」 「那要不要顺便来比个速度?看看到底是你们的弓箭能先射到我们,还是我能够先把你砍倒在地?」 「真是有趣。不过,只要你的剑无法砍中我,那么这场胜负就无法成立了。」 精灵的微笑已经转为明显的冷笑。达尔稍微将腰身放低,全身上紧发条,宛如一只正在等待向前猛扑的机会的野兽一样。 此时理娜直接挡在达尔的面前训斥道: 「达尔!我们是来找对方谈事情的!」 「公主,你从刚才那段对话也闻得出烟硝味吧!」达尔用写满不悦的神情向公主抱怨着,忿忿不平地说: 「这些家伙就是这个样子。不如先把他们撂倒,这样也比较好谈事情」 「明天开始我要用铜币来支付你的报酬喔!」 理娜双手叉腰,双眼直瞪着达尔。 「当然,我还是会支付你同样价值的面额,但我想你也没有时间去找货币商人换钱,到时候就只能请你节省点了。」 达尔的表情变得扭曲而苦涩。理娜的态度与其说是正在生气,不如说更像是姐姐正在责备不听话的弟弟一样,除了怒气勃勃的表情之外,其实应该并没有真的发怒。 「……有话就快点讲一讲吧!」 达尔没好气地将手中的长剑放下,并且确认过瞄准三人的弓箭手已经离去后,才向后退了一步。 「你们之间的话说完了吗?」 依修莉雅刻意露出带点疲惫的表情挖苦着两人。即使她有着无比美丽的脸庞,但喜欢捉弄人的个性并不得理娜的青睐。虽然理娜多少也有些擅做主张,但对于对方抱持过大的期待一事,还是令她感到有些失望。 「我听说你就是住在这个聚落的精灵代表,是这样吗?」 「以你们人类的说法,我的确就是作为窗口的代表,但并不是最伟大的。不过即使如此,只要不是太过无理取闹的问题,我都可以立刻回答,你们可以放心地问。」 细听之后,再次深觉真是无比美丽的声音。理娜在内心径自地感叹着,但并没有表露于外。接着,理娜话锋一转,立刻开始问起自己想知道的事。 「你已经从涅斯托里那里听闻了塔巴思特的现状吗?」 听见理娜的问题,依修莉雅却只是露出无趣的表情点了点头。 「什么嘛,你想谈的难道又是要我们让出森林那件不知羞耻的要求吗?」 「因为涅斯托里说,无论怎么拜托,就是得不到你们的首肯,所以我不打算再拜托你们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拒绝的理由。」 「很简单,你们人类不也一样,绝对不会将不知何时才能收回的土地借给别人不是吗?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我们提出一个明确的归还期限,并且提供相对应的代价来租借土地,这样你们愿意再考虑看看吗?」 听见理娜的提案,依修莉雅的耳畔也微微地动了一下,看来她似乎产生了些许兴趣。 「那种事有可能办得到吗?」 「我是伊甸王国的公主。虽然我无法保证什么条件都能办到,但在一定的程度内绝对不成问题。」 「公主?你是公主?」 依修莉雅的双眼比方才瞪得更大,惊讶之情表露无遗。接着,她大大地向前跨出一步,开始用观赏珍奇异物的眼神从各种角度打量着不知所措的理娜。 最后,她留下一声嗤笑后,又径自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 莎拉一语不发地带着敌意作势向前,但却被站到身前的达尔伸手阻止。 「可以请你放开我吗?」 「我心里也很想照着你的话做,但我不想被卷入纠纷当中,所以我不会放开。」 「你这个懦弱者……唔!」 「我可是很用心地揣摩雇主的意思呢……喝!」 理娜努力地无视在后方较量力气的两人,但她的心中却正一边向莎拉道着歉,一边偷偷地为达尔加油。 「我还不清楚你们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请先说说看好吗?」 「没有用的!」依修莉雅不加思索地丢出结论: 「你叫做理娜对吧?啊啊,你叫我依修莉雅就行了。先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公主,我可以相信你拥有一定程 度的诚信。既然你拿着那个铃铛,代表你应该也受到涅斯托里的信任才对。」 依修莉雅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理娜握在手中的银色铃铛上。 「那是精灵赠送给初次与我们进行交易的人类的纪念品,也是能够进入这座森林的通行证。如果没有那项证明的人类闯入了森林的话——」 依修莉雅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如薄冰般不带情感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弓箭就会从人类肉眼绝对看不见的位置射来,确实地贯穿入侵者的喉咙与额头。」 锐利而冰冷的视线射在身上,令理娜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话说在前头,即使想要制造膺品也是没用的。至今有好几个人类当中拥有响亮名声的工艺师挑战,但没有任何人成功。无论是形状或是音色,都不是人类能够模仿得来的。」 「……我想也是。」 理娜表示同意。这副铃铛确实有着无比透明而澄澈的音色。 「不过,我们还是会有稍微让步的时候。只有在满月的夜晚,我们会允许没有铃铛的人类进入这座森林。无论他们要采药草或是狩猎,我们都不会有所怨言——话虽如此,如果人类仍旧胡乱伤害树木的话,我们还是会用弓箭伺候他们的。」 依修莉雅不露声色地闪过恶作剧般的窃笑,那是犹如妖精般的笑容。但不一会儿,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理娜则是始终集中着精神静待对方的话。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就算只有一天或是一小部分,这座森林都不可能租借给你们的。」 「为什么?」 「你们人类会为了在这里生活一天,而不惜砍掉生长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树木对吧?这些围绕着我和你们的树木,每一棵都历经了比人类更久的岁月。像人类这种生命短暂的生物,真的能够理解长时间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困难和尊贵吗?」 「你也向涅斯托里说过同样的话吗?」 依修莉雅点点头。 「他向我保证,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他会种植比砍倒的树木还要多的树苗,并且直到树木长成大树为止,即使自己死了,也会要求继任的领主继续投入树木的照顾工作。虽然他的口气听起来十分真诚,但愈是真诚,在我们的耳里听起来就愈滑稽。」 「我不能认同你的说法。」 理娜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慨,对着露出调侃笑容的依修莉雅提出抗议。但依修莉雅仍无视于理娜的怒火,径自继续向下说: 「一百零三年。你知道指的是什么吗?」 瞬间落入困惑的理娜只能沉默地摇了摇头。 「指的是猎人们居住的小村落变成如今的塔巴思特所经历的年数。只不过在短短百年的时间,支配这一带的国家就更迭了好几次。塔比欧、卡雷利亚、沃依诺拉……直到现在的伊甸。这段期间相互交错,彼此传承,甚至就此毁弃的约定,你知道有多少吗?每当国家交替时,所有的一切就会归为尘土。即使国家仍旧存在,一旦统治者换人,约定就会如同被风吹散般消逝无踪。即使如此,你仍然不觉得可笑吗?」 理娜虽然正对着依修莉雅的视线,但却无法开口说话。因为此刻的她遍寻不着任何能够反驳的话语。 方才依修莉雅口中提到的塔比欧是在约八十年前灭亡的国家。扣除学者,究竟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国家的名字呢?这种落差感实在太过强烈了。 ——这就是精灵。有着千年寿命的森之妖精。 依修莉雅轻轻地将手放在一旁的树木上,慈爱地抚摸着树干并继续说着: 「这棵树木已经活过比你长上好几倍的时间。即使你能够再活上五六十年,这棵树在你死了之后,仍然会静静地活下去。」 「……看来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罗?」 表情疲倦的理娜喃喃自语地说着。对方的意思是,必须先挖开地面将树木连根拔起,之后再将整棵树种回原地。如果不答应这样的条件,事情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对于理娜而言,要同意这种条件也是不可能的。 「关于森林的事我已经明白了,我不会再提第二次。但是关于交易方面的问题呢?我也有听说关于这件事的状况。」 「既然你都听说了,那么事情就简单了。看你们是要设法找出我送给沃鲁迪马尔的宝物,或是带来我未曾见过的珍贵物品,并且能够让我觉得那样物品确实有其价值的话,我就会试着去说服长老们,朝着改善状况的方向做出调整。」 依修莉雅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却又露出一抹妖艳的冷笑。 「不过那应该很难办到吧。毕竟走遍整个塔巴思特,根本就没有任何能让我满意的东西。我过去也从沃鲁迪马尔那里听了很多事情,普通的传说或故事可是没办法吸引我的喔!」 「——你认识沃鲁迪马尔?」 听见理娜的问题,依修莉雅的表情中终于露出了一丝丝的温柔。但即使只是如此,已足够令理娜倍感欣慰。 「是的。以一个人类来说,他算是相当优秀的了。而且比涅斯托里还要好说话。」 「你曾经从沃鲁迪马尔那里听说过任何关于这次事件的情报吗?」 毕竟沃鲁迪马尔连自己的儿子都噤口不提,会对依修莉雅掏心掏肺的可能性相对更低。但是理娜仍抱着一丝希望。因为她觉得涅斯托里和依修莉雅其实是站在不同立场上的。 即使沃鲁迪马尔认定塔巴思特所发生的任何事都必须由自己负起全部责任,而不愿对外人道出任何事情,但或许他真的会向依修莉雅说些什么也说不定。就算是再微不足道的事也行,此刻的理娜只希望能够找到一些头绪。 「这么一说……」依修莉雅歪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缓缓开口: 「他好像说过,说不定会把河川堵起来一天或是两天。他告诉我们,详细情况之后才会再向我们说明,因此我也就没有继续深入追问下去,只是后来就没有再问清楚的机会了。」 「河川?堵起来?」 理娜忍不住皱起眉头。说到河川,也只能想到从西北方的山脉流经塔巴思特,最后注入森林的那条河川。听见完全未曾设想过的情报,理娜不禁陷入了混乱和沉思。她开始认真地思考,或许这正是和这次事件有着密切关联的重要情报。 「您想到什么了吗,公主大人?」 看见眼前烦恼不已的理娜,依修莉雅反而带着愉悦的神情随口问着。即使依修莉雅毫无掩饰地捉弄着自己,理娜仍不理会对方,小声地喃喃自语后,径自地点了个头。 「我真搞不懂沃鲁迪马尔到底在想什么呢!」 虽然嘴上如此念着,但理娜却露出前所未见的自信笑容,碧蓝的双眼也闪烁着透出强韧意志的光芒。理娜专注的眼神此刻正集中在依修莉雅的身上。 「但至少我知道他确实有在思考着某些事情,对我来说这是一大收获。谢谢你,依修莉雅!」 「我是下级贵族的女儿,测量士理娜,记好了吗?」 「听起来是个比公主更适合你的角色呢!」 就在达尔认同似地点着头的同时,一旁的莎拉突然用手肘对着他的侧腹部顶了一记。原本将警戒重点放在脚上的达尔毫无防备地中招后,立刻夹着呻吟痛苦地蹲了下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以为我每次都会攻击同样的部位吗?」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残障侍女?」 这是和依修莉雅见面后的隔天。 理娜等人来到了宅邸前面。理娜身上穿着平时的旅人装扮,手上分别拿着空天以及图尔库绳,莎拉背在背后的大袋子里则放着其他的测量器具。 「我是由王都派遣至此,前来调查这座城镇地图的人。在工作完成前都会住宿在涅斯托里的宅邸里。」 「真是平凡无奇的设定。」 「如果身分设定得太复杂,到时回答出一些错误答案的话,事情可就难以收拾了。」 「涅斯托里大人似乎也相当困扰的样子呢。」 「也只能请他快点习惯了。」 当理娜把要饰演其他角色一事的决定告知涅斯托里时,起初他为此深感苦恼,无法理解的严重程度几乎令他痛苦难耐。虽说是为了和精灵进行交涉,但理娜其实并不喜欢表明自己身为公主的身分。除了可能会让事情复杂化之外,也必须在意民众对于公主亲自进行测量的观感。 「那接下来该怎么进行?」 「首先从外围开始测量,两天应该就能完成了。」 理娜凭着沃鲁迪马尔留下的地图,以及从山顶眺望时目测的塔巴思特面积做出了判断。测量外围正是为了确认地图上所绘的距离是否正确。 从高处眺望的塔巴思特呈现半圆形。而从西北方流入城镇,之后分别从西方和南方分流而出的河川,将半圆形再切成三个区域。这栋宅邸就位于南方的中央区附近。 「今天我们就从这栋宅邸的右侧——也就是东侧开始绕行测量,直到圆弧的正中央也就是北部中央为止。明天则是从西侧开始,结束后就算是完成了。因为沃鲁迪马尔已经测量过了,因此我想这个数字应该是正确的,再次测量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最后逐一调查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就告一段落了。」 「和马杰可的状况相比快了很多嘛!」 「因为那座城镇并没有留下从前的地图啊。如果有一份正确的地图可供参考的话,这种速度是理所当然的。」 理娜的神情就像是在畅谈着最快乐的事般充满雀跃。 「还有就是,我制作的地图可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喔!」 塔巴思特是一座划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区域的城镇,每个区域各自拥有其不同的风貌。 涅斯托里的宅邸位于南区的南端,此区以住宅区为中心,建筑物的排列与外观显得十分杂乱无序。除了主要干道外,其他道路的路宽各有差异,也有许多巷弄小道。据说居民都是从好几代前就已定居在此。 东区的道路则相对宽敞,位于该地区的广场已被露天摊贩所占据。 翠绿的蔬菜堆放在好几个木箱上,一旁的竹篓里则塞满了沾着泥土的香菇和细长的山菜,并用稻草捆成束贩卖。只要再向前走个三、四步,蔬菜所散发出的土臭味就会完全被一股清新甘美的香气所冲散。循着香气向前走去,就能看见苹果、葡萄、无花果和桃子等水果相互竞艳地排列着。 「小姐,来一片如何?」 长相有些吓人的老板将一个装有桃子薄片的盘子拿到理娜面前,不好意思推辞的理娜便拿了一片送入口中,滑嫩柔顺的口感和松软的咬劲,伴随着甘美芳香及新鲜汁液一并在口中溢散开来。无论是舌头、牙齿,甚至于脸颊和下颚内侧,都几乎快要溶于桃子浓郁的甘甜之中。 「好吃吧?也有用这种桃子酿造的酒喔,要不要来一点?」 理娜虽然对酒兴趣不大,但此时老板的推荐却令她十分在意。最后,理娜买了三人份的桃子,并且照着老板提供的情报前往卖桃酒的摊贩。 抵达老板口中的摊贩后,出现在眼前的是装满水的木桶,里面浮着好几瓶陶制的大瓶子,这一幕令看的人也不禁感到身心沁凉。正当理娜想要询问关于桃酒的问题时,忽然发现木桶里的其中一个瓶子,上头竟写着某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于是理娜便改变了问题。 「这种酒我曾经喝过一次,喝起来既甘甜又容易入喉。请问这种酒是怎么酿造的呢?」 理娜将上头写着「草酒」的瓶子拿在手上,并且向店主提出问题,这瓶酒和达尔先前送给自己的酒是一样的。此时达尔人正站在稍远的地方等着理娜两人。 「这是在这座镇上酿造的酒喔,而且还加了在这一带的山里和森林采集到的香草和药草,不过其他的酿造过程我就不方便告诉你了。总之,这瓶酒的香气就是由此而来,另外还带着些微的甘甜,就算是女孩子也能轻松地饮用。我想就算称它为塔巴思特酒也不为过。只是在地的长者们只能接受『草酒』这个从以前沿用至今的名字就是了。」 店主最后像是在抱怨似地耸肩苦笑,理娜则决定买下一瓶大小适合随身携带的草酒,而桃酒也只能等待下次的机会了。 巿场上的肉类品项也出乎意外地丰富。往肉摊一看,最多的是盐渍鸡肉,另外也摆放着一些山鸟肉。这些摊位除了肉类之外,还贩卖着盐渍的水煮蛋。理娜也买了一个试试口味。 蛋白部分的口感有些粗糙,味道与其说是咸,不如用过咸来形容更为贴切。由于外表与普通的水煮蛋毫无差异的缘故,味道上的落差更让尝了一口的理娜惊讶地瞪大了眼。蛋黄部分虽然已经凝固,但蛋白和蛋黄结合的部分却仍是黏稠的液状。 「很咸吧!虽然也有人会直接吃,但是大部分的人还是会把它加到麦子粥里再吃。」 理娜也将水煮蛋分给莎拉和达尔品尝。看见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莎拉露出讶异的神情,理娜也不禁觉得有些新鲜。达尔则是若无其事地吃着蛋。 「为了要让食物能够长久保存,用盐渍是最快的方法。我还吃过更咸的东西呢!」 「你的味觉没有出问题吗?」 「有一阵子不管吃什么都只能感觉到咸味就是了。」 像这样边逛市场边闲聊的时光虽然很快乐,但偶尔也会碰上令人不快的事情。理娜等人好几次都被店里的人质问「你们这些旅行者是米耶尔的人吗」,甚至也曾碰上人群之间出现些许争执的状况。虽然纠纷往往不出片刻就能平息,但很明显能看出是米耶尔的难民与塔巴思特的居民之间的纷争。 离开广场后,众人来到一处氛围静谧的街道。理娜兴致勃勃地四处看着并排的商店,最后在其中一间店的店门口停下了脚步。店门口挂着写有「精灵工艺品」的板子。被这一幕所吸引的理娜便伸手推开了店门。 店内有着偌大的窗户,从窗外洒进屋内的阳光让狭小的店内更添朦胧。店的里侧有位瘦小的老婆婆将身体坐靠在摇椅上,双手则正在打毛线。除了她的身旁有好几个附有抽屉的古老柜子之外,整间店里可说是空无一物。 「欢迎光临。」 理娜有些踌躇,但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询问: 「请问……您这里有贩卖精灵的工艺品吗?」 「有的。」 老婆婆用和缓的声音回应,同时悠然地点了个头后,便放下手中的毛线,将手伸向身旁的一个抽屉,另一只手则示意着要理娜等人过来。理娜有些畏缩地缓步向前,莎拉和达尔则各自带着淡定和不耐烦的表情走到老婆婆的面前。她从抽屉取出某样物品,并且放在自己的双膝上。理娜一看,不禁「哇」地发出感叹的惊呼。 那是一对形状相同的美丽发饰。层次分明的银线,宛如用手工一条一条地仔细缝制,十分精致。造型似花瓣又似翅膀,其中一只用了碧玉,另一只则以翠玉装饰,两只发饰都闪着微淡的青白色光辉。 「这当中有一个是人类看了精灵的工艺品后,使出所有本事模仿出来的成品。那么,可爱的小姐,你觉得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精灵工艺品?如果猜中的话,这两个都免费送给你们。」 「那如果没猜中呢?」 理娜脸上堆满紧张和兴奋所组成的笑容,这是她最喜欢的游戏。 「那么我就无法将这间店里的任何一样物品卖给 你们。你们就当成是我这个来日不多的老太婆小小的乐趣吧。」 「要我们猜是可以,只是免费赠送真的好吗?你不再多考虑一下?」 「我现在正在编织的这个呢……」老婆婆说着,轻轻地敲了一下膝盖上头的毛线。「虽然我不太清楚原因,但精灵曾说过他们很喜欢这特别的造型,所以拿了很多东西和我交换。后来我把换来的物品转卖掉,当然也赚了不少。所以我已经没必要再为钱而工作了。于是我决定,之后我都要像这样捉弄客人,好好享受我剩余的人生。」 「真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兴趣呢!」 「我年纪大了嘛。」 老婆婆挤眉弄眼地回应了达尔的调侃,接着又将视线移回理娜身上。 理娜和莎拉专注地观察着眼前的这对发饰,然而除了使用的宝石不同之外,实在看不出个中差异为何。两人只能彼此互看着并且摇了摇头。一旁的达尔也朝发饰瞥了几眼,但对于工艺品毫无兴趣的他,不一会儿便无趣地抬头望着天花板。 「婆婆,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理娜稍作思考后,主动地开口提问。理娜有种感觉,方才老婆婆在说明这对发饰时,似乎刻意地用了比较奇特的形容。至少理娜认为,老婆婆其实很在乎自己是否拥有分辨真假的能力,而不希望纯粹只是凭直觉来猜测。 「您说其中有一个是人类制作的,那么另一个确实就是精灵所制作的吗?」 理娜认为方才老婆婆的话其实是故意要将自己导向错误的思考方向。听了理娜的问题,老婆婆脸上也浮现鱼儿上钩似的满意笑容。 「里头确实有一个是精灵所做的。」 听见这样的答覆,理娜只能轻甩着金发,无语地再次陷入思考当中。 「我能否也请教一个问题呢?」 从刚才起始终保持沉默的莎拉,此时用混合着冷静与冷淡的视线望向老婆婆。 「如果只有一个问题的话倒没关系。但是如果你们接连不断地问,我会很伤脑筋呢。」 「您方才所说的『精灵』是指人类的名字『艾尔夫※』吗?或者是指住在这座城镇南方森林里的妖精呢?」(译注:日文中「精灵」与「艾尔夫」同音。) 听见莎拉这么一问,老婆婆立刻开心地拍了一下那双满是皱纹的手。 「虽然长得很可爱,但是问的问题却很尖锐呢!我还以为会提问的人大概只有那边那位小姐而已呢!」 听见老婆婆故左右而言他的说词,或许已可以推断莎拉的问题其实就是正确答案。 「你的个性才是最差的吧!」 「这是老太婆的乐趣而已啦。」 达尔没好气地挖苦着对方,但老婆婆只是用满布皱纹的嘴发出干哑的笑声回应。 「您是故意用那样的说法来引导我们提出疑问的吗?」理娜问道。 「没错。我觉得当我回答『确实是精灵所做』的时候,你们应该就会停止朝这方向思考。一般人听见『艾尔夫』,都会直接联想到『精灵』。不过一开始明明就是我先设下这个陷阱的,或许这就是老人太多话的毛病吧。喏,拿去吧!这个镶着绿色翠玉的发饰,就是由森林妖精所制。而镶着蓝色碧玉的则是一位名叫艾尔夫的工匠所做的。」 接过发饰的莎拉,直接将放着发饰的手移到了理娜的面前。 「请您收下这个发饰。」 「可是,这是莎拉拿到的耶!」 「我并非是自己想要这个发饰才参与猜测的,而且我对饰品也没什么兴趣。但是,我很想看看理娜小姐戴上这个发饰的样子。」 莎拉用和平时相同的冷静语调说着,理娜只能苦笑以对。 「那么,我就收下这个蓝色的吧!」理娜说着,一边伸手拿起镶饰着翠玉的发饰往莎拉靠近。 「不过,我要帮你戴上这个翠玉发饰,不要乱动喔!」 瞬间,莎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仍立刻闭上双眼伫在原地不动。理娜为莎拉戴好发饰后,也将另一个镶着碧玉的发饰戴到自己的头发上。 「相当适合您呢,理娜小姐。」 「莎拉的发饰也很适合你喔!」 看着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莎拉,理娜也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她转过头望向达尔,稍稍地歪着头问道: 「如何?」 「……我是不太懂啦,不过应该还算好看吧!」 达尔的回应之所以稍微慢了半拍,其实是因为一瞬间看得出神的缘故。然而达尔仍抓着头发来隐藏自己的表情。起初他的脸虽然朝向别处,但其实也用侧眼偷瞄了戴上了发饰的两人。即使他的内心觉得发饰和配戴者十分契合,仍不愿将这样的感受说出口。听见理娜对自己的回应道谢时,更有种焦虑难耐的感觉。相较之下,莎拉那混着杀气的视线反而让他自在许多。 之后,理娜也向老婆婆询问关于被精灵视为宝物的笛子去向,但并未得到任何线索。 ——关于笛子的事,沃鲁迪马尔也只向涅斯托里提过一次而已,更遑论会向市井小民提及这件事了。 穿过东区来到北区后,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貌。乍看之下虽像是住宅区,但与杂乱地林立着低矮楼房的南区不同,放眼望去都是些豪华且高耸的建筑物。当中还有竞技场,从年幼的小孩到可称之为青年的年轻人,都在此处享受着各种球类运动或骑马的乐趣。 西区则几乎都划分为工业区域。虽然每一栋建物都相当壮观,但实际上建造工法却是相当阳春。拥有宽阔道路的理由,是在于必须运送各种材料及商品,拥有强壮身体的工匠们忙碌地工作着。不晓得是因为作业场发出的刺耳噪音,或是快要令鼻子承受不住的臭味四溢的缘故,迫使他如此出的理娜等人一度想要落荒而逃。 「明天准备好耳塞和鼻塞后再过来吧……」 「还有服装也要再多注意一下才行。噪音就算了,臭味可是会沾到身上的。」 「例如喷些香水,或是焚烧香草让衣服沾点薰香如何?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样就是了。」 「我认为换穿工匠准备要丢掉的作业服是个不错的主意。」 达尔一脸杲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无论再怎么想,都不觉得眼前正在对话的是一位公主和她的侍女。 众人逐渐远离工业区后,取而代之出现在眼前的是西方广场。 ——这里就是来自米耶尔的八百位难民所在的区域。 才刚接近,就可听见像是露天摊贩聚集般的喧嚣闹声,一点也不输给东方广场。 理娜等人呆伫在广场入口,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好几百个帐篷将广场塞得水泄不通,奇特的热气和臭气弥漫着整座广场,闷热难闻的空气令理娜不禁蹙起眉头。莎拉也稍微眯起眼睛表现出不愉快的感受,达尔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表情。 ——这些难民…… 理娜的内心忽然感到十分沉重,这里不光只有臭味,整体更是充满着杀戮和颓败的氛围。席地而睡的人们鼾声大作,有些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闲聊,甚至还有人喝酒闹事。 一个从三人身旁走过的年轻人撞到了理娜的肩膀。看起来与众人年纪相去不远的少年用凶恶的眼神瞪了理娜一眼,并且隆起双肩作势威吓。 「你这家伙搞什么?走路不会看路吗?」 身旁的两人比理娜更快做出反应。当莎拉高举起手朝少年甩下巴掌的同时,达尔也毫不留情地朝对方施以重拳。两人绝佳的默契连击将少年的身体宛如扭转似地高高击飞在半空中,接着重重地摔落地面。 「我得反问你这个问题:请问你走路 时到底在看哪里呢?」 「都老大不小了,还搞不清楚挑衅对手时得先看看对手的分量吗?」 少年按着剧痛不已的双颊抬起头来,但看见眼前用冷淡的视线垂视着自己的两人,少年又再次地受到惊吓。好不容易踉跄地站起身后,少年立刻拨开人群飞也似地逃走了。 「要怎么处置?把他抓起来教训一番,让他痛哭流涕地道歉吗?」 「虽然这种做法并不好,但我赞成。如果不给他点教训,他不会明白自己该有的分寸。」理娜轻轻地瞪了一下交互地提议着的两人。 「只不过是擦撞到肩膀而已,没必要那么做吧!还有莎拉,你最近受达尔的影响好像愈来愈严重了耶!」 后半部的台词重重地赏了莎拉一个耳光。眼前的侍女面无表情的脸庞上仿佛静静地出现裂痕,翡翠色的眼瞳也不可置信地眨了好几次。 「请别这么说……虽然我早已做好觉悟,只要自己犯了错,无论何种形式的惩罚我都愿意欣然接受,然而您方才的比喻实在是太过伤人了,理娜小姐。」 「等等,你这句话也太不把我当成一回事了吧!」 「对不起,莎拉,我刚才的确说得太过分了。」 「喂,公主!看来得在这里和你交涉关于提高薪水的事!」 嘴角抽搐的达尔不悦地瞪着眼前的两个女孩,理娜则是调皮地吐着舌头向达尔说了声对不起。另一边的莎拉虽然很快地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但不露情感的脸上却似乎隐约可见些许阴影。看出这一点的达尔则认定莎拉是打从心底厌恶自己,而不禁感到有些沮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幕还真是惊人呢。」 理娜重新将视线移回广场并环视四周,脸上不禁浮现困惑的表情。虽然吵闹程度不下于祭典,但当中却隐约混杂着人们自暴自弃的负面氛围。人们的服装上有着清晰可见的污渍,无论男女都顶着一头乱发,男人更是满脸胡渣,令旁人无不为之侧目。到处都有孩子在吵架,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大人出面制止,而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笑声、怒骂声和哭声交错纷沓,光是看着这样的光景就足以令人倒尽胃口。 「看不下去了……」达尔呢喃自语地说着: 「……败军的阵营大概就像这样吧。快点赶路啦,感觉都快沾染上这股倒霉的气氛了!」 「你也会在意运气呀?」 理娜试着用开玩笑的口气对达尔笑着说道,然而达尔却是毫无笑容地淡定以对。 「要视情况而定。」 ——是不是至少应该要求达尔去制止难民之间的争吵呢? 然而眼前所见的争执场面实在太多,即使大声喝叱应该也无法完全制止,也不能要求达尔做这种事,因为很可能演变成火上加油的状况。如果表明自己身为公主的身分,又能够达到多少效果呢?此刻理娜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任何调停的具体腹案可用。 当理娜陷入迷惘时,塔巴思特的士兵们忽然出现在广场附近。一共四名轻装士兵,每个都身着革铠,手持长枪。理娜推测应该是例行的巡逻工作。 「你们是旅行者吗?」 其中一个士兵发现了理娜等人,并且从远处大声质问。 「劝你们不要靠近这一带比较好。这群人是从米耶尔来的,也就是所谓的难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住的地方没了,个性也跟着变得很凶暴。你身旁还有随从保护倒是还好,如果一个人独自行动的话,搞不好会被袭击喔!」 「……曾经有人被袭击过吗?」 「所幸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过。」其他士兵带着困扰的表情回应道: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恶化到不管何时发生都不奇怪的状况了。难民们和这一带的居民发生小争执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因此领主大人才会命令我们及佣兵定期到这一带巡逻……」 士兵把脸转向广场,迅速地用视线扫过一周,喧嚣闹事的状况立刻减少了一些。理娜也用侧目观察了一下广场的状况,孩子们的争吵似乎也都暂时平息了下来。 「虽然只有这么做的时候他们才会老实听话,但其实光是这样就已经是万幸了。」 另一个士兵叹了口气。 向士兵们道过谢,离开了广场的众人决定小歇片刻,于是便回到了东区。在塔巴思特里,占地较大的公园和贩卖简餐的店大多集中在东区。至于其他区域的公园其实比较像是空地,餐饮店也是以饮酒为主、用餐为辅的模式。 理娜选了一间以平滑的白色石砖建成的店。虽然建材只有石头,但却不会给人过于沉重的感觉,而是充满明亮的印象。踏进店里,只看见三三两两的散客。里面没有包厢,于是众人选了最里侧的座位。 点了冷茶、水果和淋上糖蜜的凉点后,理娜便将地图摊开在桌面上。 她的视线首先落在西方广场。 虽然先前已经听闻,但实际走一遭后还是受到了冲击。 难民的态度、士兵们的抱怨、还有在东方广场所见到的景象以及水果摊老板所说的话……每当想起这历历在目的一切时,理娜的心里就会涌现一股苦涩的情绪。 「你们两位看了广场之后有什么感觉?」 「如果要我说出真实的感受,我会告诉您,我不想再次接近那里。」 莎拉不假修饰地坦承了感想,达尔则像是有些懒得开口似地摇了摇头。 「八百人吗……」 也难怪涅斯托里会如此苦恼。如果不尽快给予难民们工作或居所,以西方广场为中心,塔巴思特整体的治安都会愈来愈恶化。 「我不是很懂啦……」达尔面露难色地回应着: 「……不过一路上我看到很多没人居住的空地。虽然八百人确实是不小的数目,但只要利用那些空地建房子,应该可以收容不少人吧?」 「可是要那么做还是有些难度的。」理娜从地图上抬起头望向达尔。「举例来说——你想像一下,如果我们三个人在这座镇上的某处共同拥有一间房子的情况。」 听见理娜举的例子,莎拉的表情明显地受到冲击而扭曲。但其他两人并未察觉到这瞬间的变化。达尔则是不满似地双手环胸说: 「我完全无法想像那种情况。我出生的地方是个远比这里还要破烂的村庄。」 「好吧,那就改成村庄好了。总之,我们在村庄的某处拥有一间房子,并且在那里生活的时候,就必须从外面汲水回来,或是将屋内的垃圾拿出去倒等等。」 达尔倒是能理解这样的比喻。毕竟从前自己就是负责到共用的水井去汲水的工作,而且得跑上好几趟才能将家中的大瓶子装满水。除了几乎每天都得做的汲水工作外,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杂事。 「但是,一处水源只能提供一定的人数使用。如果人太多的话,水源就会枯竭,导致大家都取不到水。倒垃圾也是相同的道理。我问过涅斯托里,他说每个区域都有专门回收垃圾的业者,但是一旦垃圾量突然大增,业者也会应接不暇而无法处理。」 「垃圾有多到那种地步吗?」 达尔表情紧皱地表示疑惑。然而理娜却露出更加严峻的表情,语气痛苦地回答: 「人类也会从身体里产出垃圾啊!」 「啊啊,是大——」 达尔拍了一下手,准备将某种排泄物的名称说出口的瞬间,脚也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我好不容易拐弯抹角地告诉你,拜托你不要把那个词讲出口!」 「……喔。」 达尔虽然点了点头,但视线仍像是不太服气似地闹着别扭。理娜虽然察觉了达尔的不服,但仍无视他的反应继续向下 说: 「另外,如果生活了一阵子后,必定会累积不少垃圾,而随着人口增加,垃圾也会无法避免地跟着增加。」 例如鱼或肉的骨头、蔬菜菜渣、派不上用场的破布、腐坏的动物毛皮、生锈的金属器具、破碎的餐具和日积月累的灰尘等……就算尽可能地回收再利用来减少垃圾量,所能回收的种类和数量还是有限。 「另外就是随着工作性质不同,也会产生许多限制。」 「限制?」 「比如说……制作皮草的工匠所能使用的水源和居所都会被限制在很狭窄的范围里,另外他们也有必须三天至少去一次澡堂的义务,你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因为他们身上很臭的缘故吗?」 剥除动物毛皮的现场经常都会弥漫着一股异样的臭味。 首先,动物的皮本身就是很臭的东西。加上为了充分去除黏附在皮上的毛和脂肪,必须要将皮浸入石灰液当中,此时臭气又会变本加厉。有时候为了让皮变得柔软,在浸泡的步骤中还得添加油脂。之后还要再次浸入溶剂中来让皮变硬,如此才能让「皮」变成「革」。当然,此时使用的溶剂同样会释放出强烈的异臭。弥漫这些臭味的地方总是会成为独树一格的异空间。 「没错。过去在某个城镇里,曾经有过由于周遭居民强烈抗议,导致皮革工匠被赶出城镇的纪录。为了解决这种问题,往往会对居民采取降税等优惠措施……」 会有所限制的并非只有处理皮革的工匠,其他还有许多会造成强烈臭气或噪音的工作,也都有相关的规定。 「考虑到这些问题点的话,即使有多余的空地,也无法立刻盖房子让难民们入住。必须先调查该区域的供水处,如果数量足够的话,再开放相对的人数入住。而且我觉得,让八百人住在同一个地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是因为久了之后会形成派系吧?」 达尔的回答让理娜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眼前的黑发佣兵有时确实能表现出相当迅速的理解力。 「如果让出身于同一个地方的人聚集在一起,并且形成一支团队的话,虽然在传达意见方面能够以相当高的效率进行,但是也会因此变得孤立,而不和其他团队交流。虽然这是最麻烦的一点,但要撤离时其实也能很快地让所有人一起撤离就是了。」 「嗯,大概就是那样。」理娜点点头同意,接着继续说道: 「我们不能让塔巴思特这座城镇里出现一个小型的米耶尔。刚开始时或许两边的人会不断发生口角或冲突,但迟早都得让这些难民成为塔巴思特的一员。」 说到这里,理娜突然面露忧色地注视起地图。 ……自己真的还有闲暇时间大谈这些理想吗?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就连能提供给难民的栖身之所都还没有半点头绪。 今天一整天都在街上闲晃。虽然亲眼见识过后也了解了许多事物,但是并没有因此抓住连结着解答的绳索。理娜一边吃着端上桌的凉点,一边再次将视线移到达尔身上。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你是指要我安排八百人的去路吗?」 理娜肯定地点了个头。 「我会把堪用的家伙集合在一起,带他们到山里狩猎。应该会选东边吧,我会彻底将盘据在山里的犬鬼和岩狼歼灭,然后在那里建造房子。」 达尔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用不太愉悦的口气补充说明: 「不过啊,这些在城镇里长大的家伙是不是真的有办法上战场,其实是很严苛的现实问题。在我看来,如果要塔巴思特的人来帮忙,一定又会引发另一波抱怨。另外如果要战斗的话,还得配给粮食、水和新的服装,甚至还需要长枪才行……即使有办法准备好一百人份的装备,还是得看当时山里的状况。我想至少会死个二十人,受伤的人则至少会有两倍以上。」 「我不能容许那种事发生!」 理娜语气坚定地说着。达尔则是用一副早就猜到似的表情晃了晃脖子。 「我举的例子是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安排下的情况。毕竟我本来就不是很擅长思考,想出这种佣兵风格的主意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说得也是,对不起。」 理娜悄然无力地向达尔道了歉。 用完冷茶和凉点后,理娜的脑中依然没有浮现任何好点子,于是众人决定回到宅邸之后再做商议。 回程途中经过木桥时,走到一半的理娜忽然停下了脚步,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染红的河面反射着略微西沉的夕阳,闪动着耀眼的落日余辉。 ——把河川堵起来?为什么? 理娜想起精灵依修莉雅说过的话,脑中不禁浮现好几个问号。难道这其实根本就和目前大家所面对的问题毫无关系吗?理娜沿着河川朝着源头望去高耸的北方山脉便映入了视界。另一头的西方山脉已经吞没了太阳大半的面积,沐浴在夕阳余光的北方山脉泰半染成了朱红色, 剩余的半座山脉则被深邃的阴影所覆盖。 ——山脉就是城墙吗…… 自己曾经觉得城墙太过低矮,绝对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错误。 四面环绕的山脉,其实就是最高耸、最厚实,也最险峻的天然障壁。 「对了,公主,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像是想到什么的达尔忽然叫住了理娜。理娜也循着声音回过头去。 「明天开始又要像在马杰可的时候一样,开始测量城镇了对吧?」 「嗯,不过应该不会像在马杰可的时候花上那么久的时间。」 「抱歉,明天的工作能不能从中午再开始?当然这段时间也不用支付我报酬。」 「是可以啦……怎么了吗?怎么突然这么说?」 理娜之所以会感到好奇,是因为达尔从来没有提过类似的要求,而且竟然连报酬都不想交涉。 听到理娜的质问,达尔试图蒙混过关。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一定要我据实以告吗?」 当理娜说出希望能够知道理由时,不经意地看见了莎拉提在手上的陶制瓶子。那是草酒的瓶子。那天晚上达尔说过的话刹时划过了理娜的脑海。 「……你中午前会回来吧?」 理娜闭上嘴,稍微思考一阵后,还是决定至少向达尔确认回来的时间。 「如果事情不会拖得太久的话。」 ——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达尔确实还有着许多我所不知道的部分。达尔曾有个足以让他尊敬并以老师称之的对象,以及对方已经不在人世一事,直到那时为止理娜也都未曾听闻。因为她从未曾听达尔说过,也未曾主动地思考过。 身为护卫虽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自从众人从马杰可出发以来,达尔从未单独行动过。即使是在宅邸的中庭练剑时,也是因为理娜和莎拉在房间里的缘故。 「嗯,我知道了。」 也因此,理娜才更能够用笑容回应达尔的要求。 回到涅斯托里的宅邸后,理娜总算稍微松了口气。目送先去浴室准备的莎拉离开房间后,理娜便独自走向请人事先准备好的大桌子,专注地盯着占满桌面的纸张。理娜将纸张移成纵向,接着将金发束在后方,确认过一旁的铅块笔后,便拿起了几支混有颜料且色泽各异的笔。理娜深吸一口气,接着停止呼吸。 如同剑术高强的剑士,在使出斩击的瞬间会暂时停止动作一样,此刻的理娜如出一辙。 她将脑海中所见到的景象逐一谨慎地拾起,并一点一滴地汇聚成形。 拿着黑色铅块笔的手如同滑动般流畅地碰触着纸面 。 理娜将起点置于最上方。北方有一座高耸的山脉,于是理娜画上连串的尖突,图上便出现了险峻的山脉。接着是盘据山头的成群岩狼。她调整着笔触的力道,画上灰黑色的阴影。如此一来也能表现出山脉的荒凉感。接着,理娜朝下拉出一条线,这是延伸至塔巴思特的平缓坡道。此处不能用直线绘制,而必须绘出愈接近塔巴思特就会愈显宽阔的坡道。此时理娜把手从纸面上移开,再将铅块笔替换成茶色后,再次回到纸面作业。此时来到山麓一带,理娜在此画上了几块小小的田亩。下一刻,她迅速地替换上绿色铅块笔,为田亩添加上生动的翠绿。这是根菜的叶子。然后,她再度换回黑色铅块笔,开始描绘起三人的画像。里面包括了啃着根菜,露出一副欲哭无泪表情的自己。 低矮的城墙,踏入城镇后立刻可见的水果摊贩,还有苹果。 用来铺设道路的材质是土石,孩子们精神饱满地在上头奔跑着。 画到这里,理娜突然停下了笔。接着,她再次轻巧地在纸上舞动笔杆,从露天摊贩朝下而去。但她并未一口气来到最下方,而是在底部的略上方处抵住了笔尖,并且绘制出目前所在的这间宅邸。接着,从宅邸再绘制出一条通往西南方的道路,抵达的是共同墓地。理娜将沃鲁迪马尔的墓地绘出,并在栏外加注了墓碑志铭。 手中的笔再次回到了图上的宅邸,理娜此时笔下的人物换成了活泼的巫女亚梨莎。无论是自己或莎拉,都对她能够和达尔处得如此融洽感到不可思议。想起当时两人交谈的模样,理娜也不禁莞尔一笑。 ——难不成他特别喜欢小孩子?但是还记得最早在马杰可的时候,他对小孩的态度确实不是很友善啊…… 理娜更换绿色的铅块笔,并在宅邸下方画出位于南方的精灵之森。虽然对于应该如何描绘依修莉雅有些犹豫,但最后仍决定按照自己的意思自由发挥,尽可能地将她的美貌和高傲的个性表现至极致。细长且尖锐的耳朵,头发是蓝色,衣服则是草色。对方的真实个性确实如达尔所说的一样,虽然多少有些失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接着总算要着手绘制城镇的内部景象。 理娜首先动笔画下建筑物杂乱无章、住宅排列同样毫无章法的南区,并朝着左右绘制出穿梭其中的分支道路。接着沿着某条拐过数个弯道的道路进入东区,并且用深黑色和浓绿色等强烈的色调,来彩饰栉比鳞次的露天摊贩,店里陈列的盘皿和器具也用上同样的色彩。 ——这里果然和马杰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啊! 从两座城镇感受到的色彩各有不同。在马杰可里,白色和淡红色给人的印象格外强烈,而塔巴思特则是以黑色和绿色最为常见。或许这和当地所能取得的颜料不同也有关系。 另外,塔巴思特所贩售的食材也有类似的色调偏好。这里有许多香菇和山菜,调味方面则偏向浓郁辛辣。此一发现令理娜十分开心。接着,理娜将在塔巴思特路上见到的几位吟游诗人绘入图中,他们手中抱着竖琴或琵琶,有的则是一边吹着笛子,一边漫步在通路上。 接下来是精灵工艺店、手持发饰的莎拉,还有从北区绕往西区的路径。理娜开始描绘起制造着异臭和杂音的工匠所在的西区。画着方格状的道路时,理娜才忽然发现了一件事仔细一想,原来区域规划最为清楚明确的就是西区。 手中的笔继续朝着西方广场前进——但只有从一数到三这么短的时间,笔杆就停止了动作。虽然理娜再次开始绘制地图的作业,但她的表情却不如方才轻松,而是堆满了苦涩的情绪。在这里,必须绘出大小不一且难以计数的帐篷、席地而睡的大人、吵闹不休的小孩,以及四处巡逻的士兵们。 「…………」 完成后,理娜稍微叹了口气,同时将手中的铅块笔放在一旁。 整体的感觉还不错。但理娜却觉得这份地图少了些欢乐的元素。 她自然地将视线移至西侧。绘制到此处前,理娜还能自由地挥洒着手中的笔。 ——等到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再来画另一张地图吧! 理娜心中暗忖。 之后,莎拉前来提醒理娜已做好入浴的准备,于是两人便一同前去泡澡。 回到房间后,理娜二话不说地直接躺倒在床。 刚才所完成的地图映入自己的眼帘,令理娜惆怅不已。 那股因为无法道尽内心思绪,如同半途而废般的感受,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5 混沌 一早,达尔和昨天一样在中庭里练习挥剑。 在稍作休息时,忽然感受到后方有股气息。达尔回头望去,亚梨莎玲珑的身影就在眼前。她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始终安静地坐在中庭的角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达尔练剑。 结束挥剑的练习后,达尔一边擦拭汗水,一边低头俯视亚梨莎的脸庞。 「一直看的话会觉得很无聊的喔!」 「嗯。」亚梨莎点点头回应,但仍然毫无动静。 「你没事可做吗?」 「没有。」 亚梨莎摇摇头,达尔只能用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以对。 「你去找公主她们啦!」 达尔话才说完,亚梨莎立刻用小小的手盖住自己的脸,像是不敢僭越似地用力甩起头来。 「你不用害怕啦,那女孩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公主而已,真的很普通。」 达尔说完后回头一想,其实作为一位公主而言,理娜可是一点都不普通。但是自己实在懒得再多做说明,加上亚梨莎也没有任何回应,于是达尔决定就这样将错就错。 反复提出几个问题后,达尔总算确认了一件事:亚梨莎似乎觉得,待在自己身边是最不会造成其他人困扰的做法。毕竟宅邸里的其他仆人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涅斯托里更是忙到必须牺牲睡眠时间来工作才行。而亚梨莎不敢接近理娜和莎拉,又不敢一个人出去走走,加上涅斯托里也再三叮咛她不要随便外出,于是她只好选择来到达尔的身边。 「那我陪在公主身边不在宅邸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一直待在房间里。」 亚梨莎表示,自己只是静静地在房里,无所事事地等待时间流逝而已。达尔不打算再继续深问下去。此时,他决定将顿时涌上心中的疑问抛出。 「你为什么一开始会主动跑来找我说话?」 亚梨莎心头一怔,惊慌地望向达尔。 「虽然我知道你只能到我身边来,但万一我是个很可怕的人该怎么办?你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吗?」 「啊、这个嘛……我如果说实话,你不会生气吧?」 亚梨莎闪烁言词地回应,并且畏畏缩缩地用上飘的视线望着达尔。 「其实我是——」 ——会看人的。原本打算这么说的亚梨莎还没将话讲完,就已经眼眶湿润地用手遮住了嘴巴。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讨厌小鬼啊……达尔不禁在心中嘟哝着。 「就、就是啊,我看得出来达尔先生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啊——本来想要如此吐槽的达尔,却被亚梨莎接下来的补充说明吓了一跳。 「我看得见达尔先生的身体里,有着一般人类拥有的流向以外的事物。」 达尔反射性地护住了左臂。这么一说,自己才猛然发现,亚梨莎从未对自己不曾离身的护手表示过任何疑惑。明明就连宅邸里的仆人都曾至少露出过一次讶异的神情。 ——即使看不出未来,也能看出流向,指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所谓的流向啊……」达尔强作镇定,用平静的语气试问着: 「……你曾经看过和我一样的人类吗?」 亚梨莎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即代表着肯定的答案。因为她是个率直的少女,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她应会二话不说地回答不曾见过才对。 「……你可以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吗?」 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后,亚梨莎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回应: 「在这栋宅邸里我曾看过两个人和你一样,其中一个人是马提亚斯先生。」 是那个全身缠满绷带的家伙!达尔在心底暗忖着。无论怎么想,达尔都不觉得他是能够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的对象。 「另一个人是——」 在亚梨莎开口之前,达尔已经提前起身并伸手制止了她。 「一大早就这么认真啊?」 既低沉又厚重的声音,以及如同干燥浮石相互摩擦般的甲胄擦碰声,伴随着令人紧绷的氛围袭来。 马提亚斯正朝着这里走了过来。他的身上同样全身缠满绷带,还穿着一件外型奇特的甲胄,手中则是握着两把木刀。 「都老大不小了,还有兴致和年幼的巫女幽会啊?如果真的如此,那还真是让人不敢领教的癖好呢。」 「如果你手痒的话,我倒是可以立刻陪你玩玩——费用就用你身上的那堆废铁支付吧!」 达尔的声音犹如白刃般不带情感。他像是要保护亚梨莎似地站到前头与马提亚斯对峙,并且伸手握住立直的剑身。 「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马提亚斯淡然地接下达尔那沸腾般的怒气,握着木刀的剑柄朝着达尔逼近,并且不断地挑衅着: 「不过我倒希望你陪我过个两招,用来当暖身运动。你觉得如何呢?」 「要我陪你过招?」 「很简单,请那边的巫女小姐数到一百,数完后就宣告结束。反过来说,在这段时间内,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停下动作。即使手上的剑掉了,同样得继续打下去。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真的赢不了,在数到一百以前逃跑也没关系。」 「……我接受。刚好我还想再多流一些汗呢,就来打一场吧!」 ——这家伙竟然百般挑衅,给我做好觉悟吧! 达尔露出凶狠的笑容,从马提亚斯手中接过了木刀。虽说是木刀,但如果击中了要害,重伤绝对在所难免,更严重的情况还可能危急性命。 两人维持在一定的距离下,各自握紧木刀摆出架势。 「那么,巫女小姐,拜托你了。」 身不由己的亚梨莎虽然有些畏缩,但在达尔视线的关注下,仍然努力地鼓起勇气。 「开始。」亚梨莎用微小的声一首轻喊出口,但两人却都听得十分清楚。 两把木刀立刻展开了激烈的冲突。瞬间,坚硬的声响和冲击顿发,两把木刀同时应声断裂。马提亚斯从绷带的缝隙瞪着达尔,达尔也不甘示弱地带着杀气回瞪。双方在比试开始的瞬间,就已经深刻地体认到对方的力量非比寻常的事实。 马提亚斯拿着断成两截的木刀朝达尔攻击,另一只手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剑。真剑划出一道锐利的圆弧,达尔则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对手的攻击,并且向后猛力一跃。他丢弃手中的木刀,并且伸手拾取立在身后的长剑,重新摆好迎战的架势。 「……你确实没有说过只能用木刀当武器,不过看起来不像是骑士殿下会耍的手段呢。」 达尔语带嘲讽地加上「殿下」两字,脸上也露出鄙视的笑容。然而达尔的背脊却窜过一阵紧张感。刚才马提亚斯拔剑挥击的动作中,竟完全看不出一丝犹豫。 这家伙怎么回事?难道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杀意来和我过招的吗? 「骑士啊……」马提亚斯拨弄着绷带暗笑:「我不觉得自己是个骑士,而是只龙。」 「哪有全身缠满绷带的龙?真是一点都不适合。」 ——难道这家伙和我一样?我竟然和这家伙是同一种人! 达尔忽然想起方才亚梨莎的话,忍不住在心中斥骂。 马提亚斯手中的剑呈现白色,但并非银白,而是彻头彻尾的白。在剑与剑相交时,传递而至的冲击令达尔感到某种不协调。对方的剑虽然坚硬,但却不是金属的硬度。 ——原本以为只有甲胄不对劲,想不到连剑也有问题。 两人刀光剑影地连打了两、三个回合,双方势均力敌,并没有哪一方特别占了上风。在迟迟无法给对方致命一击的状况 下,时间仍旧不断地流逝。 此时,马提亚斯忽然使出一记横劈,并且顺势松手将剑朝着达尔扔去。笨重剑身笔直地向前飞窜,达尔则是好不容易才将这一击弹了开来。 白色的剑身就这样直接插入地面,马提亚斯则是不待须臾地采取了下个行动。 马提亚斯忽然朝着在远处看着两人战斗的亚梨莎奔去,对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感到讶异的达尔急忙追了上去。无法因应突如其来的状况而伫在原地的亚梨莎,被马提亚斯揪住衣领并高高举起,然后朝着达尔扔了过去。 达尔反射地伸手抱住了亚梨莎。就在这个瞬间,马提亚斯迅速地迫近达尔的身旁,对着双手受限而无法动弹的达尔饱以重拳。 受到攻击的达尔发出呻吟并顿失重心,连对方接踵而至的扫腿也无法避开,接连中招的达尔就这样抱着亚梨莎直接重摔在地。马提亚斯此时仍不松手,高举起脚朝着亚梨莎猛力踹去。 达尔立刻将亚梨莎推倒,并且用自己的身体覆盖在她的身上,冗重的踢击落在达尔的后脑勺。接着,马提亚斯又朝着达尔的脸部和腹部狂踹猛踩,毫不罢休地连番攻击,完全不将纤弱的亚梨莎放在眼里。 「一、一、一百……!」 好不容易能够喘息的亚梨莎急忙地大叫。 「我听不见。」 马提亚斯冷冷地应声,并且再次用脚尖狠顶了一下达尔的侧腹。 「一百!我已经数到一百了!所以请你住手!」 亚梨莎一边流泪,一边用比方才更大的声音嘶喊。此时马提亚斯才终于停止了攻击,并且用一副居高临下的鄙视眼神和无趣神情看着达尔。 「原来你只有这点本事。」 达尔不发一语,只用尚能动弹的表情回瞪着马提亚斯。此刻马提亚斯已经将视线从达尔身上移开,以机械式的动作朝亚梨莎致意后,便捡起自己的剑径自离开了中庭。 「达、达尔先生,我现在立刻去找人过来帮忙!」 「不需要。」 达尔冷淡地回应了被泥土和眼泪沾满脸庞的亚梨莎,然后缓缓地撑起身体。他朝地上吐了一口混着鲜血和泥土的唾液,看来嘴里似乎也受了伤。 「你有受伤吗?」 亚梨莎紧抓着达尔的手臂,连续摇了好几次头。达尔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用衣服随便擦过后,再笨拙地为亚梨莎擦拭脸上的脏污。如果不是亚梨莎拼命地喊出声来,自己或许早就死在马提亚斯的手上了,而且亚梨莎可能也会因此小命不保。 ——我要杀了他!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那家伙! 「听好了,刚才发生的事绝对不准告诉任何人!」 「可是……」 「听我的话就行了,总之你不准说出去!」 无论对方使出了多么卑劣的手段,但是输就是输。达尔对自己的败北既懊悔又恼火。 虽然达尔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威胁而非说服,但抬头望着达尔的亚梨莎依旧红着眼眶,乖乖地点头允诺。 达尔请仆人准备了水和水桶,将满身的泥巴和汗水洗净,并且再次为亚梨莎擦脸。接着,达尔用自掏腰包买下的药做了简单的治疗后,便径自步出了镇上。 他的目的地是一处小型神殿,地点则是从仆人那里打听得知的。对方虽然亲切地为达尔画了地图,但即使有地图辅助,达尔仍然迷失了方向。 ——虽然对那位仆人不太好意思,但果然还是公主画的地图比较容易看懂。 发现自己竟然会不由自主地这么想时,达尔也感到些许的焦虑。 过了约四分之一刻后,达尔总算抵达了神殿。但他并非是前来向神祷告。毕竟达尔连这一带所信仰的神明为何都不知道。 伊甸王国的宗教政策其实是相当笼统的。概括来说,就是维系在「只要是不违背王国理念的信仰均予以承认」及「于神殿任职者不可论及政事」两点之上。 虽然有时会因地区差异而不同,但大多数的神殿常会同时肩负教育之职。也就是将孩子们集合起来,教授最基本的读写和计算。为了要听懂神官们所诵读的教典,孩子们必须了解文字。而为了论及数字,也必须习得计算的知识。此外,神殿都会保留着许多自古流传至今的文献,而达尔的目的就是这些古老文献。 尽管内心不以为然,但看见劝人向神做出捐献的神官时,他还是丢出一枚生锈铜币做做样子,借此询问神殿里是否存有记载被龙寄宿的文献,或是有没有对这件事熟悉的神官。自从左臂被龙寄宿以来,每当抵达较大的城镇或都市时,达尔总是会像这样走一趟神殿。 看见眼前的神官面露难色,达尔只得再递出一枚银币。神官的表情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并领着达尔往深处的房间走去。里面是书库,有位老态龙钟、脸颊消瘦的神官正默默地抄写着书记。 想确认此处是否有被龙寄宿的相关文献的达尔,立刻不加掩饰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老神官含糊其词地再次向达尔要求捐献,然而达尔这次只以在其他城镇所听闻的龙之传说来取代实质的金钱回应对方。 老神官听完后频频点头,接着缓缓地动起那消瘦的双颊开口说: 「我、我的牙齿、下巴,都痛得不听使唤,唉!」 无法随心所欲地说话的老神官,只好将想说的话整理成文字并写在纸上后交给达尔。 「您看得懂古奏德文和古查姆文吗?」 「……我看不懂,但我认识一个可能看得懂的人,所以没问题。」 达尔的口气将内心的不悦表露无遗。 其实达尔本来就看不太懂文字,毕竟他生长的故乡也没有可供学习的场所,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身为家中排行第五的自己能得到学习的机会。 自从成了佣兵后,达尔虽然记住了生存所需的最基本文字,但只要碰上稍微困难一点的词汇就无法阅读。而如今已经不再使用的死语,对达尔而言,只不过是一堆图形罢了。 到目前为止,达尔总是支付金钱要求他人读给白己听,但也因此花了不少钱。然而他拥有不输给周游各地的吟游诗人的记忆力,光是借由这样的方式,就让他记住了不少知识。 但是这次就无法和先前采取相同的方法了。以眼前这位老神官的说话方式,恐怕讲到天亮都还无法结束。因此达尔决定要求对方将内容整理过后用纸笔记录起来。 接过卷成一束的纸卷后,达尔便步出了神殿。 自己应该在神殿里待了约两刻吧,此时太阳已经高挂在天际了。 达尔一边漫步在街道上,一边带着不满的神色嘟哝着。 ——我现在竟然要去拜托那位公主! 真让人不愉快!自从失去了那个既可以称为老师又能称作伙伴的人之后,自己就从未仰仗过任何人,而是靠着一己之力活到现在。之所以会和理娜等人一起行动,也只是因为工作的缘故。而这份工作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你刚回来吗?」 有个声音从侧边传来,达尔也只用视线循着声音望去。 莎拉正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与平常同样的侍女服,手上还抱着装有面包和蔬菜之类的麻袋。她独自一人在这里出现的光景,首先就令达尔感到不太对劲。 「公主呢?」 「在宅邸里面。至于我是在厨房里拿取需要的东西时,顺便被委托了采买的工作。」 「不要一个人出门啦!宅邸外面可不是绝对安全的喔!」 两人双双陷入沉默地并肩走着。达尔的步伐虽然略大了些,但他却无意识地放慢着脚步。 自从与理娜等人一同旅行后,他 便自然地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不久,两人来到了可以望见宅邸的场所。此时莎拉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张纸——是和『龙』有关的东西吗?」 莎拉是从理娜那里听闻达尔的左臂被龙寄宿一事,但是她并未亲眼见过。 「不要乱看!」 「如果不喜欢被别人看到,把纸折起来不就好了?只是像这样握在手里,我光凭纸上的几个单字就能推测大概的内容了。」 达尔露出有些郁闷的表情,不发一语地将纸折好收进了怀里。 「你看得懂吗?上面有一些现代已经不再使用的文字呢。」 「我怎么可能看得懂这种鬼东西!我想请公主读给我听,然后记到自己的脑中。」 「我读给你听吧?」 达尔讶异地发出「啊」的一声,并且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看向莎拉。莎拉仍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只是用冷冷的视线望着达尔。 「你有什么企图?」 「只不过是想还掉欠你的人情而已——」莎拉微动着薄唇,平静地回应达尔的质问: 「——理娜小姐相当仰慕沃鲁迪马尔大人,为了治愈失去那位导师的悲伤,伴酒彻夜吐露心事的确是个很有效的方法。」 「所以说那跟人情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原本理娜小姐就不是喜欢饮酒的人,或许她根本没有想这么多。也可能当时能重新振作起来,其实耗费了超乎我所想像的时间也说不定。」 这的确是莎拉的真心话,但她的心中其实存在着另一个想法—— 只要把事情始末说清楚,理娜应该会很乐意将文字内容告诉达尔才对,莎拉甚至已经可以在脑海中描绘出这些场景。如此一来,达尔和理娜的关系将会变得更加亲近……这当然不是莎拉所乐见的发展。 「你根本就是把公主当成行事基准嘛!」 「当然。」 莎拉不加犹豫地回答。达尔也夸张地表现出傻眼的神情。 「算了。你不会跟我要钱吧?」 「这不是由你先提出的要求,所以我不会那么做。」 听见莎拉的回答,达尔也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对她的行动虽然总是有些摸不着头绪,但这确实是莎拉的作风。 「既然如此,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你看得懂这些字对吧?」 莎拉沉默地点了个头。身为侍奉公主的侍女,自然得拥有平均以上的知识水平。只是因为随侍在理娜身边的缘故,使她少有发挥的机会。也由于待在理娜身边而有了许多接触这些文字的机会,才让她学会如何解读。除了自然而然地记在脑海中之外,理娜也会在旅途中主动教导自己。虽然解读能力不及主人,但莎拉其实也已经学会了足以媲美学者的知识。 对于达尔而言,莎拉的提议确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达尔暗自想着,只要想办法学会读写,即使哪天周围没有人可以帮忙,自己应该也能克服这些问题才对。 以宅邸为起点开始进行测量的理娜与莎拉,在沃鲁迪马尔所制作的地图帮助下,使得测量得以顺利且迅速地进行。 达尔的工作和在马杰可的时候一样,负责将周围冷言冷语或上前挑衅的围观者赶走。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工作内容,但达尔还是难掩无聊至极的感受。因为沃鲁迪马尔当年也曾做过同样的测量工作,因此忆起已故领主的塔巴思特年长居民,还会对他们说些鼓励的话。但如今周围还多了无所事事的米耶尔难民,由于他们可消磨的时间相当多,便会更执拗地缠着理娜等人不放。无可奈何之下,达尔只能用力量驱赶对方,但实在没有比这还要空虚的工作了。 在马杰可的时候,身旁还有另一位名为塔鲁布的老迈骑土,达尔与他经常一边斗嘴一边分担工作。如今只能独力面对如此乏味的作业,不但令达尔益发焦躁,压力更是无处发泄。 就在不知是第几次休息的时候,忽然有个男人叫住了达尔。 「那边那个家伙,该不会是达尔罗?」 听见对方说话时带着兽人才有的独特腔调,达尔立刻用凶恶的表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 有个兽人就站在眼前。与猪雷同的脸、壮硕的身材和突出的巨腹,身上穿着略脏的衣服和革铠,腰间还佩着一把大型的宽刃刀,那一身配件可说是兽人佣兵的标准装备。 兽人上下打量了达尔好一阵子。 「……玛夫普?」 「喔喔,果然是达尔罗!」 名为玛夫普的男人高兴似地用力拍了一下手。 「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我们在战场上碰过好几次面。」 达尔兴致缺缺地回应着理娜的问题。 「想不到能够在这种深山野岭里碰见你,而且竟然还带着两位绝世美女罗!」 「你这家伙应该不懂人类美丑的基准吧?」 「总之先用美人称呼对方就绝对不会错了,何况不是也有句话说『心美人就美』罗?」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只会说些好听话。」 达尔抱着先讲了再说的想法,将玛夫普介绍给两人认识。理娜和莎拉则各自以笑容和面无表情向对方点头致意,玛夫普则是摇晃着肥胖的身躯,用夸张的动作向两人鞠了个躬。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现在是这两位美人的护卫罗?」 「算是吧。你呢?我怎么没听说这一带也有发生战事?」 「喔喔,这个嘛……」听完达尔的疑问,玛夫普先是摇了摇粗胖的脖子,接着连连点了好几次头。 「……可不只是这一带罗。不管是北方、南方还是东方,战事几乎都已经销声匿迹了。西方离这里太远了,我就不是很清楚罗。不过听说拉多姆的内战好像也已经平定了。」 达尔也不禁为此感到意外。位于南方的拉多姆王国内战,照理讲应该还会持续好一段时间才对。 「听说就在一个月前,有位新国王即位罗。」 「也就是说,你现在处于完全失业中的状态对吧。身上还有钱吗?」 「可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罗?就算是吃老本也足够我过活罗。」 说到这里,达尔忽然想到,在兽人这种妖精当中,有许多拥有特技和擅长做生意的人,玛夫普当然也不例外。达尔在遇见他之后,才第一次了解到何谓投资。也就是将大笔金钱交给能够信赖的对象,再将这笔钱作为资金由对方代为操作进而获取利益的方法。达尔也是因为仿效着做,才有机会和马杰可某处酒场的女老板认识。 「既然如此那不就没问题了吗?你就找个地方冬眠到下次战事发生为止吧!」 听达尔这么一说,玛夫普也跟着咕呼呼地发出声音混浊的笑声。 「其实我早就已经找到新工作罗!本来我叫住你,是考虑到万一我一个人搞不定,就要拜托你一起来帮忙。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个必要罗!」 听完对方的解释后,达尔不禁脸色一变。从佣兵的口中说出的「工作」,指的绝对就是战事。 「说来听听吧,我勉强听你说完。」 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人对话的理娜露出惊讶的神情,但达尔的注意力已完全被玛夫普所吸引,因此并没有察觉理娜的反应。 「你现在不是在担任护卫吗?」 「就算是这样,至少也能听听工作内容吧。」 「是个颇危险的工作,至少不是能够在光天化日下,大剌剌地在街上谈论的内容。」 玛夫普慎重其事地拿起了纸片和铅块笔,迅速地写下一个名字。 「如果你想听 个仔细的话,那么从今天起算的十天内……不,二十天内到这间店里来。啊,对了,我只有晚上才会在罗。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擅自跑去告诉别人,还把人一起带来的话,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罗。不管对方是你多信任的人都一样。」 「……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人了。」 达尔接过纸片,表情有些扭曲地应和着。 「其他的佣兵也都会聚集在这里吗?」 「原本大概有三十人左右,但不久前我赶了五个人出去,现在加上我一共是二十五人。我还会再继续找人,也就是说人数预计还会增加罗。」 对于数字感到有些在意的达尔,详细地问了被赶走的五个人各自的长相和服装。想不到竟然就是在准备开始登山时,袭击了己方的那群人。 「怎么罗?」 玛夫普用带着狐疑的声音问着,达尔则是毫无隐瞒地将事实道出。一旦佣兵群中有和那五人比较亲近的人在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十分棘手。但是玛夫普却对达尔的回答既佩服又满意。 「喔喔,以一敌五,还是把他们全都收拾掉罗!」 「其实只是一对三而已啦,我砍了其中三个人,被另外两个跑掉了。」 「喔喔,看来你的本事一点都没退步,我放心多罗!如果是你的话,报酬应该会比其他家伙更高一些罗,如果有兴趣的话就来吧!就算不想参与这次的工作,偶尔就我们两个促膝长谈个一晚也不错罗!」 玛夫普一边咕呼呼地笑着,一边踏着满意的步伐离去。 看着面露喜色地盯住手中纸片的达尔,理娜有些吃醋似地瞪了他一眼。但当达尔将纸片收起来后,理娜立刻拿出笑容向着达尔说: 「休息时间也刚好结束了,那我们动工吧!」 达尔轻轻地应了声好。理娜则是用带着复杂情感的碧蓝双眸注视着达尔的侧脸。 五天后—— 测量终于告一段落。然而从那之后,理娜反而更是马不停蹄地在城镇里四处奔波。 只要发现未曾见过的街道,理娜就会毫不考虑地走进去,并且钜细靡遗地进行观察。由于在测量城墙时,有许多路人都带着好奇的视线看着理娜,当中甚至有人主动上前攀谈,因此理娜也把握这样的机会向对方请教了许多事。接着,她也不忘利用空闲时间,前往露天摊贩群聚的街道,尽可能收集更多的情报。当然,在这段期间内,她又多画了好几张地图。 然而,除了沃鲁迪马尔和涅斯托里所发现的物件和地点之外,理娜并未找到其他的空房或者可以使用的空地。 太阳渐斜,远处传来乌鸦的嘶啼声。 现在已是外出游玩的孩子们与朋友道别,各自踏上返家路途的时刻,理娜也决定结束今天的散步行程返回宅邸。 打开房门进到里面后,疲劳驱使理娜吐出一口沉重的叹息。比起肉体的疲劳,精神面的疲倦更令理娜心力交瘁。 「我去厨房帮您端杯茶来。」 看着担心地对自己说着的莎拉,理娜说了声谢谢并以微笑回应。等到莎拉不带声响地轻关上门后,理娜便将视线移向墙壁。墙上贴着自己在这座镇上奔走所绘制出的地图。理娜再将今天所绘制的新地图贴在墙上,并且站在距离墙壁略远处双手环胸地注视着地图。她的眉头深锁,表情显得既严肃又困惑。 ——真糟糕! 理娜始终无法在这座城镇中找出足以收容八百人的场所。 每当想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理娜的心头总免不了一阵沉重。塔巴思特的居民们确实对米耶尔的难民们抱持着相当不友善的态度。 当塔巴思特的居民知道理娜在进行镇上的测量时,便质问理娜「领主大人是不是打算将土地分给米耶尔那群家伙」,而米耶尔的难民们也同样急着询问「领主大人是否真的会给我们住宅和工作」。而当理娜回答一切都尚未定案时,双方都露出了失望不已的表情。塔巴思特的居民之所以叹息,是因为理娜的答案代表着「的确有将土地分给外人的可能性」,而米耶尔难民黯淡的表情则是来自于「可能无法得到这些梦寐以求的事物」。 即使把这些当成是极端的例子,再试着向其他人探问,绝大多数的人还是对米耶尔的难民感到不满,顶多只是程度上的差别而已。 「嗯——虽然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他们真的是一群令人困扰的家伙耶!我知道他们没有工作,但大白天就无所事事地到处闲逛,加上个性又暴躁,容易与人起冲突,实在让人不敢领教呢!」 「听说他们没了自己的家,这点确实让人同情。但是啊,也不能因此就要我们退让啊!如果是有钱但没有工作的人,去别的城镇不就行了,何必留在这里呢!涅斯托里大人心肠也太软了。如果有难民敢抱怨的话,就直接把他轰出镇上,这样的做法对双方都是好的啊!」 「我有点失望。我本来对米耶尔是抱着憧憬的呢,不管是有趣的传闻还是珍奇少见的宝物,几乎都是来自米耶尔。再来就只能从个性善变的精灵那里听到一些奇闻异事了。可是,明明住在那么让人憧憬的城镇,米耶尔的人竟然是这个样子,我的憧憬也就此幻灭了……」 另一方面,米耶尔的难民们似乎也有话要说。 「就算被批评成天无所事事,但实际上真的无事可做,我们也莫可奈何啊!不管走到哪里,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想要进入森林又会被痛骂一顿。周遭都是险峻的山脉,询问米耶尔今后会变得如何,也没有人可以给我们肯定的答案。听说当初接纳我们的领主大人也已经过世了,新的领主大人又好像不是那么可靠的样子。」 「虽然有听说来自我们镇上的人好像不断挑起纠纷,不过,我不认为这全都是我们的错,而这里的居民也并非全都是正确的。那些家伙始终都用一种像是在看麻烦人物似的鄙视眼神看我们,难道这不算是一种错误吗?用这种态度对待外来者的做法应该被唾弃才对!」 「态度不佳无所谓,只要给我房子和工作就行了。要我做什么都行,无论再肮脏的工作我都愿意做。可是这里现在只剩下需要住到宿舍里的驻点工作,要我把老婆孩子丢在外头,自己躲到能够遮风避雨的宿舍里生活,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接纳这些难民的沃鲁迪马尔如今已不在人世,事态从那之后也一直毫无进展,导致难民们更是难以拥有希望。 此外,当中甚至有人表示对精灵及领土的不满。 「灯柱自从失去火苗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领主大人完全没在做事吧?还是精灵因为看不起新的领主,所以才刻意不让灯柱燃起光芒呢?」 这些话对于理娜而言着实难以理解。毕竟当众人踏入塔巴思特时,镇上就是一片漆黑的景象。虽然涅斯托里对此始终苦恼不已。 ——据收到的报告显示,夜间偷窃的状况也有持续增加的迹象。 这是涅斯托里在昨天用餐时告诉自己的。 ——窃贼既有塔巴思特的居民,也有米耶尔的难民。利用一片漆黑的夜晚做掩护,就能使人无法分辨出自己是否为塔巴思特的居民。对于这种趁火打劫,滥用机会做出坏事的人,虽然不应该被允许,但却不难理解他们的动机。而米耶尔的窃贼,则多是对生活感到不安,或是怨恨塔巴思特而试图报复的人。 然而理所当然地,当中也有处得十分融洽的人们。 「别人告诉我米耶尔的人脾气很暴躁,随便接近他们的话可能还会被踹上几脚,但只要实际与他们说过话,就会明白并没有那么一回事。毕竟他们的城镇遭到了毁灭,因此当中有些人为此悲伤不已。看到这一幕,就会让我想 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因为对方说他在米耶尔时也曾做过这份工作,所以我就用提供食宿的条件雇用了他。这家伙确实很有本事,个性又认真,正巧我这边人手不够,有他在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在塔巴思特的居民中,也有像这样持正面看法的人。此外—— 「我真的很感谢他们。我们原本只能就这样葬身荒郊野外,或是成为野狼的饵食。忽然有一群外来者侵入自己的家园,任谁都会感到困扰。然而即使如此,这里的人们还是试图为我们做些什么,所以我们米耶尔的人也得好好努力才行!」 「要说没有不满那是骗人的。但是,我们既不是他们的孩子,双方也非亲非故,如果换成是塔巴思特被火山灰掩埋,米耶尔的人真的能够坦诚地接纳他们吗?只要这么一想,就会觉得他们实在是我们的大恩人。只要不会衍生太大的问题,我认为我们就应该听从他们的指示。」 ——米耶尔的难民里对这一切抱持感谢之情的人也不在少数。 涅斯托里表示,目前已经有二十多位米耶尔的难民找到了工作。然而待业中的人数却尚有好几倍之谱。 理娜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难民们之所以会心生不满,就是因为对于现状和未来感到不安的缘故。理娜不想再看见城镇里充满这些无力的人们,更不想将这些景象绘到地图之上。 ——话说回来,沃鲁迪马尔画在纸上的图案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还有河川…… 理娜又再次深叹了一口气。 此时莎拉正好端着装满茶的陶瓶和陶杯回到了房间。 「对了,达尔呢?」 理娜忽然想起达尔,于是便随口向莎拉探问。此刻令理娜倍感烦恼的已非居民之间的对立。 「我不清楚,但他现在应该正在中庭练习挥剑吧。」 莎拉的反应似乎带着些微的犹豫,理娜则是继续下个问题: 「他学习读写还顺利吗?」 五天前,当理娜听说莎拉要教达尔读书写字时,她先是吓了一跳,但又立刻认同了这样的做法。虽然自己也很想帮忙,但考虑到必须以解决镇上事件为优先,于是理娜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他的记忆力比一般人还差上一倍呢!」 用过晚餐后,莎拉会为达尔进行授课,时间从四分之一刻到半刻不等。那是因为达尔的头脑最多似乎只能支撑这段时间的关系。 「想不到他竟然能够毫无怨言地听课,我原本认为不出三天他就会放弃了呢!」 ——说不定是因为授课者是莎拉的缘故呢! 如果说学习需要的是一股干劲和毅力,那么由莎拉来担任达尔的老师,搞不好意外地适合也说不定。 「另一点让我感到意外,或是该说是让我觉得十分佩服的是,他自己去调查了许多关于龙的事,并且将这些内容全都记在脑中。只要是与龙有关的事,即使看不懂文字记载,他也能说出许多相关的词汇和故事。」 「喔,例如呢?」 「他所描述的就像是会在童话故事里出现的龙性格狡诈,会遨翔在空中,吐出火焰焚毁城镇或都市,搜刮大量财宝后躲藏在洞窟或高塔中,并且会掳掠美丽的公主或巫女,最后则会被勇敢的骑士所打倒。就像是语部所捏造出来的可笑传说一样。」 但理娜认为也许真的有这种龙存在,不禁点了点头。她从前在王都时就十分喜欢听旅人述说故事,也曾听过许多浮夸的故事。那些大多出于讲述者的虚荣心或娱乐听者的心理,想必今后这类天马行空般的故事也依旧不会减少吧。 「但是如果实际参照文献,就会发现根本没有这种龙存在世上。据听过文献内容的他表示,龙其实是种跟虫没什么两样的生物。」 不了解个中意义的理娜疑惑地歪着头。 「例如甲虫、蝗虫、螳螂虽然各为不同种的昆虫,但其实说穿了全都是虫。只要把龙视为这样的生物就不难理解。他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那并非真的是达尔亲口所说,而是在他反复讲了好几次,但却始终无法顺利叙述出想法时,莎拉主动帮他补充所得的结果——简单来说就是摘要。 理娜发自内心感到佩服。除了佩服达尔的想法之外,还有莎拉和达尔出乎意料地相处融洽这件事。 「太好了呢,你们似乎处得不错!」 「我们是用『无能学生』和『废物教师』在称呼彼此的。」 「…………」 原本期待双方可以各退一步的理娜,此时也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嘴。 「还有,昨天开始亚梨莎也和我们一起上课。因为他说了随便都好,于是亚梨莎便留了下来。」 理娜露出意外却又羡慕的表情。亚梨莎在身为公主的理娜面前总是显得极度畏缩而恭敬,似乎连眼神交会都不愿意,顶多只敢向理娜致意而已。 「稍微和她聊过后,才知道我和亚梨莎的母亲似乎是同乡。她从母亲那里所学到的神话当中是这么描述的。」 「是创始之王乘龙而来的神话吗?」 莎拉点点头回应。在莎拉出生成长的国家流传的神话中,开创国家的国王从神那里获得了一只龙,并且乘坐在龙的背上,从几乎伸手可触及星辰的高度俯瞰地面,因而得知了大陆之广,并且留下了地图。而这份精确度令诸国咋舌的地图据说确实曾经存在于那个国家。但随着国家灭亡,地图也就此不知去向,如今连丝毫的线索都没有。 小时候就听过这个神话的理娜,曾经想像过自己和莎拉一起乘坐在一只巨大的龙布偶身上,缓缓地腾空遨翔,并且在空中眺望地面的景象。 「应该会很有趣呢!」 理娜不自觉地将幻想脱口而出。虽然自己很想参与讨论神话,但时间并不允许,距离涅斯托里思考处理方法的时限只剩下十几天而已了。 莎拉将绿茶注入陶杯中,理娜也跟着走近桌子,向莎拉道过谢后拿起了茶杯。 「……达尔打算怎么做呢?」 理娜自言自语地说着。 五天前,达尔和那位突然出现的兽人谈话时兴奋莫名的表情,理娜至今仍记得十分清楚。自己并非不能了解与旧识重逢时聊起往事的快乐,但是…… ——达尔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如此跃跃欲试的态度。 理娜的心中闪过一丝寂寞和些许的不满。 「您刚才说什么呢?」 「不,没什么。」 理娜向着关心地询问自己的莎拉报以微笑,接着又开始望着地图发愣。她的心里十分明白,即使把这件事告诉莎拉,对方也不可能产生感同身受的想法。 达尔是个佣兵,而非骑士,更不是理娜的随从。 两人之所以会结伴同行,完全是出于金钱关系。即使在长途旅程中逐渐产生像是友谊般的情感,但只要一有工作上门,达尔必定就会不加犹豫地拂袖离去。 此外,达尔有个旅行的目的,那就是将寄宿于左臂上的龙与白己的身体分离。他之所以会请莎拉教自己读写,相信也是为了将来独自旅行所做的事前准备。 ——我应该提高雇用他的金额吗? 但如此一来,就等于认同了彼此之间只能靠金钱维系的关系。 ——不对,无论自己认不认同,这早已是存在的事实…… 理娜希望达尔能留在自己身边。她任性地希望,今后也能继续和他一起旅行。理娜此刻会待在塔巴思特,也是因为奉了父王欧路托拉的敕命之故。只要结束在此地的工作后,很有可能就此返回王都。即使现在要求达尔留下,到时雇用也很有可能因此而被强制终止。 任 何事似乎都无法顺心如意。 就在毫无进展之时,眨眼又过了好几天。 这天,镇上下着大雨。即使待在窗户紧紧关着的房间里,也能清晰地听见外头淅沥的雨声。达尔并没有前往中庭,而是在自己的房里进行较为简单的训练。 而听闻理娜仍旧准备出门,是在结束训练之后不过片刻的事。 「喂,公主,外面下大雨耶!」 「我知道。」 达尔不可置信地问道,而理娜却只是淡然地回答。此时的她少了平时的霸气。从两、三天前开始,理娜就一直是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但我们不是已经几乎走遍整座城镇了吗?」 「还没有全部去过——」理娜将外套确实地披覆在身上,摇摇头回应: 「——我相信一定还有不小心遗漏的地方。」 达尔无奈地耸耸肩,将视线转向在理娜身旁的莎拉。她和主人一样披覆着外套,看起来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但翡翠色的眼瞳却透露着对理娜的忧心。看来达尔现在所说的这些话,她早就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何必勉强自己呢? 达尔只得乖乖地跟着披上外套。 三人一起朝着镇上走去。但今天并未携带任何测量器具,因为测量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另外,在雨天进行测量也很容易产生误差。 冰冷的雨滴持续地打在身上,但三人仍继续沿着道路向前走。 ——和山区不同的是至少没有强风三一袒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南区和东区另当别论,但北区的排水状况实在比想像中还要恶劣。众人只能踏着混浊的泥水,举步维艰地向前进。加上又得走进尚末检视过的小路或巷弄,更让所有人的鞋子和外套都沾满了污泥。街上只有零星的几间摊贩在营业,想来大多数居民碰上这种天气时,应该都会在家中度过吧。即使是必须外出工作的人,应该也会尽可能准备好便当再出门,借此减少必须冒雨在外用餐的可能性。 只听得见雨声和脚步声。理娜从头到尾几乎都不发一语,莎拉则是与平时无异地沉默着。顺带一提,达尔也同样地安静无声。 ——真不像平常的公主。 达尔虽然如此想着,但并未说出口。「真不像你」这种话除非和对方关系匪浅,否则实在不应该挂在嘴边。至少达尔这么认为。自己与对方不过只是佣兵和雇主的浅薄关系而已,而不足以说出这类深识对方般的话语,当然,自己也不可能和公主变成如此紧密的关系。 但是达尔知道理娜焦虑的理由。从莎拉那里听说,距离涅斯托里所设定的期限已经所剩无几了。 然而即使知道理由,也没有任何达尔能够帮上忙的地方。顶多只能跟在她的身后,时刻保护她的安全而已。 结果,当天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这阵子以来,理娜鲜少露出笑容。往往只要她一开口,首先听见的就是叹自心声。虽然多少还是会和莎拉交谈,但却几乎不与达尔对话。她的心里对于和达尔说话这件事甚至带着几分恐惧。 几乎走遍城镇每个角落的理娜,至今仍持续地在各处走动。然而这并非出自于她不愿放弃的意志,而只是不想承认已经濒临放弃的自己。 只要走在镇上,理娜总会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在寻找些什么。至今她仍未察觉,自己对于沃鲁迪马尔的信赖不知何时已经逐渐狭隘而扭曲。 就在经过西方广场的时候,发生了一起事件。在广场上的佣兵用嘲讽般的语气调侃着达尔: 「听说你和我们的队长过招,结果被打得跪地求饶嘛!」 理娜和莎拉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看着惊讶地望向自己的两人,达尔始终沉默不语。 「那传闻是真的吗?」 「啊啊,当然是真的。拿来当下酒的话题正好呢!」 佣兵露出鄙笑,一边朝着理娜逼近。 「你就是公主殿下吧?别再找这种家伙当护卫了,不如雇用我们吧!」 无论态度或措辞,失礼程度都不输达尔。即使这群人的团长马提亚斯本身尚懂得礼数,但对团员的教育似乎有所不足呢!理娜不禁在心中暗自挖苦对方。 然而不巧的是,众人所在的地方正是难民聚集的西方广场。听见方才的对话后,立刻有好几位男女同时朝理娜围了上来。 「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就是公主?」 「既然是公主的话,就快点帮帮我们吧!这种惨不忍睹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好几十天了。」 「你真的是公主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你该不会是来嘲笑失去了故乡、住处,甚至连工作都保不住的我们吧?」 纷沓而至的无数声音,以及混杂着疲劳和兴奋的眼神,将理娜等人团团围住。起初引发事端的佣兵不晓得是被难民们推出了人墙之外,或是早就落荒而逃,如今已经不见人影。 「咦……」 困窘的理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难民们身上飘散的热气和异样的压迫感令她无法出声,同时她也陷入了不知是否该据实以告的犹豫之中。 理娜犹豫的时间短短不过片刻,但就在这之间,忽然有个男人用力抓住理娜的外套,试图将她拉进人群之中。 达尔反射性地采取行动,迅速地将男人殴倒在地。 发出呻吟并瘫倒在地的男人立刻大声惨叫,并且按着脸庞夸张地在地上翻滚,口中还不断大喊「对方打人」。 原本在一旁围观的难民们以为发生斗殴,于是便一涌而上。人群如同要压过最前列的人似地,推开左右两边的人并作势冲上前来。在场的其他难民虽然尚未了解状况,但也像是要抓住发泄管道似地疯狂地涌上前来。 眼前这一幕就如同人类形成的洪水,甚至用海啸称之亦不为过。 理娜在莎拉的庇护下狼狈地逃出了广场,喘着大气拼命地向前跑,直到和广场有段距离后,才惊惶地回头观察情况。难民们并没有追上来,广场陷入一片混乱,相互推挤的人们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巨大的块状物,当中还不断传来重叠交错的怒吼和哀嚎。 理娜脸色苍白地伫在原地,接着悄悄地抓住了莎拉的手。 「即使现在理娜小姐再回去广场,事情也无法收拾,我们还是先回宅邸吧。」 「可是,达尔怎么办……?」 达尔说不定还留在那群失控的难民之中。 「请您以自身的安全为绝对优先。对于那位佣兵来说,处理这种事情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嗯。」 理娜只能无力地点点头。懊恼和悲伤令她的眼眶泛起泪光,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她用手 揉了揉眼睛,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回到了宅邸。 当达尔回到宅邸时,已经是四分之一刻之后的事情了。 「对不起。」 看见表情变得憔悴不已的涅斯托里,此时的理娜除了道歉也别无他法。 后来,塔巴思特的士兵和马提亚斯麾下的佣兵联手,总算勉强将混乱控制在广场内,而不至于持续向外延烧。 「不,公主殿下能够幸免于严重的伤害才是最重要的。」 涅斯托里依旧礼数周到地向理娜鞠躬说着。 「但是,您说这场混乱是马提亚斯麾下的佣兵所引起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至少这件事绝对有弄清楚的必要。理娜抬头注视着涅斯托里,毫不犹豫地断言。涅斯托里小声地呢喃几句后,再次向理娜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过,如果那位叫做 达尔的佣兵没有对米耶尔的难民出手,就不会引发这场混乱了,不是吗?」 「他之所以挥拳,都是为了保护理娜小姐。即使他没有那么做,我认为混乱还是会发生。而且是因为他采取了那样的行动,才顺利地让理娜小姐与暴徒群拉开距离并且全身而退。」 冷静地分析情况借以为达尔辩护的是莎拉。然而涅斯托里似乎并不同意。 原本涅斯托里对达尔就不抱好感,而相对地信任马提亚斯。他或许早已认定达尔就是引发混乱的原因了吧。 「公主殿下,我还是认为您应该要解雇那位佣兵。如果您不同意,那么至少在您上街时,能够让我安排几位马提亚斯麾下的佣兵在您身边。若您依然不同意的话,我就无法放心让您再到镇上去。当然这并非永久的限制,而是直到这次的事情解决为止。」 ——什么时候能够解决? 理娜好不容易忍住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疑问。毕竟,这绝不应该是由理娜来提出的质疑,而是身为当事者的涅斯托里、塔巴思特居民以及米耶尔的难民们所应面对的严肃问题。因为他们是今后数年甚至数十年都会长居在这座城镇里的人。 理娜并不是执意想留在这座城镇,只要她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基于这样薄弱的立场,实在不应该说出这种话。 「……让我考虑一下。」 理娜抛下这句话后,便径自步出了执务室。 「谢谢你,莎拉。还有,对不起。」 原本为达尔辩护应该是理娜的工作才对,然而莎拉却身先士卒地接下了这个任务。对于理娜的表示,莎拉只是不发一语地行了个礼。 在回房间的路上,经过走廊时恰巧遇见了达尔。或许是因为卷入了那场混乱之中,他全身上下布满了擦伤和挫伤。 「为什么不把和马提亚斯交手的事告诉我?」 理娜语带责备地瞪着达尔。她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在此的样子。 「我没必要特地向你报告这件事吧。对了,那个年轻的少主怎么说?」 看到态度依旧如常的达尔,理娜不禁一把火冒上心头。 「他要我解雇你。」 理娜用刻薄无情的语调简短有力地回复了达尔的问题。 两人之间的空气刹时凝结。 「喔,那你打算怎么做?」 「你自己又想怎么做?」 达尔用干哑的声音问道,理娜则是语带阴霾地用严肃的表情反问。她的脸上再也不见平时的笑容,不难想见她其实已经精疲力竭。 「我……嗯,我不是很希望现在就解雇你,毕竟你还有一个未完成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左臂恢复正常,因此你才会向莎拉学习文字。另外你有还有其他的佣兵伙伴,他们会邀请你一起投入战事,你有很多选项可选。告诉我,达尔,你到底想要怎么做?」 理娜就像是脱缰的野马般,许多内心的话不受控制地接连脱口而出。理娜激动的情绪毫无掩饰地朝达尔泼洒而去,然而达尔仍未因此而有任何反应。 「我只是在能够挥剑的地方持续挥着我的剑而已。因为我只知道做这件事,也记不住其他事情。」 达尔的语气宛如在述说今天吃了哪些菜肴似地毫无起伏。他的答案不仅无法回应理娜的期待,更无法带给她任何感动。 「这样啊……」理娜夹着悲伤淡淡地呢喃,之后便在莎拉的陪伴下返回了房里。 在莎拉为准备入浴工作而离开房间后,理娜立刻对着空气大声地数落达尔的不是。然而,原本就缺乏这类用语的理娜,不一会儿便因词穷而陷入了沉默,而只能反复数十次地不断大骂「笨蛋」。但即使如此,她的情绪仍旧未能得到发泄。 理娜用不雅的姿势反坐在椅子上,一边望着墙上的地图,一边将自己浸入思考的深渊之中。 ——我到底希望达尔说什么呢? 脑中某个角落有个渺小的声音正指责着理娜的错误。错的不是达尔,被情感肆意摆布的是你。这样的声音愈来愈大,然而理娜却试着充耳不闻。 此时莎拉忽然打开房门走了进来。原本认为入浴准备完成前还需要再等一些时间的理娜,也不禁因意外而不自觉地撑起了身体。 「理娜小姐,非常抱歉在您疲倦不堪的时候打扰您。」 表情匮乏的侍女,那对翡翠色的眼瞳闪着微微的歉意。 「依修莉雅小姐来了,她说想与您见面。」 「……让她进来。」相隔了好一段时间后,理娜才终于说出这句话。为了用自己惊人的忍耐力将急欲爆发的多重情绪压抑住,并且再将其他错综复杂的想法收进心底深处,理娜着实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请您千万不要勉强……」 「我没问题的。」 「你想到了什么吗?」 这是依修莉雅进门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她完全不做任何致意,无以为意的表情间能够窥见她那彻底的藐视态度。 理娜有些不悦地回瞪了她一眼,但依修莉雅却只是淡笑化解。对方的态度令理娜气愤地握着拳,指甲几乎都嵌入了手掌中。即使是在特殊状况下,此刻的理娜情绪也已明显地逼近了最恶劣的状态。 「我还没有想到什么。不过再过不久,我一定会想出让你大吃一惊的方法的。」 「你还是想快一点会比较好吧?住在广场里的难民也快忍不下去了呢,另外,每天都得使用那座广场的人,想必也已经相当不耐烦了吧!」 「……你打算用这种态度来问涅斯托里是否找到宝物了是吗?」 「那又怎么样?」 依修莉雅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回问。理娜虽然有许多话想要反驳,但她仍旧拼命地咬牙忍耐。毕竟不久前才因自己的缘故引发了骚动。为了塔巴思特着想,绝不应该再引发任何纠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的莎拉,同样按捺着几乎要冲上脑门的怒气。如果自己采取行动的话,对方绝对也不会善罢干休。 理娜勉强挤出一抹抽搐的笑容,接着试图缓和气氛地问道: 「有没有其他可能降低交易条件门槛的物品呢?」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依修莉雅用隐含着嘲讽的笑容回应着理娜,但却才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她那惹人怜爱的草色眼瞳缓缓地转向贴在墙上的地图,接着就像是定格般地再无动作。 「这是你画的吗?」 「是啊。」 依修莉雅笔直地朝着墙壁走去,并且伸手指着眼前这幅绘有塔巴思特的地图。这并非是一幅经过正确测量的地图,而只是将所见所闻随兴绘成的地图。 「给我这个。这样我就可以再考虑看看交易的事。」 收起平时那副瞧不起人的笑容,有着一头天空般蓝发的精灵表情认真地说着,藏在细长眼睛中的草色眼瞳也闪烁着庄严的光芒。 「…………你在捉弄我吗?」 理娜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份地图只对理娜自己,顶多再加上莎拉和达尔具有意义而已。因为这是将三人一起走过的大街小巷绘制出的地图。除了知道它的来历的人之外,说穿了其实就和小鬼的涂鸦没有两样。虽然说这是将所见到的情景绘出的地图,但却丝毫不具备客观的视点,更遑论正确性的高低。然而蓝发的女性精灵却未曾改变严肃的态度。 「我是认真的。你愿意送给我,还是不愿意?」 「你、你为什么想要它?」 理娜虽然觉得对方简直就像个小孩,但是仍然折服在那强而有力的语气之下。 「因 为很有意思。」依修莉雅不加考虑地回答,并且兴致盎然地轻抚着地图,继续赞叹:「……无论活得再久,总是会不断地遇见令人惊艳的事物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图!」 理娜实在不懂对方的话究竟是赞美还是别有含意。此时,理娜忽然想起精灵与孔雀羽毛的帽子之间的传说,还有「精灵工艺店」里那位送发饰给自己的老婆婆。 ——原来是因为觉得稀奇啊!在精灵的眼中看来,这份地图是很稀有的物品。 不知该开心还是困扰……这股复杂的情绪围绕着理娜。她回头望去,正巧与莎拉四目相视。莎拉看着理娜的视线,并且从那双眼瞳中汲取了她的心情后,便像是表示同意似地摇了摇头。理娜虽然没有出声,但仍在心里向莎拉道了声谢。 「请等一下。」 理娜面朝着依修莉雅,脸上露出同样认真的表情。 「那份地图还不够完整,我不能够接受那样的地图。」 「哪里不完整?」 依修莉雅仔细地观察起地图。理娜站到她的身边,手指着地图上的其中一点。她的指尖落在西方广场,也就是米耶尔的难民们所在之地。 「这些人并没有笑容。」 「我想也是。想到他们目前的处境,我想没有人在这种状况下还笑得出来。」 「所以我才会说我不能接受。」 听理娜这么一说,依修莉雅先是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接着又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你不想做交易了吗?」 「怎么可能不想。」 理娜用闪烁着强烈意志的碧蓝双眸笔直地注视着依修莉雅。 「我可以先把地图暂时交由你保管,借此重启交易。等到这次的时间解决后,我会再制作出一张上面有着更多人展露笑容的完整地图。到时候我再拿新的地图和你交换,这样可以吗?」 「我可不确定会不会喜欢你所谓的完整地图呢。」 依修莉雅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打量着理娜的脸。 「不过,你想说的事我已经了解了。如果只是将交易量恢复到以往的六成,那我可以答应……现在可是只有从前交易量的两成呢!」 听完依修莉雅的补充,理娜也点了点头。即使心中仍有不满,但为了塔巴思特,此刻对方的话就已是最大的救赎了。 ——等到事情全都解决了,再来好好地画出一张完整的地图吧! 或许是因为被依修莉雅如孩子般的情绪表现所打动,理娜也用最天真无邪的情感做出决定。 一旁的依修莉雅像是在观赏其他地图似地仔细地向前端详。 「这是世界地图对吧?不过上面几乎什么都没画嘛。」 「你看得真清楚呢。」 理娜着实吃了一惊。原本她始终以为,精灵是种不问世事,与世隔绝地在森林深处生活的妖精而已。 依修莉雅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脸上浮现了笑容。她静静地伸出纤细的手指,将塔巴思特的地图轻巧地撕了下来,然后迅速地卷起后,再将自己的外套翻过来盖住地图。 「跟我来吧,我特别准许你进入森林。那位女孩也可以一起来。」 才刚打开房门,依修莉雅立刻讶异地发出惊呼声。 「哎啊……原来你还在这里啊?」 亚梨莎就站在房门外。年幼的巫女似乎没有预料到门会突然打开,表情显得有些吃惊,但双眼仍直盯着眼前的依修莉雅和她身后的理娜。 「还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听见理娜的疑问,依修莉雅带着冷冰冰的视线俯望着亚梨莎。 「这孩子从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一直鬼鬼祟祟地在门外踱步了。」 从亚梨莎的模样看来的确不难想像。她是个十分乖巧直率的孩子,对于近在眼前的公主更是时刻戒慎恐惧,想必她应该是有事要找理娜,但却迟迟不敢敲门,才会一直待在门外徘徊吧。 「怎么了吗?」 理娜蹲下身来,保持和亚梨莎同样的视线高度温柔地问道。亚梨莎看起来似乎还没从惊恐中恢复,只是反复地发出「呃」、「啊」的声音。 「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拖多久,把那孩子一起带去吧!」 对亚梨莎的态度感到十分焦虑的依修莉雅抛下这句话,理娜则是诧异地望着依修莉雅。 「可以随便做出这种决定吗?」 「反正她看起来也是人畜无害。而且我对她也有点兴趣,也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她。」 依修莉雅用兴致勃勃的眼神看着亚梨莎,仿佛就像是在鉴赏从某个遥远国度来的珍奇异兽一样。 「仔细一看,你的眼睛真是有意思呢——要一起来吗?」 理娜小声地叹了口气。或许这是精灵一贯的态度,但竟然连面对小孩时都毫无改变,真是令人目瞪口呆。 「对不起喔,我有事要和她一起出去,所以要等我回来后才能和你谈话……如果亚梨莎觉得可以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呢?」 「好、好的。」 亚梨莎双眼睁得又圆又大,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虽然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但要在夜晚时进入森林倒还是第一次…… 穿过位于宅邸旁边的铁门后,理娜等人来到了精灵之森的入口处。 镇上的光源勉强能够照射到此处。抬头一望,虽有无数的星辰在夜空中闪烁,但以夜空为背景的星光只是让广阔的森林更添浓厚的色泽而已。由数不尽的树木组成的森林化为一片巨大的黑影,令理娜不禁回想起在马杰可的洞窟里所见到的龙。 「记得要跟在我身后走,还有,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反穿着草色外套的蓝发精灵开始朝着森林内部前进。当理娜急忙准备向前追去时,却发现亚梨莎面露惧色地伫在原地动也不动,于是便朝她伸出了手。起先亚梨莎虽然有些犹豫,但看见理娜面带笑容朝自己点头后,总算畏畏缩缩地握住了理娜的手。 「……呃、谢、谢谢您,公主殿下。」 理娜也紧紧地握住了那小小的手。 森林之中除了一片漫无边尽的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再往深处走几步后,就连身旁的莎拉和亚梨莎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顶多只能勉强看出轮廓。耳朵所能听见的也只剩下踏在草地和土堆上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呼吸声而已。原始的恐怖令理娜的脚步显得有些顿滞,但当她发觉亚梨莎的手同样颤抖不已时,理娜立刻重新打起了精神。 ——我得振作才行。如果连我都害怕的话,会让这个孩子觉得更加不安。 「不用担心。」 理娜像是要让亚梨莎放松心情一样,温柔地稍微加强握住手的力道。一会儿后,亚梨莎的手也终于停止了颤抖。 「我们到了。」 就在依修莉雅说话的同时,众人也步出了森林,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场所。 「……好亮喔!」 映入视界的是一座被森林所围绕的湖泊,空气中飘浮着许多与人类的头差不多大小的白色光点,看起来就如同棉花球般轻巧。即使时间已是满天星斗高挂空中的夜晚,这里却像是白昼般地光亮。 「那些是虫,寿命大约只有十天左右。只要把那些虫的尸体集合起来,再捣成粉末状,就可以当成让灯柱发光的素材了。」 理娜有些感叹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接近眼前的虫。虫则是边发出白色的光辉,边无声无息地拉开和理娜之间的距离。虽然看起来就像是萤火虫一样,但两者之间的大小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我离开一下,立 刻就会回来。你们可以在湖畔游泳打发时间。」 依修莉雅说完,没有等众人回复,就径自消失在森林之中。理娜等人只能摸不着头绪地相互对望。 「既然我们刚好也还没入浴,偶尔泡泡天然的浴池应该也不错。」 理娜也赞成莎拉的意见。亚梨莎虽然依旧有些害怕,但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众人在湖边褪去衣服,并将衣服整齐地叠好。身上一丝不挂的莎拉率先将身体浸入湖里。 ——既然对方都表现出如此友好的态度,我想应该不用担心了吧。 莎拉仔细地确认湖里是否为双脚能够触地的深度。她让水浸到腰身左右的高度,然后稍微试着走动,最后才做出安全的判断,并且转头朝理娜和亚梨莎点头示意。于是理娜也接着浸入湖中,亚梨莎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理娜的身后。 澄澈的湖水接触到身体时传来阵阵舒畅和沁凉感,令理娜不禁高声欢呼。此时,忽然有一舀水泼在理娜的脸上。原来是莎拉用双手汲水朝着理娜泼洒。 「似乎已经解决了与精灵之间的纷争呢,现在应该是个适合打水仗的时机吧?」 「嗯——嗯!」 理娜对堆满笑容的莎拉肯定地点了个头,然后就像是个小孩似地,不断将湖中的水拍击而上。 在理娜和莎拉相互泼水嬉闹了一会儿后,理娜忽然改变了攻击的对象。这次,她朝着从方才起就一直呆伫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的亚梨莎轻轻地泼了水。 「亚梨莎也朝我泼水嘛!你看,莎拉也一样玩得很开心,所以你也不用客气喔!」 理娜张开双手,像是要将对方拥入怀中似地呼叫着眼前的少女。亚梨莎虽然有些迟疑,但仍然开始对着理娜泼水,理娜也像是回应对方似地反泼回去。两人互泼了一阵后,亚梨莎似乎也不再那么紧张,于是便交互地朝莎拉和理娜相互泼水,三人就这样玩成一片。过了一会儿后,手开始为彼此清洗背后和手臂的污垢。 「……莎拉,你的胸部该不会有变大了吧?」 「每天泡澡时您应该都有看到才对啊,并没有改变喔。」 「呃,虽然是那样没错啦……」 两人在宅邸里泡澡的场所是个没有窗户的浴室,由于光源有限,因此整体而言属于较为昏暗的空间。而这里因为有许多会发光的虫,相较之下反而像是在晴空般明亮。或许是这样的差异所引发的错觉也说不定。理娜一边帮莎拉洗着身体,双眼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丰腴的双峰。 亚梨莎也同样以尊敬和憧憬的眼神仰头望着莎拉的胸部。 「对了……」理娜忽然转变口气,改用正经的表情望向亚梨莎问道: 「……亚梨莎刚才为什么会待在我的房间前面呢?」 既然亚梨莎愿意跟着自己来到这里,想必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才对。 「啊,是这样的。其实是关于达尔先生的事——」 亚梨莎语带顿塞地缓缓开口。听见达尔的名字时,理娜的脸色也随之一沉。 「是关于那个人的事吗……」 理娜无法将句子做出明确的收尾。此时的她,对于达尔的怒气依然高涨未消,然而在内心深处,也有另一个声音认为错是出在自己身上。直到过了好一阵子后,理娜才从变得狭隘而黑暗的视野中回复,并且有了能够客观地审视并反省自己行动的余裕。 然而对于理娜而言,还是希望能够等到自己的心情整理得更加确实后,再来谈论关于达尔的事。 「求、求求您。」 亚梨莎的眼里闪烁着寂静而坚定的意志,她缓缓朝理娜走近,身边也漾起了晃荡的水波。 「其实我在宅邸的走廊上,不小心听见了公主殿下与达尔先生的对话……」 依修莉雅回来了。大约是在理娜听亚梨莎说完话的时候。 「久等了。」 她的身上没有穿外套,而只有一件无袖的短衣,双手还抱着一堆像是纸卷的东西。依修莉雅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水边,接着自己也脱下衣服走进了湖里。她将波光粼粼的湖水浇淋在自己身上,一边梳理着自己的秀发。此刻依修莉雅散发出的美丽甚至带着几分神圣,望得出神的理娜也不自禁地发出赞叹,那宛若天仙的美艳胴体丝毫不负妖精之名。 「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嘛。」 「嗯,谢谢你。托你的福,我觉得轻松了不少。」 理娜笑容满面地对依修莉雅说着。 「那真是太好了,我本来还以为喜欢泡热水浴的你们可能会不习惯呢!」 「泡热水浴虽然很好,但我也很喜欢冷水浴喔!」 「可是,人类不是都会特地跑到涌出热水的岩石堆里洗澡吗?我真是不能理解。」 此时理娜才知道,依修莉雅口中所说的热水浴原来是指温泉。伊甸国内有好几处以具备疗效而闻名的温泉,理娜小时候也曾经和母亲一起去泡过。 「但是话说回来……」依修莉雅交互地看了看理娜和莎拉,不可思议似地说着: 「到目前为止我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同样是人类,却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呢?」 依修莉雅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莎拉单边的乳房,并且直接搓揉了起来。 「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柔软呢!不过好重喔,不会很碍事吗?」 「这又不是凭我个人的意志才长得这么大的。」 怒气和羞耻心令莎拉的脸颊微微地泛红,她也立刻将依修莉雅的手拨了开来。理娜则是因莎拉方才的话而有些恼羞成怒。汲水洗了脸后高涨的情绪总算获得了镇静。 「你刚才的说话方式如果用在精灵身上,她们会有什么想法?」 依修莉雅的身材看起来十分紧实而匀称,手臂和大腿附近看起来有着女性特有的柔软度,整体而言则没有多余的赘肉,身材高脁却给人纤细的印象。脸上几乎不见任何的暗沉或黑斑,身上也少有体毛。胸部看起来则和理娜差不多大,又或许比理娜还略小一些。 「这个嘛,精灵无论男女,体型大致上都差不多。因为精灵不会生出体型极端不同的小孩,也不会因后天因素而改变。人类似乎是种体型容易产生偌大差异的生物,从这一点来看似乎还不够安定呢。虽然你们的身体构造和我们精灵十分类似,也是唯一能够传宗接代的异种族,但却只能维持五十年左右的年轻时光。」 理娜瞠目结舌地听着依修莉雅的话,然后面露苦笑地耸了耸肩。对方所谈的领域过于宽广,加上并非是自己的兴趣和知识范围之内的事物,使得理娜无法应答。不过依修莉雅似乎也没有要理娜等人回应的意思。 随后,结束沐浴的依修莉雅便起身往湖畔走去。 「你们看这个。」 她将自己所带来的那堆像是纸卷的东西立起,理娜等人也陆续从湖中起身。依修莉雅从纸卷中取出其中一张,并且拿到理娜的面前。尚未将身体擦干的理娜露出困惑的表情,但看见依修莉雅的手同样湿漉漉的,便不加考虑地接过了纸张。 是张绿色且有着奇妙触感的纸。 「这是收聚落叶所做出来的纸。」 听见纸张来源的理娜虽然有些惊讶,但看见画在纸上的图案时,理娜更是难掩讶异之情。 「这是……地图?」 「是的。」依修莉雅微笑地说: 「这是我画的地图。」 这是一张用素描方式绘成的地图。用叶子做成的纸张上头,可以看到塔巴思特、精灵之森,以及围绕周遭的山脉,且全都是用黑炭绘成。 令理娜感到十分惊奇的是图面上所呈现的立体感。整髆构图宛如从遥远的高空视角绘制而成, 6 掳掠公主的龙 回到宅邸后,理娜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敲达尔的房门。 「你怎么三更半夜还没睡?」 达尔打开房门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则是质问理娜,语毕时还散发着些许的酒臭味。 「我有话跟你说。」 「现在吗?」 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时分,宅邸里的仆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除了理娜等人之外,还醒着的大概也只剩下涅斯托里了吧。 「算我拜托你。」 理娜注视着达尔的碧蓝双眸中闪着真挚的光芒。达尔也很清楚,此时的理娜应该已经相当疲倦,却仍然坚持跑这一趟,想必是有非得在今天之内说清楚才行的事吧。 「侍女小姐人呢?」 「在房间里。」 「……我到你房间去应该比较好吧?」 于是达尔和理娜一起回到了理娜的房间。 「对不起。」 理娜深深地朝达尔低下了头。出乎意外的话语和举动,令睡眼惺忪的达尔也不禁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你明明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我却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讲过,而且当时还丢下你,只顾着自己逃跑。回到宅邸后,也未曾替被责备的你做任何辩护,我应该尽可能地将当时的情况说明清楚才对。除了这些之外,我甚至还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理娜想起在西方广场发生的事、与涅斯托里间的谈话,以及后来与达尔之间的对话,眼眶不禁泛起泪水。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么失控的话呢?是因为太过疲累了吗?还是因为焦虑的情绪无法获得抒解的缘故呢?如果只为了这些理由,那么自己的确应该感到羞耻。因为,无论怎么想,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毫无道理的行为,只不过是恼羞成怒地迁怒他人而已。 理娜眨了两次眼睛后,泪水终于还是溃堤而出。但此刻的自己理应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做了无论如何道歉都无法挽回的事,虽然或许已经太晚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说完我所应该说的话,以及我想说的话。」 理娜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达尔。 「谢谢你。」 理娜稍稍抿起几乎发出颤抖的双唇,接着用最真挚的情感所转化成的言语,继续开口道出: 「我希望今后你能继续担任我的护卫,更希望你能够让我向你说声谢谢。」 这就是理娜想说的一切。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期望完全道出。 达尔原本严肃的表情也渐次地转为讶异,接着又变成像是看到那些毫无头绪的古代文字时所露出的复杂表情。 「公主,你听好,我是个佣兵——」达尔首先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接着说道: 「——你和这栋宅邸的年轻少主在某个不同的意义上其实同等正经。我之所以会保护你,纯粹是出于金钱交易,所以你不用任何事都向我道谢。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待我的,但至少在广场碰到的那些家伙说得都没错,你也没必要为那些话感到生气。顺便告诉你,我最痛恨有人来为我自己的失败开脱。」 「但那并不是你的失败,而是马提亚斯用了卑鄙的手段啊!」 理娜不小心将自己所知道的事说溜了嘴,达尔立刻露出锋利的眼神。 「谁告诉你的?」 理娜老实地报上亚梨莎的名字。达尔于是大大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讨厌小鬼。我明明就要她不准告诉任何人的……」 「亚梨莎也是为了你,才会特地跑来告诉我的。」 「这么丢脸的事有什么好说的。算了,总之当时你从广场逃走,是个让我轻松许多的判断。我一个人留在那里还比较容易解决事情,如果你一直留在原地,反而会让我绑手绑脚。还有,要你解雇我是那位年轻少主的建议对吧?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害你遭遇那么危险的状况。佣兵本来就是一种能够轻易雇用,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踢到一旁的角色。当然,想要找人替代的时候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我自己也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你身旁那个侍女对我说的话比你过分好几百倍,而且还是经常性的。」 「你没有生气吗?」 达尔出乎意外的冷静回应,令理娜终于忍不住开口探问。 「怎么可能不生气。」达尔顶着一张极致的扑克脸,没好气地说道: 「总而言之,公主,你认定错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话来说明,并且为此直接向我道了歉。那我到底应该如何对你表达我的愤怒才行?就算你把自己身为公主的身分卸下,告诉我可以对着你发泄我的怒气,我顶多也只能拿你打扰我睡觉的时间来做文章而已不是吗?」 理娜表情呆滞地看着达尔,接着,碧蓝的双眼立刻泛起泪光,并且沿着脸颊垂流而下。此时的理娜再也按捺不住情绪,垂下头径自地哭了起来。 ——自从来到这座城镇后,我几乎一直在掉泪。 看着哽咽不止的理娜,达尔的表情显得十分困扰,于是只得将脸转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莎拉,并用视线向她求助。但莎拉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达尔用余光偷偷地确认理娜是否仍然低垂着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向莎拉抱怨: ——安慰人应该是你的工作吧? 莎拉的表情瞬间变得凶狠无比。她伸出食指,轻轻地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沿着斜角划了条线。她明确地向达尔表示,安抚此刻的状况绝对不该是自己应负责的工作。 达尔望着天花板小声地叹了口气,然后重振精神面对理娜。他将左手放在理娜的肩上,用右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理娜并未因此立刻停止哭泣,达尔也只能继续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隔天早上,理娜总算一扫不知持续了多久的阴霾,得以用神清气爽的好心情迎接早晨的到来。 她打开窗户,让自己沐浴在仍然微弱的阳光中,并且大大地吸了口早晨特有的微冷空气。早就起床的莎拉也过来帮忙理娜梳理柔长的金发,也一并完成了洗脸和换装的工作。此时,理娜忽然想起从「精灵工艺店」得到的发饰,便拿起发饰和莎拉互相为彼此别上。接着,两人各自分工拿起测量器具并走出房门,向早已准备完成而在门外等待的达尔道了声早安。 达尔用仍带着睡意的声音随口应了声早。当他看见理娜和莎拉头上的发饰时,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察觉达尔表情的理娜立刻用开朗的笑容主动说明: 「这是为了让心情焕然一新。我已经好几天没戴这个发饰了。」 理娜首先前往的是沃鲁迪马尔的房间。她走近书架,拿出那张夹放在测量书籍里的纸片,并且满意似地点了个头。 纸片最下方画着一个圆圈,圆圈之上则有个半圆形。再往上看,最上方可以看见两条奇妙的曲线。 「您看出这张纸所代表的意思了吗?」 同样在一旁看着纸片的莎拉歪着头问道。 「嗯,不过还不是那么有自信就是了。」 看了精灵依修莉雅所画的地图时,掠过理娜脑海中的就是这些图形。 「目前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所以我决定把力量集中在这上面。」 理娜谨慎地将纸片折好,并且收进挂在腰际的小型腰包里。 接着,三人一同前往厨房,把接下来将前往北山一事告知仆人,并且拿了一些面包和肉干,水壶里也装满了冷茶。 众人步出宅邸。虽然时间尚早,但街上已出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正在准备摆摊营业的人,也有将前往其他区域工作的人。理娜等人用外套将脸隐 藏起来,伪装成旅人快步地通过街道,直接离开了城镇。 「啊,对了,达尔,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朝着北山前进的路上,理娜忽然跑到走在前头的达尔身旁。她的言词与视线中夹带着期待和不安,谨慎地对眼前黑发的佣兵开口。达尔则是放慢脚步,让理娜能与自己并肩而行。 「等到这件事解决之后,我可能会回到王都,也可能会派遣到另一个新城镇去。」 「嗯,在马杰可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样子了。」 「但无论下一步怎么走,我都希望能够继续雇用你。如果最后我决定要回到王都,就请你陪着我一起回去。如果要继续前往下个城镇,那就请你担任护卫到那座城镇为止。」 理娜继续向下说: 「还有啊——如果我们回到王都,就来着手调查关于龙的事情吧!王宫和神殿都有许多古代文献,而且我相信应该也有许多研究这方面知识的学者才对。如果要到其他城镇的话,我们也一样尽力去调查吧!」 听完理娜的话,达尔的回复中却夹带着叹息。 「……我愈来愈觉得你是个公主这件事很不错呢。只是,我劝你面对男人时的说话方式,最好趁现在调整一下比较好。」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看着睁大双眼露出疑惑表情的理娜,达尔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其实也没有啦。这件事就看今后的变化再决定吧!等到一切都结束后,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答覆的。」 理娜精神抖擞地沿着平缓的坡道向上走,在正午之前就顺利抵达了山顶。今天山顶处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透澄沁凉的空气令人格外舒畅。 达尔一边眺望着塔巴思特和精灵之森,一边向理娜提出疑问: 「我们爬到山顶上是要做什么?」 「我要测量道路的倾角,也就是高低差。」 理娜站在从山顶的北端朝南侧一直线延伸的山道上,并且放下背上的行李。 「那是什么?」 「这条道路看起来虽然是笔直的,但毕竟是条山路,不可能一路都是平坦无起伏的。我要调查的就是道路倾斜的程度。」 「所以我又要负责把风了吗?」 「拜托你罗!」 每条山路从起点到终点大约只有半贝鲁斯塔的长度。为了避免误差,理娜在复数地点进行测量,并且将山顶南端至北端之问的高度差异用数字表记。 当来到北端时,理娜不由自主地站到斜面上,俯视着山腰处。朝塔巴思特前进的第一天,自己曾在那里稍作休息的草原如今尽收眼底。沿着衣袖吹拂的徐风将理娜的衣服轻卷而上,发出轻盈的扇动声。 ——原来是这样! 此刻,理娜忽然理解了沃鲁迪马尔所思考的事。或者应该说更加确认了自已的想法才对。 完成测量作业后,理娜等人决定稍作休息并用餐。众人的午餐是请厨房的仆人为自己准备的面包、薄切肉片和腌制蔬菜等。 「差不多也可以告诉我了吧!」嘴里咬着肉片的达尔问道: 「你怎么会有时间在这种地方闲混,应该是有什么打算才对吧?」 理娜吃了一口腌菜,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片。那是从沃鲁迪马尔的房间里拿到的纸。 「又是那张涂鸦吗?」 纸上画着一个圆圈,上头有另一个半圆形,再往上则有两条奇妙的曲线。达尔以外的人应该也会把它当成毫无意义的涂鸦吧。但是理娜却像是有着不同见解似地摇了摇头。 「这个圆圈代表的是精灵之森,半圆形是塔巴思特。而这两条奇妙的线则是这里。」 理娜简单明确地说明着。 「我看了依修莉雅画的地图后才发现的。之前,当我在观察塔巴思特的地图时,我只看了城镇和城墙内侧的部分。然后我就不断地思考着,该如何才能找出足够让八百人居住的空间,因此我的视野变得很狭隘。事实上,如果这些山脉才是塔巴思特的城墙的话,那么我就应该将山脉一起列入观察的范围,由此做一个整体性的思考才对。」 因为依修莉雅是精灵的缘故,使得她在绘制地图时,会将精灵之森、塔巴思特和围绕这两处的山脉以精准的笔触一并画入地图中。 「我认为,沃鲁迪马尔打从一开始就在考虑要在这座山脉做些改变。」 「做些改变是什么意思?」 「目前我所能想得到的是……除了现有的道路外,他打算另辟新的道路。而且是平坦宽阔,连马车都能通行的大道。即使需要稍微绕远路,我相信大家仍然会选择平坦好走的路。」 「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可供建造吗?」 「所以才要找找看。如果没有的话,至少也要找出最接近理想的地点,然后再加以改建。」 用完餐后,莎拉和达尔伴着理娜,再一次站在山坡的斜面上。 「你们还记得那处山腰吗?」 「是之前休息的地方对吧?而且你还用不雅的姿势在地上滚来滚去。」 听见达尔的挖苦,理娜也想起了当时的事,并且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裙子。接着,她故作平静地继续往下说明: 「山腰的地面既平坦又广阔,距离山麓的村庄也很近,我认为正好是个适合让八百人居住的地点,你们觉得呢?」 听完理娜的说明,莎拉和达尔难掩惊讶地一同俯瞰着在眼前展开的辽阔草原。听理娜这么一说,才发现此处的立地条件确实不差。 「问题出在通往山腰的道路。接下来我想在时间许可内,尽量在山顶处多绕一绕,希望能够找到比起现有的山路更好走,且更安全地通往山腰的地方。」 经过了大约两刻的时间,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今天看来只能到这里了……」 抬头仰望天空的理娜惋惜地呢喃着。虽然天际仍是一抹蓝色,但辉光耀眼的星斗已经朝着地面释放着它的光辉。 理娜遗憾似地垂下了肩膀。今天他们在岩狼和犬鬼时而来袭的危险之中,仔细地绕遍了整个山顶,但仍旧一无所获。 「不过,今天光是能够发现山腰这个地点,我想就已经算是前进了一大步了。」 莎拉语带鼓励地说着。 「话是没错,可是我们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既然如此,干脆就把你的发现直接公开不就行了?道路留到之后再找,总之先募集愿意前往山腰居住的人就行了吧?」 「行不通的!」理娜用力地摇着头,否定了达尔的提议。「今天我们离开镇上的时候,不是稍微观察过西方广场了吗?距离山腰实在是太远了!」 「你还是老样子,总是把那些人生的失败者当成自己的财产一样重视。」 达尔语带嘲弄地说着,理娜则是一本正经地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如果还是找不到适合的道路,山腰那块地就派不上用场。这件事也不能向塔巴思特请求支援,毕竟他们光是要处理米耶尔和塔巴思特的民怨问题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如果没有完善配套措施就突然公开,万一之后再发生什么问题,那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理娜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转动着思路。或许自己在不自觉之中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说不定。 例如,依修莉雅从沃鲁迪马尔那里听闻堵住河川一事。昨天理娜虽然思考了一整个晚上,但仍觉得这两者之间并无关连。此时回头想想,这样的判断或许有些太过草率了。 「总之今天还是先回去吧。我很能了解您焦急的心情,但是您若因此累坏了身体,那么这一切就没有 意义了。」 莎拉用指正的口气说着,理娜也只能同意地点头回应。白己绝不能再次落入意志消沉的深渊。众人便从山顶朝着塔巴思特的方向下山,当站在能够俯瞰塔巴思特的位置时,理娜不禁发出赞叹声。 城镇正闪着耀眼的光芒。 正确来说,那应该是塔巴思特里许多微小的光源所集合而成的光芒,看起来就宛如在夜晚的草原上成群飞舞的萤火虫群一样。无数的光点遵循着规则集合在一起,使得群山围绕的城镇显得无比闪耀。 「那就是灯柱的光……」 理娜压抑着兴奋的声音,仔细地端详着由光之粒子所聚集而成的耀眼光源。 从依修莉雅那里得到让灯柱发光的材料,先前已交给了涅斯托里,看来他似乎立刻就用上了。在一片黑暗中能够看见光源,着实令人感到安心。 理娜打从心底感到欣慰。如此一来,趁着黑夜行动的犯罪应该会减少,居民们多少也能够稍微放心。从地图上来看,西方广场应该也设置了好几根灯柱,随着灯柱重启光明,米耶尔的人们应该也能让心情稍微平静些才对。虽然只是一时的疗愈,但在这种非常时期中,即使只是片刻的舒缓,其实也如同砂金般弥足珍贵。 「好,我们回镇上吧!」 获得崭新活力的理娜回头对其他两人说道。面不改色的莎拉和板着脸的达尔各自点了点头。 众人回到镇上后,达尔主动向理娜说: 「你们先回去吧!我绕去酒场一趟,之后就会回宅邸。」 理娜则是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望着达尔。 「你说要去酒场,该不会是要去见那位兽人佣兵吧?」 达尔毫不隐瞒地点了个头,但理娜却为此更加惊讶。在灯柱的光源照射下,达尔立刻就察觉到理娜微妙的表情变化,于是他急忙补充说明: 「我不会接受那份工作的。」 「……可是……」 「虽然我对那家伙也有不爽的地方,但毕竟也和他共事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所以道义上我至少得去露个脸。还有就是,有些长久积累下来的事情还是必须讲清楚才行。」 「这样啊。嗯,我明白了。」 理娜总算放下心似地点点头。同时,她也对光是听见这些话就产生动摇的自己感到些许的羞愧。挥着手送走了达尔后,理娜便带着笑容转头望向莎拉。 「我们回去吧!」 达尔前往的是位在北区边陲地带,某间秘密经营着的酒场。 在店里的最深处,达尔和兽人佣兵玛夫普正围着一张圆桌而坐。 「你们把这里包下来了吗?」 达尔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放眼望所见的所有客人全都是佣兵。毫无一致性的铠甲,差异性极大的的武器,怎么看都和在山中遭遇的佣兵五人组如出一辙。 这些人就算穿着和市民没两样的麻布服,达尔还是能一眼看穿他们的真实身分。因为身上所散发出的杀戮气息,以及杀气腾腾的视线,都一再地彰显著佣兵的本质。 「是啊,我们队长可是个大金主罗,所以这里就成了我们的据点罗。」 酒场内部尚称宽敞,里头放有七、八张圆桌,但每张桌子都已被佣兵所占据。所有人不是大口扒饭,就是豪迈地大口饮酒,也有人甩着骰子享受着赌博的乐趣。为他们倒酒或上菜的店员,若不是能够因应紧急状况的壮汉,就是意图将佣兵们诱入房间骗取金钱的娼妇。 达尔将长剑立放在膝盖旁,这是随时准备拔剑的佣兵固有的习惯。同为佣兵而熟知此点的玛夫普并未说些什么。玛夫普的宽刃刀此时也同样搁在地上。 ——真是久违的氛围。 达尔一边打量着玛夫普的样子,一边想着。今天如果换成理娜的话,绝对会选一间更安全,且气氛更开放明亮的店。 店员端来了两份注满大型陶杯的酒。两人举杯互碰,但达尔只是稍微浅尝了一口而已。 「既然你都出现在这里了,表示你打算要接下这份工作罗?」 「……说真的,我还在考虑。」 达尔露出严肃而紧绷的表情回答。事实上,一直到昨天为止,达尔一直都还处在犹豫之中,才会一直等到今天才到酒场来。无论是要继续和理娜一起行动,还是要就此和她各分东西,达尔迟迟无法决定,也因此才会无法下定决心来和玛夫普见面。 「光凭当时你所说的话,要我做出判断实在不容易。在我喝醉之前把具体的内容告诉我吧!」 即使达尔心中已经决定要拒绝,但还是对工作内容有些兴趣。此外,他也期待着或许能从对方的话中,找出和寄宿在自己身上的龙有关的任何线索。 「如果你不打算接下工作的话,我就不能告诉你罗!」 「我听完后如果觉得不感兴趣,自然就会离开的。何况你连报酬多少都没告诉我啊!」 玛夫普噗噜噜地笑了几声。 「好吧,就算你最后不想答应,也不能告诉任何人罗!当然,也包括你身边的小鬼和想从你身上探听消息的旅人,可以吗?」 达尔点点头。玛夫普于是安心似地甩了甩脖子说: 「是战事。」 玛夫普的说明虽简短却十分清楚。 「地点在哪里?聚集了这么一大群人,该不会是要往西方远征吧?」 「才不会做那么费工夫的事罗!」 玛夫普再次发出噗噜噜的笑声并且甩了甩手,接着他朝桌面敲了几下。 「就在这里。这座城镇将会变成战场罗。」 一瞬间,达尔还无法理解眼前的兽人佣兵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 「我们要烧了这座城镇。大概会杀个一百人吧,还会抓一千个人卖到拉多姆去。听说南侧有精灵居住的森林,那座森林也会一并放火烧掉罗。」 「你是不是喝醉了啊?就凭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办得到这些事?」 「当然办得到罗!」玛夫普趁着酒意,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计划: 「你对这座城镇应该也已经很熟悉罗。塔巴思特人和米耶尔人原本就相互厌恶,我们可以趁隙而入,朝米耶尔人放火,然后攻击塔巴思特人。同一时间也要煽动塔巴思特人去袭击西方广场,我们则负责去把精灵之森烧个精光,并且攻击领主的宅邸。森林遭到火袭,精灵们可能会暴怒而朝镇上发动攻击罗。而宅邸的人也会因为受到攻击而没有时间向精灵解释,如此一来状况就会更加恶化,最后塔巴思特和米耶尔双方就会彻底陷入敌对状态。」 「…………」 达尔始终沉默地瞪着玛夫普,但玛夫普却把达尔的视线当成催促自己继续向下说的信号。 「虽然光是这样听起来就足以让整座城镇变成战场,但其实还不够。我们要让这个叫伊甸的王国和精灵彻底处于对立的状态罗。接着只要镇上的人被带到拉多姆去,伊甸就会怀疑拉多姆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进而发动战争,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得到伊甸或拉多姆的雇用,也能在战场上尽情挥剑罗。」 「……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当然罗!」 达尔的额头浮现青筋,全身也释放着阵阵杀气。玛夫普则是急忙为自己开脱: 「达尔,我们可是佣兵罗!佣兵这种人就是必须靠战斗才能活下去的罗!」 「如果只是要战斗的话,到别的地方去也能找到机会吧!」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达尔?」 玛夫普鼓起肥厚的脸颊瞪着达尔,厚重的眼皮也跟着高高吊起。 「这个国家因为变得 太过强大,使得战事完全销声匿迹。我不知道这些日子你走过哪些地方,但你真的有听过哪里还有发生战事吗?北方?南方?东方?还是西方?就算是拉多姆的内战,也比想像中还快结束。我看你八成是整天都在当那位小姐的护卫,早就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管战事了吧?」 玛夫普剑拔弩张地朝着达尔大吼大叫。 达尔完全无法反驳,因为他心里也认同玛夫普所说的话。 从离开马杰可至今,的确未曾有过与战事相关的记忆。但就在几年前,佣兵间还流传着一种说法——只要立起木棒并随意推倒,再沿着木棒指示的方向前进,就能轻易地抵达战场。不难想见当时战事的频繁程度。 少了战场的世界,对佣兵而言,究竟该如何活下去呢? 如果要定居在某个城镇,就必须要有许可证。即使偷偷潜入某个小村庄,一旦被发现,往往很可能被赶出村外。即使运气不错能留在当地,也未必能找到工作。年轻时或许还能仰赖劳力挣口饭吃,但却毫无未来可言。 最后,这些人往往会沦落成盗贼。 先前被佣兵五人组袭击的时候,达尔之所以会不由自主地踹了尸体的头部,其实也是因为感到恐惧的缘故。他担心自己某天也会落到和这些横死山岭的盗贼相同的下场。 更何况达尔还藏着无法告诉他人的秘密——自己有一只绝不能在人前露出的左臂。只要这样的诅咒跟着自己一天,就不可能住在某座城镇过着安定的生活。 佣兵只要能够找到战场,就有能够凭一把剑活下去的自信。达尔当然也一样。如果失去战场,自己究竟会变得如何?想必会为了日渐减少的银币和逐渐化为怪物的自己而害怕不已吧。 「喂,达尔——」 玛夫普像是看出达尔的表情上头流窜的恐惧和不安似地,用和缓却带着说服意味的口气叫了他的名字。 「——我可以了解你突然听见这个计划时的讶异,当时的我也和你一样。但是你仔细想想,我们不就只剩下这个手段了吗?我们需要战场,更需要挥剑的场所。如果少了这些,我们和米耶尔人又有什么两样?根本就没有未来!」 「…………」 「你保护的那两位小姐就由你看着办罗!你可以给她们一些旅费,让她们在事情发生前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达尔顿时陷入了迷惘。 身为佣兵的漫长岁月,以及这副身躯所熟悉的各种经验,都令他必须重新思考。无数的天秤出现在脑海里,复数的选项和情感使他动摇不已。 ——我真不该来到这里的!不,应该说我不该问得这么彻底! 达尔必须做出最痛苦的决定。原本自己就不讨厌玛夫普,听完他的话后,自己更无法因此厌恶他。 「我拒绝。」 玛夫普迅速地将放在地上的宽刃刀踢起,抓住刀柄朝着达尔猛力挥下。瞬间感受到些微恐惧的达尔,也用右手握住长剑的剑柄,并伸出左手阻挡对方的攻击。以为宽刃刀已将达尔的左手连护手一齐削落的玛夫普,这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眼看宽刃刀的刀身就这样停在达尔左手的护手上,并且因热度而如同糖浆似地开始融化。 达尔对着惊讶不已的玛夫普快速挥下长剑。这一击不带踌躇,更毫无宽容之情。 ——至少要让他一击毙命! 方才令达尔感到动摇的,并非在于要不要拒绝对方的邀约,而是他得对拒绝之后所必须采取的行动先做好觉悟。他早已料到玛夫普会攻击自己,因此必须先巩固自己砍杀对方的决心。 玛夫普猛力地踹开圆桌,并利用那股反作用力趁势逃开。被桌子撞上的达尔也因此乱了阵脚,长剑徒劳地挥了空。 当达尔再次站稳脚步时,已经被将近二十人的佣兵团团围住。周围的人之所以迟迟不攻击,想必是在算计着以最多的人数一起挥剑的时机。由于达尔身处在酒场的最里侧,只要稍微移动就会抵在墙上。但就算只是些微的动作,对方应该也会有四、五个人冲上前来。如此一来,即使是达尔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没办法了! 达尔露出无所惧的笑容面对着佣兵群。既然事态发展至此,只得突破眼前的包围,回到宅邸向涅斯托里报告了。另外,只要让理娜她们躲到精灵之森就行了。毕竟她们已经和精灵建立起不错的友谊,精灵应该会帮忙保护她们才对。 「你这家伙……」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的玛夫普喘着气说: 「……你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怪物的手喔!」 达尔脱下已无用途的护手并且往地板一丢。此时左手正好可以作为威吓对方的手段。达尔银色的左臂闪出光芒,上头既不见皮肤,也没有指甲或皱褶,只有一团像是砍削过的银块取代了原本应是左手所在的位置。 「把这些人融化掉吧,魔银!」 左臂宛如在呼应达尔的召唤似地,散发出一阵银色的雾气。同一时间,四个佣兵一齐朝达尔杀了过来。而逐渐笼罩整个酒场的银雾也将佣兵们包围住,并且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佣兵们手中的剑和斧头的刀刃,顿时毫无残迹地融化殆尽。而身着金属甲胄的人,也同样失去了防护。 这就是寄宿在达尔身上,名为『魔银』的龙所拥有的能力。任何金属只要直接碰触到散发着银色光芒的手,或是接触到银手所散发出的雾,都会因此而融解。因此达尔才会特地订制能将整只手臂不露缝隙地包覆住,并且内侧还铺了皮革的护手。 突然失去武器的佣兵们惊恐地伫在原地,达尔立刻毫不留情地挥刀朝他们砍去。因为在场的人几乎全都是踏过无数战场并存活下来的佣兵,本事自然不言可喻,即使只能拿起桌椅或陶制的大盘子攻击,仍旧会另达尔陷入苦战。因此为了避免落入劣势,此时最重要的就是先减少对手的人数。 然而佣兵们并未立刻回过神来。除了失去手中的武器外,眼前的年轻佣兵忽然变成了未曾见过的怪物,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佣兵仍因此感到恐惧。 达尔一鼓作气地朝着出口奔去,但是就在此时,眼前竟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达尔惊讶地瞪大着眼,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对方全身缠满绷带,上面还覆盖着一身甲胄,手中则握着一柄不可思议的白色大剑。脸上唯有眼睛部分没有缠上绷带,缝隙中那对深黑而充满狂气的眼瞳正锐利地直视着达尔。 是马提亚斯。 「你就是幕后黑手吗?想不到你受雇于这座城镇,竟然打算烧了它呢!」 「不完全正确——」绷带之下的马提亚斯发出低沉的声音: 「我是为了烧掉这座城镇,所以才受雇于它的。」 「魔银!」 从达尔左臂释放出的银雾立刻将马提亚斯包围起来。但是当雾气散去时,马提亚斯手持的武器和身上的甲胄却没有任何变化,令达尔也不禁哑然。也就是说,马提亚斯全身上下的装备,包括细部的接合处在内,完全没有用上任何一点金属。 达尔挥出的剑被弹了开来,并且发出如同劈砍石头时的声响。对方稍微调动绷带,脸上露出笑容。那是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笑容。 「能够融蚀铁的龙确实很有意思,不过很可惜,我的装备全都是用骨头打造而成的,并不会受到龙的侵蚀。」 「你这个疯子!」达尔忍不住撂下恶言,并且将高涨的情绪投注于剑身,朝对方发动猛烈的攻击。他虽然对马提亚斯的装备惊讶不已,甚至感到恶心想吐,但其实更因为他方才所说的某个字而倍受冲击。 ——他提到了龙? 马提亚斯确实说了这个字。这 个人能够一眼看穿魔银的真面目,而这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此时马提亚斯宛如要斩裂空气般地挥舞着两把弯刀。尽管狭窄的店内并不适合战斗,达尔和马提亚斯仍能自在地挥动手中的剑。横劈、突刺、上砍、挥斩等攻势,反复地在两人之间交缠。 「先前过招时欠你的,就趁这次一并还清!你就好好地带着我的怒气踏上黄泉路吧!」 「那次真是个不错的机会呢!虽然你的剑技还勉强够看——」马提亚斯淡然地回应着。 「——但我已经摸清楚你那软弱的一面了……要是当时就杀了那个巫女,我就能把你纳入麾下了呢。」 「去死吧!」 下个瞬间,达尔使出全力向前踩出一步。而对方也同时挥动了骨剑,伴随刺耳声响的一击擦过了达尔的铠甲。达尔不以为意,使劲地击中了马提亚斯的头盔。虽然马提亚斯在瞬间将脸向后仰,避开了致命的打击,但头盔仍迸发出干裂声并断成两截。而达尔强劲的剑势更是直接将对方缠绕着脸部的绷带一并斩断。 就在下一刻,达尔的本能突然敲响了警钟,达尔立刻从马提亚斯的面前猛力向后一跳。这是一个绝对正确的判断。 脸部遭受斩击的马提亚斯并未因此露出些微破绽,他伸出左手摸了摸脸庞,接着一把揪住绷带,像是要排除碍事的东西似地将绷带全扯了下来。 来自周遭的惊呼、呻吟,甚至是带着恐惧的哀叫声此起彼落,跨越无数满布鲜血和泥泞的战场的战士们,如今都因眼前战栗的光景而无法言语。 马提亚斯的半张脸呈现深黑色,外形腐烂难辨。鼻梁溃烂,双唇上翻,耳朵也呈现歪斜状。肿胀的眼睑几乎盖住眼睛,沾满脏污的牙齿则是暴突在外,额头和脸颊都有着媺小的赤红疣突,从中还渗出脏污且散发着异臭的汁液。 「腐蚀这一切吧,黑蚀!」 从马提亚斯腐烂的半张脸上开始袅袅地飘出黑色的粉尘。粉尘像是具有意志似地在空中盘旋蠢动,接着以惊人的速度朝达尔直袭而来。 ——这家伙……! 达尔迅速地用目光扫过周遭,并决定破窗逃走。再怎么说,这里都是敌众我寡的敌人据点。马提亚斯如果是个尚有仁心的剑士,或许会就此放自己一马也说不定。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加上粉尘的作用未解,继续待在这里怎么说都是个极度危险的选项。 达尔转过身并朝着窗户狂奔,但是粉尘也以飞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会被追上的……! 就在此时,粉尘和达尔的中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是玛夫普。 玛夫普的巨体瞬间就被粉尘所围困,接着,如同点火时的声音啪嚓作响。粉尘在瞬间穿过了玛夫普的身体,伫在原地的玛夫普便无力地倒了下来。在唯有寂静回荡的空间里,壮硕的兽人佣兵瘫倒所引发的巨响立刻引来众人的目光。 哀嚎声再次四起,当中还有人无法控制呕吐感,当场将秽物吐了一地。 玛夫普的身体在霎时间已经腐烂到不成人形,甚至有一部分开始缓缓地溶解成黏稠的液体。当然,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生命。然而腐烂的部位竟只有血肉之躯,他的衣服和革铠仍是毫发无损。这一幕周遭的人全都看在眼里。 ——玛夫普……混蛋! 达尔将挡在前头的佣兵们逐一推挤撞飞,使出浑身力量朝窗户狂奔,并且一鼓作气地向外跃出。然而黑色粉尘仍不肯罢休地越过窗户,朝达尔直追而上。 「魔银!」 达尔再次对龙发号施令,从左手放出的雾气像是要保护达尔似地围住了他的身体。而追上达尔的黑色粉尘与白银的雾气混成一团,并且将他团团包覆起来。 粉尘从雾气粒子间的缝隙穿出,试图侵蚀达尔的身体。然而白银的雾气仍以流动般的状态缠绕住粉尘,抵挡住粉尘的侵蚀并将它推了回去。两股力量相互抵触,互不相让地弹散开来。 一道强烈的冲击袭向达尔。『龙』之间激烈的冲突所产生的力道,令达尔毫无回避或防御的余地,只能任其沉重地覆压在自己身上。就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一阵无声的重击落在达尔身上,令他顿失重心并且瘫倒在地。 达尔拼命地试图移动痉挛的身体,如同断了翅膀的虫在地面挣扎扭动般,好不容易才将身体移到建筑物的阴影之下。周围一片漆黑,杳无人音,顶多只有几道惊恐或愤怒的视线,因酒场的骚动而从附近的窗户探出头察看状况而已。这条道路就像小巷里的暗巷般隐蔽,因此也没有设置灯柱,光源也相当少。 「我得回到宅邸才行……」 从达尔抵达这间店之后,大约已经过了四分之一刻。 ——玛夫普……你这个混帐东西! 想起过去战友的猪脸,达尔不禁懊恼地啐了口口水。为什么当时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和马提亚斯的中间呢?难道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粉尘伤害?又或者是想从身后偷袭呢?从玛夫普的个性和佣兵的本质来思考,两者都有充分的理由支持他的行动。 「……该死!」 达尔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达尔从窗户逃出后,马提亚斯并未继续追上来,可以想见他相当信任『黑蚀』的威力。而即使达尔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活下来,今后也不会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此外,距离执行计划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首先得从这些家伙开始。 马提亚斯的目光迅速扫过眼前害怕地望着自己的佣兵们。当中已经有人因恐惧而失禁,也有人像是放弃思考似地嘴角挂着唾液,丑态百出。 「改变原订的计划,现在立刻采取行动。」 在场有好几人光是听见马提亚斯的声音,就已害怕地全身颤抖。 「谁、谁要听怪物发出的号令啊……!」 「你也想变成一滩烂泥吗?」 马提亚斯的一句话,立刻就让试图出声反驳的佣兵脸色铁青地陷入了沉默。地板上确实有具已腐烂难辨的尸体,如果不想让自己落入无可挽回的恶梦,就只能顺从他的命令了。 「我先前应该已经说过……只要烧了这座城镇,我就会支付报酬给你们,契约也就算是结束了。如此一来消逝的战火就会再次被点燃。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雇用你们的,当然,你们也得拿出符合报酬的作为才行。在战场上逃跑就必须处以死刑,你们应该听得懂吧!」 没有任何人胆敢回声。因为在场的所有人根本没有能够回应马提亚斯的从容和胆识。 「那么,就来揭开序幕吧!」 回到宅邸房里的理娜显得十分放松。方才在执务室与涅斯托里讨论过后,他也极为赞成理娜所提出的意见。加上灯柱也已经重新亮起光芒,想必他的心情也获得了些许的舒缓吧。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安排几位对山里地形熟悉的士兵让您指挥吧!另外我也会立即募集经常为了狩猎等目的而前往北山的市民。」 涅斯托里的眼角挂着黑眼圈,白头发也十分明显,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衰弱,唯有眼神仍闪烁着期待的光辉。 「但是,还是必须挑选熟悉在山里行动的士兵,而且得聚集多一点人才行。我们今天在铷里也碰上了岩狼和犬鬼呢!」 「谨从您的建议。另外关于灯柱的事,真不晓得该如何向公主殿下表示我的感谢……」 理娜安抚了因感动而噙着泪水,甚至开始啜泣的涅斯托里后,便与莎拉一同返回了寝室。 ——如此一来,总算能够真正开始进行作业了。 然而理娜的心中仍有一丝无法抹灭的不安自己真的能找出符合需求的道路吗?要是最后仍然无法 找出道路,这一切都会变得徒劳无功。 理娜看着沃鲁迪马尔所留下的纸片。上头的两条线所代表的应该是北山的北端和南端才对。因此,自己将观察的重点放在北山,也应该是正确的做法。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碰咚」的厚重声响。 「什、什么声音?」 理娜与莎拉面面相觑,莎拉同样露出一副不知原因的困惑表情。声音应该是从宅邸内部传出的,但除此之外,一切都令人摸不着头绪。 「我去看看吧!」 「那我也一起去。」 虽然两人已经泡过澡了,但由于尚未换穿睡衣的关系,于是理娜便脱下外套换穿旅行服,莎拉则是穿着侍女装,并且拿起点着烛火的烛台,与理娜一同朝走廊上走去。 ——达尔似乎还没回来的样子。 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两人还是对声音十分在意。正当两人亦步亦趋地走在走廊上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随之飘来的臭味令理娜等人不禁蹙起了眉头。 「谁?」 「这个声音应该是公主殿下吧。我是马提亚斯。」 理娜立刻提高警戒,并且用带着些许威吓的声音朝对方探问: 「刚才好像有个很大的声音。你知道原因吗?」 「那是破坏外头大门的声音。」 「……是谁做的?」 马提亚斯的回应带着一股不寻常的氛围,于是理娜便继续追问下去。一旁待命的莎拉则像是要保护理娜似地向前站出一步,并且调整手中烛台的角度,让光源得以照射到马提亚斯所在的位置。 看见烛光所映照出的画面时,理娜不禁发出慑人的惊叫。就连一向冷静沉着的莎拉也为此倒抽了一口气。 眼前的男人竟有半张脸已经呈现腐烂悬吊的状态。 「公主殿下,请您和我一起走吧!」 莎拉瞬时将烛台对着马提亚斯刺去,对方则是以一个夸大的动作闪开攻击,用腐烂的鼻腔哼出讪笑声后迅速地拔出腰间的剑。那正是以人骨所做成的白剑。 剑光只是轻轻一闪,莎拉手中的烛台就已飞得老远。马提亚斯一个箭步向前,毫不留情地挥剑朝莎拉砍下。然而,此时突然传来骨肉分离般的撕裂声,马提亚斯的剑也大大地偏离了原本的目标。剑身划开莎拉的衣服,只留下雪白的肌肤和一道赤红的血痕。 马提亚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只见手肘的位置已有大半呈现剥离的状态,腐烂的血肉间可见外露的骨头。他试着挥动手臂,但却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 「……竟然已经腐烂到这种程度了!是因为和那小鬼战斗,才使得腐烂速度加快的吗?」 马提亚斯事不关己似地喃喃自语。就在此时,原本倒卧在地板上的莎拉抓准机会反击。她将脚伸向方才被击落在地的烛台,并且用力将烛台踢起。上头仍燃着火苗的前端击中了马提亚斯的右臂。他的右臂发出一阵异臭和黑烟,断落在地板上,发出「砰喳」般令人作恶的声音。 断裂的手臂一边吐着混浊的汁液,一边宛如生物般不断地痉挛扭动。 马提亚斯的表情略微浮动,并且用毫无情感的视线俯视莎拉,并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莎拉!」 理娜试图跑向在地板上翻滚并痛苦呻吟的侍女,但却被马提亚斯的左手一把揪住。 「和我一起来吧,公主!让我成为龙!」 马提亚斯支付了拼命挣扎的理娜,并且用绳索般的东西绑住她,再将手帕塞入理娜的嘴里,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在一连串粗暴的动作间,理娜的发饰也发出澄澈的响声应声落地。马提亚斯见状,立刻不加考虑地对着发饰踩了下去。发饰顿时扭曲变形,最后断成了两截。 此时马提亚斯将视线转移到倒卧在稍远处的莎拉身上。他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和呻吟声。看来她虽然一息尚存,但已经无法动弹。 「如果有人来救你的话,别忘了告诉他,掳掠公主的龙就在北山。」 马提亚斯不确定自己的话是否确实传到了莎拉的耳中,但他并不以为意,而是径自抬着理娜离开了宅邸。 眼前倒卧着许多似曾相识的士兵,每个人都是一击毙命。这些全都是马提亚斯的暴行。 街道上停着一匹装着马鞍的马,看起来似乎是事前就准备好的。马提亚斯将理娜放到马背上,自己随后跨上马匹,接着朝马腹踢了一脚后,马匹立刻发出宛如划破夜空般的马蹄声向前奔去。当来到南区出口附近时,马提亚斯拉起缰绳让马匹停了下来。理娜则是卖力地扭动身躯,好不容易才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在灯柱的光源之下,有将近三十个男人聚集在一起。 每个人的穿着和年龄都大相径庭,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并身着铠甲,脸上带着程度不一的恐惧神色。 理娜对于当中的某个人有些印象,那是在西方广场挑衅过达尔的佣兵。 ——也就是说,这些人全都是佣兵吗……? 马提亚斯用睥睨的眼神望着佣兵群,缓缓地用厚重低沉的声一首开口宣示: 「所有人兵分两路袭击宅邸和精灵之森。二十人前往宅邸,剩下的到精灵之森去。各自完成工作后再前往西方广场,放火把所有人都杀光吧!」 佣兵群按照指示出发后,马提亚斯也离开城镇往北山前进。他沿着通往山顶的道路前进了一会儿后,在抵达半山腰时,转进一旁的山道。不一会儿,眼前的山壁下出现了一处有着偌大入口的洞窟。 马提亚斯在洞窟前下马,并且抱着理娜往洞里走去。 看起来像是一处用铁镐和凿子破坏岩盘所挖成的洞窟,到处都可以看见临时支架的残迹。虽然用了组合式圆木来支撑住洞顶,但已有好几处的木头已呈现腐烂状态。 ——这种地方竟然会有洞窟! 更让理娜惊讶的是,洞窟中十分明亮,还有从外部无法窥见的精细工程。进入洞窟后,可以看见天花板正微微地散发着光芒。 马提亚斯抬着理娜进到了洞窟的最深处,小心翼翼地将理娜放到地面上。他那腐烂的脸仍散发着几乎要令人昏厥的恶臭和恶心感。理娜好几次都想把脸从他面前撇开,但仍坚强地与马提亚斯互瞪。 「看起来您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嘛!」 马提亚斯一开口说话,腐烂的脸也跟着恶心地蠕动,隐约可见那外暴的牙龈和萎烂的舌根。此时马提亚斯伸手将塞在理娜口中的手帕拿了下来。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个嘛,如果要让您彻底了解我的目的,或许先让您看过这个会比较好。」 马提亚斯站在理娜的面前,并且将腰间的剑放在地上,接着褪下甲胄和衣服,最后再取下缠绕全身的绷带。理娜一边强忍着呕吐感的袭击,一边强迫自己凝视眼前异样的光景,流窜全身的恐惧感更令理娜难以转移视线。 「这就是现在的我。」 不只是脸和右臂,马提亚斯的身体超过一半以上都带着如中毒般的颜色,并且早已腐烂不堪。脖子、肩膀、胸口、腹部、腰部、大腿,甚至是膝盖以下和左臂都是。剩余的半张脸虽然还算正常,但对比之下反而使得恶心程度更加剧烈。 理娜再次理解了马提亚斯之所以全身缠满绷带的理由。 「如果是一般的人类,身体腐烂至此应该是不可能还活着的。而我则是还保持着人类的外形,但即将不再是人类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 「公主殿下曾经听说过『龙』这种怪物吗?」 理娜微微地点头。 「龙 正寄宿在我的身上,大约是从一年前就开始了。」 ——他竟然和达尔一样? 「虽然说同样是龙,但似乎也有分很多种类的样子。寄宿在我身上的是腐蚀者『黑蚀』。我虽然四处查访,但也只能查出名字而已……而且还是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被寄宿的当下我根本一无所知。自己身上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我应该如何是好,都是等到实际经历过后才终于明白。」 马提亚斯蹲了下来,用一只虚渺的黑色眼睛,以及一只像是要从眼窝中弹出般的深邃黑眼盯着理娜。理娜强忍着从他身上传出的腐败臭味,仔细地聆听他所说的话。 「这只龙每一天都让我的身体持续地腐败。原本只有侧腹部有些腐烂的迹象,后来区块逐渐扩大至全身。当我发现只要吃下腐肉就能停止身体继续腐烂时,腐烂的状况已经侵袭至脸部了,最后就成了您此刻所看见的这副模样。幸运的是我的头部、鼻子和舌头还能保有可以辨识的形状。不过我到现在对于啃食腐肉这件事都还是有些抗拒就是了。」 达尔如果没有早点喂食银币给魔银的话,说不定也会变成这副模样。理娜不禁想像了这一幕恐怖的景象。 「后来我体认到,要继续过着和原本无异的生活已经不可能了。即使用绷带掩饰也有限度,而我对治疗方法又是一无所知。于是我踏上了旅途,尽可能造访从未去过甚至没有听过的城镇,四处调查未知的文字,也从如同枯木般的老朽那里问了许多连童话都算不上的传说。」 「可是——」马提亚斯稍微改变语调,转而向理娜提问: 「您知道龙这种怪物究竟是什么,而又是以何种作息在生活的吗?」 理娜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无论我再怎么调查,还是一无所获。所以……我决定要让自己成为龙。」 马提亚斯后半的台词令理娜不禁蹙眉。因为她无法理解对方的话中含意。 「都腐烂成这个样子了,当然已经无药可救。既然如此,干脆就这样让自己完全变成龙。然而,在龙寄宿于我身上之后,虽然我四处调查,却还是无法得到任何相关的情报。于是我决定相信那些可笑的传说。」 理娜从未像此刻一样,对于「传说」这个词感到如此不安。 「传说中所描绘的龙是相当容易了解的。它们工于奸计,会烧毁城镇并掠夺财宝,栖息于洞窟中,还会掳掠高贵的女性。当我抵达这座城镇时,原本是打算要绑架那个米耶尔的巫女,但既然来了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我的目标自然也就跟着改变了。你会在我来到这座城镇时正巧出现,或许就是所谓的天命吧。而这个天命似乎也指示着我,要我成为一只真正的龙。」 马提亚斯陶醉似地说着。 当理娜理解了对方的企图时,一股寒意也随之窜上背脊。 马提亚斯为了让自己更接近龙,所以才会模仿着龙简单易懂的行为模式。就为了这个理由,他才会命令佣兵放火烧镇,并且将自己绑架到这个洞窟里来。虽然他应该已经拿到了财宝之类的物品,但今后他仍然打算继续模仿龙的行为来掠取某些东西。 「先前你会和达尔交手,那也是所谓的奸计之一吗?」 「并不完全是。我只是想知道,当我要对你出手时,可能会成为障碍的家伙究竟有多少本事。身为一个战士,他的能力确实不错,但以人类的角度而言却太过天真了。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听完马提亚斯的话,理娜又狠狠地起了一股寒颤。她拼命压抑着内心翻腾的不安,用不挠的视线继续瞪着马提亚斯,声音略带颤抖地提出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烧了城镇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王宫应该会派遣骑士前来善后吧。如果里头有比我还强的家伙,那我一定会死在对方的剑下。那就是龙的宿命。」 腐烂的眼睛此时毫无预警地掉了出来。马提亚斯伸出粗大的手指接住,并将它按了回去。 「所以,公主殿下,您必须被囚禁在此,直到那一刻的到来。也就是这座城镇塔巴思特为我满足所有的条件为止。」 马提亚斯就像是在祈祷一样,抬头望着虚无的空中,并且高高地举起双臂。 「我要舍弃人类的身分,彻底地化身为龙。」 7 银之翼 时间回溯到约一刻前。 理娜被马提亚斯抓走之后,过了好一阵子,莎拉总算能够再次撑起自己的身体。她不停地咳嗽,虚弱得必须用手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理娜小姐……」 莎拉如同梦呓似地喃喃自语着,黯然地捡起已经坏掉的发饰。她将发饰紧紧握住,拖着踉跄的脚步沿着走廊向前走。来到楼梯时,忽然有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面前。 「莎拉小姐……?」 是亚梨莎。她已经换上了睡衣,似乎有些寒意地抱着自己的身体。 「啊,刚才我听到一阵好大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当莎拉努力调整痛苦的呼吸试图回答时,远处传来数道脚步声及甲胄碰撞的声音,并逐渐朝这个方向接近。 ——是镇上的士兵赶过来了吗? 然而事实却与莎拉微薄的期待相悖,出现在眼前的是马提亚斯麾下的佣兵群。他们一看见满身疮痍的莎拉和颤抖不止的亚梨莎,脸上立刻露出嗜虐的恶笑。 「真是意外的收获呢,看来没有临阵脱逃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领主怎么处理?」 「那种家伙留到最后再解决就行了,反正宅邸里大概也只剩下一些老仆人而已。」 光是眼前所见的佣兵就至少有十人以上,想必实际上聚集了更多的人才对。 他们背对着墙壁将莎拉和亚梨莎团团围住,当中有几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拔剑砍了过来。莎拉拼命地加速思考对策,但方才被马提亚斯踢中的腹部依旧疼痛不已,使她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身体,更何况还必须顾及亚梨莎的安危。不过即使少了这些不利的条件,要突破眼前的包围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莎拉锁定其中一人使出扫腿,但身体的疼痛让她的脚无法使上全部的力道,对手也轻而易举地躲了开来。其他佣兵立刻用剑身攻击莎拉的肩膀,并趁着她脚步不稳时将她扑倒在地板上,亚梨莎同样也被其他佣兵压倒在地。亚梨莎试图喊叫的嘴巴被粗壮的手紧紧按住,使她完全无法出声。任由兽欲控制身心的佣兵们,此刻只管对方是不是女人,对于年龄大小早已抛到身后。 好几只手同时伸向头、手和双脚都被按压在地而无法动弹的莎拉身上,拳头反复地落在她的脸和腹部上,衣服也被粗暴地扯破。一个佣兵跨压到喘着微弱气息,无力地瘫倒在地的莎拉身上,并且将散发着热气和恶臭的脸凑了过来。莎拉则是始终目不转睛地瞪着对方。 「——你们这些家伙在干嘛?」 就在危急之时,佣兵们忽然停下了动作,并且一齐将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你是那时候的……」 其中一个佣兵语带惊讶地喊着。而下一刻,肌肉撕裂的声音以及伴随沉重声响的哀嚎随之传来。突如其来的异变令压在莎拉和亚梨莎身上的男人松开了手。在怒骂和哀嚎声交错之间,佣兵们逐一离开莎拉的身边并拿起武器,朝着突然出现的人物奔去。接下来的时间内,刀光剑影的交战声未曾止歇。刀刃与刀刃的擦击声,人类被砍杀时的声响,以及尸体倒卧在地的声音相互交错,各种声音也彼此相互抵销。 莎拉使尽全力撑起身体,并且将躺在自己身旁的亚梨莎抱起。 「你没事吧?」 亚梨莎只能发出细微的呢喃声,那声音微小到必须将耳朵凑近才能听见。亚梨莎勉强抬头望着莎拉,并且轻轻地点了个头。两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靠着墙壁,转头朝着战场望去。在昏暗的视线之中,可以看见达尔正挥舞着长剑的身影。 他的脚边已经躺下了接近十具左右的尸体。然而即使如此,围住他的人数似乎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身陷敌阵的达尔以极快的速度挥着剑,闪着银色光辉的左手逐一融解对手的武器,并且砍下对方的首级。即使敌人的剑擦过自己的身体,达尔仍然毫无惧色,只是迅速地转身朝向对方,并在当下再度撂倒了一人。 ——好快……! 莎拉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战斗。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达尔如此迅速而激烈的动作。一会儿后,脑海中的某个角落终于厘清了这一切。 此刻的达尔所守护的对象只有他自己。他不需要因理娜或莎拉的存在而分心,因此更能集中在挥剑砍杀敌人之上。 其中一个手持巨大棍棒的男人对准达尔的头部猛力地挥下棒子。达尔无法融化棍棒,如果随便用剑去挡,可能会导致剑身弯曲也说不定。 然而,达尔仍然毫无迟疑地挥出左手朝棍棒击去,一阵几乎撕裂耳膜的爆音传来,亚梨莎也不禁伸手遮住耳朵。 棍棒的前端被达尔的拳头所破坏,受到冲击的棒身从半截处裂分成好几束,细碎的木片也跟着四溅飞散。达尔不待须臾,一刀从佣兵的正面砍了下去。 剩下的佣兵还有四人,然而这四人似乎已经丧失了战意。 其中的三人转身逃跑,另一人则是朝着莎拉等人冲了过来,应该是想把她们当成人质吧。达尔决定放弃追击逃走的三人,而向逼近莎拉和亚梨莎的佣兵跑去。 然而,佣兵似乎会比达尔更快一步抵达莎拉等人的位置。 此时的莎拉依旧冷静如常。她确认过自己的身体能够行动后,再专注地观察朝自己逼近的佣兵的动作。算好彼此的距离后,她抓准时机抱着亚梨莎倒下,同时将自己的脚伸出。 对方的剑撞到突如其来的鞋尖而从手上弹飞。莎拉将抬起的脚跟笔直地朝对方的膝盖使劲一击,佣兵发出呜咽般的哀叫声蹲了下来。此时终于追上来的达尔,立刻毫不宽容地挥下了手中的大剑。 确认对方已经没有呼吸后,达尔才转过身去追方才逃走的三人。他们已经顺利地逃到了玄关,当达尔快要赶上时,玄关口又出现了新的身影。 ——是帮手吗? 达尔有些意外地呢喃着,但在下个瞬间,他又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模糊的黑影如同飞舞一般,不出片刻就将三个佣兵制伏在地。 「这里看起来也是惨不忍睹呢!」 对方飘渺的声音在此时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影子踏过溅满鲜血、尸体堆积如山的走廊——声音的主人缓缓地靠近达尔,左右手还各握着一把刀身短巧的剑。 是精灵依修莉雅。 达尔先是用讶异的视线望着依修莉雅,接着,判断出已无危险之后,便回到了莎拉等人的身边,并且将自己的外套朝莎拉扔去。 「我只有这件外套,你们两个人先凑合着用吧!」 达尔气喘吁吁,脸上如同瀑布般汗水淋漓,肩膀也止不住地上下摇晃着。 地板上一共躺着约二十具尸体。墙壁上满是血渍,地板上也可见到由血水聚成的巨大血泊。这一切都是一人独力所为。而且面对人数如此众多的对手,竟然能够在几乎无伤的状态下全身而退。即使他的左臂是怪物的一部分,这一切仍然太不寻常。 外套虽然同样沾满了血渍,但至少比起身上那堆支离破碎而毫无遮蔽功能的碎布要好得多。 「理娜小姐被带走了!」 在向达尔道谢之前,抬起头来的莎拉先用嘶哑的声音将更重要的事告诉达尔。同时涌上心头的惊讶和愤怒令达尔瞬间停止了呼吸。 「你知道地点吗?」 「我只知道在北山……」 涅斯托里手拿着剑和烛台出现,则是在这不久之后的事。 莎拉抱着亚梨莎,并且用外套盖在自己和她的身上,简洁地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也有另一群恶徒跑到我们的森林来了,大约十人左右。」 「那些家伙大概全都是那个绷带混帐的手下吧 。后来怎么了?」 「他们想要在森林里放火,所以我把他们全都杀光了,一个不留。」 依修莉雅简短有力地回答。 「想不到马提亚斯竟然是这种人……」 看见宛如记述着方才激烈战斗的地板,涅斯托里表情惊愕地自忖着。首先令他言语顿塞的是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接着,当他看见达尔的左臂时,更是难掩惊色。直到他问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思考几乎已经陷入半停滞状态,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地念着「怎么会有这种事」之类的话。 「这都是事实。」莎拉断定地说。 「现在可没有时间让你消沉了——」 达尔脸色凶狠地瞪着涅斯托里说: 「城镇里可能还有其他佣兵也说不定。现在立刻集合士兵,以最少五人一组的编制去镇上巡逻。」 「我、我也来帮忙!」 亚梨莎使尽全力地大叫。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表情,达尔显得有些困惑,并且对如此积极无惧的少女露出像是苦笑般的笑容。达尔走到亚梨莎身边,用银色的左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 「你得乖乖和这个姐姐待在一起,好吗?」 达尔的话中带着不让亚梨莎考虑的强制力,但同时也表现着他所不擅长的温柔。亚梨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仍点点头答应达尔的要求。接着,达尔再次抬起头,将视线转向始终将亚梨莎抱在怀中的莎拉。 「你也一样。安分地待在这里的话,暂时应该不会有事才对。」 莎拉像是要反驳似地张开了口,但肩膀却被亚梨莎轻轻地按住。光是如此,她的全身就窜过一阵剧烈的疼痛,几乎令她无法站稳,痛苦的呻吟也不禁脱口而出。达尔像是看穿了这一切似地哼笑了一声,接着便不加理会地转过身去。 「我要向你借一匹马。」 达尔朝涅斯托里抛下这句话后,便踩着尸体快步通过了走廊。 看着达尔远去的背影,莎拉虽然几度想要道谢,但却说不出任何话。自己的身体即使到了现在仍旧止不住颤抖。如果当时达尔再晚一点赶到,自己和亚梨莎早就成了佣兵群凌辱的牺牲品。紧抱着莎拉的亚梨莎同样也不停地颤抖着,于是莎拉再次温柔地紧紧抱住她,心中也暗自祈祷,希望理娜和达尔都能平安地归来。 而这也是她第一次为了达尔的平安而祈祷。 达尔离开宅邸后,依修莉雅立刻从后头追了上来。 「干嘛啦,没事的话就快点回森林去啦!」 「我也要去帮助理娜,我并不讨厌那个女孩。」 依修莉雅四两拨千金地回应着达尔带刺的字句,接着兴致勃勃地注视着达尔的左臂。 「真是稀奇呢,竟然有龙寄宿在上头!」 「……你看得出来?」 「这个模样一看就知道了吧!」 依修莉雅轻描淡写地说着,但达尔望着她的表情却显得无比惊讶。 「你曾经看过和我一样的人吗?」 「大概在五十年前有看过。」 达尔对谈论此话题的兴趣一口气跌到了谷底。 两人进入位于宅邸旁边的马厩,各自选了匹马后,便将马鞍架到马匹的身上。 接着,两人走到街上,跨骑上马并轻踢马腹,两匹骏马立刻气势磅礡地向前奔去。 ——目的地是北山。 但是只有这个线索的话,范围实在太广了。或许出动士兵一起巡山会是比较好的做法。 ——但是,普通的士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也是达尔没有带着莎拉同行的理由之一。虽然不清楚此刻在身旁的精灵有多少能耐,但对于达尔来说,即使依修莉雅不幸丧命,自己也是不痛不痒。但是从玄关口窥见的剑术来看,眼前的精灵也可能有着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本事。 ——如果只有我跟这家伙两人,到底要花多久才找得到? 「你放心吧——」依修莉雅突然用轻松的语调说: 「——只要进入山里,我就能够循着声音找出理娜的所在地。」 「循着谁的声音?」 达尔虽然因为内心被看穿而有些不悦,但此时的他更在意依修莉雅所说的话。 「土壤的声音、草的声音、树木的声音和风的声音。这些孩子们虽然无法分辨人类的身分,但是在这种三更半夜还会进入山里的人大概也就只有他们两人吧。更何况『龙』也在一起。」 「你做得到这种事?」达尔难掩讶异地扭过身躯,打量起依修莉雅。「我之前也曾和精灵碰过许多次面,但却从未听你们说过这种事。」 「因为我们没必要告诉你。就算是我,要不是现在碰上非常事态,我也不会随便透露。」 两人出了城镇,并且直接驱马进入山里。 「这一带应该就行了吧。让马停下来。」 对于如何寻找理娜毫无头绪的达尔只能乖乖照做。他用带着疑问和不安的视线望向依修莉雅,并且深吸了一口气。 依修莉雅的身体逐渐被微淡的光芒所围绕。她轻闭双眼,仿佛睡着似地一动也不动,但及腰的长发却忽然在无风的状态下开始翩然飘舞,并且与光芒相互交缠后,缓缓地振动起来。草色的外套也像是被微风吹动一般,断续地拍打着衣服的下摆。 达尔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此时光芒终于消失无踪,依修莉雅也轻声地吐了口气。 「跟我来,他们就在不远处。」 马提亚斯盘坐在理娜的身边,静静地沉睡着。 他梦见了还是人类时的自己。 位于大陆南端的拉多姆王国是他的故乡。他出生于骑士世家,并安然地成长茁壮。自小就被赞美剑术出众且充满天分的他,在修习一连串平凡无奇的教养课程时,也对于骑士的故事产生了兴趣。那是既简单又有着明确节奏的故事:骑士前往边境旅行,打倒邪恶的龙,拯救了公主,之后与公主坠入爱河,接着在龙的尸骸中找到了财宝,借此跃升为一城之主。 故事里的插图中所描绘的龙大约只有和象差不多的大小。它会吐出火焰和毒烟,害怕神殿所锻冶的圣剑或长枪,只要用这些武器就能打倒它。 现在,自己即将化身为龙。正确来说,应该是逐步地朝着龙变化。 ——到时候究竟可以杀掉多少骑士呢? 马提亚斯这么想着。而每当弱小的人们谈论到龙的故事时,必定会有这么一句固定的内容: 「到目前为止已有许多勇敢的骑士前往挑战,但却没有任何一人活着回来。」 既然下定决心要成为龙,那么就要成为一只无比强韧的龙,至少也要能够把以伊甸骑士自豪的家伙撕裂咬碎。他要让今后所有骑士故事中的龙,被腐蚀者『黑蚀』彻底取代。 这样的意识在马提亚斯的心中觉醒。 他抬起头,因为有人闯进了洞窟里。对方有两人。马提亚斯的表情因愤怒而显得扭曲。因为他感受到自己以外的龙之气息。另一个人也不是人类。 出现在马提亚斯眼前的正是达尔和依修莉雅。马提亚斯虽不知道依修莉雅的名字,但对于她身为精灵的身分却是毫无疑问。 「达尔!依修莉雅!」 理娜兴奋地高声喊着。达尔只是冷淡地回了声「唷」,依修莉雅更是毫无紧张感地轻轻挥了挥手。马提亚斯对两人的出现显得十分激动。 「搞什么,竟然不是骑士啊!而且偏偏还来了个年轻的佣兵小鬼和精灵!」 「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但我还是劝你乖乖下跪,并放了公主吧!她可是我重要的雇主呢!」 「我可不 打算放过这个人喔,毕竟能让我喜欢的人类可说是少之又少啊!」 达尔握紧长剑,摆好架势逐步朝着马提亚斯逼近,依修莉雅则站在达尔的旁边。洞窟内部十分宽敞,即使达尔在挥剑攻击时,其他人应该也能从旁边绕过去才对。如此一来,只要一展开战斗,应该能够先在极短的时间内救出理娜,接着两人再联手夹击马提亚斯就行了。依修莉雅暗自地思考著作战计划。 「我为什么一定得和你们交战不可呢?」 马提亚斯用手按着脸发出呻吟。 「因为没有其他人了。你麾下的佣兵已经全被我杀了,一个不剩。」 「那些家伙毕竟只是群不堪用的佣兵啊!」 马提亚斯大大地张开嘴,伸手抓住自己的牙齿,接着竟然一口气将好几颗牙齿一齐拔下。他的嘴角垂流着混浊的血水和唾液。马提亚斯发出狂笑,并且将手中的牙齿朝着地面用力一撒。 「只是,你认为我没有其他手下这点可是大错特错了。我还有很多士兵呢,而且是既顽强且忠实无比的士兵!」 马提亚斯的身体开始喷散出黑色的粉尘,并且飘覆在散落一地的牙齿上头。被粉尘所包覆的牙齿宛如生物似地开始蠕动,形体也逐渐地增大。 当粉尘散去时,眼前竟出现了五具与人类差不多大小,且直立地站着的骸骨。每具骸骨手中都拿着白色的剑与一面圆盾,虚无的眼窝正朝着达尔等人释放冰冷的杀气。 「据说有一种龙能够以它的牙齿制造不具生命的战士,这些战士称之为『龙牙兵』。」 依修莉雅的笑容已不像方才那么地游刃有余。 「看来寄宿在这个人身上的龙和你有着很大的不同呢!」 接着,马提亚斯自己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原本尚未腐败的半张脸此时完全崩解,右臂和左臂也各自从肩上脱离掉落。骨头制成的甲胄连着衣服从他的身上弹飞,背上长出了由骨架和腐肉所构成的巨大羽翼,在臀部附近也冒出一条又粗又长的尾巴。 震撼着整座洞窟的咆哮呼啸而起。 那已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此时,骸骨战士也一拥而上地朝达尔等人袭击过来。 达尔绷紧神经高举长剑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骸骨战士发动斩击,但对方也用盾挡住了这一击,并且用手中的锐剑朝达尔突刺而来。达尔也在瞬间闪开了刺击。 后方的两具骸骨跟随在后,并且巧妙地保持着一定距离,逐渐地以包围的方式朝达尔步步近逼。剩下的两具骸骨则是朝着依修莉雅而去。 依修莉雅将外套向外一翻,迅速地抽出放在腰间的两把短剑,用宛若舞蹈般的轻盈动作逐一挡住骸骨的剑势,并且直接施以反击。然而依修莉雅的斩击也同样无法突破盾牌的防御。 ——这些家伙竟比宅邸的佣兵还强……! 达尔显得有些焦急。他时而阻挡住从三个不同方向砍向自己的剑,时而闪躲并挥剑反击,但是骸骨战士间的巧妙合作令达尔始终找不出足以突破的缝隙。虽然心中有些不甘愿,但依修莉雅的存在确实帮了很大的忙。如果此刻是以一敌五的状态,自己恐怕早已经命丧剑下了吧。 就在达尔等人对付骸骨的这段时间,完全化身为怪物的马提亚斯伸出尾巴将理娜卷了起来。而骸骨们也宛如理解龙的意志般,同时动作一致地趴倒在地。 马提亚斯拍打着羽翼高高地从地面跃起。达尔和依修莉雅也急忙模仿骸骨的动作俯卧在地,怪物瞬间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勉强能在洞窟内移动的巨大胴体持续擦碰着洞窟的顶端和两侧的石壁,并留下许多污秽的痕迹。最后后,怪物一鼓作气地冲出了洞窟,并且立刻将双翼延展开来,拍动翅膀高高地往天际而去。 达尔撑起身体转头朝怪物离开的轨迹望去,但此时却无法立刻追赶,因为原本倒在地上的骸骨们又陆续地站了起来。如果有片刻松懈的话,骨剑必定会毫不留情地砍在自己身上。 ——不能再拖了! 「魔银!」 从左臂解放的银色之雾瞬间缠绕在达尔的长剑之上,不一会儿立刻就形成了一把巨大的雾之剑。 「闪开!」 达尔对依修莉雅大吼一声,并且用力地挥动手中的剑。一道横向的剑塱旦刻朝骸骨扫去。 骸骨们反射似地拿起盾牌试图阻挡,但却无法抵挡住这连龙鳞都能轻易斩断的威力,防御顿时变得毫无意义。 刹时间,大气绽裂开来,不输给马提亚斯那股咆哮般的冲击震撼了整个洞窟。 五具骸骨全被这股气势吹得粉碎,白色的粉尘无声地散落一地。 「……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雾剑的形状散去后,刀身也不再复见,而是彻底地融解于方才的雾气之中。达尔看了看自己的左臂,闪着银色光芒的部分比起原本的位置又再上升了一些。 ——不,还不行! 只要还没救回理娜,这一切就毫无意义。 达尔转过身,朝着洞窟外头狂奔,依修莉雅也不落人后地追了上来。 「你身上的龙比我想像的还强嘛!」 「只不过是只贪吃又派不上用场的家伙罢了!」 「至少是只很坦率的龙啊,和你差真多!而且和那家伙的相较之下也好多了!」 依修莉雅所指的应该是寄宿在马提亚斯身上的龙吧。 两人穿出了洞窟。 ——竟然飞到那种地方……! 在月光和星辰的照耀下,隐约可见黑色怪物在空中盘旋的身影。加上地面上的灯柱所发出的光线辅助,达尔立刻就判断出怪物就是马提亚斯。而理娜就被卷在它尾巴的前端,且她的双脚看起来正无力地向下垂放着,想必应该已经晕厥过去了。 「你没办法动动那对长耳朵飞到空中去吗?」 「你是在委婉地提出要我飞上天杀了那家伙的要求吗?」 依修莉雅瞪着达尔的眼神混着轻微的杀气和强烈的鄙视之意。 「你不也会飞吗?快点用飞的追上去吧!」 听见依修莉雅这么一说,达尔先是露出不可置否的表情,接着呆若木鸡似地站在原地。但依修莉雅仍然不以为意地继续说着。此时如不采取行动救出理娜,那就等于放弃了救出她的最后机会。 「只要让你身上的龙化成羽翼就行了!」 「……我真的办得到那种事吗?」 「你可以向你身上的龙许愿。刚才你不是做出了一把剑吗?要领就和那个一样。」 虽然达尔仍旧半信半疑,但如今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既然来到这里,就要用尽一切手段救出理娜。 「魔银!」 银雾像是在呼应达尔的召唤似地从左臂涌冒而出。而达尔自身则是不加犹豫地从一处近乎悬崖般陡峭的斜坡向下纵身一跃。 接着就这样跌了下去。 达尔在地面上夸张地翻滚了好几圈,全身上下也因此伤痕累累。一路顺着斜坡向下滚落的达尔,直到重重地撞上一块岩石后,才终于停止了滚动。他一边拍掉身上的泥土和杂草,一边缓缓地起身。 「看来还是不行呢!」 以轻盈的步伐滑下斜坡的依修莉雅用轻蔑的视线望着达尔。 「那应该是我要说的话吧!」 达尔将进到口中的土吐出,回瞪着依修莉雅。 「根本就不会长出羽翼什么的嘛,你竟敢掰出那些话骗我!」 「那是因为你的心里没有描绘出羽翼的样子。」 依修莉雅冷冰冰地抛下这句话,达尔则感到有些困惑。 「你在做出剑的时候 确实在心中画出了剑的模样。我再说一次,你只要找回那时候的感觉,不管是羽翼还是其他东西,绝对都能够做得出来。」 达尔脸色凝重地望瞭望右手那把失去了刀身的剑。 自己对依修莉雅的话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剑是达尔最熟悉,也是最亲密的伙伴。因此,达尔当然能在脑中描绘出剑最精细的外形。无论长度、重量、刀刃的锐利度,甚至连挥剑时刀身所划出的轨道都能够正确而鲜明地呈现。 「你看——」 依修莉雅指着夜空中的某个亮点。那是马提亚斯,看起来并未远离刚才所在的位置。他巨大的身体在空中晃动着,飞翔的姿势显得看起来不甚安定。 「他不知道该怎么飞才好,也无法描绘出飞行的轨迹,根本只是在乱挥翅膀而已。即使勉强飞在空中,想要加速也得耗上相当的时间才可能办得到。」 「……羽翼是吗……」 达尔闭上眼睛,仔细地在脑中描绘着鸟的羽翼,并且拼命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焦急。 还来得及。只要自己能像只老鹰般遨翔天际,那就绝对来得及救出理娜。 忽然一阵头痛窜过脑部。接着,有种像是蝙蝠的翅膀,但又明显地有所不同的物体浮现在脑海里。 ——什么东西? 一阵令人战栗的巨响划过耳际,周围也接着刮起强风,达尔不禁睁开眼睛观察状况。 他的左臂不受控制地高高举起,接着一阵厚重的银雾像是要将他团团围住似的,化成一片巨大的羽翼。周围的强风想必也是这对厚实的羽翼拍动所造成的现象吧。 达尔呆滞地抬头望着左臂所化成的物体,脚也缓缓地浮离地面。 ——这是我想出来的羽翼吗……? 不对。达尔甩了甩头。此刻的自己正飞在空中只要思考这件事就够了。 马提亚斯此时已经飞过了塔巴思特的上空,并且朝着精灵之森而去。 ——上吧! 达尔的身体朝着更高的位置上升,吐出的气息也染成了白色。 下一瞬间,羽翼忽然停止了拍动,改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马提亚斯的方向滑翔而去。达尔伸出手,试图抓住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正急速缩短的理娜。 他的右手顺利地抱住了理娜,同时,身上的羽翼边缘也化为刀刃,一刀斩断了马提亚斯腐烂的尾巴。原本以为自己应会直接从马提亚斯的下方穿过,但羽翼却又突如其来地将两人带上了天际。 原本陷入昏厥的理娜也因方才冲击而醒了过来。 「咦……达尔……?」 「真希望你再多睡一下呢!」 理娜不解地歪着头,摇晃不已的感觉令她不自觉地望向自己的脚边——眺望着地面。 「咿——咿啊啊!」 理娜顿时陷入混乱状态,并且拼命踢着双脚,达尔只得急忙地抱紧她。 「不要乱动啦!你这样子会更危险喔!」 而公主被夺走,连尾巴都被切断的马提亚斯,随之发出充满愤怒和恨意般的咆哮,朝着达尔等人冲了过来,速度几乎无法与方才缓慢的动作相提并论。拉近与达尔的距离后,马提亚斯立刻从口中喷出似带有毒性的烟雾,迫使达尔必须急速回旋以躲开攻击。 腐龙执拗地追击着达尔,这次则是吐出像是混着污泥的固态痰一样的块状物。即使达尔试图往地面逃走,但马提亚斯仍能以顺畅的飞翔挡在达尔的面前。 「公主!」视线仍旧朝着前方的达尔叫着理娜。「把手伸过来一点,我的短剑就挂在那里。」 控制着自己的束缚,必须由自己亲手来解开。即使是持续在空中飞翔的状态也一样。 理娜照着达尔的话,将被捆绑住的双手向前伸直,但仍然只能在空无一物的大气中摸索。 不停狂啸的强风持续地扇卷着理娜金色的长发,眼前慑人的光景令她的手脚僵硬无比。此时理娜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达尔的右臂。两人时而骤然地朝着星空急速上升,时而划破风阵急速坠落,宛如一片任由狂风摆弄的树叶一样。 如果太过用力的话,恐怕会从达尔的手臂上滑落。理娜不断地尝试将手伸出,同时扭动身体,反复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成功地抓住了短剑。当她松了口气的瞬间,达尔忽然沿着弧线转了个圈,差点就把理娜甩了下去。此时理娜反手握住短剑,并且顺利地切断绑住自己的绳子。 察觉理娜已能自由行动的达尔像是放下心似地吐了口气。此时他支撑着理娜的右臂也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接下来就好好抓紧我就行了。我没有闲工夫放你下去,但也没力气再抱住你了。」 理娜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但最后仍将手伸向达尔的肩膀,并且将双手绕过他的脖子。 「这样可以吗……?」 「千万别放开!」 在理娜挣脱绳索的这段时间,达尔除了持续闪避着马提亚斯的攻击外,也没有忘记仔细地观察他的行为模式。他全神贯注地注视对方,尽可能地记住对手每个攻击模式及范围。 马提亚斯鼓起双颊,微微地将头向后仰。 ——是毒烟! 达尔急忙呼唤魔银,失去了刀身的剑又再次缠上了银色的雾气,并且化为一把气势磅礡的巨剑。 达尔将直袭而来的毒烟一扫而净。接着反手握剑,对准马提亚斯使出第二击。 但是攻击的力道并未完全传达到剑身上。虽然此刻有羽翼才能停留在空中,但却没有立足点可供施力,加上达尔还背着理娜,使得他的姿势始终无法保持安定。 马提亚斯的全身开始撒出黑色的粉尘,并且朝几个特定的方向以圆弧轨道飞舞四散,宛如要勾围出巨大的球体将达尔和理娜困在内侧一样。 「达尔,往下面逃!」 理娜大叫。达尔虽然看见黑色粉尘从前后左右四面袭来,甚至连头顶上都可见粉尘的踪迹,但却忽略了理娜所喊的方向。达尔抱紧理娜,迅速地朝着下方降落——然而下个瞬间,他又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迅速回升到空中。 此时,毒烟竟直接从两人的脚下窜过。如果方才继续向下降的话,两人必会被卷入毒烟之中。原来马提亚斯为了诱使达尔向下移动,才故意留了一处没有毒烟的位置引蛇入洞。当他发觉计划已经失败时,便索性将下方也同样地塞满毒烟。 两人这次彻底地被困在黑色粉尘所围成的监牢中。在这种状态下,马提亚斯将能够从各种角度发动攻击,但达尔却只能在受限的空间内闪躲。 「……对不起。」 「别在意。你现在只要专心想着不让自己摔下去就行了。」 达尔脸上露出笑容,除了逞强之外已别无他法。 『公主——』粉尘之中传来一阵混浊的声音。『——回到我的身边吧。如果你敢不从的话……我就要让塔巴思特所有还活着的生物瞬间化为腐朽。这么一来无论是人类、虫、家畜全都难逃一死。当然,那群精灵的下场也是一样。』 理娜心头一怔。她之所以感到害怕,是因为眼前的怪物即使将自己抢回身边,还是极有可能做出他口中如此惨无人道的恶事——拒绝,绝对是最符合眼前状况的选项。 「你还真是死缠烂打呢!不过要和对方谈条件之前,至少得先露出自己的脸吧!」 达尔按捺住内心的焦虑,强硬地回应着马提亚斯。此时,一部分的粉尘忽然开始移动,腐烂的龙首也从中探了出来。 『好了,快把公主交给我吧!还是你这小鬼想在公主的面前尸骨无存呢?就像那个愚蠢的兽人一样!』 达尔紧紧地握住剑。机会只有一次,或者 应该说只有一瞬间。从目前自己所在的位置还无法攻击到他。达尔拍动羽翼,小心翼翼地逐步逼近眼前的龙。 「等等,达尔。」 理娜稍微扭动身体,将脸凑近达尔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些话。她的左手始终紧握着过世的母亲所留下的指南针。指南针发出淡淡的光芒,并且不规则地回转着。 『有什么问题吗?』 看见达尔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马提亚斯语带讶异地问道。 「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达尔刻意地用有些失落的语气说着,并且暗地握紧剑柄。「——我有些事非得让你知道不可。」 他不疾不徐地呼吸着,摆出能够随时使出全力向任何方向冲刺的姿势。这一切都在马提亚斯尚未察觉的时间内一点一滴地进行着。 「这女孩可不只是个有着美丽外表的公主而已。她是个既爱吃、又爱哭、又常会大笑,而且喜欢四处奔波绘制地图的奇怪女孩,但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公主。对于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公主看待的你而言,把她交给你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堆废话!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其实呢——」达尔压低音量,理娜的指南针也停止了转动。 指针的前端所指的方位正是两人的身后。 「后面!」 达尔将剑压低在腰际附近并迅速地转过身,接着,他拍动银色的羽翼,像是要用身体来冲撞似地朝着黑尘冲了过去。 马提亚斯没有避开这次的攻击。方才的他把用秽物凝结而成的猛兽头部放在达尔等人的面前作为诱饵,也因此松懈了防备,没有料到隐身在黑色粉尘之中的自己会被发现。 沉重而刺耳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着,粉尘也逐渐散去。 银色的雾之剑毫无偏差地贯穿了腐烂的龙。 马提亚斯的口中不断喷冒出绿色的泡沫,像是在喘气似地开阖着口: 「龙……竟然会被骑士以外的人击败……」 达尔将力量集中在手中的剑上,全神贯注地挥砍而下。 「你根本就不是龙。你既不是人,也不是骑士——只是个半调子的怪物。」 马提亚斯临死前的咆哮被虚空所吸收,怪物的巨体如同弹散的棉絮般四散,并各自化为更细小的尘埃撒散在夜空之中。 理娜发出小小的惊讶声。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闪着光芒的物品。 「……树枝?」 在月光映射下缓缓地浮起的,竟是用琥珀和水晶所制成的树枝状的笛子。理娜稍微加强缠住达尔脖子的左手力道,然后一鼓作气地伸出右手抓住了笛子。 ——这就是龙的宝物…… 理娜将笛子收在腰际间并且叹了口气。仔细回想马提亚斯来到塔巴思特的时期,以及他所采取的行动,要偷走这样宝物确实毫无难处。 「忍耐点,记得摒住呼吸。」 达尔毫无预警地发出指示。他抛下手中的剑,一把揪住理娜的后颈,用力地将她拥入胸口。 下一瞬间,世界整个倒转。 理娜反射地闭上双眼,摒住呼吸并紧紧抓着达尔。两人就这样以倒栽葱的姿势直接朝着地面落下。 一阵冲击和轰音传来,冰冷的水沁透了理娜的身体。以极为猛烈的力道跌入了水中的两人,翻过身缓缓地浮上水面。 当脸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时,理娜才稍微松开紧抱不放的手,并且睁开眼睛。 此时两人漂浮在水上,月亮和星辰的光芒在水面上洒着纤细的光点。 「这里是哪里?」 「精灵之森。我不确定详细的位置就是了。」 听达尔这么一说,理娜立刻回想起,这里就是先前三人一同玩水的湖泊。环视四周,推估自己应该是落在接近湖泊的中央点。这样的结果几乎与达尔的计划相去不远。如果掉到湖泊边缘的话,两人可能会因重摔到地面而双双陨命。 理娜将视线移向远处,但无论哪个方位都是一片漆黑。先前那些会释放白色光辉的虫今天似乎都躲了起来。 「真伤脑筋!」在水面上载浮载沉的达尔一边将铠甲褪去,一边用厌恶的口气抱怨着: 「总之先游泳吧,慢慢游总是能游到陆地上的……」 理娜和达尔都已经筋疲力竭,然而此时也非能够呼救的状况。理娜将盖住脸部的头发拨到两侧,稍微抬头望着天空一阵子后,便指示达尔移动。 「往这边。」 语毕,理娜便率先缓缓地朝着自己所说的方向游去。达尔急忙游到理娜身边跟着前进。 「你确定吗?」 理娜点点头,手指着顶上的夜空。 「是星星的方位告诉我方向的。如果我们掉落的地点是在湖泊的正中央,那么那个方向就是东边,也是离岸边最近的方向。」 先前在依修莉雅的地图上所看到的湖泊地形正如理娜所言。对精灵们而言,这座湖泊就位于他们平日生活的森林之中,因此应该不至于记错地形。 两人不出片刻就抵达了岸边。达尔先行上岸,再将理娜拉上岸来。当双脚踏上地面的那一瞬间,两人双双仰倒在地上。 霎时之间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星斗。 「——好美喔!」 理娜不禁发出呢喃。 森林上空的空气似乎比一般的空气更加澄净,夜空中的每颗星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随时都会垂降而下似的。 ——从位置来思考的话,那家伙的残骸应该也会飞散到这一带吧……毕竟再强的风能吹移的距离也有一定的限度。不过既然都成了粉尘了,应该也就无关紧要了吧? 达尔暗自地相心着这些事,但并未说出口。如果真的和理娜讨论这件事,可以想见她一定会为此生气。还有,自己也想再多看一会儿理娜的侧脸。 理娜将手伸向腰际,拿起笛子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来。接着,她将脸转向达尔开口问道: 「对了,达尔的老师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似乎是从笛子联想起沃鲁迪马尔。达尔则保持仰躺的姿势,双手抱胸地思考了一会儿。 「才不是什么老师呢,也只是个佣兵而已。不过确实教了我剑术,还有计算金钱和阅读文字等,总之就是身为佣兵要活下去所需的基本能力。」 「对你而言,他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 「从你说话的声音和表情就知道了。」理娜用温柔的声音答着,接着露出笑容说: 「如果达尔你不排斥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例如他的个性之类的……」 「可以啊……」达尔忽然露出了不怀好意似的笑容。「……她的胸部比你大很多喔!」 瑾娜反射性地像是要适住胸部似地将双手压在胸前。接着,她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急忙开口追问达尔: 「原、原来她是女的?」 「对啊,而且臂力比我还强喔!」 达尔满足地看着理娜惊异不已的反应,接着便将身体撑起。既然好不容易恢复到可以走动的程度了,就不能一直在这种地方无所事事地躺着休息。 「总之事情总算是摆平了,回去吧!」 达尔将手伸向理娜,理娜也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身来。但理娜起身后却摇了摇头。 「不,现在才正要开始呢!」 「……你又想要做什么了?」 面对达尔的问题,理娜只是充满自信地用力点了点头。 8 给再次启程的你 「理娜小姐,您能够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回到宅邸的理娜与莎拉相互拥抱,为相安无事的彼此互道喜悦。亚梨莎则是紧紧地跟在达尔身边,达尔只得设法顶着一张扑克脸来隐藏害臊的情绪。 在这次的事件当中不幸丧生的士兵和受害者们,都由涅斯托里亲自主持了隆重肃穆的葬礼。而袭击镇上的佣兵尸体则全数埋在西山,当然没有立任何墓碑。 涅斯托里也急忙为理娜等人准备了另一个住所。毕竟此刻宅邸里满布着尸臭和血腥味,至少还必须花上几天才能完成清洁工作。 让身体充分休息直到隔天中午后,理娜等人背起测量器具,再次前往北山。 虽然身体的疲劳尚未完全消失,但塔巴思特的状况也同样尚未解决。虽然因为交还精灵的宝物而使得交易得以重启,但八百位难民的去处仍处于毫无进展的状态。 涅斯托里原本要为理娜安排护卫,但理娜却表示: 「为了让镇上的居民们能够安心生活,现在应该很需要人手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理娜对涅斯托里的好意只是心领,带着笑容婉拒了他的提议。 三人边迎着拂面而至的凉爽徐风,一边沿着山路向上爬,不久后便抵达山顶。 「首先先来测量这里的倾角吧!」 「先前不是已经测量过了吗?」 「话是没错,但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而且,只要有更多的数据,就能够将误差降到最小。」 精神抖擞地答着问题的理娜,此时视线不自觉地投向了达尔的左臂。上头与平时一样,有个粗糙的护手将手腕到手肘的部位包覆着。长袖的衣服之下则缠着好几层绷带。看来魔银的侵蚀已经来到手肘之上了。 昨天夜晚,看见达尔左臂产生变化的理娜先是连声道歉,接着又不断地道着谢。 因为她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我昨天不是说过不用在意吗?」 察觉到理娜视线中的意思时,达尔语带厌烦地说道。 「虽然很让人火大,但是如果不用上这只手,就没办法收拾掉那家伙。」 结束了在山顶的测量工作后,理娜又到山的北侧。她一边俯瞰着在陡峭山坡下辽阔延展的山腰,一边对莎拉和达尔说: 「接下来我们要测量的,是从这里到山腰为止的高度和距离。」 「您的意思是要沿着这个像是楼梯状的地形,一层一层地测量吗?」 「这么做的话一定会有误差产生,毕竟这里的地形变化太过剧烈了。即使是微不足道的误差,一旦大量累积起来可是很惊人的!」 特别是这次的测量绝不允许出错。理娜和莎拉确定了站立点的安全后,便请达尔到下面去,慎重其事地开始测量到山腰之间的高度。 「你要摔下去没关系,但是记得别用太奇怪的姿势摔下去啊!」 「我会持续地攻击你的喉咙和腹部,踹击你的手肘和膝盖,直到你先跌到下面去才会罢休。」 「你是想杀了我吗!」 两人与平时无异地斗起嘴,使得斜坡上的理娜也忍不住开起玩笑: 「如果我真的掉下去了,你一定要像那时候一样接住我喔!」 后来,理娜还真的差点从上面跌下去,达尔则是在危急之时赶忙抱住了她。最后总算在无人受伤的情况下完成了测量作业,所有人也都顺利地来到了山腰处。 当天的测量至此告一段落。 隔天,理娜等人再次登上山顶。 「接下来要测量这一带,从这个位置开始。」 理娜说完,便站到山顶的南端——也就是可以眺望塔巴思特的方位,并且使用和昨天相同的方法测量高度和距离,并且一边沿着山坡向下而去。 但是,这次理娜不再走既有的山路,而是朝着先前自己被马提亚斯囚禁的洞窟前进。由于南端的坡道较为平缓,因此理娜等人比昨天更轻松地就来到了洞窟的前方。测量的结果也毫无问题。 理娜开始观察起洞窟。根据涅斯托里表示,这里其实是处废弃的坑道。 「这是父亲的前前任领主为了挖掘矿脉所建造的坑道。但是因为造成河川的污染而惹火了精灵,后来就立刻封闭了。」 众人稍作休息时,理娜将写着测量结果的纸片并排在地上,开始比较这座废弃坑道和山的另一侧到山腰之间的高低差。 ——太好了,差距并没有想像中的大。 即使将误差列入计算后,所得的数字也仍控制在可以建造平缓的坡道就能解决的范围内。 「我们要挖隧道!」 理娜拉开嗓子,大声宣布。 「我打算利用这座废弃坑道,挖出一条直通山的对面的隧道。而且是一条能够让两辆马车擦身而过的宽广隧道!」 隔天,塔巴思特热闹地展开了两项招募活动。 其中之一就是募集挖掘隧道的工人。 另一项则是征求自愿移居到山腰的居民。 因为理娜和涅斯托里都反对让米耶尔的八百位难民全都搬到山腰居住。 「等到隧道按照计划完成后,山腰必定会变得十分热闹,而且也会成为进出塔巴思特的全新门户。」 「而且,米耶尔人似乎不太喜欢划分区域这种做法。从他们来到塔巴思特至今为止的这段期间,已经有人融入了镇上的生活,但我想一定也有很多人想要再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或是想要住在山的外侧的人。」 即使离开现居的塔巴思特,等到隧道完成后,大约一刻半左右就能从山腰通达塔巴思特。只要把这些条件告知居民,必定就能减少他们心中的抗拒感。 「东方的街道上不久之后也会出现一座能够取代米耶尔的城镇吧。这么一来,塔巴思特就能成为由北方往东方前进时的中继点,因此而变得更加繁荣也说不定。」 涅斯托里宛如少年般,脸颊润红而兴奋地谈论着。 募集十分顺利地完成了。虽然大多数是为了寻求工作而前来应征的米耶尔人,但其中也有不少塔巴思特的居民。 「各位好,我是指挥现场的工头,我叫理娜。」 集聚一堂的工人得知即将指挥自己的人,竟是个和自己女儿年龄差不多的女孩时,无不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当中也有人因此不安地相互对望。 「我要将所有人手分成三组。一组负责挖掘废弃矿坑,另一组则是由山腰处开始进行挖掘工作,最后一组——」 理娜深吸一口气,接着吐气后,才缓缓地开口说话: 「——你们要负责把河川堵住。」 从西北方的山脉流出的河川通过塔巴思特后,会直接流入位于西山的精灵之森。 众人按照理娜的指示,在塔巴思特的上游处堆满石块与土袋。这条河川原本流速就不快,不一会儿,河川的流速就缓和了下来,最后几乎呈现完全干涸的状态。 「做这种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工人狐疑地问道,理娜则是毫不厌烦地微笑以对。 「我们要做沉淀槽。」 男子脸上仍旧写满疑惑,看起来似乎并不了解理娜的意思。 「如果废弃矿坑的挖掘顺利进行的话,就会有许多细碎的土石落入河川。虽然量或许不多,但还是会造成河川一定程度的污染。如此一来河川里的鱼就会死亡,甚至连汲水都会产生困难。」 理娜依序详细地说明,同时也趁机再次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对于理娜而言,也是第一次从事如此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因此她必须时刻确认自己所做的指示是否正确。 「因此我们得将部分的河川底部挖得更深。然后再将细网目的网子挂上去,如此一来就能够将小型垃圾和土石截挡下来。接着只要定期地将网子拉上来清洁就行了。」 听完理娜的说明,男子的表情却反而愈加疑惑。 「算了,总之我只要知道还能够保住这条美丽的河川就行了。」 听见对方如此回应的理娜感到有些沮丧,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其实理娜还在王都时,并没有任何关于沉淀槽的知识。 直到要重建因龙而遭受莫大损害的马杰可时,理娜才从姐姐帕卢维那里习得了一项关于饮用水道的知识。 当时的理娜与眼前的男子一样无法理解,因此受到帕卢维不少的白眼。后来自己不断勉力读书,总算了解了它的结构。 无论如何,设置沉淀槽都是势在必行的工程。此外,理娜还要求在比沉淀槽更接近上游的位置设置粗目网,以期借由这样的双重工法,获得更完美的成效。 后来依修莉雅也听闻了这件事。 「真是的,如果你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就可以帮你净化水质了呀。」 理娜只能哑口无言地望着她。 沉淀槽完成后,理娜便让原本在河川的工人们一起投入挖掘隧道的工程。 北山是座高耸的岩山。 这里的岩盘十分坚硬,只能用铁凿或铁鎚慢慢地打碎石块才能继续向前挖掘。碎裂四散的石块不仅可能会划伤身体,劳动的手也很容易长茧,加上内部的空气中还会经常性地弥漫着粉尘。 「大家请以五人一组进行挖掘作业,记得每过半刻就要换手休息喔!」 其中三人负责削掘岩壁,另一人将散落地面的石块收集起来,最后一人则负责将碎石塞入袋中拿到外头丢弃。为了避免吸入过多的粉尘,。每个人都用布盖住脸的下半部,才能继续挥动手中的铁锹。 每挖掘三雷贝后就得运来一根圆木,设置在适当的位置用以支撑洞窟的顶端和墙壁。 如果随便设置的话,洞窟可能会有崩塌的危险,因此必须尽可能沿着墙壁来设置圆木组。 ——这条废弃坑道还能使用真的是太好了! 由于早已封闭的缘故,使得这里只是一处单向的短程洞窟。而从原本已经挖掘过的部分来观察,就能对岩盘的性质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如此一来,就能比较放心地向前挖掘。如果坑道已经开发到一定程度,再从上下左右挖掘分支的话,洞窟未必能够撑得住这样的破坏。 除了洞窟开挖的工程持续进展外,理娜和涅斯托里也命人制造了大量的砖瓦,准备用来铺装隧道的墙壁。 每当挖掘到一定程度,理娜便会在当天的工程结束时进入洞窟内部,仔细确认挖掘进度是否有按照进度进行。 挖掘的方向并非是一直线,而会沿着几处曲线进行挖掘。这是由于理娜判断这样的挖掘路线能够缩短工程的缘故。但也因为如此,理娜更必须慎重地测量挖掘的方向才行。 当待在深邃的洞窟当中时,身体总会感觉到一股宛如要被黑暗所吞噬般的压迫感,不知洞窟何时会突然崩塌的不安也会随之袭来。洞窟里只有烛台微弱的光芒可供照明,令不安更加膨胀。 但是,理娜的身旁总是有莎拉随侍在侧,而且达尔也在一旁。三人虽然同样用布覆着口鼻而几乎没有对话,但光是有他们两人陪在自己的身边,就已让理娜感到心灵踏实,并且能够更加放心地集中在作业上。 隧道的挖掘工程每天约可进行七雷贝的长度。 愈往深处挖去,待在洞窟里的时间就会随之增长。 工人们也曾有过脸上写满疲惫和倦怠的情况。虽然每天都会进入洞窟中持续地挖掘岩壁,但厚重坚硬的岩盘仍然永无止尽地似地挡在工人的面前。 理娜将挖掘作业的进展状况绘制成图,或是用地图来呈现借此为工人们打气。涅斯托里也会拿着酒来慰问,或是瞒着理娜安排工人们到娼馆去,想尽各种方法来维持士气。 终于,工人们也开始对理娜产生了好感。 虽然理娜不会亲自挥动铁锹工作,但却会每天进入洞窟视察状况,也从未在工人们面前表现出不悦的神情,而是始终带着亲切的笑容鼓励着众人。每个人对于眼前这位年纪尚轻却如此努力的女孩,也逐渐愿意给予正面的评价。 当工人们得知理娜就像是沃鲁迪马尔的徒弟时,原本对前任领主有着高度评价的塔巴思特人,就更愿意卖力投入工作了。 过了三十天。 「已经听得见岩壁另一头的声音了呢!」 工人对着后方感慨地说着。 他指的是在岩壁另一端卖力挖掘的同伴们的说话声、呼吸声和挥动着工具的声音。 当然,还有经日累月地敲削着隔开两路人马的坚硬岩壁所传来的坚定踏实声响。 收到报告的理娜等人忙碌地往返山顶进行联络,并且更加谨慎地进行作业。在各个入口周遭都已经用胶灰、灰泥和砖瓦固定住,但即使如此仍不能完全放心。只要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就可能破坏洞窟某处的平衡而导致瞬间的崩塌。 喀隆一声,岩壁上开了一个大洞。 从洞里射入了另一端的烛台焰光。 工人用手按着嘴,强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欢呼声,并且拼命压抑着双脚想要狂奔的冲动,缓步走出了洞窟外。 一出了洞外,工人立刻尽情地朝着天空放声狂叫。 其他工人也陆陆续续走出隧道,彼此互视一阵后,也同样欢声雷动地大吼,并且用力地朝着天空伸直了拳头。 山的另一端同样有一群工人正做着同样的庆祝之举。 隔天,隧道开通了。 墙壁和地面都经过重新铺装,为了创造出足够的亮度,也在一定的间隔处设置了使用精灵之粉的灯柱。 当天夜晚,镇上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涅斯托里自掏腰包购入了大量的酒,免费招待所有人。原本对挖掘隧道漠不关心的居民,一听到要举行宴会,也都跑来共襄盛举。照亮着夜路的灯柱下聚集着成排的露天摊贩,人们大口地豪饮免费的酒,围聚在摊贩前大口地享受美食,尽情地在广场上嬉闹舞蹈。 理娜和莎拉只有在致辞时稍微露脸,之后便回到宅邸里睡觉休息。两人的疲倦都已经接近极点。 依修莉雅虽然也受邀参加宴会,但她只是透过亚梨莎朗诵了自己所写的祝辞,本人并未离开森林。除了有要事以外,她似乎并不喜欢经常在镇上露脸。 达尔原本也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寝,但看见亚梨莎一副无事可做的无聊模样,只得无奈地带着她到镇上四处逛逛。随意地买了些食物和酒之后,两人回到宅邸的中庭里,边眺望着星星边吃着买来的食物,并小酌了几杯。 「你有办法在这座城镇生活下去吗?」 面对达尔突如其来的问题,亚梨莎肯定地点了个头。 「涅斯托里大人已经同意让我继续住在这座宅邸里了。另外,他好像也会为我设置一间向神祷告的祈祷室。我会一边扮演好巫女的角色,一边努力学习与精灵交涉的工作。」 「那你的预言怎么办?」 「依修莉雅小姐建议我,可以把引发这次的事件当成理由,告诉别人我已经无法再做预言。我也打算先这么做。虽然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就是了。」 达尔点点头,轻轻地敲了敲亚梨莎的头。有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地方应该是件好事。如果某一天这里能变成亚梨莎愿意认同的故乡,那就再好不过了。 「达尔先生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 「我会继续跟着那位神经大条的公主行动。她好像也还愿意雇用我的样子。」 「这样啊……」 亚梨莎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接着,她用像是恳求似的语气开口说: 「公主殿下就拜托你了,请一定要好好地守护她。」 达尔用讶异的神色望向亚梨莎。虽然原本就打算这么做,但却没想过眼前的少女竟会突然如此提醒自己。 「达尔先生,你还记得曾经问过我,还有谁和马提亚斯先生一样,身体的流向与你同样有着不协调感这件事吗?」 达尔立刻想起了这件事。 「第三个人,就是公主殿下。」 隔天早上,理娜原本打算去见涅斯托里,但却扑了个空。 「主人已经早一步前往山腰了。」一位年迈的仆人面带苦笑地说着: 「主人先前总是处于难以入眠的状态,但现在却变成不想入眠了。」 虽然隧道已经顺利开通,但并不代表问题已经全数解决。 接着还必须在山腰进行整地、建屋、铺路的工作。 不但需要设置防避野兽的栅栏,如果建立饮用水道有所困难的话,还必须另外挖井取水。如果行有余力,还得设置灯柱来提升亮度才行。 这些虽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但如今都必须得投入时间逐一进行。 用最快的速度大口吃完早餐后,理娜便带着莎拉和达尔朝着西方广场前进。 帐篷的数量比起先前明显地少了许多,理娜试着向正在广场上巡逻的士兵探问状况。 「许多人都已经往山的另一头去了,留下来的人约有一半则是在等待空屋。我想您应该也听说过,原本就住在这座城镇的居民也有相当多人移居到山腰,因此也会释出许多空屋以供租售。」 「米耶尔的居民们有余力可以租售房子吗?」 「涅斯托里大人已经为他们准备了可以融资的额度。」 理娜总算理解了这一切。环顾广场四周,虽然仍有人脸上带着不安或焦虑的模样,但确实比先前减少了许多。看见卖力地打包着行李的大人,和一旁面露笑容的孩子,理娜总算觉得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沃鲁迪马尔,我的表现怎么样呢?我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差呢! 理娜的问题或许无法在短时间内获得答案,只能静待未来为自己解答。 回到宅邸后,有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出来迎接。 「公主殿下,看见您如此精神饱满,真是令人欣慰。」 眼前这位初老的骑士,银色的甲胄上穿着一件因长途旅行而略显脏污的外套。他一边抚弄着胡须,一边向理娜行礼。 「塔鲁布?」 理娜睁着碧蓝的双眸惊讶地望着对方。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国王陛下要我前来转告公主殿下新的任务,并且要求我见到公主殿下后,就留在公主殿下身边担任您的护卫。」 「护卫……?」 理娜的脑中逐渐被持续增加的问号所填满。 「详细情形或许由另一位来为您说明会更适当。请随我来。」 接着塔鲁布将视线转向达尔。 「久违了。你到现在还缠着公主殿下不放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因为惹恼公主而被驱逐到荒郊野外去了呢!」 「我才想问你怎么还在苟延残喘呢!啊,该不会就像是某种野兽体悟到自己死期将近时,就会离开群体寻找个死得其所的地方吧?」 「只要你这个低贱的佣兵还活在世上,我就会一直苟延残喘下去的。」 「塔鲁布,够了啦!快点带我去吧!」 如果不出面制止的话,两人的唇枪舌战就不知会持续到何时,于是理娜便催促着塔鲁布。虽然可以想像从王都来到这里的长途旅程有多么疲累,但他似乎和在马杰可的时候一样毫无改变。 「真是非常抱歉。」 塔鲁布行了个礼,然后站在前头并领着理娜向前走。 「你把地点说出来,我们自己去就行了。老人就去中庭泡个澡好好休息吧!」 「请不要擅自认定所有的老人都喜欢泡澡。」 塔鲁布一边用怨怼的语气回呛,一边穿过走廊,在接待室前停下了脚步后,慎重其事地打开了门。虽然理娜对塔鲁布过于谨慎的态度觉得有些一奇怪,但当她窥见室内的景象时,这一切全都获得了解答。 接待室里有一对男女,两人都是理娜再熟悉不过的人。 「欢迎回来,理娜。你又跑去街上到处参观了吗?」 生硬而略显冷漠的声音。对方身上穿着淡绿和浓绿相互衬托的美艳礼服,覆盖住额头的亮色浏海下,有着锐利无比的视线和深邃湖色的眼眸,是个五官端正的美人。 「帕卢维姐姐……」 坐在塞有棉花的长型座椅上的,是大理娜两岁的姐姐帕卢维。她的手上拿着一个造型美观的白色瓷杯,杯里还不断地扬起热气。 在她身后一头灰发的独臂男子则是沉默地站着。他是帕卢维的部下·尤司卡。过去曾接受过帕卢维母亲的命令暗杀理娜,但却在和达尔的一场战斗中失去了左臂。当理娜与他视线交会时,尤司卡立刻低下脸向理娜行礼。 「你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啊,快点坐下来吧。」 帕卢维用带着责备的语气催促着,理娜急忙坐在她的对面。莎拉、达尔和塔鲁布则是并列地站在理娜的身后。 接待室里共有两张塞有棉花的长型座椅,座椅中间则放了一张小型圆桌。桌上还放着另一个白瓷杯,以及一个像是装有热茶而不断冒出蒸气的瓶子。 「我交代尤司卡泡了茶,如果你也想喝的话,我可以请他也倒给你。」 理娜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笑容点点头。帕卢维则是稍稍举手,尤司卡立刻拿起瓶子,将瓶中的绿茶注入理娜的杯子里。 「我就直接说明来意了。」 尤司卡倒完茶后,便回到原本的位置待命。此时帕卢维主动开了口: 「接下来得到比克拉德一趟——我会和你一起去。」 听到帕卢维的话,理娜的背脊一阵紧绷。因为理娜其实并不清楚比克拉德的实际位置。 而且还得和自己的姐姐同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无法掩饰疑惑的理娜连续贬了好几次眼睛,帕卢维则是毫不介意地继续向下说明: 「你应该还记得马杰可的安榭黎姆吧?虽然后来确定了那个愚蠢的人私底下也和比克拉德互通有无,但陛下和兄长似乎反而把这件事当成和比克拉德交涉的筹码。他们断定安榭黎姆之所以想要取你的性命,幕后黑手就是比克拉德,因此出面向对方抗议。即使是行动必须基于道义,且总是要走在正道之上的伊甸王国,似乎也无法不顾父女之情忽略这次事件的样子……」 「简单来说,就是在设法进行调停之前,就已经先找了个理由与对方开战吧?」 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达尔插嘴说道。帕卢维停止说明,眼神直瞪着达尔不放。达尔则是毫不畏缩地接下了那令无数宫廷侍者感到害怕的冰冷视线。 看着眼前这一幕,理娜和塔鲁布不禁脸色铁青。尤司卡用深邃的视线射向达尔,莎拉则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公主的姐姐对吧?你妹妹遇见我时,可是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喔!」 帕卢维手中的白瓷杯微微地颤动着。理娜和塔鲁布的脸色跟着从铁青转为惨白,理娜的嘴巴更是像金鱼一样不断地张合着,塔鲁布的胡须则是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变 得紊乱不齐。 「毫无教养的佣兵……」 「等你再长高一些,我再一视同仁地对待你好了。」 达尔毫不犹豫地踩了对方的痛处。 当帕卢维激动地猛站起身时,理娜、塔鲁布还有莎拉立刻判断出事态的严重性,并且一齐冲上前挥拳攻击达尔。三人动作之迅速,就连身经百战的剑士尤司卡也不禁瞠目。 「你现在立刻向姐姐道歉!」 理娜大声喝叱达尔,脸上多了三处瘀青的达尔只得不甘愿地低下头。理娜也立刻面向帕卢维,将头低得比达尔更低,深深地向她鞠躬致歉。 看见三人默契十足的攻击,令帕卢维一时之间也顿失言语。回过神后,她才愤慨地坐回长椅上,原本濒临爆发的怒气不知为何削弱了不少。 帕卢维不悦的神色持续了好一阵子,接着脸色沉重地鄙视着理娜低垂的后颈。 「这个低贱的佣兵本事如何?」 在达尔意图抢话之前,莎拉迅雷不及掩耳地用手肘重击他的侧腹。痛得无法出声的达尔蹲了下来,塔鲁布则抓准这个机会抢先回复: 「容我僭越向第四公主回答这个问题。过去曾与尤司卡进行过一对一的决斗,并且砍下他左臂的正是这位年轻人。」 帕卢维略微移动视线探问一旁的尤司卡,他则是无言地点了个头。 「这样啊,看来是有点本事。」 此时的帕卢维也只能用这样的台词搪塞。如果此时用「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之类的话贬低对方,就等同于贬低了自己所信赖的部下。同时,将这样的部下纳为侧近的帕卢维,识人水准也会受到质疑。 「把头抬起来吧,理娜。这样我没办法和你说话。」 理娜畏畏缩缩地照着帕卢维的话抬起头,才发现她的视线并未落在自己身上,而是用冷漠的眼神瞪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达尔。 「你听好了,佣兵。」帕卢维用这个字代替达尔的名字,并且伸手指着理娜说: 「这孩子是个愚蠢的女孩。」 听见此话的理娜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之中。无法理解帕卢维言下之意的达尔,则是用怪诞的眼神看着对方。帕卢维只是轻描淡写地继续说着: 「不过她虽然愚蠢,但却不至于蠢到会让空有本事,而且只和金钱打交道,却没有任何信赖关系的你进到这个房间里来。也就是说,因为她信赖着你,才会让你一起进入这个房间,并且为了你向我低头道歉。」 帕卢维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青色的眼瞳也蕴含着无比的力量。 「如果你多少对这一点有些自觉的话,就好好反省让理娜感到丢脸的自己。如果你到这种地步仍然毫无自觉,我可是连一瞬间都无法认同你拥有任何生存的价值,如此一来我就要你献出那污秽的项上人头。」 达尔无言以对地呆站在原地,接着,他便面向理娜面露歉色地低下了头。理娜则是笑逐颜开地点点头。 帕卢维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要重新找回主导权似地啜了口茶。 「回到正题。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呢……」 「啊,是的,您说到关于调停的事。」 「…………」 听见理娜抢在自己之前回答,帕卢维不发一语地带着膨胀的怒气瞪斥着理娜。看见再次萎缩不振的理娜,帕卢维才轻叹了口气并且缓缓开口: 「陛下对比克拉德提出的要求,是要对方教导我们绘制海图的方法,而对方也接受了。虽然必须由我国负责支付一半所需的费用,但今后对方应该也会为教导我们绘制海图一事付出更大的代价吧。」 ——海图…… 理娜闭上双眼陷入了思考。 伊甸王国里只有马杰可一座港町。但是,即使只有一座港町,拥有船只的地方就会需要海图。而比克拉德正拥有伊甸无法比拟的丰富海上经验。比克拉德的领土之所以会缩减至今日的规模,是因为其避开了许多战事的缘故,但在面对海战时,比克拉德可是从未吞过任何一场败仗。 「既然陛下做出了这样的交涉,表示陛下相当注重大海和使用海洋进行交易的做法对吧?」 「或许他有更深层的考虑也说不定,但我想你所说的也包括在内。就因如此,除了百名测量技师之外,我和你也得前往比克拉德学习如何绘制海图。你应该感到欣喜才对。」 帕卢维说明完后,理娜也将塔巴思特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在我来到这里的途中,在山腰一带遇见了涅斯托里。他已经将大致的情况向我报告过了,而且他对你可是赞誉有加呢。」 帕卢维带着微笑说道,理娜则是害羞地搔了搔头。 「别随便把手放在头发上,发型会因此乱掉的。」 理娜畏缩地缩回手。接着,她将马提亚斯化身为怪物一事告诉帕卢维,但帕卢维却始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毫无回应地听完了理娜的述说。 她所感兴趣的是关于山腰的开发,以及与隧道相关的事务,于是便要求理娜将包含草图在内的计划书和设计图拿过来,并且一张一张地仔细详读。当她看到画着沉淀槽的文件时,忽然停下了翻阅着纸张的手。 「这是谁想的主意?」 「是我。」 理娜紧张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帕卢维则是眯起眼望着理娜好一阵子后,再命令尤司卡拿来红色的铅块笔,亲手在纸上写下了某些东西。 「你转告涅斯托里,要他按照这个图面重新打造一处沉淀槽。还有,明明就可以设置从这条河川引水的饮用水道,忽略了这一点也要扣分。记得,要立刻重新打造沉淀槽,材料也要改用竹炭。另外,只要照着我的话做,粗网目的网子就派不上用场了,记得把它拆掉。」 理娜沮丧地接过帕卢维塞到自己面前的纸,内心感到苦不堪言。 虽然不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姐姐称赞,但自己努力地活用了从姐姐那里习得的知识,也期待着至少在这一点上能够获得认同。但结果证明自己还是太过稚嫩。 「让移居到山腰地带的人在一定时间内减税,也是你的主意吗?」 「是的。由于米耶尔的居民已经获得了免税的优待,因此我采取了不同形式的做法。不过我尚未收到王宫的许可就是了……」 「这个主意还不坏,我也会再写封信给王宫。只是,这样的优待措施可能会造成群起搬往山腰的效应,这点要特别注意。」 帕卢维放下空空如也的白瓷杯,然后站起身来。 「我们三天后出发。」 留下这句话后,帕卢维便在尤司卡的陪伴下离开了接待室。 「其实您是想要赞美她的吧。」 「赞美谁?」 「您的妹妹。毕竟对于毫无行政官历练的她,能够想到沉淀槽这样的主意,我认为相当了不起。另外缓征税的主意也值得称赞。」 「那孩子能够做到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是什么值得特别赞美的事。」 「如果您能将此刻的话,以较为温柔的语气告诉她,想必她会很开心的。」 「才不要,我最讨厌那个孩子了。」 「我明白了,那我会代您转告她。」 「……你变了呢,尤司卡。我记得你原本并不是会说这么多废话的男人。」 「过去和此刻的立场已经不一样了。视情况而定,有时候也必须多费点唇舌。」 「闭上你的嘴,小心我削掉你的舌头。」 「…………」 「尤司卡。」 「是。」 「如果是我先来到这座城镇,我是不是也能想出挖隧道这种主意呢 ?」 「我不知道。但是,帕卢维小姐必定能以您的思维来解决所面对的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理娜再次绕遍整座塔巴思特,并且将所见所闻加入地图之中。 而宅邸就是她选择的起点。若考量整体构图而言,以宅邸为图面起点当然有助于地图的制作。但对理娜而言更重要的是,此处是连接塔巴思特和精灵之森的中继点。 理娜画着身为巫女的少女亚梨莎。虽然和她说话的机会不多,但理娜仍希望某天再会时能够多与她聊聊。接着,理娜在亚梨莎的身旁画出达尔,心中也不禁觉得这两人真是对奇怪的组合而绽开笑容。 接下来要画的是精灵之森。不过其实和先前的地图相比,只需要再追加一座湖泊而已。理娜描绘着手持地图的依修莉雅,还有掉落湖中的自己和达尔。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胸口也有股莫名的热意随之升起。 还有与马提亚斯对峙时,达尔的台词也同样言犹在耳。 笔杆回到镇上。 街道上有着好几座黑色的灯柱。当所有的灯柱点亮时,那一幕不输给王宫的明亮街景,曾经让理娜和莎拉手牵着手发出感动的惊呼。 为了表现出当时所看见的亮度,理娜拿起黄色系的铅块笔,从最上部以滚动的方式涂抹着图面。好不容易呈现出光亮的感觉后,理娜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而这段时间内,她手中的笔杆也未曾停过。 她继续接着绘制南区的房子和细窄的道路。先前,理娜曾在这条路上看见过孩子们在一起玩耍的画面。塔巴思特的孩子正在教米耶尔的孩子他们的游戏。 将坚固的细树枝组合起来,再选用具有弹力的树枝所制成的玩具,可以用来弹射树木的果实。米耶尔似乎没有这种东西,于是当地的孩子们便帮忙制作了这样的玩具。 即使像是草笛之类的物品,米耶尔和塔巴思特也截然不同,然而那差异却成了共同的乐趣。虽然孩子之间偶有争执,但也会立刻和好并玩成一片。理娜将这些沉浸在玩耍乐趣中的孩子以及草笛绘入了图中。 进入东区,首先绘出露天摊贩聚集的广场。虽然与平时一样总是充满活力,但其中有些少数人带着不安的表情。他们或许是在担心,隧道开通后商业中心是否会从北区转移到山腰一带。 想到这里,理娜也跟着露出苦恼的表情。每当城镇有新的发展,中心地带就可能会随之迁移。东边的山路地带原本就十分热闹,自己也鼓励当地人,这里一定能够逐渐形成一座足以取代米耶尔的新城镇。而来自北方的人也未必会再从北方离开城镇。更别说绝对不会放过商机而必会由北朝东方前进的商人了。 当理娜说明完后,当地的人们似乎也安心了不少。再来只要和涅斯托里谈过后,就可以决定这样的发展方针。如果自己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理娜绝对义不容辞。在这里,她画出了数个不同种类的露天摊贩。 继续往北区移动。最近不仅人潮逐渐增加,连看准人潮商机的摊贩也开始以点状的形式陆续来到此区。理娜将在北门前排队的人群和摊贩画在图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期待与干劲。理娜稍作思考后,决定让排队的人群拥有闪烁着光辉的双眼。 西方广场色彩各异的帐篷,以及帐篷旁边的几对亲子都成了理娜的题材。广场上的人们表情和先前不同,此时明显地充满了生气。他们从原本几乎走投无路的状况,成功地重新找回了光明。 涅斯托里的其中一位部下曾经说过: 「这群人原本只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口中全是抱怨与不满。如果没有涅斯托里大人和公主殿下的话,或许他们会彻底腐化,而再也无法振作吧。」 或许真是如此。但是,他们最后仍拿起工具挖掘着隧道,并且为了展开新生活而努力。他们并非只是被动地静待希望来到自己的手边,而是愿意为了抓住希望而采取行动。 理娜不禁觉得,这些才真的是无可取代的宝物。如今亲子能够相视而笑的状况,也令理娜倍感温馨。 出了城镇后——不,理娜在脑中修正自己的认知——正确而言,应该是出了城壁的外侧。决定暂时采用这种说法的理娜,开始绘制河川及网子,并且将沉淀槽表现于图面上。 理娜一边画着,一边再次感受到帕卢维真正令人佩服之处。她在未曾见过实物的情况下,竟能够光凭图面立刻指出应修正的部分。自己经年累月形成的对帕卢维的敬畏,不晓得是否能够借由这次的旅行稍微获得纾解呢? 笔尖来到了山头,理娜先绘出大致的外观,接着再朝着隧道前进,来到隧道的出口时,就会抵达山腰——也就是塔巴思特的新区域。 山腰一带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当中有塔巴思特的女性,也有来自米耶尔的年轻人。已经整平的地面上,也已打入柱子作为建造房屋的地基,基础工程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主要干道也经过重新翻修,并且仔细地埋入石头后再加以整平。这些石头全都是在贯穿山脉时所留下的。 每个人都满头大汗,全身沾满泥泞,上气不接下气,但却显得乐在其中。只要是来到这里的人,即使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也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创造新城镇的作业。 手持纸束的涅斯托里,正热心地来回其中巡视着。此外也可看见来自山麓村庄的人们。他们是被热闹的景象所吸引,而特地拿着鸡蛋前来叫卖。 原本因山脉阻隔使得交流受阻的情况获得了改善,可以想见今后的交流必定会变得更加活络吧。理娜已能在脑海中绘制出未来的景象。 朝着山顶延伸的山路旁立着牌子,上头还画着凶恶的怪物。 「米耶尔人好像没有见过岩狼的样子。这个立牌只是预防万一。」 向错身而过的人探问,他只是笑着耸耸肩如此回答。而询问涅斯托里后,得到的答案则是没有将管辖范围延伸到山顶的打算。 「在山腰处建立城镇已经是极限了。将来如果人数持续增加,那就只能回到平地上来。因为如果过度开发,可能会导致山壁崩落,另外也有山神或精灵会发怒的传说。总之,人类是不应该太过深入地接触山脉的。」 山腰一带,有手持铁锹朝着地面翻掘和打入地柱的壮汉。另外,理娜也画上正在准备多人份餐点的女性,当然还有面带笑容地巡视的涅斯托里。 理娜以土色和灰色表现地面,接着画出栅栏,以及只看得出地基而尚未成形的住家。如果光从这张图来看,这一带恐怕还是个连村庄都称不上的聚落而已。 ——但是,这只是一段过渡期而已。 虽然现在还只有住在山麓地带的人们知道这里,但不久之后,行商人和旅人们也一定会耳闻,并且会有愈来愈多人造访塔巴思特。到时候山腰地带的房屋建造完成,平整的道路也会朝周遭延伸,来自四面八方的摊贩更会为这里注入无比热闹的活力。 「——好了!」 理娜完成了地图。 这是一张远比先前所绘,更能让理娜发自内心满足的地图。 接着,理娜为了要送给依修莉雅,于是又画了张一模一样的地图。 在离开城镇的前一天,理娜与依修莉雅见了面。 当告知对方自己将要前往比克拉德时,蓝色头发的妖精宛如吟歌似地轻漏笑声。 「大陆的东海上有尼布尔栖息。那是种住在海里,有着人类的上半身和鱼的下半身的奇妙生物,希望你可以遇见他们。」 「你会一直待在这座森林吗?」 「等到春天来临后,我或许会出去旅行吧。你的地图真的很有意思!」 依修莉雅面带微笑地说着。 理娜重新绘制的新地图对依修莉雅而言,已是个能充分满足她的宝物。 「五年后或是十年后再见吧,到时候我们再来交换彼此所画的地图!」 「嗯!」 理娜像是要朝着依修莉雅飞扑而上似地开心,并且用力地点了个头。 「那么,我要将这个送给你。」 依修莉雅的手上拿着那支用琥珀和水晶所打造而成,外观像是树枝般的笛子。从马提亚斯手上夺回笛子后,理娜便将它还给了依修莉雅。 接过笛子的理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交互地看着手中的笛子和依修莉雅的脸。 「这是将我和你连结在一起的宝物,也是我对你抱以信赖的证明。如果你能好好地保管它,我会很高兴的。」 「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理娜脸上堆满笑容,双手紧紧地握住笛子。能够邂逅有着相同兴趣的朋友,并且能够得到对方的信赖,令理娜感受到无上的喜悦。 回到自己房里的达尔正在检查自己的装备,但却始终无法专心。 因为他对于今后的事感到一丝不安。 ——公主还打算继续雇用我吗? 达尔不得其解地弯着脖子。虽然理娜并不是会毁弃诺言的女孩,但达尔所惹火的对象既是她的姐姐,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第四公主帕卢维。 ——公主还要我向她低头呢…… 自己虽然不欣赏帕卢维这样的女性,但她所说的话却切中了达尔的要害。当时自己的确深深地对理娜感到抱歉。 而在当时,在那座山顶上,理娜却为自己赋予了未来。 也因此,达尔才会尽可能地为了理娜而采取行动。 ——曾几何时我也变得这么圆融了呢? 虽然心中浮现这样的疑问,但达尔并不会感到不愉快。 自己和佣兵玛夫普的差异,或许只在于是否曾经遇见过理娜而已。因为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而达尔希望更加珍惜这份幸运。 ——但是,公主接下来似乎要和那个女人一起行动。说实在话,自己并不想和那种人一起旅行。光是应付侍女小姐一个人就已经难以招架了…… 塔鲁布和尤司卡似乎不太排斥这件事的样子。虽然达尔不喜欢骑士,但对塔鲁布的个性倒是有一定程度的认识。而从尤司卡的立场来看,想必他应该也会尽量避免与自己有所牵连吧。 此外,若考量到两人各自拥有的本事,其实达尔精神面的负担也会减轻不少。理娜等人就交由他们来保护,而自己则不须考虑任何事,只要负责冲入敌阵把敌人杀得精光就行了。就像一般佣兵所做的事一样。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莎拉的声音。 「理娜小姐在叫你。」 「_马上来。」 达尔放下其他装备,只将护手紧紧地套上,并且站起身来。 当达尔来到理娜的房间里时,理娜正专注地看着贴在墙壁上的地图,莎拉则是在走廊上待命。 「那是塔巴思特吗?」 达尔看着世界地图中新画上的城镇问道。他的表情似乎隐藏着些许喜悦,感受到这一切的理娜也跟着雀跃了起来。 理娜的世界将会像这幅未完成的世界地图一样,不断地扩展延伸。 但是,自己并非也能永远随心所欲地绘制地图。 「明天就要启程前往比克拉德了,你应该知道吧?」 理娜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按捺着些许的紧张,坚定地向达尔说着。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吧?条件就如同我先前所说的一样,即使帕卢维姐姐反对,我也会说服她的。只是你也不要一直惹事生非喔!」 「……你的意思是还要雇用我吗?」 看着达尔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理娜用略显严肃的神情点了头。 「那是当然的。只是我有点担心,因为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姐姐……」 达尔嘴上像是在嘟哝着什么似地,同时耸了耸肩。眼前的雇主实在是太过珍贵了。 「如果你答应要继续雇用我的话,我当然没有异议。毕竟我到现在还认不得几个字,手边也没有其他工作可做。我会试着在自己做得到的范围内尽量安分点的。」 达尔并未将亚梨莎告诉自己的事说出来。除了不想让理娜感到不安之外,达尔也早已下定决心,要由自己来守护理娜。 「对了,关于你习字的事……」理娜忽然绽开耀眼的笑容点着头说道: 「……我也要帮忙教你。我已经和莎拉谈过了,她还没教给你的部分就由我来负责。」 听到理娜的话,达尔的脸色也跟着变成铁青色。 「这个嘛……如果一次学得太多的话,我会变得很想睡,而且头也会很痛。」 「可是,你也是为了将来才想要学的不是吗?」 理娜将右手笔直地伸出。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罗!」 达尔像是放弃,又像是想要掩饰害羞似地露出苦笑,接着慢慢地伸出手回握住理娜。两人松开彼此的手后,达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似地打开挂在腰间的腰包,取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皮革小袋交给理娜。 「给我的?」 达尔表情木讷地点了头。理娜一接过来,就将小袋的开口倒放在左手的手掌上。从里头掉出一个镶着蓝色碧玉的银色发饰。这东西应该早在那天晚上就已被马提亚斯弄坏了才对。 「先前我有事找那个精灵女孩,顺便让她看一看,一告诉她这是你的东西,她马上就把它修理好了。」 看着讶异不已而说不出话的理娜,达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 顺带一提,达尔所谓的「有事」指的是关于龙的事情。达尔要求对方,即使是再微不足道的内容,也希望她能告诉自己。 「为什么我非得告诉你才行呢?你是笨蛋吗?」当时依修莉雅只是冷言冷语地回应,也因此达尔并未打听到任何事情。 发饰仿佛不曾损坏过般,完好如初地躺在理娜的手上。虽说是经过修理的发饰,但上头却丝毫没有残留任何一点曾遭受破坏的痕迹。 「可以帮我别上吗?」 理娜将捧着发饰的手伸到达尔面前。达尔虽是一脸不快的表情,却仍是叹了口气并将发饰拿了过来。接着,理娜轻闭着双眼将脸庞凑近达尔,达尔则是轻触了她的发丝。 虽然手法笨拙,达尔还是成功地将发饰固定在理娜的头发上头。 「好了。」 「谢谢!适合我吗?」 理娜歪着头,仰头望着达尔。 交错地闪耀着银色与碧色的金发,蓝色眼眸的光芒,令人醉心的笑容,达尔不禁看得入神。平时总会口无遮拦地说出真实感想的达尔,此时也尝试着从脑海中搜寻出有限的字汇。 ——嗯嗯……是啊! 即使绞尽脑汁,达尔仍旧想不到比「很适合你」更贴切的字眼。 后记~片尾ng集~ 我的名字叫达尔,过去因为遭遇某个事件,导致左手臂被一只怪物所寄宿。那是只可以融化金属并将其吞噬的龙。由于我平常总是缠着绷带,所以班上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早安,达尔,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亲切地向我打招呼的是班上同学理娜,据说她是个大财团的千金,但她却不因此而自恃甚高,会主动向我这样的家伙打招呼。毫不做作的性格加上出众的美貌,使她拥有如同校园偶像般的存在感。 站在一旁无言地斜睨着我的是莎拉,每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时,她总是会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我没有讲义可以借你。』 因此即使我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会把话吞回肚里。 与其说莎拉是理娜的随从,不如说更像是她的护卫。实际上她也是个打架高手,经常可以听见她将前来纠缠理娜的高年级生打得落花流水的传闻。 她似乎也把我当作是试图接近理娜的害虫,这点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主动接近理娜明明也只有在最初见到她那次而已。(到这里为止几乎都只是在读稿。) 想到这些事情,我的左手臂就隐隐作痛。 唔,近来我愈来愈痛恨身为『龙』的寄宿者。没有eae(eeil aura eyes)的人想必是无法理解的吧—— 「ng!」 突然从天而降的银发幼女,才刚跌进我的手臂的瞬间,就直接与我合而为一了。 她羞涩怕生的态度格外地强烈,并且会用高亢的声音对我下命令。 「达尔!中午吃拉面吧!」 「昨天还有前天不也都吃拉面吗?」 「今天又还没吃!我要吃拉面!拉面!」 「这样吃下去,胖的也是我,摄取过多盐分咸死的也会是我耶!」 「只要靠运动消耗掉不就行了,二郎!我要去二郎啦!」 「拜托你将就点,在学生餐厅解决就好了吧!」 先不管这些莫名其妙的对话。事实上,和她一样凭空地从天而降的,还有其他的生物,也就是无数的异形。 女孩时而会变化为一把剑,时而会化身为翅膀,给这些家伙迎头痛击。 我无法把和右臂一体化的她切割开来,也因此使我从此陷入了无止尽的战斗当中—— 「ng!」 呃——二郎是一间分量只能以令人瞠目结舌来形容的知名拉面店。 再一次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 被封面插图所吸引而拿起此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读过第一集的读者们,好久不见。 为您送上《星图咏的理娜》第二集。 第一集发售后不久,我曾在大阪举办签书会(感谢提供场地的melonbooks,以及亲自到现场参加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多亏了各位的支持,让第一集达到了一定的销量,也因此才有机会推出第二集。 为了尚未进入故事内文而先翻到此页的读者,在此容我先简单地说明一下故事内容。本次的背景舞台在山里,理娜在某个位于山中的城镇里绘制地图,莎拉同样扮演协助的角色,达尔则负责战斗部分。另外当然也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件。 在本书出版前,我与总编辑t泽谈了很多。 「第二集大概会写到多少页呢?」 「这个嘛。感觉会比第一集再少个二、三十页。」 ※结果一点也没少。 「关于描写精灵生态的部分啊……」 「啊啊,是的,自己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部分可算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有一点太过那个了,请把它删掉!」 ※那个——就是指有问题的意思。具体来说,如果真的出版的话会发生很大的问题,所以暂时以「那个」来代替。 「关于这个理娜跟莎拉同睡一张床的场景啊……」 「是的,这个部分也是精心之作。」 「……还是删掉吧。」 「我知道了。」 ※创作到此时已经远远超过第一集的页数了,也因此删减了许多内容。 ……就以这样的方式反复进行删减,完成了本书。 虽然删除了约三十页的分量,但最终页数和第一集几乎没有差异。话虽如此,我认为还是写出了十分有趣的内容,敬请期待。 最后,期盼已经读完本篇的各位读者们,如您能从本书中获得一丁点的乐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接下来该是发表谢辞的时候了。 包括全新的登场人物在内,每一次都绘制出无比精美的插图,甚至连地图都会为我准备的南野彼方老师,对您的谢意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编辑t泽先生,这次也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与您合作,想必应会比这次更加地麻烦您,届时还请您多多指教。 另外,也要向本书到定稿上市为止的期间,所有提供协助的相关人士致上谢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最后,当然要对此刻手中拿着本书的您,由衷地致上无与伦比的感谢之意。 期盼未来还能在某处与大家见面,谢谢大家。 2009年蝉儿正式地展开活动的7月 川口士 我的名字叫达尔,过去因为遭遇某个事件,导致左手臂被一只怪物所寄宿。那是只可以融化金属并将其吞噬的龙。由于我平常总是缠着绷带,所以班上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早安,达尔,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亲切地向我打招呼的是班上同学理娜,据说她是个大财团的千金,但她却不因此而自恃甚高,会主动向我这样的家伙打招呼。毫不做作的性格加上出众的美貌,使她拥有如同校园偶像般的存在感。 站在一旁无言地斜睨着我的是莎拉,每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时,她总是会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我没有讲义可以借你。』 因此即使我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会把话吞回肚里。 与其说莎拉是理娜的随从,不如说更像是她的护卫。实际上她也是个打架高手,经常可以听见她将前来纠缠理娜的高年级生打得落花流水的传闻。 她似乎也把我当作是试图接近理娜的害虫,这点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主动接近理娜明明也只有在最初见到她那次而已。(到这里为止几乎都只是在读稿。) 想到这些事情,我的左手臂就隐隐作痛。 唔,近来我愈来愈痛恨身为『龙』的寄宿者。没有eae(eeil aura eyes)的人想必是无法理解的吧—— 「ng!」 突然从天而降的银发幼女,才刚跌进我的手臂的瞬间,就直接与我合而为一了。 她羞涩怕生的态度格外地强烈,并且会用高亢的声音对我下命令。 「达尔!中午吃拉面吧!」 「昨天还有前天不也都吃拉面吗?」 「今天又还没吃!我要吃拉面!拉面!」 「这样吃下去,胖的也是我,摄取过多盐分咸死的也会是我耶!」 「只要靠运动消耗掉不就行了,二郎!我要去二郎啦!」 「拜托你将就点,在学生餐厅解决就好了吧!」 先不管这些莫名其妙的对话。事实上,和她一样凭空地从天而降的,还有其他的生物,也就是无数的异形。 女孩时而会变化为一把剑,时而会化身为翅膀,给这些家伙迎头痛击。 我无法把和右臂一体化的她切割开来,也因此使我从此陷入了无止尽的战斗当中—— 「ng!」 呃——二郎是一间分量只能以令人瞠目结舌来形容的知名拉面店。 再一次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 被封面插图所吸引而拿起此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读过第一集的读者们,好久不见。 为您送上《星图咏的理娜》第二集。 第一集发售后不久,我曾在大阪举办签书会(感谢提供场地的melonbooks,以及亲自到现场参加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多亏了各位的支持,让第一集达到了一定的销量,也因此才有机会推出第二集。 为了尚未进入故事内文而先翻到此页的读者,在此容我先简单地说明一下故事内容。本次的背景舞台在山里,理娜在某个位于山中的城镇里绘制地图,莎拉同样扮演协助的角色,达尔则负责战斗部分。另外当然也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件。 在本书出版前,我与总编辑t泽谈了很多。 「第二集大概会写到多少页呢?」 「这个嘛。感觉会比第一集再少个二、三十页。」 ※结果一点也没少。 「关于描写精灵生态的部分啊……」 「啊啊,是的,自己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部分可算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有一点太过那个了,请把它删掉!」 ※那个——就是指有问题的意思。具体来说,如果真的出版的话会发生很大的问题,所以暂时以「那个」来代替。 「关于这个理娜跟莎拉同睡一张床的场景啊……」 「是的,这个部分也是精心之作。」 「……还是删掉吧。」 「我知道了。」 ※创作到此时已经远远超过第一集的页数了,也因此删减了许多内容。 ……就以这样的方式反复进行删减,完成了本书。 虽然删除了约三十页的分量,但最终页数和第一集几乎没有差异。话虽如此,我认为还是写出了十分有趣的内容,敬请期待。 最后,期盼已经读完本篇的各位读者们,如您能从本书中获得一丁点的乐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接下来该是发表谢辞的时候了。 包括全新的登场人物在内,每一次都绘制出无比精美的插图,甚至连地图都会为我准备的南野彼方老师,对您的谢意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编辑t泽先生,这次也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与您合作,想必应会比这次更加地麻烦您,届时还请您多多指教。 另外,也要向本书到定稿上市为止的期间,所有提供协助的相关人士致上谢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最后,当然要对此刻手中拿着本书的您,由衷地致上无与伦比的感谢之意。 期盼未来还能在某处与大家见面,谢谢大家。 2009年蝉儿正式地展开活动的7月 川口士 我的名字叫达尔,过去因为遭遇某个事件,导致左手臂被一只怪物所寄宿。那是只可以融化金属并将其吞噬的龙。由于我平常总是缠着绷带,所以班上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早安,达尔,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亲切地向我打招呼的是班上同学理娜,据说她是个大财团的千金,但她却不因此而自恃甚高,会主动向我这样的家伙打招呼。毫不做作的性格加上出众的美貌,使她拥有如同校园偶像般的存在感。 站在一旁无言地斜睨着我的是莎拉,每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时,她总是会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我没有讲义可以借你。』 因此即使我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会把话吞回肚里。 与其说莎拉是理娜的随从,不如说更像是她的护卫。实际上她也是个打架高手,经常可以听见她将前来纠缠理娜的高年级生打得落花流水的传闻。 她似乎也把我当作是试图接近理娜的害虫,这点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主动接近理娜明明也只有在最初见到她那次而已。(到这里为止几乎都只是在读稿。) 想到这些事情,我的左手臂就隐隐作痛。 唔,近来我愈来愈痛恨身为『龙』的寄宿者。没有eae(eeil aura eyes)的人想必是无法理解的吧—— 「ng!」 突然从天而降的银发幼女,才刚跌进我的手臂的瞬间,就直接与我合而为一了。 她羞涩怕生的态度格外地强烈,并且会用高亢的声音对我下命令。 「达尔!中午吃拉面吧!」 「昨天还有前天不也都吃拉面吗?」 「今天又还没吃!我要吃拉面!拉面!」 「这样吃下去,胖的也是我,摄取过多盐分咸死的也会是我耶!」 「只要靠运动消耗掉不就行了,二郎!我要去二郎啦!」 「拜托你将就点,在学生餐厅解决就好了吧!」 先不管这些莫名其妙的对话。事实上,和她一样凭空地从天而降的,还有其他的生物,也就是无数的异形。 女孩时而会变化为一把剑,时而会化身为翅膀,给这些家伙迎头痛击。 我无法把和右臂一体化的她切割开来,也因此使我从此陷入了无止尽的战斗当中—— 「ng!」 呃——二郎是一间分量只能以令人瞠目结舌来形容的知名拉面店。 再一次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 被封面插图所吸引而拿起此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读过第一集的读者们,好久不见。 为您送上《星图咏的理娜》第二集。 第一集发售后不久,我曾在大阪举办签书会(感谢提供场地的melonbooks,以及亲自到现场参加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多亏了各位的支持,让第一集达到了一定的销量,也因此才有机会推出第二集。 为了尚未进入故事内文而先翻到此页的读者,在此容我先简单地说明一下故事内容。本次的背景舞台在山里,理娜在某个位于山中的城镇里绘制地图,莎拉同样扮演协助的角色,达尔则负责战斗部分。另外当然也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件。 在本书出版前,我与总编辑t泽谈了很多。 「第二集大概会写到多少页呢?」 「这个嘛。感觉会比第一集再少个二、三十页。」 ※结果一点也没少。 「关于描写精灵生态的部分啊……」 「啊啊,是的,自己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部分可算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有一点太过那个了,请把它删掉!」 ※那个——就是指有问题的意思。具体来说,如果真的出版的话会发生很大的问题,所以暂时以「那个」来代替。 「关于这个理娜跟莎拉同睡一张床的场景啊……」 「是的,这个部分也是精心之作。」 「……还是删掉吧。」 「我知道了。」 ※创作到此时已经远远超过第一集的页数了,也因此删减了许多内容。 ……就以这样的方式反复进行删减,完成了本书。 虽然删除了约三十页的分量,但最终页数和第一集几乎没有差异。话虽如此,我认为还是写出了十分有趣的内容,敬请期待。 最后,期盼已经读完本篇的各位读者们,如您能从本书中获得一丁点的乐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接下来该是发表谢辞的时候了。 包括全新的登场人物在内,每一次都绘制出无比精美的插图,甚至连地图都会为我准备的南野彼方老师,对您的谢意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编辑t泽先生,这次也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与您合作,想必应会比这次更加地麻烦您,届时还请您多多指教。 另外,也要向本书到定稿上市为止的期间,所有提供协助的相关人士致上谢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最后,当然要对此刻手中拿着本书的您,由衷地致上无与伦比的感谢之意。 期盼未来还能在某处与大家见面,谢谢大家。 2009年蝉儿正式地展开活动的7月 川口士 我的名字叫达尔,过去因为遭遇某个事件,导致左手臂被一只怪物所寄宿。那是只可以融化金属并将其吞噬的龙。由于我平常总是缠着绷带,所以班上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早安,达尔,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亲切地向我打招呼的是班上同学理娜,据说她是个大财团的千金,但她却不因此而自恃甚高,会主动向我这样的家伙打招呼。毫不做作的性格加上出众的美貌,使她拥有如同校园偶像般的存在感。 站在一旁无言地斜睨着我的是莎拉,每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时,她总是会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我没有讲义可以借你。』 因此即使我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会把话吞回肚里。 与其说莎拉是理娜的随从,不如说更像是她的护卫。实际上她也是个打架高手,经常可以听见她将前来纠缠理娜的高年级生打得落花流水的传闻。 她似乎也把我当作是试图接近理娜的害虫,这点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主动接近理娜明明也只有在最初见到她那次而已。(到这里为止几乎都只是在读稿。) 想到这些事情,我的左手臂就隐隐作痛。 唔,近来我愈来愈痛恨身为『龙』的寄宿者。没有eae(eeil aura eyes)的人想必是无法理解的吧—— 「ng!」 突然从天而降的银发幼女,才刚跌进我的手臂的瞬间,就直接与我合而为一了。 她羞涩怕生的态度格外地强烈,并且会用高亢的声音对我下命令。 「达尔!中午吃拉面吧!」 「昨天还有前天不也都吃拉面吗?」 「今天又还没吃!我要吃拉面!拉面!」 「这样吃下去,胖的也是我,摄取过多盐分咸死的也会是我耶!」 「只要靠运动消耗掉不就行了,二郎!我要去二郎啦!」 「拜托你将就点,在学生餐厅解决就好了吧!」 先不管这些莫名其妙的对话。事实上,和她一样凭空地从天而降的,还有其他的生物,也就是无数的异形。 女孩时而会变化为一把剑,时而会化身为翅膀,给这些家伙迎头痛击。 我无法把和右臂一体化的她切割开来,也因此使我从此陷入了无止尽的战斗当中—— 「ng!」 呃——二郎是一间分量只能以令人瞠目结舌来形容的知名拉面店。 再一次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 被封面插图所吸引而拿起此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读过第一集的读者们,好久不见。 为您送上《星图咏的理娜》第二集。 第一集发售后不久,我曾在大阪举办签书会(感谢提供场地的melonbooks,以及亲自到现场参加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多亏了各位的支持,让第一集达到了一定的销量,也因此才有机会推出第二集。 为了尚未进入故事内文而先翻到此页的读者,在此容我先简单地说明一下故事内容。本次的背景舞台在山里,理娜在某个位于山中的城镇里绘制地图,莎拉同样扮演协助的角色,达尔则负责战斗部分。另外当然也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件。 在本书出版前,我与总编辑t泽谈了很多。 「第二集大概会写到多少页呢?」 「这个嘛。感觉会比第一集再少个二、三十页。」 ※结果一点也没少。 「关于描写精灵生态的部分啊……」 「啊啊,是的,自己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部分可算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有一点太过那个了,请把它删掉!」 ※那个——就是指有问题的意思。具体来说,如果真的出版的话会发生很大的问题,所以暂时以「那个」来代替。 「关于这个理娜跟莎拉同睡一张床的场景啊……」 「是的,这个部分也是精心之作。」 「……还是删掉吧。」 「我知道了。」 ※创作到此时已经远远超过第一集的页数了,也因此删减了许多内容。 ……就以这样的方式反复进行删减,完成了本书。 虽然删除了约三十页的分量,但最终页数和第一集几乎没有差异。话虽如此,我认为还是写出了十分有趣的内容,敬请期待。 最后,期盼已经读完本篇的各位读者们,如您能从本书中获得一丁点的乐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接下来该是发表谢辞的时候了。 包括全新的登场人物在内,每一次都绘制出无比精美的插图,甚至连地图都会为我准备的南野彼方老师,对您的谢意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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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达尔,过去因为遭遇某个事件,导致左手臂被一只怪物所寄宿。那是只可以融化金属并将其吞噬的龙。由于我平常总是缠着绷带,所以班上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早安,达尔,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亲切地向我打招呼的是班上同学理娜,据说她是个大财团的千金,但她却不因此而自恃甚高,会主动向我这样的家伙打招呼。毫不做作的性格加上出众的美貌,使她拥有如同校园偶像般的存在感。 站在一旁无言地斜睨着我的是莎拉,每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时,她总是会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我没有讲义可以借你。』 因此即使我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会把话吞回肚里。 与其说莎拉是理娜的随从,不如说更像是她的护卫。实际上她也是个打架高手,经常可以听见她将前来纠缠理娜的高年级生打得落花流水的传闻。 她似乎也把我当作是试图接近理娜的害虫,这点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主动接近理娜明明也只有在最初见到她那次而已。(到这里为止几乎都只是在读稿。) 想到这些事情,我的左手臂就隐隐作痛。 唔,近来我愈来愈痛恨身为『龙』的寄宿者。没有eae(eeil aura eyes)的人想必是无法理解的吧—— 「ng!」 突然从天而降的银发幼女,才刚跌进我的手臂的瞬间,就直接与我合而为一了。 她羞涩怕生的态度格外地强烈,并且会用高亢的声音对我下命令。 「达尔!中午吃拉面吧!」 「昨天还有前天不也都吃拉面吗?」 「今天又还没吃!我要吃拉面!拉面!」 「这样吃下去,胖的也是我,摄取过多盐分咸死的也会是我耶!」 「只要靠运动消耗掉不就行了,二郎!我要去二郎啦!」 「拜托你将就点,在学生餐厅解决就好了吧!」 先不管这些莫名其妙的对话。事实上,和她一样凭空地从天而降的,还有其他的生物,也就是无数的异形。 女孩时而会变化为一把剑,时而会化身为翅膀,给这些家伙迎头痛击。 我无法把和右臂一体化的她切割开来,也因此使我从此陷入了无止尽的战斗当中—— 「ng!」 呃——二郎是一间分量只能以令人瞠目结舌来形容的知名拉面店。 再一次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 被封面插图所吸引而拿起此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读过第一集的读者们,好久不见。 为您送上《星图咏的理娜》第二集。 第一集发售后不久,我曾在大阪举办签书会(感谢提供场地的melonbooks,以及亲自到现场参加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多亏了各位的支持,让第一集达到了一定的销量,也因此才有机会推出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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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删除了约三十页的分量,但最终页数和第一集几乎没有差异。话虽如此,我认为还是写出了十分有趣的内容,敬请期待。 最后,期盼已经读完本篇的各位读者们,如您能从本书中获得一丁点的乐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接下来该是发表谢辞的时候了。 包括全新的登场人物在内,每一次都绘制出无比精美的插图,甚至连地图都会为我准备的南野彼方老师,对您的谢意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编辑t泽先生,这次也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与您合作,想必应会比这次更加地麻烦您,届时还请您多多指教。 另外,也要向本书到定稿上市为止的期间,所有提供协助的相关人士致上谢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最后,当然要对此刻手中拿着本书的您,由衷地致上无与伦比的感谢之意。 期盼未来还能在某处与大家见面,谢谢大家。 2009年蝉儿正式地展开活动的7月 川口士 我的名字叫达尔,过去因为遭遇某个事件,导致左手臂被一只怪物所寄宿。那是只可以融化金属并将其吞噬的龙。由于我平常总是缠着绷带,所以班上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早安,达尔,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亲切地向我打招呼的是班上同学理娜,据说她是个大财团的千金,但她却不因此而自恃甚高,会主动向我这样的家伙打招呼。毫不做作的性格加上出众的美貌,使她拥有如同校园偶像般的存在感。 站在一旁无言地斜睨着我的是莎拉,每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时,她总是会冷冷地抛下这句话: 『我没有讲义可以借你。』 因此即使我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会把话吞回肚里。 与其说莎拉是理娜的随从,不如说更像是她的护卫。实际上她也是个打架高手,经常可以听见她将前来纠缠理娜的高年级生打得落花流水的传闻。 她似乎也把我当作是试图接近理娜的害虫,这点总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主动接近理娜明明也只有在最初见到她那次而已。(到这里为止几乎都只是在读稿。) 想到这些事情,我的左手臂就隐隐作痛。 唔,近来我愈来愈痛恨身为『龙』的寄宿者。没有eae(eeil aura eyes)的人想必是无法理解的吧—— 「ng!」 突然从天而降的银发幼女,才刚跌进我的手臂的瞬间,就直接与我合而为一了。 她羞涩怕生的态度格外地强烈,并且会用高亢的声音对我下命令。 「达尔!中午吃拉面吧!」 「昨天还有前天不也都吃拉面吗?」 「今天又还没吃!我要吃拉面!拉面!」 「这样吃下去,胖的也是我,摄取过多盐分咸死的也会是我耶!」 「只要靠运动消耗掉不就行了,二郎!我要去二郎啦!」 「拜托你将就点,在学生餐厅解决就好了吧!」 先不管这些莫名其妙的对话。事实上,和她一样凭空地从天而降的,还有其他的生物,也就是无数的异形。 女孩时而会变化为一把剑,时而会化身为翅膀,给这些家伙迎头痛击。 我无法把和右臂一体化的她切割开来,也因此使我从此陷入了无止尽的战斗当中—— 「ng!」 呃——二郎是一间分量只能以令人瞠目结舌来形容的知名拉面店。 再一次自我介绍,我是川口士。 被封面插图所吸引而拿起此书的读者们,初次见面。读过第一集的读者们,好久不见。 为您送上《星图咏的理娜》第二集。 第一集发售后不久,我曾在大阪举办签书会(感谢提供场地的melonbooks,以及亲自到现场参加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多亏了各位的支持,让第一集达到了一定的销量,也因此才有机会推出第二集。 为了尚未进入故事内文而先翻到此页的读者,在此容我先简单地说明一下故事内容。本次的背景舞台在山里,理娜在某个位于山中的城镇里绘制地图,莎拉同样扮演协助的角色,达尔则负责战斗部分。另外当然也发生许许多多的事件。 在本书出版前,我与总编辑t泽谈了很多。 「第二集大概会写到多少页呢?」 「这个嘛。感觉会比第一集再少个二、三十页。」 ※结果一点也没少。 「关于描写精灵生态的部分啊……」 「啊啊,是的,自己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部分可算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 「……有一点太过那个了,请把它删掉!」 ※那个——就是指有问题的意思。具体来说,如果真的出版的话会发生很大的问题,所以暂时以「那个」来代替。 「关于这个理娜跟莎拉同睡一张床的场景啊……」 「是的,这个部分也是精心之作。」 「……还是删掉吧。」 「我知道了。」 ※创作到此时已经远远超过第一集的页数了,也因此删减了许多内容。 ……就以这样的方式反复进行删减,完成了本书。 虽然删除了约三十页的分量,但最终页数和第一集几乎没有差异。话虽如此,我认为还是写出了十分有趣的内容,敬请期待。 最后,期盼已经读完本篇的各位读者们,如您能从本书中获得一丁点的乐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接下来该是发表谢辞的时候了。 包括全新的登场人物在内,每一次都绘制出无比精美的插图,甚至连地图都会为我准备的南野彼方老师,对您的谢意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编辑t泽先生,这次也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如果下次还有机会与您合作,想必应会比这次更加地麻烦您,届时还请您多多指教。 另外,也要向本书到定稿上市为止的期间,所有提供协助的相关人士致上谢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最后,当然要对此刻手中拿着本书的您,由衷地致上无与伦比的感谢之意。 期盼未来还能在某处与大家见面,谢谢大家。 2009年蝉儿正式地展开活动的7月 川口士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tennosathena 录入:tennosathena 校对:tennosathena 第一次见到理娜时的场景,帕卢维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这是当年七岁的帕卢维走在王宫的走廊上时所发生的事。就在她穿过中庭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她毫不顾忌身上的洋装会沾满尘土,在庭院中来回奔跑着。 少女有着一头连耀眼的阳光都能加以反射的闪亮金发,一双纯净无瑕、如水晶般的碧蓝色双眸,以及犹如翠玉般、上头还渗着汗珠的透白肌肤。 其中,又以金色的秀发格外地吸引了她的目光。这时期的帕卢维其实暗自憧憬着闪亮夺目的金发。 ——因为童话故事中的公主,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虽然帕卢维只有在几个特别喜欢的故事当中才会偶尔看到这样的公主,但对于金发的羡慕和自卑感,却是一直暗藏于帕卢维的心底。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视线也追循着金发少女的动作而去。 就在此时,金发少女一个不小心双脚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看见这一幕的帕卢维也跟着走进了中庭,并且像是要对少女伸出援手般朝她走近。 「你在做什么!」 一阵剌耳的斥喝声忽然自帕卢维的背后剌来,令她的身体为之一颤,原本作势伸出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帕卢维先是不敢动弹地定格在原处,然后才畏畏缩缩地回过头去。 母亲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她正是伊甸王国的第二嫔妃佩托拉。 「你的手会被弄脏的!快过来这里!」 帕卢维显得有些犹疑,湛蓝的眼睛也在母亲的脸上、自己的手上、还有倒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来回游移。此时,佩托拉像是要再次出言责备似地,用喝叱声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人,立刻给我过来这边!」 不敢违逆母亲的帕卢维立刻转身跑向佩托拉,但她仍念念不忘似地偷偷转过头回望。而此时正好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有着一头紫黑发的少女,正试图扶起跌倒在地的金发少女,让力有未逮的帕卢维心中莫名地掠过一阵酸涩。 「那是玛丽卡的女儿。」 佩托拉和女儿走在走廊上,僵着脸用憎恶的语气说着。 玛丽卡是理娜的母亲,同时亦是伊甸王国的第三嫔妃。过去曾是公国千金的佩托拉,对于占卜师出身的玛丽卡始终不屑正眼瞧之,甚至对她抱持着憎恨之意。 然而,帕卢维却是在之后才理解了背后的经纬,此刻的她仅有着极为纯粹的想法。 ——眼前的少女是只比自己小几歳的妹妹。 除了无力帮助对方的罪恶感和好奇心之外,帕卢维脑中只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后来,每当帕卢维偶尔想起和少女的邂逅时,总会露出一副莫名苦涩的表情。 2 异国之都 ——有种连风都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是离开马车踏上地面的理娜最初的感受。 比克拉德王国的王都巴顿,是座占地广阔的港都。 原本虽然只是个建在临海丘陵上的小都市,但后来有位船员将私人财产全数投入建设港湾,最后终于使这座都市摇身一变,成了终日都有船只停泊进出的繁荣港都。至少在大陆东岸来说,没有任何一处拥有港湾的都市能够和此地相提并论。 后来,人们开始将都市拓展至丘陵下方,而最先出资的船员则成了初代国王,并且获得了丘陵上视野最佳的一块土地。 也因此,比克拉德的王宫就位于丘陵之上。这一带虽然无法品闻海潮的香气,也听不见海浪的声音,但眼前这一座以耐海风闻名的赤岩所建造的庄严王宫,仍令理娜不禁发出感佩的赞叹。 「和我国的王宫完全不一样呢……」 比克拉德王宫的特征,就是以大量使用圆形及曲线工法来展示壮丽外观。而伊甸王国的王宫则是相对较为粗糙而缺乏设计感的建筑,两相比较之下,令理娜觉得前者有些多此一举。 理娜和帕卢维向网工借用了一间房间,换上正式场合穿的礼服并且化妆整发,接着便被带领到了谒见之间。除了两位公主之外,尤司卡和塔鲁布也双双随侍在侧。 虽说是正式场合穿的礼服,但乍看之下和两人在马车里所穿的衣服其实并没有太明显的差异。除了材质换成更加高级的绢丝外,顶多就是在胸口处多了一个玫瑰的装饰品而已。理娜身上所穿的是水色的礼服配上白玫瑰,而帕卢维则是以红玫瑰衬托着一身翠绿色的礼服。 「雍容美丽的两位公主,欢迎你们从中原远道来访。」 王座上带着温和笑容的正是比克拉德的国王亚鲁迪乌斯。他有着偏长的脸型,特别是鼻子和耳朵看起来格外地长。一头苍白的头发上还戴着一顶小巧的皇冠。 虽然貌似已年过六十,而且看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但其实在各国王侯眼中,他却被认为是个不可轻忽的角色。此外,他拥有相当高超的统治手腕,自从登上比克拉德的王座之后,国家情势就一直相当安定,并且持续地以稳定成长的步伐,确实提升了国力。 「您愿意接纳我国国王的提案,我们也在此对您表示由衷的感谢。」 帕卢维率先以无可挑剔的得体礼节,向比克拉德王表示最隆重的谢意。 理娜则站在帕卢维身后一步的位置,并且安静地低垂着头。在进入谒见之间前虽然一度感到十分紧张,但等到一踏进其中,便立刻融入了这毫不陌生的氛围之中。 左右墙边站着成排的文武百官,并且整齐地注视着理娜等人的一举一动。他们的脸上虽然都带着极为严肃的神情,但却掩饰不住潜藏在眼睛深处的好奇心。 「您言重了。像我们这种只有山和海的无趣国家,竟然有幸迎来两位美若天仙的公主,无论是身为男性或是担任国王的我,自然都不会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啊。」 国王诙谐的回应让臣子们此起彼落地笑了起来。帕卢维也同样露出优雅的微笑,而理娜则是戒慎恐惧地低下了头。 「今晚我想举办一个小小的宴会来为你们接风。虽然长途跋涉可能已令你们疲惫不堪,但还是请两位务必赏光出席。」 比克拉德的飨宴是以站立取食的形式进行。在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周遭则散放着好几张小型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满了美酒和料理。 宴会的重点与其说是享用美食,不如说更像是以谈笑为主的交流大会。如果感到疲累的话,也可以到设置在墙边的长凳上坐着休息。 走进大厅的理娜视线最先被正前方的中央巨型圆桌所吸引。桌上摆满了连自己都未曾看过的珍奇料理。 例如有个尺寸甚至足以塞入一个小孩都绰绰有余的巨大贝壳,那张开的凹槽中装满了不断散发出芳醇想起的浓汤,一旁则横躺着一条长度约有四雷贝以上的大鱼,就连鱼肉也已用各种方法进行了调理。 除了海鲜之外,还有像是腹部塞满胡椒和树果的鸡,以及一整只烤乳猪等令人瞠目结舌的豪迈料理。周围的小圆桌上也不惶多让,放着只有北方的图雷司才能见到的骆驼驼峰以及炒饭等料理,就连拉多姆才见得到的麦芽糖也一并陈放在桌上。 ——真是壮观的景象,该从哪道料理开始品尝才好呢? 「——理娜。」 站在隔壁的帕卢维用冷漠的声音粉碎了理娜愉快的想像。 「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可没那个时间悠闲地品尝料理喔?」 「……是、是的。」 「接下来我和你应该都会被人群围住,所以我也没办法出手帮你了。你记得只要避免失言,然后面带笑容地站在那里就行——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乖乖听话就是了。总之,你至少得做到一点,那就是把那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男人给我盯紧一点。」 在国王亚鲁迪乌斯的致词结束后,宴会终于随之揭开序幕。原本依序列席的贵族们顿时像是饿虎扑羊般将理娜团团包围。别说是接近餐桌了,理娜就连想要离开原地一步都办不到。 ——如果莎拉也在自己身边的话就好了。 自己的好友兼侍女此时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待命。而待在这座大厅里的除了理娜和帕卢维之外,还有尤司卡和塔鲁布等四人。 负责护卫自己和姊姊的二十位骑士以及达尔,目前应该也全都在王宫的某个房间里待命才对 理娜一边维持着笑容,一边努力地回应着每个向自己搭话的人。此刻的她不自觉地想起在更换礼服时,帕卢维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个国家有两位正值适婚年龄的王子,分别是第二王子以及第三王子。先不提正在和国内的贵族谈婚事的第二王子,我想第三王子毫无疑问地会主动来和你接触,而考虑到这个可能性的贵族,也会为了让你记住他们的姓名和长相而上前和你攀谈。虽然你是嫔妃所生的女儿,但毕竟也算是国王所承认的公主,所以那群人才会像是渴求蜂蜜的蜂群般一拥而上,劝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想不到实际状况竟远比想像中还要热烈,身着豪华衣裳的男性围成了两、三道人墙,问候和美丽的词藻随着前仆后继的人群化为合唱,彻底地占据了理娜的耳朵。当中包括了某某领地的公爵、侯爵、武勋盖世的将军,以及虽未受封爵位,但却菁英辈出的名门等。 面对如洪水般袭卷而来的奉承话语,理娜只能拉起礼服衣摆恭敬地逐一回礼,并且始终面带微笑,极尽能事地表现出优雅的举止。身为王女的理娜,对于这些宫廷里的应对礼仪早已历经充分的洗礼和教育。 不一会儿,人群之中开始出现将身上的装饰品送给理娜的人。而理娜则是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究竟该如何选择措辞,才能够在维持住自己形象的状况下,又能避免伤及对方的自尊。 平时的理娜虽然并不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此时如果搞砸的话,父王和帕卢维绝对会怪罪自己的。 理娜试着透过人群缝隙窥探着姊姊的状况,但也因为被人群团团包围而看不见她的身影。 ——眼前的这些人…… 原本忙着应付接踵而来的会话的理娜,此时忽然察觉了一件事。 ——船只的数量、大小、船上货物的乘载量,全都成了一览无遗的资讯。 在这些贵族的自我介绍中,好几次都将所拥有的船只内容、数量、曾驶往何处等内容开诚布公。这些全都是在伊甸时所不曾听过的情报。 ——话说回来,原来姊姊每次参加宴会时,都会碰上这种身不由己的情况呀。 在伊甸参加宴会时,会像这样被人群包围的往往都是三位哥哥,以及比她们年长的三位姊姊。而理娜既是嫔妃所生的小孩,母亲原本又是个不值一提的占卜师,因此会主动向理娜攀谈的往往只有极少数私交甚笃的贵族而已。 但是,当时的理娜并未对这样的状况有所不满,每逢宴会时,理娜总是对会被众人簇拥的姊姊们保持着钦佩之意,走到各处享用着宴席的美味料理,有时也不忘从面露微笑地望着自己的年长贵妇那里要些点心,并且轻松自在地谈笑风生。 此时,人墙忽然开了一个缺角,只见国王亚鲁迪乌斯单手拿着酒杯,朝着理娜走了过来。 「理娜殿下,您玩得还开心吗?」 理娜立刻以肯定的笑容回应年迈的国王。 「承蒙您特意为我们举办如此盛大的宴会,我发自内心为此感到万分喜悦。」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在担心这些贵族会一时性急,做出什么让公主殿下感到不知所措的失礼举动呢。」 「陛下,您这么说实在太夸张了。」 其中一位要臣面露苦笑地说着,周围也立刻跟着笑成一团。 「我原本就非常期待造访这个国家。因为我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亲眼看过一次大海而已。」 「您是在哪里看过那唯一的一次呢?」 「在北方。」 一时之间想不出「马杰可」这个地名的理娜,只能概略地道出位置。 「我国的海洋相当广阔,也有好几个风光明媚的著名港町。希望有一天能够带您饱览这些城市。」 「谢谢您的好意。另外,我也想见见被称为海之妖精的尼布尔。」 「……尼布尔是吗?」 年迈的国王脸上微微地蒙上一阵阴霾。 「非常遗憾,目前并无法和尼布尔见面。」 「请问是为什么呢?」 「尼布尔虽然大多居住在南方的海域,但最近那一带出现了一群由头目率领的海贼,那个头目名为艾维克。当然,我国虽然也正尽全力加以剿伐,但就现况而言实在仍称不上安全。」 「海贼……」 「最近的海贼变得愈来愈嚣张跋扈,而且当中似乎还混入了许多佣兵的样子。」 「我听说拉多姆好像也同样陷入了苦战。只要那些家伙还留在南方海域里,我们就应该和该国合作来歼灭海贼才对。」 原本围着理娜谈笑自若的贵族们,此时也纷纷露出十足正经的脸色,开始和身旁的人谈论起关于海贼的话题。毕竟对这个国家的人而言,船是最重要的资产,而海上贸易则几乎维系了所有事物的生命线,也因此使海贼更成了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站在一旁听着众人对话的亚鲁迪乌斯,知道会话似乎告一段落后,他才算准时间拍了拍那干巴巴的双手。贵族们反射性地被国王突如其来的举动所吸引,然后立刻注意到了被排挤在周遭对话之外的理娜。 「公主殿下,非常抱歉。只是,海贼对我们来说的确是相当棘手的问题。因此当一提到这件事时,他们一不注意就会一头热地谈论起来。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请别这么说。我认为直视眼前所面对的问题,并且藉由讨论试图加以解决的做法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不如说,就连我也被这股热情感动了呢」 看见亚鲁迪乌斯慎重其事地向自己低头致歉,理娜立刻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且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回应。比克拉德的国王也终于和缓了始终紧绷的表情,并泛起了笑容。 「谢谢您如此宽宏大量。另外,关于您所提到的尼布尔一族,无论是其充满神秘的美感,或是异于人类的生活模式及思考逻辑,的确都相当值得一见。虽然正如我方才所言。目前暂时无法与对方见面,但其实我们也愿意不惜提供任何帮助让您和他们见上一面。我想。被称为海之妖精的他们也能接受您的到访才对。虽然他们的美丽程度仍无法与您相提并论就是了。」 理娜小声地回了句「这样子啊」。虽然自己的确想看看尼布尔的真面目,但其实这只不过是个人小小的心愿而已。 「对了,明天我也会继续为两位举办宴会,期盼您能再度莅临赏光。」 「明天还要继续举办吗?」 亚鲁迪乌斯的话令理娜难掩讶异地反问道。 「由我来说或许有些不得体,但是今天确实有许多不适宜的人来到这场宴会之中。这是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见到两位公主一面,因此我才勉强答应这些人的请求。只是,我知道公主为了应付他们,错过了许多美味的食材,因此我特地命人准备,希望您明天也能出席品尝有别于今日的比克拉德料理……当然,这也是为了两国间永久的友谊。」 「原来您有这样的考量。既然如此,我当然非常乐意和您在明日的宴会上相见。」 理娜也不忘在生硬的回应里添加些许轻松的语气: 「另外,我也相当期待明天上桌的比克拉德料理喔!」 当天的宴会就在盛况之中画上句点,理娜则是一边掩饰着精神上的疲劳,一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分配到的房间。 关上门后,理娜立刻大大地叹了口气。接着,她踩着摇摇欲坠的脚步,像是个醉汉似地往眼前那张足以容纳三人的豪华床铺走近。 正当理娜要将整个身体朝床上一摊时,忽然有双手温柔而及时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下,至少要换下这身礼服并且将妆卸掉,才能就寝。」 语调平淡的声音来自莎拉。理娜虽然像个任性的小孩似地不断扭动手臂,试图从莎拉的束缚中脱身,但过度的疲惫却令她立刻就放弃了挣扎,并且乖乖地站好听从莎拉的指示。 莎拉将扭干热水的湿毛巾按在理娜的脸上,仔细地为她拭妆,接着温柔地为理娜卸下发饰还有戒指等配件,最后再为她褪去身上的礼服。 「方才从身后抱住您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莎拉用双手抱着礼服,用认真的视线上下打量起只穿着内衣裤的理娜。 「什么事?」 「您的胸部变大了对吧?」 「有吗?」 理娜低头望着自己的胸部,并且将手轻放在隆起的双丘上。虽然自己感觉不太出来,但既然莎拉都这么说了,那么应该确实有变得比较丰满了吧。虽然莎拉只比自己大两岁,但是两人的胸围却有着明显的差异,对此始终感到些许自卑的理娜不禁为此感到十分开心。 莎拉望着沾沾自喜地注视着自己胸部的主人好一会儿后,忽然毫无预警地向前跨出一步,并且伸手摸了理娜的腹部。被莎拉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的理娜惊叫出声,并且立刻向后飞退了一大步。 「你、你做什么啦,莎拉!」 「很抱歉让您受惊了,因为我有件事很想亲自确认看看。」 莎拉姿势端正地向理娜鞠躬致歉,用平稳的语气解释着自己的举动。 「理娜小姐,您似乎也稍微变胖了一些呢。」 理娜的表情瞬间跟着冻结。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应该是自从离开塔巴思特以来,您成天都坐在马车里而几乎未曾外出的缘故。」 「可、可是姊姊都没有变胖耶?」 理娜难以接受如此出乎意料的事实,于是急忙搬出帕卢维来为自己解套。 「虽然这只是我独断的推测,但我想应该是因为帕卢维殿下平时就是过着那样的生活,身体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才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 「之前我旅行的时候一直都坐在驾驶席上,跟姊 姊一样没什么在动耶?」 「可是您每当碰见商人或旅行者的时候,都一定会购买蜜饯或和对方要些点心之类的来吃。」 「莎拉明明也有吃啊……」 理娜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不过,我想您也不必太过悲观,毕竟目前的肥胖程度,还只是在不实际触碰就不会被发现的状态而已。」 理娜真希望莎拉闭上嘴巴。 「如果冒犯地加入我个人的看法,我倒是觉得理娜小姐身上多长些肉会比较好看。考量到更衣以及入浴时为您刷洗身体时的触感,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丰满的理娜小姐呢。」 「我不要。」 只穿着内衣裤的理娜不加考虑地回答,接着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理娜小姐,这样实在太难看了。」 「有什么关系呢,这里也就只有我和你在而已,更何况我平时还得穿着令人难以喘息的礼服。」 「——理娜,我要进去啰?」 话才说完,门立刻被打了开来,走进房里的是穿着一套薄纱睡衣的帕卢维。当她一看见肚皮朝天而慵懒地横躺在床上的理娜时,嘴角也忍不住似地抽搐了起来。她用身后的手将门带上,并且确实地上锁后,才将双手叉在腰际间,气势凌人地瞪着急忙从床上爬起身来的妹妹。 「你看起来好像挺累的嘛。幸好我没有让尤司卡先进房。」 理娜一边用侧眼瞪向拿着睡衣朝这里快步走来的莎拉,一边垂着红通的脸沉默不语。 「敢问您是否有什么——」 原本想询问帕卢维有何贵干的莎拉,最后并未能把话说出口。因为她看见帕卢维伸出食指轻抵着唇,示意要自己闭上嘴巴的关系。 「呵,我可是担心你身在异国会觉得寂寞,所以才特地在这种时间来找你的呢。」 帕卢维用令理娜几乎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温柔声调说着。 「今晚我们就一起睡吧,理娜。」 房间里的床十分宽敞,即使三位女孩并排而眠也绰绰有余。 理娜、帕卢维还有莎拉趴在床上,头上各自盖着一条棉被。而房里的烛火方才就已吹熄,室内正呈现着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 「你回到房里之后,和这个侍女聊了些什么呢?」 窝在棉被里的帕卢维压低音量质问着理娜。 「我、我们只是随便聊一聊而已。」 理娜强忍着羞耻感,顾左右而言他地答着腔。帕卢维则是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之后,便扭动身体将头转向睡在另一侧的莎拉。 「我们随意地谈了一些关于第五公主殿下身体方面的事情。」 「……是吗?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呢。」 帕卢维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不悦。她对于自己矮人一截的身高似乎也相当介意的样子。 「有人在监视着我们,就连这个房间里也是隔墙有耳。」 帕卢维的话令理娜惊讶不已,只见她急忙用手捣住嘴巴,避免自己无法克制地叫出声来。 「这是尤司卡说的。不过我想应该和事实相去不远。」 「可是……这个房间……」 理娜有些疑惑地歪着头。 其实这里原本并不是比克拉德所准备的房间,而是在仆人领着自己前往预定就寝的房间时通碰巧经过的客房。由于房间的视野很不错,因此帕卢维便要求对方让理娜使用这间房间。 但是,和原本的房间相较之下,这间房间不仅小了两圈,视野也不如想像中来得好。另外像是烛台、床铺或房里的配备品等,顶多也只称得上堪用的程度而已。但即使如此,理娜也并未有任何抱怨,依然老实地听从了帕卢维的决定。 「没错,是我决定要你住在这里的。这里是一间位于边角的房间,而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而已。」 既然如此,对方应该无法隔墙监听才对。那么,难不成是躲在天花板或地板下吗? 例如改建一部分的天花板结构,并且加装管线加以窃听,这样的设计在自己所居住过的拉乌塔特王宫中也见得到。只是,由于顾虑到一旦被发现可能会引发难以收拾的问题,因此并不是每个房间都有这样的窃听设计。 「我想,应该不在天花板上或地板下。」 帕卢维露出宛如看穿理娜心思般的笑容说着,并且伸手指向门的方向。 「难道是在门外吗?」 「没错。你看,不论是门或是面对走廊的墙壁,其实都比肉眼所见要来得更薄。只要是耳朵比较灵光的人,都能轻松地听见我们的对话。另外,来回在门外穿梭的仆人,也都穿着不容易发出声音的鞋子。还有,虽然我还没仔细确认,但我猜门的某处很有可能被挖了一个小洞。乍看之下就像是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意外造成的小洞。」 这个方法虽然简单却十分有效。就算想要防患于未然,顶多也只能派人在门外看守而已。但是如果一整天都采取这种反制方式,反而等同于在宣示自己无法信任对方一样。 「两国之间的交流必须建立在相互信任之上。对方接受我方前来学习海图的要求,但我们却派人警戒,如此不信任对方的举动根本站不住脚,大概不用多久就会被对方请出国门了吧。」 也就是说,这样的做法反而会落人口实。我方得尽可能地避免破坏两国情谊的举动才行。 「……所以姊姊才会假装过来和我同床共眠,藉此防范对方吗?」 「虽然这么做还是有些牵强,但是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么一来我们每天晚上都可以讨论这件事了。」 「说得也是。可是,为什么比克拉德要做这种事呢……」 这么做对比克拉德而言可说一点利益都没有。而且如果被我方逮到证据的话,对方反而会有把柄落在我方手上。 情势一旦如此发展,对伊甸而言将等于掌握住绝对优势。到时候无论是以百人为单位派遣技术团进入比克拉德,或是要比克拉德提供几位拥有熟练驾船技术的人员前来伊甸,都可以用咄咄逼人的高压态度提出要求。 「我想对方的想法应该是——即使要冒一些风险,也希望能获得我方的情报吧。真是的,想不到对方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老者模样,但却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虽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棉被中看不见彼此的脸,但理娜却知道笑声是来自帕卢维,而且还是极具攻击性的笑声。 「理娜,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突然被帕卢维这么一问的理娜,一开始虽然难掩惊讶,但仍冷静地稍作思考后再行回答。 「…………表面上应该采取按兵不动的方式因应。」 「为什么?」 「无论是仆人窥视着这个房间,或是有人在房外窃听等举动……即使我们顺利地抓到现行犯,对方也很可能会把难以控制一窥异国公主真面目的好奇心当成藉口来辩解。而在处分被当成代罪羔羊的仆人后,也可能会再更慎重地刺探情报——或是采取其他手段来接近我们也说不定。因此我觉得,接下来就像是姊姊这样,装作没察觉的样子会比较好。毕竟等到我们坐上船后,状况可能就会有所改变了。」 「说得也是。可是,这么下去的话,我们连船都有可能上不去喔。」 「连船都上不去……?」 对帕卢维所言心生不解的理娜和莎拉,纷纷歪着头表示疑惑。 「理娜,你在宴席间从比克拉德国王还有其他贵族那里听见了什么,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我也会把我听见的告诉你的。」 理娜照着帕卢维的指示,开始在脑海中搜寻记忆。由于自己 几乎没有享用到料理和美酒,因此对过程记得十分清楚。帕卢维则是专注地听着理娜说明,一边逐一过滤似地点着头。 「都没有人提到关于海图的事吗?」 她忽然用确认般的语调问道。被帕卢维这么一问,理娜才忽然想起了某件事。 「被你这么一说……」 在讨论船与海的话题时,的确没有半个人提及海图。这难道也是偶然吗? 「会不会只是刚好没人提到而已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但是我也考量到这一切并非偶然的情况。」 帕卢维没好气地回应了莎拉的质疑,而一旁的理娜也跟着开始思考起这件事。如果这一切并非偶然,那么就表示对方刻意地在回避这个话题。 ——这么一来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您是指比克拉德其实并不想要教我们绘制海图吗?」 「没错。如果伊甸也能进行海上贸易的话,对他们来说就等于增加了一个贸易上的竞争对象。」 「但是,比克拉德仍然答应让两位公主殿下进入了这个国家不是吗?」 「——你真是个多话的侍女呢!」 帕卢维用充满针对性的声音说道。她的声音里除了威吓之外,似乎还夹带着少许的佩服之意。理娜则是对帕卢维的反应感到有些讶异,但同时躺在床上的她也不忘紧握起拳头,准备在莎拉遭到责备时出手相助。 「我是否说了什么冒犯您的话呢?」 「我只是很少看见像你这种直言不讳的侍女。或许该归功于理娜对你教育有方吧。」 帕卢维的话令莎拉感觉十分惶恐,只能低声地回了句「谢谢您的赞美」。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想比克拉德的确不想教我们海图的绘制法。但是,对方又无法当面回绝这项要求。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们在用拖延战术吗?」 「使者八成也已经和他们串通好了。等宴会再连续举办个几天之后,他们预计要带我们去参观几个景色优美的城镇,藉此让我们对这个国家产生好感,如果可以的话,就会直接将我们从其他城镇送回国。即使他们真的愿意教我们海图,顶多也只会教一些派不上用场的表面工夫而已。而我国就算之后再次提出前来观摩学习的要求,我想对方应该也会再度使用缓兵之计来延后我们入国的时间。」 「可是,这么做不是也只能够暂时拖延而已吗?」 「对方的目的就是在争取时间。举例来说,他们可以趁这段期间和图雷司和拉多姆建立合作关系。如果这两国不希望我国的势力再继续扩张,那么就一定会协助比克拉德。但是如果能留住我们两人的话,也能从我们的身上打探到一些新的情报。这就是他们打的如意算盘。」 「既然如此……姊姊,我们应该如何因应?是不是应该趁早前往城外城镇,租一艘船并且雇用船员离开这里比较好呢?」 「办不到的。首先,我不觉得我们能够随心所欲地出城。就算成功出城,对方应该也会私下发布不准将船只租借给我们的公告。虽然或许能够找到只要出钱就愿意无视命令开船的人,但是只要到了海上,我们就等于得把性命交给开船的船员,我实在不能相信那些临时雇来的人。」 「那么,您打算设法说服比克拉德国王吗?」 「这个嘛……」 理娜觉得帕卢维的声音中似乎藏着某种笑意。然而由于她的语调仍和平时一样冷淡而带着威严,加上黑暗之中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使得理娜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看来只能用说服的方式了。」 帕卢维拉起棉被盖在头上。被窝里虽然蓄积了三人份的热度,但身处其中的理娜却难以控制颤抖的肩膀。 「话说回来,也不能光凭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就妄下判断。即使先不论房外监听以事,对方正在采取拖延战术这件事的可能性也无法完全否定。总之先观察明天之后对方的反应再做定夺吧——」 隔天,理娜果然无法踏出王宫外一步。当然,帕卢维也不例外。 两人主动表明想到外面去的意思,并且请仆人帮忙安排,但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这样的要求。 「两位均是来自伟大的伊甸王国的重要贵宾。陛下有令,绝不能让两位在没有护卫保护的情况下出城。」 「感谢陛下设想如此周到。既然如此,就请你为我们安排护卫吧。」 「关于这件事同样必须先请示陛下的许可,请两位耐心等候。」 「许可大概要等多久才会下来?」 「这我无法保证……如果两位公主有急事的话,我也会将这件事禀告陛下的。」 「如果我想到城外城镇采购一些东西的话,能否立刻获得许可呢?」 一旁的莎拉刻意地用有所让步的口气问道。 「我身为公主殿下的随身侍女,必须前往采买一些必要的物品。不是必须特地请商人前来王宫贩卖的华奢物品,而是更琐碎的东西。」 仆人对莎拉的要求无言以对。毕竟同为仆役,当然能够理解有时的确必须为采购而奔波的苦衷。更何况即使公主愿意接见,但若只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将商人叫进宫里,对商人而言也是十分伤脑筋的事。 虽然只要吩咐下去,自然就会有人代为采买。但是要将公主想要的东西一个不漏地买齐,却是相当有难度的任务。而且这些杂事其实原本应该就是由随侍在侧的侍女负责才对。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会代您向上面的人禀报。只是,请您答应让我方派一名护卫和莎拉小姐一同前往。」 「可以。只是,我方也要配一名护卫陪她一起去。这并非是不相信贵国的护卫,而是出于我想保护这位重要侍女的心情。」 这是发生在早餐之前的对话。 而亚鲁迪乌斯并未在之后的早餐餐会上现身。 出现在接待宾客的小厅间的主人换成了第三王子佛鲁赛尔。据说他是代替父王前来陪理娜等人共进早餐的。 「两位公主,不晓得昨夜是否睡得安好?我曾听说在异国的宫殿里过夜时,甚至有人光是看着不熟悉的天花板,心头就会涌起一股不安呢。」 乍看年约二十多岁的王子,全身虽散发着一股贵公子般的气息,但又有着一身历经日晒的古铜色肌肤,给人一种符合其年轻外貌的精焊印象。一头亚麻色的发丝则显得有些干燥。 「不,多亏了陛下以及各位殿下为我们举办如此场面盛大且令人尽兴的宴会,我们才能安稳地一觉到天明。」 理娜面露微笑地回应着。事实上,昨晚自己的确一夜好眠。顺带一提,帕卢维似乎并没有睡好,一整晚都呆滞地望着熟睡的理娜和莎拉的样子。 虽然是王族的早餐,但餐点内容却意外地阳春。餐桌上的主要料理包括充分冰镇过,里面还放了冰块和砂糖的山羊奶,另外还有水煮蛋、面包、水果等。但即使如此,也已算得上十足丰盛了。 「理娜公主,昨晚我仅向您简单地问候而已,在此致上我的歉意。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和您的姊姊交谈呢。」 「不,佛鲁赛尔殿下事务繁忙,拨不出时间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才应该为了您和姊姊相处融洽一事向您表示谢意才对。」 理娜、帕卢维和佛鲁赛尔三人围着餐桌而坐,一边随意地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享用着桌上的餐点。然而同桌的理娜却得不时压抑情绪,避免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个人……正在对我和姊姊品头论足。 那宛如要舔遍自己全身的恶心视线令理娜确信了 脑中的想法。嫌恶的感受开始从脸上往胸口而去。对方的视线之所以没有继续往下流窜,想必是因为餐桌遮住了自己身体的缘故吧。 不安分的佛鲁赛尔虽然外表长得十分俊俏,但却因为一瞬间闪露出那不怀好意的态度,使自己对他的印象顿时变得恶劣至极。 ——虽然姊姊之前就已提醒过自己,此人是个玩世不恭的轻浮男子就是了。 理娜回忆起帕卢维在马车上曾经说过的话。 这位王子出生较晚,和上面两位王子相比,他的健康状况和能力都来得更好,加上王族的身分加持,使得佛鲁赛尔自小便随心所欲地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而他在十二岁时第一次登上船,从那之后直到二十岁为止,他就一直以船员的身分生活着。对于比克拉德的男性而言,这样的成长历程被视为理所当然,即使是国王亚鲁迪乌斯,在还是王子身分时也同样在船上待了十年之久。 「在以海路贸易做为主要产业的比克拉德里,如果未来掌理政事的后继者没有上过船的话,应该不是一件太好的事吧。」 这是帕卢维的认知。 无论是海上贸易或是讨伐海贼,眼前的这位王子虽然都有着不错的成绩,但传言却指出此人对于追求女性更为热衷。 事实上,佛鲁赛尔到目前为止,已经因女性关系而引发了无数次丑闻,贵族之间更是对身为一国王子却行为不检的佛鲁赛尔多所批判。 ——但是话说回来,既然姊姊已经在昨晚的宴会上和他聊过,早点告诉我不就行了? 虽然心中对帕卢维有所怨慰,但理娜也难以想像,如此精明干练的姊姊会遗漏掉如此重要的事。于是理娜也只能将它解读为帕卢维并不喜欢昨天的谈话内容,又或是对她而言,这一切或许根本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吧。 「佛鲁赛尔殿下。」 就在众人的对话来到一个段落时,帕卢维优雅地轻咬了一口水果,接着面露笑容地喊了王子的名字。 「我们想要出城搭船,不晓得您是否能为我们安排呢?」 「我明白了,我会去向父王报告,请两位稍等几天。」 「没办法在今天或是明天就出发吗?」 「您还真是位急性子的公主呢。」 佛鲁赛尔闪烁着游刃有余的微笑,同时拿起葡萄酒杯啜了一口。 「不久之后我将会带着两位前往参观国立造船所以及研究所。但是,我想应该不需要太过着急,毕竟今天和明天两天也都为两位设下了宴会。」 此时,理娜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似地开口插了话: 「我们非常感谢贵国如此盛大的欢迎及款待,但我们是为了学习绘制海图才造访贵国的。如果无法顺利达成任务,回去后恐怕会受到父王的责备。」 「两位公主生长在和海洋无缘的伊甸,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不知道,学习绘制海图可是相当花时间的。另外,若要顺利地完成一趟航行,也得慎选出航时期才行。如果您担心欧路托拉王会怪罪下来,那么我可以请父王派遣使者前往伊甸说明,请您毋须挂心。」 理娜和帕卢维偷偷地对彼此交换了眼色。 「说到这个,我听说理娜公主似乎希望能和尼布尔见上一面对吧。关于这件事,由于我方迟早会将南海上的海贼一扫而空,因此希望您能耐心等候到那时再行出海。当然,这段时间我绝对不会让您感到空洞乏味的。」 用过早餐后,两人一同回到了理娜的房间。 「你的侍女似乎还没回来呢——」 帕卢维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确认般的语气问道: 「——对了,你派谁去当她的护卫?」 「达尔。」 「那个佣兵?」 「因为我很相信他。」 帕卢维用疑惑的视线回望着理娜的笑容,但她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迳自地坐在长板凳上,吐了口气稍作歇息后,便将仆人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可以帮我将王宫御用的商人叫到这里来吗?另外,最好是专门贩卖礼服还有宝石的商人。」 帕卢维带着优雅的笑容,将镶有翡翠的戒指交给了仆人。仆人立刻戒慎恐惧地退出了房间。 「姊姊?」 理娜一头雾水地望着帕卢维,而帕卢维则是一边用手指轻敲着手边的桌子,一边用温和的语气为理娜释疑。 「我要买今晚的宴会要穿的礼服。理娜,你也一起来挑吧。」 白皙细长的纤指开始迅速而复杂地在桌面上动了起来。此时理娜终于理解了帕卢维的用意,于是附和地答了声「是的」并且朝她走近,然后将视线停留在桌面上。 『如我所料,对方不但不想教我们绘制海图,也不想让我们出城。明明事前就已经发出书面通知我们何时会抵达,但现在似乎连造船所和研究所都不太想让我们参观,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理娜点点头,自己也开始在不干扰姊姊的状态下在桌面上动起手指。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只是,为什么要买礼服呢?』 『如果不那么说的话,我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个房间了不是吗?而且我的确没有今晚宴会上可穿的礼服。总不能叫我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那套礼服出席吧,这样太不得体了。』 此时理娜不自觉地专心注视起帕卢维的指尖。为了减少随身行李,她在出发时的确只带了两、三套礼服而已。 『先不管礼服的事了。从现在起可是关键喔。』 『要去说服亚鲁迪乌斯王对吧。』 从嵌着一面巨大玻璃的窗户向外眺望,可以看见充满活力的城外城镇,以及围住王都的厚实城壁。再往更远处望去,则可看见草原和山丘,以及碧蓝色的大海。 「虽然我是半强迫地要求对方,才让你能住进这间房间,但从这么美的景色看来似乎还满值得的呢。」 帕卢维的口气里带着颇为明显的讽剌成分。但她的手指依旧忙碌地在桌面上游移着。 『你打算怎么说服他?我认为那位老者并不像是个会被诚意或热情打动的人。』 被帕卢维这么一问,理娜顿时陷入语塞。对方可是一国之王,即使被以国事繁忙的理由拒见好几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既然那位陛下还会举办许多场宴会,应该就表示他非常欢迎我们。不如我们干脆依附他的好意,在这里逗留个一年算了。」 「这样对亚鲁迪乌斯王太过意不去了。」 「可是,佛鲁赛尔殿下不是也说过,他会负责帮我们打理好一切吗?」 『我决定了,我要利用佛鲁赛尔。』 以文字和理娜沟通的帕卢维,索性迎「殿下」两字都一并省略掉了。不难想见这位比克拉徳的第三王子在她心里的形象有多么糟糕。 『您说利用是什么意思?』 理娜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从一早的餐会开始,自己对这位王子就丝毫没有留下任何正面的印象。对于帕卢维将要如何利用他一事,自然令理娜十分在意。 『那个男人对我们相当感兴趣。当然,那不会是什么太好的兴趣。而我要反过来利用这一点,首先就从今晚的宴会开始。』 接着,帕卢维迅速地用手指写下了几项指示。等到她停止动作后,立刻抬起头望向理娜。那对蓝色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不怀好意的感情。只见她轻拨了拨那头栗色的头发,然后继续在桌面上写下另一行字。 『今天晚上,你将那个佣兵叫到自己的房间里来。』 当晚,王宫里又再次举办了一场和昨天一样的盛大宴会。 ——这身礼服让我觉得有点丢脸耶…… 理娜穿着一身纯白的礼服出席了宴会。这是砸下大笔金钱从往来王宫的商人那里购得布料,再请裁缝师在日落前加紧赶工所完成的礼服。衣服上毫不吝惜地加入大量的华丽刺绣,并且用昂贵的薄绢交叠缝出厚度。另外装饰在手臂及腰际接缝处的蓝玫瑰更是格外引人注目。 而理娜之所以会感到害臊,主要是由于礼服为敞开式的低胸设计,甚至连两侧香肩也毫无遮掩地露在外头。自己虽然曾看过好几次年长的姊姊们穿上如此奢华的礼服,但亲身穿上时却仍然难以掩饰紧张的情绪。外露的肩膀和胸口也因接触到空气而令她浑身发寒。 「你的表情太僵硬了。」 一旁的帕卢维低声地提醒着理娜。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礼服,上头装饰着一朵紫色的玫瑰。虽然肩膀的露出程度和理娜的礼服几乎如出一辙,但她的胸前到颈部却有另一件鲜红色的衣物遮住肌肤。但那细致的背部到腰际间则像是要抢着出风头一样,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外。 当然,她身上的配件已随着礼服的颜色和款式做出了调整。 一同列席的贵族们不分男女,纷纷发出了赞美的惊叹。 「两位公主昨天的衣装已经堪称完美无缺,但今夜的打扮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场的其他名媛贵妇宛如都被两位的美丽遮蔽而失去了光辉一样,真是太令人同情了呢。」 众人毫不吝惜地投以赞赏。此时,佛鲁赛尔也缓步朝着两人走近。由于今夜亚鲁迪乌斯王身体不适,因此由他代理主持整场宴会。 「两位接连出席两天的宴会,想必身体应该已经相当疲累了才对。但是,我还是期盼你们能够心怀宽容,让渴望拜见两位公主美丽面容的贵族们得偿所愿。此外,今晚也准备了有别于昨天的料理,希望两位能够尽兴。」 今晚的宴会似乎是以雅乐和舞蹈表演为主轴。呈放着料理的圆桌已事先排成了弓形,藉此在厅间中央腾出一大片空间。吟游诗人、魔术师和舞娘们陆续现身,载歌载舞并穿插各种技艺来娱乐与宴者的耳目。 ——真是壮观的排场。 虽然理娜对于佛鲁赛尔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对眼前这一切却是发自内心地感佩。和昨夜的宴会相比,虽然少了点雅致的风情,但添加了各种元素的表演却更能令人投入其中。另外,无论是演奏的曲目或表演项目,看得出都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能呈现的内容。 理娜之所以还能从容地思考这些事,主要还是因为进入第二天后自己已经多少习惯了宴会间的氛围。另外,簇拥而上的人群也不若昨夜那么汹涌,想必应是此起彼落的问候攻势已经告一段落的缘故。也因此理娜才有余裕能够品尝丰盛的异国料理。 ——如果大家不要把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就好了…… 由于礼服变得加倍豪华之故,自己的注目度比起昨夜及今早更高出许多。特别是以主人的身分四处问候,又频频上前与自己和帕卢维交谈的佛鲁赛尔,视线更是毫不避讳地投向自己的胸前。 「理娜公主,您玩得还开心吗?」 「托佛鲁赛尔殿下的福,今晚我才能有幸度过如此美好的时光。」 「那真是太好了。明天虽然没有宴会,但预计后天还会继续举办。我会为您安排有别于这两天的表演,请您务必期待赏光。」 「——谢谢您,佛鲁赛尔殿下。」 理娜泛起微笑回应着。自己的回应之所以会慢了半拍,纯粹是为了振作精神来思考接下去该说的话之故。 「今天早上用餐时我就已经感觉到了,您真是个值得仰赖的王子。像佛鲁赛尔殿下如此精明能干的王族,在我国可说是寥寥可数呢。」 「承蒙您如此赞赏,着实令我感到万分惶恐,理娜公主。」 佛鲁赛尔的应对乍听之下虽然谦虚,但语气之中却透露着难以掩藏的得意。 「看来您似乎把我的赞美当成了客套话呢,我可是发自内心如此认为的喔。」 理娜刻意地用闹别扭般的声音说着,并且故作娇柔地微低下头。由于自己并不擅长这类演技,所以此刻心中其实充满了担心失败的不安。 「快别这么说,我才应该为自己暧昧不明的态度向您致歉。如此美丽的公主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当然都必须加以重视才对。」 佛鲁赛尔一边说着,一边理所当然似地牵起了理娜的手。 「您的脸似乎有些红呢,是不是喝醉了呢?如果您想休息的话,就由我护送您到房间去吧。」 「谢谢您。可是,我不能劳烦身为主人的佛鲁赛尔殿下。请让我在那边的长凳上稍作休息即可。」 ——也进展得太快了吧! 理娜的内心不自觉地冒起冷汗。原本围在自己身边的贵族们,此时大半都像是猎物遭到抢夺似地露出失望懊恼的表情,当中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用同情般的视线望着理娜。如果佛鲁赛尔真的打算强行将自己拖到房间去,事实上自己也是无从反抗的。 佛鲁赛尔用左手握着理娜的手,右手则抱住了她的肩膀。 离开宴会大厅并走了几步路之后,有位文官踏着急促的脚步奔上前来叫住了佛鲁赛尔。年轻的王子虽显得有些不悦,但当对方将脸凑到他的耳边时咬起耳根时,佛鲁赛尔也只能不甘愿地将手从理娜身上拿开。两人压低音量交谈着,使得理娜无法听见谈话的内容。 「非常抱歉,理娜公主。我原本打算要留在您身边保护您的……」 「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您亲自牵着我的手带我到这里,已经让我充分感受到佛鲁赛尔殿下的心意了。而且我的房间也离这里很近。」 佛鲁赛尔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向理娜行了个礼后,便转身走回方才的大厅间。理娜则是站在原地,确认他的背影消失在喧嚣的人群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时间也差不多了,回房间里吧。 自己虽不讨厌像今夜这样载歌载舞的愉快宴会,但是如果回去的话,又得应付贵族及诸侯们的问候,而且佛鲁赛尔一旦结束要事,也可能再次跑来纠缠自己。虽然有些担心帕卢维的状况,但姊姊原本就远比自己擅于应付这种场合,因此担心应该是多余的吧。 墙上以等距间隔挂着照明用的火把。理娜独自一人走在被赤红的焰火照明的走廊上,脚步还不时地摇晃着。 ——看来自己真的喝了不少酒的样子。 由于外露的胸口和肩膀使寒意始终驻留在身上,为了让身体觉得温暖,才会比平时多贪了几杯酒。 好不容易回到房门前的理娜,已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力道.只见她用力地推开房门。 但房内空无一人,只徒留一片昏暗。 「莎拉?……啊,对了。」 理娜呢喃地唤了侍女的名字后,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再过半刻左右,达尔将会来到这个房间。而在达尔留在房里的这段时间,姊姊已经命令莎拉先到其他房间里待命了。 理娜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一边将手伸向门边的烛台,一股冷冽的金属触感随之传到手上。她将插着蜡烛,握柄偏短的烛台拿在手上,并且再次步出走廊,然后将火把的焰火移到烛台的蜡烛上后,便转过身回到了室内。 将烛台放在桌上后,理娜才松了口气似地坐在床铺上,并且出神地望着摇晃不止的小小焰火。 ——你得扮演一个令人瞠目的放荡女孩。 这是帕卢维的提案。 『虽然第一天言行举止都显得十分拘谨得体,但来到第二天后,紧张的情绪舒缓许多,性情也因此得以解放,摇身一变成了会带男人回房间的放荡女孩。你要让大家对你留下这种印象。如此一来,必定会有愚 蠢的男人试图接近你。』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昨晚的宴会上我已经锁定了两个目标。我不是交代过,要你巧妙地去找出这样的对象吗?』 帕卢维虽然确实这么交代过,但当时拚命想维持住形象的理娜根本无暇去寻找这样的对象。 『可是,比克拉德真的会相信我吗?他们应该早就对我和姊姊做过了调查才对。我跟姊姊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传过类似的丑闻呀。』 『你的顾虑虽然颇为合理,但是如果对方真的做过事前调查,那么就应该更能接受你的表现才对。毕竟我们背后有许多可以做为佐证的材料。例如我们都是嫔妃所生的女儿之类的。』 帕卢维迅速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写下文字,然而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无论是嫔妃或正妃的孩子,陛下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他就是这么一位气度宽宏的国王。但是,这样的国王在世界上可谓寥寥可数。无论是图雷司、拉多姆还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比克拉德,非嫡生的王子就无法获得王位继承权,有些国家还不让这些非嫡生的王族谒见国王,甚至不被许可居住在王宫里。因此这些国家的嫔妃以及其子女会乱来一事也就不足为奇了。反过来说,还可能会让对方感到心有戚戚焉呢。』 『我也曾经听过这样的事。』 『所以我才会请陛下只配给我们四辆马车。至于我自己则是连侍女都不带,只身来到这个国家,明明是两位公主出访,但是排场却不成正比,如此一来比克拉德必会认定嫔妃的孩子不受重视才对。』 『昨晚的宴会上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积极地和姊姊交谈,也是为了确定这件事吗?』 『想必当中一定有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来接近我的人吧。』 听到这里,理娜不禁惊讶地说不出话。帕卢维则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般得意地看着理娜。眼前的这一幕令理娜只能轻声叹息。 『姊姊,从要离开伊甸时,不,应该说准备从塔巴思特出发时,你就已经料到这一切了吗?』 『过去我曾经治理过马杰可一段时间,那是一座和比克拉德往来十分密切的城市。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当时的经验让我了解了许多关于这个国家的事。』 帕卢维像是在陈述前因后果似地继续说道: 『即使我们主动地诱惑男人,在对方眼中看来,顶多只会认为嫔妃所生的小孩就是如此放荡而已。虽然我不认为所有人都会上钩,但是当中必定会有蠢男人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更何况比克拉德王还为了我们连日设下宴席,也因此我们更能见到各式各样不同的对象。』 『那么,又是为什么要把达尔叫到房间里来?』 『王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对那个佣兵心存疑惑,想不通为何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会混在骑士团里担任我们的护卫,而我这么做就等于是在为他们释疑——因为那个男人是你的情夫,所以才会让他以佣兵的身分和我们同行。』 ——情夫!? 惊讶和羞耻感一齐涌上心头的理娜差点没把桌子给掀翻。 『当然只是伪装而已啰。』 帕卢维同样面露讶色地看着满脸通红的理娜。手指有些疲累的她改以挥手做出回应。接着,她吸了口气后,又再次将手指放回桌面上。 『我交代过尤司卡,要他在外面看守,不准任何人接近这个房间半步。所以你大可放心睡觉没关系。可是,我还是会让比克拉德的仆人目击那个佣兵进入这间房间。如此一来不出一天,这个传言应该就会传遍整座王宫。接着我们只要观察对方的反应,面带笑容地出席宴会,偶尔再把那个佣兵叫到房间里来就行了。』 理娜已经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勉强挪动欲振乏力的手指在桌面上游移着。 『可是这么一来,我可能会被重道德观的卫道人士蔑视呢。』 『那有什么关系。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把那种人算在我们的目标之中。反正这些人既非伊甸之民,又只会盲从道德和国王的命令,千方百计地阻扰我们商借船只而已。』 然而就在此时,帕卢维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并且将浮现中心的疑问反映在桌面上。 『只是,你们两人至少会有一刻的时间独处一室,你没问题吗?』 语塞的理娜脸庞再次泛起红潮,从未体验过这种事的自己当然不知如何答覆才好。 『应该吧……』 最后,她只能自信缺缺地点点头如此答道。 一阵开门声传来。 「唷。」 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理娜回过神,此时才发觉到自己方才竟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达尔的脸庞。 「还真少见到你穿成这副模样呢。你喝醉了吗?」 达尔伸手一把抓起放在床铺上的毛毯,然后将它披在坐着发呆的理娜肩上。 「啊……你来了呀。」 理娜像是要让毛毯包覆住身体似地,将肩上的毛毯拉紧,然后才勉强地挤出一句话。因为达尔出现得实在太过突然,使得理娜似乎难掩心中的动摇。 「明明就是你叫我过来的吧?」 达尔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迳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虽然此刻他未着甲胄,但左臂依然戴着护手,腰间也挂着长剑。 「对了,这么晚叫我过来干嘛?」 「呃……」 理娜支吾几声说不出话。毕竟主动请对方装成自己的情夫这种事,实在是太难启齿了。 「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想知道自从昨天我们一行人进入王宫之后……不,应该说这一路上,你担任护卫时所碰上的事。达尔,这段时间以来你都在做些什么?」 虽然是临时闪过脑中的问题,但化为言语说出口时,理娜也不禁涌起一股求知的欲望。自己和莎拉虽然能够在城镇留宿时交谈,但和达尔则是从离开塔巴思特后,就再也不曾好好地坐下来聊过。 「我没什么好告诉你的事啊。」 达尔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貌似烦躁地答着腔。 「什么事都可以啦。比如说你和什么人擦身而过,又和谁说了些什么话之类的都行。或者是你看见了什么形状的云,或是在远方看见了外形奇特的山脉之类的事也可以啊。」 「我每天都和那个留着胡子的老伯骑着马互撞。」 「这样啊,马好可怜啊——」 「应该是我比较可怜吧。」 达尔一瞬间脸上浮现了冷笑,但不一会儿就立刻回复成了严肃的剧情。 「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了。但是我并不会像你那样去观察周遭的事物,所以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你应该一点都不会觉得有趣才对。」 「没关系啦,你说说看嘛!」 理娜面露笑容地催促着,于是达尔有些勉为其难地——开始道出从离开塔巴思特之后所遇见的事。 但是仔细想想,这趟平稳的旅程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称得上事件的事件。会来找自己说话的也只有塔鲁布,谈话内容则不外乎是天气,或是碰上了什么样的旅行者之类的话题。 「抵达王宫之后倒是变得比较有事做了。除了训练剑术之外,我也拜托那位侍女小姐教我认字,还有以护卫的身分陪她出城之类的。」 「——抱歉。」 理娜突如其来的道歉令达尔不解地蹙起了眉。 「我是指认字。我明明答应过要教你的……」 在塔巴思特的时候,自己曾和达尔做过约定,但从那之后却连一次都未曾实践过。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达尔甩了甩手,示意要理娜别放在心上。理娜则是点了点头,并且微笑回应达尔的善意。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人的感情变得融洽许多了呢。简直让我无法想像你们第一次见面的状况。」 理娜虽然很羡慕两人能够自由出城,但心里也同样为达尔和莎拉关系变得亲近而感到十分开心。 「既然都相处这么久了,你应该直接叫她莎拉就好了呀。」 理娜说完,忽然对达尔是否曾好好地叫过自己的名字一事都跟着产生了疑问。 「怎么现在才叫我改口啊……」 达尔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带着自嘲般的笑容说道: 「我已经习惯这么叫她了。还有,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并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好,毕竟当她的护卫也是工作之一。」 ——看来这个话题也差不多该打住了。 对达尔的回答抱以不满的表情,但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语气和态度开始有所防备的理娜,于是决定转变话题。 「你们出城之后看到了些什么?」 「这个嘛……距离港口比较近的地方还满混乱的。除了图雷司人和拉多姆人之外,就连威普西亚人都看得到。许多味道混杂在一起,光是闻到鼻子就痛到快受不了了。」 「啊,你先等一下。」 理娜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站起身来,并且伸手取来放在桌上的铅块和纸片。看见用充满期待的眼神催促着自己的公主,达尔也立刻像是领悟了她的意思般地苦笑以对。 「办不到的啦,公主。你怎么可能把没有看见的景物画成地图呢?」 「可是,我还是想试试看。我想把达尔所看见的事物化为有形的图像。」 理娜语带兴奋地注视着达尔,看来她是认真的。 「我们两个人一起画嘛。」 「……唔,好吧。我倒是想看看这么做究竟会画出什么奇形怪状的地图。」 理娜从纸面的最上方下笔。首先在中央处画上丘陵,并在上头加上一座红色的宫殿。王宫呈现偏圆弧的外形,给人一种亲民的感觉。走下丘陵后,沿着能够看见碧蓝大海的道路向前走。这条路上的建筑物由于为了抵抗海风,因此墙壁全都漆成了一片雪白色。 「马杰可的墙壁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对吧。」 「听说马杰可的居民也导入了这种建筑工法。另外,因为海风很强,所以他们还在道路上种了一排特殊的植物。 理娜仔细地听着达尔叙述叶子的形状,然后将细叶榕画进道路两侧。另外还有零星散布的小贩叫卖着在铁网上烤得香气四溢的海螺和鲜鱼等海产。 「你、你买来吃了……?」 「因为我肚子饿啦。而且那时候正好聊到这些食材要怎么吃最美味的话题,后来我吃了好几种,包括只有沾盐的,以及滴了柑橘汁调味等各种不同的海产。」 理娜急忙偷偷咽下口中的唾液。继续谈论食物的话题实在令人难以承受。 「有些小贩在卖被海风破坏形状的砂岩。还有,我所看到的每一个船员,身材都长得很魁梧。」 理娜按照达尔的描述,画下身型壮硕的船员正在烤着鱼贝类的场景。 「我站在那里眺望港口,后来可是看见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喔。」 理娜照着达尔所回想起的画面,依序绘出以壶装着不同种类油品,大声叫卖的图雷司人;以及搭起高架,吊着巨大木材和盐腌大鱼的拉多姆人。淡黑色的肌肤和头上缠着白布是图雷司人的特征,而大多数的拉多姆人则留着奇形怪状的胡子。 「穿过这里并且来到造船所的周围时,吵杂的声音更是大上许多。那一带几乎已经看不见半个小贩,路过行人的脚步也变得很快。」 理娜问了造船所的建筑样式,并且将其绘入图中。造船所的旁边还有因受不了噪音而塞着耳朵的人。再继续往前进,拐过两个转角后,就会看到一间在门口挂着海鸟雕刻的店家。他让提着购物篮的莎拉在这里等待。回程时,两人选择了和去程不一样的路,途中来到了一个广场,广场中央的喷水池放置着以海之妖精尼布尔的模样所刻成的石像,许多赤身裸体的孩子争着跳入池中,并且兴奋地溅着水花嬉闹玩耍着。 「对了,莎拉说过她差点被水泼到,是你帮她挡住水的呢。」 「我只是刚好经过她身旁而已。」 「可是,她说多亏了你,才没让买到的东西被打湿。谢谢你。」 「侍女小姐已经向我道过谢了。」 有时候,达尔会回想着自己是否有遗漏任何事物,或是因为思考起事情而忽略周围的景物,眼神也会莫名地飘向远方,因此理娜也特意准备了两份新的纸张。对理娜而言,这一切都是充满新鲜感且愉快的作业。而达尔只要看见任何新奇少见的事物,似乎也都能钜细靡遗地回想起来。 理娜在海上画了新的船只和海鸟,接着再于修正笔迹的道路上加入达尔所回想起的人们。当他不小心说出「看见了一位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时,理娜不知为何莫名地觉得火大,于是索性装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两人只是纯粹购物,并非走遍整座城镇。简单来说只是从王宫走向某个特定地点,结束后便返回王宫,如此而已。 但是,空无一物的白纸仍能藉由画上行人、道路、建筑物来逐渐填满,最后化为一张地图。 完成之际,理娜也总是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及满足。 「像这样子边听你描述边画,感觉就能画出一座妙趣横生的城镇呢。」 「这地方确实满热闹的。下次等你能出城后,我们就照着这条路线走一趟吧。」 「嗯。」理娜精神抖擞地点了个头。看着自己绘制的地图来趟城镇巡礼,然后再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绘制成另一张地图,想必应该会衍生出更多乐趣才对。 理娜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收好,然后弯腰坐在床铺上。 呼?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结束了一项工作后,微微的睡意也悄悄地涌了上来。 「我好像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告诉你……啊,我想到了,有个满有趣的传言喔!」 达尔忽然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脸上还露出有些歪斜的怪笑。他迳自从椅子上起身,然后走到放着烛台的桌前,用半靠的姿势坐在桌面上。蜡烛的焰火则是诡异地照着佣兵的脸庞。 「传言?」 「有幽灵船。」 理娜碧蓝的双眼不自觉地眨了眨。这是来到这个国家后第一次听见的字汇。 「听说只要坐上船朝着东南方航行,就会在夜晚时碰上幽灵船。它会从被浓雾包围的大海彼端,扬起残破不堪的船帆驶来。是一艘巨大而外观惨白的船。」 「你、你是开玩笑的吧?我在宴会上完全没听过这件事呀——」 「那是当然的吧。成熟的大人怎么可能会在人前谈论幽灵之类的话题。可是,事实上这一、两个月来,已经有好几艘船出事了。船上那些值钱的金银财宝全都被抢夺一空,那些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幽灵丢进海里的船员们,最后都成了幽灵的同伴。而且他们还会朝着还剩一口气的同船船员伸出手……像——这——样——」 达尔把音量压得更低,并且朝理娜伸出手来。理娜立刻反射地向后缩起身子,同时还打了一个大喷嚏。达尔见状,先是停下了手,然后从桌上站起身来,无奈地耸了耸肩。方才突如其来的喷嚏,似乎令他捉弄理娜的兴致少了大半。 「你感冒了吗?」 「没有啦,我没事……」 理娜将滑落的毛毯重新披好,同时忽然 想起了一件事。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或许是尚未退去的醉意使然,亦或是对达尔关心自己的话语感到高兴也说不定。 「欸,达尔,你再靠过来一点嘛。」 理娜用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达尔则是摸不着对方意图似地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仍顾着理娜的意走到了床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嗯,这样子还满能放松的呢。 「喂、喂……」 「你的身体好温暖喔!」 理娜不顾达尔不知所措的狼狈反应,脸上挂着放心般的笑容,并且将整个身体全都倚靠在达尔身上。 睡意的侵蚀脚步比预期中还要快速,而且理娜毫无抵抗之心。即使此刻真的发生什么状况,理娜也认定自己应能全身而退。因为接受了自己的这份体温,就是值得如此信赖。 不一会儿,理娜便发出了安稳的鼾声,沉入梦乡。 直到理娜睡着过了四分之一刻后,达尔才从床铺上轻轻地站起身来。这段时间他顶多只有微调姿势避免麻痹,其他时间全都专注地支撑着公主的身体。 他温柔地在不吵醒理娜的状况下将她轻抱到床上。此时,达尔和理娜的脸莫名地接近,连视线也被那对形状姣好的薄唇吸引住了。 一股带着奇妙热度的冲动开始在达尔的内心蠢蠢欲动。 在深夜的寂静所包围的这个房间里,只有自己和理娜两人而已。 虽然尤司卡就站在外头,但他绝不可能擅自进入房间,更不用说在他的看守下,有可能会有其他人闯进房间里了。 理娜的确是个十分美丽的公主。即使跳脱雇主与佣兵的关系,自己也对眼前女孩的个性拥有好感。 她应该也不讨厌自己才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堂堂一国的公主应该不至于会如此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面前。 汹涌的情绪挑动着达尔的神经,使他不由自主地摒住气息,将脸贴近理娜的脸庞。 但,他仍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动作。 当年轻佣兵干涩的嘴唇接近到足以直接感受公主呼吸的位置时,便不再继续僭越。他宛如要让指甲嵌进肉里似地,以右手使劲地按住自己的右膝。至于自己的脸庞之所以泛红,其实也并非只是因为摒住呼吸的缘故。 两人维持着咫尺之遥的距离,大约过了从一数到十的时间后,达尔才站起身来。他仰首直视天花板,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差点就把持不住了。 方才自己确实踩在警戒线之上,而对因为信任自己而在眼前沉入梦乡的女孩,自己竟然萌生如此下流的意图,达尔也不禁自责起来。倘若自己真的做出亏心事,理娜的心一定也会因此受伤的。然而正因为那断续的吐息和樱唇太过诱人,才会让达尔一时之间难以克制自己的情欲。 他甩了甩头,藉以将杂念赶出脑中。接着,达尔为理娜将毛毯拉至胸口,然而就在此时,自己的双眼又再次被那对薄唇所吸引,令他不禁察觉到自己心中仍有留恋。 达尔用力地咬住嘴唇,舌尖随之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接着,他总算能转过身背对理娜就寝的床铺。 此时,房门轻轻地打了开来,出现在眼前的是手提着一个小桶子的莎拉。达尔立刻反射地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直到认清莎拉的模样后才解开警戒动作。 「你好像吓了一大跳。」 「还不是因为你跑进来吓我的关系。」 由于理娜正熟睡的缘故,两人只能尽可能压低音量交谈。 「那我先走了。」 达尔加快脚步朝着房门走去,但却被莎拉一把拉住了衣袖。 「……又有什么事?」 「我得先确认一件事才行。马上就好。」 看着神色间带着警戒的达尔,莎拉先是如此回答,再将手中的桶子放在桌面上,然后拿起烛台凑近达尔的脸庞,用那对翡翠色的细长双眼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桶子里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莎拉的观察约持续了数到十左右的时间。就在达尔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时,莎拉终于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了开来。 「我只是担心你们两人独处一室,你会不会对理娜小姐做出什么不检点的事,不过看来应该是我多虑了。」 双手拿着烛台的莎拉向达尔低头致歉,但达尔却始终无言以对。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时候他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地回呛几句,但此时却因自己的立场站不住脚而只能选择沉默。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像你这样盯着对方的脸看,就能看出这个人有没有做出什么坏事吗?」 达尔只能勉强挤出这样的回应。 「我是从妆粉来判断的。」 莎拉的回答依旧冷淡而毫无起伏。 因为理娜小姐还没有卸妆的关系,虽然香味会飘散出来,但只要没有肌肤的直接接触,基本上就不可能沾到妆粉。此外,从床铺以及理娜小姐的礼服皱褶也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莎拉一边说明着,一边从桶子里拿出毛巾并且加以拧干,然后走近床边开始为理娜擦脸。达尔则是看着这一幕,然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及时收手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当时自己确实有发现公主的嘴唇上薄薄地涂着东西。如果顺势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的话,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摆平的了。 紫发的侍女用渗着寂静杀气的眼神瞪向自己的场景,又再次在脑海里浮现,这令达尔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方才没有招致这样的状况实在是太幸运了。 毕竟目前还得向她学习认字,因此最好还是不要惹火她比较好。 而且如果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惹她生气,八成连理娜都会对自己产生负面印象。这可不是达尔乐见的情况。 ——真倒楣。 达尔一边朝着帕卢维的房间走去,一边不发出声音地呢喃着。 自从走上佣兵这条路后,达尔的人生就鲜少碰上像理娜还有莎拉这样能和自己长时间往来,并且建立起紧密关系的对象。而且对方还是雇主,这种情况更是头一遭。 ——或许暂时中止契约会比较好。 达尔伸手摸了摸方才理娜倚靠过的胸口。 ——我还真是窝囊。 因为获得了理娜的信任和依赖,于是自己也跟着想要依赖对方,这是自己绝不能容许的想法。 正因为不需依赖任何人,佣兵才足以称之为佣兵,才能自由地来去自如。 ——话说回来,她找我去房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不过如果是那位公主的话,确实有可能只是为了打听这几天发生的事就把我叫过去就是了…… 达尔来到了帕卢维的房间。尤司卡则是一路保持着同样距离跟在他的身后移动。达尔一边试着忘记尤司卡的存在,一边推开了房门。 「——你来了呀。」 虽然时间已是半夜,但帕卢维依然醒着。身上只穿着睡衣的她,此时正坐在床铺上,并且将放有烛台的圆桌拉到自己身旁,藉着微弱的烛光读着书。烛台上仅点着一根大型蜡烛,焰火微微地摇曳着。 「你就在那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行了。只是记住,没有我的许可,不准你踏出这间房间半步。」 达尔关上门,不发一语地走进室内,并且照着帕卢维的话,在和床铺有段距离的墙边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你在看什么书?」 「和治水有关的书。」 视线始终停在书本上的帕卢维淡淡地答道,达尔则是有些不解地抓了抓头发。因为眼前的帕卢维就像是对来访的自己漠不关心,始 3 敌人是海贼 隔天,用完早餐后,佛鲁赛尔抱着一叠资料来到了帕卢维的房间。 房里除了帕卢维和理娜之外,莎拉和尤司卡也一起入席。众人正悠闲地品尝着图雷司产的红茶,室内也飘散着红茶的芳香。 「出发日已经决定在五天后。为了执行预测天候、调配船只人员、选定海路等程序,这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希望各位能够耐心等候。」 佛鲁赛尔的脸上没有称得上情感起伏的波动,说话的口吻也极其制式。昨夜那能言善道间夹杂着轻浮的态度,此刻已丝毫不见踪影。 ——不过,毕竟经过了那种事,要他再拿出昨天之前的亲昵态度也是不太可能的吧…… 正当理娜还在适应佛鲁赛尔判若两人的态度时—— 「是什么样的船?」 帕卢维似乎不太介意眼前王子的变化,用略显压迫的语气提问。 「是帆船,由我负责指挥。关于其他的细节,我建议各位当天实际用双眼确认会比较快。此外,我国还会派出两艘军船担任护卫工作。这次的航海预计将进行二十天,首先驶向东方,接着北上沿着弧状路线航行,最后再返回王都。」 「……海贼的动向如何?」 尤司卡低声用简短的字句提出问题。 「那些家伙目前都还很安分地待在南方海域,我方也会派遣军队前往南方牵制他们的行动,因此海贼绝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即将航行的海路及海域上。」 佛鲁赛尔询问众人是否还有其他问题,确认过没有问题后,他便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房间,尤司卡则负责送他到房门外。 当尤司卡准备转身回到房里时,他忽然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达尔和塔鲁布。两人应该是在防备着佛鲁赛尔,一旦房里有任何异常动静,他们就会立刻冲进房里助阵。 「有什么状况吗?」 「不,和平常没两样。」 塔鲁布摇了摇头。接着,尤司卡向老骑士行了个礼,便准备转身走回房里。 「喂。」 此时达尔忽然叫住了尤司卡。他停下脚步,仅以视线循着声音移向了佣兵。由于达尔鲜少主动向自己搭话,因此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我这么问有些奇怪……你那袖子不会很碍事吗?」 达尔指的是尤司卡的左臂。先前被达尔砍下的是手肘一带,由于伤口组织坏死的关系,于是尤司卡索性将手臂从肩口砍除,而少了支撑物的袖口则是空虚地悬晃着。 「——不,这样就好。」 尤司卡只是尖端地答了句话,然后便不发一语地回到了室内。两位公主正一边看着佛鲁赛尔留下的资料,一边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为了避免打扰她们,尤司卡便默默地走到了房里的角落。此时,正巧瞥见这一幕的帕卢维有些不解地提出了疑问。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 「我看见了塔鲁布阁下和那个佣兵站在走廊上,这点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尤司卡虽然没有表露出情绪的意思,但脸上的表情仍藏不住惊讶。 「不如将他们两人叫进房间一起讨论……」 「别多管闲事!目前还不确定比克拉德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就让他们待在房间外就行了。而且只要在王宫里,最好还是和那个佣兵保持距离比较好。」 听到帕卢维气势凌人地做出指示,理娜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更何况姊姊所做的判断几乎也都是正确无误的。 ——等到上了船后,还是有机会和他们说话的。 理娜如此告诉自己,然后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航海计画书上。 过了中午,理娜一行人出了王宫。在佛鲁赛尔的带领下,理娜、帕卢维、尤司卡、塔鲁布、莎拉以及达尔一同朝着王立研究所前进。 「对了,其他的骑士在做什么?他们不也是护卫吗?」 达尔像是忽然想起这点,朝着走在身旁的塔鲁布问道。 「他们向王宫借用了图书馆,正在努力地抄写书本。那些骑士都是学术造诣特别高深的一群人,因为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城了,所以我也会让他们去买各种必需品。」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护卫工作要怎么办?而且之后还要坐船啊。」 「听说对方不让他们上船。」 回答达尔问题的是走在前方的莎拉。 「如果要再多载二十个人的话,就必须再装载更多的食粮和水,对方觉得这么做不妥。」 「所以我们就乖乖同意了是吗?」 「如果我方太过强硬的话,就会让对方找到拖延出海的藉口。我们要搭的是国家的船只,所以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危险才对。毕竟一旦真的发生事情,比克拉德也不可能推得掉责任。」 此时,有阵奇妙的噪音传入耳中。佛鲁赛尔停下脚步,并且回头望向理娜等人。 「各位,请你们用这个将耳朵塞住。」 佛鲁赛尔的掌心中放着许多小小的棉花团。 从今早和他见面以来,佛鲁赛尔就始终带着一副心无旁骛的专注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另有所图的恶意表现。 「这是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简短地回应了理娜的问题,接着朝着噪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后,理娜等人也了解到了棉花的用意何在——因为众人即将进入造船所内。 比克拉德的造船所,有着足以和王宫中庭媲美的宽阔用地。即使建筑物远比占地小上一大圈,噪音仍能传至造船所的腹地外围。 佛鲁赛尔并未直接领众人进入造船所内,而是沿着一旁的道路笔直前进。但是由于一路上有好几道对外敞开的大门,因此理娜等人也能稍微窥见里面的样子。 在造船所内,放着好几百根长度几乎直达天际般的巨大木材。 必须由好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一齐扛上肩头,才能搬运一根木材;要不就是使用装有滚轮的悬吊机来将木材吊起。其中也有手持斧头在为木材加工的工人。 除了将铁钉打入木材的碰撞声、削切木头的切割声、以及用大锤敲打的敲击声外,还有怎么听都像是男人们怒吼般的下令和对话声。造船作业现场所发出的噪音非常大,如果不用耳塞阻绝的话,确实会令人感到鼓膜剌痛。就连眼睛都似乎能看见飘舞在空气中的细小木屑。 此外,在其他的建筑物里,还有十几个人正卖力地制造着巨大的帆布。 墙上张贴着一幅巨大的图案。工人们则按图索骥地用巨型剪刀裁断厚重的亚麻布,在量测后便进行缝合。用来缝合的针有着如同短剑般的大小,而缝线使用的则是粗绳。 ——真是壮观! 马杰可虽然也有造船所,但两者的规模几乎无法相提并论。当然,两地制造的船只大小也截然不同。理娜虽然想留在此处仔细观察造船的过程,但眼看佛鲁赛尔已经愈走愈远,自己也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莎拉和达尔则分别走在自己的身旁及后方。 ——我去为您说一声,请他们让您参观这里好吗? 莎拉使着翡翠色的眼神问道。理娜也立刻意会过来,接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莎拉。不过我们的目的不在这里。 没多久,众人便穿过了造船所,换成另一座花冈岩建筑出现在眼前。建筑物的中心区域则耸立着一座相当于王宫高度的圆筒状高塔。 「这里就是王宫所管理的研究所。」 佛鲁赛尔向拿掉耳塞的理娜等人说明着,并且率先走进了里面。 「欢迎您的莅临,佛鲁赛尔殿下。」 从研究 所里出来迎接理娜等人的,是一位有着略显蓬乱的抢眼红发,年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 她的身上穿着袖口十分宽松的连身外套,下半身搭配一条长度偏长的长裤和一双不太合脚的大皮鞋,脸上的笑容显得莫名地恭敬。 「琉诺,这两位是来自伊甸的帕卢维公主和理娜公主,她们是为了学习绘制海图而造访我国,于是我想线带她们来这里参观。」 眼前这位名叫琉诺的女性依序望向帕卢维和理娜,接着用称不上隆重的姿势向两人问候。 「非常欢迎两位公主远道莅临。哎呀,真不愧是公主,果然有着不凡的美貌呢!」 理娜勉强挤出笑容回了声「谢谢」,而双手环抱胸前的帕卢维只是微微地点了个头而已。 「我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就拜托你带这几位参观内部了。」 佛鲁赛尔话毕,便迳自朝着走廊的另一侧走去。理娜目送他离开后,才转过头朝着琉诺提出问题。 「这里取名为研究所,请问是在从事什么样的研究呢?」 「这个嘛,一言难尽。简单来说大概就是关于如何让船能够有效率地前进等相关的研究吧。包括观测、考察等等……总之就是包罗万象啰!」 琉诺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回答,并且再次环视了众人一圈。 「在场的各位都要学习海图吗?」 「不,只有这两位公主而已。我们几个都是她们的护卫。」 尤司卡语气平淡地答道。 「那么,可以把两位公主借给我一点时间吗?光听说明大概就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但如果实际体验的话,或许就能在较短的时间内了解也说不定呢!」 听完琉诺的提议后,理娜等人不禁彼此互望起来。 「没问题吗?我认为对方应该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虽然你的意见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不过无妨,反正对于比克拉德而言,在这里对我们下手一点好处也没有,更何况那个国王已经在当时向我们道歉了,我也不觉得他还会刻意在此设下陷阱。」 「预防万一,是否能让我和两位同行呢?」莎拉忧心地问道。 尤司卡和塔鲁布基本上并不会违抗理娜和帕卢维所做的决定。而达尔此时也并没有积极地表示想要同行之意。 「你想去就去啊,感觉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理娜公主、帕卢维公主,还有莎拉小姐,请往这边走。我需要先请三位换上另一套服装。」 琉诺轻轻地挥着手,然后朝向不同于佛鲁赛尔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理娜等人则是带着些许的紧张,快步地朝她的背影追了上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水几乎就要满溢而出的浴槽,纵向长度约有四十雷贝,宽度则约近二十雷贝,即使十个成人并排地进入其中,应该也能容纳得下才对。 「不过这里还称不上是处浴池就是了。」 为了避免弄湿身上的礼服,帕卢维用双手拉着左右两侧的衣摆,然后环视着室内的广大空间。 在高处设有数扇窗户以确保亮度的空间里,只有一座嵌埋在地板里的浴槽。不过,可以见到写在墙壁上的几个数字,四周还挂着好几块上头描绘着奇特图案的石板。 「那么,请三位在这里脱下礼服,并且换上这套服装。」 琉诺用双手抱着一个大篮子出现在三人面前,并且在理娜面前将篮子放下。 「这是内衣吗?摸起来有种奇妙的触感呢。」 从篮子里取出衣物的莎拉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这是泳衣,而且是海之妖精尼布尔所穿的衣物。我们是藉由贸易才从他们手中换到这些衣物的。据说似乎是以海藻为原料,加以特殊的手法编织而成的呢。」 「泳衣……?」 「也就是在水里所穿的服装。他们似乎是这样称呼这种衣物的。」 虽然理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一听到是尼布尔所做的衣服,好奇心便立刻盖过了忧虑的心情。于是理娜请莎拉帮忙为自己脱下礼服,并且将内衣裤一并褪去,然后试着将可爱的淡红色泳衣穿上身。 「嗯……感觉和内衣没什么两样呢。」 理娜不禁在心中暗想,幸亏达尔、塔鲁布和尤司卡没有一起跟来,这套名为泳衣的服装其实只能遮住胸部和腰际周围,既非绢亦非麻的奇妙布料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定睛一看,莎拉和帕卢维也都换上了各自的泳衣。 穿在莎拉身上的是一套有着白线边的水蓝色泳衣。比起理娜身上用细绳将数片碎布缝接起来的泳衣,莎拉的泳衣造型更显得大胆而露骨。 帕卢维的泳衣布料的覆盖面积则是三人当中最大的。像是要拉提至双肩似的白色泳衣,将胸部到骨盆间完全地覆盖着。 ——不过身体的曲线也变得好明显喔…… 看着莎拉双峰间明显而深邃的沟槽,以及帕卢维换上泳衣后浮现在衣服表面的姣好胸形以及肚脐的凹陷处,令理娜不自觉有些自卑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彷佛想遮蔽自己的身材。 「从害羞的反应来看,就可以知道几位确实是来自异国的客人。不过这身泳衣确实很适合两位公主喔!」 琉诺用堆满笑容的表情赞美着,但理娜却怎么样也高兴不起来。 「比克拉德的人都不会觉得害羞吗?」 莎拉面不改色地提出问题。她的反应在旁人眼中看来也同样毫无害矂之情。 「因为我国和尼布尔之间的往来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对这样的穿着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这套服装相当昂贵,因此也仅限于贵族诸侯还有我们这种研究者才有机会接触到就是了。」 「这套泳衣和内衣有什么差别?」 「泳衣的质料相当特殊,即使吸水,重量也不会因此增加。这一点和内衣以及其他衣物相比具有适水的优势。」 理娜回想起在塔巴思特时曾掉进湖里的事。当时由于衣服紧紧地黏附在身体上,鞋子也因为泡水而变得十分笨重,使得自己连要划动手脚都变得困难重重。 「另外,虽然泳衣在水中一样会紧紧地黏附在身上,但并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而且外型也十分美观。原本这就是尼布尔为了自己种族量身打造的衣物,是以将有利于游泳的优点、外观的华丽度及美感全都囊括在设计之中。当然伸缩性也是绝佳的。」 听完说明并接受了这身服装的三人陆续朝着浴槽走去。 刚接触到冰冷的池水时,理娜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但弯曲双腿,让水浸泡至齐肩高度后,身体也就渐渐地习惯了水温。从水面上还可看见铺设在浴槽底部的白色地板。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从连小孩都知道的初步常识开始学习。理娜公主,能请您从这里笔直地走到浴槽的尾端吗?」 理娜照着指示站起身来,才发现水深大约只到自己的胸口附近。接着,为了避免滑倒,她小心翼翼地跨出脚步向前走,水面也随之扬起平稳的起伏,理娜虽然感受得到来自水的阻力,但却能顺畅地向前进。不一会儿就抵达了浴槽的另一端。 「接着再请您走回原处。」 虽然不懂这么做究竟有何意义,但理娜还是照着对方的指示再次跨出脚步。 ——咦? 此时,理娜的双脚、腰部以及全身,似乎都像是被水缠住似地变得十分笨重。 ——这水会流动? 虽然花了比去程还要久的时间,但理娜还是走回了莎拉等待着的原处。理娜转过头,仔细地注视着方才经过的水面,从上头的波纹找出水确实流动着的证据。 「您了 解了吗?」 琉诺面带笑容地看着脸上仍留有疑惑的众人。 「这个浴槽里的水在流动,对吧?」 「是的。而大海也一样有着所谓的海流,其复杂奇特的变化,更是浴槽里的水所无法比拟的。」 「那不是因为风所形成的吗?」 帕卢维抬头望向琉诺问道。 「虽然详细成因我们也还不完全明白,但至少可以确定并不只有风而已。而且在海上,有时也会因不同方向的风相互影响,而形成预期之外的异常海流。那么,接着轮到莎拉小姐。请你以仰躺的方式浮在水面上,然后再踢蹬墙壁。」 「我明白了。」 莎拉照着琉诺的指示浮在水面上,接着轻轻地踢了一下墙壁。下一刻,莎拉的身体立刻就顺着水面漂流而去。 「如果我请你在不撑起身体,并且不能让双脚着地的情况下停止漂流,你会如何因应呢?」 「……我想是办不到的。」 莎拉一边回答,一边任由自己的身体随着水流漂行。 「谢谢你,你可以起身回到这里了。」 琉诺等到莎拉走回原处后,才用教师般的语气继续接着说明: 「就如同刚才莎拉小姐所示,在水流上的物体是无法停止移动的。而依靠船帆迎风向前行驶的船只,同样也无法突然停止航行。即使改用下锚的方式,还是必须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让船只完全停下来。这就像是快速奔跑的人很难突然煞住一样。倚靠风力移动的船,必须得用时间来换取船只的停止。请务必记得这一点。最后轮到帕卢维公主了。」 「我需要做些什么?」 帕卢维带着迎接挑战般的锐利眼神望向琉诺。身高比理娜稍矮的帕卢维站起身时,水面可以淹到她的胸部。 「请看那里——」 琉诺伸手指向浴槽的尾端。 「——请您模仿刚才理娜公主的方式走到另一端去。」 帕卢维开始缓步地在水中移动。当她走到一半时,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似地,脚步也跟着戛然而止。帕卢维双手抱胸,仔细地凝视水面好一阵子,原本以为水流会朝着正前方流动,下一秒就又急速歪斜而去,呈现十分不规则的流向。好不容易走到了距离尾端剩一、两步的距离时,她急忙伸手抓住浴槽边缘藉以保持平衡,而此时她的动作又再次停摆了下来。 「谢谢您。您可以离开浴槽,从外面走回来也没关系喔——」 琉诺将手放在嘴边做出扩音的动作,向着浴槽另一端的帕卢维喊道。但只见帕卢维摇了摇头,然后依旧沿原路划着水走了回来。 「每个位置都像是有个东西挡在那里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像是玻璃棒一样,但又有一种时而从水面上浮现,又时而消失不见的感觉。」 「那就是所谓的暗礁。」 琉诺明确而快速地给了帕卢维解答。 「这个浴槽除了可以在游泳时亲身感受水流之外,也能在这里进行让小船航行的实验。如此一来就可以观察出船的形状和水流的速度对于摇晃程度造成的影响。而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地从错误的尝试中寻找答案。」 「……实际上的暗礁也会像刚才那样隐蔽难辨吗?」 帕卢维稍作思考后,才缓缓地提出了自已的疑问。 「暗礁一样各有不同,实际上真正隐蔽的暗礁远比刚才您碰到的还要难以辨识。而发现暗礁的方法也有许多种,关于这部分,我会在接下来的课程中逐一告诉各位。我希望你们都能先亲身体验过水和水流,所以才如此安排的。」 「那么,体验应该到此就行了吧。」 帕卢维一边说着,一边迳自从浴槽中起身。理娜虽然还想再稍微泡泡水,但她也立刻提醒自己并不是为了玩水才来到这里的。 「各位身上的泳衣是送给你们的。按照预定行程,五天后将会搭船出航。为了预防万一,或许先将泳衣穿在身上比较安全也说不定。」 琉诺带着开朗的笑容说道,然而理娜等三人却各自露出了不同的苦涩表情。 王都巴顿的港湾一共划分为三个区域。 第一区是由王国所管理的区域。只有军船、归王国所有的商船,以及他国的贵宾所搭乘的船只才能停泊在此。 另一区则是任何人均可使用的开放区域。此处的港湾腹地为三区当中最广阔的区域,从黎明破晓时分便喧腾不已,即使进入夜后,整个港区的活力也丝毫未见消减。另外,有任何问题或损伤的船只,均可暂时停放在此进行检修。但是,这些都只是平时的规定,一旦碰上战时,会大幅地转变为以军船为优先使用的军用港口。 理娜等人目前正在王国所管理的区域中。此处湾内并排停放着上头耸立着好几根巨大船桅的大船,壮阔的画面只能说令人叹为观止。另外,收叠于桅杆上的船帆也有着各种不同的颜色。除了白色之外,当中也有红色和黑色的船帆。 每艘船的船首都有着别具匠心的雕饰,像是举着特殊纹章的女神像等等,让人能一眼看出这必定是某位大贵族所拥有的船。此外,停泊在港口的除了帆船之外,还有船身上整齐地排放着几十支长型大船桨的单层甲板帆船。 无论是哪艘船,上头都配置了几十名的船员,当中可以看见正在搬运货物的水手、在甲板上进行修理作业的人,以及忙进忙出地进行各种检查的人。他们宏亮的声音宛如要划破空气一样,有时当中还会混杂着海鸟的鸣叫声。 抬头仰望天空,可以看见许多海鸟在明亮的蓝天白云下优雅地盘旋飞舞,亦或是停在船桅上让羽翼稍作歇息。若再往天空的方向望去,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天空的湛蓝和大海的碧蓝宛如在水平线的彼端融合为一 。 ——虽然原本就猜想到堂堂一国的王都应该会有如此壮阔的港湾…… 理娜一边遥望着远方商船往来频繁,充满活力的另一个区域,自己的脚步也在不自觉间放慢了下来。虽然在马杰可也曾看过港口,但两地的规模却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无论是船只的大小或是停泊的数量,都可说是天差地远。 「这些并不全是帆船对吧。」 帕卢维用手按住翠绿色的帽子,避免被吹进港口的海风吹走,并看着眼前的景色如此说道。换下在王宫里穿着的礼服后,理娜换上一身以蓝色为底色的旅行服装,而帕卢维仍穿着设计相对朴素的翠绿色礼服,头上的帽子则是为了因应强烈阳光所添加的配件。 「是的,这些单层甲板帆船全都是军船。」 琉诺抬头望着单层甲板帆船,并且回应了她的问题。带领理娜等六人的除了佛鲁赛尔之外,还有前几天在研究所认识的琉诺。由于佛鲁赛尔只愿意和理娜等人进行最低限度的对话,因此众人主要的谈话对象自然就换成了琉诺。 「为什么呢?」 「单层甲板帆船是适于军用的船只。毕竟将船的行进方向或战斗位置交托风向实在是太过冒险了。虽然划船桨需要相当多人手,但这些人在船只进行登舰战时也可以做为战力使用。」 「可是一艘船坐了这么多人,应该就不适合当作商船了吧。」 「是的。因为如果要做为商船,就必须尽量减少人力来换取堆放货物的空间。」 「那么,有别于这种单层甲板帆船式的军船,又是如何呢?」 「是一种可以存放大量的水以及粮食,并且足以在风势强劲的海域航行的船。由于这次并非要积极地投入战争,因此并不会搭乘那艘军船。」 就在此时,佛鲁赛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我们要搭的船。」 「……喔! 」 发出轻微惊叹声的是达尔。理娜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却张大着口抬头呆望着眼前的船只。莎拉和帕卢维也同样不发一语地注视着。而塔鲁布则是毫不隐瞒地发出「唔喔」的赞叹声,苍白的胡须也随之微微晃动。 在描绘出优美曲线的巨大船身上,耸立着三支巨大的船桅,特别是立于中央的雄伟船桅,甚至会让人误认为是一座屹立不摇的高塔。从甲板至船桅之间牵有许多索具——也就是好几条粗大的绳索。即使目前仍是收叠中的状态,但船帆之大几乎已能带给人们无限的遐想。另外在船首处则装饰着一具约有双手摊开般大小的尼布尔雕像。 ——比在马杰可看到的船还要大……如此巨大的交通工具将满载着人们及货物在海上航行…… 「对了,老伯,你晕船的毛病已经治好了吗?」 「我从那之后就没再搭过船了呢!」 「你现在立刻回城里,然后找个人过来代班比较好吧?」 「不劳你费心。当我接下这次的护卫任务时,我就已经开始四处奔走,设法从王都那里拿到了防止晕船的特效药。」 「如果到时连药都没效果的话,我可是会把派不上用场的你扔到海里去。」 「如果到时药有效的话,我也会先把你这家伙扔进海里去。」 就在达尔和塔鲁布两人互不相让地对瞪时,忽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旁插了进来。 「先不论待会儿要上船的事,不如现在就先潜到海里让脑袋冷静一下如何?」 莎拉毫不隐藏怒气地瞪着两人。她自然地向后退开半步,让自己保持在随时都能使出踢击的架势。 「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可能也只是白费唇舌,但我希望至少塔鲁布阁下能够不要造成理娜公主的困扰。」 塔鲁布一脸羞愧地垂下了头,达尔则是用力地啧了一声,一旁的帕卢维正以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这一幕。而此时的理娜则正因这许久不见的光景感到些许宽心——即便她很清楚眼下的光景并不是什么能够抚慰人心的状况。 「来,两位公主,请你们上船吧。」 琉诺一边踩着往甲板延伸的木制阶梯,一边催促着理娜等人。佛鲁赛尔则早已上到了甲板,并且以船上一员的身分开始指挥坐镇。回过神来的理娜也急忙沿着阶梯快步走到船上。 此刻的甲板仍被一片混乱和喧闹声所包围着。在甲板的边缘处,固定着一艘约能搭乘六至七人的小型船艇。船上的四周散放着木桶和网子,而许多体格健壮的船员们正忙着穿梭在各种物品的缝隙间进行作业。 理娜好几次都差点和其他忙进忙出的船员撞在一起,移动时也经常差点被用来捆绑船桅粗绳给绊倒。 「脚底下不断摇晃的环境果然会令人觉得不太舒服呢!」 「这点程度的摇晃程度根本还比不上骑马吧?」 「那是因为你的神经太迟钝了,连这种宛如地面下沉般的感觉都察觉不到。」 原本面带微笑地看着达尔和塔鲁布斗嘴的理娜,忽然不经意地瞥见了帕卢维正面露严肃的表情,并且谨慎地踩着脚步行走的身影。 「……姊姊?」 她没有回应。由于担心再继续叫唤她的名字会惹来问题,于是理娜便迳自朝着船缘走去,并且眺望起辽阔的海面。 「哇……」 全新的发现再次掳获了理娜的注意力。想不到海面的位置比自己所想的还要低。 「海水很黑对吧——」 站在身旁的琉诺同样望着海面,并且对着理娜如此说道。仔细一看,海面确实如她所言,显得乌黑而混浊。 「——因为这里是王都近海的关系,有几十万人在这里生活着,使得污水唯一的去路就只剩下海洋了。虽然海潮会带走大部分的污水,但港湾一带还是免不了看见遭到污染的黑色海水——只要离开近海后,海水就会回复成原本的碧蓝色了。」 琉诺话毕,伸手将理娜的手拉了过来。 「请先让我向同行的船员们介绍两位公主吧。等到介绍结束后,我们就要出航了。」 在完成出航准备的甲板上,超过两百人的船员们齐聚一堂,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并排站在舵轮前方的四位男女——理娜、帕卢维、佛鲁赛尔及琉诺身上。 首先由佛鲁赛尔向众人说明这次的航程,接着再向众人介绍理娜和帕卢维。 「身分如此尊贵的人上船,对你们而言或许是头一遭,但可不要因此被兴奋冲昏了头。虽然两位公主都有着无比的雅量,但我可不允许任何失误发生。视情况而定,犯错严重者甚至有必要以命赎罪。所有人都得做好觉悟!」 佛鲁赛尔果然不愧为一国的王子,况且他有着长年跑船的经验,在发号施令时确实有其独到的威严和风格。当理娜看见混在船员中的达尔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容时,她立刻瞪了他一眼。 「动作!」 琉诺一声令下,船员们立刻在甲板上散开。有人开始将卷绕在绞盘上的锚绳卷起,也有人像个特技演员般迅速地盘上船桅,并且就这样待在帆桁上头。察觉到人类接近的海鸟也立刻展翅朝着天空飞去。 佛鲁赛尔也陆续地接到了各个岗位已就定位的回报。 ——终于要出发了。 「出航!」 佛鲁赛尔一发出号令,宛如要划破空气般的巨大四角船帆立刻淹没了眼前的视界。帆布上那色泽鲜艳的图腾正是比克拉德王国的国旗。其他船帆也像是飞鸟展翼似地陆续张开,并且毫不吝惜地接收着迎面而来的强风。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簇拥下,船缓缓地驶了出去。理娜感受着这股令人颤抖的感动之情,注视起被船身切开的海面以及逐渐缩小的港口。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到有两艘漆黑的单层甲板帆船正一左一右地朝这艘船靠近。两艘船的大小比理娜等人所搭乘的船都要小上一圈,外观则呈现着纵向细长的形状。 「那是负责护卫我们的船。」 「外形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呢——!」 「因为两者所追求的功能性不同的关系。那种造型的船才能够快速地移动」 琉诺像是在催促理娜似地,率先地朝其他方向走了出去。 「那么,我们就到海图室去吧!」 一踏入海图室里,才发现帕卢维已经在里面了。 「由于佛鲁赛尔殿下人在船长室里负责指挥,因此将由身为船副的我代为指导两位。」 海图室里的空间并不大,中央放置着一张大型的四角桌,上头则摊开着一张几乎占据整个桌面的海图。在桌子旁边散放着许多种颜色的铅块,墙壁上则设置了大型磁针、木制的航速仪表板,以及大小不一的几个沙漏等航海用具。 ——原来这就是海图。 海图的左端画着比克拉德的王都巴顿腹地内的港湾,此外还有数个零星散布在周遭的小岛。除此之外,图面上还有理娜从未见过的几种记号,并且都以不同颜色标示着。自己能立刻理解其含意的,大概只有像是磁针般用来标示方位的记号而已。 「首先我就从这里开始说明吧——」 琉诺伸手取过一支铅块,并且用它指着磁针的记号。 「——这是这张海图上用来标示方位的记号。我们现在刚驶离的港口位于西侧。」 琉诺一边说着,一边滑动手中的铅块,不断地点着画在海图左端的陆地部分。接着,她再依序地指向画在陆地上的各种记号。 「这是灯塔,这是王宫,而这是观星台——也就是我隶属的研究所。」 「观星台是晚上用来确认星星位置的地方吗?难道就是那座 像是高塔一样的建筑物?」 理娜歪着头问道。仔细想想,自己并未实际走遍那间研究所的每个角落。 「是的。这三个地方由于没有遮蔽物,因此在天气晴朗时,就是有五十贝鲁斯塔的距离也能看得相当清楚。可以算是陆地上的主要地标。」 「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带我们去参观观星台?」 帕卢维用咄咄逼人的锐利视线瞪向琉诺。 「因为那里是禁止参观的。而且即使看了建筑物的外观,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那里记录着从王都巴顿所观测到的星象吗?」 听见理娜这么一问,琉诺立刻堆满笑容地用力点了个头。 「那些观测到的纪录可以做为参考……我方虽然答应要教导两位公主绘制海图,但应该没有答应过要将所有背景知识教给你们才对。容我再说得更直接一些,如果学习者本身没有这点程度的知识,对我们来说也会很伤脑筋的。」 琉诺最后的话带着十足的挑衅语气。理娜则是挤出逞强般的笑容,直直地接下了对方的话语。 ——真有意思。 她的思考变得愈加明确而活泼,兴奋和期待更是源源不绝地从内心深处涌出胸口雀跃不已,对知识的好奇也转化为追求「下个阶段」的贪欲。 ——地图和海图,两者之间必定有着相通之处才对。 「刚才你说,即使相隔五十贝鲁斯塔的距离也能看得很清楚,那是指晚上吗?」 「正确答案。到了夜晚,王宫、灯塔还有观星台都会点起灯光。对于船只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能够确认自己目前位置的座标。就像是陆地上的旅行者会藉由观察远方的森林山脉来确认自己的位置一样。」 「这些……在沿岸一带看见的许多记号是什么呢?海上好像也有一些相同的记号。还有散布在四周的数字又是什么?」 提出问题的是帕卢维。 「这些记号代表暗礁。只要一旦发现,就一定要立刻加到图上。对船来说,只要遭到穿刺性的损伤,就会毫无抵抗力地沉入海中,因此必须找出所有暗礁的所在位置。」 「可是,暗礁不是很少出现在海面上吗?要怎么找出它的位置呢?」 「如果是老练的船员,只要凭直觉就能找出暗礁。还有就是仔细地观察海面的动静……所谓的浅滩其实也是障碍物的一种,当波浪打到浅滩时,浪自然就会破碎,如此一来就可推测底下有暗礁的存在。」 「……没有简单的方法吗?」 理娜一脸困惑地问道。就算要她们用直觉或是观察的方式来寻找,她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可以测量海底的深度。顺带一提,您方才问的数字指的就是海底深度。」 理娜等人暂时离开海图来到了甲板。此时船帆已经完全打开,船也以非常快的速度在海上行驶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撩动着理娜等人的发丝。强烈的日光将海面照得银光潋滟,也温热了甲板的空间。琉诺走在前面,领着理娜和帕卢维朝某个地方走去。 绝大部分的船员此时都在休息,当中也有人正围成一圈聚赌。 「现在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吗?」 「因为此刻的海风正宜人呀,这种时候搭乘帆船可是一种享受呢。」 琉诺走到某个定位后,便停下了脚步。接着,她伸手取过以环状缠绕并固定在船缘的绳子。绳子上头以一定的间隔结着绳结,绳子的最前端则绑着一个约双臂环圏大小的巨锤。 「这叫做锤测,是用来测量海洋深度的工具。绳子上头每隔两雷贝左右就有一个绳结,如此一来就可以测得深度。另外,由于还有涨潮及退潮的影响,进行测定时,确认时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还有我们会在锤子上涂上兽油,然后放进海底去调查状况。」 「这样的做法和找出岩礁有什么关连性吗?」 帕卢维脸色严肃地问道,一旁的理娜则想到了可能的推测。 「难道说……所谓的岩礁,就像是山的顶端一样的东西吗?」 「其实并不能全部以一概之。」 琉诺用宛如教师般的鼓励视线投向做出合理回答的理娜。 「如果底下有岩礁的时候,海底经常会告诉我们其征兆所在。例如原本一路平坦的深度……也就是海底深度如果突然出现明显的落差,就必须要提高警觉了。另外,海底也可能潜藏着毫无预警的其他危险性,如果真的碰上了,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然后尽快修好船身的损伤,并且在海图上标明应该注意的区域。」 琉诺话毕,接着说了句「那我们回去吧」,沿着甲板往前走去。 「你怎么知道的?」 走在理娜身旁的帕卢维表情有些懊恼地问道。 「不,我只是随便猜的。」 理娜则是含糊其词地回答。 在琉诺说明海图上的数字即代表海底深度的时候,理娜的脑海里就立刻浮现了在塔巴思特时,沃鲁迪马尔所留下的地图。那份地图上以年轮般的不规则圆形将山脉圈起,并且依圈线的数量来标示山脉的高度。 当时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理娜仍以那些数字做为基础,在脑海中浮现出凹凸不平的海底形象。 岩礁并不像是耸立在草原上的一株树木,而是相当于山的顶端,或是山脉的一角。 在回到海图室之前,琉诺先带着两人前往位于船首附近的操舵室。 出现在眼前的舵轮有着相当于理娜和帕卢维身高般的高度,有个身材壮硕的船员正紧紧地掌着舵。琉诺向对方问候一声「辛苦了」之后,便专心地注视着舵轮旁的罗盘。 「——稍微偏北。对,往左侧转动两个拳头的距离。」 男船员立刻照着命令转动舵轮。 「船看起来似乎是笔直地向前航行着不是吗?」 理娜率直地说出心中的疑问,琉诺则是摇了摇头,红色的头发也随之晃动起来。 「不,乍看之下虽然像是直线航行,但随着风向和海潮的影响,航行轨道常会在不知不觉间偏移。因此每隔一定时间,就必须像这样确认并进行调整才行。这艘船配备的罗盘虽然算是我国堪称特别精准的罗盘,但只要船在行驶过程间摇晃,就绝对无法避免误差的产生。」 听完琉诺的说明后,理娜不禁把视线移向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磁针。 ——现在应该正朝着东方直线航行才对。 「我想再稍微把舵转向北方会比较好吧?」 听见理娜的建议后,琉诺的表情也变得十分认真。她走近理娜身旁,并且仔细地观察起理娜拿在手上的磁针。接着,她忽然惊讶地瞪大双眼,并且语带佩服似地呢喃起来。 「……伊甸王国也有这样的磁针?请问这是在哪里卖的呢?」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原来如此……」 琉诺面露遗憾地将手放在头上。 「很抱歉,我能够请教您的母亲出身于哪里吗?」 「对不起,我从来没问过她耶……」 「不,我才应该向您道歉。只是,在我国……不,只要是出海的人,每个人都会想要一正确无比的磁针。而您所持有的磁针只要被有眼光的人看见,都会不惜奉上一座宝石堆成的小山来和您交换的。」 理娜再次注视起自己手中的磁针。在过去曾接触过的许多测量器具中,的确不曾见过比这个还要精确的磁针。在伊甸王国时,理娜之所以能够制作出比任何人都还要正确的地图,本人的资质和努力固然是一大要因,但也是因为这个磁针总能为她指出最正确的方位,才使她能够充分活 用这些先天及后天的优势。 ——妈妈。 理娜轻轻闭上眼睛,并且将磁针紧握在手中。 当众人回到海图室后,帕卢维主动地向琉诺提出问题。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难道没有统整绘制海图方法的书吗?」 「我没见过那种书呢。」 红发的船副注视着墙上的磁针,思考了一会儿后,以摇头回应了帕卢维的问题。 「我想应该是没有需求的关系吧。毕竟这类书籍对船员之外的人并没有什么帮助。而且只要实际上了船,都会彻底地接受这一连串的相关知识及训练。」 「这样呀……」 帕卢维有些不甘愿似地咬着嘴唇,并且将视线移到海图上。 「是因为我的说明太难理解的关系吗?」 「没有那回事,是我个人的喜好罢了。」 帕卢维没好气地答道,然后伸手指向海图上一条从港湾延伸至大海的线。 「我们继续吧。这条线代表什么?」 线到了中途便分为上下两条,各自往海图的上下两端延伸而去,中间有时还会出现波折起伏的弯曲形状。 「这是航路。位于上方的航路延伸至北方的卡司多连,下方则是通往梅洛姆的航路,但目前前往梅洛姆的航路是禁止商船通行的。」 卡司多连和梅洛姆都是比克拉德国内享誉盛名的港都。 「是因为海贼的关系吗?」 琉诺微微地点了个头来回应理娜的疑问,然后拿起铅块指向海图的南端,并且轻轻地敲了敲图上的几个红色圆圈。 「这些都是海贼出没的海域。这一带看起来虽然不多,但是只要愈往南方前进,海图上的红色部分就会变得愈来愈密集。」 「这些航路是怎么决定的?如果改成更接近沿岸的路线不是会比较安全吗?」 「那也未必。」 琉诺柔和地摇了摇头。 「这一带的沿岸散布着许多岩礁。如果在距离陆地太近的海岸线上航行,极有可能会误闯入岩礁区域,一旦船身被刺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船沉入大海了。还有,突然刮起的强风也可能会让船身撞向陆地……」 琉诺从海图上抬起头望向两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她,此时双眸之中却隐宿着无比认真的情感。 「这条航路绝非是随意定案的路线,而是将该海域的风向、海流、障碍物等资料,由数以千计的船员们耗费几百甚至几千个日子,经过钜细靡遗地观测调查后所设定出的航路。如此一来,即使是菜鸟船员,也能有一条相对安全的航路可以航行。」 理娜再次集中注意力仔细地观察起眼前的海图。依据风向和海流所绘制出的航路,和漩涡及岩礁之间均保持着适度的距离。看起来的确是条令人点头称是的完美航路。 「在没有座标的世界中找出标的物,在缺少航路的海域设定出前进的道路,这就是海图的绘制工作。」 琉诺用略显激昂的语调做出了结论。她的表情和声音令理娜深刻地感受到了那份强烈的荣誉感。 甚至彷佛能听见「你们学得来的话就学给我看看吧」这种弦外之音。 ——但是这个确实不容易呢…… 理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即使学会了对方所教导的内容,亦不代表一切已画上句点。 如果不调整成伊甸的人民也能办得到的方式,并且详加调查伊甸所有的海域后来决定航路,这些知识和技术就无法实际在国内派上用场。 究竟应该做些什么,以及该如何去做才对,自己能够确切掌握的范围虽然相当地广,但实际实行时必会伴随相当的困难。也就是说,要将这一套原封不地搬回伊甸,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 「大海实在是太辽阔了……」 理娜不自觉地呢喃起来。 「是的,确实是宽广无际。」 离开王都的当天,两人光只是接受了关于海图的一连串课程,就几乎已经耗上了一整天。 第二天,两人开始在船内四处走动,并且以观摩船员们的工作做为学习的主轴。 「在行船时最可怕的状况就是迷失了目前所在的位置。如果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搞不清楚的话,海图也会失去它存在的意义。」 「那么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首先必须确认航海纪录。从最后确认到的所在位置做为起点,算出这艘船是以多快的速度前进了多少距离,以及当时的太阳位置等等。」 船上每经过两刻,便会测量一次航速。 测速时首先会在船舷的某个定位做上记号,然后将绑着绳子的木片投入大海。接着使用沙漏来测量木片需耗费多久时间才能抵达做了记号的位置,就能够了解船目前正以多快的速度前进着。 另外这种情况下也会以其他形式来测量水深。海图室里必须有人长期驻守,当有任何需要绘入海图或进行确认的状况发生时,方能立刻加以因应。此外,船长或船副亦有义务每隔两刻视察一次海图室。 「除此之外……像是静待夜晚来临,然后藉由观测星星来判断目前大约的所在方位,或是设法寻找附近是否有陆地可暂时停泊,都是可行的方法。」 「看星星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要怎么样寻找陆地?难道不会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吗?」帕卢维提出质疑。 「举例来说,放乌鸦就是一种方法。鸟类很聪明,一旦发现陆地,就会直朝着陆地的方向飞去。等乌鸦飞回来后,船只要照着乌鸦方才飞往的方向移动,通常就能够顺利发现陆地。如果乌鸦迟迟不愿朝某个特定方向飞去,那么就代表附近并没有可停泊的陆地。」 「道艘船里也有养乌鸦吗?」 「不只有乌鸦,还有其他种类各异的动物喔。除了当成食材用的鸡之外,还养了鸭子、牛、山羊等等。」 这么一说,两人才想到,到目前为止,不管是饲养牲畜的船尾楼,船长室,储放船上武器、兵器等的兵装甲板还是船员们平时作息起居的船舱等处都还没有参观过。虽然曾一度向琉诺提过,但却被她面带笑容地回绝了。 「基本上我方并不打算太过积极地让各位参观和海图无关的区域。如果我造访贵国的王宫,您应该也不会带我走遍整座王宫的大小角落吧?」 「是这样呀?原本我还想拜见一下比克拉德引以为傲的火焰枪呢,真是遗憾呀!」 帕卢维轻耸着肩,用似乎并不那么惋惜的口气说着。想必她应该是抱持着看到赚到之类的侥幸心态吧。 「另外,我希望各位能避免给予船员过度的剌激。就算还不至于闯祸,但毕竟船员清一色都是男性,对于女性的饥渴是可想而知的。当然,船上的纪律规定,若在未经同意的状况下对女性出手,将会受到鞭打十下的处罚,而且我方也为两位公主安排了护卫,但是……」 被琉诺如此叮咛,原本对船上事物充满兴趣的理娜,此刻也只能摸摸鼻子闭上了嘴。 在船室里,理娜盯着桌子,显得很是苦恼。 包括床铺、桌子在内的室内物品全都被钉子固定着,就连配置在桌面角落的台灯也不例外。这是为了因应船身可能剧烈摇晃而做的防护措施。另外,听说船员们就寝作息的船舱里并没有放置床铺,只能睡在吊网上头。 「理娜小姐,我去帮您拿了茶过来。」 莎拉踏着自然的脚步站到理娜身旁,然后将装了冷茶的陶杯放在桌上,理娜则是面露微笑地道了声谢并接过茶,莎拉也出声询问了躺在床上休息的帕卢维,但她却用沉默表示了拒绝。 众人上船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天。表定 的行程预计将在明天或后天折返,并且直接返回王都。 理娜等人一共分配到两间船室,男女分别使用其中一间。为了避免突发状况,佣兵和两位骑士也以轮班的方式在理娜和帕卢维的房间前看守着。 起初几天,就是隔着墙壁都能听见达尔和塔鲁布的互骂声,但自从帕卢维大声地斥责过两人后,他们似乎就安分许多了。 塔鲁布由于晕船药效果不佳的关系,使得他刚开始的几天几乎只能躺在床上休息。但如今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船身的摇晃,已经可以在船内四处走动了。 此刻,帕卢维正躺在床上休息。她大约每隔三天就会告知一次自己身体不适,并且终日躺在床上休息。即使尤司卡和莎拉主动表示照护之意,但却总是被她以「休息就会好多了」的理由拒绝了。 而既不能找身体不舒服的人说话,又被禁止在船室外任意走动的理娜,也只能窝在房里绘制属于自己的海图了。 然而,桌上却仅有寥寥可数的两张纸。 无论哪一张纸,纸面上所绘的内容都完全一样。行驶在碧蓝大海上头的三艘船,以及三只遨翔在天际的海鸟。 ——今天和昨天画的根本就一模一样嘛…… 如果是画船上的事物,那么题材应该是取之不竭才对。即使已经过了十天,每当看到船员们挥汗工作的模样,仍会令理娜倍感佩服。另外,和琉诺之间的对话也依旧充满乐趣。 虽然达尔因为无法练剑而略有不满,但他仍一如往常地和莎拉以及塔鲁布谈天,偶尔也会对帕卢维酸上几句。当然,他仍会主动地和理娜接触谈话。而尤司卡则总是一语不发地待在帕卢维的身边。 佛鲁赛尔仍和先前一样,只会和众人进行最低限度的谈话。虽然他可说是个称职的船长,但当面对理娜等人时,即使是只需简短两句就能交代完毕的事务内容,他也会尽可能地交给船副琉诺代为处理。 如同刻意回避般的举动虽然令人不悦,但理娜等人也只能无奈地照单全收。毕竟他确实地做着自己该做的工作,而选择琉诺担任船副一事也值得众人表达感谢之意。 ——虽然从前天开始都一直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风向也十分稳定,但是几天前突然刮起的强风还真是威力惊人呢…… 当时,天空忽然转为一片阴暗,海象也变得十分险恶。加上刮起强风的缘故,使得甲板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船员们急忙用绳索和网子固定住所有的器物,并且迅速地收起船帆。理娜等人则是被赶进船室里,他们只能忍受着上下左右的剧烈晃动,并透过小小的窗户窥视着外头的状况。 从船桅延伸而下的绞帆绳必须由几十人站在甲板上齐力拉动,而卷收好的船帆则由爬到帆桁上待命的船员负责迅速地折叠收纳。船帆的大小、目测所能想像的重量,以及毫无迟疑地爬上高达六十雷贝的船桅,并且在上面用俐落的动作进行作业的船员们,都一再地令理娜的胸口感到阵阵炙热。 只是,像这样的突发状况并不会频繁地发生。通常船都会选择天候稳定的时期出海,而且过于期待这类骚动也只会造成他人的麻烦而已。 ——不过,风平浪静时的航海真的是平淡无奇呢! 如果是在陆地上搭乘马车前进,至少还有慢慢变化的风景能为心灵注入些许雀跃的元素。光是从不同角度眺望山脉就已是乐趣无穷,当然也能将所见的一切绘入地图之中。 但是,大海却是毫无变化。特别是这两天,不仅看不到半块能作为路标的岩石,更遑论发现任何的小岛。即使远眺海洋,也不见鲸鱼雄伟的身影,甚至未曾和任何一艘商船错身而过。 虽然琉诺原本就曾经说过,航海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就代表航海一帆风顺的意思……回头想想,她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反过来说,这对理娜小姐而言应该是很难得的一天吧。不如换个想法这么思考吧?」 一旁的莎拉看着桌上的海图如此说道,但理娜却只是面露苦笑耸了耸肩。 「我想,或许不应该以在陆地上的感觉来绘图才对。毕竟一天所能前进的距离根本无法相比。」 在陆地上搭乘马车前进时,一天大约可以移动八十贝鲁斯塔的距离。 但搭船则不同。一般的日子约可移动近五百贝鲁斯塔左右,碰上顺风时则能移动更长的距离。另外,相对于马车一天约只能行驶半天,船则可以航行一整天。这是因为船员们多是以日夜轮班的方式维持航程。 但是,即使能够移动如此长的距离,周遭的景物仍然毫无变化。 「还是说……其实是我自己漏看了些什么呢?」 理娜用铅块抵着嘴唇沉思着。或许到了明天,就能看见截然不同的景色,但这种不知如何下笔的状况对自己而言倒还是头一遭,所以她有些困惑。 「太阳再过不久就要下山了,不如您今天就早点休息吧?之所以无法顺利地绘制海图,或许是因为初次的船旅让您累积了许多疲劳之故。」 莎拉用关心的语气建议着理娜,理娜的心中也浮现出同样的看法。 船舱内的熄灯时间为太阳西沉的一刻之后。只要进入熄灯时间,除了于特定区域执行看守工作的船员外,全船都禁止再点上灯火。 「因为我们所搭乘的船为木造帆船,因此希望两位公主都能够配合船上的熄灯规定。」 对于许多事项都以相对宽松的态度处理的琉诺,谈到这件事时的表情却显得格外严肃,令理娜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说得也是,那么今天就先睡吧。」 不晓得是否因为太早就寝的缘故,理娜在天空尚未破晓时就自动地醒了过来。 ——怎么办才好呢…… 她竖耳聆听,身旁正传来两个平稳的鼾声。莎拉和帕卢维都还在熟睡着。理娜轻轻地将脸转向,透过小窗户所看见的外头景象仍是一片漆黑。 ——深夜的大海,不,黎明前的大海会是什么样子呢? 理娜心中不自觉地涌起一阵好奇。她悄悄地站起身来,舍礼服而换上了以蓝色为底色的旅行装,并且将两、三支铅块和几张纸片放进随身携带的小袋子里。考虑到歪头可能十分寒冷,于是便再披了一件红色的外套后,才蹑手蹑脚地步出房间。 「怎么了?」 站在房门前的达尔问道。原来现在是轮到黑发佣兵看守的时间。 「我想到甲板上看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先等一下。为防万一,我去叫沉默男过来换班。」 理娜花了一些时间才领悟到达尔所说的沉默男指的是尤司卡。 「哎呀,那就不用了。」理娜才刚说出口,却只见达尔噘着嘴耸了耸肩。 「反正本来再过一下子就是换班时间了。而且再怎么说,那家伙也是个骑士,总不可能有胆子拒绝公主的要求吧。」 达尔话毕,便转身走进男性房间里。不一会儿就见到表情严肃的尤司卡和他一起步出房门。尤司卡简短地对理娜行礼并说了句「请小心」后,便不发一语地站到了看守的位置上。 理娜回过礼后,便和达尔一起穿过走廊,然后踏上陡峭的楼梯来到了甲板。船内的走廊昏暗又狭窄,而且通路结构又十分复杂,相当难走;但在这十天以来反覆往返的经验,已让理娜大致记住了前往甲板的走法。 踏上甲板后,挟带着夜晚寒气的海风迎面而来,翻弄着理娜紊乱的金发。 「好美喔……」 呢喃地道出这句话后,理娜便不再出声,只是出神地呆伫在原地。 仰头一望,满天的星斗释放出 难掩的明亮光辉。海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见海浪的拍击声。航行在左侧的单层甲板帆船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团黑影,另一艘护卫船似乎则是跟在船尾的样子。 一望无际的黑暗显得既辽阔而深邃,宛如是为了将星光衬托得更加耀眼而存在。 「你不是每天都在看星星吗?还是说你是为了调查船所在的位置才特地来观星的?」 「陆地和海上看到的不一样啦!」 理娜有些失望地瞪着一脸不解的达尔。她并不是真的为此感到生气,而只是单纯地希望和自己共享着这段时间的对象,能够对自己说些更适合眼前美景的台词。 ——而且我也不是想要你赞美星星呀…… 然而,当沐浴在夜风中眺望着星辰好一会儿后,对达尔的怨慰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无踪了。更何况他还是特地牺牲看守结束后的休息时间陪着自己走这一趟。 「你的心情稍微好一些了吗?」 「嗯。」 理娜虽然打起精神,对达尔说了声「谢谢」——但却被几乎要劈裂耳膜般的轰然巨响给掩盖掉了。此时,残留在大气间的剧烈震动也传到了两人身上,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感觉顿时窜过全身。 原本航行在左侧的单层甲板帆船,明显地收到海浪之外的物体影响,猛烈地摇晃并呈现倾斜状态。 「什么……?」 同一时间,帆船的正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仔细一看,竟是艘大小和帆船相去不远的船只。至于理娜之所以能在黑暗中辨识出船身,是由于该船的甲板上灯火通明的缘故。 「会撞上的……!」 就在理娜忍不住叫出声时,达尔也同时采取了行动。他用右手臂一把抱起理娜,左手则紧握住身旁的索具。 就在此时,耳畔再次划过比方才还要强烈的巨响,冲击也让整艘船剧烈地晃动起来。两艘船已经彼此撞上了。双方的船首顿时碎裂四散,装饰在己方船首的尼布尔雕像也无可幸免地化为碎片,残骸则无助地朝着海面落下。 「你没事吧!?」 被达尔抱在怀里的理娜勉强点了个头。眼角余光正巧望见了左舷的护卫船,然而其高度却比刚才所见到明显要来得更低。 ——船要沉了!? 「我们先回船舱去!」 达尔紧抓住理娜的手,往甲板下方奔去。两人一来到船室前面,除了原本在门外看守的尤司卡外,莎拉、帕卢维和塔鲁布全都来到了外头。看来所有人都因为方才突如其来的撞击而醒了过来。 「理娜,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看起来像是护卫船遭到了攻击。」 帕卢维用不像是刚睡醒的严肃语气切中核心地问道。尖锐无比的语气也将理娜从慌乱的情绪中拉回了正常的思考模式。 「可能是海贼来袭,或是这艘船的船员叛乱吧。」 「毕竟上头载了这个国家的第三王子以及两位异国的公主,无论发生哪种状况似乎都不足 奇呢。」 「可是,海贼不是在南方吗?」 帕卢维摇了摇头回应莎拉的疑问。 「既然是在相连的大海上,只要有足够的海洋知识和风向相助,无论身在多远的位置,都能够绕道前来偷袭吧。」 「我们该怎么因应呢,公主殿下?」 塔鲁布主动地提出问题。 「我认为应该暂时让两位公主待在房间里,我们则在房间外待命。如果比克拉德希望我们前往助阵,我也认为应该助其一臂之力。」 「很合理的做法。」 就在帕卢维似乎还有话要说的同时,琉诺也带着好几个武装船员跑了过来。 「两位公主,很抱歉让你们受惊了。」 「你不需要道歉,快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海贼来袭。敌方共有四艘船,我方的护卫船已有一艘遭到严重损伤,另一艘正和敌方的两艘船交战中。」 「有胜算吗?」 帕卢维一针见血地提出质问,琉诺则显得有些支吾难言。 「目前还无法确切地回覆您,但是敌方似乎不打算击沉我们所在的主船,而只是尝试着从正面还有右侧接近船舷,因此这艘船应该没有即刻性的危险才对。」 听完说明的理娜也理解了方才所遭遇的状况。原来海贼船刻意地绕到正面并与船首互撞,目的正是为了不让我方船只掉头逃走。 「另外,为防万一,我方也已经发射了萤火箭。」 萤火箭是使用架设在船尾的大型弩器向上空发射的弓箭。巨大的箭身会发出即使远在二十贝鲁斯塔的船也能看见的闪光,并且会持续闪烁好一阵子。在比克拉德的规定中,碰上紧急状况时可用此箭来表示目前处于危机中,并且藉此通知近海的船只前来援救。 「因此,请两位公主暂时待在房里静待捷报。这里算是船的后方,就位置应该算是相对安全,另外我会请他们留在此担任护卫。此外,为防万一,也必须请两位换上另一套衣服。」 琉诺露出至今未曾有过的认真表情,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感。 「我明白了。可是我们不需要你的护卫,这里已经有好几个了。」 「可是……」 「如果对方准备攻占这艘船的话,你们应该会需要更多战力才对吧?我不打算和你争论,我想,你应该也没那个时间才对。总之,我不会让你或王子背负起任何责任的。」 理娜和帕卢维接连投以窝心的话语,令琉诺深深地向两人低头致谢。 「感谢两位思虑得如此周全。」 接着,红发的船副立刻率领船员们往狭窄的走廊奔去。一旁的塔鲁布也不禁佩服似地边点头边抚摸着胡子。 「真了不起,想不到在晃动如此剧烈的船里还能跑得那么快呢!」 「那么,公主,我也跟过去看看情况。」 「……你不会有事吧?」 理娜带着夹杂忧心和不安的眼神望着语气一派轻松的达尔。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并且悄悄地抓住了达尔的左手。 「我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乖乖听话,但是佣兵的工作就是冲入敌阵里杀敌,如此而已。」 达尔将手放在背后的长剑上,并且带着有些迷惘的神情望向理娜。 只见理娜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将手从达尔的护手上拿开。虽然希望达尔能留在自己身边,但理娜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好,那我也一起去吧。」 塔鲁布同样自告奋勇地做出表示。 「理娜殿下,我就和这个佣兵一起到外面去确认目前的状况。我并非不相信琉诺阁下所说的话,但战场毕竟是混乱之地,我认为应该由我们亲眼确认过状况再决定该采取何种对策。此外,我觉得让对方见识一下伊甸骑士以及理娜殿下所认同的佣兵实力也不坏。因此就请两位公主殿下和莎拉阁下在此稍待片刻。另外,房门前有尤司卡阁下负责看守,各位大可尽管放心待在房间里。我们相当清楚,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守护公主殿下的安全。因此请相信我们必定会回到这里。」 塔鲁布用宛如在为孙子打气般的语气对理娜说着,并且向尤司卡使了个眼色。独臂的骑士则是不发一语地点了个头。 「一旦状况危急,我也会为守护理娜殿下以及帕卢维殿下而战的。」 莎拉平静却充满力量地向前跨出一步。塔鲁布则是微微地绽开笑容,那茂密的胡子也随之摆荡。接着,他将插在腰际的短剑连着剑鞘一并取下,然后交到了莎拉的手上。 「这是预防万一。」 莎 拉慎重其事地向对方道谢,并且伸手接过短剑。 「走吧,大病初愈的老伯。」 「如果被大病初愈的人抛在脑后,可是会丢脸到无地自容的喔,小伙子。」 在理娜的注视下,佣兵和骑士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晃动不已的走廊深处。 当达尔和塔鲁布登上甲板时,眼前早已充斥了刀光剑影和此起彼落的怒吼声。 那些已是熟面孔的船员们正在和侵入船上的海贼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从船桅和帆桁等高处所射放的弓箭撕裂着夜空,地板上则满是溅出的血沫。 「他们为什么非得用骷髅头当做标记啊?」 「这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海贼啊。」 达尔露出呆滞的表情,塔鲁布则是难以忍耐似地笑了出来。出现在正前方及右侧的敌船上各自展开着以红色及黑色做为底色的船帆,帆布上都画着白色的骷髅。另外,所有的海贼头上都缠着黄布,看起来应该是为了辨识敌我所刻意准备的配件。 海贼们用带着钩爪的简易绳桥扣住船缘,陆续带着武器一一侵入了我方船上。 虽然天色未明,但眼前的混乱状况却能一目了然。这是因为船上许多地方都燃起了篝火,以及袭击而来的海贼船上也已有数处着火之故。 由于海贼似乎并没有占领此船的意思,因此并未在我方船上胡乱放火,但我方负责反击的船员则是纷纷将油壶搬上船桅,并且毫不留情地朝海贼船射出火箭。也因此导致海贼船的甲板上有几十人只能忙于灭火而无暇他顾。 就在此时,船身发出巨大的唧轧声,并且再度剧烈地摇晃起来。有个海贼大步一跨,高举着手中的手斧朝着达尔砍了过来。 达尔在闪过斧刃的同时拔出了长剑,并且顺势斜砍而下,一刀便轻松摆平了海贼。 「会晃动的地板还真是麻烦。」 达尔毫不理踩被自己砍倒在甲板上无法动弹的海贼,只是迳自地抱怨着。虽然一击便打倒了对手,但他并不满足于自己刚才的表现。 「喔,原来你是第一次在船上战斗啊!不过刚才的动作倒是还满俐落的嘛!」 「这种程度的家伙根本算不上什么啊。」 「呵,看来离开马杰可之后,你的本事似乎有增无减呢!」 就在下一刻,换成了三个海贼联手朝达尔杀来。达尔先是一刀划过其中一人的颈子,塔鲁布也在同时撂倒了另一个人。因惊恐而停止动作的最后一人则被塔鲁布一剑削下了人头,失去头部的身体则被达尔的剑贯穿了心脏。 正当达尔要拔出剑时,他却忽然改变主意,并且迅速地拿方才被自己的剑贯穿身体而正要倒下的男人身体当成肉盾。同一时间,无数的弓箭和石块划着弧线飞射而来,并且如同阵雨般落在甲板上。霎时间哀嚎四起,落水声也顿时此起彼落地传来。从声音不难判断,落水的并不只有石块而已。 「不只是弓弩,对方竟连投石器都搬出来了……!」 以尸体为盾,勉强躲过一劫的达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虽然石块只有约莫拳头大小,但船上的船员们身上顶多只穿着皮革铠,因此只要被击中,所造成的伤害依然可想而知。 但是,勇敢的船员并未束手就擒。许多人将木桶里的肥皂水猛力地倒洒在甲板上,让海贼们无法站稳脚步,甚至夸张地滑倒跌跤。当好不容易狼狈地爬起身时,曲刀和手斧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令多数海贼当场一命呜呼。 「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就会穿防滑的鞋子来了!」 躲在木桶阴影处闪避弓箭和石块的塔鲁布感叹地呢喃道。 佣兵和骑士一边对眼前的状况语带调侃地抱怨着,一边接连不断地手刃海贼。然而海贼却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敌船甲板上入侵我方船只,人数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我方好像被压制住了呢……不,或者该说光是撑得住就已经很了不起。」 「毕竟对方除了以两艘船夹攻之外,还是以奇袭的策略进攻。你这么想应该比较正确吧。」 就在此时,再度传来一阵巨响和震动。这次的摇晃程度已来到了如果不抓着某些东西就无法站起身的剧烈晃动。 「又怎么了?」 放低腰身来减少晃动影响的达尔将视线射向前方,挡在前方的海贼船船腹忽然冒出了熊熊巨焰。 「是火焰枪!」 有个船员亢奋不已地大声呐喊。 火焰枪是比克拉德海军所拥有的独门兵器。平时都收纳在船腹前方的两把钢铁长枪,只要一有必要,就可用旋盘加以卷拉并朝敌方猛力射出。这把巨枪拥有足以和攻城槌相提并论的长度,所拥有的破坏力更是难以估计。 加上比克拉德擅于计算及实验,因此他们相当明白火焰枪应该架设在能够尽可能接近敌方船底发动攻击的位置。更加令人畏惧的是,由于该兵器不同于原本即装设在船身上的冲角,而是设置在船体内部,因此使用时可先于枪身上涂满油,在点火之后再射向对方。 当敌船船底部位被剌穿,而没有直接接触海水的位置燃起熊熊烈火后,对方也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船底的破洞逐渐扩大。 阵阵的金属唧嘎声传来,火焰枪也再度被收进船里。正面的海贼船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并且发生不自然的倾斜。此时船底恐怕已经开了一个无法修补的大洞,而整艘船正逐渐地走向沉没的命运。 看着海贼船上火噬的范围逐渐扩大,我方船员们也涌起一阵爆炸性的欢呼声。另一方面,海贼们所受到的冲击似乎远比想像中还大,许多人都因眼前急转直下的战局而不发一语,或是被击溃似地畏缩起来。 就在情势逐渐转向我方之时—— 只听见「啪唰」一声厚沉的声响传来。我方的两名船员登时遭到斩首,鲜血也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 「——这些家伙还真是弱得可以呢!」 眼前的男人一脚踩住滚动到甲板上的人头,一边挥舞着方才砍下船员头颅的大刀,语带嘲讽地说着。看起来年约介于二十五至三十岁间的这个男人,和围绕在身旁的船员和海贼相比,体格显得格外高大壮硕,还有着一身浅黑色的肌肤。在紊乱的黑发之下,带着狂暴色泽的一对赤红双眼正闪着慑人的锐利光辉。 「这艘船上难道没半个有自信能打倒艾维克大爷的勇士吗?」 对方的声音虽称不上宏亮,但和他相隔一段距离的达尔等人却听得再清楚不过。那是股清晰明确,能够激励己方并压挫敌方锐气的声音。此时,有三个船员一齐朝男人冲了过去,但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动大刀,便毫不费力地将三人逐一砍倒在地,当中也有人直接一刀毙命。 空气在无形中变得沉重,哀嚎声相互串连,令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开,使得艾维克的前方空出了一片无人的空间。原本倒向我方的优势竟在瞬间就被艾维克彻底地摧毁了。 ——艾维克……? 达尔不禁疑惑地歪着头。虽是似曾听闻的名字,但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艾维克?难道是那个艾维克吗?」 塔鲁布蹙起灰色眉毛呢喃着。 「老伯,你听过他?」 「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统率拉多姆王国所雇用的佣兵团。我曾经在战场上见过他几次,不会错的。」 达尔以点头做了回应。此时他也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曾经置身于牵涉到拉多姆王国的战场上,因此也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但由于从未直接和此人打过照面,因此只在记忆中的一角留有模糊的印象而已。 「当我听见海贼首领是个叫做艾维克的家伙时,我还觉得应 4 绘制海图 躺在坚硬而布满凹凸的地板上,疼痛也随之袭来。 恢复意识的理娜眼前所见到的,竟是个覆盖着一片白雾的世界。理娜虚弱地撑起身体,这时挂着一片破烂帆布的白色船桅就伫立在面前。 「这里是……?」 理娜打了个喷嚏。身上的外套和衣服——只要是和地板接触过的部分全都湿答答的,即使是没接触到的部分也同样处于半湿不干的状态,另外头发则是毛躁、分岔而毫无生气。 朝周围一看,才发现达尔、塔鲁布、帕卢维等人全都倒在地上。此外,帕卢维不知为何竟穿着泳衣。而在稍远的位置则看见了似乎尚未清醒的佛鲁赛尔。每个人的服装全都变得破烂不堪,而且还像是被墨水泼洒过似地,身上到处都是漆黑的痕迹。 ——这是什么? 目前大家所躺的场所乍看之下虽然是艘船,但实际上却像是收集无数的白色残骸所堆叠而成的聚合物。这些残骸当中既有相当于大木头的碎片,也有豆粒般微不足道的残,另外也有尖锐和圆形等各种形状各异的碎片。 ——难怪光躺着就会感到全身刺痛难耐。 「您醒来了吗?」 理娜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她惊讶地转过头去,坐在后方的原来是尤司卡。 「呀……呃……」 理娜一时之间突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看出理娜尚未从混乱中厘清思绪的尤司卡,于是改用更平静的语调轻声问道: 「公主,您是否有受伤呢?还是有任何部位感到疼痛呢?」 被尤司卡这么一问,理娜也跟着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身体。身体各处都隐隐作痛,另外还有些头昏脑涨的感觉。听完理娜的描述后,尤司卡也轻轻地点了个头。 「我想应该不算是太严重……失礼了。」 尤司卡伸出右手触碰了理娜的手臂,并且询问是否会感到疼痛。理娜则是以摇头回应了尤司卡的问题。接着,他再将手伸向理娜的双手和双脚进行确认,最后尤司卡才像是放下心似地再次点了个头。 「我想您应该只有肌肉酸痛和感冒而已吧。恕我僭越,我想您应该先到那里的阴影处脱下身上的衣物,然后将湿掉的衣物晾干比较好。」 「谢谢你。」 在接受尤司卡诊疗的过程中,理娜的思绪也终于开始渐趋明朗。 「对了,莎拉呢?」 「哎呀,你醒了呀!」 就在理娜提出问题时,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了耳中。理娜立刻露出开心的表情并循着声音望去——然而眼前这一幕却令她惊讶地顿失言语。 身为自己的好朋友兼侍女的莎拉正双手叉腰,挺着胸部直挺挺地站着。而且身上穿的还是泳衣。 「莎、莎拉……?」 原本鲜少将感情显露出来的莎拉,此时脸上却挂着难以想像的灿烂笑容。 「嗯,你没事就好。这孩子好像也很挂念着你的安危呢!」 莎拉跨着大步走到理娜身边,然后大剌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理娜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但仍注意到莎拉方才的话中玄机,于是立刻警戒似地向后退开一步。 「你……你是谁?」 「公主殿下——」原本在一旁无言地看着两人对话的尤司卡,此时忽然出声叫住了理娜。 「——就由我来解释一下吧。」 尤司卡将搭上小艇、离开帆船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向理娜叙述了一回。从小艇翻覆而理娜失去意识后,众人前往幽灵船,并且帮助了佛鲁赛尔,以及此处为幽灵船甲板等过程全数对理娜做了说明。但是,他并未将莎拉身上所发生的事在此时告知理娜。 「佛鲁赛尔殿下平安当然是个好消息,只是他当时究竟人在何处呢?」 据说刚开始时是在船尾进行指挥,后来在中途转交给别人后,便前往了兵装甲板的样子。 「其他的船员呢……?」 「我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能够救出他们。」 但尤司卡并没有忘记将比克拉德王国的单层甲板帆船逐渐接近,并且对方应该已开始进行救援作业一事告知理娜。理娜听完,才终于像是放下心似地吐了口气,但下一刻又马上朝尤司卡提出心中涌起的疑问。 「你知道为什么姊姊会选择搭上这艘船,并且立刻离开当时我们所在的位置吗? 」 「我已经问过帕卢维殿下了。但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向您禀告。」 于是,尤司卡终于还是将莎拉遭到蒂法妮附身一事告诉了理娜,但正如同他所料,理娜根本无法冷静地听到最后。 「把莎拉还给我!」 只见理娜猛然地站起身来,那对碧蓝色的双眼也满溢着怒火。她不顾一切地揪住了蒂法妮的肩膀,并且大声地朝她喝叱。 「我又不会加害于她,你何必那么担心呢?而且这孩子的身体和我很契合,我可是待得很舒服呢!」 丝毫不为理娜的发难而动摇的蒂法妮一派轻松地回应着,但是金发的公主依然紧咬着双唇,不愿移开双眼似地直瞪着她。两人就这样对峙了数至五十的时间,蒂法妮才像是认输般地撇开了视线。 「……光会哭是没办法改变任何事的喔!」 她耸了耸肩,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先顺着你的意吧。」 这时候,莎拉的身体忽然无声无息地射出一道白色的光芒。接着,她便像是顿失力气似地倒了下来,理娜则及时紧紧地抱住了莎拉。 「……理娜小姐。」 莎拉用沙哑的声音呼喊着理娜的名字。此时的她无论表情或语调,都是理娜习惯且再熟悉不过的莎拉。 「你还好吗?」 「是的,多亏了您,使得她在说话的时候,我也得以维持住自我的意识。」 眼角渗着泪水的莎拉温柔地将理娜拥进了怀中。 「谢谢您如此挂心着我的安危。更重要的是,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两人就这样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好一会儿。接着,莎拉转身面向眼前发出光芒的球体。 「非常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 莎拉朝着白色球体深深地鞠了个躬,理娜也模仿她的动作向对方表示谢意。虽然心境有些难以释怀,但蒂法妮帮了大家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你们不需要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是纯粹带着善意才出手帮忙的。」 球体一边发出声音回应,一边逐渐失去原有的形体并化为一阵白雾,并且开始重组成其他形体。 ——人类……?不对。 眼前的形体虽然上半身非常接近人类,但相当于人类耳朵的部位却长着如同鱼鳍般的器官,腰部以下则几乎和鱼类没有两样。 「……尼布尔?」 海之妖精。理娜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倒是看过好几次他们的图画和石像。 「没错,这才是我原本的姿态。既然你们是人类,我变成这个样子应该比较容易和你们谈话吧?虽然我的肉体并不在此处,但要模拟出大致的型态也不是太难的事。」 理娜虽然难掩惊讶,但也认同在看得见对方长相的状况下的确比较方便交谈。 「蒂法妮,请问这艘船要驶往何处?」 「罗西卡尔……也就是龙,所栖息的岛屿。」 一听到龙这个词汇,理娜的表情立刻掠过一阵紧张。但见到如此反应的蒂法妮却反倒露出愉悦的笑容,并且像是在说要理娜放心似地挥了挥手。 「没什么好怕的啦,反正我又不打算把你们当成饲料。」 理娜、莎拉以及蒂法妮 三人来到了旋盘的阴影处,另外也将昏睡的帕卢维移动到了此处。毕竟理娜并不希望在男人们清醒之时,自己的姊姊就得先以令人脸红的泳衣姿态示人。 理娜将吸饱海水的笨重衣物和外套脱下,然后吊到旋盘上头。另外她也不忘将提袋里的物品全数取出,并且将铅块和纸片慎重地并排在地。由于船上的空气十分温暖,因此衣物和物品应该不用等上太久就能恢复干燥状态才对。另外莎拉和帕卢维的衣物似乎已经晾在了其他位置。 而尤司卡此时正在船首附近休息。 虽然先前他仍然醒着,但是当察觉到他的表情显得十分疲倦的理娜主动上前关心后,他才缓缓道出自己从登上这艘船后完全没有阖过眼。 「毕竟我并没有和海贼实际战斗,所以自然不会像其他两位那么疲倦。」 于是,理娜向他道过谢后,并以自己会照顾帕卢维为由,用严厉的语调命令他必须小睡片刻。 「咦……?」 当理娜将衣物挂上旋盘时,她不自觉地仔细观察起眼前旋盘的状况。 ——这台旋盘并没有在运作呢。 据说是以内脏制成的绞帆绳的确从旋盘延伸连接着船桅,但旋盘却呈现着无法转动的构造,怎么看都只是个空有外形的装饰品而已。 理娜疑惑地抬头望向桅杆,破烂不堪的船帆仍然垂挂在上头。围住船身的白色雾气仍然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当然外头的风也无法吹进船里。 然而即使如此,只要稍微将身体探出船缘观察海面,仍能看见这艘船正毫无窒碍地向前航行着。 ——这艘船究竟是靠着什么动力在航行的呢? 如果是正经八百的船员看见这一幕,想必会因无法理解的恐惧而浑身颤抖,或者会对如此外行的航海方式勃然大怒吧。正当理娜思考着这个问题时,莎拉已经去了甲板下方一趟,并且端着上头装满水果的草编盘子回到了理娜的身旁。 「理娜小姐,请您多少吃点东西吧。这些是野外的水果,因此我想酸味会比较重,但是味道应该不差才对。」 「那些可是我摘来储放在这艘船上的呢!」 蒂法妮得意地挺着胸部说道。盘子上放着枇杷、无花果和李子等水果。 「这些够大家一起吃吗?」 「要吃的话里面还有很多,用不着担心。」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莎拉也不要客气,一起吃吧。」 接下来的时间,理娜一边藉由水果填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边听着蒂法妮述说关于自己种族的事。 「我们尼布尔一族会因应季节改变生活的地点。从秋天到春天中段的时间,都会待在距离这里更偏南方的位置。那段时间,我们就会和你们这些人类进行贸易。当时序来到春天尾声到入秋之际,我们又会迁移到其他地方去。」 「为什么?这样不会很麻烦吗?」 「因为有一种只会在夏季吹起的风,该风向也会对海流造成影响的关系。」 因此尼布尔才会大规模地迁徙到不会受风向影响的海域。而在数个月前进行移动时,蒂法妮不小心和同伴们走散了,因此才会独自一人留在这个海域。 「脱队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因为我们都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另外只要没有相离太远,我们也都能持续地交流彼此的意识。」 「交流意识?」 「就是将自己的想法直接投向对方的灵魂。这么说来,你们人类似乎办不到这种事呢。不过你们拥有所谓的语言,而且我觉得用语言沟通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理娜不禁思考起蒂法妮话中的含意。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咦,难道说尼布尔没有自己的语言吗?」 如此一想就可以解释方才蒂法妮的说法了。毕竟他们基本上是在海中生活的种族。 「嗯,我们在交流意识时,都是直接藉由灵魂来进行。而附身在他人身上则是这种沟通方式的应用技巧。只是我们并非能够任意地附身在任何人身上,做为容器的身体也必须拥有这方面的素质才行,因此我们鲜少会附身在尼布尔之外的种族身上。光是为了采集那些水果而附身在野兽身上,对我来说就已经够累人了。不过莎拉的身体真的很适合我呢。」 从蒂法妮的话中丝毫感觉不到半点恶意。莎拉的表情虽然毫无变化,但在自小看着她一路长大的理娜眼中,仍能看出她正因对方的话而感到困惑。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和同伴们走散后,原本打算一个人前往目的地,但这次却被迫得绕远路才行。理由当然是因为你们这群人类在海上互相残杀的关系。」 「你是指海贼袭击我们的事吗?可是海贼不是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存在了吗?」 理娜一边将枇杷籽吐在掌心,一边疑惑地问道。 「这一年来海贼的数量遽增,战场也跟着扩张了不少。对于身为尼布尔一族的我而言,原本应该不至于在海中迷路,但后来却真的不小心迷路了……但当时有只龙帮助了我。」 「——你说的龙,指的就是这艘船对吧?」 虚弱地撑起身体参与会话的是帕卢维。 「姊姊,您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率直地表现出讶异的理娜关心地问着。因为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帕卢维有清醒的迹象。 「我才刚醒而已。对了,其他人的状况呢?」 莎拉不发一语地伸手指向船首的位置,帕卢维则像是要甩掉残余的睡意似地用力摇了摇头。当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泳装时,便似乎像是理解了前因后果似地点了个头。 「有那么令人害臊吗?对我们而言,泳衣就像是人类身上的衣服一样,更何况你身上的泳衣和其他两人相比,肌肤露出的程度还更少不是吗?」 蒂法妮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看着理娜等人。 「……我承认这身衣服在海中确实比较容易行动。」 帕卢维语带不甘似地说着,但仍不忘用手指调整起身上泳衣的位置。 「人类和妖精在所谓的感性上果然有着明显的不同,竟然能将这种紧紧地贴附在身体上的衣服穿上身……」 「尼布尔里也有像你这种因为泳衣会强调自己的平胸,所以讨厌穿的女孩呢。」 「我才不会在意那种事呢!」 满脸通红的帕卢维急忙遮住自己的胸部,并且对着蒂法妮大声斥骂。 「姊、姊姊,您冷静一点啦……」 理娜虽然试图安抚帕卢维的情绪,但当她看见帕卢维正带着充满敌意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胸部时,理娜立刻就领悟到了对方绝不可能会接受自己的安慰。 「帕卢维殿下,您刚才说这艘船就是龙,这是什么意思呢?」 莎拉用平静的语调问道,帕卢维则是转身面向她,然后像是总算抢回了主导权似地哼了一声。虽然莎拉的胸部比理娜还要来得更加丰满,但帕卢维似乎并不把她视为竞争的对象。 「因为搭上这艘船之前,你曾说过船绳是由肌肉和脏器所做成的,另外船体的材料则是骨头。我想悬挂在船桅上的帆布应该也是兽皮之类的东西吧。」 「正确解答。这可是罗西卡尔精心打造的一艘船呢。对我而言值得庆幸的,就是只要待在这艘船上,即使保持现在这种灵体的状态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艘船的动力究竟是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们是罗西卡尔的力量在驱动这艘船,毕竟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只是,以龙骨打造而成的船比任何船都要来得坚固,加上只要有这阵白雾保护着,就不怕狂风暴雨 或雷电的袭击。只是当太阳出来时,雾气就会消散而失去作用,另外一旦上了陆地,船的移动速度就会变得和乌龟差不多。这大概是这艘船美中不足之处吧。」 「所以昨天晚上你才会急着催促我们上船对吧。」 帕卢维恍然大悟似地点着头,并且优雅地咬了一口李子。但出乎预期的强烈酸味却令她难以忍受地蹙起了眉。 「话说回来,你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你到底要借用莎拉的身体到什么时候?」 「不只是莎拉,我也要借用那只龙,也就是那个叫做达尔的男人。」 听见蒂法妮的回应,理娜明显地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的目的是解开罗西卡尔的封印,为此,我需要能理解古奏德语的人类协助。为了前往人类的城镇,我才会借用莎拉的身体。因为我自己的身体目前处于难以移动的状态。还有,我觉得和这艘船同样身为龙的那个男人,应该可以成为我的助力才对。」 「你、你先等一下,解开封印是什么意思……」 理娜的表情顿时变得铁青。过去在马杰可时,就是因为解开了龙的封印,才会让自己和身旁的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因此听见对方又将重蹈覆辙时,更让理娜觉得绝不能放任不管。 「你打算如何解开龙的封印?」 然而帕卢维仍用异常冷静的语气继续问道。 「我并没有要特别做些什么。」 如同烟雾般的灵体俐落地耸了耸肩。 「罗西卡尔的大限已经快到了,它希望能够在有别于此的地方迎接自己的末日。而曾经受过它帮助的我,则希望为它实现这最后的愿望。」 理娜低下了头,将手抵在嘴边陷入了沉思。 理娜几乎能够完美地解读古奏德语,书写更是不成问题。如果将这件事告诉蒂法妮的话,她必定会相当开心地寻求理娜的协助。 ——可是……真的可以信任这个人吗? 当初被封印在马杰可得龙一得到解放时,立刻失控地冲出巨大的洞窟并四处肆虐,许多人也因此丧生在那凶猛的利牙和巨爪之下。在理娜等人的奋战下,虽然总算再次成功将龙封印,但当时几乎已来到稍有差池就可能毁灭马杰可的危急情势。 尔后造访塔巴思特时所遇上的马提亚斯,起初还残留着大部分身为人类时的意识,后来一化身为龙之后,立刻性格大变地成了四处散布腐蚀之毒的恐怖怪物。 「我反对。」 手剥着无花果的帕卢维做出了判断。 「在马杰可时,虽然时间相当短暂,但听说因为解开了龙的封印,使得我方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之中。虽然我并未实际见过龙的模样,但从理娜和尤司卡的报告、各种资料上的数字,以及实际视察过的现场惨状来看,都不难看出龙将会造成难以估算的损害。即使你欲解放的龙所剩下的寿命已经不多,但只要有一天左右的时间,龙就足以将一座城镇毁灭殆尽。我无法认同去解放如此危险存在的作为。」 「罗西卡尔才不是那么凶暴的怪物,它可是只充满知性又稳重的龙呢!」 蒂法妮正面反驳了帕卢维的说法。就在此时,旋盘处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喂,你们在谈什么——」 该身影的真实身分原来是达尔。他的上半身除了左手的护手之外,呈现着衣不蔽体的赤裸状态,下半身则只穿着一条长裤。此时他的衣物也同样拿到了别处风晾。看见眼前的女性们穿着出乎意外的暴露服装,达尔也不禁满脍通红而慌张地转过头去,并且用手遮住了脸。 「……啊,抱、抱歉。」 「欸,你先等一下啦!」 同样至耳根都泛着红潮的理娜缩着身体,但还是出声叫住了作势准备快步离开的达尔。 「这不是内衣啦。虽然和内衣很像,但是这其实是叫做泳衣的衣服,是专为了在水中游泳时穿的衣服!」 由于实在太过害臊,理娜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太清楚。莎拉和帕卢维则是尴尬地互视着彼此的脸,只有蒂法妮置身事外似地不断点着头。 事实上,就在达尔出现的同一时间,莎拉已经微微起身准备将他撂倒在地。但自己一旦真的对他发动攻击,就等于否定了理娜的解释,于是她还是勉强地忍了下来。 「佣兵——」 帕卢维逼着自己发出冷静的声音,主动地叫住了达尔。 「——去把其他人叫起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啊,不过尤司卡就免了,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在达尔去叫醒其他人的这段时间,理娜等人则是迅速地换上原本的衣物,值得庆幸的事虽然晾晒的时间不长,但衣服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理娜小姐,可以麻烦您来帮我一起拿水果吗?」 接受了莎拉请托的理娜便和她一起走下了甲板。 ——这艘船的结构果然建得很随便呢。 爬下梯子的理娜立刻看见了一处约相当于仓库大小的房间。里面摆放着以骨头制成的桶子,桶身里面则铺着草皮,上头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 理娜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取下,铺在地板上,将水果放在上面后,再仔细地以包巾的形式将水果打包起来。要吃东西的除了达尔之外,还有塔鲁布和佛鲁赛尔,因此至少需要这些量才够。 「我有个请求想要拜托您,理娜小姐。」 在帮忙理娜将外套打结时,莎拉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能不能请您答应帮助蒂法妮呢?」 此时理娜正好在尾端打结的部位不慎失手。虽然想要反问莎拉「为什么?」,但当她察觉挚友带着无比认真的表情时,来到喉头的话也顿时如云雾般消散无踪。 紫发的侍女和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共进同出。即使理娜不主动开口询问,莎拉也一定会将理由告诉自己。 「我认为蒂法妮并不是什么坏人。我先前也告诉过您,在她占据我的身体的那段时间,其实我自己的意识也仍然留在身体里面。」 理娜点点头,并且示意莎拉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试着和蒂法妮聊了许多事情。包括她的家人、日常生活,当然也谈到了一些关于那只龙,也就是罗西卡尔的事。就我在谈话中的认知,虽然她是个思虑有些浅薄的女孩,但并不是个心地邪恶的人,当然她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恶意。」 「可是,她会不会也被那个叫做罗西卡尔的龙欺骗了呢?」 「有这个可能。因此,我也想见见那位名叫罗西卡尔的龙。到时如果发现蒂法妮真的被对方欺骗的话,我就会去说服她,要她别再继续相信对方。」 理娜难掩讶异地倒抽了一口气。想不到莎拉竟然如此信任蒂法妮,而且还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 「我吓了一跳呢!」 理娜不禁直率地道出感想。 「您是指什么呢?」 「我一直以为莎拉应该会很气蒂法妮才对。毕竟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借用了你的身体呀。」 「您说得没错,关于这件事,我确实感到相当气愤。」 然而理娜却发现到,翡翠色的双眸中除了怒气之外,明显地还藏着其他的感情。 「如果我说,我对她也有感谢之情,理娜小姐是购汇责骂我呢?」 「请先告诉我理由。」 理娜用平稳的声音问道。 「在我遇见理娜小姐之前,我曾是侍奉某位女神的巫女。我想从前曾经向您提过这件事才对。」 「是爱克雅鲁女神对吧。」 理娜回答道,但随着自己的答案所一并带出的附加知识反而更令 她感到惊讶。 「难道说……蒂法妮之所以会转移到莎拉的身体里,是因为莎拉曾是巫女的关系吗?」 据说,在侍奉爱克雅鲁女神的巫女中才能出众者,拥有能让死者的灵魂附身在身体中的能力。蒂法妮虽然不是死者,但由于此刻的她只能维持灵体状态,或许正是因此而被当成了接近死者般的灵魂也说不定。 「我也将这些事告诉了她。我想,她会附身在我身上,或许真的是这个原因。」 莎拉用微笑来表示自己的讶异。 在以巫女身分过活的七年之间,从未有人告知过莎拉拥有这样的力量。如果早点知道的话,或许当神殿崩坏瓦解的时候,莎拉就会被带到了其他神殿去才对。 「我对于自己曾身为巫女的身分已经没有任何的留恋,当然也不打算再回复那样的身分。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侍奉理娜小姐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 然而,莎拉的眼角却不自禁地微渗着泪水。 「不过,当我知道自己拥有足以侍奉女神的巫女之力时,我真的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我确实因此而感到无比的放松。」 理娜点点头。她觉得自己似乎多少能够体会莎拉的心情。 莎拉曾经拥有过的巫女身分,确实以某种形式残留在记忆之外的地方。 这一切也有可能并非是女神的祝福。毕竟莎拉如今已不再是巫女,因此按理来说,应该无法再继续获得女神的守护才对。 但是换个想法,曾经担任过巫女之人所拥有过的女神赐福,或许可能有部分残留至今。 而莎拉这份对于过去的思念,如果没有蒂法妮附身在她身上做为媒介,也许就会永远深埋在记忆的深处了。 「所以……莎拉才会对于让自己察觉到这份感情的蒂法妮心怀感谢吗?」 ——对于莎拉而言,这结论应该算是相当宽容才对。 理娜不禁如此想着。毕竟在自己看来,莎拉同样也是个受害者。 ——可是,莎拉之所以会这么想,其实也是和蒂法妮谈过之后才有的想法。 「我明白了。」 理娜碧蓝色的眼瞳中闪着充满意志的光芒,并且坚定地点了个头。 「无论是蒂法妮或是龙,我到现在仍然无法完全相信,但是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莎拉,这样可以吗?」 「谢谢您。」 莎拉深深地向理娜鞠了个躬。要不是双手抱着包满水果的外套,此刻她一定早就冲上前将理娜紧紧地抱进怀里。 「那么,我们回到甲板上去吧。我们在这里聊了好一会儿,我想大家应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吧。」 在甲板上,男女六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圆圈的中心铺放着一件红色外套,外套上则放了堆积如小山高的水果。围成圆圈的成员包括理娜、莎拉、达尔、塔鲁布、帕卢维以及佛鲁赛尔,尤司卡在离众人有段距离的位置睡觉,至于蒂法妮则是飘浮在莎拉的身后。 首先由莎拉和蒂法妮开始说明目前的状况及事情的始末。然而两人还没讲完,佛鲁赛尔却已像是按捺不住似地激动大喊: 「你们打算要协助幽灵船?都是因为这艘船的关系,害得我国的船只已经有几十艘沉入海底了耶!」 「一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就袭击过来的明明就是你们!」 不愿背上莫须有罪名的蒂法妮大声地反击着。 「我想要的只是像莎拉这样能让我附身的人类,还有能够解读古奏德语,藉此帮我解开罗西卡尔封印的人类而已。明明是如此单纯的要求,你们却连话都不肯听,不由分说地就对我方发动攻击,要不然就是突然一哄而散。我当然不反对你们逃走,但是如果你们发动袭击的话,我出面迎战难道又有错吗?特别是船帆上画着骷髅的船和船身漆黑的单层甲板帆船,每次只要看见我们,就会二话不说地朝我们发动攻击,所以我们只要看见你们,当然要先发制人地攻击,这样才不会平白挨打呀。」 达尔和塔鲁布互望着彼此,像是事不关己似地讨论了起来。 「挂着骷髅船帆的船,还有船身漆黑的单层甲板帆船……她指的应该是海贼船和比克拉德的军船吧。两边的确都是属于在被袭击前就会主动攻击的船呢。」 「这么说来,我们搭乘的帆船等于是受到池鱼之殃吗……」 「你是说昨晚的帆船吗?你们甚至还用燃烧的大铁管朝我的船剌了过来呢!」 听见塔鲁布的话,蒂法妮立刻忿忿不平地回应道。而两人的对话不知为何似乎刺激到了一旁的佛鲁赛尔,只见他瞪大着双眼,哑口无言地呆望着前方。 「就是那个叫做火焰枪的兵器对吧。」 嘴里还嚼着种子的达尔忽然从旁插话。塔鲁布也咬了口枇杷并且加以回应。 「嗯。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会朝幽灵船发动攻击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虽然我也能够理解幽灵船这一方的说法就是了。」 「蒂法妮——」小口地轻咬着李子的帕卢维对着眼前的灵体开口问道。 「——这艘幽灵船是以龙的身体打造而成的对吧?那么封印一旦解开,这艘船又会如何?」 「当然会消失罗!正确地说应该是会恢复成龙的身体。」 听见蒂法妮的答案后,帕卢维有些不感兴趣似地啧了一声,接着便吐掉口中的种子并且站起身来。 「理娜,你来一下。」 帕卢维指着船桅的阴影处,并且率先拉起绿色礼服的裙摆跨步走去。 理娜虽然不清楚帕卢维的用意,但仍顺从地用小跑步的方式跟了过去。帕卢维将身体倚靠在船桅上,用冷酷的表情望向理娜。 「怎么了吗,姊姊?」 「我想问问你该如何处置这艘幽灵船。」 深蓝而冷峻的眼瞳像是要穿透理娜内心似地直盯着她。 「如果要先问我的意见的话,我会选择置之不理,当然也不会帮忙她解开龙的封印。我打算欺骗蒂法妮,让她用这艘船载着我们返回王都巴顿。对了……我们可以聚集几个能解读古奏德语的人,并且暗中埋伏比克拉德的军队以防万一。总之,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以返回王都为最优先考量,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因为龙是很危险的存在……是吗?」 理娜因紧张而变得全身僵硬,但仍努力地回应着姊姊的视线。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因为这么做对我们最有利。」 理娜不解地凝视着眼前的帕卢维。只见她一派轻松地用手梳理着栗色的长发,并且像是早就料想到理娜会有如此反应似地露出微微的笑容。 下个瞬间,帕卢维的微笑忽然转变成了令人不寒而傈的冷笑。 「从刚才的谈话中,我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放任这艘幽灵船不管,就能够持续地造成比克拉德的伤害。」 「姊姊!」 理娜难掩激动地喊出声来,并且凑近帕卢维的身旁。 「我们是为了学习海图而到这个国家来的。我国总有一天也必须要到海上进行各种作业。您明明知道这些事情,却仍然执意要弃这艘船于不顾吗?」 「比克拉德会自己想办法应付的。毕竟对于视贸易为经济命脉的这个国家来说,幽灵船的确是个相当碍事的存在。虽然目前看起来仅限于传闻的程度,但只要国家所蒙受的损失增加,他们就必须倾全国之力正视这个问题。而当比克拉德为此分身乏术时,对我国而言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理娜顿时哑口无言。姊姊的判断就政治上来说完全正确,以伊甸王族的立场来考量的话, 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做法。 「即使现在我们不做,等到返回王都之后,佛鲁赛尔必定会为了突破现状而有所动作。他已经知道寻找古奏德语人才这条线索,我们也因此有了谈判的筹码。如果我们出手帮助蒂法妮,既得不到任何好处,比克拉德之后也不会蒙受任何损失。」 理娜感到有些难以喘息,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反驳帕卢维的论点。然而即使如此,理娜仍然试图陈述反对的意见。 「我打算帮助蒂法妮。」 帕卢维微微眯起了双眼—— 「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最重要的朋友如此盼望着。」 「……………………就算说谎也没关系,你至少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吧。」 帕卢维将手伸向额头,并且拨弄起自己的浏海。接着,她用力而深沉地叹了口气。 「咦,呃,因、因为,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所以……」 对于姊姊的反应顿时不知所措的理娜急忙思考词汇试图圆场,但却因为刚从紧张中解放而脑袋一片空白。 「我再说一次,帮助她对我们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比克拉德既不可能感谢我们,蒂法妮和她口中的龙八成也是身无分文喔!」 「即使如此,我认为还是应该助她一臂之力。」 理娜用果决的语气说道,那对碧蓝的眼瞳中正闪着坚定无比的意志。 「姊姊,我们是为了绘制出海图而造访这个国家。总有一天,我国也会将版图拓展至海上。既然如此,我认为应该将此处变成更加安全的海域才对。而且姊姊从前曾统治过的马杰可和比克拉德之间也有贸易往来。只要我们将封印解开,就能同时守护我国的国民。」 「马杰可和比克拉德的城镇相连的航路不在这里,而是更接近沿岸的位置喔!」 帕卢维用冷淡的语气打破了理娜所描绘的理想图。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理娜,她只能无奈地耸了声肩膀。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看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唇舌。这艘船上看得懂古奏德文字的也只有你而已,就随你高兴吧。」 但帕卢维为了预防万一,极其慎重地叮嘱道: 「只是——记得一定要和龙达成交涉,让我们能够顺利地返回大陆。」 「到了。」 就在蒂法妮说出这句话时,原本包覆住船身的白色浓雾也跟着消逝散去。 原本被雾气挡在外头的风顿时吹进了甲板,映入视界的光景令理娜不禁雀跃地叫出声来。 点缀着几片白云的苍蓝天空宛如无止尽似地延伸至水平线的另一端,大海也像是能映照出天空般碧蓝而透澈。船逐渐驶近的前方可以看见一座小岛,岛屿上空则有许多海鸟乘着风优雅地飞舞着。 「那就是目的地吗……?」 理娜按着被强风乱拂的金发问道,蒂法妮则是躲在莎拉的影子下勉强点了个头,但她的身体依旧摇摇欲坠似地前后晃动着。 「罗西卡尔就沉眠在那座岛的中央。」 「好美的岛屿喔……」 理娜发自内心道出赞美。 沐浴在阳光下的沙滩正闪耀着白色的光辉,后方深处则有一片广大而茂密的森林,另一头则和宛若刀锋的断崖及险峻的山脉环环相连。 达尔、塔鲁布及尤司卡等身经百战的战士们自不赘言,就连莎拉和帕卢维也一样冷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当中唯有一人始终显得坐立不安,那就是佛鲁赛尔。 「什、什么?真的要去和龙见面吗?」 当听见理娜和帕卢维的决定时,佛鲁赛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惊恐地喊出这句话。另外,对于多少有些惊讶,但仍接受了该决定的达尔等人,佛鲁赛尔则是露出宛如在看着恶心生物般的轻蔑视线看着他们。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能这么冷静?都已经遇上如此凄惨的状况了,现在竟然还要去和只有在神话中出现过的龙见面?帕卢维公主,您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对吧?」 「谁会那么闲把这种事拿来开玩笑啊,我可不是这种人。」 帕卢维不假思索地即刻回答,佛鲁赛尔只得悻悻然地将求助的视线转向理娜。 「理娜公主,难道您不会害怕吗?接下来就要被带往一个未知的场所去和龙见面……不, 我想您一定也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着龙这种生物,所以才能够如此镇定对吧?」 「我以前曾经见过龙。」 理娜的回应令这位俊美的王族大惊失色。 「……难、难道其他人也有相同经验吗?」 佛鲁赛尔用僵硬无比的惊愕表情环视着理娜等六人。 「这当中尚未见过龙的,我想应该只有帕卢维姊姊而已。」 「……我、不、应该说我的两位哥哥,甚至是我的父王都未曾见过龙。虽然曾和数以百计的船员共事过,但也未曾听闻过和龙相关的事。大章鱼、鱼人、海马之类的怪物倒还曾经耳闻,但是龙这种生物简直比幽灵船还要难以想像,我始终以为,这根本就只是在酒宴之问才会聊到的幻想妄语而已。」 难掩冲击的佛鲁赛尔拼命地比手划脚,说明着自己的看法,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理娜差点忍不住面露苦笑,但她立刻转念思考来制止自己的反应。 理娜之所以打从一开始便相信着龙的存在,是由于过去母亲告诉过自己「我曾经见过龙」。但即使如此,理娜仍始终认为,自己这辈子应该无缘和龙见上一面才对。 「伊甸的人,呃,该怎么说才好呢,他们经常有机会看见龙吗?」 「没有那回事。即使是曾见过龙的我们,也是在偶然的机缘下才见到的。」 理娜像是要使佛鲁赛尔放下心似地投以微笑。扣除掉亚麻色头发的王子及帕卢维后,剩下的五人全都像是对「偶然」一词有所质疑似地面面相觑。 就在众人谈论着龙的话题之际,船也渐渐地接近了沙滩。 「蒂法妮——」帕卢维忽然面带疑惑地叫住了身旁的尼布尔。 「——这艘船能够立刻停下来吗?先前琉诺要停船的时候,她可是算好了距离,花了一些时间才将船停下来的呢。」 「停船?」 呈现着烟雾状的尼布尔露出不解的反应。 「我是说……」 话才出口,帕卢维便理解了眼前的状况。她因为连日航海而有些晒黑的脸庞忽然一口气转为铁青,并且立刻面向理娜等人大声叫喊: 「快点找个东西紧紧抓住,立刻动作!」 船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以全速前进的状态亲向沙滩。理娜等人此时也终于理解了帕卢维话中的含意,并且急忙各自朝着船缘处奔去。原本安稳地停伫在沙滩上的海鸟们也陆续惊恐地展翅朝四周飞去。 轰隆! 随着一阵巨大的撞击声,直接撞上的幽灵船在沙滩上头撞开了一个大洞,夹带着水花的沙尘在空气中卷起层层风暴,七个人登时遭受倾灌而下的沙粒和海水洗礼。 「……我还以为会没命呢!」 「这点小场面就吓到你了吗……真没用!」 无论是达尔或馨上不饶人的塔鲁布,此时都狼狈地趴在地上而无建身。 帕霞反覆地吐出混着沙粒的口水,并且拚命地拨着黏附在头发和礼服上的沙粒,同时不忘用凶恶的眼神瞪向蒂法妮。 「你平时都是这么停船的吗?」 「是呀。虽然沙滩会被破坏,但等到太阳下山并且满潮之时,沙滩就会恢复原本的样貌了。」 尼布尔露出一副不在乎的笑容,令在场的人类全都欲振乏力地叹了口气。 「……算 了。倒是我们接下来要往哪里前进?你应该会负责带路吧?」 「交给我吧。」 蒂法妮语带雀跃地答道。接着,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主动对着众人开口说话: 「对了,你们人类好像没办法长时间潜水对吧。」 「所谓的长时间大概是多久?」 「如果以人类的讲法来算的话,大概是半刻至一刻的时间吧。从这里往前走,会碰到一条河川,我们得穿过河川才能抵达位于岛屿中心的洞窟。身为灵体的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没办法搭船过去吗?像是用我们当时搭的小船之类的。」 达尔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并且用不带期待的表情随口问道。 「没办法。我先前和罗西卡尔见面的时候,是穿过位于海底的通道才抵达那个洞窟的,不过你们应该也办不到吧……」 「难道你在带我们来之前,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吗?」 「嗯,完全没有。」 看着哑口无言的莎拉,蒂法妮仍是毫无恶意地直率回答。帕卢维气到牙关打颤,紧握的双拳也无法克制地震动着。就连理娜也只能面露苦笑地看着这一幕,找不到任何能为蒂法妮辩护的说词。达尔无奈地耸了耸肩,塔鲁布则是困扰似地摸了摸茂密的胡子,佛鲁赛尔绝望地仰头望向天空,唯有尤司卡依旧泰然自若地确认着身上空袖子的状况。 「没有其他路可走吗?」 「也不是没有啦……」 听见莎拉的提问,蒂法妮有些缺乏自信地继续说着。 「罗西卡尔说过,封印了他的人类当时是搭乘小船进入了洞窟的深处。因此我想这座岛上应该还有其他入口才对。」 「这座岛屿有多大?」 帕卢维怒气未消地一屁股坐在甲板上。 「我曾经沿着这座岛游过一圈,当时大概用不着半刻的时间。」 「那是因为你游得比较快,还是因为这座岛原本就很小?」 「呃,姊姊——」 为了改变众人之间凝重的气氛,理娜于是语带慌张地介入调停。 「——我想就由我去测量这座岛屿的大小吧。」 「您的身上又没有道具,要怎么测量?」 佛鲁赛尔表情狼狈地反问道。 「只要蒂法妮愿意帮我,我想应该就办得到才对。」 理娜抬头仰望船桅,自信缺缺地如此回答。 但是,此刻她的脑袋正以猛烈的速度在运转着。 理娜把由龙的肌肉所制造出的索具切下一段。虽然只是其中的一段,但要做为极粗的绳索使用也已相当足够,无论长度或硬度也都无可挑剔。 接着,理娜将绳索拉直放在平坦的地面上,并且沿着绳索走七步。理娜的七步相当于精准的五雷贝距离,她以此为基准,在每隔一雷贝的绳索位置上做记号。最后,她将长度超过七十雷贝的绳索卷收起来,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您要把这个当成图尔库绳的替代品吗?」 在一旁协助作业的莎拉问道。她所穿的黑色裙子不知为何被裁短至膝盖左右的长度,使得原本总是隐蔽在裙下的白皙双腿此刻暴露在外。 两人目前在距离搁浅的幽灵船有段距离的位置,大约是在沙滩和森林的境界线上。洒落而下的阳光十分强烈,于是两人便在树荫下进行作业。 「如果有空天和扇刻仪的话就好了。」 两者都是理娜爱不释手的测量器具。在登上帆船的时候,因为判断应该不会派上用场,于是就将它们留在了比克拉德的王都巴顿。 「可是,如果您真的带着它们,如今可能已经跟帆船一起沉入海底了呢。」 就在莎拉如此应答的同时,森林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完成了吗?」 帕卢维有些吃重地抱着两支用木头制成的船桨走了过来。理娜则是面带笑容地做出了肯定的回应。 「……你自从来到这座岛上后,精神好像变得很好呢!」 帕卢维的语调中夹带着些许佩服和高比例的讶异。 「是这样吗?」 「和前往比克拉德时闷在马车里的那位公主,简直判若两人呢。」 慢了帕卢维一步的达尔和塔鲁布也朝这里走了过来。达尔扛着一块相当于双手环抱大小的石头,塔鲁布则拎着某种白色的棒状物体。 「辛苦了。」 达尔将石头放在地上并且喘了口气,理娜则立刻投以慰劳的话语。 「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完全搞定了。」 理娜用宛如小孩对着他人炫耀自豪玩具的动作试图将卷成圆形的绳索举起来,但却没有成功。看来是因为绳索的重量超乎了她的预期之故。 「再来就剩下船了。」 就在达尔呢喃地说着的同时,尤司卡和佛鲁赛尔也从沙滩的另一端现身。 船已经完成了。 尤司卡语调平淡地告知众人。一旁的佛鲁赛尔则是注视着独臂骑士一会儿,确认过他应该不会再多说什么之后,才面露无奈地帮忙补充说明。 「即使放上行李也还能再载七个人,另外船帆则设计成三角形。考量到目前的人数,船帆的大小确实稍微偏小,但也还不至于不堪使用。基本上只要谨慎地沿着沿岸航行,这样的大小应该已经相当足够了。」 虽然佛鲁赛尔仍是一脸严肃的表情,但关于船的说明却十分详尽。 「佛鲁赛尔殿下,谢谢您的协助。」 听见理娜主动地向自己致谢,佛鲁赛尔立刻像是感到害羞般将脸撇了开来。 「那么,我们就出发吧!」 帕卢维对众人做出指示。于是在尤司卡的领头下,理娜一行人开始朝着幽灵船的方向走去。当然,他们并没有再次登船的打算,而是要前往方才尤司卡和佛鲁赛尔进行作业的位置。 「就在这里。」 当循着尤司卡手指的方向望去时,塔鲁布不禁发出赞叹的声音,而帕卢维则是满意似地连点了好几次头。 在白色的沙滩上放着一艘颜色有别于白沙的白色小船。上头有着和幽灵船相同的白骨色。 船身大小比起理娜等人在黑夜中为逃难而搭乘的小船还要大上一轮,船的中央耸立着一根 细长的船桅,上头还挂着以红色和黑色所组成的三角船帆。船帆的材料用了理娜的外套,不足的部分则是由莎拉裁剪自己的黑色裙子来补足。 帕卢维原本也想提供身上礼服的一部分,但由于和旅行用的外套与侍女的服装相比,礼服材质太过柔软,因此被负责造船的佛鲁赛尔打了退票,帕卢维也只能无奈地打消念头。 这正是理娜透过蒂法妮向龙提出要求,进而打造出的一艘临时小船。 既然龙能够顺着它的意思组合身体各个部位来制造出船只,那么按理来说,应该也能依照龙的意思将船体的一部分取出,并另作他用才对。 于是理娜等人请蒂法妮先到龙的所在处走一趟,并且代为询问是否可能办到这样的请求,而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众人从龙骨中找出大小适于手持的锐利刃状骨头,塔鲁布和帕卢维则进入森林中寻找合适的木头并制成船桨。 达尔的任务是找出重量和大小足以做为船锤的石头,理娜和莎拉则负责制造能够测量长度的绳索。剩下的尤司卡和佛鲁赛尔则专注地打造出一艘能够乘载在场人数的小船。如果少了佛鲁赛尔的知识,想必就无法造出如此坚固耐用的船只了。 而蒂法妮为了避免和一行人错身而过,此刻正 留在龙的所在处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换上泳衣的莎拉正漂浮在水面上,手中则紧抓着绳索的另一端,幽灵船的船腹就在她的身后。 莎拉的身旁浮着一艘小船,包括理娜、达尔、塔鲁布及佛鲁赛尔都已坐在船上。 金发的公主同样紧握着绳索的另一端,佣兵和骑士各持一支船桨,亚麻色头发的王子则负责抓住三角船帆的尾端。船帆的三处顶点中有两处连接着船桅,另一处则由佛鲁赛尔抓住,如此一来无论要收帆或扬帆都能迅速地因应。虽然人力控制的方式会让手臂十分疲累,但这亦是以安全性为优先考量的必要措施。 帕卢维和尤司卡则留在沙滩上,以目视来观察船只的前进状况。 「好,要出发啰!」 理娜一声令下,达尔和塔鲁布便开始划起船桨,佛鲁赛尔也将船帆拉开,理娜则慎重地开始数起数字。随着小船逐渐离开幽灵船,理娜和莎拉手中紧握的绳索也从卷成圆形的状态逐渐地延伸打直。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当数到一百的时候,绳索也在海上延伸到了极限。 「数到一百的时间,总共前进七十雷贝啊……」 理娜仔细地记下小船目前漂浮的位置到莎拉和幽灵船所在位置之间的距离,或许之后能够用于目测。 「但是实际上未必如此。」用手拨弄着三角船帆的佛鲁赛尔如此说道。 「因为船身会摇晃,风向也非固定,所以刚才的数字极有可能派不上用场喔。」 「只要知道会有误差,就将误差一并列入计算吧。毕竟我们手边没有堪用的工具,所以只要先求得一个大概的数字就行了。」 理娜轻松地回应了佛鲁赛尔的质疑,小船也开始往幽灵船的方向返航。莎拉则是将绳索收起并划着水回到了沙滩上。 「谢谢你,莎拉。」 在岩石阴影处,理娜一边用自己的衣服为全身被海水打湿的侍女擦拭身体,一边向她表示谢意。目前理娜能做的事也只有为她擦拭身体了。 「不,只要是为了理娜小姐,我愿意做任何事。更何况这还是我的请求……」 能让所侍奉的主人为自己擦拭身体,对莎拉而言已是无上的幸福。待会儿虽然还是得在湿透的泳农外面套上原本的衣服,但莎拉似乎觉得,这一切对自己而言都甘之如饴。 将船锤、绳索、剩余的水果,以及从森林里的小河汲来的饮水等放到船上后,众人便齐力将小船推进海里。 虽然腰部以下的范围几乎都已湿透,但理娜等人仍匆匆乘上了小船。 一行人以一半船身都被沙滩掩埋住的幽灵船为起点,开始向着东方航行。 坐在船首的帕卢维和尤司卡正专注地凝视着海面上是否有隐藏的岩礁,后方的达尔和塔鲁布则卖力地划着船桨。佛鲁赛尔待在船桅旁,一边确认着风向的变化,一边用手动的方式调整着船帆。 而理娜和莎拉则待在船尾,并且将各种状况钜细靡遗地写在纸上。 ——……好难喔! 理娜一边在纸片上写下好几个数字,一边轻轻地吐了口气。 在海上航行着的小船无法像在陆地上一样能够随心所欲地停止,加上常常被海浪拍打翻弄,使得船身始终未曾停止摇晃。如果不慎乘上了海流,随时都可能就这样被冲到外海去。 风的强度及方向也不断地在变化,如果船的行进方向出现岩礁,还必须绕一大圈避开才行。 理娜慎重其事地数着数字,每数到一百时,就将绑着绳索的船锤投入海中测量水深。当 然,理娜也没有忘记同时使用磁针来确认方位。 由于绳索只有七十雷贝的长度,因此如果无法触底时,理娜就会在纸片写上「七十以上」几个字。虽然原本想把绳索做得更长,但由于光是这样的长度就已相当笨重,考虑到船所能负荷的重量后只好作罢。 另外,理娜还利用了岛上的高耸树木来计算角度。虽然从船上到树木间的距离仅是目测所得,但拥有丰富测量经验的理娜对于自己计算所得出的数字仍相当有自信。 理娜手中的纸张逐渐被现在位置的深度、目前所在位置距离能见岛屿的距离及岛屿的形状、角度、岩礁的位置、风向等资料所填满。纸张的大小大约刚好可以收进理娜挂在腰际间的提袋里,每当画满一张后,她就会再从提袋中取出第二张、第三张并接着画下去。 「我看见岩礁了!立刻向右转!」 帕卢维大声地喊着,达尔则暂时停下手,由另一侧的塔鲁布拚命地划动船桨。当转弯的幅度过大时,达尔就会稍微划动船桨来进行调整。 「可是,这艘船即使撞上岩礁,应该也不至于破洞吧?」 在船航行了约半刻后,语气中难掩疲惫的达尔主动发问。 「即使船身没有破损,也很可能导致搁浅或翻覆。毕竟这艘船不像那艘能够冲破沙滩的大船一样能撞碎岩礁前进啊。」 「……你只要一搭上船,口气就会变得很嚣张啊。」 「我只是说些理所当然的事罢了,你听起来觉得剌耳也不关我的事吧!」 佛鲁赛尔傲慢地回应着。此话一出,就连一旁的帕卢维都显得有些按捺不住情绪。 「——佛鲁赛尔殿下,我可不介意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座岛上喔?」 被帕卢维这么一说,佛鲁赛尔立刻狼狈地闭上了嘴。眼前这位比克拉德的王子,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对帕卢维和理娜两人产生了相当严重的恐惧感。 「呃,那样的处置对我而言难道不会太过严重了吗,帕卢维公主?」 「乍听之下虽是如此,但倘若让亚鲁迪乌斯王知道我竟让堂堂一国的王子在如此狭小的船上担任甲板作业员,想必一定会受到您的父王陛下厉声责备,甚至因此导致两国关系恶化。既然可以预知事情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不如就让您背上和幽灵船勇敢战斗,最后不幸战死的英名吧……」 「我、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所以请您千万别这么做。帕卢维公主,您看,我这就向您道歉了!」 无计可施的佛鲁赛尔只得乖乖地垂下头认输。帕卢维则是一边看着眼前男人的后脑勺,一边露出得意的浅笑。正当她毫不留情地准备继续对佛鲁赛尔施压时—— 「姊姊!你不要只是在那边玩,认真一点确认前方好吗!」 碧蓝眼瞳满溢着怒气的理娜忽然大声地斥责帕卢维,然后颓丧地垂下肩膀,心情不悦地再次转向前方。 「……真没想到那位公主也会骂人呢!平时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生起气来反而更吓人耶。」 「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想不到她竟拥有能让帕卢维殿下乖乖闭嘴的气势呢……」 「——你们两位。」 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的达尔和塔鲁布,不约而同地因身后传来的温柔声音而吓了一跳。塔鲁布立刻戒慎恐惧地趴伏求饶,但达尔当然不会为这点程度的恐吓而轻易向他人低头求饶。 「划船是很辛苦的工作,因此公主允许你们背对着她。」 莎拉话才说完,立刻毫不留情地朝两人的臀部用力踹去。而理娜并没有制止她。 理娜反覆地进行测量,小船也顺利地向前航行着。偶尔发现值得一看的场所时,众人就会让船靠岸,并且以绳索固定住船身并稍作休息。 好不容易,船终于来到了位于断崖底下的巨大洞窟——当发现眼前这处海蚀洞时,早已是过了中午的时刻了。 众人将船驶近洞窟的入口处,并且开始观望起里头的状况,但却因为内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为了避免船被 海流冲走,于是众人便将绑着绳索的船锤抛入海中并收起船帆。理娜则是将目前为止所画出的海图摊放在一起,并且仔细地详读着。 「大概完成了一半吧……」 尚未绘制的另一半只要不会太过复杂,并且继续照着这个速度航行,应该在太阳下山前就可以绕整座岛屿一周才对。 ——可是,环岛还有测量各种数据并不是这次的目的。 如果有多余的时间的话,理娜当然希望能这么做。但是目前基于许多因素的考量而无暇付诸行动。 「……有东西在。」 坐在船首的尤司卡忽然出声提醒众人,达尔和塔鲁布也立刻伸手取剑。 从洞窟深处传来溅起阵阵水花的声音,有个闪灿着微淡光芒的物体正沿着海面朝己方游来。发光物体在中途戛然而止,并且忽然从水中探出了头。 「我等了好久喔,是因为船太小所以速度比较慢吗?」 浮出水面的蒂法妮面露微笑如此说着。她丰厚的发量披散而下,发尾仍滴着水滴。 理娜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般的叹息声。因为她已深深地被眼前的尼布尔所吸引住了。 她的头发呈现着宛如只要潜入水中,就会和水融为一体般的奇妙碧蓝色。发际间和耳朵附近都有着明显突出的鱼鳍。另外,那一双比想像中更大的漆黑双眸显得明亮而闪烁。眼前的一切都是她身为灵体时所难以想像的模样。 而最令理娜感到惊讶的,是飘浮在蒂法妮周遭无数闪烁着白色光辉的光粒。数不清的光点将她和周围的水面映照得闪闪发亮,看起来成了一片神秘感十足的光景。 「为什么你会像萤火虫一样发光啊?」 达尔毫无情调的突兀质问,顿时让理娜感动的情绪化为乌有。只见她不满地鼓着脸颊并转过身去,但黑发的佣兵仍未察觉她的反应。 「你说这个吗?这是个人体质的问题。此外,也可以藉由发光的各种变化来和同族进行沟通。」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是罗西卡尔告诉我的。它好像知道你们已经来到了这一带。」 蒂法妮转过身背对着小船,周围也跟着激起一阵水花。她那和鱼十分相似的尾巴只在一瞬间闪过众人的眼前。接着,只见她转过头来,并且对着众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罗西卡尔所在的位置。」 5 星图咏 经年累月地被海水削蚀所形成的海蚀洞相当辽阔,而宽度也足以让达尔和塔鲁布毫无窒碍地划着船桨。撞击着左右两侧的墙壁所传来的海浪破碎声,似乎因为洞窟回音的关系,听起来比原有的音量还来得更加刺耳。 游在小船前方的蒂法妮成了引导船只前进的光源,也因此理娜等人不需顾虑黑暗及岩礁等危险,能够顺利地向深处航行。 接续地穿过曲折蜿蜒的水路后,众人所搭乘的船来到了一处分岔路口。 「右边是死路,走这边。」 蒂法妮迳自地游向左侧,小船也跟着缓缓地在水面上画出一道圆弧。 「——把船停下来。」 达尔的视线停在右侧水路的某个位置上,并且顺势放下手中的船桨,改握起原本放在船里的长剑。理娜等人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并且注视起前方的状况。 水路的深处有个刺眼的光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己方逼近而来。 不出片刻,光点的真实身分便明确地现身在众人面前。 「那个男人是……」 塔鲁布紧皱着双眉,用警戒的口气呢喃着。 从黑暗深处中出现的是一艘比理娜等人乘坐的船还要小上一圈的小艇,至于光芒则是来自于悬挂在船头的油灯。坐在船上的人正是拥有浅黑色皮肤和赤红眼瞳的『狂猛的艾维克』,以及另外三个像是海贼的手下。 「公主,你退后。」 为了不让船身过于摇晃,达尔和理娜小心翼翼地互换位置。在两人错身而过时,达尔用极快的速度在理娜身旁咬了咬耳朵。 . 「都是些似曾相识的面孔嘛!嗯,那边那个年轻的,还有那个老头我都见过喔!」 在摇晃不已的小艇上,艾维克毫无惧色地站在船头,并且将大刀扛在肩膀上。 「我也认识那位蹲在那里浑身发抖的王子呢!先前不小心被你跑掉了……」 「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达尔手举着剑,咬着牙露出充满杀气的笑容。 「难道是宝贝的船被我们弄沉后,只好顺着大海漂流到这里吗?」 两艘小船的距离正逐渐地缩短着。 「我在这座岛上放了粮食和水,还有一些船材,我是特地来拿走的。」 语毕,两人的剑立刻猛烈地交锋,散射而出的火花也在瞬间照亮水路。佣兵和海贼的视线互不相让地怒瞪着彼此,在电光石火间挥出了第二次斩击。这次艾维克的大刀擦过了达尔的脸颊,而达尔的剑则像是错失目标似地挥了个空。 此时,达尔露出了笑容。原本仅划过空气的剑,气势毫无消退地再次扫过眼前,并且直接命中了海贼小艇船首挂着的油灯。同一时间,水路也跟着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然而,即使身陷突如其来的状况,艾维克依旧未失去冷静,他大声地喝叱狼狈失措的部下,并且命令他们点燃其他油灯。 但是,理娜等人的船已经利用此时的空档驶向了水路的深处。 「哼,先把船开回去吧。」 「不去追他们吗?」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但是那些家伙似乎在黑暗中也能顺利航行的样子。」 艾维克只是认为己方准备不足,并未因目标逃走而感到特别懊恼。 「用船将入口封住。只要把所有小船集合起来,应该可以召集到半数……不,或许一百人才对。虽然可能得花上一两天,不过那些家伙还是得确实地加以根除才行。」 「对了,刚才的船上坐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呢!」 其中一个部下用被欲望驱使般的饥渴声音说着。 「从长相看来应该是王公贵族的女儿才对。只要逮到王子当成人质,再把其他男人的双眼挖掉、双手砍掉并且拔掉舌头后,就将其当成前往比克拉德交涉的使者。剩下的女人就随你们处置。记得告诉其他兄弟那艘船上有美若天仙的女人,藉此激励大家的士气。」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向前航行了一会儿后,确定对方已经放弃追击的达尔才终于松了口气。自己着实不想在对方处于优势的状况下战斗。 「已经没事了,谢啦,公主。」 「什么嘛,已经结束了吗?」 回应达尔的并不是理娜,而是莎拉。正确地说,应该是再度附身到了莎拉身上的蒂法妮。 在达尔破坏油灯的瞬间,帕卢维将接近小船的蒂法妮紧紧地抱了过来,而蒂法妮的灵体则附身到了莎拉身上。后来则是由蒂法妮拿起船桨划行,才能让小船突然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前进。而负责将这项计划悄悄地传达给所有人的则是理娜。 由于蒂法妮相当熟悉这条水路,因此达尔才会想出这样的计划。 「那个人说他把粮食和水都藏在这座岛上,也就是说这里是海贼的根据地啰?」 「不,我想应该只是其中一个据点而已吧。」 回答了理娜提出的疑问的,是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佛鲁赛尔。 「那个名叫艾维克的海贼设置了好几个据点,并且就像候鸟一样不断转移,然后从不同的位置袭击我国。那个男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当上海贼头目,并且陷我国于苦战的理由,就是这个原因。他还曾经在空无一人的据点中设下大量的陷阱,然后把我国军队诱入其中再加以围剿。」 「你对于那群海贼了解多少?」 帕卢维主动向跃入水路中并愉快地游着泳的蒂法妮探问道。 「就我所知,那群人出现在这座岛上的次数……刚才那应该只是第二次。第一次我们只是错身而过而已,所以我并没有去追赶他们。我原本还在想下次如果再被我碰上,我一定要用罗西卡尔的船把他们碾成灰尘的说。」 「虽然你只是个妖精,可是做法还满凶狠的呢。」 「只是,目前的状况倒是变得满棘手的。」 塔鲁布一边划着桨,一边用严肃的表情说着。 「如果用海贼船的规模来思考的话,只要有一艘来到这座岛上,船上至少就能载得下两百人。加上那个男人绝不会这样放过我们,可想而知接下来一定会有一场恶战。」 「我看我还是去把罗西卡尔的船开过来吧?」 「如果真的出动那艘船,对方应该会一哄而散地逃跑才对。可是一旦船不见了,他们必定又会不死心地回到这座岛上。一旦演变长期作战,不利的反而是我方。」 帕卢维双手抱胸,摇摇头否决了这项提议。 「总之我们先去和龙见面吧。即使真的想用那艘船把海贼赶走,应该还是得先和龙交涉不是吗?」 众人搭乘的小船经过了更加婉蜒曲折的水路,并且弯过了数个分岔成两条——甚至是三条的岔路,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场所。 「喂,你不觉得中途船桨有突然变重的感觉吗?」 达尔微喘着气,刻意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一旁的塔鲁布问道。 「什么,原来你也感觉到了吗?」 塔鲁布一边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一边回应着达尔的问题。 「啊,那是因为到这里的路上是有些倾斜的水路,而且水是逆向地朝你们流过去,所以划起来才会觉得比较吃力。」 「拜托你早说啊。」 被疲劳感笼罩的达尔对满脸笑容地说明着的蒂法妮抱怨了几句。 「因为你们两个人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们应该不太介意才对。」 面对说话如此直率的妖精,达尔和塔鲁布只能摸摸鼻子闭上嘴。毕竟两人都不愿意先示弱,才会没有一方愿意先开口质问。 「话说回来,这里的感觉和来到这里的这段路上完全不一样呢!」 理娜语带感叹地环视着周围的景色。 和方才一片漆黑的洞窟相比,这里有着即使和神殿内部相提并论亦不为过的整洁感,而且是一处令人感到十分沁凉的宽广空间。另外,天花板似乎还涂着某种涂料,让室内维持在宛如黎明破晓时的明亮感。 左右两侧的墙壁分别挖有一个四角形的洞,洞中持续地流出十分澄净清澈的水,让整个房间泡在约有几雷贝高度的水中。 正面则有一处比水面要高的平台,平台之上则有着一条约五十阶的楼梯,并且持续地朝顶端延伸而去。 在楼梯的最顶端,有一扇铁灰色的巨门。 「就在那里——」蒂法妮伸出手指,难掩兴奋地指向位于楼梯顶端的那扇巨大门扉。 「——罗西卡尔就在那道门的后面。」 理娜等人爬上了位于楼梯前、没有浸泡在水里的平台。另外也放下船锤将船固定住。 原本乍看之下还算宽敞的平台,当七个人同时站到上头时,空间却变得十分窘迫。 「……好久没有踏上这么稳固的地面了。」 达尔感慨地吐了口气,并且反覆地踏了好几次脚下的地板。理娜也身有同感地想在地板上跳个几下,但却因为在意帕卢维的目光而打消了念头。 然而——站在理娜面前的帕卢维却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并且双脚并拢轻轻地跳了一下。 两人视线相会。 「……什么事?」 「呃,不、没事。」 理娜急忙将视线移开,帕卢维则是莫名地生起气来。 「理娜,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就好好地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位大姊的脸看起来好像刚杀了好几个人一样,超可怕的喔——」 「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杀了你吧,佣兵!」 面对故意改变声音调侃着自己的达尔,帕卢维满脸通红地朝着他破口大骂。此时理娜和塔鲁布终于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但此举反而更像是在帕卢维的气头上火上加油。 莎拉依旧泰然自若,尤司卡面无表情,佛鲁赛尔则是讶异无语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在一阵毫无预警的骚动结束后,回复冷静的理娜调适好心情,并换上无比认真的表情。 「那么,就由我去和龙见面吧!」 她踏上楼梯,并且回过头对所有人如此说道。 「不是大家一起去吗?」 「就算我见到龙也没什么话好讲的,走这一趟一点意义也没有。」 面对达尔的疑惑,帕卢维只是没好气地如此答道。尤司卡和塔鲁布也跟着点了个头,佛鲁赛尔更像是卖力表示赞同似地拚命摇着头。 此时,莎拉主动向前跨出一步,并且抬头望向达尔。 「理娜小姐就拜托你了。」 「……喔,我和她去去就回来。」 莎拉深深地向达尔鞠了个躬,达尔则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将脸撇开,并且抓了抓浏海。 理娜和达尔并排缓缓走上楼梯,然后在巨大的门扉前停住了脚步。 『……来了是吗?』 门的另一侧传来如同老人般嘶哑低沉的声音。理娜等人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大门仍自动地朝两侧开启。 两人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双眼则始终注视着眼前的变化。方才那声音中的威严也是令两人无法动弹的理由之一。 开启的大门后方被由上方灌注而下的水幕所遮蔽着,因此看不见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一阵犹豫后,理娜仍迟迟无法跨出脚步。就在此时,有个人从她身后轻轻地推了一下。 「——走吧。」 达尔的视线并未离开眼前的水幕,但口中的话却让理娜得以松缓紧绷不已的表情。两人下 意识地配合着彼此的步伐,静静地朝着水幕的深处走去。 在转瞬间便穿过水幕的理娜,来到了一处昏暗的房间里。 ……? ——咦……? 回头一看,方才穿过的水幕已消失无踪。原本应该已被冰冷的水浸湿全身的自己,此刻衣服和头发却连一点濡湿的迹象都没有。 身旁的达尔也是相同的情况,只见他惊讶地摸了摸浏海和衣摆。 『来得好……』 黑暗中传来方才曾听过的声音,两人则是反射性地端正站姿。此时,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当眼前的画面映入眼帘的瞬间,理娜差一点就要惊叫出声。而她之所以能够抑制出声音,是因为她拚命地紧抓住达尔手臂的关系。 达尔虽然没有发出任何惊叹声,但双眼却始终凝视着眼前的巨物。没有比这一幕更适合唤起人类的恐惧了。 巨大怪物的头部正贴靠在地板上。 虽然说是头部,却有着足以将马车吞进其中的惊人大小。而整体架构几乎只剩骨头,眼窝部分则呈现被挖空的空洞状态,延伸至前方的血盆大口中则并排长着为数可观的锐利尖牙。 『——喔。』 宛如低沉呢喃般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空间。 『久违了,星图咏。』 即使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理娜仍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是来自眼前的骷髅,并且是针对自己而来的话语。 「……星图咏指的是我吗?」 『你不就把我们所创造之物挂在脖子上吗?』 理娜的视线跟着落在胸前的磁针上,并且紧紧地将它握在手里。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星图咏是你的母亲吗……这么一说,以星图咏的年龄看来,你的确太过年轻了。』 「星图咏到底是什么?我的母亲曾经是占术师,但我也不曾从她那里听过这个词汇。」 理娜说话开始急促起来,这也是为了压制恐惧感并且激励自身的做法。 虽然知道对方并无敌意,但是眼前怪物的模样和话语,都散发着令人折服的威严。理娜甚至觉得,只要在这时腿软瘫坐在地,或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谓的星图咏,既是用来连结人类和龙的存在,也是引导龙的存在。』 骷髅用沉稳的语气说明着,但理娜却听得一头雾水。 『在远古时代,我们龙族和人类虽然称不上关系十分友好,但确实曾经平等地共存过。双方无论是体型大小或是思考方式,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而星图咏正是协调人类和龙之间关系的存在——她熟知陆地和海洋,同时也熟知星象。』 理娜从那深邃而空洞的眼窝中感受到了一道视线。眼前的怪物——龙正用它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胸口。 『那个磁针是用龙骨所打造出的器物。它和星辰相通,能够时刻指引出最正确的方向。此外,它也会对龙产生反应,并且指出龙所在的位置,也会保护主人不受龙的伤害。因为龙只会屈服在星图咏之下。』 在平静的惊讶情绪包围下,理娜低头注视着胸口的磁针。 这么一说,无论是在马杰可,或是在塔巴思特时,都曾发生过相同的事。 『可是,想不到那个吵闹的妖精竟然能够发现你的存在。』 骷髅感佩似地说着,理娜则开始犹豫起是否要吐露事实。最后,她决定不将来到这里的真正理由告知骷髅,而是在一次深呼吸后,集中全身的力量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可以请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吗?一旦封印解开后,你打算要做什么?」 『遨翔于虚空之中。』 骷髅只是简短而沉重地回了这句话。 『你应该看得出来……不,或许人类无法理解也说不定。我已经相当衰老了。因此,我想要葬身于虚空之中……对了,即使我们已经像这样面对面好一会儿,我却还没报上自己的名号呢。我是罗西卡尔,自远古时代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白龙。』 龙——罗西卡尔被封印在这座岛上,据说已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事了。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之所以遭到封印的理由,但白龙一族原本就是静止不动也不会感到痛苦的种族,即使到死都沉浸在思考当中也未尝不可,因此我就一直待在此处。虽然在星球上迎接死亡对龙而言并不是什么合适的死法,但我确实也无法凭藉自己的力量解开封印。』 然而在几个月前,蒂法妮意外地漂流到了这座岛上。 『她受了重伤,并且已经疲累至极。如果放置不管的话,她用不着多久就会迎向死亡。于是我将她唤至此处,并且让她在这里休养生息。之后她便主动地告知想要偿还这份恩情。』 「所以你告诉她,希望她能为你解开封印吗?」 『不,我很清楚尼布尔是无法办到这件事的。但是我仍然将状况述说了一次,并且希望她为我找出星图咏或是拥有关于龙的知识及理解力的人类,而那个女孩也乐意地接下了我的要求。只是,这座岛距离人类所居住的大陆毕竟太过遥远,因此我用我的骨头造了一艘船,虽然那是艘结构相当简单的船就是了。』 「也就是那艘幽灵……那艘白色的船吗?」 察觉到自已有些失言的理娜急忙更换词汇,但罗西卡尔似乎并不太介意的样子。 『那个吵闹的妖精说过,她会借用人类的身体到陆地上寻找适合的人选。我则是为了让她能顺利行事,只要她待在船上,我就会用我的力量来守护她。』 「即使你仍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还是无法解开封印吗?」 『龙呀,你的话真是可笑呢!』 罗西卡尔用低沉的笑声回应着达尔的质疑。 『如果是凭被封印的一方所拥有的意志和努力就能解开,那种没用的封印也算不上是封印了。即使解开了那样的封印,亦不代表被封印者的力量有多强,只会突显出施行封印者的愚蠢而已。』 被眼前的怪物这么一说,达尔的心中似乎也莫名地跟着涌起了相同的认知。 ——只是,这么说来,在马杰可碰上的龙虽然也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它同样无法凭藉自身的力量解开封印,而当它再次受到封印时,也顺从地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你说一旦解开身上的封印,你就会飞往虚空之中迎接死亡是吗?」 『那是我们一族最为寻常的死法。虽然有许多同伴是遭到某人所消灭,而连如此普通的死法都无从选择……如果要说我是否还有其他欲望的话,我希望能够由你来引导我。』 「由我引导?」 出乎意外的话语令理娜陷入不知所措的焦虑之中。 「我、我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刚才我也说过了,这只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遗物而已……」 『如果你没有相符的资质,星图咏便不会将那样器物托付给你。别担心,我不会要求你太过困难的事。你只要为我指示方位就可以了。为了预防万一……希望你也能一起帮助我。』 罗西卡尔话毕,视线也同时落在达尔身上。 「我……?」 『原本我为了封印解开之时的到来而储备了许多力量,但为了造船和其他杂事而消耗了过多的力量。因此一旦力量有所不足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关于解开封印的方法,据罗西卡尔表示并不需要特别烦恼或绞尽脑汁地思考。因为,该方法就藏在封印着罗西卡尔的这个房间里面。 四周的墙壁上毫无空隙地写满了古奏德语。方才由于房间里较为昏暗,加上罗西卡尔的模样实在太过摄人,因此理娜和达尔并未仔细地观察周围。 另外,呈现半球形的天花板上头也散布着无数的亮点。仔细一看,许多点和点之间都被线连结在一起,并且构成了几幅奇妙的图案。 『首先,先重叠画出两个形状工整,并且大小正好能够围住我的头部的四角形,然后绘制出八芒星,接着再正确无误地将刻写在墙壁上的咒文从头至尾朗读一遍,这样就可以了。』 「只要这么做就可以了……?可是,既然你如此清楚……」 理娜一边从腰际的提袋中取出铅块,一边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你不自己设法解开封印呢? 然而,罗西卡尔仍旧笑着说了声『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所諝的古奏德语是仅有人类才能使用的语言,并且只有人类能够发出该语言的读音,甚至如果不是由人类来书写记载,就会因此失去效果。无论是龙、妖精还是怪物,全都被这种语言排除在外。』 看似平静的理娜其实正为此刻才知道的事实倍感惊讶。就理娜所知,古奏德语应该只是远古时代支配大陆的王国在祭祀时所使用的语言而已。 『封印了我的人,其实曾打算在未来的某一天解开封印,并且将我纳为支配指使的对象。这一切应该都详细地记载在墙壁上才对。那么,就容我再次地向你们提出请求吧。星图咏和龙啊,拜托两位了。』 正当理娜和达尔开始进行解除封印的作业之时—— 「……大约是三雷贝的距离吧。」 门外的帕卢维正要求塔鲁布、佛鲁赛尔和蒂法妮帮忙用放在船上的船锤和绳索测量水深。 「在那一带流动的是从哪里来的水?」 「那是从比这座岩山还要高的地方流下来的水,平时都会像这样子注入这个地方。如果碰上下雨的时候,这个房间的水位就会比现在再高上一些。」 听完蒂法妮的说明,帕卢维也满意似地点了点头。此时,她更将船上的桅杆当成漂流木,开始测量起水流的流速。 接着,她静静地将测量所得的数据等内容记录在地板上。 莎拉和尤司卡则被排除在帮忙的人选之外,两人只能坐在楼梯上休息。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可以吗?」 原本出神地望着帕卢维奇特行径的莎拉,因尤司卡突如其来的话语而回过了神。 「……请说。」 在这趟旅程当中,莎拉始终觉得尤司卡是个难以理解的人物。从前曾和塔鲁布一同旅行过的莎拉,并不觉得他有任何改变。而帕卢维虽然态度和用词遣字都十分严苛,但情感表现却算是十分率直,因此也不是太难摸清个性的对象。 当中只有尤司卡不同于其他人。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他,让人无法摸清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而身为帕卢维随从的他更是鲜少主动表示自己的意见。加上他从前曾经试图杀害理娜,也成了莎拉对他留下负面印象的原因之一。 「在我们被海贼袭击的那个晚上,帕卢维殿下之所以选择搭上幽灵船,虽然背后有许多理由,但最大的理由却是因为不想离开你和那个佣兵,当然还有她的妹妹的缘故。」 莎拉先是惊讶地望着尤司卡,接着再将视线投向正在前方的地板上写着某些文字的帕卢维。 「……我并不知情。」好不容易找回冷静的莎拉低着头,喃喃自语地开始回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帕卢维殿下绝对不可能主动地向你们表明这件事。」 双眼看起来就像是在遥望远方的尤司卡淡淡地回应,并且用低沉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那位公主总是以她独特的方式在关心着妹妹。我希望总是陪在妹妹身旁的你能 够了解这件事。」 「你喜欢帕卢维公主吗?」 莎拉想要确认的是,尤司卡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将帕卢维视为必须珍惜并保护的对象。 「……我认为她是值得我侍奉的主人。」 就在这时候,总算站起身来的帕卢维举手示意众人集合,于是莎拉和尤司卡也跑到了她的身旁。 「接下来要开始干活了,所有人都一起来帮忙。」 「请问您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因方才持续帮忙而显得精疲力尽的佛鲁赛尔面露难色地问道。 「我要把石头塞进那里。」 帕卢维分别指向位于楼梯左右两侧,水像是满溢而出般地流动着的洞穴。 「只要搭船回到洞窟那一带的话,就能在水路底部找到一大堆石头吧。所以我们要先和熟知水路的蒂法妮联手,回去将石头搬上船,然后运到这里来。」 当艾维克率领着海贼部下回到海蚀洞时,时间已经是日落西山之际。接着,他们开始陆续点起火把,使用人海战术分头进击,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宛如迷宫般的洞窟中穿梭推进。 对于入夜后仍必须在漆黑的洞窟中探索一事,虽然部下们多少有所抱怨,但当艾维克把能够擒得比克拉德的王子做为人质,还有答应将王子身旁的三位美女任由他们处置等当成利诱的条件时,便毫无窒碍地说动了部下为他卖命工作。 ——我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呢?又能做这些事到什么时候呢? 艾维克总是一边听取着报告,一边暗自地在脑中想着这些事。 事实上,艾维克真正在意的只有自己,或者应该说他本身所拥有的能力而已。 看来自己似乎拥有战斗和诈欺的才能。他察觉到这一点时,已是他为了维持生计而成了佣兵之后不久的事。 从那时开始,艾维克就持续地测试着自己的才能。因此他总是刻意地让自己置身严苛而激烈的战场,而对于其他事则是毫无一丝执着。 在拉多姆王国的内战结束后,艾维克便选择尽早离开王国,并且成了海贼。 「头目——」 其中一个海贼来到了他的面前进行报告。 「——我们已经发现头目所说的那群家伙了,对方正群聚在一处不像洞窟的房间里抵抗着。」 「状况呢?」 「我方陷入了苦战。在前往该房间的途中,不知为何水路都干涸了。我们虽然离开船上和对方直接交战,但对方有个独臂的剑士和一个老头,两个人都强得不像话。」 「……当中没有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一头黑发的年轻小鬼吗?」 「咦?不,我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人物……」 「——我知道了,我也一起过去。」 如果自己战死的话,海贼团就会分崩离析。艾维克相当清楚这一点,但他仍然会身先士卒地站上前线。因为他有必要持续地证明自己的强悍,此外他更是喜欢战死后一切都会化为乌有的这一点。 此刻的他不只提着平时不离身的大刀,腰际间还插着一把手斧及短剑。 ——很好,就让我看看自己能够战到何时,自己的力量能够发挥到何种地步吧。 在连结着房间和洞窟的枯竭水路上,塔鲁布、尤司卡还有佛鲁赛尔正卖力地和海贼奋战着。 虽然塔鲁布和尤司卡各自有着年迈及独臂的劣势,但眼前的海贼和两人之间的实力仍有着明显的落差。 加上如今战场换成了不会摇晃的稳固地面,使得海贼们的斩击更显得迟钝无比。 这条水路原本地形就有些倾斜,而洞窟一带的海水则仍持续地晃动着。由于此刻时间已是深夜,退潮也对海水的波动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海贼们接连不断地从船上跳下,并挥舞着柴刀和手斧等武器袭击而来,但却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塔鲁布和尤司卡砍杀或扫倒在地,尸体的数量也逐渐攀升着。 帕卢维此刻则站在楼梯的最上层,和莎拉以及蒂法妮一同观望着尤司卡等人的英姿。而蒂法妮之所以没有加入战斗,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她不喜欢没有水的场所。 「如果海贼杀进这里的话,那边就会变得很危险。为了安全考量,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吧。」 加上帕卢维语气严肃地如此要求,于是蒂法妮也老实地留在楼梯上。 「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在想,身上没有穿铠甲果然还是有种少了什么的感觉呢。」 塔鲁布一边砍杀着海贼,一边躲着朝自己飞掷而来的手斧并呢喃着。 「……我认为为了保留体力,身上的装备轻一点会比较好。」 「可是到了我这个年龄的老头,受伤可是没那么容易治好的呢。而且穿上铠甲的话,身心都会有种变得紧绷而灵敏的感觉。尤司卡阁下没有过这种经验吗?」 「……我并不是靠铠甲来绷紧神经的,顶多就是用视线来集中精神吧。而且我并不打算在人前有任何难堪的表现。」 即使只剩下一只手臂,尤司卡的剑技依旧所向披靡。只见他挥舞着手中的剑,陆续地砍掉敌人的首级,抑或是敲碎甚至贯穿对方头部。 而好不容易躲过两人激烈攻击的海贼,最后仍会被佛鲁赛尔给收拾掉。 「我听说第三王子殿下在讨伐海贼一事上有着十分耀眼的实绩呢。」 「所谓的讨伐海贼,指的只是指挥船只并且激励船员作战而已。根本不会像这样亲上前线挥剑战斗!」 「……只要顺利地解决这次的事件,殿下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打倒幽灵船和海贼的大英雄,并且凯旋归国。我想能被当成话题讨论的功绩应该是愈多愈好才对。」 面对拚命地向塔鲁布澄清的佛鲁赛尔,尤司卡则是用冷淡的语调如此说着。 「……如果您愿意将功绩让给我方的两位公主的话,那就请您退到那边的楼梯去吧。偶尔出现两位武勋盖世的公主,我想应该也是很不错的事。」 「你这家伙……!」 佛鲁赛尔自暴自弃似地大吼着,并且气势十足地陆续砍杀了好几个海贼。看见这一幕的尤司卡不禁暗自地放下心来。 ——今后如果此人再对我国的公主有任何意图的话,到时就将王子下令用火焰枪攻击幽灵船因而招致报复的事公诸于世就行了。 尤司卡手中握有佛鲁赛尔的把柄。当他决定将这件事告知佛鲁赛尔时,想必也就是决定要毁掉这位王子名声的时候了。 鲜血和汗水飞散四溅地落在地板上,并且渗进残余的水渍中,形成难以辨识的形状。堆积在战场的尸体则被送往洞窟外并且抛入海中,而很快地就有新的海贼取而代之地从船上冲了出来。 即使尤司卡和塔鲁布都是身经百战的剑士,并且是在稳若磐石的地面上作战,但连续砍杀了三十名以上的海贼,还是对两人的体力造成了相当的负荷。只见塔鲁布开始垂下肩膀,尤司卡也感觉到早已失去的左臂一带传来阵阵麻痹般的痛感。 「——真是骁勇善战啊!」 一阵宏亮的声音从水路的深处传来,一个扛着大刀的战士悠然自得地缓步朝着两人走近。对方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浅黑色的皮肤,以及散发着疯狂气息的慑人红色双瞳——是海贼头目艾维克。 「殿下,请您先逃到帕卢维公主那里去吧!」 塔鲁布用极为认真的表情说道。眼前的男人和方才的海贼截然不同,佛鲁赛尔可能无法与之应战。 另一方面,艾维克因为没见到先前和自己交战的黑发佣兵而露出有些狐疑的表情,但仍决定先收拾掉挡在眼前的两位战士。他像是滑步般地向前奔去,并且用力 地挥下了大刀。 塔鲁布硬碰硬地挡下了对方的猛力一击,同时间无比强烈的冲击也跟着窜过全身。 ——好重……! 一旦防御的架势出现丝毫破绽,恐怕自己就会会连人带剑被砍成两半吧。 「你们该不会以为只要周遭条件接近陆地,战斗优势就会在你们那一边吧?」 然而,艾维克并没有继续追击,因为尤司卡已经抓准空档挥剑朝他砍了过来。艾维克同样迅速地举剑防御,弹开了尤司卡的剑势,然后像是要跟上对方的挥剑轨道似地主动跨步向前。尤司卡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躲开了划破空气的凶恶刀锋,但却被对方的剑势削下了数根浏海。 ——好快的反击速度。 尤司卡惊讶地瞪大了眼。艾维克所持的大刀刀身比一般的剑要来得更长,照理说,这样的重量使起来应该会很不顺手才对。但是眼前的海贼头目却像是在挥舞普通的长剑一样,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挥出更快的速度。 塔鲁布和尤司卡决定联手夹攻艾维克。两人时而同步发动攻击,时而交错地改由迥异的方向使出斩击及剌击,并且灵活地运用上劈及下砍等剑技步步近逼。 但是令人咋舌的是,或挡或避的艾维克竟滴水不漏地化解了两人的攻势,甚至还能抓准瞬间的空档发动反击。再次受到对手猛烈一击的塔鲁布则不支地向后退了一步。 ——地板是湿的!是因为原本的水还没干吗?可是…… 艾维克对意外发现的状况虽然有些迟疑,但仍将对于目前战局无关紧要的思绪收起。他不理会塔鲁布,转而攻击尤司卡。 艾维克自右侧发动一连串的猛攻,尤司卡则集中精神闪躲而非防御。如果要挡下每一剑都宛如能撼动大气般的刚剑,自己的身体绝对会先举起白旗的。 「尤司卡!塔鲁布!」 站在楼梯上的帕卢维大声地呐喊着,无暇他顾的尤司卡则是用斜眼看了塔鲁布一眼。意会到尤司卡用意的塔鲁布,也不忘在满是汗水和疲劳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应。 两人配合着各自的气息稍微向后退开。此时艾维克挨近尤司卡的身边,并且猛力地挥下大刀,这一击则再次被尤司卡勉强地挡了下来。 其他海贼们虽然自始至终只是站在艾维克身后看着双方交战,但当看见头目逐渐取得优势时,众海贼也开始跟着加入战局之中。 每个人都出声嘶吼,并且逐步向前逼近,做好随时都要杀入室内的准备。 就在此时,帕卢维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刻似地,将双手高高举起。而莎拉和佛鲁赛尔则跟着做了一个像是把某物拉起似的动作。 叩隆!一阵厚沉的钝音传来,塞住楼梯左右两侧洞穴的石头也应声而落。 下个瞬间,蓄积许久的水顿时倾泄而出,并且冲垮了其他挡住去路的石头。 两道激烈的水流彷佛像是要冲垮洞穴似地,开始汇聚于同一个定点上,并且化为一道洪流沿着水路直冲而去,海贼们的哀嚎声转瞬间就被洪水所淹盖殆尽。 有人试图逃跑,但在几十人同时移动的状态下,队伍自然无法顺畅地保持动线。前方的人想要后退,尚留在后头的人则想要前进,结果却只能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这些人在下个瞬间也全都被洪水所吞没,放在原处的小船则无一幸免地被水流冲离了原处。 即使目前死伤人数有限,但眼前对海贼们而言已可算是大势已去的绝望状况。 所有人等于在没有半艘船的情况下,被丢弃在一片漆黑的洞窟深处。如果不放弃地拚命游泳,或许还能有一丝找到船的希望,但手上若没有船桨也是无计可施。 就算以手划的方式移动船只,并且受到幸运之神眷顾的话,或许还能回到那如同神殿般闪着亮光的房间。只是接下来的下场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帕卢维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光景,脸色也渐趋惨白。 她的膝盖正止不住地持续颤抖着。对此刻的她来说,唯一称得上幸运的就是身上还穿着长度至脚跟的礼服,因此并不需担心会被人看见自己此刻的窘态。 「第四公主殿下——」一旁的莎拉忽然出声呼喊着她。 「——您看起来似乎相当疲惫的样子,是不是先到旁边靠着墙休息一会儿比较好呢?」 「不行……」 帕卢维虽然想照着莎拉的话去做,但她仍然强忍着阵阵作呕的感觉,逼迫自已继续站在原处。 「……战斗还没结束。」 帕卢维是第一次体验杀人这件事。当然,她并不觉得后悔。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自己和周围的人必定会死于海贼之手。 「哎呀,您真是料事如神呢,帕卢维公主!」 一旁的佛鲁赛尔用闪灿着兴奋之情的眼神,对帕卢维的计策大加赞赏。 「如此深谙水性,甚至能够操控水流的技术,我在我国也从未见过。您究竟是在哪里习得这些知识的呢?」 「从关于治水的书卷上学到的。」 一开始帕卢维会想到这个计策,是因为发现到注入这个房间里的水并非海水,以及一路上的水路有所倾斜之故。接着,她从房间大小及水深来计算出水量,并且从水流的流速来思考计策的可行性。 在帕卢维所读过的治水书籍中,有许多都详细地记载了关于洪水的规模及所造成的灾害状况。而帕卢维可说是藉由这样的方式来检证书上所载的内容是否正确。 「理娜她……」帕卢维微微转头,视线停留在莎拉的身上。 「……那孩子也曾经战斗过吗?她该不会也有杀人的经验吧?」 「有。」 莎拉冷静而简短地做了答覆,并且伸出手轻触了帕卢维的手臂。 「您的脸色果然不是很好。我反覆地提出建议,或许会令您感到十分厌烦,但能否请您同意让我扶着您呢?」 然而帕卢维却只是迳自转过身,不愿回应莎拉的要求。只是,她并未将莎拉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拨开。 就在此时,两人后方高耸的大门忽然传来些微的声响,同时发出震动并闪起光辉。 「……怎么了?」 帕卢维和莎拉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并且各自带着困惑和不安的神色凝视着大门。声音和光芒大约持续了数至十的时间,接着戛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事?」 帕卢维喃喃自语地问着,但莎拉和佛鲁赛尔都无从给予答覆。 「——那是……」 蒂法妮忽然笔直地指向天花板,三人也随之仰头望去,并且纷纷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 理娜和达尔正以横躺的状态被光之粒子包覆着,并且缓缓地从空中朝地面降落而下。 将时间稍微向前回溯。 了解到如何解开罗西卡尔封印的理娜,从那之后便埋首于准备作业之中。单看流程并不算是太难,只是,由于作业流程要求极度严谨的正确度,使得理娜的集中力慢慢开始溃散。 达尔虽然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但仍自制地在一旁看着理娜绘图及咏念咒文。 当他主动询问理娜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事时,理娜是如此回答的—— 「这个嘛……没有耶!」 ——或许我留在外面防堵海贼比较适合吧。 达尔打从心底如此想着,但罗西卡尔和理娜却都要求他留在这里。 「只要你像这样看着我做事,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有什么好开心的?」 「我会觉得必须要再更努力才行。」 「真搞不懂你……算了,既然公主觉得这样比较好,那就这么办吧 。」 但是,一想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一阵焦虑便跟着涌上心头。 『不要躁动啊,龙。』 「……问题还不就是你造成的。还有,别再用『龙』叫我。连连那个尼布尔也都改不了口。」 被只剩骨头的头颅安慰,达尔忍不住苦着一张脸。但是他的视线依旧未曾从理娜的背后移开过。 『可是,龙寄宿在你的左手臂上应该已有一段时间了才对。』 「……我叫做达尔,要叫我佣兵也行。」 达尔一脸不悦地报上了名号。毕竟对方刚才也已经先行报出了名字,于是达尔也不觉得有任何吃亏之处。 『寄宿在你身上的龙还十分年幼,但你却和它处得很好。我认为你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它,难道不是吗?』 「才不是!刚碰上它的时候,这家伙的头就附在我的左手手指上。从那之后无论我怎么甩都甩不掉它。」 『真是抱歉。』 「……如果你知道甩掉它的办法,我倒是希望你能告诉我。」 达尔话锋一转,主动探问起罗西卡尔是否有让魔银离开自己左臂的方法。 『方法是有几个……其中一个就是让星图咏说服那只龙。』 「说服?」 『星图咏是连结人类和龙的存在。虽然那个女孩还办不到,但是只要找遍整个大陆,或许就能找到其他拥有相同力量的星图咏。』 「找遍整个大陆,却还只是『或许』而已啊……」 达尔无力地应着声,罗西卡尔则像是忍俊不禁地发出浑厚低沉的笑声。 『那我告诉你第二个方法吧。因为那只龙非常中意你,因此你只要彻头彻尾地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许它就会对你心灰意冷,离开的可能性也会跟着提高许多。』 「你是在开我玩笑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再认真不过了。但是,我不否认这件事对我来说相当有意思。那么, 关于第三个方法……就是去寻找屠龙剑。』 「你是说神话或传说里常听到的那种兵器吗?那种东西真的存在?」 『没错。』 罗西卡尔语气中带着些微的焦虑,但仍然如此断言。 『古奏德语还有那种兵器,正是挑动龙和人类之间对立的元凶,而且也是因为这些事物的存在,才会将我族逼入神话之中。虽然该兵器不若古奏德语易于操控,但只要拿在手上,就必能确实地屠杀龙族。』 『而且——』罗西卡尔像是要补充些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虽然决定权从一开始就在你的手上,但我的立场则是希望你选择第一种方法。所以我才会要你陪在那位即将成为星图咏的女孩身边。』 达尔不自觉地注视起正努力地解读着古奏德语的理娜背影。 「请不要把刚才的谈话告诉公主。」 就在海贼袭击而来的同一时间,理娜也完成了咒文的咏唱。 围绕住罗西卡尔的两个四角形——八芒星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 『喔喔……』 龙的骷髅不禁发出一声轻叹,并且一声不响地缓缓浮上了空中。在理娜和一直守护她的达尔注意到之前,罗西卡尔的头部已经升上了高空,并且固定在一个定点之上。 『那么,我也该将我的身体收回来了。虽说将身体当成船使用的感觉也还不差。』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骨头。理娜和达尔之所以一眼便看出那是颈骨,正是因为那段骨头迅速地接续了龙的头部。接着,其他部位的骨头相继出现,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组装出了一副完整的骨架。 最后,骨头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皮。在罗西卡尔的全身被皮所包覆之际,内侧忽然像是有什么物体正向外推挤似地,使得龙的身体像是灌入空气的袋子一样膨胀了起来。 反覆几次过剩的膨胀和收缩的调整后,龙终于恢复了原来的外形。 最后,原本虚无空洞的眼窝中出现了两颗白色的物体,并且闪烁起辉光。罗西卡尔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 它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 随着咆哮卷起一阵令人生畏的狂风,理娜只能急忙抓住达尔避免被风刮走。而达尔也像是要保护理娜似地,用单手将她拥进怀中。两人相互支撑着彼此,拚命地忍受着呼啸而过的强劲暴风。 最后,咆哮终于只剩下残响,龙也慢慢地撑起了身体。 『请见谅。我已经太久没有尝到自由的滋味,所以一时之间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 当它以双足站立时,看起来就像一座矗立的小山,头部也几乎要顶到半球形的天花板。 眼前的龙身体犹如一头大型的纯白色蜥蜴。理娜抬头仰望着龙,并且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它好瘦,而且满身是伤…… 白龙的手腕和双足都显得瘦弱无比,脸庞和身体也都布满了无数的伤痕。覆盖着身体的鳞片看起来十分干燥,给人一种宛如老旧纸张般的脆弱感。又大又厚重的眼睑压盖着,使它的眼睛几乎只能勉强张开一半。 罗西卡尔歪曲背脊并向前蹲低身体,它的前肢也跟着放在了地板上。 『星图咏啊,坐到这里来,然后紧紧地抓住我的任何一根指头——达尔也一样。』 「好的。」理娜快步地走向它,并且跳上了龙的前肢,然后一把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指头。达尔则站在理娜的身旁,手则抓着另一根指头。 「欸,为什么罗西卡尔会用你的本名叫你?」 「刚才我告诉它的。」 「啊,我有看到,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耶?」 「如果那样的对谈听起来像是很开心,那还是去叫那个侍女小姐帮你掏掏耳朵比较好。」 被达尔挖苦的理娜只能面露苦笑,接着,她再次抬头仰望载着两人的龙。 「罗西卡尔,我叫做理娜。」 『理娜,是吗?达尔也一样,你们似乎都比较中意我呼唤你们的本名呢。』 理娜精神饱满地用力点了个头,达尔则是不发一语地伫立不动。 就在此时,理娜忽然发现了描绘在天花板上的景物。 「……罗西卡尔,请问那是什么?」 『星图……是我们龙族的地图。』 罗西卡尔朝天花板瞥了一眼,然后怀念似地眯起了双眼。在简短的回应里,理娜似乎能感受到当中蕴含着成千上万的思绪。 『——抓稳了。』 罗西卡尔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理娜则不自觉地闭上双眼,集中全身的力量做好再次承受那 巨声咆哮的准备。 然而,这次却没有听见任何一点声音。理娜张开眼睛并抬起头,看见罗西卡尔的确正张开着那巨大的嘴巴,做出宛如正在怒吼般的动作。 『我要展翅飞翔了。』 高亢的声音一传来,地板顿时随之龟裂。龙将力量集中在脚上,使得无以负荷的地板跟着发出遭到破坏的哀嚎声。同一时间,天花板和墙壁全都无声无息地化为了灰烬,就连达尔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周围的变化。 罗西卡尔的脚下此时已经崩解四散。当地板瓦解的声音传入耳中时,两人已经急速地贴近原本在头顶上延展而出的辽阔蓝天。 理娜不禁觉得,此刻的自己正在经历一段无法想像的惊人体验。 然而,理娜对眼前的疑惑也只有极为短暂的片刻。因为自己摒住了呼吸,感受着天空触手可及的错觉,并且正以无法想像的近距离注视着苍穹。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不再继续接近,正确来说应该是龙停止了飞翔。 『 看来我的力量还是不够呢……』 罗西卡尔发出绝望般的呻吟。 「把力量借给我吧,魔银!」 达尔立刻大喊一声,顿时将罗西卡尔的声音掩盖了过去。护手的内侧窜出一阵银色的雾气,并且迅速地散开、包覆住了罗西卡尔的身体。 『谢谢你,达尔。』 当感谢之辞结束的同时,龙再次朝着高空飞升而上。 而且速度比刚才来得更快。 罗西卡尔穿过天空,途中卷起的风势也将云朵吹散。无论是挡在前方的雷电或高热之物,都无法阻挡罗西卡尔持续地遨翔天际。它只是无所畏惧地笔直向上冲去。 这段飞翔的时间事实上比一瞬间还要来得更加短暂,因此理娜和达尔也丝毫无暇辨识映入眼帘的任何景物。 自己似乎有一小段时间失去了意识的样子。 当理娜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 放眼望去,视界中见不到一丝光线,就连瞬间的闪光也不可求。 没有颜色,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味道。这里只有寒冷而无止尽的深邃,以及令人茫然的虚无。 理娜就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站着还是飘浮着,也无法从脚底的感觉来判断。如果现在自己的眼睛是张开的,那么照理说应该可以看见一些什么才对。 难以抑制的不安袭上心头。达尔和罗西卡尔究竟去了哪里呢? ——达尔! 明明已经出声呐喊,声音却传不进自己的耳朵里。 ——既然如此,我就喊到自己能够听见为止。 理娜紧握双拳,并且用力地吸了口气。 此时,忽然一阵狂风包覆住自己的身体,世界也随之重染上缤纷的色彩。 就在理娜觉得奇怪时,她也同时为映入眼帘的画面而不自禁地喊叫出声。 「达尔!!」 「……喔?」 黑发的佣兵就站在自己的身旁。他似乎因为忽然被呼唤名字而显得有些惊讶,并且睁大双眼注视着理娜。仔细一看,他所站的位置竟是罗西卡尔的前肢上。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因害臊而满脸通红的理娜语气急促地问道。 『虚空。是陆地上的最高处,同时也是最低矮的天空。对我族而言既是大陆,同时亦是死亡之地。』 罗西卡尔代为回答了理娜的问题。 『你的感受力确实相当敏锐。普通的人类在虚空之中会毫无任何感觉——除非像你这样被风所簇拥。』 罗西卡尔的声音让理娜找回了原有的冷静,并且开始有余力环顾四周的光景——然而这一望却令她顿失言语。 在比黑夜还要深邃的黑暗之中,可以看见正在闪烁的星辰。 而且是无数的星星。 当中既有闪烁着红光的星星,亦有被蓝色光芒所包围的星星,甚至还有足以令周遭的星星相形失色,释放着耀眼光辉的星星。 理娜逐一地仔细观察。最后,她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那就是你们的星球。』 宛如被白雾所缠绕着的一片蓝色世界顿时在眼前延展开来。 「我们的……星球。」 理娜不禁凝视起眼前的光景。在正下方处有个似曾相识的形状。虽然许多位置都被如同白雾般的云所遮蔽,但那的确是自己所熟悉的土地。 「大陆……」 而且是自己当初第一次看见的,母亲的地图。 「这是以理娜生活的这颗星球的形状所绘制出的地图。」 母亲绽出和平时无异的笑容如此说道。 仅在纸上看见的形状,如今却以实物呈现在理娜的眼前。 脚下的立足点忽然消失无踪。罗西卡尔移开了它的前肢。而回过神的理娜立刻往身旁一望,才发现达尔也正出神地低头望着这颗星球。 理娜此刻总算了解了方才自己之所以说不出话的理由。因为眼前的光景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或许应该说不需要任何言语才是最正确的说法。 『真是壮观的星球!』 罗西卡尔带着深邃的感慨注视着眼前的星球好一会儿后,又以无比温柔的视线望向理娜。 『为我指引方位吧,星图咏。告诉我,我所应该长眠之地究竟位于何处。』 理娜也跟着想起应该如何指引。她自然地伸手拿起胸前的磁针。 磁针正发出淡淡的光芒,指针则固定似地指向某一点。罗西卡尔也将头转向指针所示的方位。 「可是,这样不是只能知道方位而已吗?」 『对我而言,如此就已十分足够了。』 总算将视线从星球上移开的达尔,抬头望向苍白的年迈老龙。 「你所谓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是要在这种地方……」 『就是化为星球。更正确地说,就是成为星球的基石。』 罗西卡尔再度低头,望向湛蓝而澄澈的世界。 『我族只要迎向死亡,身体就会化为一颗星球的原型。当然也可能会失败。一旦失败之时,就会变成虚无的尘埃,身体也可能会四分五裂而消逝无踪。』 罗西卡尔用那如同蜥蜴般的嘴型缓缓地说着: 『然而——即使如此,我族依旧可以成为构成崭新星球的元素。不论自己化为何种型态,最后都能成为星球的一部分。』 「那么,我们所在的这颗星球难道也是……」 『是的,是曾经在某处活着的龙死亡后的躯体所构成的。』 罗西卡尔悄悄地从理娜等人的身边走开。 『你们只要回到那座岛的大门前面就可以了吧?』 「对了,那地方的天花板和墙壁都坏掉了耶……」 理娜像是回想起什么似地,脸色也跟着变得铁青。当时经过了那么剧烈的震动,实在很难想像在门外的莎拉等人能够全身而退。 『你不需要担心。那道门是一条境界线,门内和门外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因此里面所发生的事并不会对外头造成影响。喔,对了,理娜——』 罗西卡尔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呼唤了理娜的名字。 『——我得向你致谢才行。把手伸出来。』 正当理娜要推辞之时,罗西卡尔已经像是开始准备似地阖上了双眼。于是理娜只得先照着指示,以手掌朝上的姿势伸出了右手。 下一刻,龙的左眼缓缓地滴下了一滴眼泪,并且准确地落在理娜的掌心,在闪过一阵耀眼的光芒后,慢慢地幻化为另一个形体。 掌中那看似透明的物体变成了一个形状精准无比的圆形镜片,大小约和金币差不多。从侧面一看,不难看出其厚度是从边缘到中央逐渐增厚。 『这是龙的眼睛。过去的星图咏们是如此称呼它的。这东西能够正确地捕捉星球的位置, 你可以任意地使用。』 「谢谢你!」 理娜用讶然的表情注视着掌中的镜片。比起得到宝物的兴奋之情,感受更深的是困惑的情感。 「我们……」 达尔忍过了瞬间的犹豫,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向罗西卡尔提出问题。 「我们之后能够凭藉自己的力量看见这一切吗?」 『总有一天可以的——』罗西卡尔用浑厚的笑声如此回应着。 『——一定有能够实现你们愿望的星球存在。去测量大地,测量海洋,刻画天空,记录时间。如此一来,你们将能够正面地迎向虚无——那么,再见了。星图咏的理娜,还有……的达尔。』 罗西卡尔转过身,并且再度 展翅朝着深远的里侧遨翔而去。而被留在原地的两人并未听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称呼达尔的。 理娜和达尔只能伫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白龙的背影离开。 此时,周遭的星球忽然全数消失无踪,包括达尔也跟着消失在眼前。 ——要回去了吗? 理解到这一点的理娜于是闭上双眼,意识也跟着急速地远扬。 在帕卢维等人的注视下,从天花板上缓缓降落的理娜和达尔最后轻轻地落在门前,莎拉和帕卢维立刻面无血色地冲向前去。 被众人剧烈地摇晃肩膀之后,理娜马上就清醒了。虽然意识仍处于朦胧不清的状态,但当视线得以聚焦在莎拉和帕卢维身上时,理娜的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表情——自己真的回来了! 「呃,我、我回来了。」 「罗西卡尔似乎已经回到虚空去了呢。」 在稍远处的蒂法妮靠着墙壁说道,理娜则是微笑以对。 「这边的状况如何呢?」 「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帕卢维站起身,并且站到了楼梯的边缘处。理娜也跟着撑起身体,并且走到她的身边站定。 艾维克虽然下半身浸泡在水里,仍以一敌二地和尤司卡及塔鲁布斗得旗鼓相当,然而他的体力似乎也将告罄。他已无法再像刚才一样俐落地躲开斩击,身上的伤口更是持续地增加着。 对于尤司卡和塔鲁布而言,在和艾维克交战前,已经因为打倒数十个海贼而疲惫不已。如果没有先前的战斗,即使对手是艾维克,两人应该也不需煞费工夫才对。 在刀刃互击了两、三回合之后,艾维克忽然把手伸了出来。他似乎想要一把揪住尤司卡左肩不断摇晃的空袖口,并藉此将他拖近自己身边的样子。 但是,这却反而导致艾维克自己顿失平衡。因为尤司卡的空袖早已处于即将断裂的状态,而尤司卡就像是早已预测到这样的状况似地,立刻冷静地抓准时机顺势冲入了对方的怀中。鲜血顿时朝四周喷散,尤司卡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剑成功地砍中了目标。 「……竟然耍这种小手段。」 艾维克低声地笑着呢喃道。 「彼此彼此。」 尤司卡早在一开始就已在自己的空袖口中做了一些小动作,让衣袖处于轻轻一扯就会断裂的松脱状态。只要是稍有本事的对手,按理说应该能够轻易看穿这点伎俩才对。然而即使强如艾维克之流,似乎也因为焦急而失去了原有的判断力。被洪水冲走的小艇,因为水位上升而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加上眼前的强敌,甚至是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奇异光景,都一再地打击着他的理智。 就在看到一对被光包围的男女缓缓地从天花板上降落,并且横躺在地的时候,艾维克终于焦虑地想要尽快分出胜负。 他仰着身子倒在水面上。 ——就到这里结束了吗? 艾维克全身无力地任由水拍打着,唯有脑袋还能清晰地思考。 该如何才能突破眼前的状况呢?胜利条件到底是什么?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赤红色的眼瞳灵活地转动着,最后视线固定在位于楼梯上的理娜身上。 ——原本还以为她身旁那穿着绿色礼服的女人才是带头的人。 艾维克放开自己所爱用的大刀,手则不动声色地悄悄握住了腰际间的手斧。他开始确认自己是否还残留着余力。从眼前的光景判断,那金发的女人应该就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即使止不住地吐血,他仍然放声大吼。同时,艾维克再次站起身来,绞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楼梯上的理娜掷出手斧。 下一刻,空中跟着飘散数根金色的发丝,斧头所带起的风压扫过理娜的太阳穴,少量的鲜血也随之喷洒而出。但理娜仍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差点夺走自己性命的死亡之斧。 但是,瞬间的闪避动作,令她顿失平衡往后一跌,双脚踩空的她反射地伸出手,但却只抓住了空无一物的虚无空气。 ——要摔下去了! 理娜害怕地紧紧闭上双眼。 瞬间,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抓住了理娜的手臂。理娜泰半的身体已悬在半空,她惊恐地张开了双眼。 「……姊姊!」 帕卢维倒卧在地板上,并且拚命地伸长双手紧抓着理娜。只见帕卢维紧咬牙关,满头大汗地试图将理娜拉上来,但却因为力气不足而无法如愿。 此时,莎拉和达尔急忙奔上前去,从身后抱住了帕卢维,并且一鼓作气地将两人拉回了原处。反作用力让帕卢维和莎拉撞在一起,理娜则落到了达尔的怀中。 「你没事吧,公主?」 「……谢、谢谢你。」 松了一口气的达尔关心地问道,理娜则是因为紧张而变得面红耳赤,并抬起头向他道谢。但是达尔似乎并不太在意理娜的反应,而只是随意地应了个声后,便转头望向呆站在一旁的佛鲁赛尔,并且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碰上这种危急时候,你反而会吓到动弹不得啊?」 「我、我才不是吓得动弹不得,只、只是你的动作稍微比我快了一些而已。」 佛鲁赛尔忿忿不平地反驳着,但他毫无反应的事实的确摆在眼前。 「想不到你竟然也会一起冲上前帮忙,我觉得很意外呢。」 莎拉一边扶着理娜站起身,一边看着达尔如此说道。 「是吗?」 「因为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帕卢维小姐。」 莎拉压低音量说道。此时帕卢维正在听爬上楼梯的尤司卡向自己陈述谢罪的话语,因此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动静。 「也是啦,不过再怎么说她也是公主的姊姊啊。」 「谢谢你们两位。」 理娜再次向达尔及莎拉道谢,然后朝帕卢维的方向走去。原本正要对尤司卡开口说些什么的帕卢维,也因为察觉到理娜走近,于是便面露不悦的神色转过头来。 「什么事?」 「姊姊,谢谢您刚才救了我。」 帕卢维顿时语塞而不知如何回应。 「你的头……」 「咦?」 「你头上的伤口会痛吗?」 理娜的太阳穴附近因手斧的风压而受了伤。金色的发丝和白皙的肌肤,都沾上了些微的鲜血。 「请您不用担心,这只是一点小伤而已,马上就会痊愈的。」 「是吗?既然如此,你就暂时退到旁边去吧,我有话要和尤司卡说。」 帕卢维用毫不掩饰的冷淡态度抛出回应,理娜的表情则微微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呃,姊姊,您打算怎么处置他呢?」 「……我知道啦,只会稍微骂他几句而已。」 帕卢维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地轻叹了口气。 等到看见理娜走回达尔和莎拉的身旁时,帕卢维才偷偷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救了那个孩子吗…… 光是想到这件事,难以隐藏的率直喜悦就立刻在胸口涌现。 过去曾让自己倍感懊悔的事,如今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当然,这只是帕卢维自己的错。即使方才自己主动地伸出了手,也不代表过去的自己曾经做过相同的事。 即使心里对这一切早有认知,此刻的帕卢维仍想让自己沉浸在那些微的喜悦之中。 理娜等人在两天后捡到了一艘比克拉德的军船。 在那之后,理娜拜托蒂法妮帮忙回收被冲到海蚀洞里不同位置的小艇,而不加思索便接下理娜请求的蒂法妮在完成工作后,立刻用一副精疲力尽似的表情如此抱怨着: 「我下次绝对不要在满是尸体的水里游泳了。」 达尔等四个男人暂时让理娜等人在附近等待,前往海蚀洞的入口解决放松戒心的海贼船。 众人趁着海贼熟睡时发动攻击,并且刻意让海贼看见艾维克的首级。但最后使对方彻底降服的原因,则是佛鲁赛尔的这句话。 「只要你们愿意遵从比克拉德的法令,我就让你们拥有船员的身分,并且纳入我的麾下工作。」 于是,所有的海贼全都乖乖地投降了。 理娜有些忧心地上前询问佛鲁赛尔,但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只要让海贼彻底消失,平稳的海域就能让贸易更加兴盛。我认为有先见之明的话,即使送一艘船让他们搭乘也不失为一笔划算的突易,而且也可以藉此来让海贼的组织分裂。」 真是毫不留情。 当准备离开岛上时,众人也准备和蒂法妮在此道别。 据说她接下来将要从这里前往同伴们所在的聚落,而该聚落的所在地和王都似乎是位于不同的方向。 「虽然只和你相处了一、两天,但我过得很快乐喔!」 「我虽然没办法用『快乐』两个字来形容我的心情,但我确实非常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莎拉和蒂法妮坐在岩石上,两人握着手相互道别。 「莎拉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呢。」 蒂法妮眯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笑着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被附身的对象表示感谢喔!」 「我只是照着自己平时的做法去做而已。」 莎拉的情绪毫无起伏地答着,但她的脸上确实泛着淡淡的微笑。 「而且,你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还有,我对于只凭意识来沟通这件事也很感兴趣。」 「这样呀。那么,我就送给你两个建议当成回礼吧!」 「我洗耳恭听。」 「第一点,泳衣太紧的话是不应该忍耐的。」 莎拉顿时表情认真而僵硬地竖耳聆听。 「莎拉的胸部很大,形状也很美,拥有这种身材的女性在尼布尔之中也很难找到。下次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我会为你量身设计一套更适合你的泳衣。」 「喔……如果有机会的话就麻烦你了。」 莎拉难得地显得有些慌乱。接着,她像是试图改变话题似地要蒂法妮说出另一个建议。 「如果你有喜欢的男人的话,最好把自己的想法确实地传达给对方比较好。不过所谓的喜欢到底是到什么程度,其实也很难说个清楚就是了。」 听完蒂法妮的话,莎拉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并没有方才那般狼狈。 「不,没关系,这件事就先算了吧——」 莎拉不疾不徐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的身边有更重要的人在。」 之后,蒂法妮也分别向理娜还有达尔做了道别。 「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忙。只是莎拉的事让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就是了……」 「不,你不需要客气,我才要谢谢你帮我送走了罗西卡尔。我一直都无法为那位老爷爷做些什么,心里老是觉得过意不去。」 「……老爷爷?」 达尔的表情有些扭曲。 「它的确是老爷爷呀,从外表看就知道了吧?」 「呃,这么说也是啦……」 达尔僵着脸拨了拨浏海。虽然知道对方是只年迈的龙,但「老爷爷」这种亲昵的称呼听在耳里仍然令达尔感到有些不适应。 「啊,对了,让我看看达尔的龙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在你从虚空回到这里时看到了一下子而已呀。而且那时候状况又很混乱,我还被叫去在被尸体污染的脏水里找船呢。」 「只是让她看看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看着蒂法妮不断抱怨着自己遭受的不平待遇,心生同情的理娜也不禁帮忙说情。 「就算是好奇心使然,蒂法妮的好奇心和其他人的应该不能相提并论吧。」 达尔同样语带不满地说着,但他仍迅速地取下缠绕在左手臂上的布,并且将银色的手臂放到蒂法妮的眼前。由于护手在协助罗西卡尔时被撞坏了,因此等回到王都巴顿之后,得再重新调度另一个护手来用才行。 值得庆幸的是,不晓得是否因为达尔帮助了同族的关系,此刻的魔银并没有任何侵蚀着手臂的迹象。至今为止,只要达尔有求于龙,手臂就必须付出遭到侵蚀的代价才行。 蒂法妮发出感动的惊呼声,并且专心地注视着达尔的左臂。接着,她先像是感触良多似地抱住了手臂,一会儿又将手臂夹在那对丰满的胸部之间,最后甚至开始用脸颊摩擦起来。 「……放开我!」 「再一下,再一下子就好嘛!这孩子好可爱喔,我从它的灵魂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十分坚定的意志呢!」 「坚定的意志?」 「是种和你很像的感觉。绝不阿谀谄媚,不仰赖他人,更不会对人低声下气。」 「这家伙才没有你说得那么完美,它只不过是只成天贪求着金属的寄生虫而已。还有,你应该摸够了吧。」 「对、对呀,应该可以了吧,蒂法妮。」 因过于专心地注视眼前的状况而出神的理娜,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用有些客气的动作试图将蒂法妮从达尔身上拉开。 「啊,理娜,下次我也帮你做一套比较合身的泳衣吧?而且是那种可以虏获男人心的大胆款式喔」 「那种衣服穿在她身上不会好看的啦!」 达尔抢先一步做出了回应。理娜则是气呼呼地从他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 「啊,喂……」 达尔急忙双膝出力,打算稳住脚步,但仍抱着他左臂的蒂法妮就这么顺势往后一拖——结果达尔就整个人直接摔进了水里。在巨响中高高溅起的水花里所弹射出的飞沫,也喷到了理娜的身上。 达尔缓缓从水中探出头来——他濡湿的头发整头黏附在脸上,发尾还不断滴着水滴。理娜则是将脸撇向另一边,同时一边将手伸向达尔。 「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就算长得不性感也不会死啊!」 达尔的表情像是闹着别扭的小孩般,他继续说着: 「还有,我觉得那样比较像你,不过……或许只有我会这么想就是了。」 达尔的话令始终不愿正视他的理娜暗自地在心中反刍着。 接着,理娜又再稍微将身体往前移,并且出力抓住了达尔的手。看来方才的说法似乎勉强及格了。 众人将海贼船船帆上的骷髅涂掉,并将船只交由「扭转劣势创下功绩」的王子统筹指挥。 就在海风吹拂着船帆,船只乘风破浪地朝着王都巴顿返航之时,他们在途中碰上了比克拉德的军船,理娜等人也终于获得了最完善的保护。 「……也就是说,我要记录成幽灵船和海贼全都是佛鲁赛尔殿下凭一己之力打倒的?」 在比克拉德军船的船长室里,琉诺、理娜、帕卢维和佛鲁赛尔正齐聚一堂。 在那之后,琉诺也同样平安无事。当帆船一分为二时,她被抛出了船外,并且在海浪间漂流。当时正好是罗西卡尔的船驶离,且比克拉德的军船赶来救援的时间点,因此她也获得了军船的救助。 琉诺翻开航海日志,并且迅速地运笔写下纪录,但仍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理娜等人。 「其实让幽灵船得以消失的是理娜,而斩杀了海贼头目的则是我的部下——」 终 蓝色的归宿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分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分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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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分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分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分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分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分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过了两个月左右,理娜等人终于回到了伊甸王国的王都拉乌塔特。 虽然早已预测到会有突发状况,但一听到两位公主所搭乘的船竟遭到海贼船及幽灵船连番袭击,就连国王欧路托拉也难掩激动之情。 「你们两个人先返回王都,关于和比克拉德的交涉方面,我会再另外派人去处理。」 欧路托拉的话其实已难分辨究竟是出自于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亦或是为政者几经考量的盘算。 而比克拉德的第三王子佛鲁赛尔,则是同时受到了亚鲁迪乌斯王的责备及赞赏。 打倒了海贼头目艾维克,并且让幽灵船消失的显着功绩着实史无前例,但也由于他的失态,使得比克拉德和伊甸王国的关系交恶,因此也只能功过相抵。事实上,如果没有理娜和帕卢维帮忙说情,佛鲁赛尔这次真的差点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处以极刑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亚鲁迪乌斯王而言,并不全然只带来负面的影响。 首先,原本令他终日苦恼的海贼和幽灵船问题已双双获得解决,而这份功绩还可由自己的儿子独揽。虽然佛鲁赛尔功绩显赫一事必会造成王位继承上的问题,而对于建立起如此功绩的第三王子,身为国王的亚鲁迪乌斯也必须赐予应有的权力,如此一来宫廷内斗必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虽然结果不能明确地判定是好是坏,但勉为其难地还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据说亚鲁迪乌斯后来曾如此表示。 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理娜等人决定先返回王都。 正确来说,应该是正在返回王都的路上。 目前,众人正在距离王都还剩不到一天路程、一处位于街道分界点的山丘上休息。 理娜和达尔两人正在距离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我走了。」 达尔站在往北的街道口上,用有些冷漠的语气向理娜道别。在离开比克拉德之时,他已换上了新调度来的漆黑铠甲,背上则背着长剑和背囊。 「……你真的要走吗?」 理娜毫不隐藏从内心深处涌上的寂寞感,抬头望着眼前的达尔。 黑发的佣兵表示,自己的工作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待在王都吗?王都有很多机构可以调查你身上的龙,而且我也会帮忙的。当然莎拉也会……」 「公主——」 达尔打断了滔滔不绝似地说着话的理娜,并且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护卫的身分和你在一起。但是到了王都之后,你应该不再需要护卫了吧。」 「你不一定非得当我的护卫呀……」 说到这里,理娜便不再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达尔的背囊啪沙地掉落地面的声音。 达尔紧紧地将理娜拥入怀中。他的右臂既温暖又充满力量,而套覆着左臂的护手,其冷硬触感也从背脊传向了全身。 瞬间,惊讶和紧张令理娜的心狂跳不已。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接近数至十的时间后,理娜才稍微恢复了冷静。这次则换成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温暖包覆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于是理娜也伸出双手,并绕过达尔的身后回抱住他。 「——接下来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要去北方的沙漠,再一次到当时遇见魔银的地方去。当时的我虽然一无所知……但是现在再走一趟,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吧。」 理娜虽然想说些话,但却无法将想法明确地化为言语。后来理娜才想到,当时的自己想说的话也许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但却因为五味杂陈的情感和其他将要满溢而出的话语互相融合,使得自己最终仍无法说出任何明确的句子。 于是,理娜只能更加用力地紧抱住达尔,藉此来传达自己的心情。 两人是在大约半年前相遇。而且纯粹是极为偶然的巧遇。 而后又在好几个偶然堆砌之下,使得两人有机会共同行动,并且建立起雇主和佣兵的关系直到今天。 「我——其实——你。」 理娜的耳边忽然飞进了如此毫无预警的一句话。听起来虽然带着些许生疏的羞涩,但对理娜而言却是无比真挚的话语。 「我也很喜欢达尔。」 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直率而迅速地回应,就连理娜自己都不禁感到惊讶。 而就在此时,理娜也忽然理解了达尔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 王都有许多能够守护理娜的人。不只是莎拉,还有将王都团团围住的厚重城墙,为数众多的士兵及军队,还有父王、家人…… 既然如此,就没有得请佣兵来保护自己的必要。甚至若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摩擦或冲突,将佣兵拒于门外或许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凭达尔的脾气,要他不闹出事来反而比较困难。 因此,达尔必须离开理娜的身边。这也是为了不再持续地仰赖理娜对自己的善意,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对理娜抱有好感而造成她的困扰。 「——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理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主动开口问道。 「接下来我会向父王报告这一切,等到这次的事件恢复平静为止,我应该都会留在王都里。而且我也想调查关于星图咏的事。」 所以,她才会设定一年的时间。 「……这个嘛……」 对达尔而言,他并不想继续长时间地和魔银处在纠缠不清的状态。 这么一想,一年的时间或许正好可以做个了断也说不定。 如果要和理娜再次相会,并且到时能留在她的身边的话,自己或许还欠缺了些什么,而又应该得到些什么东西才行呢?如果要思考这一切并采取行动,一年的时间应该相当合适才对。 达尔松开了抱住理娜的手,理娜也自然地放下双手。 「如果到时有办法再见面的话,一年后写封信给我吧。」 「嗯,一定可以的。如果你在很远的地方,那我就会去找你。」 理娜说着,并且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达尔也跟着泛起略显阴郁的微笑,然后轻轻地将手指伸向理娜的脸庞,为她拭去了渗积在眼角的泪水。直到这时候,理娜才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原来已快要决堤。 此时,达尔转过了身背向理娜。 「——保重了,理娜。」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便跨步往街上走去。 ——他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理娜目送着达尔逐渐缩小的身影离去,并且仔细地回忆着至今仍在耳畔回荡,方才那拨人心弦的声音。 ——不要紧。总会再见面的。 ——一年后。 理娜正站在前往北方的街道上。 这一年来,自己的脸庞已变得更加成熟。原本姣好而引人注目的身材更增添了柔和的感 观,整体看来应该更有女人味了才对。阳光映照下的金发也比先前还要长了一些。 唯一和过去一样不曾改变过的,只有那双隐藏着坚强意志的碧蓝双瞳,以及潜藏在心中的思念。 理娜抬头仰望天空,透明澄澈的苍蓝画布正朝着自己即将前往的方向无止尽似地延伸而去。确认过这是个最适于启程旅行的绝佳天气后,理娜也满意似地道出了呢喃。 「好,出发吧!」 完 后记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 距离上一集大约已经过了一年。好久没向各位问候了,别来无恙,我是川口士。 以「绘制地图」这样信手拈来的题材所创作出的本作,在许多人的支持爱护下,总算在历经上山下海的劳碌奔波后,得以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在此要特别感谢负责插图的南野彼方老师,除了为我绘制了包括理娜在内等许多角色,还为我设计了堪称本作品核心要素的地图,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协助,我想这部作品绝对无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虽然我是个要求颇多又会给人添麻烦的作家,但我仍诚心希望还能再次与您携手合作。 此外,一肩扛起这部作品的编辑t泽先生,以及到成书为止的过程中给予各种协助的相关人士,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们,由衷地感谢您们陪着我走到最后一集,谢谢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在某处和各位再次相会。 2010年 记于对所有人抱持着感谢之意的六月 川口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