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纪行》 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泉川生徒会 多田万里 banri tada …………主角。刚来到东京的大一新生。 加贺香子 kouko kaga …………超完美大小姐。不,近乎完美。大致完美……可能完美。 柳泽光央 mitsuo yanagisawa …………万里的好朋友,大家都叫他柳兄。 林田奈奈 linda …………二年级的学姊。大家都叫她琳达。 冈千波 ami oka …………纤细甜美的森林系女孩。尺寸是s。 二次元君 …………对三次元感到绝望的男人。本名佐藤。 nana学姊 nana senpai 序章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铿~~……啊啊嗯啊啊嗯咿呀啊啊啊啊~~嗯……唔呼~~嗯……今天也同样诡异的莫名钟声从背后传来,走在这群人前头的万里已经过了半座桥。 「哎呀,今天速度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副社长。 「是啊。我们放慢速度吧。」 副社长一边拉出运动服衣领里的头发,一边转过头看向跟在两人身后过桥的其它人。 如果按照平常的速度,听到娇喘钟声时,众人应该还在桥上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社团经理金田骑着脚踏车跟在队伍最后响起钟声告知位置,避免刚加入社团、体力不佳的一年级新生跟不上四十分钟的体力训练。 「敲——响——」 「那、个、钟、的、人——」 是~~金~~田~~!万里和副社长左手假装拿着麦克风,右手握拳打着r&b的节奏并肩高唱。前辈好蠢——跑在他们后面的二年级冷眼看向两人。「每天还不是同一招?」另一名二年级学生也是一脸无奈。即使学弟妹们不捧场、看腻了,他们还是想这么做。「有什么关系!」万里看向副社长。副社长说声:「万里说得没错!」万里配合点头:「对吧?」 万里等田径社员每天跑过的这座桥,据说是日本最长的木桥。就连身为当地人的万里也觉得真的很长,距离远到隔着大河的这边(靠山的一边)几乎看不清楚对面(靠海的一边)。尤其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带有尘埃的风将景色蒙上一层薄雾,感觉更加模糊遥远。因为这座桥很长的关系,大约十年前还有旅游节目进行介绍。 哇啊!赏桥风潮来了!得意忘形的地方政府为了满足可能蜂拥而来的观光客,召开过无数次会议,最后决定在靠山的一边设置「七福神」。他们在陡峭的山路上设置小孩大小的七福种像,做出一条简单的登山步道,接着在代表终点的桥前面那尊福禄寿头上挂个大钟,加上木槌表示「请敲钟,让开运的钟声传到对岸」。结果或许是回音的关系,钟声带着诡异的情色气息。对于这点——「算了,没办法,就这样吧。」他们似乎打算装作不知情, 孰料偶尔来访的观光客只是专注拍摄桥上风光,愿意前往巡游山中七福神的顶多是在附近散步的狗,以及放学后进行体力训练的当地高中田径社员。狗不会敲钟,所以让那个钟响起下流声响的人便是金田。 「咦?那个人怎么了?」 万里减速到步行速度往前走时,发现了一个人,「呃?你说什么?」副社长不解反问。 「你看,就在那里……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啊?」 在万里等人前方桥上,有名身穿卡其色外衣的男人缩在地上。他靠着膝盖高度的栏杆跌坐在地。万里用眼神向副社长示意男人的存在,内心犹豫要不要上前询问,一边缓缓靠近,一边若无其事地小声说道: 「感觉有点不妙……」 就在他通过男人身边的下一秒。 斜眼查看的他与男人的视线对上了。 蹲在地上的男人不晓得是喝醉了还是在哭,或是突然不舒服,只见他双手掩面,从指缝看着万里。因为光线的关系,万里看见男人手背不晓得是「わ」或「れ」的神秘平假名发出淡黄色光芒。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最奇怪的遗是那双惊讶睁大的眼睛。 奇怪的原因在于大半遮住的鼻子感觉莫名—— 「喔、喔!」 扭头看向旁边太久,万里失去平衡踩空了两步。看到这个不希望被学弟妹见到的丢脸场面—— 「万里!」 副社长赶紧大喊他的名字,戳戳他穿着防风外套的手肘出声指责: 「好危险啊——你在搞什么?」 「因为那个人……咦!不会吧?」 没学到教训的万里以倒退的姿势眨眨眼睛,想要找寻刚才擦身而过的人影。 究竟是看错了,亦或只是白日梦? 不管万里回头多少次,都找不到刚才的人影。对方突然消失无踪。 是搞错了吗?还是错觉?不对,该不会是……掉到桥下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听到水声。 第一章 奔跑的多田万里几乎快哭了。 深夜一点的东京街头,明明是东京却一片漆黑,四周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任何窗子亮着。今天(已经是昨天了)早上的阳光强烈,虽然只是四月,已经能够只穿一件t恤。「是地球暖化的关系吧。」当时喝着冰咖啡自言自语的万里,此刻却因为寒冷和害怕而颤抖。连帽家居服的袖子盖到指尖,失策没穿袜子的脚踩着拖鞋发出声响奔跑,心里想着:总之先跑到大马路就会有办法……应该会有办法……希望能找到办法。 今年满十九岁的男生不要泪眼汪汪地在夜路狂奔啊……内心虽然这么想,但是并非不能了解万里的心情。 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八成也会哭吧。 一起来到东京的母亲为即将独立生活的儿子搞定家具、家电、水电瓦斯等琐碎的手续之后,已经搭乘今天(就说是……算了)早上的曙光号回家了。 于是这是真正开始独自生活的第一晚。隔天早上是大学开学典礼,就在日期换了一天的深夜时分,万里为了排解无法入眠的不安,加上受到东京事物吸引,去了几家便利商店,结果却迷路了,又发现新家的钥匙不知掉在何处,不在口袋里。情况就是这么回事。 万里连忙停下脚步,后退三步。他发现人行道旁边立着住宅地图。「得救了!」走近立牌,找寻刚入住的公寓所在地「本町」,手指从现在所在位置画出一条路。他打算先回到公寓前面,再沿着通往便利商店的路找钥匙。 可是……啊——啊。 假如万里能够听见我的声音,我一定会告诉他:喂,仔细看清楚地图,那个「本町」是隔壁区的「本町」!不对,我应该直接告诉他:你以为弄掉的公寓钥匙根本就是忘记带出门,还在房间里!可惜这些事我都办不到。 如今我能够做的,就是祈祷万里能够回到公寓,快点上床睡觉,顺利参加明天的开学典礼。大学开学典礼是人生里多么重要的日子,连我——变成孤魂野鬼的我也明白。 过去不曾想过人类的灵魂即使脱离肉体,仍会带着意识留茌人间,守护某个人。等到自己变成这样,才了解到隐藏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 我,就是所谓的幽灵。 过去的名字是多田万里。 如今谁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不会有人发现我的存在。 脱离身体的灵魂只能像现在这样,看着活蹦乱跳的新多田万里。 「小兄弟——这种时间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光线照向活着的多田万里脸上,射进他的眼睛,他像快被汽车辗毙的野生动物停止动作。 「啊、那个,我、我迷……迷路了……」 「身上有没有驾照或护照等能够证明身分的东西?」 「咦、啊、唉……」 这辈子第一次遭到警察盘查。这一夜似乎将会特别漫长。就连万里也搞不清楚这应该说是危机还是转机。 ﹡﹡﹡ 诸事不顺的状况是否就叫「流年不利」?万里看着四周,心里如此思考。 只有天气分外晴朗。 大量的落樱以让人不禁觉得可惜的气势飞向蓝天。位在灰蒙蒙旧商业区正中央的讲堂,也能迎接这个戏剧性的瞬间。 这个光景有如一幅画。四月的蓝天加上盛开的樱花。聚集过来参加开学典礼的年轻人,无论男女都穿着崭新的西装与套装,脚踩皮鞋,胸怀对今后大学生活的期望,处处可听见开朗的笑容。我感觉自己身在这幅画里似乎可以用剪刀一刀剪掉的黑暗角落。 有说有笑的人群络绎不绝走过面前。在讲堂的出入口大厅屋檐下,万里姑且也和大家一样身穿新西装新皮鞋,手拿写有大学名称的信封,但是睡眠不足的眼睛下方有不适合新生的黑眼圈,剃成奇怪角度的右边鬓角发尾刺激耳朵,他从刚才开始就对此感到不耐烦。 直到凌晨三点还睡不着。没错,从昨晚一直不顺到了现在。 三更半夜一时兴起出外购物,在陌生的街上迷路,(该不会是笨蛋吧?)遭到警方盘查,解释情况之后,在警察的帮忙下回到公寓,好不容易能够睡觉,却因为紧张的关系六点就醒来。不过这样总比睡过头好,心里这么想的万里决定慢慢梳洗打理,把母亲摆在冷冻库的白饭解冻,吃过早餐。淋浴过后坐在床上擦头发。错就错在这点。洗完澡后温暖的身体因为新床单冰凉的触感很舒服,结果万里不知不觉躺下睡着。甚至不记得自己阂上眼睛。「咦……我刚才在做什么……这里是……」等回过神时,已经九点了。开学典礼十点开始。 他像发条娃娃一样跳起来,惊慌失措地看着镜子。头发因为还没干就睡着的关系乱七八糟,却又没有时间重新洗头,只好勉强用吹风机尽可能补救,接着急忙换上挂在一旁的西装奔出公寓。一大早的他就已经有点想哭。搭上比预定晚两班的电车,才发现脚上的袜子不是原本准备搭配皮鞋的那双,而是平常穿的运动袜。这么一来不但鞋子穿起来痛苦,而且一坐下就会露出脚踝,凉飕飕的感觉很奇怪,同时也让他感到不安。 从车站全力冲刺才勉强赶上开学典礼。万里坐在位子上调整呼吸,这才恢复新生的心情。听着来宾致词时,他觉得只有自己无法融入这片和谐的风景。不是睡眠不足也不是睡乱了头发的关系。 而是因为只有他自己是孤伶伶一个人。 不用观察就能发现四面八方始终嘈杂喧闹,其它人都有说话的对象。这些男女混杂的好友团体大概是从附属高中直升上来的。不属于那些团体的其它人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和家长在一起。 现在这个年头哪有人会参加孩子的大学开学典礼?东大之类的或许还有,但是我们学校不是那种名校,太过夸张只会被当成恋母情结!这样很怪!一般家长才不会参加开学典礼!因为万里的意见,母亲昨天就回家了。「我还是姑且把这个带着。」母亲煞有其事地将可携伴参加的入场券收回钱包。我也不是真的那么不希望她来,但是又不希望她来。万里认为这种孩子气的不合理主张,才是正常的亲子关系。 然后现在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不但胆小,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很不孝。内心好沉重,给母亲送行时连手也没挥,他甚至没有等到离开八重洲北边剪票口的母亲身影完全消失。 无意识地叹口气,万里呆立在出入口大厅,看着每个一边谈笑一边走下楼梯的头发。 在这里除了自己之外,找不到任何一个落单的人。万里伸出中指磨擦眼睛。不晓得是花粉的关系还是睡眠不足,从刚才开始就觉得眼睛莫名搔痒。连手帕卫生纸都忘记带的人,别指望他会带着眼药水。 流年不利到几乎叫人受不了——是的,接下来也有一连串倒霉事等着他。 「要搭电车?还是走路?」 「实在懒得特地搭电车。一般都用走的吧?」 两名西装打扮的男生走过伫立原地的万里面前,伸手松开领带。 接下来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从这个讲堂移动到一个小时之后即将举行入学说明会的学院所在校区。话虽如此,根据拿到的地图来看,两地之间只有地下铁一站的距离。万里虽然刚到东京,但是并非来自秘境深山,这种小任务实在不足畏惧。从刚才开始就让万里咸到困惑的离开讲堂人潮,似乎分成两条。 往北边走的八成打算前往车站。往南边走的大概打算徒步前往。天气这么好,心情上也想用走的,但是地图上没有标示徒步前往的路线。昨天夜里遇难的惨状至今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想再次一个人孤伶伶地迷路。但是接下来无论要去哪里都是独自一人……看来果然……站立原地磨磨蹭蹭的万里终于下定决心, 走下通往大马路的楼梯。 他决定紧跟在「一般都用走的吧」两人组身后。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三人组了——万里对着两人背后发出无声的喃喃自语。他们和万里一样,身穿接近黑色的深灰色窄版西装。 万里没有勇气向两人搭话,只是配合他们的步调跟在身后。此刻尴尬的微妙心情,或许将来开始上课、与他们熟稔之后,可以拿出来当成笑话:「其实开学典礼时,我曾战战兢兢地跟在你们身后喔。」两人没注意到万里的跟踪,逐渐走远。从讲堂涌出的成群新生最后来到彷佛河流交会处的大街,与走在路上的人群混杂在一起。如果不多加留神,根本分不出新生和上班族——就在这时。 「啊——不觉得今天很热吗?我开始想吃冰了。」 「真的假的?」 说出任性话语的人是右边的家伙。万里盯着他的后脑勺,忍不住蹙眉。 「真的。我们去一趟便利商店吧?我要吃冰。」 真要挑现在吃冰吗?开学典礼刚结束,接下来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前往入学说明会,你真的要去便利商店吃冰吗?万里看向左边那家伙的后脑勺。左边的,快开口阻止他!否则这家伙在吃冰时,我们要做什么? 「那么我也要吃。记得这附近应该有seven吧?」 「我记得有。在哪里呢?」 万里沉默的讯息没能传递出去。两人脱离大马路上缓缓移动的人潮,往旁边的小巷子走去。应该在这里和他们道别,跟踪其它新生才对。但是就在应该那么做的瞬间,万里判断错误。他一下子分不出往前直走的西装打扮人群究竟是新生还是上班族,因此不禁跟着两人一起走进旁边的小巷子。啊,啊,啊——万里在心中沉默焦急。两人不在乎万里,一边说着:「嗯——seven、seven是那边吗?还是这边?」一边泰然自若地往莫名其妙的巷子走去。他们该不会是在耍我吧……一下往左、一下往右乱走的万里甚至忍不住这么想。 「啊,不是seven。」 他们来到全家前面。 两人此刻仍没注意到因为不安异常快速眨眼的万里,直接走进店里。万里隔了一会儿才不知所措跟了进去。两人在冰柜前挑选时,万里背对他们假装浏览杂志架,大约过了十秒左右——看来我也只好吃了——他作出决定。为了避免看起来不自然,和他们做同样的事总不会错。万里以眼角确认两人拿着冰往收银台走去之后,也以若无其事的模样凑近冰柜。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挑选,他抓住最靠近手边的棒冰,露出「啊——总觉得突然想吃冰」的表情来到两人结账的收银台前排队。没想到—— 「可是等一下有入学说明会,现在吃冰不太好吧?时间又不够,看来还是算了。」 「嗯——说得也是。还是别吃了。抱歉,你先结账吧,我们不买了。」 「咦咦!」 两人亲切地让出位置给万里,又回到冰柜。打工店员没有责备他们的行为,对万里伸手:「下一位客人。」万里不晓得如何是好,姑且把棒冰递给店员,拿出钱包发现没有零钱,只得抽出一万元大钞。「先找您钞票。」五千、六千、七千。「接着找您零钱。」锵锵锵。接过一堆零钱时,离开便利商店的两人已经走掉。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内心为之动摇的万里说声:「不用袋子。」直接接过棒冰,收起钱包,傻傻地走出店外。那两个人不晓得在哪里转弯,已经不见人影。总之先冷静下来。目前还没有迷路——他这样告诉自己。刚才是从那边过来,所以大概是往那边走。这点事我还清楚,没问题。 仔细一看,自己买的是钻石冰。不管了,先吃再说——万里摇摇快要惊慌失措的脑袋,打开钻石冰的包装,晈下一口冻得扎实的苏打色棒冰,这才被棒冰的冰冷冻醒——啊啊,现在不是吃冰的时候。 他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在做什么……」 彻底的大笨蛋。 或许很重要的入学说明会只剩不到三〇分钟就要开始了。连这里是哪里都不晓得,就这样一个人孤伶伶地在便利商店前面吃着不想吃的棒冰。陷入这种莫名状况的蠢蛋身影,倒映在隔着窄巷另一倒的证件照快拍机镜子上。 深灰色的西装加上浅绿色的大信封,手里拿着浅蓝色的棒冰。脸色称不上有多好的脸上垂落的发丝颜色比想象中更加明亮。话说回来,咬着棒冰的轮廓看起来也比想象中工整。万里到了这种时候遗在思考:「咦——客观来说,想不到我的长相还满……」把手伸向下巴。 「……咦?」 他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动作没有同步,忍不住转身向后。 倒映在证件照快拍机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 而是穿着相似颜色的西装、腋下挟着一样信封、吃着同样棒冰的另一个人。万里和对方视线对上,彼此先是转开眼睛,万里再次拾眼看着和自己做出同样动作的对方。无论怎么想,对方应该都是同一所大学的新生,无视他未免太不自然。呃~~我们两个好像在做同样的事。啊,怎么了?你该不会和我同一所大学吧~~?万里正打算用这种感觉轻松开口时: 「……唔耶?啊啊?吗?」 被棒冰冰冻的舌头一时转不过来,只能发出内容不明的呻吟。 尽管如此,用食指来回指着自己和对方的肢体语言似乎可沟通。 「喔……咕……!」 他也拚命想要吞下大口晈下的棒冰,同时看着万里的脸,手遮着自己的嘴说道: 「……哎呀……其实是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走到学院大楼……」 他的声音此外表的印象更加低沉。 万里忍不住盯着他的脸。把他和自己看错实在很抱歉,虽说只有一瞬间,但是他的长相好看多了。身高也比万里高,发型也很清爽,结实的肩膀很适合西装。 「我想说可以跟着某个人走,所以才一直跟在你后面来到这里……转进这里时,我原本有点犹豫,不过……唉,该怎么说……也只有继续跟上了。」 还连这个都买了——他接着轻挥棒冰。 万里忍不住笑了。搞什么啊!这次很自然地发出开朗的声音。 「那么我们真的做了一样的事呢。我也是因为不知道路,离开讲堂就跟着其它人后面来到这里。结果被抛在这里,正愁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啥?真的吗?」 「真的。我完全不晓得该怎么走。」 两人拿着对他们同样是烫手山芋的棒冰,互相看了几秒,又一次笑了出来。没想到有人和自己一样做蠢事。万里感觉每次发出笑声,压在心头的沉重盖子就掀开一点。 「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同类。我是多田万里。很多田地的『多田』,千万里的『万里』。就读法学院。叫我万里就可以了。」 「喔喔,太好了,我也是法学院。柳泽光央,柳加上比较难写的泽,光芒的『光』和中央的『央』,直接叫我柳也行。你是应届毕业生?」 「重考一年。柳兄呢?」 「柳兄?等等,你的年纪比我大吗?真看不出来。嗯,无所谓,我是应届毕业……对了——我才需要用敬语,可以省略吗?」 「当然。应该说拜托你不要,真的。」 「也是。东京人吗?」 「静冈人。从昨天起一个人住。你的老家在哪里?」 「就在附近,不过我也是一个人住。」 「耶——我们一样自由自在!请多指教了!」 万里把吃了一半的钻石棒冰举到眼睛的高度,像是在干杯。柳泽也同样举起棒冰,两 人一口气吃完。丢掉棒冰棍,朝着大概的方向前进,结果他们很快就回到原本的大马路。 原本一个人恐怕到不了终点的路,现在有刚遇到的伙伴一起走,顿时不再感觉不安。而且就算迷路,他们也不是身处深夜时分空无一人的住宅区,只要开口问路就好。一个入时想不到这种事。 嘿嘿嘿。万里看向很快熟稔起来的柳泽侧脸。 「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能够说话的对象,所以我真的很不安。想到其它人似乎早巳是彼此认识的朋友,就觉得更加孤单。」 「啊、我刚才也是那么想。尤其是我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待在直升的附属学校,好久没有这种疏离感了。」 「从小学开始就念附属学校?」 柳泽点头说出学校名称,那是一间连不是东京人的万里,根据一般常识都知道的名门私立学校。在各种角度上来说,等级比起两人接下来四年要念的私立大学更高。 「咦?真的假的?为什么不直接念到大学毕业呢?直升一定比较好吧……呃、咦?我好像……」 万里赶紧遮住得意忘形的嘴,陷入沉默。这可不行,我怎么那么笨。真是没神经。或许不是因为他「不念」而是因为「不能念」。原本一直处于孤独深渊的自己突然有了伙伴,一时亢奋失控。 「对、对不起……!是我不好,提这种话题……难得的开学第一天却搞这种乌龙,真的很抱歉……啊、反而把气氛搞糟了……」 越道歉情况越糟。万里闭上嘴巴,眼睛四处张望。柳泽看着他的脸: 「不不不,无所谓。哎呀,这件事说来话长。」 柳泽伸出一只手在好看的下巴旁边挥动。这个操作表示「改天再告诉你」万里也收到了。改天再说。有时间我们再聊。请务必要来我家玩。我会招待你吃茶泡饭——啊啊! 咻……万里和柳泽保持一步的距离。嗯?怎么了?柳泽看着万里难以言喻的僵笑蠢脸。 万里心想——惨了。昨天晚上在自家附近迷路之前,曾经在网络上读到指导大学生活诀窍的网站,上面关于人际关系的项目写着:「注意!别第一次见面就毫无芥蒂地和人装熟,很可能踩到地雷!」如果自己就是问题人物该怎么办?咚!他像单口相声家一样敲了不如己愿的脑门一下。 「可恶,我是个笨蛋,笨得要死的地雷王……好不容易交到朋友,却让柳兄不愉快……」 「啥?怎么搞的,你该不会在意刚才的事吧?没那么严重,也不是不能触碰的话题……如果你很介意,我就大概讲一下好了,只是因为我在之前的学校有些异性关系的问题。一方面我对狭隘环境的人际关系感到厌烦,另一方面也希望在全新的环境换个心情度过大学生活,才会主动报考其它学校。」 真的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情——柳泽抓抓秀气的眉毛。万里看到他的反应—— 「……咻……!」 不会吹口哨,只好用嘴巴说出来。 谨慎地把刚才拉开的距离缩短一半,双手在胸前交叉,挥动手指并且摆动肩膀,想要尽可能强调「真了不起」。 「耶——异性关系!」 ……这种程度的鼓噪,应该不至于踩到地雷吧?其实万里原本想要做出更大的反应。咦咦咦咦异性关系!那是什么、太帅了!和女人吵架超帅!三角关系?劈腿?横刀夺爱?到底是怎样快告诉我喔喔喔!我也想体验看看啊啊啊!我也想要有异性关系问题啊啊啊!咚咚咚咚喔喔喔喔!张开双手双脚大字一跳!他的心中差不多有这么亢奋。但是—— 「哎呀,柳兄这么有型也会遇上这种事?呃、意思是和女朋友闹翻了?呃、唔,我这样追根究柢,很烦吧?」 马上踩煞车。 「……不会。」 「说实话!」 万里又朝着柳泽靠近半步。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对方不是……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你说不是女朋友!」 不是。没有阻止万里的靠近,柳泽莫名沉重点头。接着—— 「绝对不是那种好事。那个……该怎么说?」 他在变成红灯的行人穿越道前面止步,稍微看向远方之后,视线又回到万里身上: 「……瘟神……之类的。」 什么意思?万里正想进一步追问时,碰巧变成绿灯。 一部出租车在行人穿越道前停下。万里和柳泽并肩打算从车辆前方穿过马路,出租车车门猛然打开,踏在柏油路上的高跟鞋鞋跟发出「喀!」坚硬的声响。 万里不自觉看过去。 他倒吸一口气,思考能力瞬间消失。 如果樱花飞舞是戏剧性,那么现在这一幕就是极具冲击性。 深红色的巨大玫瑰花束从出租车里冲出来。那是与蓝色天空强力对比的浓艳深红色。 那把花束像是要脱离万里的视线,朝着斜上方举起。 「……唔喔噗!」 侧脸突然遭到狠狠的一击。正想大喊好痛——不对,应该是很冷,打算重喊一次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冰冷的水滴飞溅四周。万里因为太过惊讶而跌倒,身穿全新西装坐倒在地,看着飞散的水滴闪闪发光。原来自己是遭到流弹波及。 真正遭遇袭击的人是柳泽。深红水嫩的玫瑰花束左右来回三、四次拍打柳泽的脸。四周飞舞的花瓣彷佛喷出的鲜血。 拨着「乓!」的一声,花束抛到上方,砸进跌坐地上的柳泽怀中。 万里说不出话。 柳泽也是。 在翩然飞舞落下的鲜艳玫瑰花瓣,以及几乎麻痹大脑的强烈花蜜香气弥漫的深红风暴中心位置—— 「……刺已经事先除掉了。」 有个人微徽一笑,脸不红气不喘地绽放「完美」的笑容。 是谁?为什么?种种疑问烟消雾散般失去形式,站在那里的是个带着水亮光辉的纯白色发光体——深红色花瓣像光晕般围绕她的四周,简直就是玫瑰女王。 「恭喜入学!我只是想说这句话。」 不会吧——柳泽抱着玫瑰低声呻吟,僵硬地摇晃的脑袋似乎不愿意承认现实。万里此刻还在状况外,只是傻傻仰望那个正在微笑的人。 有如精制丝绢耀眼完美的肌肤。没有一根乱发的完美深褐色卷发。稍微偏头站立的完美姿态。无论是纯白蕾丝洋装、脖子和耳朵上灯火一般闪亮的珍珠、奢华的高跟鞋,挂在手腕上的紫色手拿包,没有一处不完美。完美到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这种事,甚至对她的存在,她的呼吸感到不可思议。彷佛银铃一般清脆的声音也同样完美。 「你真蠢,光央。」 浓长睫毛底下的视线毫不迟疑地看着柳泽。与玫瑰同样艳丽耀眼的深红嘴唇,保持花瓣般完美微笑。 「你以为伪造要就读的大学,就能够骗过我吗?你以为我会让你逃掉吗?怎么可能。说谎、敷衍都是没用的。在完美的我的完美剧本当中,可没有让光央逃掉的场面喔。」 光央——对方直呼我的柳兄……不,不是万里的。对方直呼柳泽的名字。 此刻仍然呆坐地上的万里脑中,想起了刚才和柳泽的对话。引发问题的非女朋友异性,该不会就是—— 「光央永远都是我的。」 「才……才不是!」 「你是我的。别再搞些无聊的恶作剧。那么,改天见了!」 她小跑步回到刚才的出租车。要坐进去之前,注意到自己头发上的花瓣,用手指轻轻拿下放在手心,朝着这边——朝着柳泽送出飞吻似的吹气。花瓣翩然飞舞,先是沾在万里的鼻尖,最后被 风带走。 她就这样把两人和玫瑰花抛在路中央,搭乘出租车离去。 「唔——」 万里看向柳泽。 「唔哇——————————!」 一头乱发的柳泽抱着玫瑰花束大叫。万里想办法站起来,准备拉柳泽起身: 「柳兄,振作一点!那是谁?刚才是什么状况?」 万里总算注意到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大家主要是看着柳泽。跌坐在地抱着巨大玫瑰花束的他,的确不是平日街上会出现的风景,彷佛是从泡沫经济时代的偶像剧里跑出来的时光旅行者。路过新生和上班族眼中带着惊讶和嘲笑看向他们。甚至有些人笑着对他们指指点点。 看看那个。哇啊、好吓人。那个玫瑰人是怎么回事?手上有信封,应该是我们学校的新生吧?超莫名其妙的。那是在干什么?不觉得丢脸吗?好好笑……噗哧…… 勉强蹒跚起身的柳泽头上的花瓣飘落,有如对他展开追击。看看落在脚边的花瓣,再看看怀中的玫瑰花束: 「结……结束了……我的大学生活……才一天就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 柳泽眼神空虚地单手插进口袋里,抓出跑进口袋里的花瓣,「哇——呀!」大喊,往自己头顶一撒。感觉这样下去不行的万里摇晃他的肩膀。脑袋不听使唤的人只有我就够了。 「喂喂,柳兄,振作一点!话说回来,那个……不快点走,入学说明会就要开始了。」 「你要我抱着这束华丽的玫瑰参加说明会吗?这么丢脸又突兀,接下来四年的大学生活,我该怎么过!什么叫『玫瑰人』?听起来就好像是火腿人(注:火腿人是日本丸大食品的吉祥物)……!」 「哎呀,别想那么多。啊,喜欢的话请收下!恭喜入学!」 万里与盯着两人的路过新生女孩四目交会,突然抽出几枝玫瑰花递给对方。结果—— 「咦?要给我吗?」对方边说边开心伸出手。看到这个情况的其它女生也靠过来——「他们在发玫瑰花吗?」「真的假的?我也要!」 这个办法或许可行——万里心想。 「没错,我们在发玫瑰花。恭喜各位入学!我们是玫瑰人,请收下玫瑰花!」 「……你在做什么,万里?」 「柳兄也一起发。啊、请收下!」 一一抽出玫瑰花交到其它人手中。 「只要让其它新生拿着玫瑰花前往说明会,到时大家就会忘记『开学典礼那天有个怪家伙抱着攻瑰花』而是记得『开学典礼那天,新生收到玫瑰花』吧?所以柳兄也一起来,百万枝的玫瑰花献给你、你、你!来来来,请收下!这里还有很多!恭喜入学!」 仔细一看,连不是新生的欧巴桑军团也兴奋地靠近,笑容满面地说道:「哎呀,真漂亮!」「免费耶!」「我也要!」 「……请!」 柳泽也自暴自弃地露齿微笑,递出手中的玫瑰: 「说得也对,如果为了这种小伎俩就一蹶不振,反而顺了香子的意。虽然谎言被识破,毕竟我们还是分处两地,在各自的世界生活。就是为了这一点,我才会特地去补习,通过考试入学。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被打败?我才不要让香子顺心如意!我的大学生活还没结束!给你玫瑰花!」 距离入学说明会开始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 加贺香子。 似乎就是那名女孩的名字。 柳泽光央和加贺香子在小学一年级相遇。当时柳泽保护受欺负的弱小香子,因而成了香子「心目中的王子」而遭到锁定。 「从那个时候开始,香子的梦想一直只有一个——『和光央结婚!』……太可怕了,我是说真的。」 「可怕?怎么会呢?不是普通的罗曼蒂克故事吗?年幼时的约定……注定在一起的青梅竹马……之类的。有什么不好?很好啊,而且她又是个美女,四周还会出现光环,就好像女演员一样。」 「你不懂。你真的一点也不懂!」 柳泽的语气有些激动,前座的女生于是回头看向他。抱歉——两人同时压低声音,稍微低头。看来悄悄话的音量太大了一点。 法学院法律系的新生入学说明会在充满大学气息的阶梯式大教室举行。讲台上生辅组的教职员拿麦克风宣读:「要为自己的行为举止负责……」、「在各方面努力预防事故发生……」等关于烟酒方面的注意事项。 飘散在宽广空间里的淡淡甜香,来自部分学生不明原因拿在手上的深红色玫瑰花香。 「……从刚才的情况你还看不出来吗?那个女人因为无法和我就赞同一所大学,选在开学典礼这天袭击我,选用超大玫瑰花束痛殴我的脸,抱怨完毕才带着爽快笑容干脆离闲。」 那家伙真的是瘟神——柳泽低声呻吟: 「香子有个『宪美的我』的人生剧本。拚命黏着我,也只是为了要按照剧本度过完美人生。只要我另有打算——」 柳泽把脸转向万里拨开浏海,不耐烦地瞇起眼睛,下巴往前伸,以诡异的声音开口: 「『光央!不是那样!』『光央!我的剧本上可没写那种事!』『光央!照我说的去做!』『光央!这个这个!』『光央!那个那个!』……就像这样,例子多到举不完。」 好笑是好笑,不过一点也不像。 「她的脸才不是那样。应该是更这样——」 万里收起下巴,眨动睫毛抬眼往上看,缓缓扭动肩膀,把浏海往上一拨: 「『刺……已经事先除掉了……唷……』我扭!……不是这样吗?」 柳泽冷冷地摇头: 「那是什么?才不是那样。你和她是第一次见面才没看出来。『这个那个——!光央!这个那个!』这样才对。『这个那个!快做这个那个!别这个那个!这个那个!光央啊啊啊!这个那个!』」 「呃——那已经是单纯的怪人吧?在我看来她是这样——『你真蠢……光央……』」 「不对不对,根~~本,不是那样!要更这样!『这个那个!这个那个!光央啊啊!这个那个!』而且——」 柳泽想要进一步展现自己的表演能力,太阳穴爆出青筋、屁股稍微离座,开始扭动身体,于是终于—— 「那边!别在下面说话!」 「……」 讲台上的人指着他们发出警告。柳泽吓了一跳,尴尬僵住,重新轻轻坐回像板凳一样对屁股来说不算柔软的座位。脸颊有些发红,低头鞠躬说声:「对不起……」缩起身体。整个教室投射过来的视线也让万里感到难受。这个情况搞不好比遭到玫瑰袭击更丢脸。 以眼角看向暗自脸红的柳泽,柳泽也看向万里,在唇边竖起手指暗一不什么也别说。接若为了避免讲悄悄话妨碍旁人,他们改用自动铅笔在拿到的讲义边缘写上难看的字。 『总之,现在可以确定接下来四年可以远离她了!』 『做出那么糗的事,但是我不觉丧气!我要好好享受大学生活!』 『崭新的人生万岁!!!』 『freeeeeeeeeeeeeeeedom!!!』 柳泽以侧脸对着万里露出笑容。雪白整齐的门牙描绘漂亮的弧形。万里心想,柳兄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接着拿起自动铅笔,画上大大笑阔、大喊「yes!!!」的猫咪标志响应。 听过关于毕业所需的学分说明、必修课的选课方式、为准备进入法律研究所的学生举瓣的特别讲座、公务员考试特别讲座、各类资格考试特别讲座等重要说明事项之后,这天的入学说明会在 中午左右结束。听到「各社团的招生活动也自下午开放」这句话,万里和柳泽彼此交换视线。 想要享受大学生活绝对少不了社团活动——至少万里是这么认为。挑选社团才是比选修任何课程都要重要的事。他马上和柳泽一起干劲十足地准备起身。就在这时候。 「光央!这个那个!这个那个!」 「……唔!」 听到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万里和柳泽一起打算转头,却看见雪白手指不偏不倚戳刺柳泽的太阳穴。接着柳泽的脑袋彷佛快被从身体扭下来一般转向正后方。 「这个那个这个那个啊啊啊!是不是像这样?」 柳泽的脸色以让人以为是脑贫血的速度刷白。背后隔着桌子的稍高座位上,用双手抓住柳泽脑袋的人,就是带着完美笑容的加贺香子。在一片深蓝和灰色的低调色彩中,只有她一人身穿闪耀白色光辉的蕾丝洋装。 原来——她一直在两人背后。应该。 你你你你——柳泽嘴唇颤抖。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来参加入学说明会。理所当然吧。」 从正面注视鼻翼都在颤抖的柳泽苍白面孔,香子微笑的玫瑰唇瓣缓缓绽开,一如所料的美丽皓齿在唇间闪耀: 「我刚刚说过会再见面了。你没听见吗?选是说在你听来都是……」 香子漂亮的手指以有如爱抚的姿势慢慢拨动柳泽的头发: 「这个那个……?」 她的手出奇不意地被甩开,忍不住感到生气: 「不对吗?」 香子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只有声音听来有如利刃一般尖锐,看来是生气了。她的双手抱胸,稍微抬高下巴从高处看着柳泽,绽放光芒的黑宝石大眼睛里倒映长睫毛的影子。补充一点,她似乎完全不把万里看在眼里。 「还问我不对吗?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的入学说明会?」 「这次换我配合光央的希望,就读这间学校。」 「啥……」 「哎呀,看你一脸开心的样子。接下来四年,我们又能够一起念书了。」 屏息把头发拨乱三次的柳泽以战败武士怨灵的表情,从杂乱的浏海下方仰望香子: 「……你、你的剧本呢……?你的人生脚本不是进入法文系,大学三年级前往法国留学吗?不是决定要累积时尚业界的工作经验吗?」 呼——香子懒懒地吐口气,手指滑向自己垂落在丰满诱人胸部下方的头发: 「的确有些修正的必要,不过没什么关系。如果没能和光央一起享受大学生活,那么一切就失去意义了。原本以为光央会和我一起升上附属高中的大学,就读商学继承父亲的公司。不过无所谓。自己的丈夫是公司老板或是顾问律师都无所谓。得知光央背着我偷偷报考其它学校的入学考试时,我的确很惊讶……但是我想与其强行阻止你,干脆我也跟着你改念其它学校不就得了?光央报考的学校,我也几乎全都考过了。」 「……为什么你知道我要报考的学校……?我明明交待班导别说……甚至连朋友都没有提起,自己暗地里报考的……」 「你知道今年刚建好的医学院新校舍吗?那栋建筑名叫加贺纪念馆。」 至少也要打听到你想报考的学校吧——香子再度缓缓展眉,嘴唇露出大方的微笑。旁分的浏海拨到耳后,浑圆的白皙额头上是蓝色与橘色花样的绢丝材质发箍圈。额头轮廓、下巴,一直到细长脖子的线条,与走过身后那些女同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太过精致。 再加上只能用漂亮形容的清澈五官。 「我这么专情,光央一定很开心吧?」 ——万里注意到最重要的是充满强烈自信光芒的表情,让她比其它任何人看来都要美丽。虽然对方直到此刻仍然没注意万里的存在。 柳泽带着苦涩表情回望香子的脸。 「对吧?很开心吧?回答我,光央。」 「……不开心……」 「很开心吧?」 「……一点也不开心……」 「其实你很开心吧?」 「我说了一点也不开心!我很困扰!我是为了离开你才报考其它学校,现在全都白费力气了!我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香子彷佛突然注意到万里的存在,冷不防对着站在柳泽身边的万里亲切一笑: 「别介意,这是一种病。光央也就是所谓的、一般人都知道的那个——」 傲、娇。 呵呵。 涂上肤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抵在唇边,又轻轻对万里耸肩,像个女演员一样戏剧性地送上一个秋波。万里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那个、呃……我是多田。该怎么说呢……总之,请多指教……喔噗!」 扭捏的弯腰被人一推,猛力往前仆倒。柳泽推开万里,选择跑走这个最原始的逃亡方式。「啊!光央逃走了!」香子也大声踏响高跟鞋追在后头跑上阶梯。美女香子显眼的姿态,吸引了大批新生的目光。万里看见他们交头接耳。相信有不少人知道自己手中几枝华丽的玫瑰花,原本是香子送的。应该也有人看见路上的攻击。 「……话说回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再度形单影只。 万里被留在大教室里,看着四周。几对视线或许因为受到柳泽和香子的对话场面吸引过来,此刻仍然望着万里。万里觉得尴尬,急忙把散乱在座位上的文具丢进信封。 「柳兄的东西全都放在这里……」 他把柳泽遗忘的重要讲义、课表夹在腋下,大步爬上阶梯离开大教室。已经和柳泽交换过手机号码和电子信箱,明天再把这些东西还给他就行了。 从几扇门里的其中一扇来到走廊,正好与其它新生会合。「决定接下来要去哪里玩了吗?」「第一次见面的自我介绍吗?」到处都可听见聊天的声音和欢笑声彷佛小规模爆炸般响起。校舍很老旧。照明是泛黄的日光灯。四周的墙壁里是耐震钢筋。窗子不晓得为何嵌着铁格子。过去这所大学曾经爆发激烈抗争,才会留下学生运动时代的遗迹吗? 腋下夹着两人份的信封袋,万里慢慢走下楼梯。在大厅角落的抽烟区,已经年满二〇岁的诡异新生身穿西装早就众在一起。万里用眼角望着那群人吐出的烟雾飘往的方向,一边跟着前面的人走出校舍。 就在这个瞬间。 「恭喜入学——————————!」 「……哇啊……!」 惊人的欢呼声响超,眼前飞舞无数的纸片。那是比新生全体人数更多的学生。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万里忍不住眨动眼睛。将他与其它新生团团包围、站在最前排大喊的人,是美式足球社强壮的社员。整齐的制服加上壮硕的身材紧靠在一起,热烈呼喊音调独特的队伍名称,同时扛起看上的家伙,随处轻松玩起抛人。 「那边的,恭喜入学!哟咻!喂,过来,」 「我不行不行不行!对不起,」 不小心与戴着头盔的其中一人对上视线,万里连忙挥手、鞠躬,奔下出入口大厅的楼梯。在他眼前还有头上—— 「对搞笑有没有兴趣?我们有学生现场表演喔~~!」 「哇、哇、哇——少我们是合唱团!」 「那边的,你的长相就是喜欢露营的样子!来加入露营研究社吧!」 「单口相声研究社的迎新会自下午两点开始!当然免费,还会招待饮料!」 硬塞过来的传单,招揽参加的手,以及无数张的兴奋笑脸,逐渐塞满万里前进 的方向。这个场面太过混乱,受到惊吓的新生个个挂着有如鸽子的傻脸,一一被拉进由课桌椅暂时排成的社团摊位。接着在不算宽阔的校园里,各个社团利用各种变装或是会发出声响的物品,一起展开社团新生募集大会。 一群全体披着印有大学名称外套的家伙,不晓得为什么身穿泳装,扛着氧气筒。紧身服加上面具的学生职业摔角团体弄了一个临时小型擂台。polo衫加迷你裙的曲棍球女孩清一色都是模特儿级的美女。不知打从哪来的家伙抱着巨型冰桶,以50元的价格兜售冷饮。手里挥舞报纸大喊:「教你如何挑选轻松课程!内容全都刊载在上面——!」的一群人身上挂着媒体研究社的背带。 其它全体穿着制服的还有网球社、柔道社,以及和美式足球社一起随性把人抛高的拉拉队,此外还有剑道社和弓道社。燕尾服和晚礼服打扮的人应该是社交舞社。应援团成员个个身穿黑色学生服,叫人不敢靠近。 主动对弯腰驼背、个子不高、有些娃娃脸、长相缺乏霸气、正在发呆的万里出声的都是文艺社团。「现在加入『铁』定来得及!」……铁路研究会。「想不想一年去两次海边?」……漫画文化研究会。「星期天早上就是浑沌!」……动画研究会。比较特别的就是「叙述诡计only悬疑作品研究会」、「迷宫研究会」等等。万里有些好奇的是「巨大建筑物探险社」。至于「你也可以在高尾山和修行者握手!」完全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留神,转眼之间手上已经是成堆强迫收下的传单。万里无法停下脚步,在所有学年纠缠在一起的汹涌人潮推挤之下,来到广场中央。他原本打算和柳泽一起挑个社团参加,可是现在连能否平安无事保持自由之身脱离这场狂乱骚动都不晓得。 「你是新生吧?我们是茶道社,也超级欢迎男生参加喔!」 「啊、谢……」 「总之先喝吧暍吧——!喝吧喝吧暍吧喝——!喝吧喝吧——!喝吧喝吧暍吧喝——!喝吧喝吧吧吧喝吧喝吧吧吧喝吧喝吧喝吧喝——!」 「……是、是的!」 对方不断把装着抹茶的茶碗推过来,万里努力不让撞来的人潮晃动手臂,一边咕噜一口气喝光苦涩的抹茶,递还茶碗。喝的样子真豪迈!很好,好男人——!茶道社的众人鼓掌,接着镇定下一个目标,施展「喝吧喝吧—」攻击。 万里用手背磨擦可能变绿的嘴边时,「哔————————————!」耳朵听见突然响起的哨音。惊讶抬头看到一群人以动感节奏激烈演奏拉丁音乐,从校园另一侧穿越人群而来。狂野的森巴哨子、不晓得是真发还是假发的乱舞头发、装饰华丽串珠的黑人辫子头和超长雷鬼头,无论男女部穿着类似紧身衣的绿色贴身服装,手拿乐器欢唱,这是热闹的嘉年华。 好、好厉害——万里惊讶张开嘴巴。 震耳欲聋的哨音撼动他的身体,他不禁睁大眼睛。大学真是充满惊喜,没想到会这么棒,今后的生活一定也很值得期待。 在快要令人疯狂的高亢节奏影响下,万里如此确信。在这里绝对能够成为全新的自己。只能空虚追逐自我迷失幻影的日子将会就此结束。 舞动的纸片。随风飞舞的无数传单。成排的鼓。男生狂野喊叫。女生尖声狂笑。灿烂眩目的春之乱舞。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受到嘉年华节奏的撼动而激昂狂跳。闭上眼睛之后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多田万里。 张开眼睛或许能找到重生的你。睡在新房子的你在新房间里睁开眼睛,遇见新朋友。 闭上的眼睛再度张开之前,试着在心中许愿。最先出现在全新视野里的,一定是美好的新世界。愉快、雀跃、满足,即使寂寞孤独出错——仍然闪耀金色光芒,耀眼眩目的日子。 我希望每天都是这种生活。遇见许多人,爱上许多人,和许多人一起在这个世界生活。万里向这一季的春天祈求,祝福一切生命的萌芽。 如果生活能够如此,相信一定有机会坠入爱河。 好想谈恋爱。 好想将整颗心完全交付给独一无二的人。开口说出这个愿望是多么粗俗,但是万里就是个俗人,有什么办法。好想遇见独一无二的女孩。好想赌上一切恋爱。无须像柳兄那样在各种角度来说都很厉害的对手也没关系,只是个普通人也好。 感觉自己似乎投身命运的奔流之中。多田万里跃入新世界的洪流,要亲手抓住注定相遇的事物、注定找到的事物。 闭着眼睛猛力吸一口气。 「3、2、1……预备……」 好!睁开眼睛。 来吧!命中注定的相遇! 滋哒当当哒卡滋哒当当哒卡滋当滋哒当当哒卡当哒卡哒卡哒卡哒卡当! 「……咦咦?唔喔!」 在眼前闪闪发光的是——身穿绿色闪亮宝石衣裳的舞群。几位舞者排成的队伍包围万里,踏着华丽舞步。就在万里闭上眼睛做白日梦时,一个不留神被嘉年华后半部华丽的桑巴舞者部队包围。应该说因为万里傻傻站在路中间妨碍舞者,才会影响嘉年华队伍的行进。 对不起、对不起——万里一面道歉一面准备脱离队伍,却「哔!」「啪!」遭到随节奏舞动的手脚阻挡无法离开。为了避免影响众人跳舞,万里拚命扭动身体,舞者的脚步踏入万里的两腿之间。担心撞到的他只好跟着舞步小步蹬地摆腰,最后终于自暴自弃伸出双手,食指朝向天空,全力摆出姿势大喊: 「嘿——————————!」 几乎在此同时,头戴面具在背后旋转的人身上的装饰品正好打中万里的后脑勺。脚步摇晃的万里立刻被击倒,就在快要脸朝地面倒下时—— 他的手臂被人用力抓住、拉回。 绊住的双脚彼人拖着走,万里好不容易离开舞群队伍, 脚步踩空的他差点跌在其它学生脚边。 「嘿什么嘿,你这个门外汉。到底在搞什么?」 「……啊……」 万里看到对方。 「一年级?」 点头。 眼前的情景太过超现实。 拯救万里的人——身穿白底花草图案的和服,腰系亮红色腰带,头戴半月型斗笠,下巴上绑着红色绳结,遮住半张脸。能够看见丰唇擦着鲜红色口红,万里的目光不由得受到吸引。简直就像时代剧的画面——差点摔倒的旅人万里被来自江户时代的救赎女神抓住。 「哪个学院?」 「法……法学院。我叫多田万里……」 「我叫琳达。」 琳达。 空间再度扭曲。江户时代的人把自己从桑巴舞群里拯救出来,然而对方却是外国人—— 「我姓林田,所以叫琳达(注:林田的日文另一种发音接近琳达)。二年级。再见。」 ——啊,是日本人。 「那个……!」 万里忍不住开口喊住正要起身的琳达。在她回头的瞬间隐约可见斗笠底下的雪白面容。那是无法和冷漠声音联想在一起的温柔长相。 「……那个,口红……好、好漂亮……」 脱口而出之后才回过神。怎么说出有如变态的话?不禁就把脑海浮现的事说出口。 对方觉得恶心甩头就走也很正常,没想到琳达在斗笠下方的艳红嘴唇露出笑容,接着细腰跟着激烈的节奏柔软摆动,留下万里朝着色彩缤纷的嘉年华队伍方向走去。 直到被人群吞没、消失身影之前,她再次回身转向万里,摆动和服衣袖,看来像是对他送出一个飞吻. 收到飞吻的万里不禁脚步不稳,单手按着中招的心脏 。 一天之内收到两次不同异性送来的飞吻,实在……虽然其中一个不是给我。不过—— 「……哇——喔……!」 足以让他忘了此刻的自己是孤单一人,这个春天在刺激之中揭幕。 第二章 多田万里正在吃水煮蛋。 星期四的第一堂课,是只要出席率达到某个程度,就能够轻松拿到「优」的人气课程「运动科学」。再过五分钟就要开始上课。 用塑料袋装着昨晚吃剩的两个水煮蛋,代替睡过头而错过的早餐。万里坐在倒数第五排座位上默默吃水煮蛋。 我坐在他斜后方的座位看着他的举动,真是相当无趣的景象。万里把整罐蓝盖的加味盐带来学校,右手拿着盐,左手拿着水煮蛋,右手洒盐,左手吃。洒盐。吃。洒盐。吃……真的无聊透顶的景象。要说有什么可看之处,就是原本打算用额头敲蛋壳,却想起昨天晚上这么做只换来疼痛没把蛋壳打破,于是换个想法,用桌脚敲碎蛋壳,结果「哇!」吓到隔着一个空位的男生。 你带水煮蛋来吗?是的。还带了盐巴?是的——闲聊开始熟络时,对方的朋友出现了。万里又变回沉默嚼水煮蛋男。 坐在万里正后方的女孩子为了避免万里听见,在手机上打字秀给彼此——前面那个人的蛋好像很硬。煮太久了。蛋黄都变黑了。还拚命喝鸟龙茶。看来很干。话说回来居然把整罐盐巴带来。笑。诸如此类。 万里没发现自己被当成话题。 也没发现失去肉体的我一直注视他。 距离开学典礼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又几天,进入必修课申请时期,校园里就会涌现大批学生。包括在迎新会上因为学长姊的选课情报陷入一片混乱的万里等一年级新生,到西装打扮的大四生,个个或拿着频繁使用到快要支离破碎的榻榻米大小上课时间表,或在走廊上往来,或在教室里进出,或占据长椅用手机互傅mail。 话虽如此,学生会时常出现在大学校园的时间,大概也只仅限于春天。中间夹着漫长的暑假,校园人口自然会减少一半。或许会有一两个人,或者更多人像我一样失去肉体,意思就是死亡。我没有期待,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实。 万里最好也要小心。不习惯的喝酒,不习惯的夜生活,少了家长注意的单身生活,刚取得的驾照,新朋友,过剩的体力,多到过剩的自由时间——年轻人的世界里随时充满危险。 运动科学是一堂很受欢迎的轻松课程,因此许多学生陆续进入教室,座位也从教室后方的位置开始填满。反正没有人看得到我,我也不想和谁有所瓜葛,所以待在哪里都无所谓,不过还是莫名带着几分愧疚地离开座位。踩着高跟鞋喀喀走过走道的女生坐在这个位置。 满口水煮蛋的万里注意到她而回头。 这堂课开始时,又有一个人进入教室。nike鞋没有发出脚步声。来者是琳达。 琳达发现万里,就这么呆立在走道上看着他的侧脸,没有坐下。万里没有发现,当然也没发现我的存在。 ﹡﹡﹡ 「今天加贺同学找我说话。」 「真的假的?说什么?」 「她叫我『高田同学』。」 哈哈哈哈,错了一个字!柳泽一边大笑,一边用美工刀滑过封起来的纸箱。他以穿着t恤的背部对着万里,摆出所谓蹲厕所的姿势,依序割开四边的封箱胶带。 这里是万里的城堡。名字是新凤凰,表示这间公寓几度浴火重生……感觉起来是这样。其中的二〇四室。 二〇平方公尺左右的房间里有厨房,不过姑且铺了木质地板。虽然不是新屋,也不算太旧。到大学不用转车。只要一班车就能抵达。虽然是西北向,不过是边间。母亲喜欢的那间房间比这间大快一倍,格局是房间加厨房兼餐厅,租金一样,但是是坐北朝南很明亮的和室,不过屋龄有二十四年。大衣橱看来方便,房子也没有那么破旧,只是要住进比自己还老的房子毕竟有些害怕,所以最后决定现在这一间。再加上家具和行李不多,所以目前住起来很舒适。 万里无意间观察柳泽的头顶,看看有无秃头的可能,同时坐在摆放厨房兼玄关兼走廊处的高背椅上摆动双腿。这张花四〇〇元在二手商店买来的椅子意外地牢固好坐。虽然有诡异的飞溅污点,不过他不是很在意。 柳泽再度拿起摆在地上的美工刀,将刀刃插进没割开的封箱胶带。那是万里的母亲为了靠不住的儿子,早早从静冈寄来的救援物资。 「然后我告诉她我不是高田,她只是说声:『哎呀对不起,田、田中同学。』」 「根本只有『田』是对的。算了,香子本来就是那种人,完全不在乎别人的事,也不想记住别人名字,心里只有自己的事。好,打开了打开了,多田妈妈送了什么宝物过来?」 「我跟她说也不是田中,提示是两个字,结果她说:『两个字……?加贺同学……?』我说那是你吧。」 「那是你现在掰出来的吧……喔喔!你看,万里!」 柳泽脸上闪耀开心的光芒转过头,捧起打开的沉重纸箱,给万里看看里面: 「太赞了,亲爱的多田美惠子!这个选择超了解我们的需求!绝赞nice choice!」 「那是什么?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知道我家美惠子的名字?」 「看送货单上的寄件人就知道了!我爱美惠子!看看这些泡面!快餐炒面!我快要哭了……啊啊!意大利面!还有意大利面酱!ate和零食、鲔鱼罐头、鲭鱼罐头、糖果,另外还有……这是什么?底片盒?而且有三个。」 万里离开座位,凑近看向柳泽手边的东西: 「啊啊,那是那个,里面放着茶粉。我家是自己碾茶,所以不太讲究容器。在杯子里放进大约半匙,倒入热水就可以直接喝了,不需要茶壶或滤茶器。拿一个去吧?超简单的,而且是连茶叶一起喝下去,对身体很好。」 「我要我要我要!我最喜欢对身体好的东西!喔,有信。」 接过白色信封的万里再度坐在椅子上。信封正面只写着妈妈寄。字体看来像是被雨打湿的柳叶。 时间是学校课程早已结束的晚上九点。 柳泽的公寓距离这里电车三站,但是值一听说万里家里寄来救援物资,马上回答:「我五秒钟到!」骑着脚踏车在夜路飞奔前来。他的目标是分一些东西回家,正是所谓的伸手男。而且还真的五秒钟就到了,更是可怕……这些当然是玩笑话。 万里擅自认为看似在富裕环境成长的柳泽,大学生活一定过得很优雅。但是根据本人的说法,因为他排除众议坚决报考其它学校,和爸妈闹翻了,所以家里除了学费之外,根本无法期待任何支持,明明参加许多地方的长期打工面试,不知为何通通失败了,因此到现在还没有固定的打工(本人认为『爸妈一定是被香子操纵了!』但是真相不明),只能靠着打临时工勉强撑过困境。别看他这样,其实日子过得很辛苦。 「信上写了什么?应该有写多分一些给朋友吧?」 就算没有这样写,万里自然也会多分一些给柳泽。 「要注意身体。上课别请假。别老是上网。要多运动。自己的所作所为要像个负责任的大人……就写这些。」 万里把真的只写了五行字的信纸在柳泽面前挥舞,接着装回信封收进厨房抽屉。趁着万里稍微离开的片刻,柳泽从纸箱里拿出两三个微波白饭。 「啊!等等,柳兄,可以别对那个人出手吗?」 我什么都可以分给你,不过那个东西另当别论。 「对我来说佐藤(注:产品名称是佐藤微波白饭)是特别的存在,就算是柳兄,我也不能和你共享。」 「这样啊……」柳泽老实地点头,把微波白饭轻轻放回纸箱里。 「那么泡面呢?泡面可以给我吧?我可以拿几个?纸箱里有四袋五包装的袋面,总共 有二〇包。」 万里心想只能给你五包,最后还是说声: 「你可以拿一半……」 因为他看到好友露出在t恤外面的手臂就有三、四个蚊子叮咬的痕迹,感觉很可怜。 「对了,如果柳兄喜欢甜食,饼干可以全都拿去……」 「真的吗?我要!为什么?」 「因为看你被蚊子咬,感觉很可怜……明明才四月,怎么会这样……」 「是啊,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好痒。」 「而且搬来时我就带了很多。我家附近就有饼干工厂,家里也有亲戚在那里打工,所以我们可以拿到很多所谓的瑕疵品。在我家这种饼干等于是吃到饱,我想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在店里购买。」 「真的假的?这个瑕疵品看起来和市面上贩卖的一模一样耶!从小就是这样?我如果还是小鬼,一定会因为这种事乐翻天!」 「小时候是怎样……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这可是你自己的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虽然是这样、这样,的确没错……」 柳泽对于万里奠名其妙的回答一笑置之。摊开像老头一样折成五角形的自备松元清黄色塑料袋,大把大把地装进饼干。 万里看着他的侧脸,稍微张开原本闭上的嘴。吸了一口气,像是计算跳绳时机的小孩子一样轻晃脖子,打算用「我说——」开头,但是隐约的犹豫变成微妙的沉默,让万里的眼前一片暗。没办法。停手。现在还不行。找不到让气氛变得凝重的好时机。 充满胸部的空气一点一点流泄,避免被发现。今天也说不出口,不过没关系,还有下次,改天再说。 他用假声开玩笑地开口:「柳兄!」「恶心!」新朋友同样以假声回答,但是没有回头。 「话说回来,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吗?就是和加贺同学说话的事。我们是在今天第一堂课遇到的。」 「啊啊,运动科学?虽然有点犹豫,不过看样子没去是正确的。」 「加贺同学向我打听你所有的课表。」 柳泽拿起不同口味的泡面一一端详,原本考虑着要带哪个回家,突然停止动作。接着他保持跪地姿势,缓缓转身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摆动双脚的万里。一脸严肃表情。工整的长相突然变得面无表情,感觉满恐怖的。 「……你该不会……」 「没有没有没有!明知道你避着她,我怎么可能告诉她?」 柳泽认真点头,彷佛在说干得好。或许是单膝跪地,移动身体转向的关系,让他看起来像个训狗师。 接着他朝着万里勾手指,感觉像在说「e on」,这是「很好,保持这样继续刺激她」的暗号。 「……可是加贺同学也知道你在避她。她感叹地说:『只要一碰到面就逃跑,修的课也完全不同,再这样下去,特地和光央来念同一所大学就没有意义了……嗯。』」 「就跟你说模仿得不像,别再学她了。不过她说得没错,那家伙自己也很清楚。」 「她说这样下去不会有进展,说如果你的必修课已经选好,请告诉她。在那之前她不打算选课,看来是决心要配合你的课。」 柳泽的眉毛严肃地皱在一起。 「我当然立刻拒绝。结果她说:『难道不付钱,你就不说吗?』」 「……她就是那种女人……」 啧。柳泽轻轻咂舌,不耐烦地歪着嘴巴,转动脖子。颈骨发出仿佛来自地狱的惊人吱嘎声。这是威吓吗?但是对象是谁? 「我听到她这么说,反应也是拒绝、排斥。加贺同学似乎也看出我的反弹,不再继续纠缠下去。她本来坐在我斜后方的位子,或许是尴尬吧,只说了我们有机会再聊,就移动到最前面的座位,自己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第一排,看来她也没有其它可以说话的对象。」 哎呀,我也没有说话对象,你又不来上课——万里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 在不是牛仔裤就是连帽上衣的色调暗沉学生之中,香子身穿价值等级比周遭众人高上几级的名牌深粉红色迷你裙洋装,显得相当突兀。 深褐色卷发垂在单边肩上,耳朵戴着嵌有钻石的花样耳环。白皙的手臂、纤细的手腕、滑顺到吓人的颈子,在这个杂乱的教室里都显得与众不同。 而且那张意兴阑珊听课的侧脸无比美丽。就连身为男性的万里都晓得她一定花了不少时间仔细化妆。一个半小时内始终盯着她的人应该不只万里,教室里的所有人——而且不论男女,包括讲台上的教授也一定不断注视充满玫瑰香气的香子。 虽然包括万里在内,到了最后都没有任何人主动和她说话。 「看到那个样子的加贺同学,总觉得有点……」 下课之后,香子快步离开教室,像是要甩开注视自己的无数视线。在出口差点撞上其它同学,她也瞬间露出完美笑容,像个大小姐停下脚步,以手示意对方先走。看到这情况,万里听见附近的女孩子话中带刺地交头接耳——「好故意喔!」「每次见到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货。」「一定是家里有钱。」「或者是酒店小姐。」「也可能是男人买给她的。」 面对与众不同的存在,人们总是严苛对待。 「嗯,感觉还满……可怜的。」 听见万里的话,柳泽睁大眼睛,表情为之扭曲。「啥?」摆出夸张的动作,脸上甚至带着讪笑反问: 「你说什么?你该不会是同情香子吧?」 「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如果你也看到那个气氛,一定也会有点……」 「绝对不会。」 柳泽立刻反驳。「哎呀,可是——」万里准备继续响应。 「人长得漂亮真——的很吃香!」 却被柳泽几乎喷出口水的气势压制,不禁沉默。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稍微露出那种表情,马上就能够得到众人同情!万里也是一样,明明和我一起遭到玫瑰花殴打,却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不觉得生气,对吧?还认为她很可怜吧?如果一个丑八怪做了同檬的事,下场会是如何?如果被一个满脸肮脏的家伙用玫瑰殴打,情况又是如何?你肯定会说开什么玩笑吧?如果追着我团团转的女生外表像是拉出来的大便,你也会说同样的话吗?还会说她看来孤单可怜吗?一定说不出口吧?」 柳泽手指着不发一语的万里鼻尖说得斩钉截铁,尽管如此似乎还是没办法消除焦虑。他皱起鼻子,不断粗暴拨开自己的浏海: 「……每个人都认为事不关己,每个人说法都一样,只会说对方是美女,有什么不好?真羡慕、真想代替你、有什么不好、别耍任性了等等……只要是美女就应该自然受到喜爱吗?哪有这种事!认真站在我的立场想想!所有人都简简单单就被骗了!」 他粗鲁地又打开一个松元清的袋子。看到他的背影,万里也有话想说: 「你是什么意思?我没有那样说。她要我告诉她你修的课,我不也拒绝了吗?」 你凭什么说教。再说你凭什么一竿子打翻一条船,说什么「每个人」。 「人长得漂亮容易受到同情或许是事实,不过那也是我的自由吧?我没打算说服你和加贺同学说话。你要无视谁是你的自由,但是我没必要奉陪。我见到加贺同学一个人觉得很可怜,因此决定下次见到她要主动和她说话。」 「……你是认真的吗?」 真的。万里点头回应。 今天和香子的交谈,结束在万里对她露出否定表情的时刻。这种微妙的结束方式让万里觉得不舒服,事后回想起来很难受。 他没打算依照香子的希望透露柳泽选修的课程,但那是因为万里尊重柳泽,本身并不讨厌香子,也希望香子知道这一点。虽然遭到牵连遇袭、虽然她连万里的名字都记不住,甚至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是万里不会因为这样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因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或许真如柳泽所言,这是因为香子长得漂亮,或许同情她孤单一人也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但是假如香子外表没有那么漂亮,是个男生,而万里遭到对方同样的对待,也不会因此讨厌对方。应该说他不希望自己因此讨厌对方。 柳泽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是不悦地沉默皱眉,低头看着装满零食和拉面的袋子。柳泽会不会说:「这些我不要了!」就此离开,结束刚建立的友情呢?如果真是如此,我该怎么办?要道歉吗?可是我要为了什么道歉?万里尴尬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他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他苦恼于没有足够的经验应付这种场面。没想到—— 「算了……你说得也没错。没道理因为我要躲避香子,你也必须做同样的事。」 衡量烦躁和食物之后,看来是食物获胜吧? 或者是他也想要珍惜与万里之间的友情? 柳泽耸肩说道: 「我们别吵了,为了香子的事情争执,一点意义也没有。」 无论是为了食物或友情,总之姑且不论柳泽的用意,万里也同意争执没有意义,说了一声「也对。」离开椅子。 「这是友情的证明。」 他把微波白饭放进塑料袋里。而且放了两个。 ﹡﹡﹡ 万里在一楼大厅的社团招募摊子前看见加贺香子。 第四堂课结束,而且今天是星期五,集合在一起缓缓朝迎新会前进的人潮众多,排列长桌的摊位盛况空前,大厅塞满所有学年的学生,几乎已经无法用肉眼确认每个社团的边线。万里被边走路边聊天的家伙狠狠踩到脚忍不住大叫,却没有人回头查看是怎么回事。万里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样的学生人潮当中,香子今天也是一个人。 仿佛晴空乱流,只有她周围一公尺范围不受星期五喧嚣的影响,孤伶伶地一个人,露出雪白颈子阅读手中传单的模样,让万里想到低头盛开的花朵。 没有半个人靠近。 在老旧日光灯下,每个人都沉浸在深浓黑影覆盖的色调之中,彷佛只有香子四周散发带着水气、隐约发白的光芒,这种气氛更让人难以开口和她说话。连那些厚脸皮的社团招募部队也和香子拉开距离偷看她,有些人好几次经过晴空乱流三公尺范围,对着香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是不管是沉默的牵制状态,或是胶着状态,总之在万里看来,每个人郡希望避免成为「和她说话的第一人」。 大概是因为香子的气势太强。 每个人都会认为:反正她不会理人,反正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反正和她说话也没用。如果没有互相理解,万里也会有同样想法。 今天的香子外表也很完美。曲线和缓的卷发加上黑色缎带的大小姐风格发箍,淡黄色蕾丝衬衫搭配花瓣下襬灰裙,还有高跟的绑带凉鞋。没有名牌标志的软皮包是黑色的。美丽的容颜。俏丽的身形。 与昨天的粉红色迷你裙洋装相比,或许当事人今天希望简朴一点,还是和其它女学生有着天壤之别,差别大到叫人同情——万里从柱子的后面,伸出脖子望着香子纤细的腰部。与走过背后的那些人相比,虽然不至于鹤立鸡群.不过大约是花纹爱洁蟹和珍珠的差别,是附着在牡蛎壳上让蝶鱼送过来的海葡萄,与受到天使祝福而在波浪之间闪耀诞生的维纳斯的差别。嗯,大概就是这么不同。 至于万里之所以躲着,不是因为想躲在暗处尽情窥探香子,而是因为茶道社的学姊们就在旁边。 这个星期他和柳泽一场接着一场,几乎参加所有社团的迎新会白吃自喝。网球社、美食社,还有广告研究社,基于兴趣也去偷看过其它大学社团活动的大规模派对……然后,也去了茶道社。 茶道社的酒会说愉快也很愉快。不过都是女孩子的场合,场子热烈起来时很可怕(大姊——你好香啊——!如此大叫在榻榻米包厢里翻滚,一头撞进学姊两腿之间的女人,这个世界上到底找得到几个……),另外,把人数稀少的男性社员当成奴隶使唤也很可怕——我说你啊!拿水壶来!你!说话!你!负责决定续摊地点!花鱼!分给大家!喂喂!茶道社保龄球——!咳咳!大姊的味道好香——!闹起来就像这样。因此收到主要由学长传来的「超欢迎男生!」「请加入茶道社!」「我们一起加油!」的招募邮件,反而比什么都可怕。 因此万里尽量不希望碰到她们。某个抱着巨大立牌广告牌的团体正好在此时经过,万里躲在广告牌后面移动,屈身在板子后面慢慢靠近香子。广告牌上正好开了一大一小的洞。 「加贺同学,你在做什么?」 「……啊、哎呀……」 想要掩饰紧张的万里把头探出那个洞。那洞正好是一张脸,右手伸出去的洞正好也是右手。广告牌正面是脸部和手部挖空的坂本龙马全身像,也就是观光区时常用来让人拍照的东西。斜着身体被人扛着走的龙马突然对香子开口,这个状况或许有些超现实。 「啊啊啊!痛痛痛痛!」 人像广告牌继续移动,撞到万里的脖子。是发现万里的家伙故意撞的。这一群大概是历史社的人吧。 看见抽出头和手,从广告牌后侧现身的万里,香子瞬间有点困惑。 「……呃、你是……」 但是马上露出完美大小姐的笑容。彷佛在宣告要把昨天有些尴尬结束的简短对话、过去在众人之中总是显得形单影只的自己等不喜欢的事全都当作没发生!微笑说道: 「高田同学。这样称呼你可以吧?你好。」 又错了。 「多田,多田万里。我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奇你在做什么。」 「没错没错,多田同学。你好。」 美丽的深红色嘴唇挂着华丽的微笑,但是香子没看向万里的脸,视线在万里四周游移,找寻某人的身影。万里心想,她应该是在找柳泽。那家伙今天去参加电影研究社的迎新会了。万里也有受到邀请,但是他不想面对齐众一堂的真正电影爱好者,于是决定找别的事做。 「你如果要找柳兄,他今夭去参加迎新会了。」 香子眨眨眼睛,转动一下眼珠,终于看向万里的脸: 「哪边的……就算我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吧,多田同学?」 手指在亮泽秀发上滑动,稍微拾高下巴。雪白牙齿发出亮光的笑容定住不变,从头到脚缓缓上下打量万里,接着莫名有魄力地双手抱胸,稍微偏着头: 「或者说你改变主意了?」 这才放慢速度眨了一下眼睛。 完美的笑容与凝视万里的视线,让他整个人像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虽然感觉不到类似「敌意」的情绪。 「不……我没打算改变主意。」 「我想也是。」 大概是习惯动作,她又拨了一下头发。 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人感觉「说不定很可怕……」或许是因为香子扬起漂亮嘴角的表情,感觉不到丝毫温度的关系吧。不热也不冰,不干也不湿。像是一个人造物品,甚至感觉不到诡异。在万里面前的笑脸只是充满强烈的「陌生人」感觉,散发美丽的光芒。 看到那对黑眼珠绽放的强烈光芒,万里不禁不解自己昨天为什么觉得她可怜。这样扭腰站立的姿势、美丽的容貌、笑容、穿着, 她很完美对吧?也看不出缺点和弱点,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倒加贺香子。 万里甚至快要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主动找她说话,正当他打算说声「那么我先告辞了……」然后像只丢脸的螯虾一样弹跳离开时。 「啊——多田万里!」 太大意了。 「怎么怎么了?今天要去参加别处的迎新会吗?该不会是打算见异思迁吧?」 「我们社团今天也要喝酒喔——?你、当、然、会、来、吧——?」 左右肩膀被人牢牢抓住,不停晃动。被可怕的茶道社女子军团二年级搞笑两人组发现,她们的名字是沙绪&椎。勇猛果敢的沙绪和有点少根筋的椎。这些学姊们或许因为万里的娃娃脸加上缺乏男子气概容易亲近的关系,就这么热情地靠过来。虽然不觉得不舒服,但是也不觉得有多舒服。 「啊啊……哇啊……学姊好……」 「好什么好!我们要去甘太郎!」 总之看也知道她们很可怕。沙绪不断戳刺万里的侧腹说道: 「喂喂——快点下定决心签下入社申请书就是了!说到这个,可以回个信给我们家的男生吗?他们因为没收到你的回信在哭喔。嗯?」 「是!」 椎不明就理地把原子笔尾插进万里的耳朵里,万里没出息地弯下腰——啊啊,这下子无法抵抗……看来必须进茶道社了。 「哎呀,真抱歉,你还有朋友啊。」 沙绪&椎这才注意到不解偏着头看向这边的香子。 她们两人松开抓住万里的手,稍微互看彼此,又看了香子一眼。香子不改完美笑容,规规矩矩地一语不发,宛如端坐等待介绍的家犬。两名学姊又一次互看彼此,「呃、总之,等你有空时记得回信喔。」「再见了,多田万里。」学姊慵懒地挥手离去。 对于没打算参加茶道社的万里来说,香子是他的救星。 「……刚刚是怎么回事?」 香子不是在自言自语。 她不解地将纤细手指轻轻抵住下巴,转身面向万里: 「吶,多田同学,你对刚刚的情况有什么想法?」 「咦?刚刚的情况……」 两人面面相觑。面对近距离仰望的香子,万里再次感慨——多么深邃工整的五官啊。只不过两人视线几乎差不多高,使他感到几分哀伤。 「刚、刚才那是茶道社的学姊。」 「我问的不是那个。」 「她们叫沙绪&椎。」 「我也没兴趣知道那对搭挡的名字。」 香子缓缓摇头,更靠近了一点,接着不知为何压低声音? 「……可以老实告诉我吗?光央的事先放在一边,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 咦?咦?更加失去平静的万里鼻尖闻到浓厚的甜香味。 「多田同学从开学典礼当天到目前为止,接到多少社团的邀约?」 今天也是玫瑰香味——软绵绵的大脑差点溶化,在千钧一发之际好不容易恢复理性。香子正在等待答案。 「吶,告诉我。有几个?」 「要说有几个……这个嘛——呃……迎新会参加过五、六场……如果加上马上就离开的,还有只去参加续摊的,我算算……嗯,不过——」 都已经几岁的人了,还会为了这种情况心跳加速,真是丢脸。万里拚命挖掘记忆,力图振作。但是—— 「正确的受邀次数有点……毕竟我不可能全部记得,有些也不见得是对方社团主动邀约,如果连只是找我们参加的社团也算进去,恐怕没完没了——」 从开学典礼以来,邀约活动不断,情况十分混乱。一年级新生只要走过社团摊位前面,严阵以待的各个社团学长姊立刻会像鬣狗一样成群拥上。万里和柳泽也被抓过几次,塞传单到他们的口袋,或是受邀参加迎新会。这些社团之中若是感到兴趣,就会过去看看。早有纵向、横向连结的直升社团,招揽社员的做法或许会更好、更聪明一些。 「……没完没了……?」 香子巧妙地保持笑容: 「意思是……很many、many、many、many吗……?」 「加贺同学……在模仿鲁大柴(注:日本的男性演员)吗……?」 「我……」 接着她快速看过左右,将手上某个社团传单卷成一圈靠近万里的右耳,彷佛在表白十分不得了的丢脸事迹一样小声说道: 「一个也没有。」 吐气的温度差点让万里的右耳燃烧起来。 香子无视万里差点往后跳的反应,离开万里之后单手插腰,上扬的美丽嘴唇露出白亮的牙齿,无论姿势和笑容都与女演员没两样。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找我?」 心里一惊。 偏着头说出口的话语彷佛耐不住孤单,有着藏不住的脆弱。至少万里听起来是这样。 香子孤伶伶的身影再度浮现脑海,充满现实的味道。人长得漂亮真的很吃香!柳泽大吼的声音跟着苏醒。所有人都简简单单就被骗了!真是如此吗? 意思是眼前的情况也是骗人的吗? 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万里感觉心口好痛。这是真的。 「我不是对社团活动感兴趣,也不希望有人找我参加。如果不是和光央在一起,我哪个社团也不想去。但是,总觉得我好像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来到这里之后,总之就是很……」 看来孤单又可怜。所以。 「……感觉自己好像变成透明人,感觉遭到无视,不只是光央……周围的大家都是。」 好,我知道了!交给我吧!不管是柳兄选修的课表也好,预定参加的迎新会也好,我全部都会告诉你,上吧!我会帮你加油的!是这么回事吗? 同情眼前这个人的心情,只是被美貌蒙骗吗?简单来说对方是利用我接近柳泽吗? 或许真的是加贺香子快被孤单的生活打败了? 到头来如果我被骗、被利用,又有什么问题吗?有吗?顶多可能因为过分同情她而泄漏柳泽的情报,这样一来最伤脑筋的人是柳泽……原来如此,所以他担心我被香子欺骗,转而同情她。但是我……我自己又是如何? 我想怎么做? 不可以同情吗?不希望被骗吗?这是为什么?为了柳泽? 越来越搞不明白的万里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感,忍不住仰望空无一物的天空,甚至愚蠢地希望不管是老天爷的启示或是守护灵的引导都可以,总之能够有个人开导这个状况的真相。可是天空当然不可能出现那种东西,必须仰赖自己的脑袋和心进行思考。 「我那么奇怪吗?」 香子用手上传单轻拍自己的圆额头,隐藏自己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姑且露出的笑容。 「所以光央才不想理我,是吗?」 「……加贺同学,那个……」 是为了得到柳兄情报的伪装吗? 或者真的是—— 「……很难过吗?」 「没有。」 保持微笑状态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回答。语尾有些上扬的做作说话方式,听来像在逞强。 万里不禁直盯她的唇边。就在此时。 「咦?两位对我们社团有兴趣吗?抱歉抱歉,碰巧摊位上没人!」 香子高举遮住脸的传单,看见一个女孩对她微笑。 香子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永远无从得知传单底下刚才是什么表情。 「你们是新生吧?谢谢你们对我们社团感兴趣,我们是全能的 。哎呀,简单说来就是『春天赏花喝酒,夏天海边烤肉喝酒,秋天赏枫喝酒,冬天玩滑雪板喝酒』这样的快乐社团。社团里有来自各个大学的学生,可以认识很多朋友喔。事实上我也不是这里的学生,我是●女的三年级。」 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比香子和万里都要高。贴身牛仔裤搭配v领针织衫,脖子上挂了一条雪花银项链。直顺的头发拨到耳后,感觉开朗干净清爽,有点女主播的味道。 「话说回来,你看来没什么精神,怎么了?要不要紧?啊、该不会是在考虑不晓得该接受哪个社团的邀约吧?」 对方体贴地看着香子的脸,香子立刻恢复平常的笑容: 「没那回事。我不要紧,谢谢你。」 像个大小姐一样不慌不忙低头鞠躬。万里不知不觉也以同样速度和她一起鞠躬。 「这样啊——那就好。如果有人纠缠,或者遇到什么困扰,都可以告诉我。有些社团似乎很喜欢强人所难。这个学校的网球社风评很差,听说招募方式相当紧迫盯人。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啊、呃,我叫多田。多田万里。」 「我姓加贺。」 「是吗是吗——多田学弟和加贺学妹。已经参加过社团的迎新会了吗?」 咦?呃,嗯,是。对方看向点头的万里: 「喔,原来如此!哪边的哪边的?去了哪些社团的?」 全能社的学姊以连珠炮的速度发问。万里老实回想,扳着手指准备回答—— 「啊,对了!」 脸上带着开心笑容的学姊拍了一下手,打断万里。 「如果你们方便,我们边喝茶边继续聊吧?其实是我口渴了,因为我今天一直待在摊位喊着:『你是新生吗?』都快累瘫了!和学弟妹在一起,偷懒就不会被骂了,所以我是这样打算的。啊哈哈,车站那边的罗多伦咖啡每次都很多人,不过事实上有个内行人才知道的咖啡厅,你们晓得吗?一定不知道吧?那家店的咖啡欧蕾可是确实用咖啡欧蕾专用杯装的喔。多田学弟知道咖啡欧蕾专用杯吗?」 「……咦?呃、不……不晓得。」 「我想也是。男孩子不懂那种浪漫。我非常喜欢咖啡。女孩子大概都是这样。」 学姊用指尖轻戳万里的肩膀。接着面带笑容转向香子? 「女孩子一定懂吧!」 「咦?」 「咖啡欧蕾专用杯!你知道吧,加贺学妹!」 「呃……嗯,知道……」 「很——好,那么就决定了!走吧走吧!」 对方仿佛认识很久的朋友一般,冷不防地亲密握住香子的手。香子有些惊讶地看着被握住的手,张开形状漂亮的嘴巴打算开口,却慢了一步。 「tiffany?」 学姊放声大叫。被突如其来的音量吓到的香子眨动长睫毛,收起下巴稍微后仰。 「骗人骗人!耶——超可爱的戒指—这是钻石吧?是tiffany对吧?」 「……是的、那个、不过……我觉得戴来学校好像太过华丽,呃,手……」 「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完全不会,这不算什么!不会不会不会!而且又很适合。我前阵子看到时,其实也很想要喔!而且如果我买到了,绝对会戴来学校并且戴去打工。一定要戴着,否则光是拥有又有什么意义!耶——好好喔,好羡慕,靠近一点让我看。啊——真的好美!」 几乎靠着蛮力一步步拖着香子往前走。如果学姊也用这种气势握住我的手……话说回来,这根本是杞人忧天。她只对万里说声:「从对面的出入口大厅出去!」 「啊,当然是我请客,别担心!麻烦你们陪我,我出钱是天经地义!另外,我也可以就我知道的范围,告诉你们上课的信息!」 ……上课信息这种事情连其它大学的学生都知道吗? 万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对于不知所措的新鲜人来说,既然这样也只好接受了。 「我一年级时,学长姊也用这种方式教我许多——啊——真怀念春天这种骚动的气氛!这个时期的空气有股莫名的独特感觉!不觉得心跳加速、兴奋期待吗?」 是的,心跳加速,兴奋期待。感觉上只有配合对方的雀跃,笑脸加以响应。因为他们也是这么做。 被学姊像小孩子一样拉着手拖行,香子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万里。光是看到她的眼神,万里就知道香子感到为难。万里也是一样非常为难。突然出现的学姊让他们感到不对劲。爽快、开朗、说了很多话,结果还是不晓得她想说什么。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被她拉着走?要去哪里?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哎呀,有什么关系。跟去看看吧——万里轻轻点头,以唇语回答转头看着自己的香子。 和加贺香子一起前往咖啡厅和学姊说话,感觉很难有机会再次遇到这么罕见的经验。这是少有的难得机会。至少万里自己绝对不可能随便找香子喝茶。再说学姊的用意虽然不明,不过好歹是个美女。 再加上最重要的是这是第一次有社团找上香子,万里觉得机会难得,就要积极把握。 当然万里不知道香子真正的想法。 或许她真的很孤单,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为此感到难受。 也许一切都是谎言,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寂寞,露出那种表情、用那种声音说话,都只是为了从万里那里套出柳泽的情报采取的同情作战。或许没有柳泽的社团活动,有没有受到邀约都无所谓。或许柳泽之外的人她全都没看进眼里,一点也不在乎。 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欺骗,那就被骗吧——万里心想。柳泽因为讨厌而闪避,其它人也全都站得远远,独自面对寂寞的香子好可怜。不管是骗人也好真的也罢,每次看到这样的香子,万里的胸口都觉得一阵疼痛。 就算被骗也甘愿。万里想替香子的孤独做些什么。但是他不会透露柳泽的个人情报, 既然如此,就顺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状况走吧。香子偶尔回头确认万里还跟在身后,一边被学姊拉着手离开校舍。 如果像这样接受社团邀请,听学姊说话,进而参加迎新会,姑且不论是否要正式加入这个社团,至少也算交到朋友。只要观看不同的世界,相信香子一定会有收获。 这样做或许是我多管闲事,确实如此。 不过就算这对香子来说只是多事也无所谓。那是香子利用我这个单纯笨蛋的同情心之后,应该负起的责任。 总之此刻的万里使尽全力想要拯救香子的孤独。 第三章 多田万里正在打电话。 星期六的上午,日晒强烈的车站月台人烟稀少,四人长椅上只有万里一人。他的眼睛因为刺眼阳光瞇起,伸直双腿坐在最旁边的位子,将小小的尼龙包从膝上挪到身旁摆好。我站在万里身边,耳朵靠在发出通讯信号的手机另一侧。 按下快拨键拨打母亲的手机,但是电话才响了一声,接起电话的人是父亲。万里听见他的声音,有点吓了一跳。不过立刻发现对方是谁,有点冷淡地说道:「喂,是我,万里。」『啊啊,喔喔。』可听见父亲也以同样冷淡的声音回答。「妈呢?」万里问。『在厨房。』父亲回答。『你等等,我叫她听电话。』听到父亲的话,万里快速响应:「不用,没关系。我只是要说社团有宿营,我会外宿一晚。」 有三名星期六却是西装打扮的上班族走近万里坐的长椅前面。万里连忙把非法侵占座位的包包重新抱回腿上。 「我会再打电话的!」 『喔喔。』父亲回答。万里仿佛在和父亲比赛谁先挂电话似地快速切断电话。只是这样的对话而已,万里却顿时感到筋疲力尽。也不是和父亲发生过什么事,却不自觉地就是感到紧张。我也不是不懂这个心情,只是有点好奇父亲对于万里的态度有什么想法。 希望他没有因此而受伤,或是感觉有所距离。 若无其事地拨拨浏海假装没事,万里看了白己的t恤侧面,对着没有变化的侧面微笑。安全过关——从鼻子呼出一口气。前阵子的某个晚上,父亲突然打电话过来:『如何?你在做什么?还是老样子吗?』话题没有发展也没有持续,曾让万里痛苦了三分钟左右。尴尬挂了电话之后,腋下的汗水流到手肘。他一边自言自语说着人体的奥秘……一边端正跪坐在地上,在两边湿冷的腋下各夹三张面纸。这真是全世界最丢脸的场面之一。 走过来的三名上班族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万里旁边热络聊天。万里打算将抱着的包包放回旁边的座位,但是他看到其中一名上班族摇晃身体蠢蠢欲动,于是近乎扑抱地重新拿回包包。但是对方没有坐下。他不是想坐,只是把手提箱从右手换到左手。 结果万里就这样抱着包包,又一次掀开手机。电车还没来,也没有收到任何人的mail。我来到万里旁边的座位,和万里一起看着小小的液晶屏幕。他正在按键打mail。 无论是万里和其它人都看不到我。父亲也不知道我在这个地方做这种事。 喀!这时长椅突然大力摇晃,万里吓了一跳抬头,只见三名上班族似乎一起坐下。 没有半个人注意到我存在这个世界。 ﹡﹡﹡ 「加贺同学!」 抵达校园正门口,已经是正午之后的事。 注意到挥手的万里,香子抬起有如白天月亮的雪白美丽脸庞。星期六还是有课,因此偶尔可以看见学生的身影,不过附近远比平常安静许多。 「午安,多田同学。」 「学姊来了吗?」 「好像还没。照理说差不多是约好的时间了。」 香子优雅举起纤细的手腕,看着华美的手表。长睫毛低垂的眼睑发出浅珍珠光泽,比赛才开始十秒,万里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简直可谓秒杀。今天的香子也同样完美。 大花样的橙色丝质洋装加上白色阔襟毛衣。缀有许多串珠的高跟凉鞋。并排在一起的美臣脚趾甲是极为高雅的浅肤色。小巧的手提包。耳朵上是发出闪亮光芒的大颗钻石耳环。发型已经超出万里的理解范围,前面头发往上编发,像发箍一样松松绕住头部。一缙垂落的头发柔软卷曲在滑顺的脖子,简直就像经遇设计的装饰品。 加贺香子是完美的美女。万里喜欢美女。他能够挺起胸膛大声这么说。 过来果然是正确的。万里害羞地扭捏窃笑,人中伸长了五〇〇万光年左右,视线离开香子的脸上。 在昨天遇见的●女子大学学姊邀请下,万里和香子前来参加全能社的迎新宿营。 为什么昨天会突然演变成今天这个情况,对万里来说几乎是莫名其妙的事。 昨天学姊带他们去的咖啡厅,的确是不为人知的好地方,咖啡欧蕾则是装在碗公里端出来。原来这就是咖啡欧蕾专用杯!喝起来真不方便,不过好时髦喔!到这里万里还跟得上。 接下来也确实进入一般大学生活的话题。耍趁着一年级时先取得全部的语学学分、有去打工绝对比较好、有些人在大一夏天之前就能交到男女朋友、今年某个大学的就业状况也很凄惨等等。 姑且不论内容有没有兴趣,总之学姊非常多话。最后万里听到累了,几乎只是客套地简单响应。香子八成也累了,不知不觉也不再说话。万里连同香子的份一起,像机械一样配合状况点头、称是、虚应「喔,这样啊。」或是哈哈干笑。 一不留神已经过了三个小时。正当万里惊讶窗外变得一片暗时,听到学姊说:「那么明天十二点十五分正门集合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参加什么活动。 对,没错——我们社团每年都在青年活动中心举办迎新会。在大学简介里也有提到,看过吗?就是k县的活动中心,只要不塞车,开车大约两个小时就能抵达。中午出发傍晚到达,饭后就是宴会时间。那里的浴池很大,很舒服喔。然后隔天自由活动。还能动的家伙可以在一大早打网球,中午就会回来。我们当然不会向新生收费。别担心别担心,轻松参加就好,大家都很好相处。或许你们能够找到全新的自己。好吗?决定了吗?啊——啊,已经这么晚了,现在就做决定吧?愿意参加吧。我就当你们愿意啰。好! 就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 万里看向香子,香子也看着万里。要……去吗?两人互相判读彼此的表情和现场气氛,最后一起点头。 万里心想之所以做出决定,与其说是因为觉得很好玩,或是想要参加,不如说是因为觉得好累……好想回家……只要说参加就能回家了……学姊嘴巴虽然没说,很明显散发「我花了二个小时陪你们说话,拒绝的话太没道理了,对吧!」的气息。 再加上香子也要去。 既然机会难得,就该好好把握!万里如此心想。等到他回家纡解疲惫之后,想起即将和香子参加宿营酒会,其实心里也有点期待。 即使知道香子死心塌地追着柳泽,多田万里,这个多愁善感的十九岁男生,仍然为了这个情况雀跃不已。好不容易排除万难来到今天这个时刻,他非得单手带着装满两天一夜行李的包包参加不可。 「吶,多田同学。」 不知为何稍微压低声音说话的香子,望着人潮比平常稀少,显得有些冷清的周末街道。 「今天的事,你有告诉光央吗?」 涂着深褐色睫毛膏的长睫毛倒映在大眼睛,十分美丽。 「说了。应该说我在过来的路上傅了mall告诉他:『我现要和加贺同学一起参加社团的迎新宿营。』」 「……光央说了什么?」 万里拿出手机把看了也无所谓的mail内容秀给香子。上面只回了一行:『不会吧?哪里的?』 香子盯着那句话看完之后,缓缓拾起脸看向万里,眼神彷佛看到共犯。描绘美丽线条的玫瑰色嘴唇开心微笑。 「他关心我。」 「是啊。没错。」 与其说他有什么建议,倒不如说是单纯想和香子说话。万里回看香子: 「我看到这个,想起一句谚语。吶,就是那句很有名的,想追两只兔子……」 「一只也追不到对吧。」 那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以闪闪发光的认 真眼神询问。但是。 「……对不起,我记错了。」 啪嚓啪嚓。沉默的眨眼感觉好痛。不行,脑袋的转速不够。 「忘了我刚才的话。呃、不是那句,是那个,男人这种东西,越是追赶就越想逃跑。越逃跑就越想追,之类的……该怎么说?兔子不被树干……绊倒?太太和榻榻米和……柴鱼片和……青菜……?装进碗里……?充分搅拌……?这当然只是开玩笑……对不起,我也不晓得自己想说什么……」 「没关系。我充分了解你刚才的说明。」 「你了解?太好了!哎呀,就是那么回事,也就是不要那么——」 万里在自己的脸旁边摆出「火车嘟嘟」的手势,对着香子做出斗鸡眼。 「光央!唔喔!呀!……我认为别这样比较好。应该要更这样,反过来——」 嘴上说着,双手翩翩舞动,身体扭来扭去,摆出奔跑的姿势。 「嘿!有办法就来抓我啊!……类似这样,对柳兄感觉上也比较好。」 万里简直像……不,完全像个笨蛋……不,根本就是个笨蛋。但是没想到香子居然同意他的看法,重重点头: 「多田同学说得或许没错。光央会在意我去哪里,真是一大创举……其实今天我不太想来,很庆幸自己还是来了。」 「咦?等等等一下。加贺同学如果半路退出,要我一个人孤伶伶去参加迎新宿营,我可是会相当难受的。」 「不是一个人吧,应该。那些人不是一年级的新生吗?或许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参加迎新宿营的。」 香子的视线悄悄望向万里背后。万里转头才注意到那里逦有其它学生。男生女生各三人。而且。 「啊、这不是二次元君吗!」 「咦?不会吧,多田万里?」 其中混了一个认识的人。二次元君……?香子不解偏头。万里撇下她,和其中一名男生靠了一下拳头。是在茶道社的酒会上认识的人,他就是——没错,二次元君。 「二次元君该不会也来参加迎新宿营吧?」 「没错没错!没想到多田万里也一起,真是奇遇!柳兄也来了吗?」 「柳兄没来。今天和我一起来的是这位,加贺香子。加贺同学,这位是二次元君。」 「咦!啊!」介绍过香子之后,二次元君突然表现出惊讶的模样,往后退了一大步。 「呃、我、你,民法课、曾经见过、见过,见过面、星期一、第二节课——」他以仿造品说明书一样的怪腔怪调说话,同时前后摇晃上半身。 香子真不愧是香子。 「二次元君……姓二次吗……?」 立刻说出令人傻眼的话。「怎么可能!」万里笑着轻戳香子的肩膀一下。 「二次元君是绰号,因为在茶道社的迎新会对三次元感到绝望,因此宣示要以这个名字生活在二次元的世界!我说得没错吧?」 听到万里的说明,二次元君笑着点头,从三次元的香子身上挪开视线并且羞红了脸,让人想不到他和在沙绪&椎面前大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三次元!你们都是变态,笨蛋!」像发射粒子炮一样吐出柠檬沙瓦而被众人嘲笑的家伙,是同一人。 香子看着如此反应的二次元君,「哎呀,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轻轻点头。二次元君说声:「啊、你能了解吗?」又更加脸红,扭捏逦算得上有型的修长身躯。万里隐约明白了一点。 香子大概是觉得怎样都好吧。 不管是二次元君或一次元君或伊集院君或次元大介君,不管是多田同学或高田同学或加贺同学,她同样无所谓。对香子来说事实只有一个,就是「你们都不是光央」。 姑且不论真心话是什么,我现在似乎能够回答昨天香子感叹的问题了——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找我? 那是因为你对于光央以外的人类完全没兴趣!对! 可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这样继续下去——万里在心中对着香子的笑脸开口。万里和二次元君并非只是「不是光央」的生物,至少希望藉由和香子一起参加两天一夜的宿营,能够成为「伙伴」。 「不、那个、嗯、不过,说起二次元也有点那个,这边的世界也满烦的。」 二次元君无法直视香子的脸,一个人自言自语。万里开玩笑地拉扯他的衬衫袖子: 「怎么回事?你打算重回三次元吗?都什么时候了才说这种话——」 「不是不是!只是我最近对二次元不甚满意!在二次元世界想要追求完美的理想状态果然很难!结果别人创造的东西怎么样也无法百分之百满足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有那种感觉……咦?我到底在说什么?可以继续这个话题吗?不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说吧说吧。」 「是吗?那我就说了。我最近迷上和自创角色的女孩子培养更深入的关系,从设定、插图、上色,口头禅、语尾、喜好等等,全部依照我喜欢的类型打造,包括相遇的场合、彼此熟悉的转折点、小插曲等等,全部照着我的完美理想……咦?这个真的可以说吗?不好吧?」 香子原本「哎呀哎呀、嗯嗯。」随意点头,不感兴趣地听着,突然停住缓缓点头的脖子,「嗯嗯……嗯……?」露出头顶冒出60瓦灯泡的表情,说出她想到的正确答案: 「也就是说你要改名一次元君吗?」 你在说什么啊,加贺香子……万里不禁默然。 噗哈!噗哧笑出声的人是站在距离万里等人有点远的女子三人组之一。牛仔裤加球鞋的休间装扮,背着有点鼓的运动背包,大概也是准备参加同一场迎新宿营的伙伴。 「对不起——别看她外表这样,其实内在满遗憾的。」 万里指着香子如此说道,对方回以笑容,只见三名朋友互相谈笑,慢慢朝这边走来。「咦?遗憾?谁?」香子本人则是不可思议地回看万里的脸。 「大家好,我是多田万里。他们是加贺同学和二次元君。在这里的各位都是等一下要参加迎新宿营的人吗?」 听见万里的臀音,另外两名陌生男同学也一脸紧张地加入他们。因为香子的一次元君发言噗哧发笑的女生面带笑容再次环视所有人,正准备自我介绍—— 短促的汽车喇叭响了三声。所有人转头看向马路。 「好了好了好了!抱歉我迟到了!车子来了,全体集合!」 学姊从停在大马路上的休旅车当中走下。 这么说来,万里还没问过学姊的姓名——事到如今也很难开口。 社团的学长姊连同其它大学新生,分散坐在几辆租来的休旅车上。 万里正犹豫该搭乘哪一辆车时,学姊把空白名单交给他: 「来,所有人在这里写上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独居的人要写上老家的地址。这些数据是保险文件要用,宿营发生什么事情我要负责,各位务必要写清楚。其它人已经写好了。来,从多田学弟开始。这一栏。对了,这一带路边停车不方便,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各位写快一点吗?对不起。来,快点快点,但是字要写得看得懂,否则出事情恕不负责——」 保险、路边停车——虽然搞不清楚什么回事,但是无法反抗的万里老实地快速写上个人资料。把笔和名单交给香子,香子也同样快动作写上姓名和住址,接着交给二次元君。 一年级新生就这样全部写完,学姊立刻把名单收进自己的包包: 「好,谢谢——!你们两个搭第一辆车。你搭那辆。你那辆。你和你搭最后一辆。然后你和你——」 她抓住万里和香子的手臂 嫣然一笑: 「和我一起搭那辆车。好了,快点上车——!」 休旅车的车门打开,就听见男男女女发出爽朗的声音「午安!」向他们打招呼,万里和香子也加以响应,同时准备并肩坐在正中央的座位—— 「好,新生全部坐在靠窗位子!」 他们被迫坐在学长姊预留的不同列靠窗座位。接着学姊在万里旁边坐下。 「今天天气真好!」 面带微笑的她以理所当然的模样坐下。香子坐在前面的座位,旁边则是一位帅哥。 「你好,我是〇大三年级。」 被迫坐在靠窗座位的人,似乎都是各家大学的一年级新生。所有人全都一脸紧张说不出话,所以很好辨认。万里和香子也是其中之一。其它的学长姊占据其它座位开朗谈笑。感觉莫名尴尬,却因为座位的分配,连可以说声「好尴尬喔」的对象都没有。 「车上备有饮料,需要的话记得说一声!」 「啊、好……」 邻座微笑的学姊胸前的雪花项链闪闪发光。记得昨天也看到她戴着,大概是心爱的饰品吧。万里无意间看到车上其它学长姊的衬衫前襟,注意到他们也挂着同样的项链。那是好朋友的证明吗? 「大家都系好安全带了吗——?有没有人想上洗手间的——?上了高速公路就不打算休息喔——!」 坐在驾驶座上的学长转过头来,他的胸前也挂着同样的项链。男人戴那种东西,即使是好朋友的证明,也感觉有点怪。该不会是这个社团规定全体都要戴吧?万里不知不觉看向车上其它学长姊的胸口。 「你在四处张望什么?」 学姊突然表情严肃地询问,但是万里无法说出同样款式的项链让他觉得不对劲,因此正在确认是不是大家都有戴。只能「没什么。」含糊笑着装傻。休旅车裁着万里等人排成一列出发。万里只能看见香子头顶的头发。 车上大声播放流行音乐,半路演变成全体欢唱的卡拉ok状态——虽说一年级新生全都莫名紧张沉默——这趟真的完全没休息的兜风之旅持续了两个小时。 万里再度感到不对劲,是车子下了交流道,原本以为快要抵达的时候。 租来的休旅车队直接开过大学附属青年活动中心前面。林道立着的广告牌写着万里就读的大学名字,休旅车队却无视箭头标示,往山里开去。是开错路了?还是学姊所说的青年活动中心是其它大学的? 或许真是那样。坐在靠窗座位的其它一年级新生,包括香子在内似乎都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说一句话。万里鉴着逐渐远去的广告牌考虑是否应该保持沉默,又担心如果真的走错路该怎么办,犹豫地把头转回前方,就在这时候。 万里发现学姊正以犀利的目光观察凝视窗外广告牌的自己。两人在音乐大声播放的车里互相对望了三秒左右。万里觉得继续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开口询问: 「请问……刚才我们是不是经过青年活动中心了?」 「咦?什么?」 学姊用手抵在耳旁假装听不见。 「刚才我们是不是经过青年活动中心了?」 万里把嘴巴靠近学姊的耳朵,以不输给音乐的音量再一次大声说个清楚。鼻子闻到莫名强烈的人工发香。 「什么什么!咦?我听不见你说的话——!完全听不见——!哎呀,真是讨厌——好痒喔——!嗯,你在干什么啊——!」 学姊笑着贴近万里,彷佛是要用体重推开他,适时又突然说声:「哎呀,我好像有点想睡了!」把头靠在万里的肩膀上,从极为靠近的位置抬眼轻噘嘴唇微笑。 见到万里反应不过来,学姊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温暖的手心不断缓慢来回抚摸,画圆似的渐渐滑向大腿上方,同时直直凝视万里的眼睛——很开心吧?很心动吧?很期待吧?充满自信的眼神如此表示。 但是老实说,很恐怖。万里尽可能将触碰学姊柔软胸部的手臂不着痕迹地远离。学姊以为只要女孩子自己贴上来,无论什么情况男人都会高兴的想法也很可怕,更重要的是眼前的状况必须用这种举动来敷衍、掩饰,光是想象就令人害怕。 可是休旅车队不受万里内心感受的影响,慢慢穿过树林,进入铺设得很漂亮的私人道路。左右都是水泥高墙,c字形弯道一直延伸到有屋顶的停车场。 他们一行人来到虽然不算宏伟,但是显然很高级的两栋并排砖造建筑。 在学长姊的催促下,他们慢慢走下休旅车。学姊伸出手想要和万里牵手,「加贺同学!」万里假装没注意到发出叫声,小跑步离开学姊,跑向走在前面的香子。香子一看到万里的脸,停下脚步等他来在身旁之后低声说道: 「啊啊,终于能和认识的人说话了。旁边的学长一——直找我说话……虽然不无聊,可是总觉得好累……多田同学呢?」 「我这边嘛……」 摸摸茶。不对,我是被摸的。不过不可能这样告诉香子。 「……和你一样,我也觉得好累。」 万里也小声回答。仔细一看,一年级新生都被学长姊前后左右包夹,毫无破绽,所有人步调一致地走进建筑物。除了和大家一起走进去,没有其它选项。 大量使用大理石的豪华出入口大厅打磨晶亮,到处装饰大型蝴蝶兰,简直就像饭店和美术馆,与拉着行李箱走在其中的香子莫名适合。 「话说回来,这里真的是我们学校附属的青年活动中心吗?校舍那么破烂,这里却满像一回事的。」 「……我认为不是……」 「咦?」 一年级新生全体进入之后,出入大厅的门发出奇妙的尖锐声音关上。接着昏暗的大厅里灯光亮起。 正中央有个雪花形状的巨型装置闪闪发光。 镶嵌在台座的金色牌子刻着「神现在的型态」。那个神在未来世纪一万年之后将会转生!这是万里被迫关在这个房间里听道五个小时之后知道的事。 ﹡﹡﹡ 他们当然想逃走。 简单来说,他们遭到佯装社圃的新兴宗教团体软禁了。而且有人全天候监视一年级新生,禁止他们彼此谈话。如果想要说话就会被殴打施暴!现阶段还没发生这种事,不过只要一年级新生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学长姊一定会插嘴,介入极度不安想要群聚在一起的一年级新生之中,采用柔性手段将新生拆散,总而言之等于是清楚宣示:我们没打算让你们一年级新生彼此交谈。 在听道前,所有人的行李全被收集起来锁进一个房间里。在这个情况下学长姊居然很干脆地准许新生拿出手机,但是可能是因为在山里,或是学长姊刻意造成,总之包括万里的手机在内,几乎都是收讯不良无法拨打。视线所及的范围里找不到任何电话,要与外界取得联络着实困难。 在餐厅吃晚餐时简直像在参加默祷仪式。搞不好连守灵都比较热闹。 排成ㄇ字形的桌子加上不错的餐点,外加冰凉啤酒、玻璃杯和数种无酒精饮料的组合。如果这是普通社团的迎新宿营,肯定是颇——不,是相当豪华的社团。然而不出所料同样被迫拆散入座的新生在了解情况之后,只能陷入沉默。 万里坐在ㄇ字形的边缘,旁边是学姊。香子坐在中央的位子,茫然低头看着餐点,雪白的漂亮脸蛋不停抽搐。她偶而与万里偷偷交换视线,彼此互换对这个糟糕情况的认同,却没办法有更多行动。二次元君也僵坐在对面的座位,以发旋对着万里。 情况真是糟到极点。 「大家热闹一点吧!全体举杯!」 坐在香子 旁边的帅哥学长以不必要的音量大声说话并且起身。耶!咻!其它学长姊也突然刻意炒热场子。 「那么!为了庆祝新任追随者的觉醒、今晚绝美的满月,以及未来世纪一万年后的再度相逢!大家一起干杯!欢迎新任追随者!」 欢迎!一边开口一边举杯的人只有学长姊。 万里和其它一年级新生全都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紧绷不动。只见不同颜色的发旋成排绕成ㄇ字形。 怎么办怎么办?万里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像在念经。学姊亲密触碰万里的肩膀: 「怎么了,追随者?喂,难得的觉醒好日子!应该更热络一点啊!」 学姐笑容满面地举杯敦促。万里的脑袋已经麻痹,什么也无法回答,只是看着装满玻璃杯的金色液体,他想起莫名其妙的事,开学典礼那天在便利商店,兴镜子另一僩的柳泽相遇,还用棒冰干杯。那时就算一切搞砸了,仍然觉得很快乐。距离那天只不过几天的光景,却来到了这么遥远的地方。好希望能够尽快回到那个安稳的现实。 万里也想过,不可能继续被强制留在这个地方吧?一方面星期一要上学,再说这么多一年级新生失踪可是大事,可能会惊动警察。 总之忍耐一下,两天一夜很快就过了。只要把自己灌醉,让自己醉倒,什么都别想,只要睡觉就好,天亮都能够回家了。 「……」 话是这么说没错。 总之到明天之前,只有沉默忍耐这个糟糕气氛——万里拿起装满啤酒的玻璃杯。 「就是这样!当然要选择有趣的事!来,准备好了吗?干杯!」 「干、干杯……」 见状的学姊笑得更开心了,彷佛很美味地喝着啤酒。 香子惊讶地看着万里。万里喝下充分冰凉的啤酒,一脸「此时的我们无能为力」的表情回看香子的眼睛。 可是——对了。 这么想来,把香子带来这里是我的责任。 要她跟着主动打招呼的学姊走的人是我。香子明明很犹豫。 那时候在咖啡厅时,如果把话听清楚就好了。现在回想起来,学姊的圈套破绽百出。网站上不也写了吗?这种时候必须特别小心装熟的莫名学长姊。然而和香子在一起的紧张,以及希望香子能够交到朋友等因素,使万里的天线变得迟钝。 决定参加迎新宿营时也是,未免太迟钝了。疲倦过头的结果,使得思考力和判断力尽失,一心只想着「只要点头,一切就结束了」所以……就这样在推波助澜之下来到这里,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莫及。 万里没喝下嘴边的啤酒,只是不停思考。 果然还是不行。 我不想再做同样的事。 如果忍耐等待事情结束,或许不知不觉间就会超过「这次绝对不退缩」的分歧点。说起来这次隔离宿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参加者疲惫、放弃、停止思考的陷阱吧。 接下来……不,不太可能真的被那种莫名其妙的教义洗脑——万里以眼角偷窥旁边的学姊。她开始美味地喝啤酒、吃料理、和其它学长姊谈笑。 但是此刻在这里这些拥有中上程度健康外表的学长姊,不是都被洗脑了吗? 如果不想变成那样,如果今后还想活在普通的现实生活,就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万里若无其事地把含在嘴里的啤酒吐在折起的湿巾里。 但是他很挂心先前在催促之下交出的个人信息——就是那个名单。香子也是,自己也是,其它人也是,大概都老老实实写上地址和联络方式。只要学姊手里握有那个名单,就会不断纠缠吧。 绝对不能够再让老家的父母亲担心了。 那个名单收在学姊自己的运动背包里,现在和一年级新生的行李锁在房间里。 该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事!」 突然发出尖锐的铿锵声响,让万里抬起头来。原来是二次元君把玻璃杯摔在地上: 「什么未来世纪一万年!什么值得感谢的雪花之种!三次元的人会相信这种东西,你们这些家伙脑袋有问题吗?还自称是全能社,根本就是欺骗我们!现在这样是监禁吧?是犯法的吧?你们这些人做出这种事,还以为我们会保持沉默吗!」 见二次元君说得这么直接,其它一年级新生也站起来: 「现在立刻把车交出来!我不想继续待在这种地方!」 「我要去控告你们!」 不晓得该怎么做的万里姑且跟着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瞬间看见倒映在四散地面的玻璃杯碎片上的身影也分成好几个。 每一个自己都在看着自己。 表情疲惫的自己,胆怯的自己,愤怒的自己,想要尝试的自己,快哭出来的自己,每一张都是自己的表情,那些视线全都注视自己,彷佛在问:「如何,多田万里?」这个时候多田万里会怎么做? 多田万里—— 「各位,没有必要那么大声,先冷静下来吧。」 ——他想到应该要做的事。 在场学长姊们的表情没有惊讶,所有人都挂着悠哉的笑容看着二次元君、开口说话的万里,以及其它一年级新生。他们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万里很害怕,不晓得把所有人带到深山小屋来的他们,究竟打算怎么收拾善后。但是他决定别再任由学长姊主导情况,因此也只有行动了。 把自己变成出乎意料的男人。 「想要回去的人,让他们回去就是了。」 万里全身发抖地开口。他一面掩饰发抖,一面说:「不过我不想回去。」 「你在说什么,多田万里?」 二次元君吃惊地看着万里的脸。香子也是。她睁大眼睛起身,也因此晃动桌子,弄倒玻璃杯。万里企图甩开她的视线,更加大声说道: 「讲得明白一点,有这些无聊家伙在,只会让我们冷场!你在不爽什么?说什么犯法犯法,二次元君自己明明前阵子还未成年喝酒!你却没说让你未成年喝酒的茶道社犯法。这不是一样吗?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开心就好不行吗?自己喜欢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喜欢的事就是犯法,会不会太任性了?这种麻烦家伙留在这里只会找碴!」 你这家伙——正要开口的二次元君被万里以更大的音量打断: 「总之我想要在这里好好玩!干嘛一直说些无聊话,啰唆死了!学姊,这家伙真碍事!他想走就让他走!我们快把碍事者赶出去,再来开心喝酒!我可是感到期待才过来的!」 万里使出必杀技摸摸茶反击。 他抓住学姊的手撒娇摇晃。但是对方只是以充满警戒的视线回看使用同样手法的万里。 「……你真的想要留下来?让大家回去,只有自己留下来?原来如此——耶——不过这是为什么?」 「听了刚才的演讲,我非常感动。」 因为紧张而不稳的语尾更增添真实的味道。 「我希望能够更认真地聆听各位学长姊说的话。这也是因为——」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膝盖颤抖。 「其实我高中时因为意外受了重伤,记忆全部消失了。也就是所谓的『失去记忆』。这件事一直折磨着我。醒来之后突然谁也不认识,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也没有认识的人,真的很孤单。现在也是……但是刚才听过新世纪的演讲之后,我认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得救。听起来或许像是在说谎,可是这一切都不是虚构。如果不相信,可以当场问我关于意外处理、警察、住院的医院都没关系。这是真的。」 万里剥开头发,对学姊露出头皮缝 合伤口留下的疤痕,也扯开t恤衣襟秀出延伸到肩膀的手术痕迹。原本还考虑脱下牛仔裤让大家看看大腿到膝盖的手术缝合痕迹,不过—— 「……够了,很抱歉我怀疑你,新任追随者……你一定很痛苦吧……?」 这个说服力如何? 学姊泪眼汪汪地温柔看着万里。她相信刚才那番话了。 「可是已经不要紧了!幸好我找到了!我刚才找到了获得救赎的时刻!吶,大家!这不是很清楚吗?必须觉醒的新任追随者遭遇结晶之神给予的觉醒试炼!这不是很棒、很美妙吗?我认为应该趁着这个时候让没兴趣的人回去,只留下追随者进一步深入了解。」 其它学长姊——应该说所有信徒看着彼此,似乎同意万里的活。 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了。所有一年级新生和几位信徒很快离开餐厅,前去拿行李。万里看到其中一名男子手里握着行李房间的钥匙。 锁打开之后,一年级新生进入房间拿取行李。接着他们以看到什么可怕东西的眼角余光看着跟过来的万里,没有人开口说话。 只有二次元君不同。 「吶,回去吧!多田万里!和我们一起回去!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不妙!之后我会好好听你诉说你的故事,总之现在先和我们回去吧!」 谢谢你,万里在心中回答,表面上清楚摆出无视的态度,向拿钥匙的男子说道: 「学长,酒后开车不好吧?如果出事会出问题的。我觉得还是让没喝酒的人开车。」 「说得也是。有人有驾照吗?」 听见男人开口,几个一年级新生一同举手。二次元君也是其中一个。万里自然地在男子背后说道:「啊,我去锁门。」想要接过房间的钥匙。但是—— 「刚才已经锁了,我确认过了,用不着担心。那边的,你一滴酒也没喝吗?」 男人把钥匙紧握在手中。啧!万里忍不住差点咂舌。 他原本打算假装锁上房门,直接把钥匙还给男人。没办法的他只好等待制造下次机会。 决定好由二次元君和另一名一年级新生负责开车。二次元君不断回头看着万里,一边朝入口大厅走去。这样就好,别管我。万里不让人发现地轻轻对他摇头。 这么一来所有一年级新生都离开小屋。其中当然也包括拉着行李箱的香子。直到终于听不见行李箱轮子转动的声音之后,只剩下万里一个人。 大家都走了。他一个人孤伶伶处于相信陌生神明的众人之中。 万里内心感到十分不安、害怕,但是他心想——这样很好,至少成功让因为自己而跟来的香子平安无事回到日常世界。剩下的就是把决定要做的事做完。 但是这时耳朵听见难以置信的声音,万里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原本以为是听错了,没想到似乎是真的。 本来应该逐渐远离,听不见的行李箱轮子转动声,再度朝这边靠近。 然后出入口大厅的门打开。 突然出现的人是—— 「我也决定要留下来。刚才的演讲感动了我。」 「……加贺同学……?」 「欢迎新任追随者。」 那是表情冷漠的加贺香子。 喂,你在说什么——你在搞什么鬼?到底在说什么?应该说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该不会真的是笨蛋吧?万里不禁无声大叫。 万里只是傻傻张开嘴巴看着香子,呆立在原地。香子走近万里身旁的认真信徒们,修长手臂恭敬摆在纤细的身体前方,稍微偏着头说道: 「我虽然长得漂亮却不受欢迎,所以我抛弃这个世纪,渴望新世纪!」 这番话莫名地有说服力。香子露出优雅的完美微笑。 一年级新生留下万里和香子离开,餐厅里再度展开气氛热闹诡谲的宴会。时间经过不到一个小时。 信徒几乎全部醉倒,万里总算有机会和香子说话。 他指着香子一直摆在餐厅角落的行李箱,表示那个很碍眼,想要把行李箱放进行李室,男子很干脆地把钥匙交给万里。 「加贺同学,我们去放行李。」 万里一边抓住行李箱的提把一边使眼色,香子很快起身。感觉学姊——锁定万里的摸摸茶学姊似乎瞥了两人一眼。但是如果回敬她的视线反而奇怪,因此万里假装不知情,和香子一起离开餐厅。 快步走在走廊上,香子开口「喂。」万里对着她在嘴巴前面竖起食指示意「安静」没说一句话就抓着香子的手臂,看过四周确定没有人,然后把香子带进男厕所里。不晓得香子是否察觉万里的意图,她乖乖顺从他的举动。接着万里沉默地把香子推进隔间厕所里,锁上门。到此为止完全符合变态的行径。 「……啊啊啊……!」 万里只是发出类似叹息的呻吟,他在狭窄的空间里,像个扭动身体的指挥家一样挥起右手搓揉眉心。到底在搞什么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他悔恨跺地,同时发出呻吟: 「加贺同学,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回去?」 事实上他比较想做的是大喊:「给我醒来!」然后赏她两巴掌,揪住她漂亮洋装的衣领往上提再左右摇晃。或者至少用力拍打墙壁,或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击。但是无法做到的万里只能像火烤鱿鱼一样扭动上半身。 「你该不会是真的想要加入他们吧?」 万里伸手指向香子的漂亮脸蛋。 「我才想问你这句话。」 他的手指彼人轻轻挥哄。 小心翼翼撩起裙襬,避免碰到马桶边缘,香子在狭窄到膝盖靠在一起的厕所里,从极近距离严肃回望万里。黑色瞳孔简直像是被遮住上半部的新月。 「多田同学,你哪才说的遭遇意外获救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吗?」 「那、怎、么、可能啊啊啊……!」 无法大声喊叫的万里抱着头,痛苦扭动身体回答。好不容易成功让大家回家,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香子跑回来。 「哎呀……原来是这样,太好了……多田同学,我还以为你真的成为信徒,」 「我看到你回来时也是这么以为!」 「可是听起来很真实。」 「你的说法也是……总觉得很有说服力……话说回来,加贺同学为什么要回来?我好不容易才让大家能够回去!」 「因为不能丢下你不管。一方面我想过也许你是真心想留下来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演变成这种情况就是我的责任,再说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能够平安无事带你回去。我才想问多田同学,你为什么要单独留下来?」 「因为我不认为那些人听到我们说想回家,就会老老实实让我们回去!所以我假装相信他们的宗教,吵着要碍事的家伙统统回去,我相信这么一来他们就会让其它人离开!再说那个名单……我们自己的地址、老家地址等等全都写在上面。如果不把那个带走可就麻烦了,所以我打算留下来收拾善后。那些数据如果流出去,不晓得会带来什么麻烦。」 愣了一下的香子仰望万里的脸,手指轻碰在这种时候都很美的蔷薇色嘴唇: 「……的确,我也不小心写上老家的地址了。」 「我看到『学姊』把名单收进包包里。我相信她应该没有时间影印,只要现在把它带走……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这个……」 锵啷。万里把手上的行李室钥匙拿给香子看? 「不过多亏加贺同学回来,这下子应该能够启动b计划了。」 香子的眼睛有如繁星一般闪烁。事实上那只是反射厕所的灯光。 「多田同学……干得好。」 眼睛闪闪发光的香子以指尖为万里鼓掌。 「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 「我们两人一定能够平安回去。」 「那还用说。」 互相点头的隔人抱着行李箱离开厕所。 走在走廊上,拿蓍钥匙打开行李室的门。两个人一起进去。开灯,在靠着墙边的成排包包里找寻学姊的包包。我记得是浅肤色……不对,还是褐色?这样看来每个都很像,站在成堆的女用波士顿包前面,万里突然僵住。在他旁边—— 「学姊的包包是coach的signature系列。去年的款式,钥匙圈是玛格丽特……」 香子的手指像枪口一般立刻对准其中一个包包。 「就是它。」 这名助手真厉害。这项任务搞不好能够轻松过关。万里和香子立刻上前拿起学姊的包包进行搜寻。 他们很快找到夹着名单的文件夹。万里迅速抽出两张a5大小的名单,瞬间犹豫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夹在内裤里带走吗?或是现在立刻撕碎冲进马桶里? 当成行李室使用的这间房间,似乎同时也是吸烟室,矮桌上摆着某人的香烟和打火机,烟灰缸里还有剩下的烟屁股。就在他无意识地看着那些东西时—— 「你们到底在——啊!」 忘了从里面上锁的门打开,摸摸茶学姊雪白的脸庞探进来。身体的反应快过脑袋,万里和香子同时跳起3公分左右。 「你们在做什么?想拿名单做……等、等等!」 万里扑向门的方向用身体压住门,硬把学姊推出门,把门关闭之后锁上。学姊在门外用力拍门:「这是怎么回事?快把门打开!你这个叛徒!快来人啊!」并且发出大喊。万里感觉自己押着门的手正在颤抖,体液似乎快从全身的毛细孔喷出来。 「哇啊!怎怎怎、怎么办……?这下子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万里的脑袋一片空白。下跪?付钱?大哭?脑中甚至开始计算种种投降手段。另一方面,香子则是—— 「多田同学,名单。」 脸上带着莫名冷静的表情,朝万里伸出手。万里把折叠的名单抛给她,香子漂亮接住。 「把门压好。」 就连这种时候也不改大小姐风范,端正跪坐在座垫上。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把名单撕成碎片,放进烟灰缸里,快速拿打火机点火,小小火焰立刻升起,重要的名单在几秒钟里化为灰烬。然后拿起旁边喝剩的水灭火。那个利落的手法,连处于这种紧张局势下的万里都忍不住惊叹,心想最好不要与她为敌。 香子快速打开行李箱,只拿出钱包、手机、钥匙包,放进羊毛开襟外套的口袋里。 「多田同学,你的贵重物品呢?」 「全、全都带着了!」 门的另一侧不断有人敲门。门把附近听见令人感觉不妙的摩擦声。也听见为数众多的脚步声从走廊上跑过来的声音。万里的贵重物品手机、钱包和家里的钥匙,全都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用柳泽在高円寺选购的皮绳绑着。 「其它行李可以丢掉吗?」 「可以!」 互相点头的同时,他们听见门外钥匙——应该是万用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门打开了。怒吼声响起。 万里忘我地抓住香子的手冲向窗子。这间房间虽然位在一楼,但是—— 「……!」 踩上窗框看向地面的瞬间,虽然不是什么夸张的高度,万里仍然清楚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细胞因为害怕而颤抖。身体不会忘记曾经体验过的恐惧。问题是继续留下来,恐怕会遭遇更可怕的事。不只是自己,香子也是。万里以理性压抑恐惧,闭上眼睛任由地心引力带着两个人的体重往下坠,和香子手牵着手一起难看地滚落地面。站起来之后,两个人才发现自己脚上都穿着不中用的拖鞋,但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他们从窗子逃走了——!」背后傅来那群人大喊的声音,万里和香子跑进昏暗的深夜丛林里。 ﹡﹡﹡ 突如其来的逃离行动或许太过有勇无谋。 「为什么……手机收不到讯号……?」 「我的也是……」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万里和香子总算发觉自己面临新的危机。 逃离诡异新兴宗教软禁的代价,简单来说就是在深山里迷路,他们甚至不晓得自己现在走的路是经过铺设的道路,或是动物走出来的兽径。没有地图、没有灯光也没有鞋子,他们只是持续仰赖射进树林深处的亮光前进。 林木茂密的深夜山路理所当然的黑暗,脚下感觉很潮湿,湿滑的泥泞与突出的岩石多次阻挡两人的去路。害怕追兵的万里避开灯光照亮的车道,选择走在树林里称不上道路的路。 树林另一侧成排的灯光应该是车道的路灯,在那些光源的引导之下,万里和香子一个劲儿地顺着斜坡往下走,不过现在想来也不晓得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因为他们认为来时既然是爬坡,回程往下坡走应该没错,但是等到注意之时,成排的路灯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而且似乎还是上坡…… 最后他们来到穿着拖鞋无法通过的陡坡,于是横向迂回避开山崖,因此耗尽体力。 两人坐在倒下的树干上。 「我想我们应该已经离山上很远了……」 「是啊,怎么还没走到山下……」 呼……唉……两人同时长叹。 看看仍在收讯范围之外的手机画面,万里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时间已经周了晚上10点。在地人很少在这种时间偶然经过,距离天亮又还很久。 原本以为只要手机能用总会有办法,至少能够联络二次元君或是打回老家,甚至可以报警。问题就卡在为什么无法收到讯号。多盖一点基地台啊!在这种地方诅咒电信公司也是于事无补。 体力耗尽,再这样下去两人大概会坠入沉默的窘境。然后不安、害怕、绝望、后悔……不,不行。万里拾起头。 才晚上10点,现在就说放弃、跳进无法翻身的困境还嫌太早。万里勉强装出开朗的表情,脱下uniqlo衬衫披在只穿着单薄洋装和羊毛开襟外套的香子肩膀。接着把早已沾满泥巴的袜子脱下来。 「要穿吗?」 递给香子。应该早点注意到香子光着脚。可是香子没有穿上也没有退回,只是看着手上的袜子。 乱发沾在脸颊上,所以她八成没兴致露出平常的笑容。 「多田同学。」 有些放空的香子面无表情地面对万里。 「怎么怎么怎么了?不要担心,情况马上就会好转。稍微休息一下再继续加油!」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开口道歉了。 这时碰巧香子原本梳高的浏海冷不防地倒下,遮住了半边脸。 「……月影老师(注:日本漫画《玻璃假面》里的登场角色)……」 可是香子没有笑。 她不发一语地拨弄浏海,在没有镜子的状态下,以熟练的动作从乱发之中抽出发夹用嘴唇夹住,双手代替梳子利落地将头发重新往上卷,再用刚才抽出来的发夹固定。姑且整理好乱发之后,香子稍微回复加贺香子的模样。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不好。」 身体转向侧面,再度直视万里。她皱起修整得很漂亮,看来强势的眉毛,又说了一次「对不起」。这个时 候漆黑的大眼睛仍然闪闪发光。 「……不,我说过不是你的错。别再那么说了。」 香子不把万里的反应看在眼里。 「是我的错。一开始拿着那个怪社团传单的人是我,他们搭话的对象也是我,多田同学只是觉得我一个人很可怜,所以才会陪我一起来。」 「……我一直认为是我的错。」 「不是。」 「我希望你能够因为这个社团交到朋友,所以即使觉得不对劲也没有深思,还对你说『很好啊,去吧。』煽动你。所以这件事还是我的责任。」 「不,不是那样……不是那样。」 香子带着坚毅的眼神摇头,紧握万里那双很难说是干净的袜子: 「真的不是多田同学的错……是我一心只想要接近你、和你混熟了,就能够得到光央的消息。说起来我根本对社团没兴趣。没有社团来主动邀约是事实,被学校其它人忽视也是事实。我当然知道自己格格不入,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昨天没有人和我主动说话,我故意假装难过,那只是……只是想引起你的同情。」 「原来如此,目的果然还是柳兄。」 「是的,柳央……混在一起了。目的是光央……」 轻轻吐口气的香子尴尬地低头看向自己满是泥泞的双脚和拖鞋: 「为了光央。」 继续说下去的声音听来有如自言自语一般微弱。 「……占了九成。」 香子再度抬头看着万里的眼睛,手上仍然握着脏兮兮的袜子,像个想要说些风凉话的失败者一样开口: 「剩下的一成……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似乎懒得说下去,叹了一口气。视线为之摇曳: 「……我只知道从进入这个春天直到昨天为止,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主动和我说话。只有你,多田同学。我原本打算如果你和我说话,我要继续打听光央的消息……可是我自己也不明白……你和我说话……我觉得很开心,这也是事实。」 「我很庆幸自己主动找你说话。」 香子沉默不语,看着万里的眼睛轻轻摇头。万里不明白这个举动代表的含意。 「虽然结果变成这样。」 只好以开玩笑带过。香子轻轻微笑,不过仍然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凝视彼此的脚。虽然是春天,幸好今天温度很高,即使还是觉得会冷,不过不用担心冻死。 「……光央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有些担心我呢?」 香子刻意以开玩笑的语气小声开口,孤伶伶的声音有些笨拙地消失在夜晚的黑暗里。万里将它打捞起来,纵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响应: 「或许喔。他用mail问我参加哪里的迎新宿营,我还没有回复他。」 「是吗?」 「车上的气氛感觉不能发mail。再说后来手机就一直在收讯范围之外,搞不好他正在吃醋喔?对了,就是那个,那股不安的心情突然变成强烈的占有欲,占据柳兄的心……」 听了万里的玩笑话,笑容在香子五官深邃的雪白脸上荡漾: 「哎呀,这种发展真好。」 那个笑容十足是加贺香子的风格,看来完美过头,彷佛有什么企图。万里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看到这个表情,也跟着呵呵大笑。 「柳兄终于发现这个青梅竹马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 「嗯,嗯嗯!然后呢然后呢?」 「虽然曾经觉得厌烦……也曾经怀疑青梅竹马是变态跟踪狂……!但是!原来这个女人才是我注定的新娘,『小香香——!』」 「呀啊,小光光——!」 闹着玩的两人同时大笑,在黑暗中夸张地伸出手,万里是右手,香子是左手,情绪突然异常兴奋,「唔喔——!」「唔哇——!」嚷个不停,同时刻意打闹——伸出去的手却怎么样也握不到对方的手! 「这时候电灯泡的我登场了!唔呀——!加贺同——学!柳泽同——学!」 「啊哈哈哈!多田同——学!」 万里故意颤抖的左手指尖,与香子刻意伸直的指尖在夜空里靠近。但是这当然也是开玩笑,所以—— 「装出这个样子,咚——!」 在玩笑的范围里,万里以表示「光央」的手狠狠甩开香子的手。呀啊~~!香子的手在空中画个弧线坠落。飘散之后「咚!」发出悲惨的声音落在自己坐的朽木旁边,「哈哈哈!」香子笑了好一会儿。 「……咦?刚刚的举动不会太过分吗?」 突然表情严肃看向万里。不过分不过分,这些都是开玩笑。万里对她摇头。 「话说回来,你先把袜子穿上吧。」 他以下巴催促。 香子似乎终于想起还摆在腿上的袜子,弯腰穿上。虽然肮脏,不过应该能够保护直接穿着拖鞋的脚。很好很好。万里看着香子的举动点头。 香子看来孤单的模样原来有九成都是「以柳泽为目的」伪装出来。万里听到这件事不觉得生气,或许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吧?他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已经开诚布公吧?这就叫做「太好了,幸好没有小孩子生病」的好人思考模式吗?或者是因为处于这个进退不得的窘境,某些部分的情感因此麻痹呢?又或者说这一切只是证明柳泽的「人长得漂亮真的很吃香」理论——我只是被美女香子牵着鼻子走,整个心遭到她的控制? 事实又是如何呢?万里不停思考,结论却偏往不同的方向。 香子回来了。 原本除了深爱的柳泽光央之外,不把其它人看在眼里的香子,却对着没有特别熟稔的万里表示「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回来想要带他走。 万里没有责怪那些厌恶看着自己并且离去的其它一年级新生(因为那是自己造成的),也没有怀疑直到最后仍然劝着自己、或许是因为必须开车而无法回来的二次元君友情。 可是没想到香子,连朋友也称不上的加贺香子,连万里的名字都不记得的她,会为了「不是光央」的万里回来。万里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因为香子是这种人,所以万里认为她刚才说的「一成」确实存在她的心中。 既然知道她的心中有那「一成」万里就无法说:原来我只是被利用,全都是你的错。 「……柳兄晓得你这些部分吗?」 「什么『这些部分』?」 「哎呀,该怎么说……总觉得柳兄在时的你和不在时的你,有些不一样。」 香子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可是万里真的这么觉得。 万里和柳泽在一起时,曾经遭受香子手持巨大玫瑰花束奇袭。当着所有新生面前以玫瑰殴打柳泽,又抛下他离去。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宠物,站在高处往下看,完全无视柳泽的说法,追赶逃走的柳泽、责备他、想办法抓住他、甚至不惜射击实弹(这里是指钱)。 香子嘴里说着「我不在乎」却孤单伫立,她的「一成」只有万里看见。说着「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特地回来的举动,也只有万里看见。尴尬说抱歉的样子、和一般女孩子一样开玩笑并且咯咯大笑的样子,这些或许都只有万里看见……或许。 万里看过这些,所以觉得现在的香子和以前的香子——与柳泽在一起的香子不一样。 要是柳泽也看到万里看过的那些,相信他一定也会觉得现在的香子不一样。 「假如你觉得不一样——」 香子只思考了一次呼吸的时间: 「那是因为和光央在一起的我才是完整的。我也认为那样才是正确的。」 她微笑看向万里后转开视线,直直抬起细腿,看着自己穿上万里袜子的脚尖。看到她的侧脸,万里觉得她又变成自己不认识的女孩。 「没有光央就没有我。早上起来、夜晚睡觉、吃饭、上学、打扮、或哭或笑,全部都是因为有光央。不知不觉间光央成为我所有行动的目的。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努力,没有任何活着的理由。我一直都是这样走来,唯有追着不愿意回头看我的光央,才是我唯一要做的事。如果没有光央,我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即使是现在,我希望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家,也是为了光央。你一定认为我很傻吧?无所谓,因为我本来就这么傻。」 但是我喜欢这样的自己。说完之后,香子又一次仰望万里的眼睛,挺直背部,露出漂亮的完美微笑。这是陌生女子的脸。 反正对这样的你说什么,你都不会听吧。在这样的心情下,万里不晓得该响应什么,不过还是姑且开口? 「……既然这样,就不要做些只会惹恼柳兄的事。比方说玫瑰花那次,柳兄虽然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那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太乱来了吧?根本看不出你在表示善意,只觉得是攻击。为什么尽做些惹人厌的举动呢?」 万里是对着香子心中的一成——万里认识的她开口。 她似乎听进去了,香子的嘴唇在黑暗中稍微强硬嘟起: 「那都要怪……光央不好。」 「为什么?一般人看来都会觉得完全是加贺同学不好吧?」 「因为!因为不是那样!我是有原因的!因为四个月的怒气爆发了!我原本也没打算做那种事!按照我的计划,应该是华丽地搭乘出租车抵达之后,笑着对他说声:『恭喜!』把花交给他就离开!应该只会留下玫瑰花的香气……惊讶的光央……接着在校园里,我们以那玫瑰花为印记再次相逢……原本应该是如此完美的剧本才对!」 「你原本以为再次相逢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我本来以为他会对硬是跟他考进同一所大学的我说句:『这次我一定会击败你!』」 「……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本来以为会是那样!可是……结果却是如此……光央一直骗我说要报考我们学校的大学部。知道那个谎言是年底的事。从那之后我一直假装仍被蒙在鼓里,也告诉光央我打算报考学校的大学部,甚至变装去同个考场参加大学入学考试。」 「变装……」 「假发和眼镜。还被怀疑是枪手,被监考官找去两次。我就是这样一直看着光央每天每天撒谎,等待或许他今天就会告诉我实话,或许明天就会说,也许是后天……不断等待,可是直刭最后,毕业典礼都结束了,光央还是没有告诉我实话。他打算继续撒谎。于是开学典礼那天,当我看见他和你傻傻走来的幸福模样……这算什么?我终于忍不住了。」 沉默了几秒钟。 「我现在很后悔。」 香子仰望夜空。 从浓密的树林缝隙间射来的星光洒落香子身上。啊啊。细小的声音伴随重重的叹息。还有一络头发落在无力垂下的纤细脖子。 「……你说得没错……我只会做些惹人厌的事。开学典礼那天也是,如果抱住他,在他脸上送上一个吻不是很好吗?这样一来情况应该会有些许不同吧……一定不会像这样被彻底、完全讨厌而且无视吧。」 真的是那样。万里回看她被星光照亮的忧郁脸庞,静静地心想。 你说得没错,加贺同学。与其用玫瑰花那样伤害他,让他像是沾满鲜血一般,还不如让他看见这副表情——让他看见这个加贺香子,绝对好上数倍。 好上百万倍、千万倍、亿万倍。 万里从来不晓得人的笨拙是这么令人焦虑。这是他成为现在的自己之后,第一次体会到的感觉。 「会做这种蠢事的人,全世界应该只有我一个吧。」 或许是过度疲惫不愿意继续迈步前进吧,香子轻晃小腿稍微露出笑容。 「没那种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不,一定只有我……我做了全世界最笨的事。对了,多田同学呢?你怎么样?有喜欢的人吗?有女朋友吗?」 在近乎迷途深山的夜空之下。 聊天也包含休息的意思,所以万里比平常更轻松地开口: 「或许有,或许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记忆全都消失,只有这件事是真的。」 香子惊讶地反复眨眼: 「……什么意思?」 「就是失去记忆。」 万里对香子指着自己的脑袋绕圈,「嗯——」犹豫该由哪里说起。 「高三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不久,有天早晨我自己一个人从自家附近的桥上摔下去,记忆就这样全部撞飞了,一直到现在……你或许会不以为然,不过我觉得如果不先告诉你,很多情况的话题都会搭不起来,所以希望你姑且记住。我从小时候到高中为止的事全都不记得了。这种情况果然很少见。」 看到困扰而沉默的香子,万里心想—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无论是谁,突然听到失去记忆的话题,一定都会觉得困扰吧。 虽然万里已经尽可能摆出不以为意、彻底是个十九岁男孩的表情。 「不可思议的是语言——日文、常谶性的、一般性的事我都记得。现在是公元几年、东西的名称、学过的内容、电视看过的东西、历史上的人物、艺人等等也都知道,包括月影老师也是,逦有鲁大柴也是。不记得的是我自己的事,原有的记忆不见了,例如我与认识的人之间的关系、喜欢什么等等……简单来说就是『人格』消失。很奇怪,家人、朋友、我自己储存的记忆即使经过一年复健,还是怎~么样也想不起来。而且——」 万里刻意避免想起「那种」真实的感觉,同时慎选词汇。 「只有感情会回来,比方说觉得怀念等等……可是一旦要去深究,它就消失了。就像是有张纸,上面写了字,眼睛看着字想要阅读时,视线就自动变成雷射光把句子烧掉,就是这种感觉。隐约快要抓住记忆的尾巴,那种感觉又像被虫吃掉一般逐渐消失,很可怕……」 意外之后一直焦虑着必须想起来、必须快点想起来不可,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线索却逐渐消失。逐渐消失的感觉比起单纯被指责「现在的你不完整」更加生动。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也渐渐消失。没办法的我只能重新振作,毕竟我对于不存在的东西没有感觉。逐渐失去虽然可怕,但是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没有』那些失去的事物。这样反而轻松。」 现在的万里身上只剩下逐渐失去时的恐怖记亿。 「嗯,然后我重新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以焕然一新的心情来到这里。」 「……那个……」 「对不起,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没关系……只是。」 香子把手摆在自己胸口。看着与胸部一起起伏的手就能明白她深呼吸了几次。 「……我只是不晓得该说什么。」 「也是。我才要道歉,你不用在意。我现在真的很健康,你就当作是什么血型?什么星座?喜欢味噌还是酱油拉面?失去记忆?chaos毛笔?这种感觉听听就好。如果有问题可以趁现在发问喔。」 香子一开始没有开口,但是或许是觉得什么都不问反而尴尬,于是问道: 「……呃、那么……你希望回到原本的自己吗……?」 「嗯——这个嘛。」 既然香子特地问了,所以万里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 正确、老实地回答自己的感受。 「对于不存在的东西没有感觉,这是我第一个想法。对我来说,我只能感受此刻的自己。可是我也明白其它人希望我恢复原本的多田万里。总结来说,有时我会考虑想要变回原来的自己。如果变回原来的自己,只是在现在的记忆里补充过去的记忆,那就没问题,问题是如果连人格都要取代,也就是现在的自己必须消失,那么我不愿意。再说恢复记忆原本就有困难,就算我想也办不到,所以早就放弃了。」 「……原来如此。」 一脸认真聆听万里说话的香子低下视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这个话题真是不可思议。消失的多田万里是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正在某处守护现在的多田同学呢,就像背后灵那样?」 香子彷佛注意到什么,突然转身向后。 「什么?怎么了?加贺同学的背后灵怎么了吗?」 「……刚才眼角好像瞥见某个发亮的东西……啊、啊,你看那边!」 香子手指着茂密树林的另一头。凝神一看,的确能够看到好几个不是路灯的微小灯光,正在微微晃动。 「真的耶!有人!走吧,我们去呼救!站得起来吗?」 「嗯!」 万里拉着香子的手,两人一起摇摇晃晃再度踏上湿滑的泥巴路,拚命放声大喊:「不好意思——!请帮帮我们——!我们迷路了——!」 树林另一头是成排拿着手电筒的人影,他们还没注意到声音,只是一味地往某个方向前进。万里一边滑行,一边支撑香子的手,拨开草丛与树枝,避免跌倒地焦急前进。 人群组成的队伍……每个人都稍微弯下身子,拨动手脚,所有人在三更半夜的山路上拿灯互相照耀。事到如今万里还在思考:这个气氛真诡异。 「等、等等等、等一下,多田同学,那些人不太对劲。」 香子停下脚步,与万里面面相观。 「话说回来……会不会是刚才那些信徒……?」 如果是的话可就麻烦大了。真的是会搞丢性命的严重疏失。两人连忙拨开树枝想要往后退,结果明明刚才怎么喊也没人注意,却有人听见拨树枝的声音。 「谁在那里?」 一道光芒朝这里照来。只听见惊讶的声音跟着响起: 「……万里?」 听见有人喊叫的声音,灯光配合那个声音用力晃动。 香子无力跌坐,万里原本想撑着香子、拖着她逃走,结果自己也无力地瘫坐地上。焦急想要起身逃走的他们,双脚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空虚滑行,体力已经差不多来到极限。如果这些人是那批信徒,他们也无能为力。 「是我!认得吗?喂,是我!快点回想起来!」 拿灯光照着他们的人大喊,突然高举双手,在宽阔的泥地上摆出「嘿——!」的姿势。这个姿势让万里联想到—— 「……咦?该不会、你该不会是……」 在开学典礼那天也差点傻傻迷路的自己! 「芭芭拉?」 「是琳达!」 第四章 多田万里变成鲔鱼。 虽然醒来了却不想起床,只在床上伸直身体,睁大眼睛。这样子简直就像烧津渔港的鲔鱼……已经过了三〇分钟,万里还是保持鲔鱼状态。 明明已经天亮了,玄关兼走廊兼厨房的方向仍然像是挂着夜幕忘记拆下一样昏暗。我坐在昏暗角落的二手椅子上看着鲔鱼万里。 西北两个窗子外面,今天都是大晴天,隔着家居用品中心购买的窗帘,稍微阻挡早晨射入房内的阳光,但是明亮的只有窗子附近,阳光无法照到房间中央。 决定这间房间时一同考虑的向南和室房间,现在一定连房间角落都充满令人心情愉快的灿烂阳光吧。我现在仍然觉得还是应该选择那间和室,至少衣橱很大。这间房间的衣橱太小,房间里已经开始四处散乱堆放衣服、家居服和包包。 包裹鹅黄色的被单,顶着一张刚睡醒的茫然肮脏浮肿脸庞,万里还是老样子,只有睁开眼睛。没有移动身体不只是因为浑身上下还没痊愈的擦伤和肌肉酸痛,也不只是因为对于全新的人际关系、慌乱的学校生活、尚未习惯的独立生活开始感觉疲倦的关系。 万里有时会找寻我。 心情就像是在持续的梦里想要抓住头绪,只要不动,就能骗到粗心大意的猎物掉入陷阱,所以他只用眼睛找寻我。即使知道没用打算放弃,仍然继续寻找。 如果能够发问,我真想问:找到我之后,你想做什么?但是即使我开口询问,他一定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寻找。想要找到我、把我抓住,让我回到他的身体里吗?或者希望干脆把我彻底清除?不管怎么说,就连我是否存在都不知道的家伙,当然不可能找到我。 万里注意到自己正在做无谓的事,一如往常变得厌烦。他叹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睛,心情变得极度疲惫,彷佛一切都是白费工夫,最后再度缩进被子里。无论重复几次,即使他离开老家开始一个人生活,万里还是没有改变,又是这副模样。 我知道万里接下来会怎么做,因为在这段日子里,已经看过好多次。缩进被子里的万里最后会再度睡着。我还活着时也是屡屡掉进这个甜美的陷阱,那就是所谓的回笼觉。回笼觉的力量莫名强劲,万里会觉得彷佛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不管是代替闹钟的手机铃声,也不管第一堂课,也就是必修的刑法总论已经开始上课,万里仍旧纹风不动。 离开坐起来格外舒适的二手椅子,来到床边。半埋在枕头边的手机再度响起,这次不是闹钟,而是有人来电。是琳达打来的。万里快点起床。 喂——如果我接起电话这么说,琳达应该会很惊讶吧……不对,或许不会觉得惊讶,既然是打电话给多田万里,接电话的人是多田万里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总之万里,快点起床……我说真的,该起来了,隔壁房间的女生已经被你的手机闹钟和来电铃声吵得发火敲墙壁了,而且是「嘎!」「叩!」等可怕的坚硬声响。 对方的拳头到底有多硬啊? ﹡﹡﹡ 「二次元——君!谢谢——!谢——谢——你——!」 「不——用——谢——!我——走——了——!」 「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我——很——期——待!」 「再——见——!」 「明——天——见!」 彷佛正在对逐渐远离岸边的帆船挥手,万里目送快步离开的二次元君。直到他的背影被学生群吞没,万里才像个少女一般,将双手恶心地交迭在胸前: 「二次元君——佐藤隆哉……炸虾饭食堂的打工,要加油喔!就算出错,也要小心别被火烫伤了……!」 送上更炙热的祈祷。补充一点,二次元君高中时代的绰号听说是「佐藤隆」。姑且不去深究,按照当事人的说法,叫「二次元君」远比这个绰号好得多。 柳泽傻傻看着万里的举动: 「连二次元君也被你连累了。真是的,到底在搞什么。」 接着喝光装在黑乌龙茶瓶子里,自己冲泡的低透明度绿茶。「话说回来——」继续说话的语气听来刺耳,几乎进入抱怨模式。 「一开始看到mail,我就认为这一定有问题。你真的太没有危机意识了吧?怎么会没有发现呢?一般社团哪会带着还没有正式入社的新生在四月天举行迎新宿营?想不到对方只是招招手,你就跟着去了。」 万里无话可反驳,只能「嘿嘿嘿……」弯下背。明明年纪比较大,脸却丢光了。虽然也有人觉得原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那个恶梦般的星期六,开车载着一年级新生先回东京的二次元君,担心许久联络不上的万里和香子,还曾考虑是否要报警。等到万里的手机总算打得通,打电话向二次元君说明事情原委之后,『你们没事吧?太好了~~连加贺同学也留下了,我真是吓死了~~!』二次元君在电话那头哭了,不断反复道歉:对不起,我抛下你们。 现在想来真的对他非常过意不去,无论是害他担心,或者是害他道歉等等都是。 「哎呀,我也真的……真的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愚蠢……救我啊,感觉自己在向自己求救。」 「无论是万里还是香子,你们都还太嫩了。」 柳泽一边悠哉走上楼梯,一边很可惜地看着沉淀在瓶子下方的茶粉叹息。 「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陷多么危险的情况……总之没事就好。」 万里踩着阶梯的直角部分,摇摇晃晃跟在柳泽身边离去。用坚硬的角落刺激脚底穴道,感觉满舒服的。 午休时间的校舍笼罩在学生的喧嚣声之中,楼梯上也充满要前往学生餐厅的人、要前往集合地点的人、刚到学校的人、已经要回家的人、碰面的人,分离的人,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各自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因为地下室也有教室,也有万里和柳泽这样,和二次元君一样从楼下往上走,准备前往大厅所在的一楼, 来到有风的楼梯间,以扶手为支点绕圈,柳泽低头看向万里的脸: 「我明明回信要你别去,很可疑。要不是……那个叫什么……」 「祭研。」 「对,要不是正好遇见祭研的人,情况真的很不妙。」 嗯,你说得对。万里点点头,准备和柳泽一样转身时脚步一滑,突然发出惊人的声音,小腿直接撞击阶梯。眼冒金星。感觉经过身旁的一群女孩子同时小声笑了出来。 「……喂,你在搞什么?万里该不会真的是笨蛋吧?」 感到疼痛的万里无法回答,直接蹲在楼梯。连那个身躯、力量、精神兼备的武藏坊弁庆都会哭了,何况万里只是凡人,搞不好比凡人的等级更低,就算因为这个撞击倒地而死,也没什么好奇怪。 「好……痛啊……!」 「也是啦。你撞得那么大力,而且是撞到小腿骨。啊——啊,都怪你完全没和我联络,害我不小心也传mall给香子。」 「……给加贺同学?那么……她应该很……『这个那个——!』不是吗……?」 摩擦麻痹的小腿,万里仰望帮忙捡东西的柳泽。柳泽工整的脸庞对他摇头: 「不,很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回信,而且她从星期六开始就一直很自然地无视我,今天一整天更是没有见到她的人影……那家伙有平安回家吗?」 「回家了。和我一起由祭研的学长姊开车送我们回家。」 「有陪着她到家门口吗?她是回老家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吧。她说:『就在这里,到这里就好,感谢你们送我回家。』在十字路 口下车了。」 「哪个十字路口?」 「问我哪个……这该怎么说?」 总之万里想先查看疼痛的小腿情况如何,在他弯腰翻起牛仔裤裤管时,那个东西在他的视线角落摇晃。 柳泽的背后出现令人眼睛一亮的鲜艳玫瑰粉红,搭配深红色大花图案洋装的豪华银色蕾丝边轻巧翻飞。会穿着这种华丽服装的人,在此刻只想得到一个人。 加贺同学在那里。万里想要大喊,却因为看到香子用手指打个暗示,急忙闭上嘴。把「别告诉光央」的信号传达给万里,香子躲在防火门的阴影,只露出半个身体。 比平常丰盈卷翘的头发顶着纯白色发箍,凉鞋和包包也是纯白色。这么远仍能够看清楚美丽的深红色光艳嘴唇,今天的香子一样完美漂亮。 柳泽背对着她所以没发现。香子的心情似乎莫名愉快,绽放闪闪发亮的笑容,同时翻动裙子,彷佛只给万里看。那个样子简直像是充满斗志的斗牛士。从身后经遇的学生盯着完美、华丽又可疑到具有攻击性的香子。但是万里明白香子为什么有这个神秘举动。因为她没有回复心爱柳泽的mail。 香子躲了好一阵子,终于准备让柳泽发现,接着进入下一个阶段。这个剧本应该会结束在「加贺同学——!」。简单来说就是「有办法就来抓我啊!」这个阶段。柳泽是斗牛,而香子是斗牛士。 这时柳泽的视线突然很有精神地转向万里背后。 「千波!」 万里忍不住跟着回头。 「啊、是小柳——!你在做什么?」 体型娇小有如国中生的女孩子笑容满面走过来。 没见过的女孩。 最重要的是她的声音实在太可爱,万里差点笑出来。这当然不是在嘲笑对方。 「我们刚才在楼下上课,刚下课上来。千波又在做什么?一个人吗?」 「嗯。我的朋友今天下午才会来学校,所以中午也是一个人。」 说话的声音好像声优在扮演少女角色,也就是说她有着动画一般的声音。 那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声音,以大学生来说太幼稚、太甜美,实在太适合她的娇小身躯。话说回来——可爱的不是只有声音。 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女孩莫名可爱,越看越觉得可爱,万里忍不住开始研究她,心里一边想着,真想让二次元君看看这种超越次元的可爱程度。 看起来很柔软的长发只用发圈绑住,似乎没有上妆的肌肤晶亮,五官小巧精致,看似外国小朋友。男性剪裁的破牛仔裤搭配上少女风格的蕾丝前襟衬衫,背着户外品牌的大背包,更突显身材的纤瘦。 以女孩子来说,这种打扮算时髦吗?总之在男性万里眼中看来觉得有些平凡、俗气,但是又莫名地刚好。姑且不管个人喜好如何,一〇〇个男生里面,有九十五个会想要认识、想要欺负、想要戳戳看她有什么反应。万里当然是属于九十五人那一边。 「这么说来,万里不曾和千波说过话吧?万里,这家伙是千波。千波,这家伙是万里。」 别叫我这家伙!两个人偶然同时说出一样的台词,万里和千波面面相觎。千波以柔软甜美的声音笑着,眼睛瞇成一条线。怎么会有这么天真无邪、没有心机的笑容? 万里不禁无法开口,仔细盯着千波的笑容。柳泽正看着千波,彷佛连一瞬间都不愿错过,眼睛眨也下眨地追着千波有如出现在深邃森林里的妖精笑容。万里注意到他的反应。 这种感觉。这样的柳兄。这个情况看来似乎是—— 「哎呀——不小心呆住了,请多指教。我是冈千波,和小柳是在电影研究社的迎新会上认识的。」 ——相当喜欢这个女孩。 「呃、你好,我是多田万里。和柳兄因为前辈子的羁绊而连在一起,无法摆脱。对了,冈同学——」 「叫我千波就好。叫冈同学听起来好像在叫『妈妈』(注:两者的日文发音类似)。」 「啊、那就你千波吧,千……对不起,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算了,叫你小千波吧。小千波……对不起,这样也很难为情,还是算了。呃——小冈。」 嗯嗯。千波好奇地盯着啰嗦的万里。黑白分明、自然湿润的眼睛。甚至能够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有小小的宇宙正在旋转。千波波——万里心中很想加上五〇〇个心型记号这样叫她。不对不对不对,理性。 「小冈,这么说来你是我认识第三个姓的发音是两个字的人。多田是两个字,冈也是两个字,还有一个……名叫加贺的女生也是。」 万里刻意提到香子的名字,若无其事地看着柳泽的反应。不过柳泽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别说没有改变,他几乎是以过度热衷的视线盯着可爱的千波。其它东西,比方说不可爱也不好笑的万里的脸等等,都不看在眼里,连出现得不是时候的青梅竹马名字也完全没听见。 千波听到万里无聊的笑话,眼睛闪闪发光,频频点头: 「耶——这样吗?电影研究社有个叫原的发音也是两个字,体育课一个叫三田的男生也是两个字,感觉发音是两个字的人满多的。改天我们集合两个字的人来开个小型聚会吧?有这种意想不到的关联,也许满有趣的。然后也找小柳来吧。小,柳,你看也是两个字。」 她开玩笑地伸手轻碰柳泽的手肘。 柳泽也很开心地说道: 「啥?我是五个字喔,本名是五个字。和你们这些家伙的等级大大不同呢。」 他也伸手更用力地回应千波的手肘。 「咦——人家特地找你耶,呀哈哈!住手,呀——!」 千波的语尾变成「呀哈哈哈哈!」的尖锐笑声,都怪柳泽得意忘形地攻击她的侧腹。好痒!别闹了!大笑的千波一边扭动身子想要躲开,柳泽却死缠不放,继续攻击。 他甚至不晓得香子正在一旁观看。 对了,她就在那边。 想起这个情况,万里有点喘不过气。香子是以什么表情看着这个不知羞耻露出好色模样的柳泽呢?光是确认就令人害怕。会不会爆出青筋?或者遭受严重打击? 万里忍不住假装搞不清楚状况,硬是介入开心打闹的两人之间,手伸进两人身体的缝隙把他们分开,他不好意思接触千波,只好用力乱摸柳泽的侧腹: 「柳、泽、光、央、兄,真的是五个字!小千波,别找这家伙!这个男人不符合二个字的资格!嘿,这个性骚扰魔人!给我小心一点,色魔!嘿!」 「啊哈哈真的耶!柳泽光央兄,五个字!这样不符合资格!」 「那是全名不是姓!我说、喂、啊、等、唔、真是、万里,你在搞什么!」 想捏下我的乳头吗!柳泽似乎真的很不高兴地离开万里。就在此时—— 「……唔!」 万里看见粉橘色指甲像老鹰抓住猎物一样抓住他的肩膀,彷佛听见撕裂声……当然不可能,不过柳泽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强行转过身体。 「我才想问光央在搞什么?」 微微一笑——美丽已经变成凶器。 保持美貌,绝不崩溃的香子笑容有如恶鬼。 随着眨动缓缓摇曳的长睫毛。深红色唇边露出雪白到泛蓝的牙齿。费心计算平衡感之后落在右肩的深褐色亮泽头发。 「……关你什么事?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 椰泽冷冷甩开香子抓住肩膀的手。 万里不知为何感觉莫名紧张,在一旁看着一阵子不见的香子和柳泽。他们站得很靠近,两人的脚几乎就要踏在一起。香子绽放优雅笑容仰望柳泽,柳泽的心情瞬间降到最低点,睥睨瞪 视着香子。 这或许不是香子应该出现的场合。如果想要实践「有办法就来抓我啊!」策略,这种时候更应该要忍耐。至少万里是这么想的。再说—— 「当然和我有关啊?你在说什么?」 香子不应该用这种像在教训小孩子、像是看不起人、彷佛用鼻子嘲笑的方式说话,也不应该挂着完美的笑容,彷佛在享受捉弄人的乐趣。快住手,加贺同学……万里心里这么想,却没能传达给香子。 香子不耐烦地继续挂着笑容,轻轻摇了一下头,以纤细手指缓缓爬梳美丽的卷发,又优雅交叉双臂,慢慢抬高下巴,将身体重心摆在单边脚上摆出姿势。蓬松裙子的蕾丝强调她的细腰,那个身影看来就像女王蜂。 「我不喜欢自己的男朋友和其它女生说话。」 「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说话也是外遇,你要我说几遍才会懂呢?」 「我说了我不是你男朋友,你要我说几遍才会懂?」 「我希望你不要做些惹我生气的事。」 「你为什么都不听人说话?」 「我才不听光央的意见,我不是说了要你别做惹我生气的事吗?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只要做到这一点,一切就很完美。」 千波惊讶地愣在原地,看着香子和柳泽之间充满紧张气氛的对话。接着她惊讶大睁的眼睛悄悄转向万里,小声问句:「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晓得是不是被听到了—— 「那是什么?」 女王的眼睛不耐烦地看着千波。 「那是怎么回事?」 「……咦?呃……你、你是问我……?」 「你从哪里发出那种声音的?」 「从、从嘴巴……」 嘴巴!从嘴巴!那个声音是从嘴巴发出的!什么!香子惊讶地睁大眼睛,大动作仰头看了一下天空,接着又马上恢复完美笑容面对千波: 「我不在乎你这个神秘生物从哪里发出什么,总之你离光央远一点。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光央不只是我的男朋友,还准备和我结婚。懂吗?结婚喔结婚。结、婚。这是命中注定。说起来我们和你的世界原本就不一样。懂吗?懂不懂?快点记住!现在!立刻!在这里!」 香子伸出手指强迫千波。 咦咦咦……?千波只是困惑地眨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面对面的两人身高差距十公分以上。身上穿戴色彩缤纷名牌货和灿烂珠宝的香子单手插腰,伸出下巴,往下看着娇小的千波。 「——哼。冈千波,是吧?」 有如看着掉在路边的猫大便般瞇起双眼,还若无其事地用高跟凉鞋的鞋尖踩踏千波穿着靴子的脚尖。万里忍不住为她天生的阴险模样屏住呼吸。她的确是会在对手芭蕾舞鞋里放图钉的那种人,也是会在假装握言和的指尖夹带图钉的那种人。 「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不晓得你有什么背景,算了,反正都与我无关,要去哪里生活都随便你。」 「……啥……?话说回来,那个,你的脚从刚刚就……」 「但是请到与我们无关的世界。别想插手,也别想妨碍我们。别靠近光央。光央是我的。我已经警告过你啰?记清楚,下次可不只是警告而已。」 「香子,住手。」 柳泽工整的脸庞像面具一样冰冷,他挡在香子面前,将千波保护在自己身后。 香子不在乎地推开柳泽,更加靠近千波,来到嘴唇几乎要吻上千波额头的距离弯腰竖起指尖,像枪口对准千波的下巴: 「我会攻击你。你这种货色一眨眼就能够从这个世界排除……这种事情我很在行。害怕的话就快点抖着躲进附有厕所的巢穴如何?最好祈求冬眠五〇年,不对,一二〇年吧。」 充满优雅笑容的甜美声音听来完全就像个坏人。 「吶,你有自觉吗?对别人的东西动手,这可是非常没教养的行为喔。」 「香子,闭嘴。」 「你也为自己感到可耻吧?」 「闭嘴!你太过分了!」 柳泽抓住香子包包的链子用力一扯,香子的高跟鞋失去平衡跌了一下,她这才彷佛终于注意到似的,仰望柳泽面无表情的脸庞。瞬间闭嘴之后,立刻恢复女王的笑容。 「你走开。」 「……对了,光央,你寄了mall给我吧?谢谢你。那件事——」 「好,够了,我走。千波,你要去吃午餐吧?万里!」 听到柳泽喊到自己,万里有些尴尬地吞了一口气: 「不、那个、呃——我……和祭研的学姊有约……要和加贺同学一起过去……」 柳泽坚决不看香子,最可怕的还是他以面无表情的脸凝视万里三秒钟: 「好吧。回头再mail联络。」 转身和不舒服地缄口不语的千波并肩离开。万里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啊、柳兄!那个再加水就可以喝了!刚才的茶粉!」 万里心想:缓和下来吧!这个气氛!哪怕只是一点也好,缓和下来吧!完全没用。柳泽疲倦地举起一只手,只回答万里:「待会儿见。」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学生之中。 万里长叹一口气,拨动浏海转向香子: 「加贺同学,不管怎么说,那样还是……」 他把刚吐出来的气又咽下去。 「……那样还是……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被留在原地的坏人角色、可恨的加贺香子额头、脖子,应该说全身暴露在服装之外的肌肤,全都流着可怕的汗水。一看就能够明白刚才那些突如其来的举动——踏脚,伸手,交抱双臂自以为是的模样——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为了掩饰腋下流汗……?」 香子没有回答,彷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漂亮的脸庞转向旁边。 只有浑身上下被异常旺盛的汗水弄湿,双手仍然坚持护着腋下。或许是多心,脸上似乎带着土色。照理来说平常应该更加清澄亮白。 「你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火了……?」 香子没有开口,只是点头。 「话说回来你真的满身大汗……像只蟾蜍一样……要不要紧?」 她又点了一下头,用玛莉皇后「没有面包,那就吃蛋糕啊?」的语气说道: 「我要去一趟洗手间处理这些汗。」 只有这样。 也对……万里点点头。香子以异常僵硬的姿势交抱双臂,往女生厕所走去。万里目送她离开,同时看向手机确认时间: 「那个、如果可以尽量快点……差不多快到和琳达学姊约好的时间了。」 喀哒喀哒喀哒。香子像是坏掉的傀儡快速晃动脑袋,消失在厕所门后。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身影。 ——当然没那回事。几分钟之后,香子再度现身,套上刚刚没穿的羊毛开襟外套,头发和化妆都很完美。久等了,多田同学。就连笑容也再度回到脸上。她打算先恢复一如往常的完美外表。但是—— 「……你要——」 「别问我要不要紧。我不要紧。」 「……可——」 「别说『可是』。我不要紧。」 「……加——」 「别说『加贺同学,你到底在搞什么?』也别说『你怎么那么蠢?』这些我都知道,我很清楚我很蠢。对,我搞砸了。对对对,我太过火了。这下子今天也会被讨厌。中途我就知道完蛋了,可是我停不下来、没办法退缩,我知道多年来自己一直重复同样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了!没错,我为什么那么笨! 可是搞砸的事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时间无法倒转!对不起,我们快走吧。我不希望让祭研的学长姊等太久。」 没让万里插嘴,香子就此翻飞头发迈步向前。 如果万里能够说上一句话,他很想问:你当真认为刚才的你是完整的你吗? 喀喀作响的高跟鞋声音没有平常的自信。精神、生气、活力,一切都不够。 ﹡﹡﹡ 救了差点在山里遇难的万里和香子的人,是原本正在青年活动中心进行年度第一次共同集训的「日本祭事文化研究会」……通称祭研,就是研究祭典的社团。 「我们马上去学生事务组检举有奇怪团体伪装社团,在校内引发问题,还发传单招生。」 林田学姊如此说道。 林田奈奈,一般称为琳达,是地道的日本人。她是第一个注意到万里求救声的人。 「你特地为了我们去检举吗?」 听见跟在后面的香子开口,琳达稍微回头微笑摇头。没想到这样的她意外亲切,万里再次感到有些惊讶。说出这番话会显得很失礼吧。可是他真的不觉得现在在面前说话的琳达,和开学典礼当天从江户时代走出来,抛个飞吻的琳达是同一个人。 身高比香子稍矮,声音偏低,双手插在口袋大步走路的姿势,莫名充满宁静的魄力。 「不只是为了你们,硬是要说算是自卫。」 长相则是像菩萨。 或许是因为菩萨脸的关系,所以大步走路的方式,以及有点随性的说话方式,完全不让人感觉像男生。 「『祭研』简略来说就是研究日本古老、令人怀念的祭典文化,偶而参与其中,进行将文化留给后世的活动……结果完全没简略。」 琳达没有涂口红的嘴唇每说一句话,就会习惯性地噘嘴。 「果然还是有点可疑吧?祭典这种东西,有些部分还是很难说与信仰没有关连。不久前发生一起与宗教有关的严重事件时,校方也曾经把我们社团列入黑名单。我们社团有过那样的过去,不过以我们社员来说,只想让大家知道我们是正经的社团。和那些怪异社团不一样,别把我们和他们相提并论,这样我们很困扰。所以我们全力协助扫除奇怪的社团。」 「原来如此……」 走在点头的香子旁边,万里不着痕迹地拉扯羊毛外套,两人刻意不看星期一纪念品——居酒屋前的呕吐物痕迹,一起沉默跨过。 老旧建筑物林立的商业区里,午休时间的上班族比学生更多,到处都可以看见将脖子上的员工证收进胸前口袋,穿着衬衫排队,顶着无法辨识个体的疲惫表情的大人。琳达像只老练的猫轻巧穿越,跟在她身后的万里和香子还有些生疏。 「找上你们的那群人好像真的很危险。学生事务组也提过正在锁定他们。听说最近在其它大学也引发问题。那个社团不是叫大家入教,而是要你们花大钱买昂贵的首饰或护身符等等,有点像老鼠会。幸好你们逃出来了。啊、我们在这里买便当。」 停下穿着漂亮荧光nike鞋子的脚步,琳达驾轻就熟地穿过乍看之下有点可怕的老旧门帘。「老板娘——」大声一喊,只见一名围裙打扮的女子懒懒地从店内走出: 「欢迎光临。今日特卖卖完了,炸鸡卖完了,可乐饼卖完了,牛肉酱汉堡排卖完了,海苔便当卖完了,只剩下炸猪排和炸肉饼。」 「今日特餐卖完了?炸鸡也是?牛肉酱汉堡排也是?这条街是怎么回事……!」 「早十五分钟过来就能买到。」 「嗯——只好无奈挑选炸肉饼便当了。」 「如果对炸肉饼没礼貌,我就不卖。」 「我满心喜悦地购买炸肉饼便当!你们呢?」 一样。万里回答。香子也点头。「愉快的炸肉饼3个!」琳达帮忙点餐。「愉快的炸肉饼3个!」老板娘把琳达的点单照样通知后面的人,里头传来类似居酒屋的声音:「马上来!」哎呀,这该不会是……万里慢慢大幅向后仰,想要重新确认门帘店名,但是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下。 「这家不是什么连锁店,只是为了炒热气氛才那样喊。」 琳达以看穿一切的菩萨脸告诉万里。呵呵。万里听见香子轻声发笑。看来她已经脱离刚才满头大汗、满脸土色的状态。 安心的万里充满好奇心地询问香子: 「对了,加贺同学吃过炸肉饼吗?」 「吃过啊。怎么了?」 「那是把绞肉捏成圆形,沾上面包粉,豪迈地放进锅里油炸的庶民简单食物喔?」 「嗯,就说我知道。都说吃过了。」 「吃过啊……原来如此。」 看看香子如此回答的脸,万里忍不住笑了。加贺香子和炸肉饼,真是超级不搭的组合。适合香子的应该是红酒、鹅肝酱、鱼子酱。印象中的她应该是手上的巨大钻石闪闪发光,边喝着昂贵洋酒,怀中抱着波斯猫。穿着豪华的睡袍,当然还有那个——突然想不起名字,就是「晃来晃去的椅子」。 听到他们的对话,琳达也回头一边抛着钱包一边看着香子微笑。 「真的超级不适合。」 她或许也和万里有同样想法吧。「对吧,你也有同感吧?」万里边说边摆出手势——端着白兰地,前后摇晃身体。「那是摇椅吗?」听到琳达这么说,万里才想起晃动椅子的名字。 「是吗?可是我满喜欢炸肉饼的。最喜欢的食物是腌渍海产和烟熏萝卜干……如果是丼兵卫泡面,喜欢深蓝色的豆皮乌龙面……那个、学姊,没关系,我们付就好了。」 「不要紧,我请客。不过只限今天。想到你们前阵子的可怜惨状,就舍不得向你们收二四〇元的便当钱。」 好便宜!万里忍不住大喊。这个世界似乎真的通货紧缩。今后要继续关注这家店,而且一定要告诉那位一时落魄的少爷。 「那次真的是太惨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三更半夜光着脚只穿着拖鞋,『光脚的女郎』四个字瞬间横过我的脑袋。」 「不只四个字吧。」 身为学弟的万里低调吐槽,却被琳达忽略。她沉默地按住香子要从钱包里拿出零钱的手,接过装在一个袋子里的三个便当。 「感——谢!我会再来的——!」 拿出千元钞票交给老板,拿回找零之后,站在万里和香子前面的琳达再度迈步前进。至少让我帮忙拿——万里伸出手,没想到她很干脆地把沉重的袋子交给万里。 那一夜,迷路的万里和香子不知不觉走到真正的大学附设青年活动中心。在树林里求救被琳达发现,他们在集训当中的祭研社员帮助下说明经过,隔天早晨由社员开车送他们回到自己家里。 这份恩情无法忘怀。 因此万里和香子决定誓死效忠祭研。 他们虽然不清楚祭研的具体活动内容是什么,但是不管做什么,他们的心情绝不会改变,他们的心意已决。 因为社员招生不足苟延残喘的祭研学长姊,对于两人的加入表示相当欢迎,因此马上找他们参加今天中午的集会。 位在闹区校区的社团办公室称不上豪华,集会一般都利用位在学院大楼一楼大厅的餐桌区或者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也有碰巧像今天这样,借用区公所的会议室。 借用那种地方要做什么?万里一直认为大概是换上和服举行将旅人从森巴嘉年华拯救出来的大会,或是跨在柱子上滑下斜坡,或是骑马射箭,或是一口气吃下麻糬,或是在相扑场弄哭婴儿,或是大胃王比赛等诸如此类。香子应该也是同样想法。 「看见了,那栋灰色的建筑就是我们社团每届使用的 地方。那栋建筑一楼是练习室。」 琳达转身指着有些老旧的三层楼建筑: 「你们要记住。别忘记啰,一年级的。」 她看着万里和香子的脸笑了。 与下颚轮廓线齐长的头发不停摇曳,在日光照射下变得透明。彷佛就要穿着它迈步跑开的运动品牌连帽风衣外套,搭配长度到膝盖以下的短裤。小腿。纤细的脚踝。色彩鲜艳的旧nike。有些盛气凌人的学姊与同年纪的笑容。 总觉得有些飘忽不定,虽然轻巧,却又过度清澈。琳达所在的街道景色莫名渗入万里的皮肤里。接下来这些与她相处的日子,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有预感一定会很愉快。万里立刻变得有些兴奋,却突然—— 「……?」 感觉呼吸困难。停下脚步。 记住啰,别忘记了。 别忘记了,万里——琳达的声音彷佛在喉咙深处搔动黏膜,让他觉得想哭。 ……她的确有这么说。不对,她没有说万里两字。 「快点过来,多田万里!你在磨蹭什么?」 听到有人以全名呼唤自己,万里连忙摇头。搞不懂。现在没有时间呆立原地阴郁沉思。他追上琳达和香子,进入凉爽的入口,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打开门。 鼻尖闻到榻榻米和便当混杂的味道,这种日常生活的气味莫名怀念。 「把鞋子放在那边。我带一年级来了——!」 唔喔!休闲打扮坐在地上的一群人同时出声,转头。男男女女加起来大约十多人。有几位是在山里遇难时曾经见过的熟面孔。万里正想再次深深鞠躬,感谢大家当时的搭救……「新人耶!」「今年第一批新人!」「有美女!」所有人挥舞筷子一起鼓掌欢迎。「各位好……」在这样的气氛下,万里战战兢兢脱下鞋子。 榻榻米和室里当然不可能有拖鞋。穿着适合早春气氛凉鞋的香子突然变成光脚,身高也一下子变矮了,比万里更加小心地进入房内。 琳达将万里和香子安排在房间中央。 「那边是三年级的学长姊。学长姊好!」 被指到的男女同时响应: 「好!」 这次指向稍微边疆的地带: 「那一区是二年级。学长姊嗨——!」 「嗨——!」 围坐的众人挥挥筷子。 「四年级已经不再出席,一年级的你们是第一批新人。嘿——!」 嘿——!万里不禁反射动作跟着举起一只手回应。他旁边的香子只是反复眨眼睛。这个举动对大小姐来说恐怕有点胡来。 「好了,先吃便当吧。你们坐那边,这是座垫。」 琳达没礼貌地伸出脚尖,灵巧地把排列墙边的座垫滑过杨榻米,傅给万里和香子。盘腿坐在自己的座垫上,把请客的便当递给他们。 万里和香子拿着座垫分别坐在琳达两侧,接过便当。香子像个大小姐一样端正跪坐,脚上铺着大手帕,恭恭敬敬地把便当放在手帕上。万里也姑且采用不习惯的端正跪坐姿势,打开便当盖,「唔喔——……」忍不住安静欢呼。他只是为了大碗白饭和满满的配菜只要那么便宜的价格而开心。 「这个便当真是鼓舞人心!加贺同学吃得完吗?」 「嗯,应该可以。琳达学姊,我开动了。」 「请用,吃吧吃吧。一边吃一边看就好了。我们今年要参加那个队伍的活动。」 琳达拿着筷子指向窗边桌子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宽画面上正在播放影片。 「……啊!」 万里忍不住一拍大腿,筷子理所当然地刺进牛仔裤。 「那个装扮,是江户时代的cosy吧?」 咦……多名学长姊听到万里的话,忍不住悲伤转头。 「废话,当然不是。我们为什么要cosy招生?」 说到这个,对了,我完全没有解释吧。琳达暂且放下筷子,拾起头转向万里和香子: 「哎呀,你们会把这当成cosy也是理所当然。当时我们甚至还没开始练习,真的只是试装状态。呃——祭研每年都会进行不一样的活动。顺带一提,去年是北海道札幌市的yosakoi民谣祭。我们只是混在大学联盟的团体舞蹈后面。而今年是那个!」 计算机屏幕上出现独特的轻妙舞步和翩翩翻转的手心,头戴斗笠打扮的女性队伍和扭动手巾遮脸的男性队伍。时间是还很明亮的傍晚时分。沿途的观众满身大汗。这就是日本的夏天。夏季祭典。 「祭研从创立以来,嗯——时隔四年的第二次!好像是?第二次的阿波舞!对!」 耶!众人欢呼鼓掌。 「也就是说——我们是热爱舞蹈的社团。跟着变成笨蛋、热情舞动吧,新人。」 原本就是笨蛋的万里姑且不提,香子没问题吗?万里小心翼翼偷看香子的脸,只见她莫名变得沉默,静静握着筷子。她能够成功地把图钉放入对手的足袋里吗? ﹡﹡﹡ 香子拖着沉重的脚步,以来自地底的低沉声音小声说道: 「我不行了……没有自信……」 走在旁边的万里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祭研的学长姊仍在练习室练习。还是菜鸟的万里和香子借口第三堂有课,先行离开。 「要喝东西吗?要我去买水吗?」 香子点点头,手指轻拨有些失去卷度的头发。发尾变得乱糟糟,浏海垂落鼻尖。 听说救出万里和香子那天的集训,学长姊正好请来其它大学队伍——也就是每年参加地方阿波舞表演的人直接指导。而刚才的排练是由琳达等人负责指导两名新人以及没有参加集训的社员练习今年的阿波舞。 「我缺乏……该怎么说?节奏感?运动神经?更精神层面的东西?」 「没那回事,才第一次而已,我也完全不行。」 「感觉多田同学可以办到,至少比我有潜力。」 「说什么潜力就太夸张了,根本还没到那个阶段。」 「……那么在还没到那个阶段之前止步的我又算什么……?」 香子无奈地叹息停下脚步。万里把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水交给她。谢谢……她打开瓶盖正准备要喝。 「……咳咳咳!咳!」 水大概跑进气管,呛到的香子咳个不停,盖子掉到地上滚进路旁的排水孔,香子的视线跟着盖子「啊啊~~」发出全世界最无助的声音。「那个」加贺香子能够脆弱到这个地步,如果小冈也在场的话,现在正好是反扑霸凌女王的好机会——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万里沉默看着香子。 社团没有要求他们做什么困难事。 怎么说都只是第一次练习。不对,可能还称不上练习,只是简单和大家见面。 没有音乐,光着脚,手打拍子「1、2、1、2」而已。还没有分成男舞者和女舞者,琳达只是要大家学着用膝盖打拍子。 祭研的社员在榻榻米上隔着适当的间距排成一列,对着整面墙的镜子,接着把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双手也稍微张开举到头上,轻轻地踮起脚尖。预——备!听到指示之后,用膝盖撑起身体,跟着简单的节奏上下。要开心一点,开心跳舞才是诀窍——琳达不断强调。 万里到此都不觉得困难。几位学长姊接着直接交叉踏出双脚,翩翩摇动手掌,已经有阿波舞独特的样子。 原本打定主意无论社团要他们做什么都照办,但是阿波舞……是吗……阿波舞啊……突然变成这样,万里虽然觉得难为情,但是看到列队穿着t恤的学长姊轻松变化脚步的样子 ,心里觉得真是好看。绑在头上的毛巾看来也很帅气,袜子往下拉露出后脚跟、只遮住脚尖的穿法也很帅气。万里马上跟着把袜子往下拉。 至于香子—— 她姑且配合着1、2、1、2的口令前后摆动脖子。动是动了。 但是没跟上拍子。镜子里可看到其它跟着节奏上下的脑袋,只有香子的脑袋跟不上。 她自己也注意到没能跟上,拚命想要和大家一样融入,但是膝盖丝毫没有动作,更别提她羞于张开双脚,因此双腿变成内八字,前倾的上半身像岩石一样僵硬不动。手臂越来越没力气,逐渐往前摆。脸部因为紧张而抽搐,越来越像濒死的鬼子母神。 香——子、香——子、加贺香——子!再放松点!保持平常的样子!笑!笑一个!琳达不断对香子开口,香子每次都很有礼貌地回以笑容:「嘿、嘿嘿!」香子的僵硬舞姿没有柔软的感觉,大概就是「喀答、喀答、喀……喀答」的硬梆梆感觉。平常的完美笑容早就遗忘在一亿光年的远方。 我懂了。忘了表情的事,直接往前走看看——听到琳达这么说,香子开始往前,姿势让我想到那个「……c-3po?」——真是不可思议,这种记忆居然全部都在。万里不禁脱口而出,听到的几名学长姊噗哧发笑。 满脸通红地急忙停下动作的香子就这样放弃练习。 「……我还是别加入祭研好了……」 说起来万里也有责任。 香子抓着没了盖子又不晓得该怎么处理的瓶装水,垮着肩膀无力说道: 「对了……对不起,多田同学,我忘了把水钱给你……」 「不用不用,我才要说『对了』你在说什么丧气话,不是才刚开始吗?再说要感谢祭研的心意呢?已经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记。只是……我想换种方式报恩,或许对大家比较有帮助。我这个人手脚不协调。应该有比加入社团更好的回报方式……比方说捐款等形式。」 「凡事都靠钱解决的做法,有什么发展性可言?再说如果你退出,不就剩下我一个人吗?别说要放弃,一起再试一下吧。」 「……我不想再继续丢脸了……」 香子带着怨恨的表情盯着万里。 「c-3po是我不好!真的对不起。我没有让你出糗的意思,也不是想要捉弄你,只是不小心说溜嘴……」 「……算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想追求什么发展性。」 再度迈出脚步,「唉——」香子重重叹息之后,茫然地自言自语: 「是啊……来这里念大学就是错误的决定。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全部错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啊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别说那种话。你到这里来,不是因为想和柳兄念一样的大学吗?总之这一点算是达成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对吧。」 「……只不过他完全躲着我……」 「所以我不是说了,暂时先试试『有办法就来抓我啊!』这招。你就先把柳兄摆一边,和我一起跳阿波舞。」 「……可是……」 「然后计划成功!你就可以在他面前『啊哈哈哈哈!』仰天长啸,穿着sm的黑色皮衣,手拿皮鞭之类的——加贺同学很适合那种打扮。」 「……我哪有那种东西……」 「那就去买吧!绝对适合你!」 边聊天边走回学院大楼时,「不妙……」万里停下脚步打算转向,可惜已经太迟了。香子的视线一直看着万里也看见的那个场景, 在大厅角落的桌子前,柳泽与千波似乎正聊得热络。他们八成从午休开始就在一起吧。两人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笑到呼吸困难地倒在长椅上,似乎没发现万里和香子两人的存在。 直冒冷汗的万里偷偷看向香子,心想她或许又会和刚才一样,以她本人所谓「完整」的模样冲向两人吧。没想到这次—— 「……我今天似乎不行了,还是回家比较好。」 「加贺同学。」 「今天真是糟透了。」 香子直接翻动漂亮的裙子转身,沿着刚才的路走回去。万里忍不住想要追上她。 「加贺同学……」 「别管我!」 像是要制止万里的举动,香子的语气透着坚决: 「……我要搭出租车回家,所以到这里就好。再见,多田同学。谢谢你的水……阿波舞的事我会考虑。」 她就这样小跑步逃离大厅,留下万里一个人顿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于是他再度回到大厅中央,上半身倒在柳泽和千波正在聊天的桌上,打断两个人。 「喔喔,万里,这个登场方式是怎么回事?我正要写mail给你。你在做什么?」 「打扰你们聊天。」 吵死了——柳泽一边说一边开心发笑,千波还是一样可爱,快速把饮料罐子挪开,免得被电灯泡万里打翻。 「喂喂,我和干波正式加入电影研究社了,万里要不要过来?这样我们可以拍电影喔,拍电影。听说社里还有获得学生电影奖的学长姊。」 「我已经要去跳阿波舞了。」 「阿、阿波舞?你说阿波舞?」 「是的。」 「……这次又是什么社团?」 「祭研。和加贺同学一起。」 「香子?」 柳泽反射性地皱眉。刚才做出那么惹人厌的举动,千波的反应一定也和柳泽一样吧——如此心想的万里看向千波,没想到—— 「咦,阿波舞?不会吧——真好真好,会去表演吗?会在很多地方盛大演出吧?耶,好厉害好厉害!」 她却对着万里微笑,眼睛闪耀天真无邪的光芒,开心舞动双手。那个动作不是阿波舞,看起来是怪叔叔、怪叔叔、怪叔叔、怪叔叔。不过。 「……小冈真可爱……」 「咦!」 「……而且很善良……」 「什、什么?怎么回事!」 「……其实内心坏到极点吧?那个像细长昆布的服装底下是不是隐藏了擅长玩弄男人的邪恶肉体呢?小冈丛林的深处是否盛开滴着罪恶花蜜的深沉厚重大王花呢……?」 「咦咦咦……?」 「……有没有小冈食人花呢……」 「嗯……嗯嗯嗯?」 唉——这样啊,怪不得柳兄会喜欢。万里看着千波面红耳赤的复杂表情。她似乎为了万里玩笑话中称赞的字眼而害羞。千波眨眨眼睛,有如森林迷途松鼠偏着头,双手磨擦滚烫发红的脸颊。连这个举动都很可爱。外表和声音也很可爱,坦率、天真无邪又单纯,最重要的是给人感觉很舒服。开朗、温柔又稳重。如果符合个人的喜好,她真的是所向无敌的狠角色。 万里转向柳泽: 「柳兄,我隐约能够了解你的心情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虽然能够了解……」 柳泽一脸不耐地低头看着万里。万里精疲力尽闭上眼睛。c-3po的内在一定也搭载和千波一样的构造,至少万里是这样认为,只是再怎么说,那个的机械外壳太过金碧辉煌了。 干脆把配线露出来给大家看看!如果真有办法做到,相信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痛苦。 ﹡﹡﹡ 星期二的第二堂是法学课。 等一下计划要一起吃午餐,万里坐在二次元君和柳泽中间,一群邋遢的男人坐成一排。 法学是必修课,如果没选到这个时段,就剩下星期六的第四堂或第五堂那种该死的时间,因此大多数一年级 (以及几位被当掉的高年级)都选择来上这堂课。照理说应该是这样。 宽广教室后方的门有人偷偷避开教授耳目,无声开门进来。万里注意到了,回头——不,不是香子。是迟到而蹲低身子偷偷进来的陌生女孩。 香子还没出现。她或许打算请假。万里打开严禁在上课中使用的手机,偷偷在桌子下打mail。不来上法学课吗?只写了这么一句,连图案都没有,非常简单。 二次元君轻碰万里的手肘,接着用自动铅笔在万里的活页笔记本角落写上:『要吃什么?』他们来回写着:『学生餐应?』『摩斯汉堡如何?』『想吃饭。』『米汉堡呢?』『有点不一样。』柳泽轻敲两人手边引起他们注意,用自动铅笔指向斜前方。千波就坐在那里。 只见她绷着一张脸,把口袋型六法全书打开立在桌上,遮住讲台方向的视线,手边正悄悄进行什么工程。或许是女孩子的流行,她戴着远大过脸蛋的黑框眼镜,偷偷地认真缝或是编什么东西。以熟练的手势快速活动手指,坐在她两边的女孩子也好奇偷看。不认真!柳泽莫名开心地用唇语开口。二次元君也看了千波好一会儿,在笔记本上写到:『柳的女朋友?机械娃娃风格的眼镜有点不搭,虽然是三次元不过还算可爱。』 这句话让柳泽害羞起来。才——不——是——他一边动唇说道,一边用双手遮脸,扭动充满结实肌肉的身体。看来他早就忘了开学典礼当天的羞耻事件。接着他抢过万里的自动铅笔,潦草写道: 『她还不是我的女朋友yo!』 「yo!」隐约让万里有点不爽。「还」也是。另外自己的自动铅笔被抢走也是。笔芯减少了〇.〇〇一公分左右。柳泽没注意到万里的不耐烦光波,继续开玩笑地写下: 『如果有发展空间的话……ne』 嘿嘿~~柳泽笑得整张脸像是快要融化。 那张脸是怎么回事。 的话……又是怎样?ne也令人生气,尤其是小写的e格外惹人厌。杀意涌上。万里自觉睑部因为止不住的烦躁而紧绷时,摆在腿上的手机轻轻发出振动。是香子的回信。 『我身体不太舒服,无法下床(汗记号)今天请假(汗记号)』 看完内容的万里想起昨天癞虾蟆状态的香子。 嫉妒过头,无法克制情绪,因而失去理智指责柳泽,失心疯地指责千波,然后也自责为什么要那样指责别人、丢人现眼的自己,她的自责充满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要强烈的厌恶、羞耻、冷漠,她的身影呻吟着无法挽回。 在其它人面前绝对不落下一滴汗,连一分笑容也不崩溃,像个女王一样君临天下,就算畏惧也绝不主动退缩。而一个人躲起时却是浑身被羞耻与后悔的冷汗浸湿,甚至到了隔天还无法振作。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半个人了解她的笨拙——不,或许有,除了她自己之外,这世界上或许还有一个人懂。 万里关上手机,紧握在手里。因为各种场合见识到她的笨拙的家伙。 或许就在这里。 『千波不只是可爱,而且很好笑,个性又好,头脑也聪明,真是深得我心!!!!!』 ——不但人在这里,还因为柳泽把惊叹号写到自己抄写的黑板内容上感到不爽,拿起橡皮擦狠狠擦去字迹。啊,你干嘛?柳泽的小声埋怨也逐渐清除。万里一边擦一边想: 我为什么那么生气? 既烦躁又愤怒。 这就是你所谓的「完整」状态吗? 连与二次元君对话的字迹也擦得干干净净,万里绷着一张脸转向柳泽。到底怎么了……柳泽以困惑的眼神回看万里。我自己、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想怎么样。不,我不想和朋友、和柳兄翻脸。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柳泽写下『可是我还是最爱香子,打算和香子交往、结婚』我就会开心吗?就能够停止我的焦躁吗?问题是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因此连假设都不用假设。 一点也不有趣。 柳泽完全不懂加贺香子,这一点也不有趣。 只有我单方面地沉浸在「只有我最懂她」的廉价幻想里,自以为是地沉醉在「柳兄虽然身为青梅竹马却不懂她,而我才刚认识她,却很懂她」的优越感里。我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加贺香子的全部,事实上不是如此,我却希望自己这么认为。 万里把手机收进屁股的口袋里。 这就是所谓同情吗? 擅自用自己的想法思考他人的事,把他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一样用心,靠近对方,以为对方受的伤自己感同身受。这就是同情吗?如果真是如此,同情真是自私又歇斯底里的情绪。 而且还完全无法控制。 『如果你和小冈有发展空间,加贺同学该怎么办?』 万里抢回柳泽手里的自动铅笔,用力写下。咦?二次元君惊讶看向柳泽的脸。 『加贺是柳兄的青梅竹马,而且想嫁给柳兄。』 『啥!这是怎么回事?不会吧?』 『加贺love柳兄。』 『!?!?!?』 柳泽抢过万里的自动铅笔胡乱涂掉万里的字迹,然后瞪了一下没有朋友道义的万里,用力写下: 『如果有机会,我会和香子说清楚。虽然我每次都说得很清楚,不过改天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厘清,让她听懂。我是真心想要和千波交往。』 你说的机会是什么时候?万里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感受低头看着柳泽写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时候? 到了星期二、星期三,香子仍然没有来学校。 我或许稍微能够振作起来了——万里收到这封mail。是在星期四晚上的事。 第五章 多田万里发现我了。 被奇妙而混乱的时间轴折腾,在怀念的娇媚钟声里,万里痛苦喘气,同时看着那一天的我。而我也看着万里。 在连结这里与那里的某座桥中央,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我和万里四目交会。你可以说是我的,或者说是万里的,或者说是我们两人看错、搞错、偶然交错、不可思议的幻觉、纯粹是幻想、脑子异常造成的状况,你要怎么想都行,都无所谓。 总之我的过去确实存在瞬间的记忆。这个现象无论谁要如何称呼,对我来说都是事实。 ﹡﹡﹡ 我冷静地集合客观事实。香子如此说道。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我和光央注定会结合的证据。」 塞得满满的百货公司大纸袋重重摆在万里面前。桌子因为重量吱嘎作响。隔壁桌一手拿着义式浓缩咖啡品尝的大叔瞥了我们一眼。对不起……小市民万里低头道歉。 距离下午三点还有一点时间,和校园有点距离的咖啡厅——事到如今莫名印象深刻,也就是那家用碗公装咖啡欧蕾的店。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来第二次,没想到附近其它咖啡厅全都客满,看来只有这里可以安静好好说话。 「我相信将这些客观事实摆在眼前,光央也不得不认清楚自己的责任……今天的说话方式还真的有点法律系风格。」 双手捧着碗公以喝汤的方式喝咖啡欧蕾,香子突然噗哧一笑。 同样用双手捧着碗公的万里看向香子: 「……明明都不来上课,还真敢说。」 香子挑动修整的漂亮眉毛,回看万里的眼睛,彷佛在说:「有意见吗?」 深红色嘴唇和雪白牙齿。滑顺的脸颊。紧实的眼睛线条。从纤细手指并拢的方式到双腿交迭的方式、扭动的腰部线条,一切都很完美。缓缓将咖啡欧蕾杯放回盘子,她慢条斯理地优雅看向窗外。 「糟透的日子」以残破的姿态逃走之后,经过四天休养,香子似乎靠着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了。 「话说回来,加贺同学真的不要紧吗?星期三的宪法课如果缺席会影响学分喔。一年级大概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认真签到了。」 「我需要一点时间单独闭关沉思。最后得到的结论果然证明我是对的。没有弄错。完美。一切只要照着剧本走就能圆满。」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似乎仍打算继续在万里面前扮演「完美的加贺香子」。香子缓缓抬起下巴瞇起眼睛,牛奶色的喉咙上找不到任何黑斑与破绽。 许久没来学校的香子看来很有精神,不用万里担心。 被柳泽冷淡的态度伤害,因为千波的出现陷入混乱,接着又在祭研出糗,照理说一定非常低潮。过去这四天,万里真的很担心香子。昨天在大厅遇见琳达,还叫住她说明详情,与她商量香子的事。 她为自己的笨拙感到丢脸,所以犹豫着是否真的要加入祭研。这是万里的说法。琳达点点头说道:「强迫她加入也没有意义。可是如果没有伴,你又会觉得无趣吧。」接着她表示如果香子本人有意愿参加当然很好,随时都很欢迎,现在就让她好好考虑,找出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吧。听到琳达称香子是他的伴,万里心中有股莫名的感受。 「无论怎么想,我都认为和光央结婚之外的结论都是错的。我有证据,而且是谁也无法反驳的完美证据。」 香子始终保持强势。 吹直的头发垂在背后,头戴深灰色和深紫色丝质缎带交叉设计的发箍,将深褐色头发衬托得更加美丽。接着—— 「我代表正义。」 纯白色女用衬衫仿佛要表现出不断点头的香子本人心情。不晓得灵感来源是不是法庭,强调纤瘦身形的男性风格贴身背心、黑色领带、黑色迷你裙、黑色丝袜、黑色高跟鞋、装着证据的纸袋加上高级名牌公文包,搭配上笔直到几乎往后仰的姿势,今天的香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是性感律师的cosy。 万里此刻还不懂香子这股自信来自哪里。香子虽然不断说着证据证据,但在现实生活当中,直到今天为止都看不出柳泽与香子的关系称得上友好,万里实在不认为这世界上存在能够推翻这点的「客观事实」。 更重要的是,我们无法简单动摇人心,让他们配合自己。 想是这么想,但是万里不希望净是说些否定的话语,打击刚重新振作的香子。 嗯……抱着微妙的心情保持沉默的万里,正打算用手撑着下巴时,手机突然振动。是柳泽传来的mail。 「柳兄说他下课了,现在正要过来。」 「你应该确实告诉他我在这里吧?」 说了说了。万里点头。加贺今天来上学了,她说下课后有事情和你说。你有什怎么打算?他确实按照香子的交待告诉柳泽。 柳泽很干脆地回应:只要万里在,我就过去。我也有话要对香子说。万里没有蠢到没察觉柳泽边说边瞥向自己的视线代表的意思。现在只得想到一件柳泽要对香子说的事。 香子心满意足地更加挺直背脊。 「看吧,完美。他一定是担心我,一定是后悔对我那样冷淡,然后不知不觉之间,心中已经全是我的一切,就和完美剧本规划的一样。」 接着她从化妆包里拿出手镜凑近,确认自己的美丽容貌是否完美。抬眼反复眨动,朝左朝右露出笑容,最后点头认可,收起手镜。 万里非常害怕接下来的发展。 「加、加贺同学,那个……我们还是回去吧?再说那个,看嘛,让柳兄无法如愿见到你,更是提高难度……」 「你在说什么?我非得把特地带来的证据给他看不可。」 事实上万里原本不愿意叫柳泽过来,只是输给香子的自信满满而无法拒绝。 香子所期待的发展八成……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 柳泽到这里来,是打算「彻底摆脱」香子。 再加上香子请假这段期间,万里也看见柳泽与千波之间的情感一点一点进展。社团似乎有聚会等活动,他们有许多两人独处的机会。他甚至认为柳泽可能知道自己是站在香子这边,所以搞不好他们已经开始交往,只是没有告诉万里。 「……总之……你还是不要太过期待比较好。」 万里战战兢兢地如此说道。 最糟的情况是柳泽打算带着干波一起过来,然后当着万里和香子面前宣布两人交往的消息。如果演变成那样,香子会有什么反应?变成完整的她,然后……完全猜不透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肯定不会只是狂冒冷汗。 万里担心香子待会儿的情况,所以即使确定等一下会很尴尬,也不愿说「与我无关」马上离开现场。 「为什么?到目前为止都很完美。而且我手中有满满的证据。」 香子不解地偏着脖子回看万里的脸,来回抚摸重要的纸袋。 「你一直说证据……到底带了什么东西?」 「来了!」这时面对门口而坐的香子眼睛闪闪发光。 「光央!这边!」 香子起身像个女演员一样夸张挥手。旁边的大叔似乎不堪其扰,离开座位改坐吧台。真的很抱歉……对方或许连万里小声的道歉都没听见。 变长的头发垂落柳泽消瘦的脸颊,他正站在咖啡厅门口。 「一阵子不见了。」 看到出声的香子,柳泽耸肩开口。没把千波带来,万里姑且松了一口气。柳泽脱下毛线帽,塞进褪色牛仔裤的口袋走来。充分上油的red wing鞋跟踏在木质地板发出声响。 挺起胸膛,一步也不退缩的香子对走近 的柳泽露出完美笑容: 「请坐那边。要点什么东西呢,这位被告?」 「吵死了。抱歉,请给我一杯咖啡。普通的就好。」 「呵呵,你居然乖乖来了。」 「我不会逃也不会躲。你没什么好怕的。」 「讨厌,你在说什么?明明是逃也逃不掉,躲起来也会被找到喔。」 「……我……留下来真的好吗……」 好啊!留下来!被长相俊美、漂亮的两人同时一说,万里焦躁不安地动着臀部。 单恋女与被人单恋男的会谈为什么会是这种气氛? 「好了,觉悟吧。我会让你彻头彻尾了解我的完美。」 「随便你想说什么就快说。反正我不在乎,姑且听你怎么说。」 「你先坐下吧,还是说你的脚已经僵住了?要发抖也太快了吧?」 「啥?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为什么会是这种「决斗」的气氛? 香子是笑脸,柳泽是面无表情,交会的视线同样冰冷,两人坐下的时间点也像是在照镜子一样碰巧。充满两人之间的敌意和紧张迸射看不见的火花,光是在一旁看着,万里就已经不断出现压力性呵欠,脑袋严重缺氧。 更重要的是万里根本不曾看过这两个人友好的局面。 每次碰面说话都会带剌,听来像在吵架争执。他们就像合不来的兄妹。 「那么我开始了。我先由结论说起。光央必须认同我是你的女朋友的事实,尽快与我订定正式婚约。」 先发的香子露出一如往常的完美微笑,气势彷佛铜墙铁壁一般强劲。困惑?丢脸?纤细的情感受到影响?那些刚刚全都被高跟鞋践踏、冲到马桶去了! 「这就是我的证据。我们按照顺序来看。首先是出生地。」 香子从纸袋中拿出一本文件夹打开斜过来,让柳泽和万里能够看到市中心的地图。 「这里是加贺家。这里是柳泽家。直线距离大约八〇公尺,很近,而且位在同一个学区。即使是就读公立小学,我们仍然很有机会认识。意思就是我们的相遇是必然的,打从出生时就注定总有一天会在某处相遇。接着我们一如命中注定的相遇,从国小开始就是同学——」 做了美甲彩绘的手指翻着文件夹。白纸上贴着照片,全都加上潦草的说明文字。 「这是开学典礼,我们都在同一张照片上。这时候才六岁。我们第一次说话也是在这时候。七岁,远足的照片。监护人参访……光央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在一起。接着是运动会。八岁、九岁……我们总是一起入镜。看,这是五年级夏令营的时候。光央,你头发为什么这么长?然后这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插嘴,看好。这是小学的毕业典礼。我们两人一起请别人帮忙拍的照片。」 「要看着相簿回忆过去改天再做。这到底是干什么?」 「这就是证据。」 「什么东西的证据?」 「证明我和光央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合理证据。」 即使文件夹被柳泽从旁重重合上,香子仍然不改笑容。 「不管光央怎么想,事实都不会改变。我从那么小就一直和光央在一起。还记得小学一年级时我曾经向你告白吗?光央当时也对我说了,你说最喜欢香子,将来也要永远和香子在一起,说要我当你的新娘。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就是小一圣诞晚会交换礼物时,在舞台上说的,我爸妈都听见了,祖母也听见了。」 「……是圣诞晚会的表演不是吗?为什么要加油添醋胡说八道?那些话都是爸妈叫我说的好吗?」 「从那之后,我就决定要和光央结婚。」 「喂,香子,我们连交往都没有喔。」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没有必要特别厘清我们的关系吧?就算没有交往,我们的心意也彼此相通,不是吗?」 「我们小时候的确是天真无邪地对彼此说过喜欢,可是那真的只是因为我们还小,才会说那种话。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小鬼了,已经不再是只要穿着制服上学念书就好的小鬼。」 「没错。我懂。我们已经长大了,所以我们也应该升级到适合大人身分的关系了。」 「……什么升级,小时候的『喜欢』和现在的『喜欢』根本是不一样的东西。我喜欢长颈鹿、喜欢大象、喜欢香子……说这种话也无所谓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一般人都会理解吧。还是说你明明知道却装作不懂?」 「没那回事。我和光央的关系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绝对完美。」 「无法理解,那些只是你个人莫名其妙的想法,我真的已经受够了。你可知道我因为你的执着有多凄惨吗?国一、国三、高二。每次只要有人喜欢我,你就会用尽各种手段阻挠,或者和我喜欢的女孩子吵架,或者惹人讨厌,直到对方受不了为止。连我的朋友也受到牵连而远离我。多亏你的福,别说是女朋友,直到毕业,我连一位真心的朋友都没有。对于大家来说,柳泽光央只是『加贺香子的东西』。」 「我不准你外遇。因为——」 「所以我说!我已经受够了!」 香子想再次打开文件夹,却被柳泽粗鲁甩开。文件夹掉落地面,照片和笔记之类的东西散落在万里的脚边。 「反正……过去的事我不再追究,因为已经过去了,那些全都是小时候的事,全都是缺乏判断能力的小鬼犯的错,我想就让它成为过去。你考进我们大学也是你自己的人生选择,你自己负责就好。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说清楚,我现在有喜欢的人。」 「……是我吧?」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千波。你别再像上次那样对她乱说话。如果你对她出手、让她困扰、伤害她、惹她不愉快——让她离我而去,我一定会恨你,然后会永远、彻底地离开你——」 柳泽放慢说话速度,手指配合节奏敲打,好让香子听进去。 「——绝对不只是转到其它大学。」 喀。起身的香子发出声响,低头看向柳泽。 「……为什么?」 脸上带着瞬间消失又无法恢复的僵硬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算什么?我不懂。」 柳泽沉默仰望着她。喘气的香子颤抖嘴唇想要尽可能保持笑容,继续说道: 「我……我不懂,我不是特别的吗?我从光央背着这——么大的书包时就认识你了喔?也知道光央学写字、光央没拿到金牌而哭泣喔?当时安慰你的人是谁?光央选上运动会接力赛选手时,替你烤蛋糕庆祝的人是谁?那次接力赛你弄掉了接力棒吧?有其它人知道这件事吗?当时女孩子拿到第一名,我们班获得优胜,女子组接力的最后一棒是谁?因为我知道光央在看着,我听到你加油的声音,所以、所以脚程总是很慢的我跑得比谁都快喔?」 「我记得。」 「对吧?」 「可是没有用。」 「那么!那么我这辈子第一次写情书的男孩子呢……?你……还记得他吗?」 万里知道香子摆在桌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忍不住仰望香子的脸。一看就能看出她的脸色苍白。声音也在发抖。连咖啡欧蕾的碗公都发出喀答喀答的声响。 这个样子,实在叫人不忍心看下去。应该说为什么会让我看到——万里低下头,一手遮着眼睛,只听见香子颤抖的声音。 「……你记得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吧?九岁生日会时,那个送我到家门口的男孩子呢?没选上钢琴伴奏时, 为了低潮的我带着整套折纸到我家的男孩子呢?你还记得……他吗?」 「……我们不可能。」 「你记得吧?因为都是光央!我跑得快的理由,我想让自己漂亮的理由,我想谈恋爱的对象都是光央!你对我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和光央在一起才是正确的!必须是那样、如果不是那样……就不完美了!我必须要完美,否则光央就不会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做才好?所以我一直、一直努力保持完美……告诉我!为什么我对你来说不是特别的?」 万里悄悄仰望的视线角落瞥见柳泽用力凝视香子。好想回家。如果不是因为注意到香子全身不断发抖,万里或许早就离开座位回家了。 「回答我!我从小就一直喜欢光央喔?我们一起长大喔?为什么我对你来说不是特别的?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吗?」 拜托你告诉我——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反复的声音,开始带着不该听见的哀求。 啊啊,不会吧,这种情况—— 「……你是笨蛋吗……?」 没有丝毫同情的语气是愤怒。柳泽正在生气。 「你完全不想要了解我。你关心的永远只有你自己,所以你才会不知道为什么。」 起身的柳泽指着快要哭出来的青梅竹马女孩说道: 「我当然在乎,真的由衷在乎你……曾经!你……为什么就是不懂!你还不了解我因为你的不懂而受伤吗?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快点醒醒吧!就算既特别又在乎,那又怎么样?随随便便就能够交往吗?什么女朋友,什么命中注定,就算撕破嘴我也不会说!因为那些都不是现实!我不要敷衍也不要半吊子的心意,全都是因为我在乎你!如果不在乎,我当然可以随便配合你、应付你。也可以随便快乐终结和你的关系,问题是我办不到!而且我也不认为那样做你能够幸福!所以我绝对不干!我不想做那种事!」 「……那、那么——」 万里无法去看香子的表情。 「如果在乎……如果我对你而言是特别,这……和喜欢不一样吗……?没办法发展成喜欢吗?喜欢上我、和我相爱、恋爱、结婚、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办不到?没有可能吗?」 摇头就是柳泽的回答。无法把两件事凑在一起,正是柳泽的做法。不管万里多么支持香子,他仍然能够了解柳泽的想法,所以无法责备柳泽:「话别说得那么绝,稍微通融一下。」或许正因为柳泽是这样的人,万里才想要和他交朋友。 「……没有可能吗……?」 泪水滴落桌面。 「……我们有过这么多共同的回忆……我们对彼此都是特别的,明明是如此,还是不行吗?你的意思是、也就是……都是我不好吗?」 这下子香子输了。 一旦流下眼泪,不管是客观的事实或证据,都只不过是普通的废纸。 「都怪我净是做些讨人厌的事?所以无论我们有过多少回忆,曾经一起共度多少时间,就算这些都是事实,我们仍然没有可能?你无法喜欢上我?既然如此——」 加贺同学——万里小声呼唤:心想「该是结束的时候了」。万里希望在不晓得如何找回自己的香子再度没入后悔的水底之前阻止她。他认为这就是他留在这里的任务。 但是香子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 「既然如此我不要了!全部都不要了!全部都忘掉吧,当作不曾发生!不曾有过!既然无法转圜的错事只是不断累积,就全部都当作不曾发生吧!」 听到有如哀号一般的叫声,柳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从座位上起身。 将毛线帽深深戴到眼睛附近,推开门走出去。 店里突然变得静得可怕。其它几位客人的耳朵似乎全都专注聆听这里的对话。过于尴尬的万里感觉很不自在,但是这时的香子突然弄出声响,屏住呼吸。 铿锵。香子的手撞到盘子。 「——我说了什么……」 香子掩口看着万里。眼睛大睁,泪水沿着她的脸颊不断滑下。对不起,多田同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香子跌坐进椅子里,扭曲着脸面对万里,紧闭的睫毛边缘渗出泪水。 听到香子的道歉,万里总算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万里探寻自己的心。他失去一切记忆,生活在当下,然而香子却当着万里面前轻易说出那些话,不过万里没有因此受伤。 「不要紧的,加贺同学。」 「……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不要紧……这种时候用不着在意我。」 「……对不起,多田同学……!」 刚才的一切都不算数。忘了吧。当作没发生。无法简单说出这种话,连万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麻烦的自己。 ﹡﹡﹡ 香子接着一直坐在靠窗的位子。 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万里只是盯着她的额头。脸颊的泪水已干,香子始终沉默低头,一动也不动。过了四点,到了五点,窗外开始天黑。 「客人不好意思,有客人在等待禁烟区的位子……」 店员十分抱歉地过来提醒。是时候了。 「差不多该走了,加贺同学。」 万里出声催促。 「……」 香子仍然没有说话,见她起身还以为打算回家,没想到她却进入以玻璃门隔开的吸烟区座位。万里向困扰的店员低头,连忙跟上香子。这里的确还有空位,或许是客人稀少,所以没让空气流通吗?空气里充满高浓度的烟雾和烟味。 「我说加贺同学……」 万里坐在空的座位上。 「我打算吸烟寻死。」 香子的发言引得其它吸烟者不悦地看向他们。 「呃……不,该怎么说……我觉得这种事死不了喔……?」 待在吸烟区的香子再度低头。万里头痛地看看她与店员。加点餐点的话,应该能够待在这里吧。最要紧的是自己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吗?虽然不想让看起来没精神的香子一个人待在这里,也许万里的存在只会造成她的困扰。或许她需要时间一个人面对伤口。既然这样,万里只想早一点消失。 万里当然不认为香子需要自己。他很清楚香子不需要柳泽光央之外的其它人。担心香子、想要顾着她都只是万里的一厢情愿。万里认为香子的意愿比自己的一厢情愿更重要。 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待下去——正当万里要抬起久坐而失去知觉的屁股。 「吸这个试试?用力吸一口。」 坐在旁边的陌生女子将烟盒递向香子。 「你想死吧?吸这个就会死。能够确实杀死细胞。」 「她还不满二〇岁……」 万里莫名慌张地连忙制止。香子轻轻抬头,以彷佛看着什么不可思议东西的表情看着对方递过来的烟盒。那不是七星或万宝路等随处可见的品牌。 「男朋友?」 万里急忙摇头。女子嘲讽地扬起嘴角一笑说道: 「嗯——我叫nana。」 想了几秒—— 「……噗!」 万里忍不住笑了。 他想起住院时读过的少女漫画。实在太像了,染黑而且前长后短的零层次剪齐短发加上豹纹细肩带上衣、充满攻击性的强烈彩妆、蛇皮骑士外套,脖子和手指上都是银饰。还抱着吉他盒。外表和「那个」角色一模一样。 怎么有人变装……应该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是怎么搞的?这家咖啡厅怎么老是吸引怪人,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力场吧?在越看越想笑的万里鼻子前面—— 「我说你……我曾见过你吧?该不会是隔壁的……应该说——」 就是她的黑色指甲。手指的银色骷髅戒指眼窝里镶着石头。 「……是琳达的学弟吗?我见过你在学校和琳达在一起。我是三年级,话说回来——」 nana……学姊用嘴唇将烟吐向斜上方,避免喷到万里,同时说出意想不到的名字。 「琳达的名字也叫nana。」 「……这、这样啊……」 万里好不容易压制涌上心头的奇妙感觉。 「……噗!」 终于连香子也从鼻子噗哧笑了出来。看来加贺香子也有同样的奇妙感觉吧。 「你们是祭研?别去那种怪社团。yosakoi什么的,根本不是想找死的女人参加的活动。」 ……今年是阿波舞……万里才一说,「哈!」nana姊的鼻子发出讪笑: 「更糟糕。俗毙了。既然想找死就让音乐杀了你们吧。」 接着她递过廉价黑白列表机打印的传单: 「今天九点。中野。虽然出场的都是非专业的学生乐团,不过绝对比阿波舞能够让你死上千次。」 「啊,谢谢……这就是所谓现场表演……吗?可是我没去过这种地方……nana学姊也会出场表演吗?呃,也是模仿『那个』乐团吗?」 「『那个』是哪个?我们才不模仿。因为我是诗人,我会朗诵诗。」 「诗、诗……?啥……?」 「只要有这张传单就能免费换到两杯饮料。报上我的名字可以喝更多。过来找死吧。」 nana学姊微笑竖起中指,到了最后还是维持她的形象走出店外,只剩传单留在万里手中。该怎么办?他看向香子。 「我要去找死。」 香子拿走传单。哭过的泛红眼睛有着不安定的情绪,像是自暴自弃般一改先前的态度。 「……既然不完美了,那就彻底毁坏吧。我要去做过去绝对不会做的事。我讨厌不上不下。反正顶多是粉身碎骨,我要抹煞一切,我想死!」 接着起身展开双臂大口深呼吸——抽烟的人们全都一脸厌恶地不看香子。 「多田同学呢?我就算一个人也要去。」 「……我当然会陪你去!」 抛下这个状态的香子一个人,万里一定会担心。而且,对,她说既然不完美,不如全部破坏,像死去一样全都当作没发生,然后重生。万里也是这么打算。 ﹡﹡﹡ 他们找了间便宜的居酒屋杀时间、吃晚餐,顺便终结单恋的碎片。 「……啊、哎呀?感觉上比原先预期的还要可怕……」 稍微超过九点,万里和香子站在音乐酒吧前。从入口窥视里面,万里不禁感到犹豫。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很昏暗。 完全像是来错地方的万里东张西望,香子以双手推着他的背后: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香子打算下楼。 等等,再等一下。万里使劲踏稳脚步抵抗。现实的景象比想象中更加险恶。 万里说着「会死」、「会被杀」之时,突然想到:学姊不是说过这是学生乐团的发表会吗?打出娘胎以来第一次欣赏现场表演虽然紧张,不过表演内容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稍微热络的场合,或许能够让香子的心情多少好转一点。万里是这么想的。 但是聚集入口附近的其它客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学生。不晓得为什么每个人都像外国人一样壮硕,身上理所当然有耳环、刺青、凶猛的铆钉骑士外套加上皮裤,有着夸张图样的上臂很粗壮,也有些人剃光的头顶仿佛能够看见蒸气一般满头大汗。另外也有看似干瘪的修行僧张开嘴巴站在原地。也有像金肉人2世中的水牛人,双肩刺着巨大「内脏」(为什么……),以失焦的视线看着站立不动的万里。总之所有人都不是万里等人日常生活里会出现的人。 「真、真的要去……?」 万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香子。 「要啊——不用担心不用担心——走吧——去了就没事了!」 步伐稳健,眼神清澈的大小姐不断点头。 或许是连续暍了三个小时的关系,她的呼吸有酒味,拉长的声音也有点奇怪,不过外表姑且还是平常的加贺香子。因为哭过的关系,彩妆有些脱落,剩下的全身上下都很完美。呼……唉……边叹息边喝下菜单上所有水果莎瓦和鸡尾酒,意外地没有醉倒。万里只是喝到一半,视线已经开始转圈,连忙换成乌龙茶,但是香子直到最后一杯都是酒精饮料。看来她的酒量似乎很好。 「好嘛——走嘛——走嘛——多田同——学——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像在闹别扭的香子焦急踏响高跟鞋迈步前进。万里感觉到许多视线瞥向他们。他不喜欢莫名受到注目,于是—— 「……知道了知道了,好,我们走!」 逃难似地跑进入口。 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以全身的力量推开沉重的门。 「哇啊!好吵!」 连自己大喊的声音都听不到。第一次听到乐团现场表演的巨大声响,万里差点尿失禁。从背脊到头盖骨都遭受强力震荡,本能的恐惧让他停下脚步。香子大睁眼睛,双手遮住耳朵大声尖叫。就算他们勾着手臂、身体贴在一起,还是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满身大汗散发热力和臭气的人群快要把两人挤出门外,这个气势延续到店面深处。地下爆出响声,他们甚至感觉身体飘了起来,而这里只不过是柜台外面。木板搭成的简易柜台里,国籍不明的中年大叔一直看着呆立在巨响风暴里的两人。对了,是不是要付钱? 万里连忙拿出钱包,把nana学姊给的传单拿给对方。对方没收钱,还给了两张饮料券,接着用印章一般的东西在万里和香子的左手手背压了一下。谢谢。虽然听不见,万里还是低头道谢,然后和香子一起往店内前进。感觉如果停下脚步似乎会被骂。 他们被惊人的声音压倒,耳朵逐渐听不见,甚至就连大脑两侧也遭到痛殴。其它客人早就经历过耳朵破坏改造吗?只见他们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害怕发抖的人只有自己和香子。好可怕,真的,一切都让人害怕。 加贺同学要不要紧?我不觉得不要紧。万里正准备紧跟唯一的伙伴,但是香子不理会四处张望的万里,利落地把东西放进置物柜。蹲下将证据袋塞进最底层的柜子,伸脚粗鲁踹上门。这个巨响大概也把这位大小姐震坏了,连钥匙都忘了拔起。 万里连忙把自己的包包也塞进去,拔下置物柜钥匙谨慎收进口袋。香子不知为何弯腰动来动去。还在好奇她在做什么,只见她把不适合这个场合的大小姐黑丝袜用力撕破几处。 当着哑然的万里面前,她还拿下领带,将女用衬衫胸口大大敞开,拿掉发箍,彷佛舞狮一样用力甩头,用手粗鲁地梳了几下,倒竖的头发变得蓬松,外表突然变成狂野风。接着她粗暴磨擦眼睛,早已晕开的眼影和睫毛膏让眼睛周围变得一片黑,眉毛也变淡了。 如何?香子得意洋洋地把那张脸展示给万里看。平常完美的香子消失了,突然变身危险的摇滚庞客风女孩,与从背后走过、嘴唇有五个环的女孩子感觉没有两样,就算待在这个暴力巨响之中也不觉得突兀。 「……呃、好,我也来……!」 变身程度虽然比不上香子,不过万里也姑且用手指弄乱自己的头发。虽然说这么做对那头软绵绵的猫毛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看看彼此,点点头,往更里面前进。舞台那边只能看见观众有如海面波涛 晃动的后脑勺。音乐声响太大,不管喊什么都听不见。他们靠近吧台,将饮料券交给女酒保之后,对方沉默地把塑料菜单递过来。万里指着啤酒,也让香子看看菜单,香子点了莫斯科骡子。酒保将透明杯子分别递给两人。 「加贺同学——!干杯——!」 反正听不见,万里姑且大喊一声,香子也喊了句什么,两人同时把酒喝下肚。 这时有一群人朝着吧台过来,撞到仰头喝酒的香子后脑勺。香子不小心呛到,把鸡尾酒喷在万里脸上。叫着什么的同时,香子用手里的领带抹抹万里的脸,把他拉向吧台。一切都被吵闹的声响掩盖,万里的耳朵像是塞住了,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来到吧台旁边,香子靠近酒保耳边拚命说了什么。迷你裙底下露出的破丝袜,抬起脚跟摇晃的高跟鞋,半遮漂亮容貌的野性乱发。万里发现有一名上半身满是刺青的男子死命盯着香子臀部缓缓靠近,身为没什么力气的骑士(最擅长下跪和装死),心里做好壮烈成仁的准备,正要冲上前去—— 「别想——摸——!闪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曲子和曲子中间正好有类似晴天乱流的几秒空白。只听见香子从喉咙挤出彷佛以全世界最悲惨方式死去的母猫魂魄无法成佛的呻吟声。 那个声音。不对,那个表情,散乱的头发拍打脸颊,晕黑的大眼睛闪耀湿润的光芒。负伤的野兽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加贺似乎真的很融入这家店……万里忍不住屏住呼吸。 香子赶跑刺青男,立刻双手灵巧地拿起四个杯子转身朝万里摆出胜利姿势。纤细的腰部左右扭动摇摆,「啊哈☆」笑容满面。眨眼的香子稍微吐了一下舌头,回到万里旁边。被紧身背心推挤而隆起的雪白胸前出现魅惑的阴影。 这家伙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比万里认为的还要醉。比外表看起来醉得更厉害。 「加、加贺同学,喂,虽然已经这个时候了,我还是想问一声,你真的不要紧吗?好像已经烂醉了?话说回来……哇啊好吵!可恶——!」 爆炸般再度开始的吵杂乐声差点让万里跪倒在地,万里伸手接过香子以危险手势递过来的杯子。nana学姊怎样怎样——香子大叫,接着笑着大口喝干其中一个杯子。喔喔……万里忍不住在一旁看着她。香子对万里挥挥手,像在对他说:「喝啊喝啊!」 万里也心一横——既然如此! 「……噗啊啊!」 这次换他把酒喷到香子脸上。呀啊!香子湿着脸拍手扭动身体狂笑。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喉咙好烫,鼻子也好痛,眼前天旋地转,耳朵早就什么也听不见,五感全都进入麻痹状态。这是什么?万里拚命用双脚支撑摇晃的身体。很明显与刚才喝下的啤酒、莎瓦、烧酒是不同的酒。喝起来好像快要燃烧的烈酒。 香子一脸若无其事地大口喝下一样的酒,之后突然像是虚脱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哇啊加贺同学!小心,振作一点!这到底是什么!」 万里连忙抓住她的手扶她起身,同时转向酒保。女酒保用与客人相同的酒杯喝着某个饮料,看着万里和香子吐出舌头。发出两道妖艳光芒的是舌环吗? 我还是带着加贺同学离开吧。事到如今万里才想到要这么做。到了这个地步应该已经充分消除压力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回去,对于大小姐来说也是好时机。 「加贺同学,我们还是回去吧!咦!加贺同学?加贺香子?不见了!」 转头才发现香子不见了,万里连忙慌张环顾四周,找到一手拿着酒杯,踩着不稳脚步穿过其它观众背影之间的长发。 「喂喂!喂,等等!」 舞台上的三人组挥舞电锯。懒洋洋打鼓的家伙翻着白眼。塞满这个空间的观众仿佛被狂暴的乐音鼓动,竖起手指蹦跳,然后翻白眼不知所以然地暴动。香子一步步走进那群人。 「加、加贺同学——!等等——!等等我!」 万里的叫声很快被掩盖。舞台上那些兴奋的家伙跳跃、发狂似地暴动,猛然跳向底下观众的头上。应该说摔下来。那些家伙的手毫不留情打在脸上、头上,使得万里难以前进。 「光~~央~~这~~个~~大笨蛋~~~~~~~~!」 万里看见烂醉的香子胡乱大叫,爬上第一排家伙的光头攀上舞台。脚上的鞋子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接着—— 「去死吧~~~~~~!呀啊啊啊啊啊啊~~~~~~!」 不会吧,快住手。万里快昏倒了。 香子有如带着电锯兵团的女王,把手中酒杯的酒泼在自己头上,抛开酒杯,伸出舌头,双手比出中指,像是刺向天际一般猛力往后一仰。唔喔喔喔喔喔喔!现场响起地鸣般的欢呼。鼓手的眼睛聚焦在香子迷你裙下快要露出臀部的地方,瞬间又多了几道难关。胸前隐约可见的胸罩是黑色的。然后香子高举双手僵硬动着脖子和膝盖,这是……这是c-3po动作! 万里穿着verse jack purcell的鞋子爬过其它人的背前往舞台。必须快点阻止香子,这样继续下去可不妙。 头上被酒淋湿的香子不协调的舞步煽动乐团。只有这个时候才跟得上节奏。电锯更激烈地咆哮,彷佛现在就要跳下来地从舞台深处开始助跑。终于到达舞台的万里手一伸扑到台上: 「加贺同学,不行不行!」 抓住香子的手腕。 一个摇晃,体重全压在一只手上,身体遭到拉扯。 印象中之前曾经发生这种情况。之前、之前……?眼前的人群简直像是——黎明前黑暗的河川水面。 掉下去就死定了。会死。 「好可怕啊啊啊啊啊——————!」 发出有如小孩子丢人现眼叫声的人是谁?是我?还是加贺同学? ——万里! 「……!」 香子的眼睛看着万里。 踏住脚步的万里也看向香子。 没有人叫我吗?脑袋因为酒精天旋地转,感觉好像有火光在舞动。火星飞舞,所有触碰的、看见的,一切的一切都在眨眼之间燃烧殆尽。这该怎么说?不管多么焦急还是赶不上,烧焦、不见、消失,不行了,我真的搞不懂。因为搞不懂所以什么都不想听。如果从一开始就全都不存在该有多好。 啊啊,没错。 我总是不断在失去—— 「多田、同学……?」 香子小声开口。应该是吧,只能看到她嘴巴在动。一瞬间两人手牵着手彷佛一切都为之静止。但是。 「想找死就快去死一死,人渣。这个舞台是我的。」 后腰部狠狠挨了一下,万里被推下舞台,香子当然也和他一起。 顺势坠落的同时,万里看见nana学姊一手拿着殴打自己的吉他,抓着麦克风露出有如恶魔的笑容。 万里瘫倒在玄关。 香子跨过倒地的万里,爬过没开灯的走廊来到厕所。万里听见香子在吐的声音。 「要不要紧……?」 「……」 又一阵豪迈的呕吐声代替回答。 踢开鞋子的万里还站不起来,沿着墙壁勉强进入屋内。因为背着香子从音乐酒吧回到这里的关系,手已经完全麻痹了。 重重躺在地毯上,听着冲马桶的声音、洗脸台的水声、依旧难受的呻吟声。 屁股突然一阵痛,好像坐到什么。万里伸手从口袋里拿出置物柜的钥匙。 「……啊……不好……东西还放在置物柜……喂,加贺同学,我们又忘了东西……」 没有回答。 万里拍打拉扯好像塞住的耳朵,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 醒来的记忆很暧昧。 趴在地毯上只睁开沉重的眼皮。世界仍然处于黑夜,房间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香子待在黑暗的房间角落。 背靠万里的床坐在地上,从落地窗看着外面。她一直在哭。 手肘靠着膝盖,一只手支住下颚,另一只手拨弄浏海,透过窗外的光亮可看到脸颊的泪痕。沙哑的喉咙呜咽,鼻子抽抽搭搭,原本支着下巴的手指扯动嘴唇,香子继续在哭。 她似乎没发现万里醒了,只是一个人弓着背坐在孤独的深渊里,不在乎他人目光,毫无防备地不断哭泣,这副姿态不知为何看来像个年轻男子。 万里心想,应该说和自己很像。 印象中自己不曾在这间房间里那样放声大哭,但是万里感觉好像正看着脱离自己的另一个自己不断哭泣。 或许自己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房间另一头看着哭泣的自己。他甚至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自己曾经见过。 这时候,在彷佛罩了一层薄膜的朦胧视线角落—— 「『れ』……?」 他注意到一个神秘的平假名正发出淡淡光芒。 坐起上半身,毯子从肩膀滑落。大概是香子帮忙盖的。香子听见万里的声音吓了一跳,拾起哭泣的脸。 「……你刚刚有说话吗……?」 那的确是女孩子的声音,万里不可思议的梦境彻底粉碎。 「……说了……」 「……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れ』……」 「……为什么……?咦?我?」 「……手上。这个……」 万里指着香子的手背。香子伸手看向手背,「嗯?」发出沙哑的声音。那里有个微微泛着荧光黄色的「れ」。 「啊、多田同学也有……」 听到香子开口,万里看向自己的手背。的确也有同样的「れ」字淡淡发光。对了,这是在音乐酒吧柜台盖的印章吧?出了店外要再度进场时,为了在黑暗中也能够看清楚,所以使用荧光涂料。原来如此。万里正要接受这个答案—— 「不过……为什么是『れ』……」 「这个嘛……」 在一片安静的房间里,万里和香子两人好一阵子凝视自己手上的「れ」。 这么安静,现在应该是半夜吧。或者是两人同时屏息不出声?或者是耳朵被巨响弄聋了?也对,很有可能。 「……!」 原本盯着手背的香子像是再度发作似地抽抽搭搭。难道是一个「れ」字触动悲伤开关吗?れ……曾经和光央亲密地一起吃莲藕?或是曾和光央一起采柠檬?或是一起租dvd或是狂跳狮子舞,或是用微波炉加热蛋——(注:在日文里,莲藕、柠檬、租、狮子舞、微波炉都是「れ」开头) 「加贺同学……你没事吧?」 「……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二次元君。」 「呃、啊?真没想到……和『れ』没有关系吗?」 「嗯,没有关系。只是突然想起二次元君说过的话……然后就忍不住哭了。」 哭泣的香子微笑看着万里,伸直膝盖贴地而坐。 她缓缓往后仰,彷佛要把头部的重量摆在背后的床上。 「二次元君不是变成一次元君吗?他说过要创造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完美女孩,对吧?我把他的话当作玩笑话听,不过心中有一部分觉得他和我很像。『希望与完美的对象透过完美的剧本结合』……他的目标和我一样。可是二次元君是所谓的宅男,能够在创作的世界里实践他的想法。而我不是宅女,只能够在现实世界实践。我曾经想过二次元君只是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兴趣嗜好,在自己的创作中自得其乐很幼稚。但是……我错了。」 香子拨开碍事的乱发,看着天花板低声说道: 「他远比我更成熟、更像大人,所以他知道我们无法将自己描绘的『完美』形象强加在他人身上,他了解这种行为在现实生活中绝对无法成立,他知道世界不可能绕着我们转,他清楚勉强之后,人际关系会有什么下场……二次元君,应该说有着合乎年龄的成熟之人明白这些事,才会喜欢用那种方式说话的自己。我们明明同年,我却这么蠢,什么都不懂,甚至不晓得光央多么讨厌我,更别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不会如我预期的那般顺遂。」 好痛。 仰望天花板流泪的香子声音里,听得出充满无穷无尽的苦涩。 「光央不是说过他在乎我吗?也说了因为无法给我幸福,所以无法喜欢上我。他说了这些话吧?」 「嗯……说了。如果我没记错。」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思考了。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光央是否能够幸福,我只是喜欢光央,所以追着他跑,这种举动真的是替光央着想吗?我完全没有尊重柳泽光央这个人、这个活生生的存在,只是想让一切都依照我的想法……他有生命、他活着,或许我连这些都没想过,或许我只把他当做是我的世界里的一个角色。」 香子将左手伸进黑暗之中,仿佛要抓住不在的东西。「れ」在摇动。 「我这样哭泣、这样受伤,全都是因为我的执着。都是为了丑陋的执着……我喜欢的光央没理由不喜欢我,我无法承认喜欢的对象不喜欢的自己,无法承认没有价值的自己。我无法承认、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所以对光央说:『没可能吧?没那可能吧?说没有,你说啊,承认我有价值!』……只是强行把责任推给光央。明明无法认同、无法接受的人都是我自己。我自私地用光央喜不喜欢我来决定自己的价值……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对光央做很过分的事。」 现在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吧——香子的气息有些紊乱。万里已经无法分辨她在哭或是在笑。黑暗中只听见呼吸的声音。 「……嗯——不都是这样吗?我认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感觉。」 一边看着自己的「れ」,万里尽可能说得泰然,刻意放轻音量。虽不晓得这些话能否安慰香子,不过他还是直接说出心里话。 「……对于一般人来说,接受自己本来就是一件难事吧。我觉得必须正视不完美的自己很难。大多数人应该都想转开视线吧?至少我就是如此。」 对。 说出口的同时,万里更加深刻感受到不愿意面对现实而胆颤心惊的自己,是如此真实。这家伙正带着五十五公斤的肉体在地毯上伸展。 他虽然有些喘不过气,但是如果自己就此沉默—— 「对我来说要去承认遭到拒绝的自己就是自己,真的很难。」 万里就会装作没看见此刻正在和加贺香子说话的自己。 香子在黑暗里凝视万里的脸。 「遭到拒绝……被谁?有人会拒绝多田同学这样的人吗?」 「……就是认识从前的多田万里的人。在乎从前的多田万里的人。例如家人等等。我也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但是……还是会感到难受。所以我无法待在老家,因为我看得太清楚了。父母亲现在还在等待『真正的万里』回来。我总是能够感觉到他们认为现在的我『不是万里』也知道他们期待某天真正的儿子、多田万里会突然回到他们身边——」 万里抱着双腿,和刚才的香子一样把手肘放在膝盖支撑下巴。每次说话脸就会移动。 「——我太清楚他们希望现在的我像死掉一般消失。」 说出口之后,沉淀在心底深处刻意不去看的悲伤,逐渐有了清晰的形状。 万里 不想说自己害怕,也不愿意看到说这种话的自己,却忍不住说出口。 「我真的总是觉得好怕好怕。简单就消失的人格,会不会哪天又突然简单恢复呢?也就是说如果治好的话,就等于杀了现在的我吧?只要我死掉……大家都会很开心吧?我继续是我,所有的人永远只有失望吧?我、我在那样的世界……该怎么说?找……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 「他们不会对你失望的。」 ……好危险,真的。 若不是香子强而有力的语气打断,或许喉咙深处那股不知该如何是好地逐渐涌上的热意就会化成泪水、溢出眼睛。 「不会的。我绝对不会。」 即使身在黑暗中也知道香子用手背磨擦脸颊、挺直背部。 「因为多田同学如果消失……今晚这个丢人现眼的我、我们、想要保密的这一夜,又该和谁分享?没有其它人。找遍全世界各个角落,只有多田同学你一个人,没有其它人。」 「……」 「对吧?对。就是那样。」 「谢——」 ——谢谢你,加贺同学。 获得救赎的万里偷偷用手指擦拭眼角。 「所以别消失。也别死掉。更别害怕那些事。别让情况变成那样。因为我绝对不会忘了你。而且我、我的一切、愚蠢又丢脸、今晚无药可救的我、独一无二这个春天的我——」 咕。万里不晓得香子呼吸哽咽的理由。 「也请不要忘了我……!」 就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那个瞬间结束了。 「……我不会忘记的。怎么可能忘记?没理由忘记。因为我——」 万里边说话边想着另一件事。 「喜欢加贺同学。」 即使还记得,就算忘记了,结果永远相同。 今天这个时刻,过去的时间再也无法挽回。 所有的瞬间同时出生也同时死去。无论有多重要,无论有多么想要留下,全部都会逐渐失去。这就是事实,没有人能改变。 可是正因为这样,才会如此—— 「……我喜欢你,加贺香子。真的喜欢你。」 让人不舍。 只见她瞠目结舌的用带有「れ」字的手靠着自己的嘴巴。也对。万里心想。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就像是冷不防遭到号称绝对安全的剃刀割了一刀。 可是我还是喜欢香子。 看来万里真的喜欢上香子。一个不留神,脑里心中满满都是香子。每天只想着这个漂亮、没用、笨拙的女人。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 然后万里希望香子也能够有同样的心情,希望她只把心放在自己身上。无须在今天做到也没关系。将来某天能够达成就好了。 「……话说回来,挑这种日子告白,我也真是太狡猾了。对不起。」 拖着毯子,万里来到墙边抱着双腿重新坐好,尽量远离香子。 在被甩的日子喝得烂醉,跑到男人家里,却受到对方告白,这个情况感觉起来很危险。搞不好香子正感到害怕。 万里伸出手脚放松,简单明了地表示他无心卑鄙地利用这一夜乘虚而入。 「我没想叫你忘了我说的话,也不想当作没有告白这回事……你现在不用给我答复也没关系,我也不认为你能够马上忘了柳兄。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用现在就甩了我。啊,我还是不希望遭到拒绝……总之,明天。」 「明、明天……!明天?要做什么?」 「我们必须去拿随身物品。东西还放在置物柜里,你不记得了吗?」 「随、随身物品……?咦!是吗?」 「是啊。说起来我们怎么老是丢下东西逃跑?这就叫命中注定吗?」 愣了一下的香子歪着头说道: 「……这么说来……真的,怎么老是重复同样的事。尽管如此……我觉得满有趣的。」 一点一点缓和黑暗的声音笑了。 「丢下那些东西,结果也没问题。想不到我们这么坚强。而且鞋子又弄丢了。」 因为哭过的关系,声音变得很难听,但是香子仍然继续笑着。万里也跟着笑了。好想哭也好想笑,胸口好痛,姑且抓抓头。碰到鼻尖的浏海太长了。 或许会被香子拒绝吧。 不过我还是无法停止喜欢她。 即使无法成为男女朋友,当朋友也很好,我希望能够和她一起度过时间。 然后——我们今后仍会不断弄丢随身物品。我们会弄丢不少东西、两人一起跌倒。这样也很好。就算只是这样,我也想和香子在一起。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喜欢香子。万里想着这些事,再度笑了。 虽然不晓得能够一起共度多少时间,但是那些瞬间,一定都会闪闪发光。 为了闪闪发光,所以我才会诞生。这种说出口恐怕会被嘲笑的玩笑话,此刻的万里显得深信不已。 「……已经这个时间了?第一班电车快开了,加贺同学差不多该回家了。我送你回家。家里的人一定在担心吧?打过电话了吗?」 「嗯,没关系。我搭出租车回去。」 「要冲澡吗?我以性命保证绝对不会偷窥!」 「我说没关系。一塌糊涂的模样虽然很糟,不过还不致于弄脏出租车的座椅。真的谢谢你。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很多,全部……不用管我,真的,那条路上马上能招到出租车。一个人不要紧。」 香子阻止起身半蹲的万里,环顾四周找寻包包。接着不耐烦地拨开垂落脸上的长发: 「对了,丢在那里了。」 「明天傍晚我们一起去拿吧。至少让我送你到楼下。」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好!」 「为什么?我不会乱来,只是陪你一起等出租车,也想顺便去一趟便利商店。我突然觉得想吃冰。」 「便利商店明天再去!我实在不希望让你在亮处看到我现在这副惨状!」 「哎呀,没关系,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再说有胆子在舞台上展示c-3po舞步的人,现在居然说这种话。」 「呀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香子事到如今才遮着耳朵尖叫,直接小跑步穿过房间跑向玄关。万里连忙追上—— 「等等等等等等!穿上这个!」 抓住翻面摆在玄关角落的便利商店专用拖鞋给香子。万里正要开灯,「不行不行不行!」香子发出叫喊,然后逃走似地奔出玄关。 「明天见!绝对不准看这边!」 就算她这么说,我还是会看。不想被人看见的香子搭上电梯之前,万里一直从玄关盯着她。等她上了电梯,万里改由阳台观望。 香子离开一楼的出入口,拖着拖鞋走向人行道。车道上全是亮着红色空车灯的出租车,香子叫住其中一辆上车。 姑且放心的万里准备把头缩回来,却发现香子从出租车窗探出头看向自己。万里明白她在说:「你果然在看!」还是不以为意地向她挥手。当然要看。一定会看的。 ﹡﹡﹡ 不能否认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制造话题。 一边欣赏茶园宽广的景色,一边走在延伸远方的绿色直线隧道。万里如此思考。肥料的味道不知该说是臭还是香。嗯嗯,然后呢然后呢?高高的除霜风扇似乎低头发问。 因为他无法继续待在家里,所以逃到这里。(原文本句开头是因此,sf私下感觉不合语境……如果各位觉得改动错误了的话深表抱歉) 在东京车站搭上曙光号,不到一个小时就抵达静冈。 在转乘处的星巴克稍微休息,转搭了几站jr。当地车站的纪念碑是看起来像葱的茶叶,彷佛是要宣传这里就是只有茶叶。 回老家不用两小时。有些人会认为这属于通勤范围。搭乘新干线上学的定期票花费与万里的生活费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不过万里还是选择离家,理由就是他告诉香子的那样。 走在「the静冈」感觉的茶园里,渐渐看到好几间房子连在一起的村庄。 进入果树茂密的林荫小道,打开大门以及玄关的门,转开门锁。 「……我回来了……」 与其说他还记得,应该说他已经记住了。 这里是我们家——其它人这样告诉他,他也在这里住了一年,所以即使没有从前的记忆,这里对他来说还是有「家」的感觉。 脱下鞋子时,母亲惊讶地走出来: 「……你怎么了?」 「闲着没事,所以不知不觉就回来了。」 「什么!」 她圆睁眼睛看着不知不觉就从东京跑回家的儿子。 来回要一万元以上……万里虽然有花这笔钱的理由,但是他不打算告诉母亲。 到了今天早上,他才开始对向香子告白一事感到难为情。他们虽然约好傍晚见面,却不知道见面时该说些什么才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度过到傍晚之前的几个小时。 既然如此就回老家一趟吧——万里如此心想。这样既能够打发直到傍晚之前的时间,也可以找到和香子说话的话题:「我稍微回家一趟……」他只希望想办法先离开那间两人曾经深入交谈、充满难以独自面对之深夜回忆的房间。 另外还有一点。 「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想吃点东西。」 「这么突然是怎么回事?真是的,要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我下午还要去祖母的田里帮忙。既然回来了,要去田里吗?现在正值农忙,大家都很忙碌,」 「不了——不了——我今天就回去,傍晚还有事。」 「咦咦?什么意思?是吗?」 煮好饭再叫我——和母亲撒娇之后,万里爬上二楼自己的房间。 他有想看的东西。 把行李背包抛在罩着布盖的床上,打开只有一年份记忆的房间衣柜。没有带去新住处的便服和高中时代的制服都用衣架仔细整理挂在里面。这当然是母亲整理的。 万里拿出衣柜里的纸箱摆在地上,撕除胶带打开。坏掉的手机和高中毕业纪念册一如收起它们的记忆,好好地摆在纸箱里。 几个小时之前。 香子传mail表示已经平安到家。不知是黎明时分的兴奋,还是残留的醉意,mail写得颇长。里面出现这样一句话。 『你认为自己不被接受,或许是因为你不接受。』 看了之后无法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稍微想了一下,万里的想法是:自己或许真的一直不去接受其它人——认识以前的万里的人们,甚至是以前的万里。 生活在这个房间时,失去记忆对万里来说只有无尽的痛苦。有些人因为担心来到家里。但是想不起来很难受,因此万里交待母亲谢绝所有访客。万里不希望有人来看他,不希望和那些人联络。后来找到的手机也不想修理。最后万里逃走似地离开这个家。 他希望大家当他已经死了,并且忘了他。 他害怕知道自己失去的、再也回不来的东西有多少。 他拿起过去自己绝对不看,收藏在纸箱里的相簿。 如果那么做,自己就无法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少了大半的自己。此刻恐怕无能为力。 但是我想改变。 不被众人接受很痛苦。无法获得接纳很痛苦。正视痛苦的事实很痛苦。要承认痛苦,首先必须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 即使不及失去的部分,只要我能够因为活着而得到什么,那么我希望珍惜得到的部分,希望珍惜眼前这个瞬间。应该说也只能这么做。这是万里的想法。 我再也不想拒绝今后将会遇见的人、过去曾经相遇的人、自己,或是其它人了。 所以打开相簿。还是多少需要勇气。第一次打开的相簿封面发出奇怪的「啪哒!」声。 「……耶……」 万里很快在全班团体照里,找到自己的笑脸,稍微屏住呼吸。三年四班,多田万里,座号十号。 手指缓缓画过陌生的自己与陌生的同学脸孔。感觉无法找回的某些东西,让他再度感到恐惧。万里压抑这股情感,只是想要认识陌生的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做到这点。 但是心跳好快。 在陌生多田万里的斜前方那个人,比了个v字手势拍照。座号十五号。 林田奈奈。 「……啥?」 相簿内滑落许多拍立得照片。万里捡起来一看,好几张照片写着粗字。不同的字体写着「笨蛋万里」、「蠢蛋琳达」。照片中的两人吐出舌头或是斗鸡眼恶搞,四周以很难看懂的字体写着:「毕业后也别忘记喔!!!」 有些写着「琳达考上纪念」、「万里落榜纪念」。 全是两个人的合照。在教室、在体育馆、在操场、在社团办公室、穿着制服、穿着运动服、开口大笑到看得见补牙、在长长的木桥上。 欢笑的脸颊紧贴在一起。 「……什、什么……?这是什么……?琳达学姊……?」 记住啰,别忘记了。 琳达是不是这样说过? 万里站起身。 穿着袜子的脚滑过木质地板,跑出房间。 「万里?我正在煮拉面,你要去哪里?」 「有点事!是、呃……」 他边穿鞋子边开口。他只知道—— 「我去一趟桥边。」 那座桥就在自家附近。万里就这样莫名地跑出去寻找某个东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是觉得非去不可。他想过去看看。如果到了那边能够找到什么、能够得到什么,总之他想要那个东西。他只能想到要那么做。 跌跌撞撞跑下山中道路。这时他心里想的是:我一定要考机车驾照!绝对要考!眼角看到写着「七福神登山步道入口」的红布条,接着穿过那里。 终于来到长长的木桥前。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呼吸困难。他一边喘气一边过桥。这里就是万里摔下去的木桥。没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因为当事人万里忘记了,警察更是无从得知。 「……琳达学姊……为什么……?」 请告诉我——万里口中念念有词。为什么你会在我旁边?你到底是谁?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告诉我任何事? 通过木桥中央的万里突然停下脚步,紧绷的情绪突然消失,差点跌倒。 「……这是什么声音……?」 异常执着、伴随娇媚味道的钟声突然响彻山中。讨厌~~啦,笨~~死了,嗯哼~~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敲响那个钟的人——是谁? 头晕的万里忍不住跪下抓着栏杆,闭上眼睛不看桥下。可能是宿醉。站不起来的万里伸手遮住自己的脸。脚下不稳摇晃。不,摇晃的是木桥。 就在这个时候。 在令人傻眼的钟声里,万里感觉听见一群人跑过这座桥的脚步声。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跑过自己的那群人,看到跑在最前头的家伙。那家伙也看向这边,直盯着万里的脸。一脸蠢样傻傻张开嘴巴的家伙—— 那家伙是—— 「万里!」 是 我吗? 呼喊名字、抓住那家伙手肘的人是琳达吗? 怎么搞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万里咬唇忍住整个脑袋天旋地转一般的晕眩,浑身使不上力,不晓得是不是贫血的关系,使他的感觉变得迟钝。 再度睁开眼睛,那里只有长长延伸的木桥,没有其它人,也听不见钟声……是幻觉吗?或是事故后遗症?我的脑袋怎么了?只是宿醉的关系?还是我深信的东西变成具体现实? 屁股口袋的手机振动让万里回过神来。 『万里?』 「柳兄……」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外面?我今天有空……有些事情想和你说。关于昨天的事,还有很多……可以去你那里吗?』 「……我……不在家……」 『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因为即将凋谢的樱花显得黯淡的河岸与广大的天空。朋友的声音。长桥。强风。除了万里之外,这座桥上没有其它人。 只有万里独自一人,孤伶伶地伫立在这片风景里、生活在现实之中。此刻正在煮拉面的母亲不太高兴。 如果能够就此晕过去,或许会比较轻松。 ﹡﹡﹡ 多田万里看着琳达。 运动科学课临时停课,万里在忙着解散的学生之中,发现琳达的身影。琳达也注意到万里的视线,「这不是多田万里吗?」朝万里挥手。万里凝视她的脸一动不动。想问的问题像山一样多,但是问不出口。一方面不知道琳达隐瞒不说的理由,另一方面万里也不晓得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琳达一脸惊讶,万里只是继续凝视着她。 将长发漂亮扎起的华丽美女正看着万里的后脑勺。她的名字是加贺香子。 另一头是脸上带着复杂表情,隐藏身影避免被发现,皮肤有些日晒痕迹的男子看着香子的侧脸。他的名字是柳泽光央。 在光央身后,一个女孩注意到他视线前方的对象,因而犹豫要不要出声喊他。她的名字是冈千波。 发现熟面孔全都聚在一起,明明没有选修运动科学课仍然跑进教室的家伙,名叫佐藤隆哉。 走过他的背后,有如黑影一般的女孩子,不用说就是nana。 我的名字是多田万里。 是已经死掉的十八岁男生。 没人注意到我,也没人知道我,我只是看着万里,看着所有人。 坐在最后面的座位慢慢伸出双腿。今天的阳光很强,教室里很暖和。无趣望着万里的后脑勺,我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坠入浓浓的睡意里。 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 终 后记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这里是东京。现在是七月底。我在咖啡厅。时间是早上十点多。外面已是酷暑的世界。 我配备帽子、洋伞、防晒乳液的抗紫外线三重装甲之后离开家门,走过小学前的马路来到这里的路上,放暑假的小学生「啪——!」「喝——!」大喊,一个接着一个跑过,超越快要融化的我。 等一下要去游泳——已经兴奋成那样了——当着进入大婶模式望着小朋友的我面前,孩子们边跑边脱掉衣服。呃……我瞬间紧张了一下。 当然他们的衣服底下都确实穿着学校泳装,也脱掉鞋子,跑进校门时每个人都光着脚。老师等大人军团在校园里手拿水管等待孩子,朝着孩子头上冲水。他们带来的衣服丢在附近。孩子放声大叫&十分兴奋,所有人都是野生幼兽状态。喷溅的水花映出彩虹。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光景入迷。 因为……该怎么说。 升起的氯气臭味、水蒸气、欢呼声、艳阳高照……! 我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加入他们…… 我也想要脱下这身笨重的uv装甲,穿着一条内裤,大吵大闹让水喷得一身湿!话说回来,反正内裤都会变成透明!索性干脆也脱掉别穿,以出生时的姿态吵闹玩水!我是32岁的幼儿ゆゆこ!好像变成超级有问题的场面,不过我的心!我的心还是小孩子!所以ok!所以ok的啦! ……不行吗! 会被逮捕吗!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带着无法如愿脱衣而过熟的肉体,再一次向各位道谢。 买下《青春纪行》的各位。 一路阅读到后记的各位。 真的十分感谢!我非常非常期待这部久违的新作品,也非常非常害怕听见各位的感想。不晓得各位是否在阅读本作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呢? 我的设定虽是离开静冈、前往东京居住的主角,不过基本上所有地名……包括「静冈」、「东京」和其它地方,都是配合创作虚构出来的都市,里头夹杂与现实状况有些不同的非现实。例如:娇媚钟只是普通的钟、要走过木桥其实需要一点通行费等等。故事舞台的大学也没有具体的参考对象。 然后下一集预定在明年春天左右出版……故事发展的步调虽然有些缓慢,不过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加快!趁势出击!精力充沛地继续写下去!只有力气也ok!所以还请各位能够继续阅读。读者肯赏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请多多关照。 ……话说回来,现在外面是闪闪发亮的盛夏,气温40度。 这几天一直都是艳阳天。真的很热,我都快要中暑了。昨天也热到不行,忍不住在11点半就吃了烤肉午餐(防止夏季中暑。只有肉的份量加大,饭则是普通大小。没什么食欲)(一到中午时间店内就会客满,所以我会稍微提早吃午餐。将自由业身分发挥到最大限度,狡猾的时间操作技巧——错开午休时间(escape from employment)),但是眼角却感觉到摇摇晃晃的不可靠感。 看了才发现是一名嘴里塞满肉的陌生大婶……啊啊不对,是我自己……是我的身影映在镜子上。镜子上倒映我的侧脸。那个我看到的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镜子里的我脸颊太过油亮,结果倒映出我背后镜子上的风景。 懂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脸装备光学迷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有点头认了。一边吃肉,一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啊~~女人一旦过了三〇岁,就能够使用光学迷彩了~~各位~~看得见吗~~?我在这里哟~~在?这?里?哟~~……活着真辛苦。真的太辛苦了。我此刻也像快要粉身碎骨一般…… 即使如此,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用光学迷彩潜入世间,并且确实将下一个故事写成书,尽早送到等待的各位手中!我是这么想的。 就是这样,我要再次对阅读到最后的各位说声谢谢。第二集也请各位多多指教!各位愿意买下就是我最大的喜悦,如果可以,也请大家务必告诉我感想。用最简单的方式也可以,只要一句话也可以!当然要写长篇大论或是加上插画也可以! 最后是担任插画的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大人,下一集也要麻烦大家了。让我们像不晓得夏季中暑为何物的小孩子一样,继续往前冲吧! 竹宫ゆゆこ 序章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班服t恤是黄色的。 正面以深绿色到橘色的渐层艺术字写着偌大的毕业年及「3-4」。背面以水蓝色英文小字印着导师和全班四十人的名字,看来有如英文报纸。 虽然粗糙,不过设计得还算不错。以高中生自制毕业纪念品来说,算是有模有样。 只是制作过程历经了一番波折。 「全班一起做个共同纪念品吧!」刚开始大家都很热烈,后来为了要做t恤或环保袋或手机吊饰引发争议。总算统一意见要做t恤之后,又为了颜色、为了设计、为了字体争执……反正什么事都可以吵,几乎让人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尽管如此,依然没有半个人开口说放弃。或许大家都意识到毕业典礼在即,人生当中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在导师时间吵吵闹闹,这是再也无法重来的珍贵时光。 因此直到整合好众人意见、向业者下订单,整整花了两个月时间。 接着又等了一个月,等四十一件订制t恤送到时,已经是二月底。 班上半数同学都已经确定春天之后的出路。 其他人有些是大学入学考试还没结束,有些仍在等待放榜,有些决定重考,有些只能先打工,有些则是家人期待他继承家业。 无论是好是坏,总之每个人走的路不尽相同。即使各有各的情况,领取t恤这一天,所有人仍然在教室里集合。 从纸箱中拿出装着t恤的塑胶包装一一传下去一等到所有人都拿到t恤,才一起大声拆开塑胶包装。 瞬间欢声雷动。 t恤成品正如同大家开会通过、订购的一样。这群高中生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感到开心,不断有人迫不及待地将t恤套在制服外套外面,彼此指着对方的模样说声:「好看好看!」然后击掌,或高举手机从斜上方自拍,甚至还有感动至极的家伙安静下来搭着肩膀,令人不由得感到不舒服。 在众人的喧闹声中,只有一个人愣愣坐在椅子上,僵硬的模样像是死了。 「我的名字……」 他是多田万里。 「只有我的名字……不在上面……」 万里将t恤摊在自己桌上,以手指来回在成排的名字中寻找,反覆确认好几次。为了避免看错,所以他很慢、很仔细地找。 尽管如此,他仍然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无论怎么数,上面的学生名字都只有三十九人。 只有自己的名字不在上面。 无论确认多少次,事实依然没有改变,他的视线终于开始模糊。 自己突然遭到抹煞、突然不存在了。直到上一秒还在。明明就在这里、和大家在一起。 还是一直以为自己和大家在一起的人,只有我呢? 「……哈哈,难道大家其实很讨厌我?搞不好是这样……」 万里一个人低声自嘲,话说到一半泪水却「噗咻!滴滴答答!」有如水龙头坏掉的自来水,从自己的眼眶溢出。 也就是说,我是多余的吗?这个举动是在排除多余的多田吗?在两年不曾换班的私立文组班上的四十人之中,只有我在不知不觉间被讨厌、被孤立吗? 灰色!大声呼喊的记忆突然让他感到有些丢脸。决定颜色时,万里的情绪异常亢奋,打死不退地极力强调自己的主张。全班几乎分成深蓝色与黄色两派,其中只有一个人莫名热情力挺灰色。不,还是灰色好!灰白混纺的颜色!灰色是唯一的选择啊啊啊!提议明明已经遭到驳回。所以才会选择黄色。事实上在万里没察觉时,所有人私下互换冰冷视线表示:「根本没有你的份……」 怎么会这样。可恶,我完全心碎了。与其像这样在众人面前丢脸,不如干脆将我碎尸万段,立刻当场消失。 「咦?万里?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注意到万里偷偷哭泣,琳达弯腰凑近看着他的脸。然后揪着他的袖口扯动——什么什么什么?怎么怎么、怎么回事? 「我、我的!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在上面! 勉强说完这句话,万里甩开琳达的手趴在桌上。 琳达也知情吧?知道这出特地为了高中生活最后阶段而准备、悲惨至极的抹杀剧吧? 唔哇!多田哭得好夸张!某个女孩子在背后如此说道,原本热闹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无声。万里心想,接下来就要公开处刑了吗?哎呀——你注意到了?就是那样,我们这些女生,还有我们这些男生,事实上一直觉得你很烦。你的存在就像空气,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以为我们是朋友——我该用什么表情承受这些言语的利刃? 「真的耶,这是怎么回事!老师!t恤上没有万里的名字!」 吓!万里抬起哭泣的脸庞。 琳达清楚提出事实,并将温暖的手摆在万里穿着制服外套的背上安慰他。 不会吧?讲台上的导师推推眼镜开始确认名字。最后教室各处开始传出「啊,真的耶。」、「太过分了。」、「这一定要请厂商免费修改才行。」等声音,原本穿着的人也将t恤脱下,所有人开始把t恤装回塑胶袋里。 万里终于了解这纯粹是业者的疏失,没有人认为他是多余的。 在了解的同时,他突然觉得自己为了一个无聊的疏失过度反应还嚎啕大哭,实在丢脸。 「……我、我还以为是故意的……情急之下……还以为自己被排挤而想死……!」 万里伸手擦拭眼角,试图让满是泪水的脸恢复原状。高中三年级的男生却是这副德性。 「怎么可能?没那回事。啊——啊,万里怎么那么笨。哪有人为了这种事哭成这样的,吓死我了。」 琳达以受不了的模样开口,一边伸手搓揉万里的脑袋,像在摸家里的狗。唔哇、多田笑得好开心啊——又听到某个女生的声音,万里这才发现自己破涕为笑了。 琳达毫不在意,继续凑近凝视万里的眼睛,低声说道: 「分开之后……我真的会担心你。少了我,你不要紧吧?」 万里也知道自己原本笑开的脸部肌肉变得紧绷。他无法回答,僵硬的嘴唇笨拙发抖。春天一到,琳达就要前往东京。然而自己必须留在静冈努力准备明年的升学考试。原因无它,就是因为没考上目标学校。分离的时刻正在逐步靠近,就连现在、这一秒钟也是。 然后在所有人退回t恤,提出客诉之后几个星期。 正好在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厂商将加入多田万里名字的修正版t恤送来了。 于是今天所有人穿上它到卡拉ok包厢集合,在导师的监督下进行健全的班级聚会。就在泪光闪闪的毕业典礼平安结束的当晚。 全部结束的晚上九点。 万里漫步在琳达身后一段距离——漫步的模样只是他企图装出镇定的样子,事实上内心已经紧张到了极限。 微冷的风有些强劲,徒然吹动白天晴天留下的热气。 这一带与万里家附近不同,是田地比茶园多、住宅比田地多的地区。有着备有宽阔停车场的便利商店,也有大刺刺晾着动画角色浴巾的住宅。还有相当在地的书店,更别提有章鱼标志的章鱼烧店和甜点店。看向远一点的地方,照耀apita网路商店巨大招牌的灯光让夜空有些发白。擦身而过的三人协力车上面坐着一家巴西人,深邃的轮廓在夜色里依然醒目。 虽然已经高中毕业,但是直到三月底前,我们的身分仍是高中生。 两个人走在暧昧不明的夜晚,万里终于开口说出准备已久的那句话: 「……yes?还是no?」 琳达在道别的十字路口缓缓转头看向万里。附近没有其他路人,也没有车辆经过。 在照射宁静夜路的街灯下,她的表情正好隐藏在影子里。琳达手拿一个纸袋,里头装着褐色的长假发。万里右手抓着金色假发等待答覆。万里化身女神卡卡,琳达则是碧昂丝,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演模仿本尊,搞笑的二重唱。 「我希望得到确定的答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所以只要一句话也好,我想知道答案。」 班上同学对于他们的二重唱表现还算满意。万里与琳达真是好搭挡。同学们在感到受不了的同时,仍然不忘说些一如往常的话取笑他们。 「我不想和琳达分开。和你分开当然有问题……因为我喜欢你。我想每天见到你,想要随时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其他人交往,也不希望琳达和其他人交往。我不要我们像是死党或姐弟。若是琳达也有同样的心情……如果你也喜欢我,只想成为彼此的唯一,如果你也是这样想……我想要和你一起去东京。爸妈也说如果我要报考国立大学,可以住进东京补习班的宿舍准备重考。所以剩下的……剩下的只等你的回答。」 yes? 还是no? 万里的手指勾着假发内侧不停绕圈,视线盯着转动的假发。缠在手上的发束发出虚假的光泽。这是在网路上买的,价格2900元。他以这种方式佯装自己无所谓,但是、问题是、事实上——他根本不想盯着假发看,因为没有必要。可是他不晓得自己的眼睛该看向哪里。如果只是呆立在原地,就会被发现他的身体正在没出息地颤抖。 琳达朝万里竖起一根手指头。 万里的眼睛像猫一样盯着那根手指。 「可以等等吗?让我考虑一晚,好吗?」 万里点点头。 捡起掉在地上的假发,轻轻拍打纠结的人造头发,稍微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个—— 「我知道了。那么就等你明天的回答。」 姑且戴上它。 「我等你……」 第一章 多田万里被女人甩了。 下午五点,在很多人吵闹过头的veloce。万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无防备模样。 「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不过和多田同学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今后也要当好朋友,好吗?」 遭到对方连续三次攻击,万里仍然沉默低头。 右手无意识地握着吸管的袋子。 吸管袋子无助随着空调的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万里弯腰驼背,将充满浓厚烟味的空气吸入肺里。 坐在空有其名的禁烟区(与吸烟区只用观叶植物区隔是怎么回事?),万里对面的人是多贺香子。 双耳的耳环闪闪发光,鲜艳珊瑚粉红的嘴唇稍微噘起,用吸管喝了一口冰红茶。睁着大眼睛,仿佛在观察刚被甩的万里脸上表情。她在等待万里开口吗?挺直背部,将原本拿在手里的玻璃杯摆到小托盘上。 但是万里依然沉默。 就连加贺香子也尴尬地往下看。 两人毫无动静地过了几分钟,一直低头看着对方的手边。 我忍不住从万里背后介入尴尬的沉默,插嘴说声:「哎呀呀,给我等一下!」 经过刚才的攻击,这家伙的精神还没反应过来!只要稍有状态,他的脑袋就会陷入混乱,完全看不见眼前的世界!这也是因为这家伙刚才跑回静冈老家,在那里看见某个东西才会变成这样,所以——只是无论我多么大声开口,都不会有人听见。 正因为我了解这点,才会沉默地坐在万里斜后方的座位。 没错,无论谁也听不见我的声音。谁也看不见我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已经死了。 简单说来,我现在是幽灵。 身为没有肉体的游魂,我只能像这样一直在万里身边飘荡。 ……毕竟活着的人一定不相信。我自己还活着时也不相信幽灵的存在。事情发生到我身上,我才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一面。我现在仍不确定飞碟是否存在,不确定姆大陆是否存在,不确定土龙与尼斯湖水怪是否存在,不确定超能力是否存在。只能确定幽灵确实存在。 还在世时的我是多田万里。我是多田万里,打从离开娘胎这十八年里,一直是以多田万里的身分活着。 十八岁的春天,我从桥上跌落河里,当时只有「我」这个内在脱离肉体,原本是多田万里的我成了没有生命的灵魂。 另一方面,失去灵魂、只剩下肉体的万里变成「失去记忆男」活下去,平安成为大学生,甚至还被女孩子甩了。这些事情我们都有经验。 现在活着的多田万里穿着牛仔裤的臀部坐在狭窄的椅子上,弯腰驼背茫然嘟嘴,视线一片迷蒙,鼻子呼吸充满烟味的空气,然后沉默地小口喝下冰拿铁。 他的心里想必正在狂风暴雨—— 我从斜后方伸出手搭在万里的肩上拍拍他。总之先冷静下来。我的手中确实感觉到活着的身体。但是万里感觉不到。他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只是不断眨动眼睛。或许连他也没发现自己正咬紧牙根。这举动让左下的智齿流血并且隐隐作痛。 万里心中吹起狂风暴雨的原因,我也完全能够理解。如果可以,我想助他一臂之力。我既知道万里想知道的事,也愿意回答他,可是无论我如何费尽唇舌,万里也不可能听见我的声音。我什么也不能做。 搞乱万里的犯人是琳达——不,不能这么说。不是其他人,就是我。 几个小时前临时决定回家一趟的万里,在静冈老家看到的东西……就是发生意外醒来之后,一直尘封的高中毕业纪念册,以及夹在里面的几张照片。 是我生前的纪录,也就是万里不知道的过去扰乱了万里的心。 然后到了现在,万里面前坐着昨天才告白的女孩。她在几分钟前干脆地拒绝万里。 加贺香子不解地偏着头发问: 「……多田同学?呃、你……有听见我说话吗?」 万里突然抬头: 「咦?唔、嗯!我在听!」 并且莫名其妙用力点头—— 「唔哇!」 还剩下半杯冰拿铁的玻璃杯顺势打翻。乓!滚落地上的玻璃杯轻松碎裂,在店内引发巨大声响。原本嘈杂的其他客人瞬间全体静默看向这边。连我也忍不住遮住眼睛。啊啊,糟了……我既然是幽灵,就该像个幽灵在空中接住他的玻璃杯才对……可恶。 万里连忙起身: 「唔哇啊唔哇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十分抱歉!我不小心打翻了!对不起,要不要紧?对不起!」 一边找来店员一边绕圈朝四面八方低头的万里,将加贺香子原本摆在地上的东西拿到椅子上,抓着一把餐巾纸企图阻挡在餐桌上形成汪洋的拿铁流动。只是滴落的咖啡依然在万里的牛仔裤上留下一点一点的污渍。加贺香子也从包包里拿出面纸帮忙打造堤防,可是桌巾与地上早已一片湿。 「这样很危险。」店员拿着拖把与畚箕过来,制止万里捡拾玻璃碎片。「啊啊我真是笨死了笨死了……」万里以无力的模样地坐在位子上,脸色难看地晃动肩膀叹息。 「我怎么会这么笨手笨脚……真是笨死了、丢脸到极点、糟透了……加贺同学真的很抱歉,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弄脏衣服?」 「不要紧,我没事。」 「那袋证据呢?有没有弄湿?」 「真的不要紧,一点事也没有……」 为了避免妨碍清理,椅子上的两人同时抬起双腿,以腹肌快要颤抖的姿势暂停动作。 万里的jack purcell胡子脸几乎快要碰上穿着漂亮高跟鞋的脚尖。拖把也来到我(幽灵)的脚边,我忍不住也跟着抬脚摆出同样姿势。虽说我没有肉体,不至于影响清理,但是我对努力用拖把擦拭地面的店员有股莫名的歉意。 万里与拒绝万里的加贺香子就这样面对面抬高双脚,脚尖维持在不会碰到彼此的绝妙距离,同时低下视线保持沉默。 两个人眨眼睛的次数逐渐增加,仿佛是在互相较劲,实在看不出他们是「好朋友」。在一旁看着的我也跟着尴尬起来,和他们一起低头。 *** 第一堂课中文—终于结束,精力充沛的中国大叔讲师走出小教室,学生也接二连三跟着走出昏暗的走廊。语学课程规定一班只收三十名学生,而且全都是一年级。 「多田万里,辛苦了——」 「你今天真是抢眼,干得好。」 有几个人笑着走过,轻拍万里的肩膀。这些人多半是熟面孔。 万里「喔——」、「啊——」随口回应,这次轮到几个女孩子开口:「多田同学辛苦了——」「超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有着相似发型和服装的华丽三人组擦身而过,万里微笑和她们一一挥手。万里突然红了!无论男女都爱万里!万里一下子成了中文课的人气王!当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万里也知道他们只是在取笑自己。 带着自暴自弃的心理,万里满脸笑容说道:「超级辛苦了——!」并且挥手回应女孩子。就在此时—— 「万里,嘿,don"t mind.」 入学以来的好友「柳兄」(另一个称呼是小柳)柳泽光央如此说道。 「啊啊,柳兄……我差点就要粉碎了。」 刻意的笑容少了亲切,万里终于慢慢把教科书丢进包包。今天的中文课真的很难熬。 万里在上课时陷入沉思,望着外面发呆遭到讲师指责,演变成「多田起立!」的情况,「妈、麻、马、骂!」一个人被迫不断反覆练习中 文发音里最基本的四声。后来只要其他学生朗读教科书的发音有问题,「多田起立!」「是!」「示范一次!」「是!妈、麻、马、骂!」就是这样。 柳泽一边靠着桌子等待万里收拾完毕,一边说道: 「你真倒霉。啊、口香糖。」 他开心捡起掉在座位上的口香糖。 「别乱吃。话说回来,才第一堂课就这么惨,我现在心情好差。为什么只有我会遇到这种事?女孩子也在偷笑……」 「因为你说『骂!』时的表情很认真。」 「很认真?不会吧?我是什么表情?」 「像这样,『骂!』」 柳泽模仿万里的表情,「啪!」睁大眼睛,全身往上伸直,只有左肩用力下垂,脸颊狠狠凹陷。不用说,这个表情相当难看。 「真、真的吗?我是这副表情?长相号称本学院最具个性与魅力的我?」 万里连忙从口袋里拿出镜子打开端详自己的脸,「骂!」同时试图重现。虽然不到柳泽示范的程度,的确有若超乎想像的3d造型,「原来我在众人面前摆出好几次这种表情……」正当他的心情即将跌入谷底之际。 「咦?这是什么?好闪亮的东西。」 柳泽笑着指出的东西不是万里的脸,而是万里手中超华丽的镜子。以大学男生的所有物来说,这个施华洛世奇水晶的精致镜子未免太华丽。 「……啊啊,果然还是被你发现到了。我拿这个很怪吗?」 「也不是怪,就是不适合。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 啪。万里阖上金属扣,把镜子递给柳泽。柳泽翻过镜子一看,清爽工整的脸突然僵硬。 「……『remember逃亡纪念日!心之友,加贺香子赠』……?」 柳泽放声念出镜子背后用油性奇异笔写的文字,看向万里的脸,又看看文字,接着再度看向万里。 「如何?很棒吧?」 「这……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 柳泽来回看了好几次万里的脸和镜子,以难以言喻的表情保持沉默。他说不出话也是理所当然,就连万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听话带着这种镜子的自己。 「柳兄,这个是我和加贺同学友情的证据,我们有一样的镜子。没错,我前阵子正式和加贺同学成为朋友——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报告完毕的意思。」 万里拿回柳泽手里的镜子,轻轻将冰冷闪亮的镜子握在掌心。该说的话都说了。根据柳泽与香子过去十多年来发生的事看来,万里认为应该把这段刚缔结的朋友关系交待一声。他原本还在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恰巧柳泽先起头,真是太好了。 柳泽依然一脸纳闷,喃喃说声:「报告……?」 手中的镜子沉甸甸。 浑圆的外型有点像蚕豆,银底白色施华洛世奇水晶加上华丽的玫瑰图案,这个显然很贵,而且完全是女性用品,与万里一点也不搭。 越看越觉得诡异,心情变得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万里却把那个摆在口袋里随身携带。一沾上指纹就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使用。 全都是因为香子要他这么做。 「……呃、简单来说,那个亮晶晶镜子是香子给的?给你的……?因为你们是朋友?」 「是的。」 「……什么时候?为什么?」 「星期六。」 柳泽皱起端整的眉间,表情还是没有释怀,继续等着万里的答覆。万里稍微思考该怎么回答,视线飘向空中。 对——事情发生在星期六。 万里从静冈回来便与香子约好见面,前往音乐酒吧拿回忘在置物柜的物品、到veloce喝茶、然后被甩、变成朋友,最后得到这个镜子。 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万里不想直接告诉柳泽。 如果可以,万里打算隐瞒「被甩」的那一段。其实我喜欢被你甩掉的香子,而且在你甩了香子那天晚上(肤浅!)马上告白,可是隔天却干脆被甩……尽管这些都是事实,但是实在太丢脸了。 所以—— 「加贺同学这样『呐,多田同学,沾到鼻屎罗。』头发轻~~飘飘。『照这个镜子比较方便。』睫毛轻~~飘飘。『如果不介意,这个镜子就送你吧,可以用来应付将来可能再度出现的新鼻屎。我也有一样的,这是友情的证据!』眼睛闪~~闪发亮……所以镜子到了我手上。」 万里耍冷搞笑敷衍。 他无法直视柳泽,也不晓得柳泽现在是什么表情。 事实上这个礼物是「谢谢你在我心情不好时陪我,顺便为了我喝醉酒给你添麻烦道歉。然后也当作我们今后的友情证明」。 镜子装在写着barneys new york白色字样的黑色纸袋。 从纸袋牢固模样看来,八成是高级品。万里突然张开双手直直向前伸,他打算拒绝,也准备开口说个清楚:不用费心准备礼物。 但是香子几乎凭着蛮力硬是把纸袋推向万里手边,对着万里闪动眼眸表示:「这个礼物是我无论如何都想送给多田同学才买下!拜托!收下它!」面对全世界最美丽的请求,万里怎么可能不接受。 接着他在香子的鼓励下打开包装,看见这个华丽又奢侈的蔷薇镜子亮丽现身。 怎么看都是女孩子使用的东西,而且好像很贵,万里这下子真的感到伤脑筋。什么亮丽现身?叫我这个呆愣圆脸驼背的男生,带着这个亮晶晶耀眼无比的女王风格豪华蔷薇镜子,到底要做什么? 再者她说是「今后的友情证明」站在我的立场听来颇为讽刺。简单说来这东西就是被甩纪念品……或是参加奖之类的东西吧。 但是香子说道:「这个东西可能不像多田同学的风格,不过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你用!因为这个镜子有特殊含意,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万里这才空虚回想起昨天与香子之间发生的事。柳泽有些不耐烦地对着他的鼻尖叹气。 万里战战兢兢抬头。虽然自己没有做什么坏事。 「……然后呢?鼻屎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柳泽斜眼来回着看万里与镜子发问,声音当中充满质疑——这样啊,那我姑且顺着你胡诌出来的无聊故事接话吧——刻意装模作样。 嗯,这只是万里自己胡思乱想,不过他的确也有一点「怎么会这样」的感觉。 难道我有义务说出全部真相吗?难道他以为与香子有关的事全都必须透过他?莫非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处理与香子的关系? 既然如此,就让我提醒你吧!万里仗恃情势对自己有利,于是说道: 「所以说是星期六啊?还记得星期五吧?柳兄很有男子气概地甩掉加贺同学,你还记得吗?不是狠狠一刀砍下吗?嘴里说着: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啪!」 万里甚至加上挥刀由上往下砍的动作。 柳泽有些尴尬地默默转开视线,发出呻吟做为回应。大概是想起自己的恶劣行径吧。 「之后我和加贺同学去喝酒转换心情,接着去看现场演唱,结果一不小心把东西忘在店里——」 中间的事省略……我也没义务必须仔细交待吧。 「于是星期六我们约好一起去拿回东西。接着去喝茶,就是这个时候,我的鼻腔出现半透明又任性的黏稠异形——」 万里斜眼看向柳泽的表情。 「这样啊。」柳泽轻轻点头,紧抿嘴唇低下视线,或许是注意到自己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继续干涉。 面对朋友的反应,万里的胸口此刻才觉得有些疼痛。自己对于柳泽没有任何义务。虽然没有义务,但是事实上……也就是所谓良心之类的,无法安稳待在心里,有点悬在空中。 毕竟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却不主动说出发生的事,实在不是有趣的情况。可是不想说的事情就是不想说。 「……香子去看现场演唱啊……还真是不适合。」 柳泽压低声音,像在自言自语。万里稍微偏着头,拨开进入视线范围的浏海。 对,我们去看现场演唱……我没有说谎,只是稍微省略而已。 柳泽瘪嘴陷入沉思,右手拇指摩擦下巴,视线落在脚下。他在想什么?或许是认为省略诸多重点的诡异故事不自然吧,但是自己没有权利继续追究,所以才会沉默吗? 骚动万里内心的奇妙感觉,也可能来自另一个原因。 万里对柳泽隐瞒的事情不只这些。 还有丧失记忆的事也是。 万里并非认为没必要说。十九岁的多田万里也清楚十八岁之前的记忆全部消失,是关系到人格的严重情况。他也希望身为朋友能够彻底了解自己的状况,因此从最初相识之时,万里就一直想找机会说。但是这个机会迟迟没有出现。说明方式一旦有误,只会让自己成为可怜兮兮的家伙、病人.万里绝对不愿意变成这样。 只要给他机会,万里相信自己一定会一五一十交待清楚,无论是丧失记忆的事也好,与香子之间的事也罢,星期六发生的事也可以。所有想告诉朋友的事,万里都愿意说。 然而不是现在。 说服自己接受这些藉口,觉得似乎没有话题可以继续,于是再次打开镜子照着鼻孔,准备振奋自己。鼻孔很干净。 「哎呀,加贺同学很开心喔。大概吐了五次吧。」 万里希望尽量以开朗的声音开口,但是倒映在镜子里面的十九岁男孩有些苍白的脸上有着超乎想像的无助。比平常更没自信的茫然眼神回看镜子外的自己。 「万里和香子变成朋友,一起去看现场演唱又有鼻屎又有异形还有吐了啊……」 柳泽比万里早一步离开,一边开口确认,一边吃力打开教室的门。 「听起来好脏……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反正那些都和我没关系。」 这时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转身在没有窗子的昏暗走廊停下脚步,直直凝视万里的脸。从正面的角度看去,柳兄真是眼睛鼻子位置恰当的型男——万里再次体认这一点。然而—— 「对了,万里。说到星期六就是我打电话给你,你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挂断,然后没回电也没传mail那天吧?原来你不把我当一回事,和香子玩得很开心吗?」 「呃……这样说来好像有点过分,不过……以结果来看是这样没错。」 「……」 嗯、呼~~!柳泽天生的俊脸变得一片阴霾,甚至可以听到快要爆发的声音。 但是不晓得是否因为看见万里露出相当畏惧的表情说道:「咦?你是小朋友吗?哇啊、火气好大。」柳泽突然眨眨眼睛回过神来,甩了两下脑袋,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这股冲击强到连自己也站不稳。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五秒之内。 「柳兄坏掉了……!」 「才没有。」 柳泽拨动头发,再次回看万里: 「我才没有坏掉……只是事到如今才了解身为人类的自己有多渺小、没用、无意义。」 轻轻叹气之后陷入沉默。 万里不懂他的意思,不过停顿一会儿继续说话的声音,充满不像柳泽的脆弱。 「……我有很多想法……星期六那天原本希望万里能够听我说,所以才打电话。可是……唉,算了,都无所谓了。不要紧。没什么。」 听到他这么说,万里的内心彻底感到充满罪恶感。 星期六真的发生了许多事,其实万里现在甚至不记得柳泽曾经打电话过来。自己似乎做出很没义气的行为。 当时光是自己的事就应接不暇,虽然有来电甚至mail,自己却视而不见。对了,星期天好像也有收到柳兄的mail。可是万里还是只顾着自己的事,像只死鱼一样一直卷在棉被里,完全没想到柳泽,只想到自己。 回想起这些事,万里无法替自己的冷漠无情辩解。 「哎呀,对不起!」 咚!万里满心歉疚地拍打额头: 「我在周末回去老家一趟,弄得一团混乱,才会忘了回信!那个——如果可以,你愿意现在告诉我吗?我们去学生餐厅聊聊?我第二节课不去也不要紧。」 万里带着满心诚意打出友情牌,试图劝诱柳泽跷课,不过柳泽眉间紧锁,难过地摇头: 「我的第二节课很讲究出席率,所以非去不可……话说回来,万里,你的第二节不是民法1吗?不点名吗?」 「不点啊。柳兄选的是什么课?」 「逻辑学。」 「那不是必修课吧?为什么要选那个?课程很有趣吗?」 「一点也不。」 「那就退掉,和我一样星期一第二节选民法吧。现在改选应该还来得及。你的选课清单还没交出去吧?对了,你民法选谁的课?」 「星期三第五节,塚本教授的课。」 「第五节!那是谁!为什么要选那么冷门的民法课?没人选那堂课吧!」 「不,那堂课有不少二部的人选……不过事到如今来不及了,我已经买了逻辑学的教科书……4500元……听说每年的改版只改封面颜色。如果教授看见你没买新版课本,就不让你上课……」 「好贵!好卑鄙!」 「……其实我也很想选这堂民法课,这位教授很有名而且上过电视。可是你还记得我们在第一次上课时遇到香子吧?所以我改选其他课程……」 再次深深叹息的柳泽皱起眉头,低声说句:「哪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躲避香子……」这时原本侧背在肩上的后背包滑落到手肘。仿佛被背包的重量牵引,他再度脚步不稳。万里见状忍不住开口: 「呃、柳兄,你真的不要紧吗?情绪是不是有些不稳?」 万里再次小心翼翼凝视这位新朋友的脸。 或许是站在老旧日光灯下的关系,这么说来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而且不过是过了一个周末,总觉得他好像又瘦了一点? 现在的季节是春天,五月,也就是所谓五月病的高峰期。自从上了大学、一个人住以来,生活方面大幅改变,加上又干脆舍弃青梅竹马,印象中他似乎提过还和父母亲吵架?若是在这个时间点失去生存下去的热情,也没什么好奇怪。大概就是柳泽光央的低潮期。柳泽光央的忧郁——吧。 然而导火线是—— 「……难道你其实对于甩了加贺同学的事耿耿于怀?」 柳泽依然低头没有回答。 这个推测若是正确,自己刚才趾高气昂「让我来提醒你吧」的态度和发言似乎不太恰当。万里以几乎要扑向柳泽的模样仰望晦暗的脸,这才开始慌张说道: 「不、不过我认为柳兄当时超有『男子气概』!再说加贺同学她没事了!她完全了解柳兄的心情,也重新振作了!她那个人很坚强!」 但是—— 「……看来的确是那样。也对。既然后来还开开心心地跑去听现场演唱,表示……」 柳泽恶狠狠抬头的模样充满带刺的憎恨。他开始不停抱怨。别说答腔,情况好像被万里弄得更糟了。虽然万里很着急,柳泽却突然沉默,最后再度——啪啪!熟练地给自己两巴掌 。喔喔喔喔——若不是万里出面阻止,他肯定会再自打两巴掌。接着柳泽垂下头、弯起身子,仿佛在吟唱什么可怕的异教颂词一般说道: 「我原本以为只要离开香子,一切就会好转……没想到香子也进入同一所大学……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改变……香子又会把一切搞砸……我原以为只要彻底切断与香子的关系,一切都会好转……所以才那么做……我一直相信一切坏事都是香子造成……可是甩了香子的瞬间,这个世界没有像施了魔法一样闪闪发光,事实上只有让香子哭了。而且现在听到香子很有精神,我开始心想:『这算什么?』甚至对万里也感到莫名恼怒……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总之我、我、我、我、我这个人……」 「柳、柳兄,喂……」 柳泽挥开万里不自觉伸出的手,没有焦点的茫然眼神仰望天花板: 「……真是没用至极……应该说像我这种人,说得极端一点,该怎么说……根本就是垃圾吧……?」 万里无法插嘴,只能呆立在柳泽身旁。 「……那……垃圾男要去上逻辑课了……再会。」 柳泽看着天花板开口,对着万里挥手。眼神与声音莫名空虚。这个状况绝对不正常。 「等、等等!」 万里忍不住像某对双胞胎搞笑艺人一样回神,追上准备离去的柳泽。 「柳兄等等!那个,呃、我陪你走到教室吧!」 「……啥?为什么?教室就在那边而已。」 「不,因为总觉得……话说你真的不跷课吗?跷课吧!我们一起去学生餐厅!」 「……我肚子还不饿,而且还要交出席卡。」 「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逻辑课嘛!如果你被当了,明年我陪你一起修!再说,其实……其实我也有些话想说。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我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刚才没有说清楚,不过星期六没理你真的很对不起!所以接下来是我们男人的友情时间!一起聊聊吧!」 柳泽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万里,带着莫名平静的眼睛回望他: 「发生了不少事是什么意思?例如说?」 「这个嘛,例如说,呃——」 例如说——万里又重复了一次,忍不住停下动作。 没说清楚、省略没说的那些事,例如说—— 我发现自己喜欢对光央很执着的加贺同学等等。 可是我被干脆拒绝了等等。 另外还有丧失记忆等等。 在被遗忘的过去里,自己似乎曾经和琳达交往等等。回到老家发现那些照片,可是琳达却隐瞒那些过去,如今只是个很照顾我的社团学姐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清楚,所以冷静不下来。 诸如此类。 「……」 ——结果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万里半张着嘴,低头沉默。 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朋友面前。 对方明明给我机会,我却不发一语,是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话说回来,这些事对我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感受——我发现心中找不到这些应该告诉朋友的内容。 简单来说,我似乎认为这不干我的事、那都发生在遥远的世界,与我无关。 由于这些事同时发生,我的脑袋太过混乱,所以无法好好接纳每个突发状况。 即使是被香子拒绝,事实上我也没有受到太大打击。不是逞强,而是心里真的不觉得难过、想哭、无助,或苦涩。当然心情有些复杂,然而实际上一点也不觉得心痛。今后我们要当好朋友……我也预想到会出现这种下台阶。 琳达的事等等更是如此。别说感受,根本完全搞不懂。我既想不起来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更无法理解琳达的想法。既然过去我们曾经交往是事实,为什么必须装作不知情? 只是一连串「是什么」、「该怎么办」、「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的不断反覆。无论怎么问也没有人能够回答。全都是空虚的独自。 「——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想不起来。」 仿佛哪里麻痹了一般,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来回用力抓头发代替搔脑浆,希望想办法唤醒自己,这次换成柳泽阻止我。 「……够了,我明白了。总之可以确定我和万里的心都需要休息一下。好,我们正大光明地跷课吧。」 *** 好友扶持彼此脆弱的心,缓步走下阶梯,来到位在一楼的学生餐厅。 或许是因为距离中午还早,餐厅里空位很多。看来都是些闲聊的家伙,以及零散坐着正在吃晚一点的早餐的学生,除此之外—— 「唔喔……!」 突然看到对方,万里忍不住后退。「怎么了?」柳泽也看向万里凝视的方向,发现是什么之后,他也发出呻吟,停下脚步。 沉浸在浊黄色调的学生餐厅里,只有那个人的模样闪亮耀眼过头,格外醒目。 万里此刻还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对方打招呼。柳泽八成也和万里一样……甚至不希望与对方碰面。 艳光四射,有着漂亮卷度的深褐色幽一厚长发。 镶有炫目水钻的深蓝色发圈。 修长笔直的纤细背部。 看背影也知道是美女,毕竟那头发、那穿着、使用的物品、浑身散发的耀眼光芒都在在提醒这位不是普通人。 或许是感觉到视线,也或许是听见两个男生的呻吟。 「啊……」 转过来的美丽容貌叫人很难认错。 清晰工整又深远的轮廓,配上鲜艳的玫瑰粉红色嘴唇。有如出水芙蓉的美丽让所有人为之屏息。 包裹在毫无破绽的时尚与化妆下的加贺香子,坐在学生食堂寒酸的座位。 万里、柳泽,以及香子的视线沉默交错。三个人因为各自的原因同样说不出话来。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呃、那个——笨拙地企图打破僵局的人是万里。早安,加贺同学,你好吗?喂喂,柳兄也打招呼啊。加贺同学也是——他原本想用这种语气开口,所以往前走了一步—— 「……哎呀!」 香子抢先一步离开座位起身。 闪耀蔷薇色的唇间可看到略带蓝色的亮白门牙。只见她以仿佛蝴蝶飞舞的优雅动作翩然转身摇曳裙摆。 「哎呀!哎呀!哎呀!」 她的双手在胸前紧握,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 接着张开双手,花了些时间偏着脖子,最后由惊喜的表情转变为全世界最开心的满脸笑容,简直就像3d动态捕捉技术。 她稍微放低重心,毫不迟疑地朝万里面前直直地大步走近: 「这不是多田同学吗!」 是多田同学没错——万里突然被搂住。唔!香子无视万里的呻吟声,嘴唇贴近脸颊但不碰到地朝左右:「啾!啾!」 你是外国人吗…… 惊讶的万里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她亲。香子的身体离开万里,露出满足的笑容。万里回看她的脸——而且这家伙不是普通的外国人,是超亢奋的外国人。 『哎呀,各位请看!我与被关在地底岩盘我最爱的祖父相隔五千年再次相会了!而且祖父带给我的伴手礼是哈密瓜那么大的钻石,还以手捧巨乳(意思是有两颗?)的姿势拿回来!呀啊!好开心!』 ……她的雀跃亢奋大约就是这种程度。 事实上她的眼里只有前天在veloce拒绝的多田万里。 香子来到万里面前站定,脸上带着耀眼的 笑容。或许是太过靠近的错觉,万里的视线范围几乎全被香子完美的笑容填满。只见她双手手指在胸前交握,仪态端庄地并拢双脚,稍微弯腰,亮晶晶的眼睛往上看,以沙勿略(注:avier,16世纪将天主教带往东方的传教士)的姿势热切凝视着万里。 「我的好朋友多田同学……!早安!」 陶醉的眼神中甚至闪耀水光。 「能够如此偶然地一大早遇见你,今天肯定是美好的一天!我们绝对是前世注定的超级好朋友,对吧!」 她边说边楚楚可怜地眨动浓密的长睫毛。 香子就这样直直注视万里,笑咪咪的脸庞缓缓左右晃动——「这股满溢的热情!我已经按捺不住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早……」 好不容易勉强开口。 我要加油。加油,多田万里。 「……早安……加贺同学。」 「啊……」仿佛万里的招呼声让她听得入迷,香子陶醉地闭上眼睛享受。 「多田同学的声音、那种说话方式,好棒……」 发烫的脸颊染上蔷薇色,表情就像是吃了本世纪最美味的巧克力,这才轻盈睁开眼睛。你也太厉害了……这番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我甚至觉得怀念……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前世的事?我想过喔。我是修道院里年纪最小的见习修女,多田同学是生活在深邃森林里的牧羊人……我如此确信着。多田同学每天早上会替我们送乳酪过来。你不觉得很浪漫吗?让人想要说声谢谢,感谢与生命有关的一切,感谢命运让我们再次相遇。」 「……呃……」 万里只能呻吟。 不管怎么说,总而言之就是太厉害了。 这股亢奋情绪是怎么回事?好像在演戏,而且假装外国人?说完「我们当朋友吧」才隔了两天就变成这副德性吗,加贺香子? 香子在等待万里的回应。她睁大发出耀眼炫目光芒的眼睛,噘起嘴巴,定睛凝视着好朋友多田万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骗你——我是说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万里姑且也将自己的双手贴在胸前。不是香子的胸前,而是自己的。然后同样尽量睁大眼睛,拼命露出微笑,回望香子闪闪发亮的眼眸,并且同样晃动他的脸。 香子似乎对万里的模样十分满意,更开心地晃动自己的脸颊回应。两人没有说话,像在照镜子一样,动作一致地扮演雌雄沙勿略。 好可怕……!万里变大的视线角落瞥见柳泽难以忍受地伸手遮着嘴巴,大步退到一旁。 「喂,光央——」 万里面前的香子停止晃动,看向柳泽。 对她来说,那是她心爱的光央,过去命中注定的恋人。虽然他凭藉自己的意志脱离香子的命运剧本。 万里忍不住屏息以待。 无法想像这个异常亢奋的香子会对柳泽做出什么举动。既然对自己是突如其来的「外国人风格,命中注定的好朋友模式」那么要是对柳泽做出更可怕的举动该怎么办?万里偷偷再度观察香子。至少她似乎没有偷带凶器(或者玫瑰花束)。 装饰蕾丝边的白色女用衬衫搭配千鸟格纹高腰连身洋装,黑色裤袜加上黑色高跟踝靴。大概是因为胸部下围的设计切换,让原本就纤细又充满女人味的腰部曲线更加突显。虽说那是十分美好的景色,不过—— 香子转向柳泽,涂上漂亮指甲油的左手指轻轻并拢,按住自己胸口心脏所在的位置,陶醉地静静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光央,你一定是行走于荒野的孤独猎人……你的长相有那种感觉……」 接着优雅伸出右手,打算以慈母的温柔触摸柳泽的脸颊。柳泽立刻后退。香子一口气逼近,强行抚摸他的脸。柳泽厌恶地扭动上半身,却被香子的手指用力压制,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很像摔角招式中的龙爪手。 「或许你与过去一直在修道院深处过着平静祈祷日子的我,原本注定不该相遇……」 「唔咕咕……!」 香子似乎满足了。 往下看着柳泽被自己抓住的脸。打上淡淡珍珠光眼影的眼睑闪闪发光,充满戏剧性的悲剧色彩。 站在旁观者立场看着两人的模样,万里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唉,该怎么说……没有人伤亡真是万幸。 所以加贺香子剧场的本次公演姑且告一段落了吧? 我虽然被光央甩掉而受伤,但是多亏有超级好朋友协助疗伤!重新站起来的我是多么坚强又美丽!各位,感谢你们的支持!我很好!如此策划的香子剧场充分带来娱乐。不过真心话是我现在不想破坏气氛询问她——你有什么想法?看到柳兄的脸,你有什么想法? 配合柳泽与香子这一幕的结束,我好像听到某人说声:「音乐,开始!」那个声音简直像是天之声、世界级舞台监督的嗓音。 「you很shock!」 万里用力大叫。 在面对面站立的香子与柳泽四周缓缓绕圈步行,一边直直伸出手指,搭配莫名邪恶的表情,像个恶魔使者替这个结尾热场。嗯噜噜噜噜噜噜噜、嗯噜噜噜——噜—— 「you很shock!」 嗯噜噜噜噜噜噜噜、嗯噜噜噜噜——噜——!其实我不记得歌词。答啦啦啦答啦、答啦啦啦答啦——啦答——答啦啦……不过接下来我知道!以令人头发倒竖、连头皮都要掀掉的海豚音!预备—— 「为了保卫你我的爱!于是你踏上旅程!」 「什么!」 唱歌的人不是万里。 他惊讶回头。先一步唱出歌词的人拥有超越极限5个音阶的音高,那是连肛门都感到刺激的超级海豚音。万里看到声音的主人。 ——差点跌倒。 「把爱、找回来~~~~~…………!」 原本以为是天籁的声音……当然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听见天之声或舞台导演的嗓音。 是琳达。 她卷起选修申请单当作麦克风抵着嘴巴,在桌子角落的座位上单手支撑脸颊热情演唱,还顺着余韵握拳举起。 「……真是没品味的选曲,多田万里。」 哟!那只手朝着万里挥舞。 「琳达——」 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冥界,万里不禁背脊发凉。 连忙加上敬称「学姐」。 就是她没错。万里心想。 在老家找到的那些照片、和自己感情很好地凑在一起拍照的人,绝对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位林田奈奈。白色轮廓、眼角、嘴角,还有年纪。最重要的是名字。不可能弄错。当然还有万分之一的机率是巧合,但是这个机率太不可靠。 「呃……早安。呐,该怎么说……看了加贺同学和他的样子,我只想到世纪末霸者……」 为什么?香子不解偏头,万里装作没看到。 万里以普通学弟的模样轻轻点头,再次向琳达打招呼,同时在心中确定她是照片中人。 琳达知道过去的我。我们两人有所关连。然而她扭曲过去,假装过去的万里不存在。 究竟是为什么? 万里不断空虚地重复问题。「嗯~~!」琳达不晓得万里的困惑,靠着椅背大大伸个懒腰。大概连眉毛都没画,脸上光溜白净。起身的她穿着牛仔裤,多层次打扮的长袖t恤袖子遮住半截纤细手指。 「好了,别再继续捉着朋友的脸了,快点回来,香子。要做就一鼓作气做到最后。我还打算去上第二节课。」 她朝着香子挥舞选修申请单。香子见状连忙转身回到琳达对面 的座位。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马上写,写好之后立刻交出去!」 桌上除了饮料杯子,还散置着一叠课表和入学时发的课程手册、文具等等。琳达或许是注意到万里和柳泽不解看着这个场面。 「我们正在讨论香子的选课问题。」 稍微笑着向两人解释: 「她完全搞不懂哪些是必修。课表乱七八糟,也没修语学课,也没买教科书。等一下只能尽量去上时间赶得上的课……嗯,尽管如此,今年的学分还是只有24个,太少了——」 「耶嘿嘿!」香子稍微噘起嘴唇,装可爱地耸肩,露出充满歉意的傻笑: 「可是可是如果顺利,我今年除了语学,应该所有必要学分都能拿到,对吧?」 「应该是。大概吧。」 「那就太完美了!」 「什么完美……应该只有一半吧?」 「一半!太好了!」 找学姐商量果然正确——香子望着「一半」的课表叹气,最后拿着银色原子笔在选修申请单默默写字,接着微笑抬起脸来。琳达突然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话说回来,你今年只选了24个学分,相当不妙喔?一般来说一年不可能不到30个学分。啊啊,如果能够至少再塞一堂4学分的课该有多好……多田万里不要紧吗?选课登记完毕了吗?」 她突然把矛头转向万里。 唔!万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呃、我姑且已经登记完了,不过……啊、这个人正好也为选课不顺利而头痛。」 万里以情侣一般的动作、令人不舒服地挽着柳泽的手。柳泽原本打算若无其事地远离香子,却被一口气拉回香子旁边。 「他叫柳兄。柳兄,这位是祭典研究社的琳达学姐,也是救了我和加贺同学性命的大恩人。前阵子也跟你提过。」 啊,你好。这些家伙前阵子给你添麻烦了——柳泽朝着琳达轻轻鞠躬。万里看着柳泽,沉默不语。一颗心静不下来,用手搔搔鼻子附近。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 柳泽的选课怎样都好……不不不,当然不是怎样都好,只是他想对琳达说的不是这个。 说穿了就是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装作不知情?琳达学姐绝对认识我吧?我看过毕业纪念册了。也看过照片了。我们以前很要好吧?你知道我丧失记忆吗?因为这样我完全不记得你的事了,可是你什么也不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我和学姐直到我失去记忆为止,是特别亲密的关系吧?至少这件事,我想听到学姐亲口告诉我答案是yes还是no。你继续这样佯装不知情,实在令我焦虑。』 ——想到这里,万里差点笑出来。 我怎么可能说出口? 就算现场只有两人独处,我也绝对说不出口吧。 从毕业纪念册和照片看来,过去的自己和琳达特别亲密这种事,我想连问都不需要问。没有能够否定的线索。答案是yes,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然而琳达却摆出不知情的模样,表示原因只有她晓得。而且只能隐瞒,无法告诉万里。 什么原因必须这样隐瞒?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快告诉我!万里没有这种追根究底的迟钝,或者该说天真无邪。至少现在是这样。 你好——率性挥动一只手,琳达靠着椅背对柳泽笑了,以一贯的方式介绍自己——我是琳达。姓是林田所以绰号琳达。 看到这里,万里再度感到佩服——真是个好学姐。为了学妹的困扰不顾自己的课,连不认识的家伙也如此友善。真的是温柔又值得依赖的人。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光是待在她身旁就觉得心情雀跃……原本直到几天前都是这样。若是没有回家那件事,相信现在一定也同样单纯地这么认为。 现在能够确定的是琳达有事不希望让现在的我知道。所以她才不说认识过去的万里。只有这样。 若是想知道更多,也许必须做好觉悟,恐怕会破坏目前与琳达良好的上下关系。 万里——嗯,不希望这种状况发生。身为学弟的他对于琳达这位偶然遇到的社团学姐有好感。他不希望勉强揭露她想要隐瞒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万里认为她一定也很烦恼。或许烦恼到最后,她决定选择假装不认识过去的万里。万里不想评论这结论。若说「比起莫名其妙的过去,眼前的现在更重要」仔细想一想也没有错。 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确认这点之后,万里决定了。 他决定不再想这件事,决定不再想为什么。 忘了吧——好,忘记了。 万里微笑抬头,像个笨蛋学弟对琳达撒娇说道: 「话说回来,琳达学姐,柳兄这家伙,居然选了星期三第五节的民法喔~~你快点说说他嘛~~」 「什么!真的假的?塚本的民法?为什么要做出那种自取灭亡的举动?」 琳达眉头一皱,吃惊地伸手遮着嘴巴。万里说声:「这家伙是标准的被虐狂。他似乎把选课也当作是虐待游戏的一环。」「这不是开玩笑的!」琳达像女士兵一样尖锐打断。 「呃……真的有那么糟吗?」 「有有有,糟糕透顶!糟糕到不行。呃、柳兄?真的很糟糕。星期三第五节的民法1每年都很硬,考试超难而且无法参考考古题。不用说当然会当掉考试平均不到七十分、出席不到七成的学生。再加上选课人数少,没办法找人代点……一定要相当热爱民法,而且十分认真念书……不对,即使认真念书,听说还是很难过关。」 「真、真的吗?」 「所以大家都选星期一第二节的民法。」 「……这么说也对……啊啊……我死定了……怎么办?这下真的惨了……一开始就确定明年重修了吗……」 「如果能够重修还好。星期一第二节的好过民法课是以初次选课的人优先。如果人数满了,最后还是必须选星期三第五节的鸟课。这可是个陷阱……」 柳泽听完琳达的话,不禁抱头挣扎。在一旁看着的香子喀嚓一声,轻快收起原子笔: 「哎~~呀呀呀,光央听起来不太妙。啊啊幸好我确实拟定选课计划,民法也选对了。」 姣好容貌挂着美丽笑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香子的漂亮指甲一边闪耀光芒,一边收拾文具。 柳泽以满是敌意的眼神瞪视香子,但是香子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微笑直视柳泽的脸,愉快补充:「我,真,同·情·你。」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还心情愉悦地哼歌。 柳泽愤怒到几乎快要发抖,缓缓看向万里: 「……万里,我稍微离开一下!」 「你、你要去哪里?去修行准备打倒加贺同学吗?喂喂,小心一点,春天的母熊带着小熊会很神经喔!」 「才不是!我要去现在正在上课的第二节民法!总之去上课、抓住教授,问问他虽然一次也没去上课,现在还能不能选那堂课!我要抛弃4500元!」 「啊、啊啊,好方法好方法!加油,柳兄!快去!」 「喔!」 哒哒哒跑开之后,柳泽又大步跑回来,好像忘了什么。 「笨——蛋笨——蛋笨——蛋!最好全部被当掉!全部重修!然后哭到死!」 他莫名突出下巴,两只手像跑车的上开式车门一样上下挥舞,露出他的心胸狭隘狠狠诅咒香子之后再度快步跑开。这次真的一直线跑出学生餐厅,充分利用长腿优势跑上楼梯。 哼哼!香子目送他跑开,冷漠地笑了几声。 「那是什么反应。看到了吗 ?光央就是那么孩子气。谁有空理会他每个举动。」 「……加、加贺同学。」 「怎么了,多田同学?」 她对万里始终保持好友模式,面带微笑并且微微偏头。 「那个,你对柳兄会不会太严厉了……?」 「严厉?我?才没那回事,我对他的态度很平常。」 「不——修女不太可能对荒野的猎人发出『哼哼!』吧……」 「因为我们又不认识。」 「咦!你再说什么……你们明明就是青梅竹马!太恐怖了!」 「不是——我们上辈子又不认识。」 「我是说这辈子!话说回来,我说真的,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刚才不是还抓着柳兄的脸陶醉喊着:『光央……』吗?」 「那是我和光央的最后一幕,已经在多田同学和琳达学姐的狂野合唱声中落幕。所以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他对我而言只是陌生人。」 香子噘起形状美好的嘴唇,毫不留情地说出世上最冷漠的话语,并且抬起尖瘦下巴。看到她毫不动摇的眉宇之间那股冷漠,「呃——」万里想说什么又不禁沉默。 万里过去一直认为:「这两人感情真差……」柳泽讨厌香子又避着她,香子喜欢柳泽而追着他跑,却看不出半点值得怜爱的地方。两人只要一见面就吵架,互相说些几乎叫人想捣住耳朵的难听话。印象当中不曾见过两人亲密相处的模样。 不过自从了解香子的笨拙之后,万里对于两人的情况有了不同的看法。香子真心喜欢柳泽,因此无法坦率。简单来说就是傲娇的「傲」太多。万里了解,所以看不下去。明明自己也喜欢香子,烂好人万里却也跟着心痛。 但是在柳泽光央确实甩掉加贺香子之后,这对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之间,最后只剩下恶言相向了吗? 这段人际关系真是空虚。同时身为两人好友的万里对此感到不舒服。想想今后的展望,忍不住想要叹气。 好了——琳达伸个懒腰站起来: 「我也差不多该去上课了。你们两个没问题了吗?有没有其他要问的?」 香子对琳达摆出学妹应有的举动,跟着起身: 「没问题。真的很感谢学姐的帮忙。改天请务必接受我的回礼。」 香子以千金小姐的模样缓缓鞠躬。琳达害羞地挥手微笑: 「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学弟妹无忧无虑地来参加社团活动,用心练习,对我来说就是最棒的礼物。所以明天中午十二点集合,一边开会一边吃午餐,下午一点开始练习。不要迟到喔。」 纤细手指接着指向万里: 「你也是,多田万里。阿波舞练习。地点和上次一样。没忘记在哪里吧?」 「啊、当然!没忘记!」 「嗯,很好。那么明天见。听说四年级的学长姐也会出席,你们可别迟到了。」 琳达将包包挂在肩上,踩着轻快脚步离开座位。鲜艳萤光色的nike鞋子没有发出声响逐渐远去。 这么说来——万里看向微笑目送琳达的香子。 「你打算继续参加祭典研究社吗?」 记得上次练习结束的归途,香子相当丧气,还说舞跳得太差、太丢脸、没有办法跳下去、无法继续社团活动云云。 「是的,我打算继续。」 香子用力点头,以坚强的眼神回看万里: 「最近我不是……遭遇不少事吗?越过那些之后,现在的我变得十分积极。」 她带着耀眼的开朗笑容,露出雪白牙齿,气势凌人。喔!万里忍不住想要替她鼓掌。 「这样啊,太好了。」 「……你真的觉得很好吗?」 「当然。如果能够和加贺同学一起跳阿波舞,我也很开心。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很厉害,能够越过困难并且成长。」 呵呵。香子扭动身躯自我陶醉似地缓缓闭上眼睛: 「感谢你的支持。我打算继续挑战新事物。阿波舞也是其中之一。不能再犹豫不前。不能再东想西想畏畏缩缩。我认为那样是浪费人生。应该每天都要往前走……对吧?」 睁大眼睛看着万里。见万里点头便继续说声: 「对吧!」 大眼睛闪着危险的光芒。 接着她突然缩短原本有几步远的距离,表情严肃地来到万里鼻子前面几公分。唔!万里忍不住屏息,香子却没有停下动作: 「每天往前走!一个劲地往前走!往前!往前!总而言之就是往前走!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决定这样活下去!我要过着超积极的gogo人生!我要让大家看看我能够完美办到!我要继续前进,以向前冲的姿势死去!就是要这样!积极向前的完美人生!就算死了也要继续!」 香子一把抓住万里的肩膀,那股气势仿佛在说:同志! 到了这种地步,万里突然转开视线: 「……呃、嗯……」 这么说道便往后退。「怎么了?」香子放开摆在他肩上的手,嘟嘴表示不满。「不是,因为……」老实说太恐怖了吧?这种感觉。为什么这家伙会如此极端? 被甩了仍要保持积极的心情。喔,这样啊。也要参加社团。哇,太好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我还能附和。但是她却突然变成刚才的好友如何如何、上辈子如何如何,所以不认识光央等等。为什么非得弄到这种地步不可呢?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过我也想过,或许做事不知限度正是加贺香子的风格。 只见她以所有人都会觉得可爱的动作鼓起单边脸颊,对害怕的万里说道: 「多田同学,如果有话要说可以尽管说出来喔?我们是好朋友,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我就说了……你那么亢奋的表现,跟那个拜『结晶大人』的邪教好像,好恐怖……加贺同学你该不会因为失恋,完全沉迷当个新任追随者吧?」 「喂!」刚刚才说「可以尽管说出来」的香子果然不出所料,画出漂亮弧线的眉毛立刻挑起。对,生气了。怒气满点地发火: 「你说那什么话!怎么可能!这只是很普遍的、人类生存方式的问题!别把我的积极贬低成那个邪教!」 打扮华丽的姣好容貌明显染上愤怒色彩的表情,看来还是很恐怖。 「吓、吓死人了……!」 万里摇摇晃晃地作势要像平安时代的公主一样趴倒。 「什么『吓死人』!」 却因为香子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尖,再度大步后退。手指的第二指节差点深入鼻孔里。 「话说回来,多田同学也应该要积极向前!不,是必须积极向前!快点!现在!立刻!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没有同样积极向前,我会很困扰!如果没有那样,我们就当不成完美的好朋友了!」 「咦……我不要……」 「看,你又发出那种声音了!为什么老是无精打采!怎么可以说『吓死人~~』、『我不要~~』!不可以老是那样傻傻地过生活!没错,就算是我——」 就算是我拒绝你,你也不能像这样畏畏缩缩! ——万里心想,她大概想说这个。 万里也觉得两人之间的时空扭曲,忍不住回看香子。香子或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 「……」 原本充满活力大喊大叫的香子突然闭嘴,就像发声器官发生故障。 两人就这样保持沉默「……」(一般人会说那种话吗?)「……」(没有,我什么也没说。)「……」(不过你想说吧?)「……」(没有没有,真的连想都没想过。)「……」(既然 这样这场尴尬的默剧就交由你收尾!)「……」(知道了,我会好好总结。)「……」(好好搞定啊!)——彼此只能凭着视线和气息灵巧沟通。 「……总、总而言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这样!重点就是多田同学也一起在祭典研究社加油吧!我要说的就是这样。」 香子试着摆出笑容。很好——万里的肩膀跟着放松。整体来说还算可以。 「那个,你看,毕竟一年级只有我们两个。积、积极一点!有活力一点!引擎全开!赌上性命!使出全力!努力向前!所谓人生就是必须这样!呐,你说对吧!」 香子握紧拳头征求万里的同意,万里只无奈回答:「大概吧。」不过这对香子来说已经充分表达yes之意。 「对吧!」 放心吐口气之后,香子转身轻快抓起摆在椅子上的名牌包包。 背在肩上转身,用手将丰盈的亮泽卷发梳理到左肩,露出亮晶晶白牙微笑站在万里前方,脖子稍微向右倾。 这个站姿、华丽的美感,使得她仿佛打从电影或连续剧等虚构世界里跑出来,将人们的理想具体化的人物。 香子果然完美。万里的视线再度被完全攻占——至少外表上看来,除了「完美」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形容词。 只是一开口说话就破绽百出,到处都需要粉饰的她外貌真的漂亮,得天独厚地耀眼动人。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不好说「只有」外貌。 接着她靠拢穿着踝靴的脚踵,面带微笑地眨动长睫毛: 「呐,多田同学接下来没事吗?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学生事务组?我要去缴交选修申请表,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香子说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既然我们是朋友,这种邀约也是理所当然吧?她眨动大眼睛加以补充。 万里看到柳泽跑去上民法课,虽然已经迟到,不过原本也打算跟着去上课。但是—— 「然后等一下一起去上民法课吧?你说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万里反而没有理由拒绝。不管怎么说,毕竟这是前世就认识、命中注定的好朋友的邀约。而且这位好朋友还是个少见的美女。 不过明明前天才被甩。 *** 万里和香子一起离开学生餐厅,前往位在另一个楼层的学生事务组。 从昏暗的老旧校舍看向窗外,显得格外炫目明亮。 或许因为今天天气好,很早就有夏天的气氛。偶而擦身而过的学生之中甚至有人已经穿起短袖。 万里是t恤搭牛仔裤、连帽外套的「the平凡学生」打扮,不过觉得有些热,边走边脱下连帽外套,把稍微被汗弄湿的外套卷起,打算塞进包包,却因为里面装了太多东西塞不进去,于是在通往楼梯间的狭窄走廊停下脚步。 「不要紧吧?需要我帮你拿东西吗?」 香子注意到他的状况,伸手想要帮忙。 「不用不用,怎么可以让大小姐拿东西……」 万里正想拒绝,却发现鞋带松了。自己真是个连鞋带都系不好的男人。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万里把脱下的外套(向神祈祷没有汗臭味)交给香子,靠着墙边蹲下。总之先重新绑好鞋带。香子也跟着来到走廊旁边避免妨碍通行,小心翼翼捧着万里的外套等待。 近距离看着香子的脚,果然十分纤细。小腿线条就像艺术品一样高雅。脚踝仿佛用力抓住就会折断。膝盖上方是清爽的凹洞,没有半点多余的赘肉……不,我没有打算要看,只是因为腿正好就在脸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是要过马路时,眼前有辆车子呼啸而过,相信任何人都会看向那辆车子。就是这么回事。 万里转念斜眼仔细观察,注意到香子穿着隆冬常见的不透明黑色裤袜,忍不住心想:这种天气穿这个不热吗?这就是所谓爱美不分季节吗? 这时香子似乎不舒服地挪动细腿: 「……多、多田同学,你该不会在看我的脚吧?」 「没有没有。」 万里立刻否定,又爽朗问道: 「我虽然没看,不过加贺同学,穿黑色的不热吗?还是为了整体造型?」 能够敏锐注意到女孩子打扮的男性很受欢迎吧?哎呀,可别说no喔。万里早就在网路上读过这类资讯了。 「你、你说裤袜?」 香子瞬间以复杂的表情回看起身的万里,一边回答: 「这是……有点热没错,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不能脱掉。」 万里站直身体说道: 「嗯——女孩子果然有许多烦恼呢——」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包包,将原本躺在底部的课本全部直立,姑且调整出一个能够放外套的空间。 「是啊,有好多麻烦事。其实是因为我被蛇吞晈。」 「喔——那真糟糕。」 万里以为香子是在说笑,所以「哈哈。」笑着带过。只想要快点收好被汗水弄湿的外套的万里看向香子。 然而—— 「昨天在我家院子里被蛇吞咬了。真是凄惨,倒霉透顶。脚因此而受伤,只好用裤袜遮掩。身为女孩子还是不希望被人看到脚上有伤。」 香子说话的表情很认真。 该不会……是真的吧? 「……什、什么?被蛇吞咬……?加贺同学吗……?」 「是啊。真是吓死我了!」 说什么吓不吓…… 万里忘记整理东西,看着香子白皙姣好的容貌,在脑中描绘身在院子里的加贺香子一边「呀啊!」大声尖叫,一边从双脚开始被大蛇逐渐吞噬。大蛇的肚子慢慢膨胀,香子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只能束手无策地被消化……可是隔天依然过来上学,口中说着「积极!」「阿波舞!」等等。 这件事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夸张吧? 万里甩甩晕眩的脑袋深呼吸,将大量氧气送到脑里,开始着手整理悬疑的情况。 「呃……我问一下,蛇吞到哪里……?」 「吞到哪里?咦?」 香子因为万里的问题愣住,忍不住眨眨眼睛之后—— 「讨厌,不会吧……!你在说什么!多田同学,哈哈,别开玩笑了!哈哈哈哈!」 突然开心地笑了。万里心想:「呃,这个疯女人……(省略)」香子没理会万里,用手辽着嘴巴还是阻止不了涌上来的笑意,连脸颊也一片通红,笑个不停的她痛苦扭动身躯,原本拿在手上的外套也被她紧抱在怀中而变得皱巴巴。 「我说的吞咬不是被吃下去。多田同学实在太有趣了!是这样、这样!从旁边被咬!问我咬到哪里,你以为是从头或脚开始吃吗?哪来那么大的蛇!东京耶?院子里喔?又不是身在丛林,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多田同学真是太奇怪了,当然一定是这样从旁边旁边、旁边被咬啊!」 她把自己的左手当成脚、右手摆出蛇头的模样,示范由旁边晈上来的动作。 不不不——事到如今万里依然冷静地想对几乎笑倒在地的大小姐吐槽: 「……如果是那样,只是单纯地『被』。吧……?难道是你想让话题变得有趣,所以故意说得夸张一点吗?」 「不对不对,是吞没错!因为它咬住我之后,想要把我的小腿肉吸进喉咙里!吸力超强!像这样喔?这样的蛇出现在院子里喔!」 香子突然摆出手工乌龙面师傅一般的手势,把万里的外套抛向半空中,接着横向拉长,「我、我的外套——」而且不理会万里的哀号。 「那家伙就像这样!」 香子抓住外套 帽子旋转摆动,卷上自己的脖子。 「然后『呀啊!好好好好难受!』」 「……蛇……卷上加贺的脖子?骗人的吧!那也是骗人的吧?」 「就跟你说是真的了!」 「那么你为什么还能活蹦乱跳?」 「不是我的脖子!是石锅拌饭的脖子!」 「石锅拌饭?来自那个肌肉星吗?」 「你在说什么!是地球!应该说是猫!静的猫!」 「啊、原来如此……不过话题好像变了?静是哪个静?姓源?还是龟井?啊啊够了,你把话说清楚!」 「都不是!是我弟弟加贺静——!那个小胖子养的猫——!我懂了,是我的说明方式有问题。我重新整理一次,听好了,我有一个弟弟,到这里懂吗?他叫静。到这里跟得上吧?可以喔?他养了一只猫,名叫石锅拌饭,是喜玛拉雅猫。那只猫昨天在院子里被蛇攻击,脖子被勒住了。蛇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不,应该有三圈。看来是完全被制服!所以我慌了,没有多想就尖叫跑过去这样——」 香子伸出双手将卷在自己脖子上的连帽外套用力往两边扯开: 「唔——!这样!放开石锅拌饭!咕——!唔,感觉缠得更紧了……」 「喔喔喔喔……喔喔……谁叫你这么用力……」 「不过蛇真的变这样……软趴趴的!趁着它变成这样,我就这样!」 香子抓着一边的袖口,缓缓从脖子上解下外套,接着像牛仔一样挥舞。「唔喔!」「危险!」路过的学生纷纷闪避。 「利用离心力!然后这样!」 香子甩乱头发用力一挥,把外套砸在墙壁上。虽然那是万里的外套。死去的外套失去力气瘫软掉落在地。 「然后就在我心想:『呼……行了……!』转身准备进屋拿垃圾袋时,突然……!」 香子故意蹲下抓住外套袖口,从后方贴上自己的小腿: 「我大声尖叫!就是这样!就在我粗心大意『咬!』『 呀啊!』拼命甩脚也甩不掉,一点一点被吞没。我心想大事不好了!不禁更加惊慌!」 「……那、那是一定的……最后怎么了?」 「我说:『快点给我去死!』」 她做出不像大小姐该有的举动,不容辩解地伸手一劈,正中假装是蛇的外套袖口。断头台的铡刀落在头部,这么一来蛇恐怕是死了。如果是日本锦蛇大概撑不住。 「喔喔……」 万里按着自己的脖子,不知为何反而开始担心蛇。香子以刚被全裸传送过来的魔鬼终结者姿势,陶醉在胜利的余韵里。 「……糟糕,多田同学的外套变得皱巴巴……!」 她突然注意到这件事,伸手抓起外套尸体: 「讨厌——对不起!我不小心说得太入迷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件外套原本就是这样。」 「没那回事!真是的,怎么办?我送洗过后再还给你!」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洗就好。再说反正只是uniqlo的旧衣服。牺牲它却能听到有趣的故事,我觉得很划算。」 万里从充满歉意红着脸的香子手中拿回外套,在她还没说要赔偿之前,快速收进包包。 「哎呀——很棒喔,真的……话说回来,加贺同学平常都是用这种方法击退蛇吗?」 「怎么可能!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遇到蛇!」 「石锅拌饭没事吧?」 「它受到严重的精神冲击,跳进洗衣机里,直到今天早上还不肯出来。」 「滚筒式?」 「不,是一般的直立式……啊啊、讨厌,我刚阳说得太兴奋了……」 不,你打从一开始就很亢奋——这种话万里当然说不出口。 香子似乎真的感到难为情,直到现在才脸红,两手捧着脸颊摆出少女的姿势环顾四周。杀蛇少女加贺香子18岁……万里口中念念有词,香子像小孩子一样对万里挥拳: 「别再提了!快点忘掉!」 「明明自己说得很开心。」 「因、因为!因为你不觉得这个标题很棒吗?遇到蛇、与蛇战斗、蛇从背后自杀攻击被我反击,这一切都发生在院子里喔?这种事情很难得吧?咦……?在静冈很少见吧?」 「很少很少。静冈is大都会。」 我倒是看过茶园田间被机械辗毙的蛇,爷爷还收集那些日本锦蛇泡酒(喝下去记忆就会恢复喔;因此被迫喝下蛇酒,在心中留下阴影),唉,至于细节就不提了。 「对吧。所以我从昨天开始就很想找个人说这件事,很想很想,想说得不得了……当我发现『可以说了!』就不小心兴奋过头。」 「这种事你也可以发mail告诉我嘛。」 就在那个瞬间。 正当两人继续在无聊的笑话打转时。 仅有一瞬间,香子的眼中摇曳着无助,快得即使错过没看到也很正常。 但是万里看到了。 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传mail给刚被我拒绝的人?万里认为香子心中大概是这么想。 只能情绪激动地利用命中注定的好朋友、积极的人生去突破了,不是吗?相信无论是谁都会这样。每个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都会尴尬。所以只能像这样,顺着自己写出的剧本演戏。即使自己也知道这样很怪,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因为若是不这么做、若是不这么做,我…… 万里仿佛听见香子这么说。 「……因此今天一大早,我原本打算告诉琳达学姐。」 香子微微一笑,用有如花朵绽放的笑容掩饰瞬间的动摇。 「可是学姐看到我的选课计划之后沉重叹息、陷入沉思,还说:『这样选很糟糕。』所以我实在很难开口说:『我昨天被蛇从背后咬了一口——』」 笑啊,多田同学。 万里甚至认为香子如此希望。 「那个场合真的说不出口!太难了太难了!」 万里也笑了。 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没发现,「哈哈哈!」发出怪笑,同时想到另一件事。香子没有能够轻松聊些生活琐事的朋友。 柳泽对于香子来说曾经是全世界,失去柳泽的此刻,香子的世界里连平常能够随性联络的朋友也跟着消失。 「不过幸好我能告诉多田同学……而且你好像也觉得有趣。」 香子的笑容变得柔和,视线稍微往下看,以不像她的微妙声音开口。 仿佛亢奋的背后灵终于离开,她「嘿嘿。」笑了两声,深呼吸之后吐气,万里也看得出来她的胸前起伏。精神总算恢复安定,似乎也自觉起伏太过剧烈、难以捉摸。 「……很困扰吧……」 她耸肩苦笑。意思是我让你很困扰吧。 香子也到达极限。 我懂。唉——万里胸口为之郁闷。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才过了两天,怎么可能真的重新站起、变得积极呢?她不是那种聪明人。 今天距离被甩才过了两天,香子却必须像这样一个人面对甩了自己的柳泽,以及被自己所甩的万里,因此加贺香子才会乱了步调。那些举动是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自己的受伤与脆弱。对于算不上聪明人的她来说并非易事。 万里无法阻止心脏揪紧的感觉。 越是想像香子的心情越是觉得心痛。或许这一切只是他的想像、自以为是,但是意志力无法阻止万里想要站在香子这边的想法。 看来他还是喜欢香子。越是思考,他的心越是想要靠近她。明明已经被拒绝却还 第二章 多田万里正在煮晚餐。 进入玄关的左手边,就是半坪左右的走廊兼小厨房。 厨房里的设备只有流理台与电热炉,相当寒酸。万里一个人站在那里弯下腰,认真注意火候大小。 自从搬到这里,也可说是自从万里出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动手制作像样的料理。 平常顶多是随便弄个蛋,而且还是水煮。有时会买熟食回来加热,或是煮义大利面淋上现成的酱汁,不过万里如果说「今天自己煮」通常是指水煮蛋。 话说回来,这家伙真的很爱水煮蛋。早餐通常不吃或吃水煮蛋;午餐吃学校餐厅或水煮蛋—晚餐参加某处的聚会白吃白喝,或是吃超市的熟食、罐头、义大利面或水煮蛋。我不讨厌水煮蛋,但是不像这家伙这么爱吃。 他也想过煎蛋、荷包蛋等选项,但是万里不曾做过。来到东京、母亲还在的那段时期,经有一次打算做火腿蛋却以失败告终,结果在新买的白色平底锅留下烧焦的痕迹。 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房间的电热炉。 明明是新房子,这个时代竟然还是电热炉(不是电磁炉)。如果一定要装,万里认为至少要有能够提供一般火力的瓦斯炉。电热炉的火力无论多久都很难将平底锅充分加热,打个蛋进去也完全没有任何声响或反应。 我好奇地望着难得制作不是水煮蛋料理的万里,坐在从厨房挪到玄关的怀旧二手椅子。这是刚搬来没多久,万里在二手商店买来的椅子,他似乎很喜欢。 垂下的双腿正好有地方踩,绝妙的高度带来卓越的安定感。上半身往后一躺,手肘正好构到身后的鞋柜,身体也舒服坐进椅子里……话虽如此,我当然没有实际的身体能够坐椅子,不过仍然以这个姿势悠哉看着万里拿着菜呆立原地的模样。 其实我到现在仍不喜欢这个房间,比较喜欢找房子时看的另一个房间。当时我拼命在万里耳边喃喃说道:「那间好!选那间!」但是万里当然没有听见。唉,幽灵的意见当然不会被听见也不会被采纳。不如我来造成些灵异现象,看看他会不会改变心意好了?只要想做,我或许有办法晃动门窗……当然只是开玩笑。才一个月就要搬家,太浪费押金和仲介费了。 没错——一个月。万里成为大学生、一个人在这间房间生活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段日子就旁人看来还算一帆风顺吧。 交了朋友,也完成选课登记,还加入社团。虽然差点遭到诡异宗教的绑架、遇到山难、被女生拒绝等等,不过万里仍然平安无事,像现在这样充满活力地度日。 今晚是虽然无聊又值得纪念的「万里首次自己好好煮饭」的一晚。 过了入学季节,新生成为普通的一年级,一连串的迎新联谊活动也陆续停止,能够免费大吃一顿的机会锐减,加上万里吃腻水煮蛋,于是兴起自己动手好好做饭的念头。 接着他要发maiij给加贺! 呃……真是没出息的家伙。我忍不住心想。不过很可爱。至少我是这么想。至于加贺香子怎么想就与我无关。 万里不知道该以什么藉口发mail给香子,于是决心找些能够吸引女生兴趣的话题。 你现在在哪里?今天的事很抱歉。我已经回家了。明天一起去练习吧——诸如此类,自从前往学生事务组途中被丢下之后,陆续传送的mail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对方没有回应,万里也没有勇气单方面继续「呐?如何?好吗?喂?」传送mail。最后没有事情好说,便开始找话题,最后想到的就是做菜。他决定做好菜之后拍照传给香子。这是艺人部落格常用的手法,他认为这样做应该不至于像个变态。 万里打算用老家寄来的白菜和超市买的猪肉,制作简单、吃不腻的猪肉锅。透过电话告诉万里食谱的人,则是我家的美惠子……万里的母亲。 慢吞吞花时间仔细地将白菜和猪肉片叠在一起,轻轻摆入闲置一个月的锅子,并用汤匙规规矩矩量好调味料份量加入。万里按部就班地依照母亲的说明去做。 计时器响起,做好充分准备的万里掀开锅盖,白菜的甘甜香气瞬间涌上。「……太好了!成功了!」万里一个人摆出胜利动作。 成品的外观看来颇为像样。此时电子锅的计时器也正好响起。万里手拿饭匙按照母亲的教导翻拌阳煮好的白饭,开心地装了尖尖一碗。他直接把锅子端到小餐桌,摆在用来代替锅垫的《tv bros.》电视杂志上。 摆好筷子、汤匙、小碟子,准备好桔醋,没忘记洒上最后的青蒽,完成完美的「料理」。 嘿——我有些惊讶。还不赖嘛。不对,真的做得很不错。我忍不住为万里鼓掌。虽说他没可能听见,我还是想鼓掌。接着我离开椅子,坐在餐桌对面的位子。 万里马上想把筷子伸向锅子又「吓——」突然停止动作,保持坐姿、伸长手臂,拿下充电中的手机,小心翼翼拍下餐桌的照片。对对对,可不能忘记原本的目的。不过另一方面我也心想:快点趁热吃吧。 隔着餐桌看向他的手机,我差点跌倒。第一封mail的收信人居然是多田美惠子。mail里写着:『我成功了。确实做出多田家的味道。』这也是种体贴吧。接着写给昵称柳兄的柳泽光央只有『耶——』给佐藤隆哉的也只写了『耶——』……等等。这家伙是谁?之前出现过名叫这个名字的人吗?接着写给冈千波的也是『耶——』后面再加上一串小鸡图案。我看到万里想打的其实是很适合小冈的心型图案。 接着是重头戏。写给他最想传mail的对象,加贺香子。 『我现在要吃晚餐了(白饭图案x3)今天挑战白菜猪肉锅(弯起手臂挤出肌肉的图案)按照家传食谱试着做做看(闪亮星星图案)有妈妈的味道(笑脸!)』 他将原本写的「试着做做看」改成「试做了哟」想了一下又改成「试着去做」最后又改回原来的。嗯,聪明。然后传送。 放下手机,万里终于开始品尝。「开动!」听到这句话的人只有电视和我,有些寂寞,不过味道似乎出乎预料地美味。吃了一口「嗯——!」了一声后便大口扒饭,不断追加白饭。配水煮蛋时从没见过这种气势。 「啊啊……真好吃……原来我家的火锅是这种味道……」 万里动着嘴巴,有些感慨地说道。他凝视冒出暖暖蒸气的火锅,暂时停下筷子。 这么说来,万里在老家这一年里,餐桌上好像不曾出现火锅。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值得怀念……应该是吧……」 或许是习惯一个人住了,最近这家伙自言自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等等,不是这家伙,是万里。 接下来这件事其实有些难以敔齿——手机马上收到某人的回覆。万里右手抓着筷子,没规矩地再度打开手机。那是母亲传来的mail 『那个食谱来自cookpad网站喔(心型)妈妈我连一次也没做过(汗)』 万里重重垂下脑袋。 ……原来是这样。那根本不是多田家的滋味。害得你还因此感慨万千,真是抱歉。 *** 「还是一样便宜!」 在之前琳达告诉他们的便当店顺利买到今日便当,万里感受着便当拿在手里的重量。店里大婶说今天今日便当的主菜是寿喜烧。还附上一口大小的红烧汉堡排、青菜拌豆腐、炒牛蒡丝、通心面沙拉,这样只要自暴自弃的通货紧缩价240元。日本经济没问题吧? 「而且比那个还便宜。」 万里指指香子手中的星巴克杯子说道: 「中杯那堤370元。可是这样一杯就将 近400大卡喔?」 营养满分。香子眨动长睫毛,摆出干杯姿势。另一只手上提着同样装着今日便当的银色塑胶袋。 第二节课下课之后,万里和香子在学生会馆的入口集合,一起前往祭典研究社练习场所在的区立大楼。他们战战兢兢地二则一后走在没有护栏的狭窄人行道,屡屡侧着身体与行人错身而过。 万里等人就读的法学院校区所在位置是老旧的办公大楼、资格考试补习班、餐饮店铺林立的区域,一到午休时间,上班族和学生全都涌到狭窄的人行道。双线车道是通往主要干道的捷径,因此车流量很多。不断穿梭的卡车和计程车加上众多路边停车,严重影响视线。 「喝那种东西反而会变胖喔,大小姐。」 万里转头看向身后的香子,一边以朋友的轻松口吻开口。香子小心翼翼地与难以称为清洁的居酒屋门前垃圾场保持距离,跳过拉面店流出的神秘液体水洼,一边回应「是啊——」一边跟在万里身后。 昨天在千波面前那样尴尬地与香子分开,而且也没收到任何mail,回覆,万里原本很担心不晓得会有什么发展而感到焦虑,结果只是杞人忧天。 没有留下任何余波荡漾的问题。 万里希望能够起死回生而传送自己煮的白菜锅照片,过了一会儿才收到香子的回信:『对不起!手机放在包包里,所以一直没注意到手机响!。原来是这样啊!是啊。两人之后也很平常地用mail交谈,一切雨过天晴。今天也是如此,万里正要和香子一同前往参加社团活动。他们的友情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延续下去。 香子对转头的万里可爱地嘟嘴说道: 「等一下要跳舞,所以不劳你操心。再说如果没有那堤,我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你又来了——万里伸出手指,开玩笑回应: 「现在装模作样说这种话,会不会太夸张了。」 「我是说真的!这叫咖啡中毒。从国三暑假开始每天都喝,不管是下雨天、刮风的日子、晴天、在东京、在夏威夷、在纽约。平常基本上都是点健康的豆浆那堤或无脂牛奶那堤,今天难得点了一般的那堤,这是为了跳阿波舞做的准备。如果跳到一半血糖太低头晕,未免太丢脸了吧?所以我事先补充足够的热量。」 香子露出完美的招牌微笑。如果星巴克要拍新广告,演员一定是加贺香子。 另外,香子似乎真的打算积极参与祭典研究社的活动。 她的干劲也表现在今天的打扮上。深棕色头发高高扎起,纤细脖子没挂项链,耳环也改戴小巧的单颗钻石,内搭裤外面难得穿着及膝短裤,针织上衣也是不怕沾上汗水的简单款式。不过如此运动风的打扮对于香子来说似乎不是为了要跳阿波舞,只见她除了肩背装有课堂资料夹的包包,手里还拿着一个纸袋,里头装着折好的t恤和运动裤。她的运动风打扮虽然只是为了气氛,也足以说服万里。 「原来是打算跳到变瘦……」 可别因为汗水的盐巴而坏掉喔,c-3po……这句话如果说出口,香子肯定会不高兴,所以万里没有说。不过他的确有这个想法。 但是香子似乎听见万里的心声: 「多田同学,你正在想反正我也跳不好吧?」 香子一边斜眼看着万里的侧脸,一边快步从后面超越万里。颜色比平常浅的唇蜜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美丽的光芒。万里看见她嘴边挂着恶作剧的笑容。 「我、我没那么想、没那么想!那个想法只——有闪过脑海一下!」 「算了,无所谓。反正你看好了,我今天一定会洗去污名,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叫我c-3po这种丢脸绰号了。」 莫名充满自信的香子回头看向万里的脸: 「上次跳得很糟的事实我已经检讨过了,也知道原因了。」 「啊啊,缺乏节奏感吧?我也觉得是这样。还有身体僵硬有如岩石。真的很夸张呢,加贺同学明明还年轻,真可怜……」 「才不是!是我没打开心房,才会弄得那么难看。的确……那天的我几乎快要被所有事给压垮,对于一切都感到胆怯,很悲惨又对一切感到悲观……」 她喝了一口那堤咖啡: 「……不过今天的我和那天不同。我重生了,而且绝对不要再变回那个悲惨的我。全新的加贺香子要以开放的心情积极迎接全新的挑战。对音乐敞开心胸!对节奏也敞开心胸!不在乎众人是否看着自己!简单来说,我认为跳舞最重要的就是要抱持这种想法。重要的不是身体,而是舞者的精神、灵魂的存在。难道不是吗?观众就是因此记住那股感动的,你说对吧?你也有同感吧?肯定没错!」 香子一边看着万里的脸一边倒退走,得意洋洋地将那堤咖啡杯靠在胸前,不停眨动浓密的长睫毛,一对像要把人吞没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所以根据这个理论来说,我的确『能够跳舞』!」 她大刺刺地站在路中间。偏颇理论出现了。迎面走来的上班族一脸困扰地皱起眉头,闪过挡路的香子。 「或许是这样吧……」 嗯——万里有些怀疑。但是—— 「绝对是那样!哎呀,不过……有一个问题。」 香子缓缓弯腰拉起内搭裤露出小腿。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万里看了一眼。 「……啊啊啊……!」 捂住自己的嘴巴。刚才那是惨叫。他因为令人震惊的光景瞬间感到晕眩,手上的便当塑胶袋差点掉落。 「你觉得呢?它不但没有逐渐好转,反而变成这样。」 既然问我—— 「你、你该不会是被毒蛇咬到吧?」 「大概吧。」 什么「大概吧。」那个不在乎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香子白净的小腿上有之前提过、牙齿形状相当清楚的蛇咬痕。伤口红肿发烫,看起来很不舒服,四周还有内出血的蓝紫色与黄色诡异斑纹,情况相当严重。嗯——香子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腿,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看起来好像pi的花样……多田同学晓得吗?emilio pi?」 「谁晓得啊!你的脚根本溃烂了吧?快点去医院看看,我是说真的!」 「对了对了,那个!昨天的火锅!真的好厉害喔!多田同学真会做菜,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有这种特殊技能!我觉得很棒呢!」 「现在不是管我的火锅的时候!你也快点对医院敞开心胸吧?你的伤口真的很严重!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 「……为了~~保卫你我的爱……嗯哼哼哼嗯~~哼哼哼……」 「给我正视现实!」 香子拉好内搭裤,一边哼歌一边大步向前。看来伤口不妨碍走路,但是她真的不要紧吗?万里连忙追上。 他强迫香子答应如果明天肿胀还没消退,就要去医院,接着两人在大楼的厕所前分开,各自去换衣服。 万里带来更换的是平常当成睡衣的五分裤,以及随便塞在纸箱里从老家搬来、几乎没在穿的黄色t恤。 不知道因为是便宜货或者是洗坏了,t恤上面的花样斑驳,现在的万里连这件衣服原本是什么图案都不知道。而且穿上之后,脖子后面正好碰到硬梆梆的标签,只要稍微一动,和皮肤摩擦就会痛。 这种t恤实在很难穿着跳舞,没办法,虽然难看万里还是把t恤内外反过来穿。反正图案都剥落了,这也算是法学院风格的紧急处理方式吧。 脖子挂着擦汗毛巾,整理好随身物品之后,万里走进练习室。 「喔,一年级的来了。」 「你的t恤里外穿反罗?」 「怎么?刚洗完澡吗?」 香子和女孩子还没现身,里面只有几位已经换好衣服的学长集体坐在延伸整面墙的镜子前。他们注意到万里进来,出声打招呼。 万里连忙脱掉鞋子踏入和室: 「我来了!t恤内外颠倒是特殊设计!刚洗完澡是什么意思?」 他有礼貌地靠近学长。对于他们的长相和名字还无法完全兜在一起,所以实际上有点胆颤心惊。 「这个这个,毛巾啊,挂在脖子上很俗气是普遍看法喔。」 手指着脖子,对万里露出亲切笑容的人,是长得有点像猴子的超短发学长。记得他应该叫什么西学长……这个祭典研究社不知为何,有好几名男性成员都叫做「〇〇西」这位亲切的学长也是其中之一。从吸汗材质t恤下方可看见健壮的肩膀与手臂,万里一边回答:「原来是这样。」同时不禁羞愧地以双手抱住肩膀加以掩饰。 「毛巾要摆在这边。这才是祭典研究社『最潮』的使用力式。」 什么西学长站起来转身背对万里,接着将折得细长的毛巾塞进臀部口袋里,半条垂在口袋外面。 这么说来的确比较有型。万里立刻也照做。如何!还转个圈让学长们评监。很好很好!不错!很帅!就是那样!温柔的学长用力点头回应。一方面或许是因为今年只招收到一名一年级男生,所以对万里特别照顾,不过佯装不知情享受一切,也是身为学弟的义务。 万里傻笑扮演学弟到有点得意忘形,突然注意到他们脚边的东西。 「运动鞋?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运动鞋?」 一双看起来是新的运动鞋没有系上鞋带,直接摆在纸上。 「对了,你来得正好。多田万里也试穿看看?」 「有人想把这双卖掉,我们刚才都试穿过了,可惜有些太小或太窄,没有一个人合脚。如果尺寸适合,你只要花五千元就可以把它带回家。」 听到是要卖的鞋子,万里再次仔细审视这双鞋。从鞋底厚度看来应该是慢跑鞋。 「五千元啊……有点困难耶,我还没开始打工……啊啊,不过这鞋子很好看。」 「对吧对吧?很好看吧!听说鞋子主人买了之后不曾穿出门,虽是二手货也和新的没两样。再说这个鞋款很受欢迎,杂志上也有介绍,平常要买至少得花两万元吧。」 平常要花两万……万里拿起一只鞋子仔细端详。 鞋子轻盈的手感仿佛要从手上飞走,这是new bnce的慢跑鞋。 现在万里拥有的鞋子包括入学典礼穿的皮鞋、几乎每天穿的爱鞋jack purcell、去便利商店穿的拖鞋,另外还有一双一点也不喜欢,不过下雨天可派上用场的俗气合成皮杂牌运动鞋。只有这些。以大学一年级男生来说还缺一双。如果要买一双新鞋,再便宜也要两三千元。五千元就可以买到这双鞋,似乎挺划算的。 「好,那我试穿看看!」 「喔,穿吧穿吧。」 怎么觉得有点像灰姑娘……万里一边心想,一边在坏心姐姐……不,是温柔学长的注视下轻轻套上一只鞋子。 「如何?」 「有点紧吧?」 万里觉得从脚尖到脚踵都正好纳入鞋子里。 「不……我穿起来似乎很合脚。可以两脚都试试吗?」 另一只脚也穿好之后,他轻轻原地踏步。没穿上鞋带也不觉得哪里太宽松或尺寸有问题。唔!无心翻白眼的无事男子围绕万里窃窃私语。没想到这家伙就是灰姑娘……?正好穿下玻璃nb的就是他吗?就是这个长相寒酸、垮肩、连基因里都充满没人气年轻艺人气息的家伙吗……?真是可怕……! 「你们看,刚刚好耶!我是灰姑娘男孩!唔哇,脚步好轻快!」 万里双脚穿着运动鞋,在纸上轻轻跳跃. 极尽现代技术精华的慢跑鞋对于早已习惯jack purcell重量的双脚来说,简直就像穿着羽毛。或许是踩在榻榻米上的关系,坚固的鞋底踩起来很柔软,脚底感觉很舒服。太棒了,这个非买不可。 「决定了!我要买!我想要这双鞋!五千元没问题!我该把钱给谁?」 他小心翼翼避免踏出底下的纸,不断踏步。这时万里看见入口处的门打开,琳达学姐与几位学姐,还有换好衣服的香子一起走进来。 「喔,来得正好。哟!一年级的要买鞋子!」 「啊?真的吗?」 听到声音回头的人正是琳达。万里有些惊讶。那是一双男用鞋,所以他原本以为卖家一定是男生。 「这是琳达学姐的鞋子吗?」 「是啊。」 长袖t恤外面很自然地套着短袖t恤,搭配及膝的运动裤,不知为何光脚的琳达一如往常翩然走近: 「尺寸合脚吗?不会太小?」 她像鞋店店员一样蹲在万里脚边,大拇指用力按压鞋子表面确认脚尖位置。 这个举动让万里心跳加速——喔,学姐好近。 琳达亮丽的长直发在万里眼睛下方清爽摇曳。水嫩的香气、笔直的发线、纤细的后颈……这个姿态由旁人看来似乎有些危险。 而且平常没机会看见的琳达脚趾莫名苍白,透着淡蓝色的血管十分美丽,与万里脏兮兮的双脚完全不同。看来湿润柔软,含在嘴巴里似乎很甜……啊啊,琳达学姐的脚好像甜点,我好想整个吃下——这种话如果说出口,肯定会被当成变态。 「应、应该不会……」 说出最安全的答案,万里紧张地转开视线。 我到底在想什么?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都怪琳达学姐的脚太漂亮了。真的很漂亮。脚趾很长,指甲大概经过特别处理,就像透明的樱贝,肌肤的感觉也很滑顺,摸起来一定……啊啊我真是的!混蛋加三级!如果穿着运动裤时出现莫名变化就死定了! 万里把头用力一扭,正好与香子面对面,两人的视线突然对上。他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嘿……」总之先露出傻笑。以一身刺眼粉红色运动服展现干劲的香子那张完美姣好的雪白脸庞回看万里。 啊啊,我美丽的朋友……抱歉,搞不好我是个有恋脚癖的变态…… 琳达没注意到变态正在眼前血脉贲张,蹲在底下抓起变态的脚: 「咦,真的不会吗?等等,这双鞋子是几号?」 她强行抓住脚踝一扭,想要确认鞋底的尺寸。 她的手段有些粗暴,万里觉得脚踝差点被扭断,不过还是认为琳达是个温柔的好学姐。他总算恢复平常心之后,不自觉在心里重重低头。自己居然想要舔这个体贴学弟妹的学姐的脚,未免也太失礼了。没水准,必须彻底反省。 这时万里注意到眼睛下方琳达的脖子上有某个东西。那是衣服的布标。多层次穿法里的那件长袖t恤穿反了,所以脖子才会露出标签。 哎呀,好可爱……这个想法也很没礼貌吧。 万里差点因为眼前琳达粗心大意的举动发笑,以只有琳达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道: 「琳达学姐和我一样。」 「嗯?什么一样?」 这个这个——万里指指自己反穿t恤,后颈露出来的标签。 琳达大概是这时才看到万里身上的衣服,不禁愣了一下,睁大眼睛。 肩膀像是中枪一般紧绷,看得出来她屏住呼吸。 注意到自己出错了吧——万里心想。不过这点小事,值得这么惊讶吗? 「啊、不过我是故意穿反的。因为总觉得这个标签一直接触皮肤好痛。」 琳达一句话也没说。 万里原本以为她会说:「不会吧!」或是「真的假的?」然后红着脸,慌张地伸手摸摸自己的后颈,结果完全猜错。琳达只是睁大眼睛站起来,什么也没说。仿佛正在作梦或陷入幻觉,举止有些奇怪。 接着身高与万里差不多的她,凝视万里的脸。琳达此刻仍然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万里心想: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仿佛要将万里的脸连皮带肉剥下,然后看穿眼里的大脑深处,甚至脑髓。她的眼神像光一样直直射入,显得过于强烈。 「……咦?喂、呃……怎么了?」 困惑的万里瞬间感到害怕。 咦?咦?咦……?无法冷静的他用手背擦拭额头。 莫非琳达凝视的是真正的多田万里——也就是万里不认识,琳达却认识的万里?倘若是这样……他的额头全是突然冒出的诡异汗水。 可是为什么挑在现在?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吗?我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才能圆满收场?我的希望是「维持现状」万里学弟及琳达学姐的关系很好,所以我希望继续维持。 琳达继续凝视嘟起嘴巴的万里。就在几次呼吸之后,总算—— 她总算对万里露出一如往常的露齿微笑: 「我也是故意的。」 企图用笑脸将刚才的沉默、注视等都当成玩笑。 我只是想让学弟尴尬,才会狠狠瞪着你。你真的很困扰吧,超好笑的——四周空气就在这样的玩笑话之中逐渐好转。呼。万里忍不住呼口气。事到如今他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屏息。 啊啊,总算恢复平常的模样。太好了—— 「我也觉得一直磨擦很烦。本来心想外面还要再套一件,所以反穿也无所谓,没想到会被人发现。被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难为情,还是再把它反过来好了。」 「没那回事!既然是故意的,就没什么好觉得难为情!」 万里拉长反穿的黄色破t恤大声开口,企图扫除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他故意模仿搞笑艺人竖起一只食指,刻意用力挺起胸膛: 「这件衣服原本就是这样设计!琳达学姐的也是,原本就是那样设计!我们的一样!这种穿法才是流行!没错!」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琳达轻轻笑了。 接着她似乎感到压迫地扭动身体,低头从万里脸上挪开视线。过了三秒钟之后才挺直身子拨弄头发: 「好!我想到了!既然我们有穿同样设计款式的缘份,那双鞋子就免费送给多田万里吧!反正你的名字叫免费万里(注:免费与多田的日文发音相同)。」 琳达一如往常说出令人晕倒的冷笑话。但是另一方面,万里也很感谢她突然这么说,「咦?」惊讶大叫。 听到琳达这么说,「什么!」「免费吗?」「根本就是偏心嘛!」学长们纷纷开始骚动。「免费我也想要!」「不,我才想要,然后上网拍卖。」「我要送给没穿过鞋子的弟弟。」——连《凡尔赛玫瑰》里的法国禁卫队台词都出现了。 「不——行不行不行,卖给你们要收五千!因为他是学弟,可爱又珍贵、两名一年级新生之一喔。怎么可以收钱呢?对吧?」 琳达笑着催促万里同意。 「呃、呃、可是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呃,真的吗?真的免费……?」 万里脱下鞋子抱在胸前雀跃不已,但又有几分自制。他担心这样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真的没关系。我在店里对这双鞋一见钟情,店员说这是最后一双,明明没有我穿的尺寸却冲动买下。然后不出所料,对我来说真的太大了。即使绑上鞋带还是松垮垮的实在难看。再说我没用过网路拍卖也不懂。如果只是当成装饰品,简直是剥夺这双鞋子的幸福。尽管穿吧,它会让你懂得生为鞋子的喜悦。」 「啊、那么我付一半!请让我付两千五,这样也够超值了!」 钱包钱包——万里的眼睛不停找寻自己的东西。琳达从万里手中一把拿起那双鞋子: 「我说不用了。都说是送给可爱学弟的礼物。你可要好好尊敬我这个伟大的学姐喔!」 后面那句是开玩笑的——琳达笑了。看来她真的不打算向万里收钱,快速摊开铺在榻榻米上的纸包起鞋子,重新塞回鞋盒里,接着快手装进纸袋。 「来,这是礼物,多田万里。听好了,你要好好穿它——!这是双好鞋子。每次穿鞋子时都要想起『我有个好学姐真是幸福——』。」 「啊哈,可是……」 我们其实是同学吧。 应该说我们……呃……唉,算了。 别再想了。 已经决定要忘记、希望「维持现状」我刚才不是这么想的吗?万里使劲全力对琳达露出学弟的笑容: 「……好!谢谢学姐!好高兴喔!我一定会好好爱惜!」 他用意弯腰鞠躬,像是要尽可能把那些咽下没说的话推得老远。接着开玩笑地单脚原地旋转一圈。 开心的万里慎重捧着纸袋,一脸傻样地雀跃迈步。 「太好了!我拿到鞋子了!耶!」 得意洋洋地对香子指指纸袋: 「是new bnce的,灰色的超帅鞋子!超开心!我好开心!」 万里搂着纸袋扭动身体,腰部也跟着摆动,想要表现自己百分之百狂喜的姿态。 但是—— 「多田同学……」 香子没有丝毫笑意。 化妆完美的雪白姣好脸蛋很僵硬。万里第一时间想到——咦?是我的牙齿沾到什么脏东西吗?或者是拉链忘了拉,丛林里的大蛇攻击加贺同学?不对,运动裤哪有拉链。 到底怎么了?万里不禁感到困惑。香子凝视他的眼睛把脸凑近,接着压低声音避免其他人听见: 「发生什么事了……?」 「什、什么意思?」 香子仍然直视万里傻笑回应的眼睛,静静紧闭嘴唇。万里看见她以深棕色眼影突显浓密感的长睫毛在透明眼珠落下影子。接着那双眼睛稍微眯起,香子再次以更小的声音问道: 「……你和琳达学姐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你在说什么?」 万里原本打算以无比开朗的声音反问,只是不知不觉掺进焦虑。简直就像快要发火,他也无法控制。 香子关心的究竟是我的什么?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琳达的事、也不知道多田万里的事。再说我哪个部分需要她关心?还是她想说「既然我们是好朋友,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全部告诉我」? 话说回来、话说回来你——就在万里吸口气,开口对香子说些自己也不懂的事时。 「好!快点把便当吃完,开始练习了!」 其中一名学长用力拍手大声说道。「遵命!」「好啦!」回应从四面八方传来。 万里总算回过神来。 香子就在他的眼前。 这位他曾经喜欢并且告白的女孩子、现在仍然恋恋不舍的对象。她比任何人都漂亮、笨拙又温柔。 「……遵命!」吸进的那口气变成自暴自弃的大声回应。万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重新打起精神,像个学弟一样准备分发座垫。 香子盯着万里的眼睛还打算说些什么。就在这时—— 「大家好——!有在跳阿波舞吗——?」 初次见面的几名西装&套装打扮的男女毫无预警地开门进来。他们似乎就是许久没露脸的四年级学长姐。除了万里和香子之外的其他社员开心欢呼,上前欢迎他们的到来。 「哇啊— —学长——!好久不见了——!」 「工作找得如何?已经确定要进哪间公司了吗?」 「笨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所有人当然都还没确定!这条路很辛苦喔,你们总有一天也会碰到,作好觉悟吧!」 嘎啊啊啊!惨叫声响遍狭窄的练习室,随后立刻变成笑声,逐渐被吵闹的说话声淹没。 「对了对了,学长,终于有一年级新生加入了!喂——多田、加贺,过来——!」 其中一位学长像在呼唤宠物狗一样呼叫,万里和香子还来不及回应,已经一起被粗鲁推挤到四年级学长姐面前。 琳达以拇指指着他们说道: 「他们就是上次在山里遇难的人,我们在集训时发现的。之前曾经提过吧?就是被那个奇怪的宗教团体诱拐……」 「啊啊啊——!他们啊——!」西装打扮的学长充满兴趣地点点头。再没有什么事比这更丢脸,「啊哈哈……哈……就是我们……」万里与香子只能露出尴尬的微笑,偷偷交换视线。再次提起这件事,两人的愚蠢仿佛昨日种种再度回到脑中。另一方面,学长姐们也以手肘互相碰撞彼此,一边看着香子一边小声地激动说道:「真是美女真是美女真是美女。」、「祭典研究社有救了。」之类的话。补充一点,其实所有人都听见了。 琳达凑近说道: 「多田万里、香子,这些人是四年级的学长姐,这位是前任社长荷西学长。」 ……出现了,名字一定有「什么西」。香子八成也有同样想法,万里看见她稍微挑眉。 「然后其他就是普通学长姐。学长姐目前正努力找工作。」 「什么叫普通学长姐,太过分了!」学长姐出声抗议,琳达不在乎地笑着开口: 「话说回来,各位真的要好好加油喔。要不然干脆自己成立公司,雇用所有祭典研究社的学弟妹、让我们自动成为正式职员好了。对了对了,土产呢?礼物呢?」 「土产土产——妈妈——爸爸——」所有社员对着四年级学长姐撒娇开玩笑。 万里也决心加入,磨蹭陌生人的西装。香子大概也懂得看情况,虽然只是伸出手,不过姑且加入讨礼物行列。 「吵死了吵死了——滚开!土产在这边!」 琳达刚才介绍的前任社长、高个子的什么西学长将带来的纸箱重重摆在榻榻米上。「唔喔喔!」祭典研究社的现任社员像是饥饿的鬣狗扑向纸箱。从刚才粗鲁的摆放方式研判,应该是零食之类的吧? 有人大力撕开纸胶带打开纸箱。「啊啊……?」一见到内容物的同时,原本兴奋欢呼的喧闹声变成含糊的疑问。电力瞬间下降。前任社长独自露出得意表情: 「你们绝对会用到吧?练习的时候也少不了,毕竟是阿波舞嘛。」 其他四年级学长姐笑着交换视线。 所有人各自拿起纸箱里的东西。 「……的确是会用到……」 大家原本期待的是人人有份的mr.donuts的甜甜圈,或是krispy kreme甜甜圈,或是摩斯汉堡炸鸡,或是全家便利商店的炸鸡,或是肉包子,或是冰淇淋,至少是饮料之类的东西,然而—— 「……圆扇……」 万里也拿到一个,仔细研究了一番,与学长姐一同咀嚼那股失落感。纸箱中塞满一模一样的圆扇,所有社员都有一把。但是这个品味究竟是怎么回事?扇子上一面写着「yes」另一面写着「no」也就是所谓对错扇。 「直接表达出你们的喜悦吧,这是全体四年级特地出钱订制的创意扇子。设计者是我!正式上场时看情况,不过练习时可要拿出来用喔。听见了没有?喂喂,笑啊!欢呼啊!你们应该很开心吧!」 全体对着前任社长举出「no」的一面。的确很方便。 「什、什么嘛……怎么会有这么不可爱的学弟妹。可恶……等一下还要去公司面试,我的心情都被你们搞坏了!我是怎么了?既没有公司录用,也没有人脉,你们也不支持我吗?你们在暗示我是个没有工作、没有未来、没有生存意义的家伙吗?气死我了!」 看到前任社长怒气冲冲的模样,总觉得拿no对着他有些可怜,万里忍不住放下扇子。其他人大概也是同样想法吧。 ……唉,也不能够太苛责他……毕竟对方正面临不景气的打击而显得脆弱……话说回来自己将来也可能是这样……各种气氛充满狭窄的练习室。 好。一名学长拿起小心翼翼立在墙边的布袋。 打开布袋,拿出擦得晶亮的钲。那是雾银色、附有长柄、外型像是小型平底锅的钲。 学长一手拿着钲,另一手是弧度刚好的棒子,「铿铿!」试敲几次,发出尖锐的声音。所有人不禁一起看向声音出处。 接着停了一拍,缓缓开始的节奏,就是阿波舞的节奏。 来吧,祭典开始了。 「唔喔喔……真不错,有那种感觉!」 「啊啊!我爱祭典、我爱夏天——!」 西装、套装打扮的学长姐立刻眼睛一亮,看往釭的方向。这些祭典研究社活动培养出来的祭典之血开始骚动。 学长一边敲钲,一边与琳达四目相对,说声:「上吧上吧。」琳达微笑点头,从口袋里拿出白色的东西。万里这下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光着脚了。琳达快速套上足袋之后起身,脚踵的地方没有扣上。 「练习才刚要开始,今天也还没做伸展操,不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太鼓被借走了,下次练习再配合太鼓跳舞……一起来吧!」 她的手指抓着圆扇的支架。 万里喜爱的脚尖「咻!」滑过榻榻米。 用膝盖轻轻撑起身体,像只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太过亮眼的舞姿夺走万里的目光。简单的t恤与运动裤打扮因为她的舞姿显得耀眼。旋转一圈伸展手臂,脚踝一跃,榻榻米发出声响。 如何?她充满自信地稍微抬起下巴,目光炯炯有神。「哟!」四年级齐声喝采,尖锐的口哨声响彻整个练习室。 琳达既不害羞,也没有难为情与做作,只是轻巧享受跳舞的乐趣。就连在旁边看着的人也打心底感到跃跃欲试。万里也觉得焦虑。我也想跟上——这是他的想法。接着其他社员也以目测取好距离,有的将圆扇插在运动服背后,有的一手握着扇子向琳达一样高举,悠然摆出阿波舞的动作。 万里的脚尖也轻轻踏上榻榻米,刚开始双脚谨慎地、小心翼翼地轮流踩踏,一面注意男生该有的舞蹈动作一边放低腰部,弯起膝盖,始终保持轻盈的姿态。会不会很怪异?会不会很奇怪?会不会很丢脸?他斜眼看向镜子,凝视混在同样跳舞的众人之中的自己。动作有点搞笑,不过确实融入舞蹈之中,跳舞的样子比印象中更快、更有力。摇摆的人们各自跳舞,脸颊圆润发光。镜子里的万里忘我地大笑。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呼吸和节奏欢笑,身体愉快顺着乐器的速度舞动。 节奏轻松快速,万里也很自然地开始摆动双手,轻松舞动。在空气中自在跳跃的零碎乐音变成指尖的翩然舞动。 莫名感到愉快,脑子仿佛一片空白,不过踏出的脚步依然很小,髋关节也不流畅。看看镜子,自己的动作没有那么轻快,有点笨重……应该更柔软……更有力……如果能够与其他人的动作一致……多练习几次,是否就能跳得更开心呢? 身着西装、套装的学长姐也在门口附近站成一列,脑袋随着节奏摆动,沉甸甸的包包摆在地上,看着学弟妹摇摆的模样不断用手打拍子。 然后香子也动了起来。 万里吞下一口气,不自觉地看向香子 。原本在旁边开心打拍子的香子此刻正用雪白的手握住圆扇,脖子缓缓倾斜。总觉得她能够办到。她是否打算敞开心胸,释放出舞者的灵魂呢?除了万里以外的社员也忍不住偷偷看向香子,似乎有些好奇。 香子眯起眼睛,压低她的腰,终于举起双手。 喀喀!哒喀!她发出金色闪光。 *** 「多田同学好过分……!」 「……我不是故意的……」 「你把我当成活祭品取笑……!」 「……不是那样。不过真的很对不起……」 结束整整两个小时的练习后,我们来到通往马路的门口。 换好衣服之后,把钥匙还给管理员的学长姐一起出现,嘴里一边说着:「嗯,再见!」「你们又要去打麻将了?」「辛苦了!」「要去上刑事诉讼法吗?」一边往车站、校园和其他方向各自走开。琳达也和其他学长姐一起准备往车站方向走去,看到呆呆站在走廊中央的两个一年级,又特地折回来。 「那么多田万里还有香子,下次练习见罗。」 露出十分温柔的菩萨笑容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反正我们社团固定有人会待在大厅,你们也可以偶尔过去看看,或者确认练习时间表。公布栏斜前方的桌子姑且算是我们祭典研究社集会场所。嗯、啊,大概就是这样……那个、嗯、呃……辛苦你们了。你真的用不着担心。」 咚。她拍拍香子的肩膀……香子沉默看看被拍的肩膀。 其他学长姐看到这个情况,也一个接着一个露出温柔笑容,像念经地说道:「真的真的。」、「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不要紧不要紧。」并朝着我们挥手。 「那个,脚实在没办法。嗯,是啊,都怪蛇不好。」 琳达以战地摄影师的语气体贴地对香子开口,再一次抓住刚刚拍过的肩膀,最后又轻拍她的背两下,要她打起精神,然后朝通往车站的纷扰马路离去。 万里说声: 「这……这不是很好吗……」 但是香子只是有点惊讶地回看他的脸。 啪!失去卷度的浏海乱糟糟地挂在鼻尖,唇蜜已干的嘴唇半开。眼影晕开染黑眼睛四周,眼里写着「哪,里,好?」三个字。 完美的玫瑰女王加贺香子首次出现这样完成度偏低、令人惋惜的脸。 万里不禁咽下口水: 「就是你把蛇的事……告诉琳达学姐和其他学长姐……」 啪沙、啪沙、啪沙沙沙……香子的脸上肌肤加速失去光泽。 光是有心还不够,没有舞蹈细胞的人就是跳不来——香子此刻才深深体会这个事实,生命之火快要消失。 ——一开始的气势看起来似乎有办法。 香子自然而然加入琳达点燃的舞蹈漩涡时,万里也是如此认为。不是跳得很好吗?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女人——我很积极喔!敞开心胸了!我也能跳!既然她大声宣示:「我能跳!」万里也认为香子或许真的能跳。上次练习时的僵硬模样,根据香子的说法只是因为自己的内心放不开,新的加贺香子已经超越那个问题、能够跳舞了。 但是很可惜,这种想法只出现在一开始。 以时间来算,香子仅仅在最初两秒看起来好像能跳。 伸长手臂以柔软的姿态高举扇子——到这里为止都没有问题。踏出一只脚,脚尖踏着榻榻米也很棒,轻轻扭动的纤腰像柳树一样柔软、低俯的脸有如花朵一般漂亮。「喔……!」万里和其他人全都屏住呼吸。到这里是两秒。 接下来。 配合快节奏的釭声举起双臂掂起脚尖,膝盖使力晃动身体,脚步轮流踩踏,香子的姿势一下子变得很好笑。 张开腋下、动作僵硬的胸膛,紧绷不动的肩膀,保持直角的手肘,仿佛脊椎打上石膏的脖子。上半身虽然动作不流畅,仍然很有精神地前后摆动,另一方面的下半身仿佛在挣扎、以震度3左右的幅度持续振动。腰、髋关节、膝盖感觉不到柔软度,始终僵硬保持一定的角度也很糟糕。 「咦?」还没发现周围的视线,她先一步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咦?我的动作……?睁大眼睛的香子偏头想看自己的姿势、那个表情、那个角度。 简直就和「那个」一样。 「噗……!」差点笑出声音的万里勉强低头掩饰。不能笑——不只万里,这也是祭典研究社所有现任社员的想法。这个时候如果笑出来,好不容易愿意参加社团活动的香子会再度受伤,所以必须装作不知情。啊啊,可是……不,不能笑……可是……真的太像了…… 四年级的学长姐开始低声骚动。「那种感觉好像……」「该怎么形容?明明都已经提示到这个地步……」「那个东西大家一定知道……」他们纷纷偏着头、按着眉间,看着香子僵硬的动作,接着又说:「也是有这种人吧……」 「……那个究竟叫什么名字……」 香子也注意到众人的反应,不安地斜眼看着镜中自己笨拙的姿态,又看看西装、套装打扮,偏着头的学长姐,难过地蹙眉。眼睛看向好朋友万里打算求救。 这种场合到底该怎么做才对?香子希望我怎么做?直到现在万里还是不知道。 但是已经做的事无法反悔。 怎么办才好?脑中一片空白的万里快步来到香子旁边,然后用大拇指与其他手指摆出一个圆,转动上半身。不用说大家也知道那是伙伴r2-d2。万里不自觉地给了四年级的学长姐们提示。 「啊啊!星际大战的……!」结果四年级的学长姐开心拍手,其他忍不住的学长姐也停下舞蹈,「噗!」「哈!」四面八方开始传出爆笑的声音。可是万里想办法忍住了。应该说是香子投射过来的视线,让万里笑不出来。 不晓得这段缘由的四年级学长姐笑着脱下外套,「啊哈哈!这下不行啊!」「看好了,是这样这样!」「完全没有节奏感!」「背要伸直!」「是这样跳吧?」「这样这样、这样才对!」——他们纷纷围绕香子开始指导。明明不曾跳过阿波舞的学长姐只看了几分钟,却跳得远比香子更有模有样。 「嗯!」香子终于停止跳舞,突然按着自己的腹部,呻吟了一声跪在榻榻米上。「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只见她泪眼汪汪地仰望聚集在四周的社员: 「脚好痛,我跳不动了!」 不是肚子痛啊!众人彼此互换视线无声吐槽。她突然掀起运动裤的裤脚,让大家看看斑纹状的那个伤口。「呀啊!」琳达大叫,按着嘴巴往后退。万里忍不住接着香子的话说下去:「是的!她被蛇咬伤所以跳不动!你们看,这个伤口很严重吧!」 ——然后香子愉快地在祭典研究社全体社员面前说出前几天与蛇对战的故事。只是话虽如此—— 「一点也不好!哪里好了?如果是我自己丢脸也就算了,都怪多田同学背叛我!」 「所以我不断向你道歉嘛……要不然我该怎么反应才好?」 「总之如果是朋友就不会拿我当成笑柄!什么嘛,这算什么……!」 香子摆出r2-dl的动作(只有做这个动作时格外流畅)。 「谁叫你发出机器人的声音!我们不是朋友吗!」 瞪视万里的眼中流出泪水,嘴唇开始颤抖。喔喔喔!万里不由得慌了。 「是朋友啊!我们是超级好朋友!就像欲望城市一样!」 他强行抓着香子的肩膀,像个人妖般用脚尖走路,大步走在马路上。香子的手用力甩开万里,一边怒吼: 「嗯啊啊啊!」 路过的学生看到香子的模样,纷纷交头接耳 :「吵架?」「好像吵得很凶。」 香子姑且不动声色,直到那些人离开。 「……我受够了……!」 她更用力地瞪着万里,眼睛近乎血红。嗓间挤出呻吟: 「本来很想积极、很想努力……!」 只见她的太阳穴、脖子、喉咙、胸前一带一下子变成鲜艳的蔷薇色。 「我还以为自己能够改变……!还以为应该能够顺利……然而为什么、为什么又变成这个样子……!」 从紧闭的睫毛下方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附近自然有许多正在辛勤工作或是住在附近的人们,以及可能见过面的同系同学在旁边走动。万里也开始感到紧张,拼命凑近看着香子: 「喂,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 「……因为……!」 呜呜。香子像个小朋友大哭出声。 「……多田同学,对不起!」 她的情绪突然由生气变成「对不起」。整个人靠着万里,想要抓住他伸出的手。她的手好像婴儿一般湿热。她低下满是泪水的通红脸庞,以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在迁怒……」 「喔喔喔……」 万里当然不可能紧紧抱住她,只是僵硬地伸手支撑香子的身体,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人行道角落的行道树之间。香子像快溺死的人拼命抓住木板一样靠着万里的手站立。 「我知道你一直当我是朋友,我知道……你也一直对我很好……」 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吃午饭,一起跳舞,也愿意听我抱怨。还传mail给我。各方面替我担心。多田同学当我是朋友。我知道。因此我仗恃这一点给你添麻烦。多田同学也对我的态度感到厌烦吧——香子像孩子一样用手背擦脸,一边以颤抖的声音如此说道。 yes。 或许是吧。 因为是朋友,所以万里不能用手指拨开贴在泪湿脸颊上的头发,也不能紧搂颤抖的单薄肩膀。不能。万里以不自然的姿势伸出手臂僵硬不动,等待香子抬头。 「……好了好了,总之打起精神来吧。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哭的。而且还有点好笑。都怪我乱来,气氛才会变成那样。下次练习时继续加油就好了。好吗?」 香子仍然抽动鼻子、深深低头。让人觉得她似乎打算直接钻进地下,钻向巴西。 「啊、对了,要不要去星巴克?你喜欢星巴克吧?一起去吧!我们既然是朋友,结束社团活动之后一起去星巴克也是理所当然!」 「……我、刚才喝过了……」 沉默了几秒之后,香子小声开口,不过她总算缓缓抬头。抽动红红的鼻子说声: 「不过如果多田同学想喝星巴克,我随时奉陪。因为我们是朋友。」 嘿嘿。 香子以手指擦拭一团乱的脸颊,干涩的唇边浮现事到如今才觉得害羞难为情的笑容。她耸耸肩膀,似乎打算用笑带过自己的样子。 她的模样真的很可怕。 头发乱糟糟,妆也花了,鼻子红通通,平常的美丽容貌若是l00分,刚才就是61,现在则降到46左右。 但是万里的胸口却比过去任何时候看到任何表情的加贺香子时,揪得更紧。他姑且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微笑回应。 如果真的是朋友,不应该觉得这么心痛。 万里坚持要请香子,香子也坚持要请万里,结果最后是香子付万里的份、万里付香子的份,变成没什么意义的互请状态。 不过香子算来比较有利。 「加贺同学的咖啡好夸张!」 「加一份浓缩咖啡、一份糖浆、一份鲜奶油、一份焦糖酱和一份巧克力酱的大杯那堤。你的呢?」 「我是普通的星巴克那堤。」 他们各自捧着端盘,来到面对马路的吧台位子并肩坐下。 「呼……」看着往来的行人,不禁同时叹息。彼此听到对方的叹息声,又同时像照镜子一样交换视线。 「……刚刚真的很抱歉。我哭成那样真的很怪吧?」 先露出笑容的人是香子。 她的眼睛四周仍然浮肿通红,眼妆也被泪水洗去,从白皙眼皮延伸的长睫毛在脸颊落下影子。接着以侧面对着万里的她突然低下头: 「我或许有点……太过意气用事了。」 香子说得很难为情。 「的确有一点。」 万里小心翼翼喝下热腾腾的那堤咖啡,等待香子接下来的话语。 这时他注意到这或许是两人第一次像这样并肩坐着,很平常地轻松聊天。 涂了肤色指甲油的手指把玩耳环,香子用汤匙捞起奶泡,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食。巧克力酱和焦糖酱混合成刚刚好的大理石状态。她又舔一大口。 然后—— 「我好像太急了。」 舔舔嘴唇,她以近距离观看才发现大得吓人的眼睛看向万里。眼珠表面是透明褐色。每当眼睛无助摇曳时,就会闪动温柔的光泽。 「我也晓得自己乱了步调。最近的我简直是无药可救。感觉好危险……应该说我的个性原本就是容易自乱阵脚。简单来说,我这个人就是——」 笨蛋……急性子……无药可救。对于后面的话,我可以点头吗? 「都怪我想要一次解决许多事,想要尽快结束过去的失败,想着必须快点尽早开始全面更新。」 「所谓过去的失败,是指柳兄吗?」 香子没有回避视线。 「嗯……对。那是个大失败,最严重的一次。当然,无论我提出什么藉口,你或许都无法接受。是啊。我想要好好整理自己对光央的心情。并非因为还有眷恋。」 叽!我知道此刻自己的心脏真的发出这个声音。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抱持期待。这是真的。只是……我还不是很清楚,就好像哪边麻痹了一样,明明已经被彻底甩掉,却总觉得……有部分的自己仍觉得这些全都是梦。」 说完与某人类似的话,香子以纤细的手捧着巨大的杯子,轻轻喝着咖啡。但是满满的奶油沾到鼻子和嘴唇。万里看到这个情景,忍不住笑了出来。无论说话时多么认真,这个人就是无法坚持到最后。我喜欢她这一点。 「……唔,讨厌……我就知道会沾到。」 香子从包包的化妆包里拿出镜子,打开看着自己的脸。 金色材质上面镶着施华洛世奇水晶,描绘着玫瑰图案的蚕豆型镜子在香子白皙的手上真的很适合。 见到万里从屁股口袋拿出一样的镜子,鼻尖沾着奶油的香子脸上像个孩子一般笑开: 「多田同学真的用了。」 「当然,这是证明我们友情的好友镜嘛。」 「我好开心。」 那个星期六在veloce,香子说过:「这是证明我们存活下来的镜子。」 万里和香子从那个新兴宗教的集训场合逃走时,香子大部分的物品连同化妆包都留在那里。只有这个镜子放在衣服口袋里带了出来。因此对于香子来说,这东西象征与万里的羁绊。 因此香子与万里成了朋友之后,也送给他同样的镜子。万里听到香子的说法才收下,并向店员借来油性麦克笔,请香子在上面写下「remember逃亡纪念日」。等于要香子清楚宣示这个礼物不是失恋纪念的同情奖。 万里直到今天仍对这个与自己不搭的镜子有些排斥,不过还是很珍惜地使用。 用浅褐色的餐巾纸擦擦口鼻,香子再度以汤匙开始攻击鲜奶油。 「嗯,不管怎么说,现实都不是『这样』所以总而言之……!嗯!这个满是巧克力的地方最棒了……总而言之我想姑且装作顺应这个现实。我相信自己能够办到。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干脆爽快开始全新生活的女生……我想成为那样的人,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由于我太过自信,结果当我了解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时,当我发现自己还是一如往常、还是那个丢脸笨拙的c-3po时,该怎么说,我很……吃惊,沮丧……」 那还用说——万里的手拄着下巴。几乎在此同时,叹气的香子也同样手拄着下巴。左手支着左边下巴,左腿跨上右腿交叉双腿。 「毕竟舞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再说万一加贺同学真的成为干脆爽快积极的女生,也与阿波舞毫无关系。」 「这点在今天已经得到证明。」 香子突然离席起身,踩响高跟鞋带着塑胶汤匙回来。「来。」把汤匙交给万里。 「这个鲜奶油的地方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你也一起来。」 「啊、谢谢。」 万里正准备尝试甜甜的鲜奶油。 这时突然有些犹豫。又感觉若是在这种时候婉拒反而奇怪,于是听从香子的话挖起一口香子杯中的鲜奶油品尝。甜美的鲜奶油入口即化。 「对吧?好吃吧?」 「嗯,真的……好甜。好像连牙龈都要溶化了。」 「溶化也无所谓!你不觉得我们就是为此而生的吗?」 「加贺同学干脆去买星巴克的股票吧。」 「嗯!当然要买!甚至该说我居然到了现在还没买,实在太奇怪了!」 话说回来,最开心的其实是像这样彼此分享!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香子的想法。她紧盯万里把汤匙伸向自己杯子里捞起鲜奶油舔食的动作,漂亮的眼睛闪闪发亮,表现出由衷的开心。 接着—— 「多亏多田同学理解如此笨拙的我,也允许我如此笨拙。谢谢你。我仗恃着这点刚才哭成那样,我要再次说抱歉。每天过得比我辛苦的人明明是你……」 「辛苦?」 万里因为突如其来的话惊讶回看香子。见到他的表情,香子也惊讶地眨眨眼: 「咦?因为……一定很辛苦吧?就是那个……你的记忆……不是那个吗……」 最后说得很含糊,然后瞥了万里的头一眼。吓!万里忍不住皱眉。 「喂,拜托别这样,我说真的。」 不是开玩笑。他最讨厌面对这种同情。把汤匙沉入自己的那堤咖啡里,他打算说明清楚。其实他连说明都讨厌,但是既然不说对方就不能明白,还是把话说清楚得好。 「我一点也不觉辛苦,只是很平常的度日。我的确不能肯定自己没有任何烦恼,但是平常不会意识到自己丧失记忆这件事,再说也没有造成什么不便,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自己这样过日。所以我说真的,可以不要做出那些所谓的同情或是照顾病人一般的反应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嗯。好,我知道了。既然多田同学这样说,我就不会再犯……我对星巴克发誓。」 香子右手摆在杯子上,举起左手宣誓。很好。看到香子的举动,万里相当男子气概地一口气喝掉有些变凉的那堤咖啡。即使汤匙柄刺到脸颊也不以为意。没想到—— 「对了,你和琳达学姐发生什么事了?」 噗。饮料差点从万里的鼻孔喷出来。 「练习时你们的态度都有点奇怪。」 居然注意到最致命的地方,加贺香子果然可怕——她挺直腰杆,姿态优美地等待万里的回答。我避开了尴尬的话题,很厉害吧——从她的脸上甚至能够看到这种悠哉表情。 可是我又怎么说得出口? 我怎么能够告诉她,琳达是我以前的同学,我怀疑我们可能交往过。 我完全把对方当作第一次见面的人,事实上不是这样,但对方什么也没说,反而显得诡异,不过一想到琳达或许有这样做的理由,自己也不敢硬是追根究底,若是要维持现在的关系,最好还是保持现状,别触碰那个话题比较好——就是这样。好长。 ……不对,等等。为什么不能说? 万里悄悄看向香子,对于自己的想法稍微愣住。这个秘密告诉香子也无妨吧? 两人如果能够共同拥有一个人藏在心里太过莫名的秘密,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许她能够就此了解我难以雷喻的心情。再说我们是同一个社团,今后若是发生什么状况,身边有个了解情况的人,或许就能跨越。既然对方和我是见过彼此许多自暴自弃行为的交情……甚至还曾告白,也被甩过。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我们就是因为这样才能以朋友的姿态并肩坐在这里一起吃鲜奶油不是……? 「我想变成琳达学姐那样。我很崇拜她。」 正要张开的嘴在千钧一发之际闭上。 不,看来还是算了——在一瞬间改变主意。 说出口只是心情会比较轻松,并不能解决事情。自己实在没道理让光是自己的事就烦恼不完的香子,背负这项难以言喻的事实。 另一方面也不希望香子对琳达产生不必要的不信任感。如果香子崇拜她,那么就继续吧。就算我和琳达的过去曾经发生什么,也没必要把香子卷进来,破坏她与琳达的关系。 「因为琳达学姐感觉好干脆、好爽快,似乎很积极享受人生。你不认为吗?」 「嗯……她是很棒的学姐。至于干脆嘛,我也有同感……」 我是说真的——万里如此补充。 真的很干脆地与过去划清界线,真的很积极——从前几天万里就这么想。 「舞也跳得好,无论做什么都很帅气,人又漂亮。感觉无论到了哪里,她都会成为核心人物。对了,你不觉得那位前任社长一定喜欢琳达学姐吗?」 「咦?什、什么?为什么?话题怎么突然跳到那里……」 「气氛啊气氛!不过从感觉看来,他们应该不曾交往……说到这里,琳达学姐到底有没有男朋友?看起来好像有喔?她看来很成熟,更重要的是似乎很受欢迎。」 莫名沉默的万里被抛在一旁,「哈。」香子发出有些情色的娇喘,双手一边捧着杯子取暖一边扭动椅子。 「该怎么做才能够变得像琳达学姐一样?改变发型?她的穿着相当中性对吧?不过话说回来,我想学的不是外貌,而是那种感觉的生活方式。我希望自己别再像现在这样扭扭捏捏,而是真正积极又果断、毫无执念地欣赏各种世界。」 这些全都只是你的想像吧——万里隐约心想,不过姑且还是默默听着香子诉说对琳达学姐的敬意。 「我如果是琳达学姐,对……一定能跳出最华丽的阿波舞。在学校有许多朋友。现在也能与光央重新建立轻松愉快的关系,绝对不会被无谓的情感牵绊。不断奔向崭新的世界,遇见各个类型的人并且亲密往来,痛快享受新朋友与全新的大学生活,比方说有人找我去参加聚会,我会率性答应等等……」 两人在同一时间想起同一件事。 「啊啊,对了,不是有人找你吗?就是小冈。对了,我们一起去吧?」 啐。香子露出不像大小姐该有的表情,似乎也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也来不及补救了。 万里也差点忘了,没错,他打算再次开口邀请香子。这不正是好机会吗?「能够和光央重新建立轻松愉快的关系」的机会。现在的光央或许也需要与香子见面。 要替这两个充满各种误会的青梅竹马建立平稳的普通关系,这次聚会是个好机会。 「就 这么办就这么办!决定了!我也会去,我们一起去吧。柳兄也会来喔。」 「呃、咦……等等。可是我还……不太……希望和光央积极碰面……」 「看,出现了,扭扭捏捏。你不是说不能那样?要成为和琳达学姐一样果断的女生?既然这样就别再执着于过去,快点加入崭新的世界。」 「但是!我讨厌那个超音波!」 「我懂。不过没有人要你和小冈交朋友吧?只是去露个脸,只是一年级同学彼此很平常地交流。再说如果是琳达学姐会怎么做?小冈这次的邀请,正好是重整人际关系,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加贺同学,你认为如果是积极生活的人会怎么做?」 「可是……」 皱着眉头伤脑筋的香子看着万里。她露出可爱的表情向万里求救,但是如果没有对上眼神,表示她还没有学到教训。 「别可是了。如果只是说说,根本不可能实现。必须在此时勇敢化为行动才行。你想要积极的人生对吧?想要变成果断干脆的女生对吧?那就快点实践啊。加贺同学要参加众会。因为我没有任何避讳,也没有不出席的理由!反正也没有其他约会!和一年级同学一同度过快乐时光也没有任何损失!哼!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多田同学似乎真的认为我很闲……」 「咦?你有事吗?怎么可能?」 的确没事,不过……香子不甘愿地吃口鲜奶油,自暴自弃地用汤匙搅动杯子,一手拿起杯子喝下几口。 「噗哈——!我明白了。既然你都说成那样,我……去……就是了……?」 她斜眼瞥向万里。万里用力点头。原来还有点担心,没想到会是开心的结果。 柳兄怎么想、小冈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他只是觉得开心,单纯期待能够和香子一起参加聚会。 即使聚会是香子讨厌的冈千波主办,在万里的鼓吹之下,她还是愿意参加。也就是说也许还有希望——万里甚至想到这种事。 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跳舞,也一起吃饭,连众会也一起出席。原本坚持不与任何人交流的加贺香子,只要万里开口就肯参与,只与多田万里亲密往来,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万里深信有机会,继续保持下去香子或许会答应交往。 是的,世上不是随处可见从友情开始的恋爱吗?只要能够「成为好朋友」接着认真培养友情,继续照着香子的希望当个完美死党,或许有一天会得到回报。 这段藕断丝连的恋爱或许还有机会开花结果。 明明星期六才被甩,现在说什么鬼话——万里感觉背后好像隐约有股冰冷的气息愕然开口,是我多虑了吧。万里选择忽视,也喝下自己的那堤咖啡,无法克制脸上的笑意。未来一片光明。他深吸一口气填满心跳急促的胸膛,在充满蔷薇香气的香子身旁遮住嘴巴。 午后的阳光越过玻璃,莫名刺痛眼睛。 第三章 多田万里正在试穿牛仔裤。 这家二手服饰店的狭窄试衣间简直臭气薰天。 包括独特的、类似像洗衣精或衣物柔软精之类的人造花香味。以及来自半块榻榻米大小的绒毯地板发出的脚臭味。另外一股味道是强烈到足以致死的车用除臭剂(夏威夷椰子味),为了遮掩脚臭味而摆在试衣间角落。 换气扇另一侧传来混杂香烟与便当的浓浓味道,或者只能以打工休息室臭来形容。也许是店面位在地下室的关系,店里甚至充满下水道与厕所的臭味。 这些臭味在狭窄空间里完美融合、滞留,从刚才开始就透过鼻腔黏膜剧烈侵袭我和万里的神经中枢。有点像晕车时一样感到不舒服、头痛、脚步不稳,胃部由下往上大力扭搅。搞不好真的会吐出来。 客人只要在店里待上一会儿都觉得难受,难道店员没有什么感觉吗?难不成鼻子已经麻痹了?不,就是因为觉得臭,才会使用夏威夷椰子除臭剂吧。但是感觉这个除臭剂强烈的甜腻气味才是最糟糕的罪魁祸首。 我忍着不适,姑且静静站在试衣间角落,望着无趣也没欣赏价值的万里换衣服。 静静待在这里不动,感觉似乎就快被头上天花板角落那个漆黑的螺旋空间吸进去,变成一滩湿黏、剥不下来的东西。 身为幽灵的我会产生这种想法,表示这个地方闹鬼…… 「……噫!唔……!」 双腿穿上超便宜的1600元牛仔裤,万里低头准备扣上麻烦的前扣时,正好吸入过浓的臭气呛到。咳个不停的他一边压制涌上来的胃酸,总算勉强撑过。 「感觉如何?」拉上的布帘另一侧传来店员语尾上扬的询问。万里连忙把扣子全部扣好,拉开布帘,套上鞋子走出试衣间。他还没换穿琳达送的new bnce。今天穿的是平常那双jack purcell。 我也和万里一起逃出狭窄空间。咻。呼。狠狠深呼吸。能够这么做也是因为我是普通人看不见的幽灵,拥有实体的万里因为介意店员,所以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只能用嘴巴拼命呼吸。 吊儿郎当的店员身上的饰物碰撞出声,蹲下随意整理万里的裤摆。接着晃动有如酒店小姐高高盘起的头发随意看着万里,以不必要的大嗓门开口:「咦?没想到还不错嘛?你看,身材看来变好了!」 这么说来也没错,镜子里的万里看起来比平常聪明多了,双腿也显得修长。 喔,真的耶!万里有些苍白的脸露出傻笑,一边转身照镜子,确认屁股一带也变得紧绷。这条裤子穿起来比目前拥有的任何一条牛仔裤都好看,就买这条吧。 万里打算买套新衣服,参加明天晚上冈千波主办的一年级聚会。 兴奋的模样就连旁人也替他感到难为情,连试衣间的镜子只是动过手脚,要让人变得修长都没注意。 店员绝对不站到镜子前面(因为客人会发现镜子与现实的差距)。快速折起、放下裤脚,确定没必要改短之后,「就买这条。我去换下来。」万里再度拉上试衣间的布帘。 看样子他已经确定要买了。嗯,毕竟那条简单的直筒裤在镜子里看来不错。再说只要超便宜的1600元。裤子上也没有奇怪的刺绣或是多余的东西。 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在二手服饰店花车上找到颜色不错的牛仔裤,拉出来一看发现大腿有夸张的中国风老虎刺绣,或者是侧面缝线贴了整条诡异的织带等等。 虽说是魔术镜让这条裤子穿起来好看,不过撇开这点不提,这条裤子还是及格。好,万里买吧。我对镜子里的万里比个ok手势。 万里以兴奋的表情解开扣子、脱下午仔裤,却突然停下动作,呈现裤子拖到一半、内裤露出来的姿态——任谁看到都不会觉得开心吧——弯腰的半裸男子僵在原地,似乎正盯着试穿的牛仔裤内侧、跨下那里的缝线。 我试着从他身后偷看,想知道他发现什么。下一秒钟,我的背部也窜过一阵寒颤。那的确是…… 在正中央的缝线附近,正好就是鼠蹊部与屁眼之间,有一道说不上是黑色或褐色的微妙污渍沾在上面,去也去不掉。 以位置来说,好像是……我实在不想说,不过似乎是……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吧? 我觉得最好向刚才的店员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店铺愿意协助彻底清除污渍,那就是运气好。如果店铺不愿意帮忙处理,我们也可以拒绝不买。反正裤脚也没有修改,穿起来好看也不过是镜子作祟。 但是万里只是凝视缝线不知道在想什么,维持裤子脱到一半的姿势,停止动作陷入沉思。怎么了?要是在意就说,或者干脆不买——我在背后念念有词,但是万里没有注意,只是静止不动,或许是在犹豫该不该买下。如果抱持疑问就算了,放弃放弃——我拍拍他的背。 万里当然不可能发现。嗯……他皱起眉头再度偏头沉思。完全被试衣间的镜子陷阱蒙骗了。够了,我叫你别买!我更用力地推了他的背后一把。就在这时。 「啊、啊、啊……!」 发生了身为背后灵的我也不忍目睹的悲剧。 这绝对只是偶然。真的不是我推他的关系。 万里自己脚步不稳失去平衡,露出整个屁股,一只脚从试衣间的布帘后面跳进明亮的店内。跑出布帘外面。唔哇,唔、哇啊啊啊…… ……幸好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万里单脚往前跳,正好猛力撞上人在附近的那名店员。他抱着对方支撑自己,才勉强没有跌倒。 对不起……不好意思……万里忘我道歉,露出整个屁股、脚上只穿着袜子,丢人现眼地跑回试衣间。 丢脸到这种地步,似乎反而不会脸红。万里黑着一张脸,快速脱下牛仔裤。以失火的速度快速穿上原本穿来的牛仔裤,再以近乎看不见的速度整理随身物品来到收银台: 「我买这个!监……监视器有拍到吗?」 万里以惊恐的表情战战兢兢询问刚才的店员,眼睛看着店内用来防盗的几台监视摄影机。店员若无其事地收下现金,递过收据,动作熟练地折好牛仔裤,一边小声说道:「那是假的。」接着露出温柔的视线轻轻笑了。「我什么也没看见。很嗨哟。」这名店员虽然很轻浮,也听不懂他说的话,不过他的内心真像天使。我也要向这间店道歉。真是对不起,我一直批评你很臭。 收下袋子的万里鞠个躬,也不顾店门还没完全打开就全速跑上阶梯,到了马路依然继续冲刺。他正在加速逃走。看样子刚才那诡异的污渍什么的,早已远离他的脑袋。 这时手机响起,万里边跑边打开盖子。 『喂?』她的声音透过电话听来带着鼻音。 『你忙完了吗?我刚离开美容院。』 加贺香子从同一条街上另一个地方打电话过来。第三堂课结束后,万里与香子一如往常在大厅碰面,一起搭电车来到这里。接着在十字路口挥手道别去忙各自的事,并且说好待会儿见。香子走向常去的美容院,万里打算到前阵子柳泽带他去的几间二手服饰店逛逛。 「我也忙完了!虽、虽然未能尽如人意……总之是结束了!你该不会是剪头发吧?」 『没有,只是护发而已。多田同学买了什么?』 「买了牛仔裤!好,你在刚才的路口等我,我马上过去!」 万里气喘吁吁说完,在行人穿越道的红灯前方停下。拨开遮住眼睛的浏海,大大呼了一口气。『好,我现在也立刻过去。』回答之后挂掉电话。 万里的脸颊因为涌上的血气泛红,太阳穴微微渗出汗水。站在黄昏的街角,他看起来正在发光。 万里轻咳一 声,将手机收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把二手服饰店的袋子夹在腋下。 甚至从衬衫外面都能看得出他的心脏正在噗咚狂跳。或许是因为刚才超级丢脸的记忆,加上稍微跑了一段路,还有等一下和加贺香子约好喝茶的关系。话虽如此,反正他们也不过是要去最爱的星巴克。 最近这个星期,他们老是两人一起去同一间星巴克,喝着同样的小杯那堤(有时是本日精选咖啡),聊着上课、社团、食物、网路看到的笑话、杂志介绍的店家等等……他们就像女性朋友一样亲密又愉快地反覆聊些自在的话题。有时或许是因为难得出门,偶而也想去不同地方,所以会提议去veloce。然而并非只是如此。 不过在哪里喝茶、谈些什么话题对于万里来说不重要。在学校里碰面、一起上课、喝茶、闲聊、写mail、并肩走在一起、有时一起出去玩——这些事情不断循环,对于万里来说才有意义。在我看来他很珍惜这些循环的累积。 万里天真无邪地打从心底深信这个「好友日常循环」总有一天会描绘美丽的螺旋,逐渐走到与最初不同的地点。单纯的他对这点深信不疑。 所以他无心地继续这个循环。万里相信每重复一次,线条就会变得更深,越接近他期望的形状。有着幼稚洁癖的他认为若是太过刻意,一切都会变成枉然。 我看向车辆往来的马路另一头。 东京的春天即将结束。 空气带着温暖的湿气。 逐渐为黄昏渗透的街上,流行的店铺橱窗有如繁星闪烁。往来人群的手机、装饰在咖啡店门口的蜡烛、装饰树丛的led灯泡、川流不息的车灯,无论哪个光芒都过分强烈,叫人目不暇给。 从这里看不见约好的路口。当然也不可能看到加贺香子的身影。虽然两人就在同一条街上,对我来说,他们两人的距离依然相当遥远。真的能够「立刻」就到吗? 再说万里还不能向前走。 现在是红灯。 我们只能够并肩站立,焦虑地原地踏步。 *** 小冈说预约时间是下午五点。 好早啊——万里如此心想,但是小冈以动画声优的声音强力主张:「因为一千元喝到饱是下午五点到八点嘛!」料理是一个人两千。这家在学校附近挂着大型广告看板的连锁居酒屋位在大马路旁边,相信大家都知道地点,所以直接约在店里。 时间过了下午四点半,万里在学生熙熙攘攘的系所大厅等人。他弯着背,双手插在新买的牛仔裤口袋里张望四周:心想对方差不多该来了。 「嘿嘿嘿,多田万里!」 肩膀被人从背后用力一拍,万里忍不住回头。 「喔!」露出微笑,彼此以手肘热切推挤对方。来者是二次元君。他们说好下课后约在这里碰面。万里和柳泽也找了他,准备一起参加等一下的一年级聚会。 二次元君也和万里一样,打从开学以来第一次参加社团迎新活动之外的团体聚会,因此一直期待今天的到来。只要相信现今流行的说法:「能够建构多采多姿人际关系的人,才能够在人生获胜。」就不会有人愿意错过这次聚会。 一看到万里气喘吁吁发mail说自己为了参加聚会而买了牛仔裤,二次元君也马上特地前往下北沢到代宫山一带的服饰街。现在身上穿的学院风窄版衬衫大概就是战利品。 「喔,二次元君,这件衬衫真好看!」 「嘿嘿嘿!万里不也买了牛仔裤?就是这件吧?好看好看。」 「在试衣间试穿时更好看。对了,你的状况如何?今晚是超便宜喝到饱喔,可能还会混着喝。酒量好吗?」 「我当然做好万全准备了,现在要我喝干洗手或福马林都没问题。啊、不过去店里之前,还是先去一趟便利商店吧?我可能需要姜黄能量饮料。」 「好啊,我也要喝牛奶保护胃壁。话说回来……耶?我现在才注意到,今天的一一次元君头发好像比平常更清爽闪亮?」 「啊、头发?被发现了吗?」 离开三次元,决定活在二次元的二次元君在三次元的灯光照明下,用手指拨拨莫名亮丽耀眼的头发。 「其实我稍微染过了。造型师帮我混合灰棕色和金棕色,说这样看起来比较立体。」 「真的假的?咦,就为了今天的聚会?做到这种地步?喂喂,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其实很希望在三次元受到欢迎?」 「才不是!只是碰巧!你在开什么玩笑?在三次元受欢迎又有什么意义!」 「呃、啊、对不起……」 「既然了解说话就小心一点!每句话里都存在小言灵(属于精灵族奴役系·黑长发,碧眼,幼女,天才,会用地瓜叶遮雨,除了使用法术以外都很沉默,热爱阅读)喔!再说我可是赌上性命和自尊,决心取个二次元老婆!这是信用问题!」 「真是对不起……」 「好!原谅你!染头发真的只是偶然。我有个姐姐,她的朋友现在是美容师,所以拿我的头发练习染发……老实说,你觉得怎么样?我是不太了解。」 「嗯,很好看。我懂我懂,有光泽又具低调时尚感。原来是染发啊……」 「万里染过吗?」 「没有。我想大概没有。静冈没有这么时尚的东西,」 「骗人,明明连钢弹都有。军事力足以与拥有东京国际展场(有什么事会变身机器人!)的东京抗衡。」 「唉,静冈虽然有钢弹,不过那些白色的家伙顶多只能帮忙采茶。」 「别搞出v钢弹的世界观。喔,我的手机响了。」 二次元君露出诡异的笑容,从时尚斜背包里拿出iphone,以熟练的手势触控萤幕。只要别去计较他的保护壳是绫波作战服款式,那个修长身形摆出那个姿势,还满像一回事的。 虽然大家称呼他二次元君、虽然他豪迈表示对三次元没有兴趣,这个人不知为何带有富含品味的气质。本名佐藤隆哉的他身形瘦长,总是戴着眼镜,穿着粉红色、紫色等色系的服饰,头发也一如所见亮泽清爽。为人好相处,真是个好人。 「是柳兄传来的mail。他说被找去学生事务组,要我们先去店里。好,走吧。」 「啊、再等一下,其实还有一人也约在这里。加贺同学也会来。」 「咦?加贺同学!是那个加贺同学?」 二次元君一边用双手将头发弄得蓬松有份量,一边「呜噗!」笑了,把眼睛睁得老大。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对,那个加贺同学。」 「……这里?也就是说……那个、那位小姐也打算出席这场普通人的众会?」 「是的是的。一方面是她似乎喜欢喝酒。二次元君不也和我们一起喝过?记得吗?那次在山里……在我们碰到的那场结晶大人研讨会。」 「我那时一滴酒也没喝!你们感情很好吗?这么说来,你昨天好像也提过和她一起去千駄行吃晚饭吧?然后你们也加入同一个社团不是吗?不会吧,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想要急速发展吗?」 「就跟你说我们只是朋友。我和加贺同学的关系就是所谓se!」 and the city! 自觉好笑的万里满脸笑容,手插腰摆出摆出人妖姿势大喊。「吵死了——!」二次元君用手刀戳向万里的腹侧。 「可是,不对……加贺同学不是……那个,前阵子你不是说她和柳兄有过什么吗?后来怎么了?之前万里不也说过加贺同学想要结婚还是订婚,遭到柳兄断然拒绝还是甩掉等等的八卦……」 「什么八卦?」 背后飘来轻柔的玫瑰香气。 唔哇!二次元君往后一退,万里也尴尬转头。 「久等了,万里同学。好久不见,二次元同学。」 ——也就是说,万里这个大嘴巴把香子和柳泽的事全都告诉二次元君,到了现在事迹败露了。 不知道香子心中有何感想,不过她姑且露出完美的笑容: 「别在意我和光央的事。我们只是青梅竹马,现在已经差不多是陌生人,毫不相干。就是这样。」 又说这种话。 接着她微微一笑,展露华丽的蔷薇女王风格。 看见过于炫目的香子现身,说不出话来的二次元君呆立原地,不清楚有没有听进她说的话。不只是二次元君,聚集在学生会馆中的其他学生也突然鸦雀无声,不断转头窥视这边,视线离不开耀眼的香子。 比平常更丰盈的深褐色华丽长卷发因为前一天的护发更加美丽动人。光泽缎带材质的发箍是高贵的黑色。 完美的珍珠色肌肤搭配比血更红的口红。 闪闪发光的眼睛,浅灰色的眼影闪耀冰冷珠光。纤细锁骨阴影以钻石排出钥匙形状的项链随着摆动发出强烈光芒。 二次元君因为超级豪华的风格受到惊吓。就连若无其事地将他挡在身后,保护他的万里也说声: 「加、加贺同学,你今天真时尚喔?」 差点就要直接赞叹——超美的!可惜万里不是外国人,没办法那么坦率。 「嗯?很普通吧,和平常一样。」 香子虽然这么说,但是耳环、右手中指的戒指都是花朵形状的闪亮大颗钻石。那双黑色高跟鞋也近乎艺术品。沿着脚板到脚踝骨头描绘出优美曲线,流利又漂亮。细长的鞋跟大概有10公分左右。可惜她今天依旧穿着黑色裤袜,或许是被蛇咬的伤口还没复原。 赶在换季之前,香子就先穿起短袖连身洋装。胸口是大胆深v的白色与灰色渐层。带点粗糙光泽的丝缎大量交叠的女性化设计,让高腰腰线的胸部下方看来像是绑着大蝴蝶结,更加突显胸部与腰部的急速落差。 香子的完美令人赞叹。 她站在这种大学的学生会馆里实在太不搭调、太浪费了。她绝对比较适合待在高级饭店的豪华大厅里喝鸡尾酒。 「多田同学才是,不也穿着新买的牛仔裤?琳达学姐送的鞋子呢?还没穿吗?我还以为你今天一定会穿来。」 「我本来也打算穿,不过考虑到万一打翻东西的风险,还是作罢了。牛仔裤是二手的,弄脏了也无所谓。这么说来,加贺同学今天可以喝酒吗?」 「这是什么问题?这可是聚会喔?当然要喝啊!」 「因为你还穿着裤袜,如果还是肿胀发炎,是不是别喝酒比较好?对了,二次元君,她在自家院子里被蛇咬到脚,很厉害吧?」 万里用力摇晃二次元君的手,想要把双眼迷蒙微张的他拉回现实世界。吓!二次元君睁大双眼: 「咦……?蛇?真的假的?加贺同学住在哪里?」 「东京港区。」 「港区居然有蛇?耶——!嗯,不过市中心的绿地意想不到地多……是日本锦蛇?难道是赤炼蛇?最近有不少人买来当宠物却逃走,还有从国外进口。」 香子满脸忧郁地往下看,对二次元君摇头: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又黑又长,很壮……因为它攻击我家的猫,所以我一心一意只想快点把它拉开。脚上的伤现在变成这样。」 香子像个魔术师一样,煞有其事地从包包里取出手帕摊开,让万里和二次元君看看上面的花样。 那个由蓝色和黄色弧面构成的鲜明花样设计,的确与前几天在香子小腿上见到的情况有些类似……万里虽然了解,但是二次元君似乎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啥?他看着手帕稍微偏着脖子。 「多田同学,这就是emiliopi。内出血看来似乎很严重,不过没有化脓,只要好好消毒,自然就会好。」 「真的吗?太好了。所以后来你去了医院?」 「我家就是经营医院。我的母亲是医生,是她帮我看的。」 「喔——这样啊。原来如此,经营医院,这样我就懂了,怪不得你一副大小姐的气质。妈妈一定很担心吧?」 「她说:『真没用,你是笨蛋吗?包起来。』」 「噗嘿嘿!」听到那个粗鲁的说话方式,二次元君和万里都忍不住笑了。香子却是东张西望看着四周: 「对了,那个……光央呢?不是说要来吗?」 「啊啊,他说会晚一点到,所以我们先走吧?我想去一趟便利商店。」 听到万里的回答,香子闪耀着浅色的上眼皮稍微闭上。 「这样啊。」她点点头,回应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万里将耳朵靠近香子嘴边,然后就听见—— 「……晚一点到,表示他还是会来吧。」 她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万里瞬间说不出话来,往下看着香子雪白的脸庞。时间暂停。 ——咦? 他有些惊讶。感觉背上像是有冰水流过。 原本以为香子是因为多田万里的邀请而愿意参加,这么说……难道不是这样?而是因为柳泽光央也会参加,所以她才愿意参加?是这样吗? 万里的胸口突然涌上诡异的感觉。莫非这一切只是自己得意忘形擅自解释,事实上根本不是自己期待的那样?开心过头,甚至买了条牛仔裤的自己,难道只是个小丑? 不对,不不不。忘了吧。万里连忙甩头,拼命地想要把那些莫名真实的讨厌想法赶出脑袋。等一下是难得的欢乐聚会,不可以在什么事也没发生之前,就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坏了心情。 再说,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万里自己确实说过柳兄会参加,也曾经希望香子与柳泽的关系能够修复。而且原本约好一起过去却有人没到,无论是谁自然都会在意吧。 更重要的不是「自然」与否,而是待会儿香子要与执着的柳泽冷静对话。他们有一阵子没见面,香子有许多想法也很正常,另外她也需要心理准备。如果我自认是她的好朋友,就必须了解这一点。 万里的脑袋已经彻底了解。 但是他的身体依然僵硬,无法出声。二次元君代替突然说不出话的万里对香子说道: 「柳兄知道店在哪里,应该马上就会过来,别担心。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我想去便利商店买解酒液,那个种类很多。万里也说要喝牛奶保护胃壁。加贺同学呢?」 香子仰整善良的二次元君,手指靠着下巴偏头摆出可爱的动作: 「那我也买牛奶好了。」 她在万里身旁如此说道,露出有如蔷薇的华丽笑容。 *** 「唔哇!这些全都是参加我们聚会的人吗?」 把鞋子放入鞋柜,率先来到包厢的二次元君大声开口。跟在身后的万里也很吃惊。 以纸拉门隔间的大型包厢,充满远超乎万里想像的一年级生震耳欲聋的喧闹声。 「唔喔喔……到底来了多少人啊。规模似乎比想像中更大……」 「咦?怎么了?」 香子从万里身后探出头的同时,包厢里突然爆出大笑。三个人不禁同时掩住耳朵。 「该不会全学院都来了吧……?」 现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早,现场却已经集合大约四、五十人。接下来还会有人过来,或许香子的疑问并非玩笑话。 我记得千波的确说过:「只要是认识的人都找来。」还告诉万里如果有想邀请的朋友 可以一起来,彼此也变成朋友多开心啊。 万里从她的说法推测顶多十人或者再多一点,以为只是一群打过照面的同学互相交流的聚会。没想到—— 「总……总之我们要保住靠背!二次元君,拉门那边的角落位子还空着!占住那边!来,加贺同学也快点过去!」 香子见到包厢里爆满的人之后似乎有些畏缩,万里推着香子的背来到角落处由四张桌子并成的桌边,三人背对拉门滑进角落的座垫,从内而外依序是香子、万里、二次元君。就在此时,坐在附近的其他同学纷纷看着香子交头接耳:「啊、是那个美女……!」「她也来这种地方吗?」「去和她说话,快去!」「不可能不可能!」——香子不舒服地装作没听见,缩起身子企图躲在万里的影子里。 万里想要对香子说些什么,附近的家伙却在此时放声大笑,轻易掩盖万里的低语。再加上到处传来欢呼声、对话与大笑,早早就在炒热场面。靠着手机「喂?听不见!」等交谈音量也很惊人。在这些吵闹声的包围下,万里无法开口。 看样子来不及逃走了。他们三人不发一语,忍不住面面相觎。就在此时—— 「啊、万里到了——!现在开始还有点早,不过——对不起,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传到那边的桌上?」 格外响亮的动画少女尖声传进万里耳朵。 娇小的冈千波抱着从店员那里接过的大啤酒杯,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那副模样让看到的人不禁捏把冷汗。 「小小小小冈!危险危险!不要勉强,先放着吧!」 万里连忙伸手将啤酒杯暂时摆在桌上,再传给二次元君,请隔壁桌的人帮忙传下去。千波甩动两只小手说道: 「啊、好重!超冰的!话说乌龙茶也来了。可以帮我摆在同样的地方吗?对对,那边,谢谢!」 呼——!再次重重呼出一口气。 这位能干的主办人身穿紧身牛仔裤加上简单的t恤,身上斜背小尼龙包。千波在万里对面的座垫边缘并拢膝盖坐下。那对耀眼双眸有如闪亮星星在唱歌。粗鲁扯下用来扎住马尾的橡皮圈,丰盈的黑发柔软散落在单薄的肩膀上。千波伸手胡乱拨弄一头漂亮头发,拨拢放在单边肩膀上: 「哎呀,我错了!你看,这么多人!每次见到朋友就开口邀约,没想到居然找来这么多人,弄成这么大的场面!」 惊慌失措——千波像个孩子皱起脸天真无邪地微笑。 这是什么?可恶,她今晚似乎特别可爱?万里虽然惊讶,依然开口对她说: 「主办人辛苦了!你一个人处理也很累吧?」 「幸亏有大家帮忙才有现在,不要紧的。不过我还有事要麻烦万里帮忙喔。」 「需要帮忙尽管说。我们几个刚到,还为了这个超乎想像的规模惊讶不已。这位是今天一起来的二次元君。二次元君,这位是小冈。和柳兄同样是电影研究社的成员。」 万里再次将身旁的二次元君介绍给千波。「耶!」千波元气十足地举起一只手: 「你好,二次元君!今天一起痛快喝吧——!来,击掌击掌!」 「啊、你、你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也尽管告诉我!呵呵,击掌!」 千波与第一次说话的二次元君大声击掌,发出「啪!」的爽快声响。千波这一招击掌快速与人拉近距离,真是高招。 二次元君的人中马上就像超越次元的银河铁道铁轨一样伸得很长。他开心看着千波碰过的手,有如熔毁的核子反应炉炉心一样烫。喂,二次元君!这里是三次元喔!振作一点!会死的!即使万里用手肘撞他还是无效。 千波接着面带笑容转向香子: 「感谢加贺同学过来!我很高兴!我们要一起开心喝酒喔!」 她的活力让全美为之感动。击——掌!与面对二次元君时相同,千波也举起手。 「……」 加贺香子不动如山。不但面无表情,下巴也转向一旁。这下万里改戳香子的手: 「……你不是打算积极向前gogogo,尽情享受新世界吗?要是琳达学姐面对这个场面,她会怎么做?」 万里在充满玫瑰甜美香气的耳边轻声说道。「如果是琳达学姐——」成了最近最有效的鼓舞句子。 香子百般不愿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过姑且还是—— 「……嗯!」 殴打——不,是击掌。「碰!」地发出响亮的声音,千波端正跪坐,闭上眼睛,手压着肩膀暂时品味手心传来的冲击。 好了好了好了——万里居中介入,在香子之后擅自对着千波的小手击掌。「啪!」发出不错的声音。 「话说回来,小冈,你的随身物品要不要放下?有位子吗?」 「不了……我还不确定要坐在哪里。嗯,不过开始喝酒之后,大概会坐在那里吧。再说这个东西非常重要,我不能随便乱放。」 「贵重物品?是手机吗?」 千波脸上挂着恶作剧的表情露出门牙笑了。这时有段距离的某人喊声:「千波——!你的手机响了!」由此可知包包里面不是手机。 「等一下也会拿给万里看。敬请期待!待会儿见!」 说完就翩然起身往喊她的人那里过去,结果立刻到处都有人对她招手、叫她的名字,告诉她「某某来了!」或「某某等一下会来。」千波始终无法靠近手机。小小的身体绕圈转动,和每个人谈笑,看起来真的很忙碌。 二次元君默默看着她的模样: 「……我说冈千波长得好可爱……不是,是认识好多人。听说是直接从附属高中直升上来的?」 根据柳泽的说法,冈千波是都立高中出身。「耶——」听到万里的回答,二次元君发出奇妙的叹息: 「那就真的厉害了,交际能力好强。那些家伙我都没说过话。万里认识吗?」 万里环顾四周之后说道: 「我也几乎都不认识。稍微认识的就只有……啊、那边那群女生好像在网球社还是哪里的聚会说过话……顶多就是这样。平常老是在一起的人只有你们和柳兄。加贺同学呢?」 我想问了也是白问。 香子没有回答万里的问题,不悦地端坐在吵闹的空间里: 「……总觉得是『欢迎来到我的聚会!就让你们加入我的圈子吧!』的感觉。」 漂亮的脸蛋生气鼓起,枉费她的美貌。二次元君看了一眼香子,不但没有反驳,反而认同地说道: 「哎呀,事实就是如此。在场所有人基本上就是与冈千波有关系的人。如果我突然说要办众会,绝对找不到这么多人。我们现在的状况,就是获得接触这个以冈千波为中心的巨大团体的机会。」 万里认为二次元君说得没错,只好重重点头: 「是啊。话说回来,就算我说:『我们来办聚会吧——』也没有自信有人愿意参加。情况大概就是到场的只有主办人我,座位空荡荡,还要一边向店员道歉:『啊、其他人马上到!』一面打手机叫人,却一个人也不来……就像这样。为什么小冈入学不到一个月,就能够认识这么多人?」 「明明是念同一间大学同样学院的同年级同学,为什么差这么多……?」 香子说到最后也不禁沉默。无法融入吵闹的三人默然环视宽广的包厢。 明明还没有干杯,到处都是吵闹又兴奋的学生脑袋、脑袋、脑袋。 这些都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如果有人吹口气,就会简简单单飞散各处再也不会碰面,而且一点也不奇怪。 这个世界充满这样的人。 「我们 要不要来订个协定?」 不一会儿,二次元君开口了。他看着万里与香子的脸,同时压低声音避开喧嚣: 「万一我们哪个人有机会主办聚会,无论如何都要去替彼此捧场。这样一来至少就能够找到三个人。主办人绝对不会一个人……怎样?我可以发誓,对着前天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写完的原创近未来美少女钢铁骑兵小说《铁血女孩!~we are the one~》347kb的档案发誓!」 他在桌下伸出手。 万里马上将自己的手叠上去: 「同意。那么我以『bbq_love』……这个几乎所有帐号都是一样的密码发誓。电子邮件、网路、网站浏览、其他有的没的,只要是必须设定八个字母的密码,我都是用这个。如果我背叛你们,你们就制裁我吧。」 香子也将她的雪白小手叠上来: 「那么我——前阵子用星巴克发过誓,这次就拿蒂芬妮发誓,对着这个光耀我过去的人生、今后的人生、人生当中所有重要场合、全世界唯一的蓝色发誓。」 单手按着镶钻的钥匙型项链发誓。 那么一起来!在二次元君的号令之下,三人的手重重一按,接着顺势往后放开。 三人对着彼此偷笑。 感觉像是什么秘密结社,满好玩的,我们就像是共犯。不过万里也希望柳泽能够加入这个共犯组织。二次元君一定会赞成,但是香子不知会有何反应。 万里正打算提出临时动议之时—— 「万里!二次元君!抱歉我来晚了!」 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柳泽一边拿下帽子一边朝他们挥手。 喔喔——万里挥手回应。看见万里,柳泽突然停下动作。大概是发现坐在万里旁边的香子吧。事实上他还没告诉柳泽,香子也会来参加这场聚会。 万里原本打算等大家在学生会馆集合时再顺水推舟:「大家今天好好相处吧——」他心想,或许在那之前,柳泽就会从千波或者其他人口中听到消息。没想到情况没有如同他的预期。早知道还是该用mail或其他方式知会柳泽一声。就在这时—— 香子原本也看着柳泽,不一会儿不知为何看向万里。被她这样看着反而困扰。跟在柳泽后面要进来的家伙说声:「后面还有很多人,快进去。」柳泽只好进入包厢,在人群的背与背之间一边说着:「抱歉,借过。」一边往万里等人靠近。 「柳兄,嗯,呃——总之你先坐那边吧。」 万里告诉柳泽的位子在哪边,同时心想如果柳泽幼稚地说:「这家伙居然在这里?我要回家!」怎么办。 「……喔。」 没想到柳泽很听话地坐进二次元君身旁的座位。「嗨。」 「哟。」二次元君和柳泽互相微笑打招呼,却隐藏不住难以雷喻的气氛。二次元君也感到有些尴尬,要笑不笑地低下头。 似乎也很紧张的香子浑身僵硬,只是沉默装作不知情。 「她是万里找来的?」 柳泽以有如轻声叹息的声音发问。万里尽量以开朗的声音回应,假装没什么大不了: 「不,一开始是小冈找的。然后我说我也会去,叫她一起来。」 「这样啊。你们的确是前世就认识的好朋友。」 嗯,大概就是那样。今天好好玩吧!万里对柳泽点头,不过事实上万里无法看向香子。香子现在是什么表情?这个尴尬的情况该如何化解?这个安排实在太糟糕了。气氛变成这样,万里不禁觉得或许是自己的责任。 总之只希望快点开始喝酒。只要酒精一下肚,之后总有办法解决的。 「啊、小柳!可恶——你终于出现了!明明说好要帮忙准备却迟到!」 千波手忙脚乱地越过重重人墙对着柳泽微笑。柳泽的眼睛瞬间为之一亮,挺起身子,双手交握摆出不适合那张脸的可爱姿态,脸上满是生气蓬勃的笑容——这个表情连我都不曾见过——万里忍不住仰望柳泽。 「千波!对不起,原谅我!」 「真是的——我一直不干杯都为了等你喔!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干杯了……根本还有人没拿到啤酒杯啊!好了——传过去传过去!看是要自己装酒还是怎样都好,反正把杯子一个一个传过去!」 见到千波像小老鼠一样慌乱,所有人赶紧一起帮忙,将摆在桌子下方,端盘上的空啤酒杯传到每个人手上,用冷水壶装着的啤酒和乌龙茶则由附近的家伙看情况跟着传上,总之快点传就是了。 「来!」对面不认识的人也将啤酒杯传到万里手上,万里伸手接下,姑且摆在香子、二次元君、柳泽、自己的面前。「最后一杯!」这时又传来一杯。 「啊、这杯是多的!我们全都有了!」 「咦?我以为还有一个人。抱歉,看错了。」 也传到这边来!于是啤酒杯继续往远处出声大喊的人那里传去。 所有人手里总算都拿到饮料,「我要乌龙茶就好。」「我的茶换你的啤酒!」细部调整也告一段落。 「传好了吗?都拿到了吧?很好,那么就由我这个主办人!冈千波!带头举杯!」 即使站起身子依然娇小的千波高举比脸还大的啤酒杯。「干得好,千波!」「耶!超级主办人!」「小不点!」「看不到你啦!」等等,四处都是加油的声音、掌声与开心的笑声。二次元君和柳泽也热烈吹口哨参与。万里也大喊:「小冈好棒!」并用没拿啤酒杯的那只手拍打桌子。只有香子似乎不太高兴地双手捧着啤酒杯,不过姑且面对千波的方向。 「今天很感谢大家前来,我超开心的,我们一定能玩得很尽兴!希望今年度入学的各位伙伴能够团结一心,也希望我们的校园生活过得充实!祝贺我们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同学会顺利举行!啊,各位要注意绝对不要勉强一口气把酒喝光!……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吧?那么我们、一起来!」 全体一起高举啤酒杯。 「干——杯——!」 配合千波的声音,所有人齐声高喊,爆出惊人的欢呼声。 「耶——!干杯干杯!嘿,柳兄!二次元君和加贺同学也来!干——杯!」 万里伸长手臂用力碰撞朋友们的啤酒杯,不在乎啤酒洒出杯外,接着大口喝下啤酒。虽然有些不冰,不过啤酒仍是啤酒,他用力灌下啤酒,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喝了半杯之后抹抹嘴巴,看向兴奋至极的主办人。千波快速喝下啤酒,还轻松地「唔——!」举手示意,所有人热烈喝采。万里吓了一跳,二次元君也惊讶圆睁眼睛。 再看向香子,只见她有规矩地将手帕铺在腿上,双手捧着啤酒杯正要喝,柳泽突然伸长手臂用自己的啤酒杯碰过去。万里看见了。应该说事情发生在他面前,当然会看见。 「刚才只有我们没有干杯吧?这样感觉怪怪的。干杯。」 「……干杯。」 两位青梅竹马仅在瞬间四目交会,低声对着彼此说道。 这家便宜的喝到饱点酒方式全部以壶为单位,另外还会送来装得满满的冰桶,采取自己倒饮料的方式。 首先是前方每桌两壶的啤酒全都空了,尽管如此,大家暂时还能保持秩序。「那是〇〇点的黑醋栗苏打,传到那边那桌。」「这是〇〇点的青苹果莎瓦,传到这边来。」「接下来要喝什么?」 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年轻人的脑袋逐渐被酒精侵蚀,已经弄不清楚谁点了什么,还在想说店员怎么好一阵子没有拿饮料过来,又突然送上五、六种色彩缤纷、装得满满的冷水壶,桌上逐渐乱七八糟摆满一堆喝不出是莎瓦还是什么果汁加烧酒的奇怪「有酒味」 的碳酸饮料。 四周喝醉的家伙也开始出现奇异行径。 「你猜这是什么?葡萄柚莎瓦?莫斯科?究竟是什么——?」 「这个颜色……大概是可尔必斯吧……?」 「反正喝就对了~~!」 「那边也混在一起了~~!噗~~!」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一起爆笑。一边拍手、一边靠在一起狂笑。 有些人甚至拿起水壶直接喝、有些人擅自调起鸡尾酒、有些人巡回各桌吃东西,也有些讨厌的家伙不断对女生开黄腔、有些人满脸通红躺在榻榻米上、有些人把前菜的青菜摆在那些人的眉毛上。其他还有各种情况,总之从干杯开始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包厢里已经达到最高潮的盛况。 这时的二次元君—— 「噗!这是啥……谁把这种东西丢进来!没水准!一点常识都没有!」 正从啤酒杯里捞出洋香菜,一脸难喝的表情皱起眉头。 这是喝醉的某人把不该丢的食物丢进冷水壶里搞出来的。万里也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啤酒杯。看来似乎没有异物混入的迹象,只有表面一层奇妙的七彩油光令人有些在意。 「这个看来比较正常一点,二次元君也喝这个吧。」 万里的手肘靠在桌上,喝光第四杯貌似乌龙烧酒的玩意。冰块由喝空的啤酒杯里落在他脸上。「这个不喝了!」二次元君也把原本有洋香菜的啤酒杯推开,朝另一个啤酒杯和貌似乌龙烧酒的冷水壶伸出手。 聚会起头虽然有点迟,不过还是继续进行。万里和二次元君有些跟不上热闹场面。 包厢里其他人全部变成醉鬼,随意瘫软乱坐。有些人闹到声音沙哑,也有些男男女女躺在座垫上。被问「〇〇不要紧吧~~?」的人还好,零星躺在那附近、完全受到冷落的家伙实在叫人目不忍睹。 现场清楚分为「明」与「暗」两派。 烂醉沉默的家伙属于「暗」。无法融入其他人,坐在远处玩手机或打电动的「我为什么要来」族群也属于这一派。男生女生在一起大吵大闹的家伙属于「明」。一男一女两人靠在一起,互换联络方式的家伙也属于「明」。 不用说,万里和二次元君占领的这个角落,很明显是「暗」。他们在远离周遭喧闹的孤岛、热闹不起来的暗处—— 三一次元的大家好热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嘴里含着乌龙烧酒(?)的二次元君以几乎快被喧嚣淹没的声音喃喃自语。 万里也以湿润朦胧的视线稍微环顾四周: 「我姑且也算是三次元啊……嗯……要不要试着主动找人说话?假装若无其事地靠近那边那群愉快的家伙,很自然地混进去试试?我发现有稍微用中文交谈的人。」 万里指着那群男女混在一起开心聊天的团体。但是—— 「……不了……总觉得~~那个~~该怎么说,我觉得和那种人格格不入……啊啊,我想还是算了,今天很累了。够了够了,我和万里两个人在这里悠哉喝酒就好。」 二次元君弃赛了。 他懒懒地躺下,背靠着两个对折的座垫,像个需要看护照料的老头一样傻笑。那么我也这样就好。万里也改变态度,手肘靠着座垫躺在榻榻米上。 「好!我们两个男人就喝着难喝的酒悠闲聊天吧。我从刚才就一直很想问什么是《铁血少女!》……喔?」 正要抓住的啤酒杯突然消失,万里的手顿时抓空。原来是有人从旁边拿走万里的啤酒杯一口气喝下。 「……噗哈!你就承认吧!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可怜兮兮的人是你!」 咚!重重将啤酒杯摆在桌上的人是香子。失去饮料的万里伤心看向二次元君。「哎呀。」二次元君忍不住开口。 盘坐在香子对面的人是柳泽。 「开什么玩笑——!我为什么要承认那种事!」 他像只亢奋吠叫的大型犬一般大声嚷嚷,喝下混杂太多东西变得混浊的神秘鸡尾酒,「……好难喝!」再度瞪着香子。 ——就某些角度来说,这两个家伙也算是「明」吧。万里看着这一对开心活在两人世界里的男女。 他们两人一直持续无谓的争吵,连二次元君也听腻、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吵架的起头是因为万里告诉柳泽刚才那个「协定」。结果柳泽随口说声:「香子根本不可能主办聚会嘛,谁会要她办?」听到这句话其实只要开个玩笑回应就好,可惜香子不擅长这种事,反而生气反驳:「你是什么意思?」于是两人吵了起来。光央才是一辈子也没机会办众会,哪需要什么协定?我因为缔结了协定,所以至少会有三个人到场,可是光央连三个人都找不到、连可以缔结协定的朋友都没有,怎么会那么可怜?彻头彻尾孤零零一个人,真叫人同情啊。可是我死也不会让你加入我们的协定,你就别可怜兮兮地领号码牌等待吧!就这样吵了一个多小时。不厌其烦地争执着万里与二次元君与谁比较好、是谁真正的朋友。 谁有空理这两个人? 万里和二次元君互使眼色,背对两人拉开距离,仍然听得见他们的声音。 「说起来要不是万里和二次元君是我的朋友,你这家伙根本没机会认识他们吧!」 「你说什么?真遗憾,就算没有光央,我们还是会因为命运的安排变成朋友!你才应该快点认清自己不在协定范围内,早已经变成孤单一人了!」 「笨蛋笨蛋!即使没有加入协定,我和万里、二次元君依旧是朋友!再说我在电影研究社也有朋友!你们祭典研究社根本没有其他一年级吧!」 「哈!电影研究社!不要笑掉人家大牙了!光央什么时候对电影有兴趣了?上了大学打算走那个路线吗?想要在大学受欢迎,所以马上变成电影爱好者?真是肤浅,快点趁你露出马脚、丢人现眼之前夹着尾巴逃走如何?」 「马、马不马上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哎呀呀,我好像踩到地雷了?你受伤了?不过真正会痛的还没开始呢,真正会伤害光央的!」 「关我屁事!我还有将来!对,就是和你这家伙一点关系也没有、绝对不会相交的明朗未来!我要在电影研究社努力制作电影,和千波一起学习许多电影相关事物——」 「冈千波?那个超音波女?你又想让我笑死吗?认清楚现实吧,光央,人家根本没把你当作一回事!你在作什么白日梦啊?」 「她有!」 「她没有!」 「她有把我当回事!我们感情超好!我们在香子看不见的地方很亲密!」 「那就让我看看啊,让我看看她怎么把你当成一回事!你倒是说说超音波女现在人在哪里?根本不在这里!她完全没有靠近光央不是吗?也就是说她才不想跟你说话!建议你还是看清楚一点,或者说你打算跟踪超音波女?」 「啥啊啊啊?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说那种话?」 ……听到那些对话,万里不耐烦地蹙眉。二次元君看向万里,冷冷摆出「别管他们」的姿态。 接着万里拿冷水壶替二次元君倒酒,两人再度独自干杯。就在二次元君正打算靠上纸拉门旁边的座垫时—— 「唔哇!」 突然惊讶跳起。 「什么?怎么了?」 「纸、纸拉门那一侧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撞过来……」 万里忍不住侧耳倾听,的确听到拉门另一侧不断发出奇怪的咚咚声,隔开包厢的纸拉门像是快要脱落。 「真的耶……隔壁也在举行聚会吗?到底在做什么?相扑同好会?还是练酒量?」 但是套餐里应该没有相扑锅才对……万里悄悄拉开纸拉门,二次元君也靠过去,两人一起一窥究竟。然后从几公分的缝隙里看见—— 「咦?这不是多田万里与二次元吗?」 「不会吧~~太巧了~~晚安啊~~」 ——地狱。 「噫!」万里往后一仰,二次元君全身发抖。 「是茶道社啊啊啊……!」 他们以「是龙的巢穴啊啊啊……!」的腔调喊叫,立刻用力关上纸拉门。「呀啊~~好痛~~!」感觉似乎夹到东西,大概是触手尖端或是什么。万里因为太过害怕,连确认那是什么的时间都没有,总而言之就是用手掌把那个「什么东西」推回拉门另一侧。 「……那不是沙绪&椎吗!」 「没想到他们的活动范围不是只有甘太郎……!」 纸拉门这回完全用力关上。有没有符咒还是圣水?要不然有胶带或钉子也好,干脆拿炸弹来好了。 刚才从门缝里转头看向这边的是两张太过熟悉的白脸。一张比较瘦,一张比较圆。那的确是沙绪&椎……也就是说,刚刚那个冲击是喊着:「大姐——!你好香啊——!」的同一批茶道社社员在玩保龄球或女子相扑吧…… 「……万里,我们什么也没看见吧?」 「是啊,什么也没看见……干、干杯!」 锵!万里与二次元君两人比阳才更用力、更自暴自弃地碰撞啤酒杯,一口气喝下杯中物,似乎打算藉着酒力忘却刚才的场景。 放下啤酒杯时,万里的脑袋开始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地垂下头,手肘撑在桌上。 「啊啊……我好像已经不行了……」 二次元君也懒洋洋地以同样姿势半眯眼睛。万里的耳朵还能听见柳泽与香子的争执。 「话说回来光央只是为了讽刺我,才假装喜欢超音波女吧?」 「怎么可能!」 「肯定没错!你只是以为那样做我就会受伤,但是那根本不是真的喜欢,这样怎么可能行得通!」 「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倒想知道你怎么能够如此自我感觉良好?」 「我可以预言,光央绝对不会对超音波女告白,也不会采取行动!因为你没有那种心理准备!因为光央只要看到我陷入低潮就会心满意足,你认为这是你人生最快乐的事,你就是如此狭隘的男人!所以你绝对不会告白!你没有实际的行动力!」 「什么!说起来、说起来你……啊啊!真是够了!可恶,你给我看仔细……!」 柳泽顺手抓起手边的啤酒杯一饮而下,眼神发直。几乎跟他喝得一样多的香子也坐在座位上摇摇晃晃。 他们两个不要紧吗?万里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插嘴,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柳泽呼唤坐在稍远处的千波。 「嘿——小柳,加贺同学,哟!你们有在喝吗?」 千波的脸颊微红,一手拿着还剩下半杯透明饮料的啤酒杯过来,在柳泽旁边的座垫坐下。或许是喝醉的关系,水汪汪的漂亮眼睛正在闪闪发亮。 柳泽突然挪动膝盖靠近千波,慢慢开口: 「谢谢你上次给的口香糖!我想要稍微确认一下你的感觉是否和我一样!」 她给我口香糖喔,前阵子我拿到她给的口香糖——柳泽转头向香子说了两次,又再度转向千波: 「千波!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交往!」 香子把含在嘴里的酒全都喷出来。万里惊讶跳起。二次元君也跳了起来。两人瞪大眼睛看着柳泽。万里与二次元君互换视线,以眼神说道: ……这家伙……开……开口了…… 千波的回答却是: 「咦?你疯了吗?」 脸上挂着笑容如此说道。 「你到底喝得有多醉?」继续说下去的她,笑脸上的眼睛深处一片冰冷。 千波直视柳泽的眼睛,可爱的脸蛋没有丝毫犹豫。 「……喔、喔、喔……!」 柳泽掩面直接往后一倒,滚到包厢角落撞到柱子。「喔喔喔……!」他发出有如鬼魂的低吟,扭动身子脱下一只袜子,原本穿在身上的开襟毛衣也脱下一半,不知为何牛仔裤的拉链也一点一点逐渐往下拉,型男的形象几乎不保。瞑目吧……!二次元君竖起一只手仿佛在祭拜荒野尸骨,接着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另一方面,香子则是—— 「唔哇……啊哇哇……哈哇哇哇哇哇……!」 化身成为发现妖怪的村民。 直不起腰的她不停颤抖,转身抓住万里的手,「啊唔哇哇哇、哈哇哇哇哇!」来回指着千波和柳泽,然后陷入混乱之中。而且还突然哭了起来。泪水充满整个眼眶。 「喂……没、没事没事……加贺同学,冷静一点……」 「呀啊啊啊……唔哇哇哇哇哇……啊哇哇哇哇哇……!」 香子脱序的模样让人想问:「你是哪位?」她抓着万里的手臂瘫坐,「喀!」一声趴在桌上。香子死了。 「……加贺同学……」 万里低头看向自己被香子抓住的衣袖。 她的指甲紧紧刺进手腕。 ——这已经不是可以开心的情况。万里冷静地思考。 视线因为酒精天旋地转。想法漫无边际。只有冷却下来的脑袋角落反覆说着:已经没救了。已经无计可施。真的。好,到此为止。无能为力。 万里心想:你怎么还在这里? 结果原来是这样吗? 到目前为止的时间算什么? 我算什么?他忍不住想问。对你来说,我多田万里算什么?这就是朋友吗? 所谓的朋友,在加贺香子的世界里,意思就是方便处理无处可去的情感的垃圾场吗? 你把我当成这样吗? ……已经够了。该说的安慰话语也说完了。我没办法继续下去。到此为止。这是万里现在的想法。 事到如今、事情发展到此,已经不可能与看到柳泽对千波告白后流泪的香子交往。 真的确定不可能交往。 万里抓住她刺入衣服的纤细手指一一拉开。在一段距离之外,柳泽抱着二次元君的腰挣扎。快点滚出我的视线范围,你们这些家伙。万里对二次元君使眼色。 「二次元君……懂吧?」 「喔喔……万里好可怕。」 二次元君明白万里的意思,拖着挂在腰部的柳泽走近。两人下定决心,将纸拉门拉开数十公分。然后—— 「各位大姐~~!这里有两个祭品要献给各位~~!」 他们一边呐喊,首先把柳泽拉到纸拉门边丢出去。 「呀啊~~!是个型男~~!」 「这不正是之前参加过迎新的学弟吗~~!」 「我们收下了~~!」柳泽瞬间消失踪影。接下来是香子。「这一位也请收下~~」把香子也推进去,「嗯~~是女生!」「皮肤滑顺的漂亮女生~~!」「真好~~好可爱,让人想欺负一下~~」「看、来、不、错;」……香子的腿先被拖进去,以万里过去梦想的姿态,一点一滴被茶道社吞没。香子直到最后都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仰望万里,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 推开她一直抓住榻榻米的手后,万里狠狠关上纸拉门。 呼——他吐出一口气。 「辛苦了。我说真……的。」 对着千波笑了。千波仅在一瞬间保持距离,接着回以微笑。发红的圆润脸颊闪闪发光。然后她指着自己: 「恶魔?」 只有这样。万里缓缓摇头。二次元君也是同样反应。不过当恶魔也不错。那样也很好。千波的做法没有错。虽然柳泽喝醉了,仍然没有道理那样做。我不想替柳泽辩护……只能说他没有撒谎。 千波突然低下小脸,这个姿势看在万里眼里莫名寂寞,他忍不住慌了手脚。但是—— 「……锵。冈千波摄影机,简称冈机。」 千波立刻抬起笑脸,从刚才小心翼翼捧着的小包包里拿出最新型的摄影机给万里看。 「我说要让你看的就是这个。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拿着这个拍大家的脸。」 「嘿!这就是你最重要的宝物吗?」 「嗯。我一直很想要这台摄影机,终于买到时好开心!可以像这样拍下许多人的表情。这次我要拍摄在大学认识的大家当作纪念。你们可以让我拍吗?」 见到万里和二次元君点头,千波开心地将镜头对着他们。 「我还在练习怎么操作,不过总有一天要用这些片段做成特定主题的影片,当作我的作品。这种主题或许随处可见,不过人生中只有一次大学新生时期吧?我认为很珍贵。我想这或许能够变成重要的作品。嗯,要开始拍喔。这位是今天成为朋友的二次元君——啊,也可以录音,所以请说句话!」 「呃、呃、这个嘛!呃……大家好!我是二次元!对了,我也可以叫你小冈吗?呃、耶!我正在喝酒!我是大近视!」 二次元君顺手拿下眼镜。没戴眼镜的脸与戴上眼镜的脸居然没什么差别。镜头接着转向万里: 「这位是多田万里——万里也说说话,说些超有趣又好笑的内容吧!」 「嗯?啊……我、我是多田万里!我、呃……呃——」 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超级好笑的内容,怎么对我的要求那么多?万里显得十分慌张: 「……啊啊没办法!什么也想不到!总之……我还活着!也尽量活得有朝气!就是这样!够了,别再拍我了!不好意思,小冈,我一点也不好笑!」 万里舞动双手躲开摄影机。千波笑着关闭摄影机电源。 *** 「加贺同学!等等等等等等,危险!」 「呀啊啊~~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你要去哪里?喂!」 ——结果变成这样。 万里肩膀上背着香子的包包,拼命追在香子后面。香子不知为何发疯似地狂笑,翻飞裙子在夜晚的街上踩着高跟鞋狂奔。 不用说,她当然是喝个酩酊大醉,从刚才开始就到处乱跑,让走向车站一身西装套装打扮、没喝酒的上班族皱眉。 「啊哈哈!啊哈哈!呀啊;哈哈哈哈!来追我啊——!」 她从一群走成一排的ol之间猛然穿过,「喂!」「搞什么?」撞开她们的队伍。「抱歉!对不起!不好意思!」几乎快要哭出来的万里拼命道歉,一边追着香子。 情况真是糟透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 「谁~~~~理你!我不认~~识你!真~~~好~~~玩~~!哎呀……!」 香子有如芭蕾舞者一样掂起脚尖转圈,结果栽进路边树丛,就这样难看地坐倒在杜鹃花丛中。树丛另一侧就是众多车辆往来的马路。万里连忙想要将她抱起—— 「……唔喔喔……!」 真是惨透了。万里才大口喝完乌龙烧酒就全力狂奔,怎么可能不头晕?天旋地转的万里连同香子一起跌进杜鹃花丛。 他拼命撑起两人份的体重,想要重新保持平衡站好而挣扎,耳边感受到香子充满酒臭味的热气,接着听她小声说道: 「……好难受……好像、又要吐了……唔咕……呕……」 「别闹了……」 卡在树丛里的香子背后大幅度起伏,万里抱着她,站不起来。路过的行人冷冷看向他们。「大学生吗?」「懂不懂什么叫给人添麻烦啊——」甚至有人不耐咂舌,受不了不断道歉的万里终于发飒了: 「啊啊可恶!要吐就给我吐在这里!」 他用力打开香子那个看来相当贵的名牌包包,摆在香子的脸下。香子拼命摇头,连头发也变得乱七八糟,突然伸手遮住嘴巴,以诡异的动作吞下不明物体,接着从包包里抓出某个东西伸到万里面前。 no! ——是祭典研究社的yes/no圆扇。 「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东西……喂,我叫你等一下!」 香子比万里先一步挣扎离开树丛,一只手里抓着圆扇再度狂奔。啊、啊、这个……超级欠揍的家伙!万里搔搔头,只好追上去。他甚至想要自暴自弃地抛下包包和香子离开。但是如果放着她不管,她很可能跑上马路、被车狠狠辗过。 万里姑且自觉应该负责。 毕竟把香子(和柳泽)丢进那个地狱的人是自己(和二次元君)。 我相信那里真的是地狱。 聚会结束之后,包括千波在内,几乎所有人继续续摊,只有万里和二次元君留在居酒屋,为了捡回那两个被当成活祭品的尸骨,他们战战兢兢地偷窥隔壁包厢。 所有女妖——这是万里的说法,「呃、那些人是妖怪吗?」不过二次元君把万里的话当真——已经撤退,沙绪&椎也不见踪影,茶道社原本所在的包厢静悄悄。 不知为何桌子全部被推到墙边,包厢里只留下有一年级生三倍数量的空水壶,以及散乱在榻榻米上的座垫。然后正中央是惨兮兮被抛下的柳泽与香子。见到这个可怕的景象,二次元君发出惨叫,伸手遮住眼睛。万里也往后退。那对俊男美女的模样实在惨不忍睹。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凄惨的景象。 他们的服装外面绑上毛巾当作相扑兜裆布……恐怕是遭到强迫对决! 被灌酒的两人已经醉到无法靠自己解开兜裆布。二次元君扶起柳泽,万里负责香子。香子喝了水之后,在厕所里吐了好几回。稍微恢复精神的她摇摇晃晃起身,像是脑袋坏掉一般迈步往前走: 「呀啊——!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就变成这样了。 来回奔跑在夜晚的街上,翩然迎风挥舞圆扇。 香子踏响高跟鞋不断逃亡。 一直追着她的万里已经筋疲力竭。感觉很不舒服又头晕脑胀,如果现在叫他吐,他绝对有自信吐个没完。 现在东京市中心每条路都是禁烟区,这一带也不例外。商业区大楼与大楼之间的空隙偶尔有些称不上公园的小树丛可以掩人耳目,一般人也会躲在那里吸烟。那里有个不知道是谁管理的大型烟灰缸,香子跑进去的地方还摆着长椅。 「……呼……我、我已经……不行了!」 香子像舞台上的女主角一样跳上长椅,她脚下的万里终于虚脱跪倒在地。事到如今谁还管什么自尊,万里举起双手,仿佛崇拜蝶龙魔斯拉的岛民,进入原始的恳求模式: 「该回家了吧?好吗?拜托你了,加贺同学!拜托!去搭计程车吧!」 香子的回答却是: 「no!」 她翻出圆扇的「no」那一面,在灯光下直挺挺站在长椅上,脚步摇摇晃晃看起来就快要跌倒。 「为什么?你做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因为是我,所以你才不愿意吗?如果是柳兄叫你回家,你就会乖乖回家吗?」 「no!」 香子的眼睛充满醉意,嘴边带着笑容。 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好笑。一方面香子如果不回家,自己也没办法回家,而她的情况 太过危险,我又没办法丢下她不管,也没办法打手机求救。这样下去如果出事可就后悔莫及。而且还会给一起喝酒的所有一年级生及努力的千波带来麻烦。 「那……可恶!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难道我还有什么能做的事吗?我到底算什么?我、现在这样……这么给人添麻烦,这是朋友该做的事吗?这就是加贺同学想要的吗?」 摇摇晃晃的香子一转圆扇,回答yes。 ——为什么是现在? 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被箭射中。那个星期六香子射出的箭矢在天空描绘大大的弧线,缓缓朝自己飞来,终于来到万里头上,一箭箭刺进万里的身上。「我不喜欢你」的箭尖攻击万里,万里喷出鲜血受伤了。 这股没有实体的痛为何选在此刻痛击我的身体?想哭的万里不知所措。坐倒在地上撑着地面的手难看颤抖,依然无能为力。 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你怎么能够对我多田万里做出如此过分的事,加贺香子。 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虽然不喜欢,可是你说喜欢我们的关系,希望我们能够当朋友。我追着为了其他男人而哭的你。你逃离我。尽管如此我依然必须追着你。即使明白我根本无法抓住你,还是只能继续追着你。如果你能够因此得救,我也必须感到满足。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曾经想过这样就好。在心里许下承诺,为了你,我要支持你。我是真心诚意的。 但是。 「……可以到此为止吗?」 已经来到极限。 真心诚意的体贴、想要隐瞒的私心、眷恋,所有感觉都已经耗尽。疲惫至极的万里,已经无法再付出什么。 如果无法喜欢,那么也好,我不能责备你。但是就算、就算无法喜欢——我也希望你不要利用我。 我受不了被当作贴上「朋友」标签的便利垃圾桶,无法忍受这样的对待。 无法原谅我的性命被人这样看待。 「我想要结束和你的朋友关系。可以吗?」 万里坐在地上仰望香子的脸。香子以有些茫然的眼神愣愣站在长椅上,不稳地晃动身体,同时低头看着万里。 万里从裤子后侧口袋拿出镜子。镜子在灯光照耀底下发出耀眼光芒,光线在万里的眼前不停摇曳。 万里因为炫目的光芒稍微眯起眼睛: 「回答我yes。我已经不想和加贺同学当朋友。说了这么多,到头来你还是只想着柳兄、只在乎柳兄。柳兄对小冈告白,你就哭闹成这样……你有想过在旁边看着一切的我是什么心情吗?没有吧?你以为我们是朋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也无法珍惜不能好好善待我的人,希望你明白这点。所以我们别再当朋友了,可以吗?」 万里朝香子伸出手。 香子的表情依然充满不解,看着万里递出的友情镜子。 她手上的圆扇没有动静,身体也没有动作。「算了。」万里焦虑地将镜子丢进香子的包包里。 「快点回答yes……我已经不是加贺同学的朋友了。ok?」 原本屏住呼吸的香子这才稍微张开嘴巴。柔软的嘴唇、站在这里也能看出长度的长睫毛怯生生地微微颤抖。她笨拙地将圆扇对着万里。 no。 我不知道——她开口了。 「……你还想要继续和我当朋友?」 yes。 「因为和我在一起很愉快?因为你认为我能够了解你的笨拙?因为即使你很笨,我仍然喜欢你?所以在我面前,你可以坦然作自己?可以不用逞强,可以撒娇?」 yes。 香子动了好几次圆扇反覆宣示:yes,多田同学! 「放弃吧。别耍赖了。照理说从加贺同学拒绝我那一刻起,你就失去拥有这些东西的权利。之所以继续接纳你,只是我自私的决定。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我想要了解加贺同学,是因为我喜欢你,希望以男女朋友的身分和你交往的关系。这分心意绝对无法变成『我被甩了,所以我这次要当加贺同学的啦啦队,声援你的恋情』。绝对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我办不到……而且我也终于明白了。加贺同学与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亲近,我都会感到不高兴。所以我无法继续和你有所牵扯。说明白一点,就是我已经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 no!no!no!香子挥舞拍打圆扇。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睁大眼睛直视万里的脸,用力站稳脚步避免摔倒。雪白的下巴像是在喘息一般颤抖。 「如果那么不情愿,那么,我说那么——」 万里几乎快要笑出来了。 自己的愚蠢模样真的很好笑。他差点失笑出声。小冈,你可以拍我喔,此刻大概是我最好笑的一刻。应该很有笑果。 「你可以和我交往啊?有可能吧,就是现在!现在还来得及!如何?现在是柳兄不行,快点改选多田万里的大放送时刻喔!要是现在决定我可以接受!怎么样?决定拿出勇气姑且试试吗?」 ——可是香子没有笑,穿着高跟鞋的脚步不稳晃动: 「等——等一下……!」 她似乎总算把哽住的那口气吐出来,如此说道。 「不要。我不等。我不要再等任何人了。」 圆扇没有动。答案如果不是yes,那么大放送就此结束。 万里撑着快要跌倒的自己起身,把包包递给香子。香子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离开长椅回到地面。万里将包包塞进她仿佛祈求一般伸出的手中,用下巴的动作要她走。 「你如果不跟上来,我也不会等你。不管你逃往何处,我也不会继续追你。」 「多田同学……!我、我……!」 万里朝着大马路走去。香子的脚步声虽慢,不过确实跟在他身后。 「多田同学,拜托你……听我说……拜托……不是那样、不是那样、我、我……」 「no!」 由许多亮着空车灯的计程车之中拦下一辆,万里回头指着呆立原地的香子,对着打开车门的司机说声:「那个人要搭车。」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尽可能干脆、什么也不留地离去。希望香子忘了一切。既然你不喜欢我。 那么就说声再见——就此分离。 「再见。」 第四章 多田万里望着窗外。 现在是早上八点。 关掉响起的手机闹钟,慢吞吞自床上起身。 地上铺着棉被,在这里过夜的柳泽与二次元君一人头上脚下、一人头下脚上睡在一起。「唔——嗯……」两人虽然因为对方的脚臭味,偶尔呼吸困难地呻吟,不过依然熟睡。 万里从床上伸手戳戳柳泽的肩膀,以严重沙哑干涩的声音开口: 「柳兄,你不是说第一堂课之前要先回家一趟?」 柳泽稍微睁开眼睛眨了几下,看向自己的手机确认时间,然后很快地阖上手机,脸离开二次元君的脚,逃跑似地再度埋入毯子里。起不来吗?起不来吧。没办法就慢慢来吧。 这个房间北边有个阳台,西边在腰间的位置有扇窗户。从窗帘另一侧射进来的晨光显示外面是晴朗好天气,不过太阳不大,没能晒到我坐在椅子上的脚边。 今天早上也在冰冷黑暗的阴影里,看着放弃叫柳泽起床,独自睁着眼睛发呆的万里。 万里几乎没睡。等到留宿的朋友有如沉没一般陷入寂静,他一个人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想着加贺香子的事。 我不要再等任何人了——万里对她这么说。 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万里体内仍然残留我的记忆残渣吗?过去决定不再等任何人的人是我。做出这个决定的经历,应该只属于我。 对。我——多田万里也曾经决定不要再等任何人了。 做出这个决定是在那天,我活着的最后一天,活着的万里不可能知道的那天早晨。 离开椅子,我轻轻跨过柳泽与二次元君的身体,在万里身起的床铺角落坐下,靠着温暖、原本是属于我的万里肉体。已经死去的我只能够无力回溯记忆。 那天我用耳机听着手机里的音乐。只是实在难耐等待,于是不管听什么、听谁的歌曲,总之就是将音量调到最大。 然后我从那座桥土,茫然往下看着熟悉的宽广河畔风光。 我害怕、不敢看向桥的对岸。 等了良久,始终没有人过来。既然不来,我决定不再等待。 于是我转身背向对岸,在长长的桥上往自家所在的山区走去……一迈开步伐,就迎向结束一切的白色瞬间。 ——睡不着的万里眼睛又干又红。 他再度缓缓躺在床单上,只是仰望染上浅黄色朝阳的宁静天花板。 房间里充满酒臭味。桌上是还没喝完的宝特瓶与空宝特瓶。开玩笑地用几罐苏打烧酒叠起的铝罐塔。装满垃圾的便利商店塑胶袋。揉成一团的面纸。手机充电器。掉在地上的电视遥控器。还没吃完的零食包装袋。宝特瓶盖。附赠的手机吊饰。柳泽的袜子。撕碎的秘密页。二次元君的眼镜。拭镜布。眼镜盒。 没有人发出声音。 万里活在这样的早晨里。 *** 第四堂课之后,万里简直像个活死人。 身体不舒服至极。 稍微移动脑袋就铿铿作响,头、胃、喉咙、背、腰全都痛得要命,浑身无力加上手脚沉重,别说是专心上课,甚至连打瞌睡都办不到。 下课之后,其他同学吵吵闹闹地走出走廊,他才慢吞吞地拖着包包勉强起身,以双手推开感觉很重的门,缓步来到学生人来人往的昏暗走廊。恶!打了个恶心的嗝,万里按着灼热的胃部一带叹气。 莫非这就是世人所谓的宿醉吗? 早上起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心想吃过东西自然就会复原了,于是勉强吃过午餐,现在想来真不该吃那顿饭。偏偏学生餐厅今日特餐是综合炸物,万里又是一个人,没有聊天的对象,勉强自己才把午餐吃完。 遇见昨天继续参加续摊的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后来大家跑去超便宜卡啦ok热唱。听说最后续了四摊……一直喝到今天早上七点。「我只撑到第三摊就不行了。」笑着开口的那个人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第二节课碰到千波,她居然还很有精神,只不过根据当事的人说法,因为「说太多话、唱太多歌」原本可爱的动画嗓音也变得沙哑。柳泽表示:「我先回家一趟洗个澡,下午再来上课。」搭上反方向的电车离开,还没到校。二次元君表示:「我今天要跷课——」果然没有出现在学校,说到做到。 万里擦擦莫名粗糙的下巴,打了个呵欠独自走向通往学生会馆的楼梯。今天打算直接回家,不去买东西或其他地方。回家之后用家里剩下的米煮稀饭或什么的。正当他无精打采地思考之时,背后—— 「多——田、万、里。」 有个声调偏低,语气稳重的女声以唱歌般的抑扬顿挫呼唤他的名字。 不用回头,万里也立刻知道对方是谁。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学姐好……我有点……宿醉。」 手插在连帽t恤口袋里,绕到正面凑近看着万里的人,不出所料就是琳达。她晃动长度约到下巴附近的亮泽黑发,担心地皱起眉头。卡其色工作裤搭配萤光黄的nike。雪白纤细的脚踝。温柔的视线。担心而噘起的浅红色嘴唇。 万里不禁一步步向后退。 「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去保健室?可以拿些胃药喔。」 万里摇摇头,想要避开琳达: 「……不了,没关系。不要紧,没有什么大碍。反正我准备回家了。」 万里想躲开琳达……应该说是想躲开看着自己的人。好累,连出声说话都很勉强。 「这样啊。那么回家之前可以顺便过来一趟吗?只是到交谊厅。下个月的练习进度已经决定了,所以要把做好的进度表给你。」 「啊……呃……」 万里几乎没有力气拒绝,他不晓得该怎么办,只是含糊低头。然而琳达似乎把这个反应当作「yes」。 「那就走吧。跟我来。」 琳达像在催促万里一般率先迈步。无计可施的万里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她身后。 琳达翩然回头,以纤细手指向万里的脚下: 「你穿着我给的鞋子。感觉如何?」 平常穿的jack purcell昨天被自己的呕吐物喷到,已经在浴室里洗干净,正晾在阳台上晒干。今天是万里第一次穿上琳达送的new bnce。 很好穿——万里勉强露出学弟的笑容回答。 位在市中心商业区中央的小分部校区保证从入学到毕业的交通都很方便,相对地,校园里没有社团大楼这种设施。也就是说没有社团办公室。 因此校区里同一个社团的伙伴要集合闲聊时,只能占领交谊厅摆放的桌椅或学生餐厅的角落、吸烟区等不同的聚会场所。 祭典研究社选择在交谊厅边缘的桌子,这里正好位在张贴停课资讯、学生公告等公布栏的前方,经常有人往来,绝对不是什么好地点。然而默默无闻的小社团待遇就是这样。 顺便补充一点,最舒服的区域是学生餐厅里面,被柱子挡住的宽阔角落。法学院规模最大的网球社成员在那里大方堆放物品或开会,为所欲为,万里等其他一般学生根本无法踏进那个角落。 万里跟在琳达身后,走到公布栏前面的桌子。 「喔!」学长姐们以放松的姿态坐在长椅上,朝着这里挥手。 「这不是多田万里吗?你坐那边!」 「午安,打扰了……我听说有什么进度表之类的……」 在长椅的最旁边,香子缩着身子坐在那里。 听见万里的声音,雪白的脸庞转向万里。 两人目光交会。 身穿碎花图案的雪纺上衣、黑色迷你裙与黑色裤袜,脚上是之前看过的黑色踝靴。没有卷度的长发垂在背上,也没有戴发箍。脸色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糟,枉费漂亮的脸蛋,浮肿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也很严重。她昨天喝得比万里多,想必宿醉的情况也比万里严重。 万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样停止动作。 香子虚弱地扬起干涩的嘴唇稍微笑了,一只手举到胸口附近对他打招呼。 万里姑且含糊点头回应,但也无法有更多表示。 他尽可能自然地将视线自香子身上挪开,在隔着桌子的对面长椅角落坐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万里的视线看向下方。 没有互相喜欢,也不是朋友。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自己主动要求断绝关系的人? 假装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假装自己忘记一切吗?将之前的一切当作没发生,对了,这样就像—— 「喂喂,说好的进度表在哪里?在谁那里?」 ——琳达对我的态度一样,就可以了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像她对过去的我所做的事一样,全部当作「不曾发生」。初次见面,你是谁?就像这样。 悄悄斜眼窥视情况的琳达就在万里旁边。她没规矩地跪坐在长椅上,一手拿起不知道是谁放在桌上的零食丢进嘴里。 万里再次觉得琳达对自己做的事有诸多勉强与不合理。他认为自己果然还是办不到,没办法像琳达一样。 他完全不知自己该如何与香子相处,只是充满困惑、全身紧绷,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当作「不曾发生」。所以两个人变成现在这样——低着头不看彼此,刻意分开,即使如此依然不像样地暴露出凄惨伤口血淋淋的模样。万里办不到除此之外的事。 可是琳达与万里不同。她装作不认识原本熟悉的万里,还睁眼说瞎话地询问万里的名字、找他一起参加社团、把他当作学弟、不露出半点痕迹。万里身旁的琳达学姐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轻快微笑。 她居然做得出这种事。 万里真的感到很惊讶,再度看向琳达。 虽说自己丧失记忆,依然有办法知道对方的来历。只是不记得,想要探听还是有办法查出来。比方谈到「你是哪个高中毕业?」这类的话题,自然可能露出马脚。我们曾经是同学这个明显的事实,不可能永远、一辈子不被揭穿。只要不撒谎,琳达的所作所为必定有破绽。然而琳达却选择这么做。此刻也是。这个瞬间也是。她选择若无其事地佯装不认识。 如果我也用琳达对我的态度询问香子:「初次见面。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假装我们是第一次见面,重新构筑我们的关系,真的能够做得像琳达那样彻底吗? 想了一想,万里马上认为绝对不可能。那些与香子共度的时光、与香子一起度过的过去、点点滴滴累积的一切,虽然短暂却莫名密切,自己不可能那么干脆地全盘否定,不可能当作全都不曾发生。 应该说自己不想那么做。 因为那样未免太可怜了。 对于过去的香子也是,对于过去的自己也是。实在太可怜了。 当时明明确实活着、存在,却因为现在万里的关系全部抹煞,万里实在办不到。彼此了解那个瞬间的喜悦、察觉自己心意的冲击、情况陷入胶着的焦虑、别有居心、无助、哀伤、笑脸、泪水、愚昧、受伤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无可取代。这些瞬间无论好坏对于万里来说都很重要。他不想失去,也无法就此舍弃。 话虽如此,为什么这个人…… 「要吃吗?」 琳达拿着零食,在万里的鼻尖晃动。万里摇摇头。脑袋阵阵刺痛。 「……我不太舒服。」 「啊,对喔。」 抱歉抱歉——琳达把零食放入自己口中,拿面纸擦拭自己的手指,从透明塑胶资料夹中抽出三张进度表。一张给自己,一张给万里,还有一张给香子。 「香子莫非也是宿醉吗?你们身上有酒臭味。」 「咦?真的吗?讨厌。」 香子稍微皱起眉头,用手帕遮住自己的嘴巴,以这个姿势含糊开口。她大概也和万里一样,只要出声就会头痛吧。 「昨天是一年级的聚会。我和多田同学也去了,有点喝太多……」 「咦!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刚才说要办聚会吗?」 脑袋正上方突然响起宏亮的嗓音,「唔……!」香子皱起脸来。万里也按着太阳穴。 来者是前几天穿着西装的前任社长。他今天以普通的polo衫&棉裤现身,心情大好地满脸笑容,那股开朗模样让在场所有人忍不住认为: 「莫非学长找到工作了?」 但是—— 「咦?什么?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话说我身边似乎没有人已经找到工作。」 所有人差点因为他的极度乐观跌倒。而且—— 「我今天只是来上英文课。哈哈,第三次重修!」 ……已经大四了,还有语言学的学分没修完。 「目前前途依然一片黑暗,所以至少要保持心情愉快嘛。怎么样?有意见吗?对了,刚才不是在说聚会吗?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想去,我想喝酒!快点办聚会!就选今天,等一下大家一起去吧!耶!喝酒喝酒喝酒!好期待~~!」 琳达对着伸出手掌开心乱跳的前任社长解释: 「荷西学长冷静一点。你弄错了。」 荷西……对了,我记得他的本名好像是星野。(注:荷西与星的日文发音相似) 万里在脑袋里整理记也记不完的学长姐们的长相和名字。前任社长是星野学长……荷西。外表有点像猴子,体格精瘦结实。最常和万里说话的温柔学长是吉野……悠西。其他还有现任社长兼伴奏的舆野学长……科西……一阵刺痛窜过万里的脑袋。这么多人哪里记得完啊。祭典研究社是怎么回事。 「多田万里和香子正在宿醉。我只是在问他们要不要紧,不是等一下要办聚会——」 「宿醉?宿醉当然要多喝一点才行!一年级的知道吗?治疗宿醉的特效药就是多喝!以 毒攻毒!一直喝到忘了不舒服、喝到醉倒,宿醉马上就会消失!懂了吗?所以走吧,我们去 喝!好吗?我想暍我想喝,我想和学弟妹一起开心喝酒,暂时逃避、忘掉现实。和正在找工作 的家伙一起喝酒,酒也会变得难喝。如果我自己一个人喝,恐怕会逃避现实回不来。所以好不 好?算我拜托你们,一起去喝酒吧?走吧?可以吧?不行吗?不好吗?像我这种没有证照的人 也没资格参加聚会?曾经担任社团社长、努力经营社团活动这点最好别提出来当作自我推销的 卖点比较好?喂,是这样吗?那么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工作?如果 需要不动产经纪人执照,我就去考、如果需要行政书记证照,我就去考、需要英文检定、需要 法学检定,我都去考,好吗?所以——话说回来,听说我的学长也还没找到工作喔!学长该怎么办?我会怎么样?即使情况这么糟,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转机的,三年级的来参加座谈!讨厌,别来!这样下去我要如何才能活下去?我只想要平凡的生活,只是这样而已,还是太奢侈吗?太奢侈吗?啊啊;可是我想活下去;对不起;!除此之外我别无奢求,老天救救我吧,好可怕;!前所未有的就职冰河期好可怕,我快招架不住了!啊啊啊~~来,场,祭,典,吧;!」 在场所有人沉默看着彼此。万里与香子也是。 虽然无法帮他找工作,也没办法举办祭典,不过还是能陪这个可怜的大四生喝酒。 即使这么做会牺牲掉两个一年级的肝脏。 *** 仿佛时间倒转,万里又回到和昨天同样的场所。 同一家店、同样的喝到饱,连包厢也与昨天相同,背对纸拉门而坐的座位也是——甚至连旁边是香子这点也和昨天一样,两人自然而然坐在一起。 一个接着一个接到联络的其他社员与大四生也到场,一不小心突然人数爆增的祭典研究社的聚会就此展开。 社长带头喊完干杯,正要喝下啤酒的万里发出呻吟: 「……唔……」 现在光是闻到味道就快吐了。但是如果犹豫,等一下真的会开始不舒服,唉,算了。万里把酒喝下,打算连同涌上胸口的吐意一口气吞下。 咕噜咕噜通过喉咙的啤酒冰凉触感很舒服,在碳酸开始构成妨碍之前,万里一口气喝光它。斜眼看向香子,只见她原本不舒服地啜饮乌龙茶,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抓起啤酒杯喝下,灌酒的气势比万里还猛。 不要紧吗?我绝对不会照顾喝醉的你喔——万里小声自言自语。但是—— 「喔,一年级女生喝酒的样子超豪迈!比外表的模样还要会喝~~过来这边,大家一起聊聊天!」 学长姐们对香子招手。「好!唔噗……」香子以手帕遮着嘴巴乖乖起身走向他们。 然后—— 「喂、不要勉强自己喝酒,听到了吗?我帮你们留了两份乌龙茶。如果学长姐有意见,就跟他们说是乌龙烧酒。反正等一下他们就会醉到不省人事。到时候你们先回家也不会有人发现。」 表情有些担心的琳达来到隔壁空着的座垫坐下,压低声音开口。 白皙的脸颊在灯光下耀眼发亮。她凑近过来确认万里的表情。见到万里沉默不语—— 「嗯,就是这样。」 她有些尴尬地继续说下去。以杯中啤酒沾湿嘴唇,侧脸对着万里微笑: 「就当作是迎新吧。我们不是没有举办吗?忙些有的没的事就此漏掉,所以姑且也算是正好利用这次机会举办。你们可能觉得很困扰,不过往后想要集合大四的学长姐,只会越来越困难。」 「……嗯……」 「『嗯』是什么意思?怎么了?到了极限吗?要不要躺下?」 琳达轻轻拉开距离,在两人之间空出万里能够躺下的空间,但是万里依然不动。 他也不想再与琳达有所牵扯。 现在的她多么像个普通的大姐姐,是个喜欢照顾人的温柔学姐。 事实上却是很会假装不知情、叫人难以置信的残酷家伙。 不晓得万里在想什么的琳达稍微偏着头,抚摸自己的下巴思考,接着摆动头发挑眉,贴近万里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这种低潮看起来应该不只是宿醉喔?嗯……就我看来,你忧郁的原因呢……嗯,嗯,嗯……?」 手指故弄玄虚地绕了几圈,与视线一起停在香子身上。 香子像个人偶坐在座垫上勉强露出笑容,学长姐围在她的四周,原本有些惨白的脸色大概是啤酒的关系,稍微泛着淡淡的蔷薇红。 「……我说对了吧?你和女朋友吵架了?」 琳达没说他们是单纯的朋友,而是说她是万里的「女朋友」。 见万里没有开口,琳达开玩笑地噘起嘴唇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有什么话都可以告诉我这个可靠的学姐喔。」一并将呼吸的热气送进他的耳里,简直像是在说「有什么秘密都可以和我分享」。 万里将啤酒杯摆在桌上,尽可能地以开玩笑的语气开口询问: 「……琳达学姐以为我和加贺同学在交往吗?」 他原本是这么打算。 万里心想,撇开其他不说,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解开眼前的严重误会。 「是啊。咦?没错吧?因为你们两个看起来感情很好。我打从一开始就以为你们正在交往,还一起参加社团。」 万里露出笑容,以明确的态度摇摇头,清楚说声: 「不是。」 他的回答简单明了,让人想听错都难。「真的吗?」琳达睁大眼睛看向有点距离的香子,视线再次回到万里身上: 「是吗?咦、那……是那样吗?简单来说就是介于朋友与情人之间?啊,原来如此……喔,原来是这样。也是,你们才认识一个月嘛……啊——啊——啊——接下来才是重点,接下来……喔喔喔,没错吧。不好意思,我太心急了。」 然后用双手遮着嘴巴,由衷开心地笑着。 「什么嘛——真好真好,接下来是吧!该怎么说?你不觉得其实现在这段时期才是最棒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万里无法继续保持冷静看待她的兴奋表情,一口气将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全部喝下。旁边的琳达也一口气喝光手上的啤酒。「嗯啊!」然后像个老头一样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 「真是打得火热!这样一来我这个学姐就可以悄悄在旁守护着你们两人光辉灿烂的未来了!哇啊、好开心,快点多说一点你们的恋爱故事!」 「多说一点……要说什么?」 「恋爱故事啊——!每个女孩子都喜欢听这种事,我姑且也算是女孩子!快点快点快点多田万里!从头开始仔细告诉琳达学姐。」 快点快点——说嘛说嘛——万里一边听着她雀跃的催促,一边拿起冷水壶在喝空的啤酒杯里注入混有冰块的酒。那个好像是什么莎瓦还是苏打,反正什么都好,总之他想要强迫自己的身体去做除了听琳达说话之外的事,想要强迫脑袋活动。咕!近乎勉强地喝下酒。 「……学姐自己呢?何不说说你的恋爱故事?」 万里认为这样转移话题,琳达应该就会闭嘴。琳达轻戳万里的肩膀说道: 「我哪有什么故事好说——!每天都过得差不多!」 脸上的表情似乎依然游刃有余。 「学姐没有男朋友吗?」 「没有——我也想要——」 「这么说来,前阵子加贺同学说琳达学姐和荷西学长好像有点机会。」 「唔哇!我只能说『唔哇……不,说真的,饶了我吧……』没有那回事,不可能。」 「我还听她说你很受欢迎。」 「啥?我?很受欢迎?香子这么说吗?真的假的,等一下要给香子一点奖赏才行。还要给她一个热吻!」 琳达笑着喝口酒,看向万里「话说回来——」又说了一次想听他们的故事。 为什么你那么想知道?万里没有问出口,反而询问另一个问题: 「学姐读高中时没有男朋友吗?」 不待她回答,又一口气喝光下一杯酒,继续拿冷水壶装满自己的啤酒杯: 「——就算我这么问你,反正你也会回答『没有没有』吧?没有是吧?是是是,我知道了,学姐。没有男朋友啊。是啊,没有没有,一个男朋友都没有,已经没有了。是啊——已经当作没有了——」 万里没看琳达的脸。琳达也没有回答。 这时候万里的视线晃了一下,拿不稳的手让酒从啤酒杯里溢出。他放下冷水壶笑了。不行,我真的醉了。一边笑着,他仍然继续喝。 「……喂,你喝太快了,别这样。」 琳达抓住万里的手阻止他。 万里的脑袋一片空白。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甩开她的手,也不晓得自己接下来 想对琳达说什么。真的不知道。 「可以请你别这样吗?」 眼前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见。 「呐,为什么?为什么你做得到?」 也看不见琳达的表情。 「那样……不会很过分吗?你不觉得我——『当时的多田万里』很可怜吗?你不是曾经很重视他吗?」 万里只听见旁边的人屏住呼吸,喉咙发出的声音。 脑中只浮现自己的脸。留在照片里、当时的万里天真无邪的笑脸。 在琳达身边的家伙不晓得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事,只是和琳达脸颊贴着脸颊开心笑着。琳达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快乐,所以是一如往常的笑容。 如果我能够和照片上的家伙对话,我一定会告诉他。万里打从心底这么想。我会告诉他,别那么信任身旁的女人。当你遭遇意外受了重伤醒来之后,她可是摆出完全不认识你的模样喔。还要你告诉她你和其他女孩子的恋爱故事。她是这样的人喔。 但是万里也注意到自己对琳达做了一样的事。 「……啊……」 差别只是在于一个是刻意、一个是发生意外。两人所做的事都一样。 先对琳达说「我不认识你」的人是万里。 不只对琳达。自己对过去认识的每个人、亲戚、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事,都摆出「我不认识你」的表情。现在也是。 「……啊啊……」 脸好冷。 全身淌着湿淋淋的讨厌汗水。汗湿的背后流下不舒服的汗水。呼吸困难。头好晕。 「……原来我也一样……」 语毕的万里趴在桌上。 好难受。好痛苦。无法呼吸。好痛苦好痛苦,痛苦得不得了。 都怪我乱说话,对不起。 我真是糟透了。 琳达。 大家。 情况变成这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万!」 耳边听到一声短促、好像是哭喊的声音。 「……万里……!」 万里缓缓地,像个被拉起来的傀儡一样抬头。其他人都没注意,也没人听到万里与琳达的对话,他们和刚才一样继续吵闹闲聊,继续满脸通红地傻笑。 琳达始终看着万里。 太阳穴发红的她,脸上带着像是生气、像是惊讶、像是哭泣、像是瞪视、像是乞怜,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直视万里。 她的脸、那张美丽的轮廓摇摇晃晃。 被我摧毁、被我的一击破坏了。我弄坏琳达所建构、打从一开始就很脆弱的虚构关系。我几乎是以迁怒的方式干脆打碎琳达为了某些目的建立的世界。 继续待在这里还有意义吗?没有。我认为没有。我想找个地方去。我想离开这里。可是又该去哪里? 万里快速起身,一步步跨过座垫往前走。「你要去哪里?一个人不要紧吗?走路摇摇晃晃喔?」某个学长开口询问。我不舒服,去一下厕所——万里反射地回答。 大步踏在木头地板,万里一如自己所说地走到男生厕所,坐在马桶盖上,锁上门。 双手覆盖的脸颊比刚才还要冰冷。 简直好像死人。 很难想像自己还活着。感觉自己浑身是不舒服的汗水,仿佛快要溶化的冰雕。 厕所的磁砖地板猛烈旋转。墙上的几何图案也在旋转。万里拨拨纠结的头发,睁大眼睛。 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自己想要怎么样?全都没有答案,万里只是想着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结果。 碰!这时门外响起一声巨响,万里吓了一跳。有人在敲门。万里用力在门上一敲。 请你不要怪我——这时他听见语带哽咽的声音。 「是谁……?」 因为我好害怕——对方这样呐喊,接下来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听不懂……你是谁……?」 你就像是炸弹。随便乱碰或许又会失去你。你或许又会消失。想到这里我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现在也仍然找不到答案。只是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或许这都要怪我,如果是我的错,我该怎么办?如果再度……光是想到这些,我就害怕得不知所措。 「……我……全部都……忘了……」 那天我去告诉你答案了。 「……全部都……不复存在……」 虽然迟到,我还是想要告诉你答案。我希望你知道答案。万里。 可是没能赶上。 告诉我,是我的错吗? 是我害的吗? 因为我没赶上,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吗?是我害你变成这样吗?告诉我,万里。回答我。是我害的吗?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如果犹豫、如果迟到、如果没赶上,我就会失去你啊! 「哪有人用那种方式结束一切的!」 *** 风咻咻吹过,万里不知该何去何从。 约好在长长木桥的正中央等待。可是一大清早的,早知道就别挑在这种地方碰面。虽然这么想,但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万里双手插在口袋里,刚才一直望着琳达会出现的方向。但是等了又等,还是不见踪影,内心不禁感到空虚,于是把视线看向河面。 桥的另一侧能够一望无际看得很远,一直等待迟迟没有出现的她,只是虚掷光阴。 早已过了约好的时间。 不来,就是她的回答吗? 万里从口袋里拿出用播放音乐的手机,再次确认没有mail。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不需要在意音乐会不会太大声。万里一口气加大音量,看着熟悉的风景。 荒凉但是雄伟的富士山。 远处蒙胧可见的连绵山峰仍有积雪。然后是城镇。盛开樱花笼罩的宽广河岸。视线下方数条平行流过的河川是参杂白色的灰蓝色。坚固的水泥桥。造纸工厂。粗烟囱。这条河持续流向更远的远方。 脚开始感觉冰冷,不过万里暂时不想回家。 这样下去会不会在这里等待一辈子?他徒然等着不来的那个人,站在原地发呆,明明已经确定要重考大学却还不念书。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越来越笨? 「……早知道就别说我会等待……」 啐,真是笨蛋——万里对自己这么说。 只要继续等待,总有一天能够如愿以偿——让自己的心里有这种模棱两可的想法真是失败。no的话就直接回答no,果断回绝比较妥当。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桥中央持续等待。 再这样下去,似乎会变成竖立连绵不绝的斜坡茶园里的铜像。有啊,本地伟人的伟大铜像,就立在能够俯瞰河川,视野开阔的地方。那尊铜像始终以温柔的视线静静站在那里。简直与今天的自己没两样。 万里低头叹息,迈开步伐。 就在这时。 「……?」 戴着耳机的耳朵突然听到不可思议的声响。 转动挂着耳机线的脑袋,一道白光飞进视线—— *** 声音停止了。 厕所里的万里抬起头。 门外的人已经不在。因为万里始终不出来,终于焦虑离开。 万里打开坚硬的门锁打开门,看向空无一人的狭窄空间。已经太迟了。想要为他打开心房的人,已经不在这里。 踏着不稳的脚步走出厕所,万里抓着柱子看向包厢,里头还是跟刚才没两样。 喝醉的学生说着旁人听不懂的笑话,发出震 耳欲聋的笑声,还有不知道是谁拍手的掌声。 琳达也在那群人之中。她有些疲倦地靠着纸拉门,一手拿着啤酒杯加入聊天。笑着,拨拨头发,跪下。 万里早就明白一切不可能复原。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万里直接摇摇晃晃往鞋柜走去。多田同学?听到有人叫他,他仍装作没听见,拿出鞋子。灰色的new bnce。穿上鞋子的万里像是被某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出店外。 好难受,好痛苦,无法呼吸。再加上脑痛与胃痛。等一下或许会吐。 只是走路时脸上感觉的冰凉晚风好舒服。不想思考什么困难的事,直直走向大马路,机械式地挪动双脚。 他悲伤得不能自己。 问他具体来说在难过什么,他只能回答「此刻自己的一切」。 被迫告别过去累积的岁月、如此活着的自己很可悲。 与这段日子他一直努力装作没看见、没发现的「失落角落」面对面,让他感到可悲。 过去的万里好可怜。 突然失去性命,也失去家人、朋友、喜欢的女生,甚至连自身的存在也遭到抹杀。以多田万里的名字活下来的生命被此刻的自己重写,变成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多田万里。感觉无论道歉几次都不够。对不起。而且我还亲手毁掉大家为我准备的新世界、这个琳达想尽办法修复,隐藏泪水守护的世界。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 或许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似乎找不到摆脱悲伤活下去的方法。只要我还活着,似乎会一辈子继续下去。 「……唔。」 万里用手背擦拭突然流下的泪水,抽动流出难看鼻涕的鼻子。 这股悲伤一直都在。我本来就知道,却老是逃避,不想面对。我只是假装忘记而继续活着罢了。 在这段日子里,这股悲伤也一路跟随我。而「失落角落」这家伙一定会算准时机从背后拍拍我的肩膀。咚咚,喂,多田万里。 『你忘了我吗?』 那家伙这么说。 万里回头看。 身后没有半个人。 什么都没有。 只有「失落角落」。 那家伙没有肉体。也不会说话。只是待在那里,威胁自己的存在。将我追到悬崖边,我该怎么做才能满足他?或许除非我跌落悬崖,否则他都不会原谅我。 他紧跟在我背后,怎么样也逃不开。我猜那家伙还有另一个名字,名叫「过去」。 右、左、右、左。万里不停移动双脚。他害怕回头看见空荡的背后,也无法停下脚步。 拜托,至少此刻放过我吧。万里一边走一边祈求。他知道那家伙就在身后。他没有忘记。可是至少现在,万里只想走路,如果可能,他想放下悲伤离开。 我已经明白了,所以拜托不要管我—— 「……唔喔喔喔喔!」 啪!背后真的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万里吓了一跳,浑身颤抖。真的好可怕。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吓到你……」 真的被吓到了。还以为自己会被吓死。 「呐,你怎么了?」 香子气喘吁吁站在万里身后。只见到似乎很痛苦的她一头乱发,手上拿着自己和万里的包包。她递出万里的包包,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你突然丢下东西离开……我吓了一跳,那个、那个……我只好拿着你的包包追出来……呼、真的……好难过!」 香子嫌麻烦地拨开落在脸上的浏海开口。她每吸一口气,眼睛就闪闪发光,或许是马路上往来车辆的灯光倒映的关系。 「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和琳达学姐怎么了吗?」 万里隔着衣服,紧紧抓住突然莫名鼓动的心脏。 「答案是……」 深呼吸一口气。 受到腹腔压力推挤的空气甚至传送到左边的脚跟与右边的脚尖。然后—— 「答案是,ye————s!」 万里一鼓作气大喊。大喊的同时,他使出浑身解数冲刺。 「咦?咦咦咦?多田同学!」 答案是yes。我和琳达有段过去。 「你是什么意思?你的东西呢!等等我!」 「no————!」 回答是no。我不等。我只想逃离这里。想逃到某个地方。想要甩开背后的家伙、想要丢下他离开、想要以任何人也追不上的速度逃走。 万里摆动双手,双脚不顾一切踩踏地面。 强劲的抓地力踏着柏油,每跨出一步,身体就顺势往前轻快移动。 这个速度让人不禁觉得下一步会更有爆发力。 「多田同学!等等我!」 好轻快。脚——不对,是鞋子好轻。 这是琳达给我的速度吗? 原来这个身体能够这样移动?这是第一次体验的速度。肩膀、手臂、背、胸、腰、大腿、膝盖、小腿、脚跟、脚趾都如此柔软,我的身体隐藏着这种力量吗?万里像是一头野兽,奔跑在夜晚的路上。他拼命驱动全身,想要甩掉一切离开。 背后每个瞬间的画面全都连结此刻的万里。万里想要切断这一切。他想要使尽全力将那些通通粉碎。 「为什么要逃走?我做了什么?你那么讨厌我吗?」 遥远的背后传来香子的呼唤。万里远远叫道: 「no————!」 「拜托你!等等我!」 no!no!no!答案是no!这双脚没有打算停止。直到成功逃脱之前都不会停下。万里想要抛开这个瞬间、「现在」。所以他在夜里狂奔。 凭着感觉选择岔路,向左。又是岔路。这回往右。接着也往右。前面是三岔路,总之跑进最近的一条路。他不可能知道自己选择的路通往哪里,甚至不确定自己之前选了哪些路。 正如同获得生命开始直到今天为止度过的那些日子。 一切都是一连串yes与no的选择。yes与no交织出无限的网格,不清楚哪一条是正确的路线。他也不晓得过去的自己走过的路线。如果他知道、如果能够完全正确地循着多田万里过去的选择回溯…… 想到这里,自己也感到惊讶。 他在想「或许回得去」。 如果能够顺利再次回到同一条路,如果能够找到唯一的正确出路,那里一定有……琳达。琳达一直在等待万里回来。 「……可是!no!什么嘛……!」 办不到。因为万里失去记忆。已经无法反向回溯。他不晓得正确的归途。就算他不断回头,依然找不到应该在那里、过去的自己。 所以只有向前。与其站在原地、困在有所失落的悲伤里,与其因为不晓得回去的路而哭泣,这才是有意义的选择。 逃逃逃,拼命逃。 挣脱一切,以没人能够追上的速度尽情奔驰。这是万里此刻的选择。接着他做出另一个选择。只要活着,就必须不断选择。 yes?还是no? 眼前的道路通往天桥。立体交叉的道路是庞大的车流。车头灯有如发狂一般闪耀。干脆直接冲到它们前面,这样一来无论悲伤或连续不断的选择,都能全部「当作不存在」。不,怎么可以——万里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脚仍然继续移动。 这样做一定比较简单。 不是很难受、很痛苦、无法呼吸吗?不是无论怎么道歉都觉得不够吗?不是悲伤到不能自己吗?想要停止「这一切」继续向前 跑,就这样狂奔过去,往前翻倒。 看啊,那边有一道光。 强烈的白色光线,在这个身体前进的方向张大嘴巴。 选吧。 自己选。 「答……」 yes?还是no? 「答案是……!」 双脚瞬间离开地面。没能跟上身体动作的脖子被狠狠往后一拉。 背后有个东西以强大的力量撞过来,万里顺势被撞飞到斜前方。万里大叫跌倒,重重撞在地上。 转了一圈,背部撞上天桥的墙壁,发出呻吟的万里差点晕过去。有只白皙的手紧紧抓住瘫软伸直的脚,简直就像恐怖电影。 「抓、住、你、了……!」 噫噫噫噫噫噫噫~~万里从喉咙发出惨叫。从背后撞飞自己——应该说是绊倒自己的,是那辆倒在地上的脚踏车吧。骑着脚踏车的人是—— 「你差点被车辗过去了……!」 加贺香子。 也只有她。全世界会这么乱来的人也只有她了。 她骑着脚踏车从背后撞向万里,让他脚步不稳跌倒。香子浑身上下凄惨兮兮。最自豪的头发散乱在脸上,脸颊渗血。她紧紧抓住万里脚踝的指甲也在流血。 「为、为什么……?」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当然会大叫、当然会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苦苦追着我?」 「因为你逃走了!」 尖锐的声音重重说完,香子的另只一手也抓住万里的脚踝,一步步往上爬,来到万里的膝盖、大腿,然后紧紧抱着躺在地上的万里。 「你到底……要干嘛?」 香子就这样趴在倒地的万里身上,然后哭了起来。 她的肩膀颤抖,双手用力环抱万里的上半身: 「你想去哪里?别再这样了,别再去其他地方,别再逃走了!不要跑到我的手、我的声音到不了的地方!不要离开我,永远待在我身边!话说我不会让你离开,你觉悟吧!」 她的嘴巴压在万里胸前,语带哽咽地清楚开口。炽热的气息灼烧万里的心脏。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多田同学不是不再追我了吗?所以这次换我追你!看着吧!我会抓到你的!我已经抓到你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跑到其他地方!」 「可是……加贺同学不喜欢我吧……」 香子抬头看着万里的眼睛。 被泪沾湿的眼里倒映一切,闪闪发光。用力眨眼流泄的目光,让人不禁以为里头倒映世界上所有会发光的事物。看见这一幕的万里几乎快要晕眩。 香子静静屏住呼吸,嘴唇颤抖,万里知道她在找寻词汇。 「你那种问法,我实在无法回答yes。其实……我很想回答。可是那时……不对,应该是在更早之前。多田同学,拜托你听我说,我想告诉你其实光央对超音波女告白,我并不觉得难过。我是替我自己感到难过。」 双眼再度流下泪水。 「超音波女什么都能够简单得手。在我看来就是那样。无论是快乐的生活也好,新朋友也好,还有光央也是,什么都能简单得到……就连多田同学也是一直看着超音波女。超音波女或许也能够很干脆地得到你。一想到这里,我、我觉得自己为什么和她差那么多?我无法得到的东西她都能轻松到手,甚至有权丢弃,我和她到底有什么不同?我们的价值为什么差那么多?想到这里我就感到难过、悲哀,无法自拔。」 「你说我……看着小冈?得到是指……小冈得到我?呃、可是——」 「你明明有在看!就是有!我看见了!我看见你在看她……我不喜欢这样,非常、非常不喜欢,也觉得害怕,可是……我更讨厌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她以手背擦拭眼角,嘴唇抖了几下: 「要我承认自己逐渐受到多田同学吸引,对我来说很困难。」 香子痛苦地说道: 「那种女人……我不喜欢多年的单恋结束之后,立刻就能开心改投其他人怀抱的女人。我不认为那样正确。那种人不值得相信。我是真心喜欢吗?不是只因为受伤,所以选择温柔体贴的人吧?不是只为了找个替身,接纳我被拒绝的心意吧?不对,绝对不对,即使我否定无数次,状况依然不利。我自问真的吗?连我都在怀疑自己。」 香子的眼泪无论怎么擦拭还是流个不停,逐渐沾湿万里的上衣。 「在我的剧本里,说no才是正确的开始。多田同学说喜欢我。我的回答是no。『我们无法交往』。然后多田同学又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回答no。『我们无法交往』。然后我一个人得到成长,变得值得信赖、没有必要再怀疑自己之后,一切由此开始……这样才正确。这样才是我的剧本。」 香子颤抖的嘴唇稍微用力,露出微笑。 每次一笑就再度落下泪水,但是眼里的光辉没有消失。 抱着万里躺在脏兮兮的地上哭泣,但是香子看来很幸福。 「……所以我希望你等我。我的心里一直想回答yes,只要喊出来,我想世界就会改变。直到我原谅做出这种事的自己之前,就算我喜欢多田同学,我也不会觉得『讨厌自己』、不会认为这种行为『不对』、不会觉得自己不值得信赖。我原本希望你能够等我到那时。但是……情况没办法按照剧本。多田同学说了不愿再等。你说了不会再来追我。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将会渐行渐远。当我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剧本了!就算不喜欢这样、就算错了也无妨!就算不正确也没关系!我有不能失去的东西!我的心里这么呐喊。所以多田同学——」 香子的双臂更加用力。 「……我喜欢你。」 不知道明天会变得如何。昨天的事再去确认也无意义。此刻才是唯一。珍惜现在才是正确的。香子如此说完,仿佛所有话语全都说尽,长长吐出一口气。 「……加贺同学……你真的……」 啊啊,我投降了——万里紧抱香子代替高举双手。 事到如今,我还能够说什么? 能做的事只有抱住她,确实感受彼此的体温,确认对方的心情也和自己一样。 「……你可以拒绝我也没关系喔?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说出这种话的香子声音里带着鼻音。万里忍不住将鼻子和嘴唇埋进乱七八糟的头发里。香子还在哭。万里连额头也贴上去,然后—— 「……咦……?」 「……哎呀……?」 香子的手臂突然离开万里。 与刚才说「别离开我——!」的情况相比,香子离开万里的举动真是干脆。 哎呀、哎呀、哎呀——香子本人也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影。而且不是一个人。香子当着吓了一跳而屏息的万里面前被拖开、拉起身子。 「就是这个人偷了我的脚踏车!」 她被迫站在伸手指认的少年面前。 不知何时天桥下停着警车,红色警示灯不断闪烁四周。遭到强行拉起的香子身边被穿着制服的警官团团围住。 「等、等等!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是说了借一下吗……用完会还你……」 警官一脸严肃地以无线电彼此联络。少年伸出双手指着香子: 「绝对没错!我在便利商店前停下脚踏车时,就是被她抢走了!」 万里总算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不、不不不!」连忙跟着起身,走近香子想要解释情况,却被穿着整齐制服的警官用背部挡住,只能够听见香子拼命解释的声音。 「不是的,你 们弄错了!我有十分要紧的事……等一下!我说等一下!让我解释清楚!等我解释完之后,你们一定能够理解,这是有原因的,啊、等、呀啊!」 香子当着万里面前被压进警车里。好厉害,亲眼目睹逮捕现场……而且还是刚才答应在一起的心爱女朋友……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加、加贺同学!拜托你们等一下,请听我说!加贺同学!」 「多田同学!打电话——!打电话到我家——!」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你家电话!对不起,真的拜托你们等一下!」 去去去。一名女警站在万里面前伸出手指左右摆动,只说了一句: 「不能等!」 后记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在这个作品本文部分写完的同时,我多年来爱用的笔电陷入危急状态(衰老),幸亏在它完全断气之前,我得以保住资料,并且买了一台新的笔电替换。这篇是我第一次用新笔电认真写的文章。 哎呀,真不愧是新笔电。无论开机或是什么,速度都很快。快是快,但是……该怎么办?好难用。我快哭出来了。 前一台笔电实在太方便操作,我几乎想要再买一台一模一样的,但是旧款是在很多年前购买,已经不可能找到同一款,于是购买同一家厂牌的后续机种,我以为「这种东西都很相似吧?厂牌也一样,应该不至于差太远。」所以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试用,一看到就买下,都怪我太天真……明明连外表看起来都天差地远…… 像这样打字时,最先感到不习惯的是这台笔电的键盘部分较厚。又厚又有高度,手腕的角度,可以说手摆上去感觉很不舒服。我调整了椅子和桌子的高度,这次变成萤幕位置太低,眼睛好累。而且我不习惯宽萤幕。对于文库本原稿的文字量,我喜欢固定编辑的宽度横向直写,但是因为不够高,导致我要确认上下时,一眼能够看见的内容太少,必须卷动画面才行。就连我在写这么短的文章时,也一下子就写到上背和右肩僵硬。 我虽然自认神经质,但就这一行来说,身体就是资产,而且在截稿前必须花上十几个小时一直盯着电脑萤幕,因此我不得不重视电脑的使用舒适度……既然有那个闲工夫得意地说自己很重视,为什么一开始不多花点时间调查,买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电脑呢……? ……唉,不过回想起来,前一台笔电也生产了十本以上的作品。多年来的手汗使得键盘四周的涂装脱落,变成不能见人的破烂模样。 身体、眼睛、脑袋早已习惯那种感觉,要找到与那台一模一样,而且马上能够上手的笔电原本就很困难。等到这台新笔电因为不断写稿而被手汗弄到表面脱落时,我或许已经不会再去想习惯与否或好不好用的问题。话说这台新笔电好像是利用无论怎么流手汗也不会剥落的材质制作。如果这样还能剥落,我真想问问自己的手长了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让人觉得技术果然介小断进步。时代也追上手汗了。 朋友:「手太干了,真不舒服!」 我:「我的手很湿润喔!分你一些吧?」 朋友:「咦?不用了、不用了!我才不要!」 我:「来吧,别客气。」 (握……) 朋友:「啊啊……!为什么那么湿……混蛋!」 ——这样的对话从学生时代持续到现在。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手汗狂出的类型,我推荐你使用这个厂牌的笔电。不过我前面抱怨了一大堆,现在很难说出厂牌名称…… 回归正题。这本《青春纪行 2 答案是yes》是使用我最爱的旧笔电打出的最后一部作品。 感谢买下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路相伴。我由衷感谢。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各位是否喜欢喝了醉、醉了喝的第二集呢? 故事还没结束,还会继续下去。第三集预定在太阳闪耀的盛夏发行。如果可以,希望各位也能继续支持下去。我会用手汗拼命弄湿新笔电,一边敲打出新作品。 在我写稿的过程里,因为电脑很可能随时挂掉而提心吊胆,但是事实上还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 就在我心想,快要赶不上截稿日期了!必须使出大绝招了(用寿命换取五倍速度)之际,侧腹突然长出一颗颗像是虫咬的东西。 蚊子?虱子?跳蚤?如此思索的同时,我姑且先将身上穿的衣服拿去洗,棉被也用干燥机烘干,但是颗粒仍然持续增加。而且好痒。抓过之后变成水泡。接着或许是我多虑,甚至开始浑身无力,从头到肩膀、腰部逐渐发疼,别说是写稿,就连要让坐着的身体站直都有困难。 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情况不太对劲,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毒虫咬到,于是连忙前往皮肤科看医生。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带状疤疹」。 右半身的神经节遭到水痘病毒侵袭,才会浑身上下都痛。医生还说这是相当普遍的疾病,很多都会人罹患……尤其是老人。 「体力变差的人容易罹患这种疾病。你现在的身体跟印几岁的欧吉桑没两样。」 这是医生的说法。 到了现在印几岁能称为欧吉桑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欧、欧吉桑……?咦?我甚至不是欧巴桑吗……? 在此同时碰巧也有朋友罹患带状疤疹,我告诉她:「我们是印几岁的欧吉桑喔。」她也受到打击。「这样啊,没想到我们甚至不是女人了。」……似乎就是这样。真可悲。究竟是谁偷走我们光辉灿烂的中年时代?然后还留下y染色体当成礼物…… 过去以来我一直自虐地称呼自己是欧巴桑,但没想到自己其实是「欧吉桑」。我要更正看法,我是欧吉桑。感觉我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未来、可能性等等逐渐瓦解。欧吉桑啊……再也不怕失去任何东西了。我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最强状态。我是感觉不到痛楚的恶魔将军。我是感觉不到年老的竹宫老爹。 那么再次感谢各位阅读到最后!若是你能够因此获得乐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希望各位也能喜欢第三集,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是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要继续麻烦各位了! (注:以上所述的出版时间为日本方面的时间) 竹宫ゆゆこ 序章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林田家的长男,而且就叫做「大哥」的那个人,万里在上高中之后没多久就认识了他。 和万里一起加入田径队的同班同学林田,也就是琳达,带着莫名嫌弃的表情说: 「那个人,其实是我家大哥啦。」 一边这么说着,她的手一边指向大哥。 当时,大哥义务担任和田径队一起在球场上活动的足球社教练。 毕业于万里他们所就读的高中,同时也是足球社毕业学长的大哥,那时正就读于县内某大学的三年级。虽然根本没想过他竟会是琳达的哥哥,但万里倒是从以前就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打从第一眼看见他时就曾心想:这教练打招呼时的嗓门还真是大得异常啊。 他总是一身穿旧了的运动服,比谁都早出现在漫天尘埃的运动场上,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那里等足球社员们冲上来集合。 「呜喔咿!」 接着,他便如此对每个人发出玉皇大帝灌雷轰顶似的声音大吼。一边收起下颚点着头,一边燃烧着热切眼神「啪啪」拍打着那双巨灵大掌。社员们也毕恭毕敬地跟着吼出「啊喔咿」予以回应,通常就这么缓缓形成集团,然后开始做起简单的训练。足球社的社员们声音总是那么沙哑,或许就是拜此之赐吧。 关于那句大吼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人说是「my boy!」(主流感情派的意见),也有人说是「my ball!」(放声大喊派的意见),更有人说那是「快给我过来!」的催促怒吼(魔鬼教练派的意见)。不过也有人表示,那根本只是他为了提振精神而大喊的「喂!喂!」而已(oi摇滚派的意见)  。(注:oi摇滚,发源自伦敦东区黑人群集处,早期oi音乐仅被称为「街头庞克」,吵杂、粗暴、旋律简单,嘶吼的叫声也是其音乐特性) 那身勇猛的肌肉男外表,使他看来简直像游戏中的大金刚。很有体育人架式的大块头身材,加上足球员特有的粗壮大腿,令大哥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类人猿动物平易近人的氛围。再怎么拍马屁也绝对称不上修长的猩猩家族外表,和他那纤瘦高跳的妹妹琳达几乎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他们两人长得真是一点都不像。 很快的,大哥似乎注意到他们俩的视线,轻轻朝这边挥挥手,脸上浮现和蔼可亲的笑容,粗哑的声音也对他们送上一记「呜喔咿」炮轰。 然而亲妹妹琳达却丝毫不给面子地皱眉露出「哇,真讨厌」的表情,一边甩着绑成马尾的长发,一边嘀咕着「好丢脸」,转头对大哥不理不睬。 无人回应的「呜喔咿」炮声,也只能空虚的在空气中回荡。棒球手套似的大手和僵掉的微笑,都落寞地失去了对象。 由于场面实在太尴尬了,万里只好慌张地挺身而出,慢半拍地接受了大哥的招呼。随后跑到大哥面前,有样学样地模仿足球社员那样用尽全力大吼一声「啊喔咿」来回应他。 一听见这个,大哥露出高兴得不能再高兴的表情。森林里的大猩猩见到香蕉时的喜悦也不过如此吧。此时的万里学到了一件事:野生动物基本上都是怕寂寞的。或许是因为想要在自然界中生存,就必须避免孤立于族群之外这个致命弱点吧。 从此之后,大哥和万里成了一打照面就要彼此怒吼招呼的朋友。有时大哥还会以几乎撞碎万里肩胛骨的方式碰肩示好,有时则会愉快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在做啊?」但就算反问他:「做什么?」他也不回答。到最后,连大哥都开始叫琳达为琳达,万里都搞不清楚这是什么跟什么了。 直到大哥找到工作辞去社团教练为止,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之久。 ——嗯,只是这样而已。 说起来,真的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交情而已。 「大哥他、大哥他人这么好却遭到这种背叛,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啦!」 升上高三那年的某个夏日。 万里对着身边的琳达侧脸,狠狠地撂了这句话。一种近乎义愤填膺的情感,使万里的声音歇斯底里地拔尖。就算和大哥「只是那种程度」的交情,万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热气蒸腾的道路上,两个自以为是名侦探的小鬼。 将身体缩起来躲在电线杆与盆栽中间的缝隙,不顾那颗应该准备考大学的重要脑袋瓜曝晒在大太阳下,已经这么过了一小时了。 琳达晒黑的脸颊,滑过一道从太阳穴附近滴下的汗水。困惑的眼神不看万里的脸,而是落在脚下的影子上。嘴唇轻轻翕动。 「我知道,不过你冷静一点。」 万里也在口中低嚷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件事,明明是琳达自己说「想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而告诉万里的。还说什么「或许需要你的帮忙」。 「那个人外遇了。她背叛了大哥。我绝不原谅她。」抖着嘴唇说出这些话的人,明明是琳达自己。 大哥出社会的第一年,从琳达那里得知了他决定要结婚的消息。记得没错的话,那时是梅雨季节。万里还记得在绽放着浅色绣球花的校园里,琳达一边望着雨丝流淌的玻璃窗外,一边告诉了自己这件事。 那时,万里打从内心祝福大哥。心想,既然能被那样的大哥所爱,同时也能理解大哥的好,对方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女性。听说结婚典礼打算在秋天枫叶最美的季节举行,万里也在脑海中想像着那一定会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在鲜艳落叶纷飞的蔚蓝天空下,一对幸福的年辎夫妇即将就此诞生。这么一想,连因下雨而带来的寒意都能抛到脑后。 然而同一年夏天,大哥的未婚妻就背叛了他。 为了参加大型补习班举行的模拟考而前往陌生城镇的琳达,无意间发现她去和别的男人见面。 琳达说,想拍下足以当作证据的照片。只要掌握不动如山的证据,就能将事实昭告大哥和双方亲友,要对方负荆请罪。琳达这么说着,一副想同归于尽的样子。婚事既然告吹,一定要那女人付出连生活都无以为继的庞大慰问金,还要她一辈子背负着「不贞女」的烙印,孤独落魄至死。「最好在她额头上刺个『淫』字好了。」琳达这句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老实说,万里甚至觉得她有点恐怖。 原本如此愤怒得几近发狂的她,一旦带万里来到目击外遇现场的那栋公寓,还用手机拍下大哥的未婚妻和男人挽着手走进去的照片之后,琳达突然变得像是一颗泄了气的皮球。嘴里不断反覆叨念着「等一下、等一下」,人就那么蹲在地上动都不动。 反而是万里,因为亲眼目睹了外遇现场,整个人是怒上心头。一看到那明显有一腿的肮脏狗男女,再一想到被他们当成笨蛋糟蹋的大哥,万里实在是愈想愈控制不了这一肚子火。太低级了。这种事,实在太过分了。万里甚至想要干脆闯入公寓,拍下更能确实证明外遇事实的照片。毕竟光是狗男女手牵手走进公寓的照片,想要狡辩的话,还是有可能被找到藉口脱罪吧。 没想到…… 「……问你喔,刚才那挽着手的照片,万里的手机也拍到了吗?」 「拍到啦。拍是拍到了,还是应该拍下更具决定性的证据吧?」 「你可以把那照片删掉吗?」 闻言,万里错愕的张大了嘴,不解地望着琳达。但很可惜的是万里并未听错,证据就是琳达正打开他的手机。 「等等!咦?你要干嘛啊?」 还来不及阻止,她就把埋伏许久好不容易拍到的照片给删了。 「抱歉,我改变主意了。」 琳达终于抬起头,黝黑的肤色竟变得苍白。 「我决定戴上大人的假面具 。」 一时之间,万里不知该如何回应。 在这几分钟内,琳达的心境究竟起了何种变化,实在是无法揣测。更完全难以理解,只能呆望着她那张甚至可用冷漠形容的脸。 大人的假面具?那是什么?具体而言是怎么一回事?连这些疑问都说不出口。 此时,两人耳边传来有人从公寓铁梯下楼的声音。万里和琳达瞬间屏气凝神。大哥的未婚妻一个人走了出来。她的车就停在旁边的停车场,手上窸窣地摇着车钥匙。怎么办?万里正想这么悄声问,就被琳达用眼神制止了。接着,她自己站起身来。 「我去跟她谈谈。」 你在这里等。 「欸?谈、谈什么?」 「叫她再也别做这种事了。」 「叫她……那『淫』字不刺了吗?」 琳达没有回答,她的夏季制服裙摆飘飘,独自朝公寓前的停车场小跑步过去了。正要钻进亮银色小箱型车的未婚妻似乎察觉了琳达的接近。面无表情地呆站了几秒后,感情机制才终于开始运作。「咦?啊哈哈!」对方装出夸张的笑脸。琳达一说「想在车子里好好谈一谈」,她就突然露出畏怯的表情说:「欸、不是不是,不是那样的,现在不行。」随后又掉头想朝公寓冲回去。要不是万里上前张开手臂挡住去路,那个人应该就那样逃掉了吧。 提着大大的托特包,戴着米白色的棉质帽,手臂上还套着开车时防晒用的薄布手套,从外表看来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人。 从万里这边的角度也看得见她一随着琳达进入车内后,马上就开始歇斯底里的哭泣起来。一副讨好似的姿态用双手无力地抓住坐在驾驶座隔壁的琳达肩膀,倾斜着身体把脸凑过去,正拚命地说些什么。 那副模样叫万里看不下去,便转过身一屁股坐上汽车引擎盖。没想到引擎盖有如烧烫的铁板般炙热,让万里差点弹跳起来,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 忽然看见,公寓的二楼。直到刚才都还紧闭的窗帘摇晃着,万里发现从那仅仅数公分的缝隙间有个男人正往这边偷看。 是刚才和女人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从窗帘缝隙间只露出对方半边眼睛,万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觉得,好可怕。 还有车上的女人也很可怕。虽然现在她哭得抽抽搭搭的,谁敢保证她不会突然人格大变呢。到时候琳达和自己会被怎样就很难说了。毕竟他们既然会满不在乎地做出那种过分的事,又怎能以一般人的常识来判断。 即使一边承受着这种恐惧,万里仍然拚命耸着肩膀虚张声势,继续坐在烧烫的引擎盖上。故意用大动作翘脚、抖脚,歪着脖子、眯起眼睛,尽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更坚强,更恶劣。 万里自认是琳达的保镳。即使是这样的自己,也姑且算是吧。如果有什么万一,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保护她到底。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怕,万里也得要拚命狠才行。 一边这么做,一边在心里想着,快责骂她啊。快责骂那女人,最好逼得她一蹶不振。快对她说:你这种人最差劲了,去死吧,绝对不原谅你,觉悟吧。并对她处以在额头上刺下淫字之刑啊。 然而和万里心里想的正好相反,耳边断续传来的是琳达保持冷静的声音。 如果你还想按照原订计划结婚的话,请不要再做出这种事了。我会忘记这件事,所以求你别再这么做了。 面对泣不成声的大哥未婚妻,琳达只是不断反覆说着这些话。 「请等心情平静一点再开车,小心不要发生交通意外了。」 到最后甚至还这般好心提醒她。 等琳达下车后,万里大踏步上前迎接,半强迫地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就这样像一对恋人一样紧贴着一边走一边说: 「绝对不要向后看……那个男的从刚才就一直在看我们。」 「……真的假的?好可怕……」 琳达不知为何「呵呵」地轻笑了起来。 搂住的肩膀在颤抖。 强装镇定而苍白的琳达脸庞,看起来就像国中时美术教科书上看见的画像——记得没错的话,那幅画叫做「疯女胡安娜」。画中是个完全疯狂,睁大无神双眼的女人。记得当时还流行过一阵子模仿这幅画的游戏。万里觉得此时的琳达看起来就像那样。 离开停车场前,万里偷偷一个人回头看了后方。大哥的未婚妻还在车里哭泣,从窗户中偷窥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即使如此依然很恐怖,一直走到转过两个街角了,万里还是没有放开琳达的肩膀。 就这么沉默着,两人不断走在夕阳西下的街道上。 尽可能想远离刚才那个地方。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琳达一定也正想着一样的事。两人只是一个劲儿的移动脚步,头也不回的走着。 柏油路面从脚底散发一股热气,远山传来暮蝉的叫声。和那彷佛被吹风机热风对着吹,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正午相比,或许是因为太阳下山了的缘故,四周稍微凉爽了一点点。温温的空气里满是夏日青草的浓浓草香。 两人不发一语走进便利商店,买了饮料后,肩并肩在停车场的水泥块车挡上坐了下来。 喝下饮料润一润干渴的喉咙,放松手脚就这么瘫软了一阵后,琳达终于开了口: 「……我跟她说再也不要这么做了。她就说,知道了。」 她就说,知道了。 一时之间万里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看着琳达的脸。琳达伸长脖子再暍一口碳酸饮料,双手把玩着气泡翻腾的宝特瓶说: 「……总比破坏一切要来得好。只要我能装傻到底,一切就能和现在没有两样,可以当成根本没有发生过。」 简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藉口。 咕嘟、咕嘟地大口灌下冰冷的乌龙茶后,万里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这么做,真的对吗?」 橙色的夕阳光芒刺眼,琳达半眯着眼睛,直盯着碳酸饮料的泡泡瞧。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把一直斜背在肩上的运动包包朝地上一放,回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将宝特瓶放在脚边,下巴靠在立起的膝盖上。 「……可是、可是,我那时突然觉得不想伤害大哥。目睹那一幕时,一想到一切可能因此全部结束,我突然觉得……好怕让大哥因此感到悲伤……」 「这么做真的是为大哥好吗?」 用力捏扁手中的宝特瓶,万里盯着自己的鞋尖大声的说: 「这样装傻下去让大哥一直被蒙在鼓里,真的是为他好吗?今后一辈子都要瞒住他喔?要跟那个女人成为家人耶?他们应该会有小孩吧?你真的能把那个人当作大嫂,当作自己的姊姊吗?站在你父母的立场想想……」 「别说了!」 如此大喊一声,琳达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双手一股脑的抓住自己头发与耳朵,就这样抱着头,像飞机上指示遇到飞行事故时为了承受外力冲击所必须保持的姿势。当无能为力的从高空落下,即将冲击地面时,为了活下去而必须采取保护身体的姿势。 「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全部都没错!我都知道!或许我做错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嘛!做都已经做了啊!」 琳达摇晃着身体,像在抗拒什么似的,手指搅乱了一头长发。 「再……再说,你也不用说得这么过分吧!」 的确,责怪琳达也没有用。 回过神来,万里舔了舔嘴唇,再喝一口乌龙茶。与其说责怪她没有用,不如说自己又有什么权利怪她。琳达自己决定了要这么做,并且实行了。关于结果,万里无法为她负责,也不能擅自论断是非。 忽然想到——所谓戴上大人的面具,换句话说就是指这种事吧。理解到自己无法擅自下定论之后,万里接受了这个事实,闭上嘴不再说什么。 只不过那张成熟大人的面具之下,掩饰的还是一张真实的面孔。那张喊着「我要在她额头上刺字!」的琳达脸庞,结果还是在面具下面没有改变。那张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让任何人看见的脸。 「……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琳达或许在哭。必须一个人独自承担罪过,或许她现在已经开始感到被那沉重压得喘不过气了吧。琳达。万里试着这么喊她。然后不断重复着,抱歉、真的很抱歉。即使如此,琳达依然一动也不动,只发出呻吟般的微弱音量回答: 「我真的……做出很严重的事。从今以后,我能够承受吗?这等于是要一直欺瞒着大哥活下去呢。同时,我也成了谎言的共犯,成了加害者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真的很糟糕,我做错了吧。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 万里吸了一口气,注视着琳达绷紧的后颈说: 「……我,那些事……我全部都看在眼里。所以,琳达你不需要一个人痛苦。虽然我不是很靠得住,或许我什么都办不到,但我会在这里,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全部看在眼里。好好看在眼里了。无论是琳达怎么想的,她如何感到懊晦,或是做错了什么,一个人怀抱着什么,就算不能帮她分担—— 「我也绝对不会忘记。」 会陪在你身边。 当万里如此低语的瞬间,琳达突然伸手抢过万里抱着的塑胶背包,把头伸进去埋在穿脏了的运动服里。 「啊~~~~~~~~~~~~~~~~~!」 琳达大叫着。 尖锐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一边颤抖着身躯一边呐喊。而万里那件沾满汗水与泥沙的脏运动服为她承受了这一切。 没关系的。万里看着她这么想。 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 大喊大叫也没关系,想哭就哭也没关系。琳达不是孤单一人。因为有自己在这里。在这里,看着她的一切,听她说,并接受、记住这一切。万里深吸一口气,挤出声音来说: 「当琳达你大叫时,想哭时,我绝对都会在你身边。和你分享相同的心情。和你在一起。就算你觉得困扰,不管你身在何方,我绝对会找到你。」 「……你要怎么找?」 「怎么找……那当然是,用尽各种方法罗。我会永远侧耳倾听琳达的声音。不管是下雨、刮风、花落或被阴影笼罩……在各种气息之中,我都会找出琳达的声音。我答应你,一定会这么做。」 你不是一个人。你所隐藏起的悲伤、迷惘、过失,不是完全无人知晓。有我在,我知道,这是我所冀望的。万里在心中这么想。 琳达垂着的手,小指无意间触碰到万里的手。没敢握住她,万里只能静静地任由彼此的指尖相碰。 看来自己似乎是真的喜欢上琳达了。 胸口涌上一股温热的自觉,令人突然感觉沉重。 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开心。但不只是这样而已,还想要分享更多的事。再也无法阻止自己如此渴望。琳达的指尖,依然轻触着自己的。总觉得只要她一察觉,或是只要自己稍稍一动,就会破坏这一切。万里甚至不敢呼吸了。 「……真的吗?」 两人接触的部位,彷佛变成了心脏。又热又疼,痛苦地脉动着。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琳达如此反覆质问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开始颤抖,发出叹息。 「……我真的可以相信万里吗?」 琳达抬起头。不敢看她的表情,也发不出声音,万里只能点点头。老实说,此时的他还想确保退路——如果失败了,就退回「普通朋友」就好的安全退路。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看着她。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好好回她的话。不该确保什么安全退路的。 应该看着她的眼睛,好好回答她才对。如果当时这么做了,或许之后的发展都将完全不同。 然而万里能够这么想,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直到握不到她的手了,连大哥是谁都想不起来了,直到不管是两人一起看过蓝色和紫色的绣球花、或是那令人喘不过气的盛夏气息、梦见的美丽秋日天空,直到这一切都被遗忘之后。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远得再也无法挽回之后。 第一章 多田万里正对加贺家的双亲低下头。 而我……则是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已经是死去幽灵的我,竟然为了还活着的人惊吓到这个地步。加贺香子这个女人,或许并非等闲之辈。 话虽如此,今晚的猎物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是说我也不能讲这种话,还摆出一副幽灵面孔以为不干己事呢。毕竟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和我可不是毫无干系。 那大约是距今两小时前的事。 她不但未成年饮酒,还犯下强抢自行车这种惊人案件,以致于被带到警察局的小房间。万里也和她在一起。因此理所当然的,目前在万里守护灵状态下的我也跟着一起来了。 加贺香子被几位女警带走后,我便和万里并肩局促地在冰冷无机质的日光灯下被带着向前走,来到一间有沙发的房间。 那间房间看来并非「罪犯用」,门敞开着,即使夜已深,还是不断有人忙碌地进进出出,感觉得出附近有办公室的喧嚣气息,是一间类似谘商室的房间。 被要求在那里等待后过了不久,不,过了好一阵子后。 原本一副标准提心吊胆、东张西望,整个人都成了胆小鬼化身的万里,在人家端出一杯茶后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过,那些穿着宽松运动衣,烫着山本小卷头,腰上挂着无线电对讲机的粗壮欧吉桑就又陆陆续续现身,一边在嘴里絮叨着「我看看、我看看」,一边递出纸笔交待「要好好写清楚喔」。被要求写下姓名地址的万里,这才知道根本不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开始发抖慌张,再度被打回胆小鬼原形了。 这也不能怪他。别说他,连我都怕了。担心这张写下真实姓名的文件是否会追随着我们一辈子;担心将来找工作的时候会不会产生影响。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整层楼不停传来那种叫人胆颤心惊的电报声。 「请问……」万里虚弱的开了口。抽着脸颊挤出一个谄媚的微笑。 「她、她被逮捕了吗……其、其、其实,她会那么做,都是因为我……应该,可能……」 万里对面的沙发上没半个人坐,那些欧吉桑——壮年警官们只是半弯着身子盯着万里的脸看。万里拚命将能说的话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我们是大学里的同学,虽然未成年但忍不住喝了酒。关于这点我深切反省了。因为自己处于记忆丧失的状况,许多压力日积月累之下,又受到酒精影响,冲动之余冲到危险的快车道上。加贺香子是为了在我发生车祸前确保我的安全,才会拚命追上来的。可是女人的脚程追不上,只好暂时借他人的自行车来用,她真的只是想暂借的。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 对自行车主和社会都带来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从深深陷入的沙发椅上努力往前弯腰,万里拚命低头道歉。要是被要求供出喝酒的店家详细资料与当时的情形就不妙了……我虽在一旁如此担心,但当然没半个人发现。若要追究未成年饮酒的责任归属,说不定会因此波及社团。 是喔~其中一位警官,以不带感情却异常宏亮的声音点着头说。 被要求将静冈老家的住址与电话、爸妈的手机号码、看病的医院名称都写在另一张新的纸上时,握着原子笔的万里的手不争气的颤抖着。嘴里说着:冷静点!而一边帮他按住那张纸的我的手,其实也冰冷不安。要是我有实际存在的肉体,一定正充满手汗吧。医官拿起那张填好的纸,走出房间。 又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有两个人影从始终敞开的大门前匆忙走过。听见脚步声的万里也抬起头,不过此时已经看不见那两个人了。那应该是加贺家的双亲吧。 这时,一位警官又出面了。「多田麻里,喔不,是万里。你父母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真的假的!这么喊出来的人,是我。拥有肉体的那个万里,只是无言地仰头对着天花板用双手蒙住脸。屁股朝沙发前端滑动,整个人呈现膝盖跪在地毯上的姿势。 竟然连爸妈都被叫来了…… 他们是搭车来吗?还是搭乘新干线呢?不,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唉唉。唉唉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先是发生那种意外,还差点死掉(事实上我是已经像这样死掉了啦),虽然让人操了一堆心,但仍然选择相信他而让他到东京来的这个儿子,现在竟然被警察抓了。 你到底要不孝到什么地步才甘愿啊,多田万里。话说回来,就是我。 没想到,在那通知之后才过了没多久,刚才那位警官又再次露面。 「刚才,已经请你父母回去了。」 「……咦?」 这次万里终于从沙发上掉下去了。 听说剧情之所以急转直下是因为加贺香子的父母出面,她因此获得释放。连带着万里的事也就不予追究了,他们说,你就这样回家去吧,只要到成人为止都别再喝酒就好。 一问之下才知道,身为受害者的高中生得知会获得什么赔偿之后,热情表示希望「对他们处以尽可能宽容的处分」。再加上香子的朋友,也就是万里记忆丧失的事情不但特殊又查证属实,也成了警方考量的因素之一。另外加贺香子本人也表示有在深切反省了。 最最最重要的是,加贺的双亲是地方上受人景仰信赖的医生,也是绅士会的成员,长年以来对社会有所贡献,而他们都表示今后会更严加监督女儿的行动。 因为这样,所以只被处以严正的口头申诫就算了事,这也算是奇迹了。 跟在警官背后走到警局大厅,加贺家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万里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害我一头撞上他的背。好痛喔。就算我对着他的背影这么说,当然也无法获得回应。 真的很抱歉,小女给各位添麻烦了。加贺家双亲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断将身子弯得几乎是立位体前屈的那种角度。外表看起来比我家爸妈年纪还大上许多的加贺家双亲,身上穿的可是极有品味的服装,和路上随便什么欧吉桑、欧巴桑——例如多田胜弦和美惠子之流——可说明显属于不同人种。这个不管由谁看来,就算由幽灵的眼中看来都是毋庸置疑的。 就在他们两位身后,加贺香子也站在那里。 俏悄垂着头,膝盖附近裤袜破洞的地方贴着ok绷。碎花雪纺迷你裙洋装脏得黑漆抹乌,嫩白的手肘和披散长发遮不住的侧脸颊上也都贴着ok绷。高跟鞋脱了下来勾在手上,脚上穿着拖鞋。少了鞋跟的高度,身高变矮了,使她看起来更凄惨了。 「加贺同学!你没事吧?」 万里不加思索地对她大喊。 就在这个瞬间。 噫的一声,大厅的自动门发出粗鲁的声音打了开来,一阵强劲的夜风吹入,正好回过头去的香子那一头长发,就像西洋辣妹拍的音乐录影带那样激烈地被往上吹起。接下来的一幕幕就好像慢动作一样的发生了。 发现了万里,香子狂野地甩了两、三次被风吹乱的头发,做出帅气的表情——彷佛望着远方般眯起眼,半启朱唇,单手压住被风吹到鼻尖上的发丝,边用大门牙轻轻咬住自己的小指。有如一头母豹般敏捷地扭腰转身,另一只手则叉在腰上,然后…… 「my boyfriend……」 如此低语着,卷起舌头,迷蒙佣懒地。 呜哇!万里夸张地喷着口水,我则是全身无力的软了腿。加贺家的母亲用手拉住女儿洋装背后腰带的部分,像拉住一匹脱缰野马。 除了朝万里接近的身体被拉回去的那个瞬间,「咕呜」地呻吟了一声之外,加贺香子完全不为所动。 再次发出嘶啼……身体倾斜四十 五度角。一边拨开长发一边露出牙齿笑着。扭过身子向前倾,眼神闪闪发光的她开了口。即使被抓住手臂依然兴奋地挺着胸说: 「怎么,我们这么快就进展到将对方介绍给家人的地步啦?」 不知道是因为拳头的速度太快来不及制止,还是警官刻意做出的判断,总之加贺家父亲的右拳,已经从可怕的角度对着花痴女儿的后脑勺轰下去了。听见头盖骨发出「碰喀」一声,万里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好几步,我也赶紧躲在万里身后,只有加贺香子却露出「搔搔……刚才是有蚊子停在我头上吗?」的表情,不,甚至是「怎么你们还在啊?」的满不在乎程度,回头望向父母。 「爸爸、妈妈你们看,这个人就是我男朋友多田万里同学,他是个很棒的人对吧?」 说着,开心地用手指着万里。 那个瞬间,我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加贺家双亲那无力的模样了。看他们失望无言地望着眼前欠揍的女儿,失魂落魄的表情看起来就算当场灵魂出窍,成为我这个世界的居民都不奇怪。 然后是万里。 「……」 筋疲力尽,只剩下向加贺家双亲深深低头的气力。 发生了太多事,无论精神或肉体都已经伤痕累累,不堪一击,就连开口说话也办不到。 而我……则是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这下真的跟一个很不得了的女人交往了呢。 过去曾属于我的这个生命,多田万里的所谓女朋友,也就是恋人。那个他不久前才刚流着眼泪彼此告自满腔爱意,并誓言正式成为男女朋友的对象。 虽然加贺家的双亲好意表示「总之今晚就先开车送你回公寓吧」,但万里当然不敢贸然接受。只能像只虾子似的折弯了腰,几乎是用逃的离开了警察局,一个人前往车站。 最后一班电车快开了,拥挤的车厢内醉汉们正在吵架。万里闭着眼忍耐拥挤与摇晃,双脚用力站稳。 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就在万里不断反覆这句已重复过几千次、几万次的喟叹时,我也站在他身后被挤得七荤八素。 当然,对我来说最大的「没想到」,就是死了的事。 高中毕业不久就遇到从桥上掉落的意外事故,「我」这个内容物因为受到冲击而被抛出肉体之外,再也无法回到在那之前的十八年当中,身为多田万里而活的那个肉体。变成空壳的身体被诊断为「失去记忆」,多田万里开始走上另一段崭新人生。而我,则成了死者。漂泊的灵魂无法消失,像这样总是待在还活着的万里身边。 然而不管活着的万里要跟多么惊世骇俗的女子交往,我都已经没有表达意见的余地了。 手机振动了起来,有简讯。不敢大动作移动手臂,好不容易才掏出手机打开来确认,原来是母亲传来的。内容是继续刚才在月台上没讲完的电话,说是「在上吉田交流道前就掉头回去,现在已经到家了」。万里没有回覆,直接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让你们操心了,对不起。在等电车空档打的那通电话另一端,传来母亲疲惫不堪的声音说:「原本还以为已经把这辈子该为你操的心都操完了呢。」 无法回覆的简讯,另外还有两封。两封的寄件人都是……林田奈奈。 琳达。 ——琳达。 万里望向车窗外。人头和人头的缝隙之间,看得见一片漆黑的东京夜空。倒映在窗玻璃上的万里的脸,当然只有一个。 那是一张年轻、疲倦的男子脸庞。不肖子。复活的多田万里。凝视了一会儿之后,发现万里的眼角忽然多了一抹温柔。忍俊不住似的抿着唇,正要绽开微笑时,脸上立刻又若有所思地蒙上一层阴影,笑容也很快地散去了。忧郁笼罩着眼神,困惑游移的目光望着倒映在玻璃中的自己,彷佛看见的是别人。 想必他是先想起了新恋人,又想起自己的命运,被疲劳与混乱压得喘不过气了来吧。 万里他把我当成某种很恐怖的东西——怨恨万里活下来这件事,并企图将他拖进死亡世界的某种恶灵般的东西。 一边看着那张透过黑色窗玻璃望着这边的自己的脸,我一边在万里耳边轻声低语。 其实我连一次都没有怨恨过你。 对于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已经放弃不想追究了。绝对不曾想过要你也一起死那种事。现在也不是为了想把你逼上绝路才跟着你。 当然,我的确是「过去的亡灵」没有错。 可是我留在人世间并非为了完成什么未完的目的。你之所以会认为我在追赶你,是由于在这种状况下产生的压力,以及「这样的自己今后也将永远无法健全生活」的念头使然,换句话说,也就是一种负面压力造成的。那是精神疲劳使你看见的不实幻觉,是个不好的梦。 我会待在这里,是因为我只能待在这里。消失不了,所以只能存在。就只是这样而已,真的。 *** 「罗·密·欧·先·生!」 猛地一条白皙的东西从视线角落伸了出来。 「本小姐茱丽叶,出场罗!」 「……吓我一……」 万里的左手臂毫无预警地被缠住,那物体随即黏了上来。 「吓我一大跳……还以为是谁恶作剧拿捣好的麻糌丢我!」 「才不是麻糌呢。」 是我啊,it"s me。 「我是茱丽叶,也就是你的女朋友香子啊!」 抬眼望向万里的香子绽开满脸的笑。 香子那被万里错看成麻缙的白皙手臂紧攀着他不放,眼神闪闪发光。 「早安,多田同学。」 「早……」 害臊地发出破音的笑声「噫嘻~~」,这次轮到万里变成一块麻缙了。整张脸笑得挤在一起,好像即将就此融化似的。香子也以相同的软度笑着。他们就这么成了彼此凝视的两块麻缙。 「……早安,加贺同学。」 早安,香子又说了一次。早安,万里再说了一次。两个人一起发出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的笑声。 没错。 那夜过后,现在,这两人已经正式成为交往中的男女朋友。社会上普遍以「情侣」这个量词来计算这种组合的存在。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差点就要当场转起圈圈来。不过就算不这么做,整个世界也已经完全变成为两人存在的舞台。 周围的喧嚣像是交响乐,头上的日光灯则是舞台聚光灯,而那些拥挤的人潮是前来祝福的游行队伍,剪票口的合成音有如天使所演奏的小喇叭。相互凝视的双眼,紧紧交握的双手,隔着衣服感受到的体温,这永恒的一刻……鼻尖传来浓烈的蔷薇香气甜美欲滴,使万里腰都酥软了。才一大早耶,也太快了吧。 在暗恋已久的女王陛下完美的容貌面前,虽然很想就这么趴下臣服,但早晨刚过八点半、离大学最近的车站剪票口外,现在除了是新诞生的情侣发表交往宣言的舞台,同时也是通勤通学的巅峰时刻。 在行人熙熙攘攘而拥挤不堪的这狭小空间里,再没有什么比站在路中间彼此凝视的两块麻糌更碍事的东西了。要是这里是老人的喉咙,那么演奏小喇叭的也不是什么爱的天使了,根本就是突然现身的「牛头马面」吧。不多久,周围就开始堵塞了。 「啊,抱歉!好痛!对不起!」 充满杀气的人们的背包与手肘,主要是朝着万里的屁股和背部冲撞着。附带一提,也有拉着行李箱辗过他脚背的人,嘴里不耐地啧了一声,叨念着「别挡路」。万里一边朝四面八方道歉,身体一边向后仰,踮起脚,徒然无功地努力希望能不挡到行 人。 另一方面的香子却是「哼」地板着脸。 「人家为了跟你说早安,在这边等了三十分钟耶?」 双手紧抓着万里的衬衫袖口,微微歪着头,眨巴着一双大眼像个吵着要买玩具的孩子。 「三十分钟那么久?在这种地方等?怎么不发简讯给我呢?」 「人家想表现我对你的爱嘛。有没有,那个啊……好像那个……毛蓬松蓬松的那个……」 「蓬松蓬松的?」 「就是等理查吉尔回家,等到累死的那个……」 那个啊,就是那个。香子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轻握的拳头齐摆到脸前,吐出舌头做「哈、哈、哈、哈」的吐气动作抬眼望向万里。 「咦、咦?咦?狗?」 「没错,就是狗!在涩谷也有,那只狗啊,有没有……」 「咦……?难道你是指忠犬八公?」 「没错,你太厉害了,多田同学!果然我们俩是心灵相通的!」 凝视着独自欢呼着「耶!」的忠犬香子,万里脑中却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狂飞乱舞。为什么八公,不、为什么脑中就是跑不出一只狗来。不不不,等一下,在那之前。 「你说什么等理查吉尔……那是什么?我第一次听说。」 「哈哈。」 香子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万里的胸口。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笑容。 「多田先生现在脑海中浮现的,是西乡先生那只狗对吧?」 才没这回事呢!但万里还来不及这么说,香子又开了口: 「那个啊,是在上·野。而且也不是为了等谁而死去的狗,大概。对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嘛!去见西乡先生,去上野公园或不忍池旁散散步,逛逛美术馆附近,至于动物园就留到下次吧。熊猫这次也先不看。不过这一定会是一次愉快的约会!嗯,虽然那附近有不少露宿街头的人,但那也可以算是风景的一部分啦,是吧?」 「话说回来上野……我……哇哇……痛!」 猛然与对面那位杀气腾腾上班族的肩膀用力对撞了一下,万里脚下一个踉跄。 电车驶出月台,剪票口被更多人潮淹没。万里与香子站着不动的位置靠近通往转乘口的y字岔路正中央,人已经多到没办法继续站在这里了。 「总之我们先走吧!往前走!不然会挡到别人……哇!踩到你了对不起!」 万里率先迈开脚步,很有男子气概地拉着香子的手。然而通道狭窄人又多,香子很快就被人流冲散了。 没办法,万里只好自己先往前走,到车站建筑外面等香子。香子过了很久才终于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走出来。 「呼……怎么觉得今天人潮好像比平常还拥挤?」 她拨拨有点乱的头发说。 「地下铁好像误点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万里正想不露痕迹地伸手抓住香子的手。 「这样啊,原来如此。」 香子却丝毫未觉地把手伸进背包里找东西。「没问题,没被扒走。」看来她似乎是在确认钱包还在不在。接着,她终于察觉到万里伸出的那只手。 「咦?」 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歪了歪头。 「……嗯?」 什么?没事啊?我伸手只是要抓头啦——因为无法自然的牵起手导致气氛显得很尴尬,万里只好抓头掩饰。 刚才明明能那么自然地牵起手,为什么现在想正式牵手却会失败呢。拥挤的人群或许反而起了很好的辅助作用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下次再趁着人潮拥挤顺利牵起手来,最好就一辈子别放开。 总而言之今天先放弃手牵手上学,万里和香子肩并肩伫立在大马路前。香子有些畏光地眯起眼,举起白嫩的手遮在面前,口中喃喃着「差不多到需要阳伞的季节了」。纤细的手指上,色泽美丽的宝石戒指闪闪发光。 其实今天的天气有点阴阴的,万里听见香子这么说便取笑着说「你太夸张了吧」。香子却坚持遮着脸,不断摇头顽固的说:才不呢,一定会晒黑,这绝对会晒黑,是说我们现在就正被晒黑了啦。 电视上的天气预报说这阵子冲绳一带即将进入梅雨季,今天东京市中心吹的风也莫名的带着暖意。气温确实即将有升高的感觉,不过比起温度,湿度一定更高吧。即使是穿着长袖的万里,肌肤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湿气。 红绿灯转绿后,优雅地踩着高跟鞋过马路的香子,带点恶作剧的表情窥探万里的脸。 「明天我去多田同学的公寓前埋伏等你好了。准备好阳伞和spf 50+++的防晒乳液,完全隔离紫外线。」 「请啊请啊。是说,你不用来我家等也没关系吧。如果要一起去学校,我们约个中间点,人少的地方碰头吧……啊,不对,我乱讲的,还是选个人多的地方比较好。最好是那种人挤人挤死人的地方,人来人往的那种。」 「可是,人家喜欢啊。」 走进狭窄道路旁的护栏内,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万里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旁边资格考补习班的墙面玻璃上检查自己的外表,一边回头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香子那白皙的美貌而暗自赞叹。那典型的跟踪狂气质,真不愧是喜欢暗中从事地下活动的加贺同学啊。正当万里如此心服口服地想着时: 「……喜欢多田同学。」 香子这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令万里不由得停下脚步。人家喜欢啊,喜欢多田同学。 「所以,约在哪里碰头什么的可不行。人家连一秒的时间、一公尺的距离都不想浪费嘛。一定要从多田同学一天最初的一步开始,从第一秒开始,就要跟你在一起。」 香子越过僵立不动的万里,踩着高跟鞋率先往前走。回头看看万里,隐约露出得意的表情,歪着头像在说:「怎么啦?快走啊?」 这只是小意思……今后还有更多这样的事呢……万里想按捺,脸颊还是忍不住火烫了起来。无法控制弯起的嘴角,万里笑了。而且已经不是害臊或羞赧或变成一块麻糌可以形容的等级。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丹田用力发出声音,不加思索的大笑。狂笑。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甚至轻轻踮起脚来。 看见这个一大早就岔开双腿站在狭窄人行道上以腹式呼吸发出异样大笑的学生,路上匆忙的行人为了不和他扯上关系,无不纷纷极力闪避。 一边大笑,万里一边想。 反正总有一天一定会习惯的吧?习惯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的这个事实。至少今天的自己还完全不习惯。不敢相信香子现在正和自己交往。太高兴,太开心了,不得不这样像个傻瓜似的大笑。 香子也在一旁微笑着,等待用尽全力不断大笑的万里恢复正常。在万里眼中,她所散发的光芒是路过的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为什么这样的人竟会喜欢上自己,万里再次感到不可思议。 加贺香子是完美的。上帝选中了她的灵魂,并比其他人更仔细地创造出一个名副其实的完美女人。 看,她那轮廓之深远,五官之艳丽。 带着女性特有的柔美,如拉开的弓般挺立的美好身材。纤细的手脚,弱不禁风的骨架。香软而紧实的肌肉投射出的阴影。 善加保养的牛奶色肌肤,能将看见的一切燃烧殆尽的刚强目光,深红蔷薇般鲜艳的唇色,这些对比更使得她的美貌,有着决定性的惊艳。 她身上穿的是麻质与丝质交织的开襟上衣、强调纤瘦身材的紧身裤以及近乎艺术品的高跟凉鞋。肩上挂着的黑色小牛皮背包里,大概是因为装了口 袋版六法全书而看起来沉甸甸的。 深棕色的秀发今天也卷得很漂亮,亮丽的祖母绿色丝巾被她当成发圈般绑在头上,并长长垂在背后,一看就是「很有加贺香子风格」的造型。万里认为,最近大学里的女孩们纷纷流行用丝巾当发圈,一定是受到香子的影响。当然也可能只是最近刚好流行吧,但至少在万里他们就读的大学里,最初开始做这种打扮的并引起潮流的正是香子。 没错。她的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无论是谁都无法不去注意她的存在。 天生的出众外貌加上她自己的独特品味,并且不惜花费时间与金钱拚命提升自己,终于让她达到完美的境界,这就是香子。能够花费力气,花费金钱,花费时间的香子,具有这一切的优势。不,她还有另一项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不管做了什么坏事都能受到上流社会的防护罩保护,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另一方面,万里反观自己。 不由得笑不出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外表,甚至否需要从墙面玻璃映照出的身影再次确认也知道,是这么的平凡无奇。 除了二手牛仔裤之外全身都是unolo,斜背包,鞋子怎么穿都是jack purcell。在高圆寺买装饰品,在下北泽展现品味,在原宿容易被坑,想休闲点就穿无印良品……自己都知道这真是非常典型的凡人世界观。换句话说,在穿着上总是选择大量生产的商品打安全牌,随处可见、毫不出色的平凡人。由上帝的下游厂商的下游厂商再发包给下游厂商的下游厂商的工厂里,工人裸着上半身,缺了门牙的嘴里插根香烟、漫不经心操作机械制造出来的男人,这就是多田万里。 不是不曾想过,这样的自己真的配当她的男朋友吗。不,应该说从来没有一天不这么想。反而是从未曾有「我们两个真是绝配!天生一对!」的念头。 虽然是这样,可是。 「……我能跟加贺同学交往,真的很开心……」 这就是事实。 自己现在真的和加贺香子在交往。这么一想,不禁喜上眉梢,开心得几乎要晕倒了。 「哎呀,多田同学你说什么嘛……」 香子双手抚着胸回头望向万里,突然眉毛一皱,看似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万里怯怯地伸出手轻触她的肩膀。只不过这一个小动作,就让香子的眼瞳变得更湿润,如宝石般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我才要每天早上去接加贺同学呢。连一秒都不想浪费,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就算绕远路我也完全没关系,离你家最近的车站是哪里?只要能和加贺同学在一起,就算要我像个跟踪狂一样埋伏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没想到。 「啊——这个嘛……」 香子突然把下唇瘪得像松本清张那样,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拉开和万里之间的距离。一个转身,又率先朝校园的方向走去。 「怎、怎么了?」 「那个,有点难以启齿。」 尴尬的略回过头,香子说。 「你要到我家来,是ng……」 的喔,呵呵。 说着,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等一下。万里说着追了上去。 「咦?ng?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可以当跟踪狂,却不愿意我跟着你的意思吗?这样太任性了吧!」 「不是不是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其实——该怎么说呢……是因为我不想让父母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啦……」 「不想被看到?」 说完含混不清的藉口,香子就想跑,万里赶紧迫了上去,「啊……」正想说些什么,却马上因为想起某些原因而加速了心跳,伸手捣住了嘴。 一定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之类的理由吧。像你这种凡庸之辈,哪里配得上我们家香子!一定是发生这种事了吧。香子偷脚踏车那件事,说起来也得怪罪自己,再加上失去记忆的事,对方父母也不愿意让宝贝女儿和我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交往吧。 「呃啊……真的假的?他们反对我们交往吗?我不要!我不是什么有害的男人啊!请你一定要跟你爸妈解释!我绝对不要因为父母反对的关系就放弃和你交往,那种事我绝不接受!」 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怎能就这样放弃——!这个念头,让原本就很缠人的万里变成一个更纠缠不清的男子。我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么说着,激烈地摇摆身体,配合着节奏,挺胸朝香子步步逼近。香子一边巧妙地伸手格挡回避,一边却有点尴尬地伸手朝自己指了指。 「你冷静点,多田同学。旁边的人都在看了啦。你说的正好相反,有害的不是你,是我。」 相反……?万里歪着头表示疑问,香子用力点头。 「没错。我爸妈要我不准接近你,原因是像我这种怪人如果接近多田同学,会害你的人生脱序失常。他们还说,原来你是我的最新目标。」 「那所谓的旧目标是指……柳兄?」 香子大大的眼珠转动着,就表示是这意思没错了吧。 「他们说这次绝不能让我再拖累多田同学了。应该说,昨天那件事之后,我被他们大骂了一顿……我被骂得差点都要流鼻血了呢……倒没有真的流就是了啦。」 唉。看见噤口不语的万里,香子再次叹了口气,沮丧地垂下肩膀。 「我爸和我妈到最后甚至讨论到是不是要把我关进地牢呢。」 「啥?加贺同学家连地牢都有喔?只有毒蛇还不够就对了?哇,好厉害。简直是东京神秘地带嘛……」 「并没有啦,怎么可能有。所以我才像这样还保持自由之身啊。不过说真的,当我看到我妈瞄了一眼地板下的收纳空间时,还真是打了个冷颤。」 摆出赛跑选手的架式,香子领先跑上通往法学部大厅的台阶。推开玻璃门,两人相亲相爱并肩走进空气混浊的室内。 看似正要开始上早晨第一堂课的昏昏欲睡学生们,每个人都抱着沉重的背包走来走去。 和刚入学时热闹的校园相比,早上来上课的人数锐减了不少。或许现在这样的人数,才符合位于市中心的狭隘校园正常的容量吧。 香子看看手表,再次「呼」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可以预期我们的将来是多灾多难的。像罗密欧与茱丽叶那样啊。遭到父母反对,无法光明正大的交往,悲伤的罗密欧与茱丽叶……说不定总有一天,我们俩会被下毒杀害。」 说着,香子抬头望向正想反驳「罗密欧茱丽叶又没有被下毒……」的万里。 「对了,多田同学的父母呢?昨天那件事之后你和他们谈过吗?对于和我交往的事,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不,我还没告诉他们有关加贺同学的事。」 这样啊。香子说。 万里和父母的交谈,除了昨天晚上在车站月台上那次外,回到住的地方之后又再通了一次电话。 当时的气氛,根本无法将「我现在有交往的女朋友!而且就是偷脚踏车被抓的那个女生!」这种话说出口……只能简单说明了自己为何会被警察留置于派出所的来龙去脉,至于整件事里提到的人——全都以「大学里的朋友」带过了。 当然也没告诉父母「琳达也在那场聚会里,没错,就是丧失记忆前和我感情很好的那个琳达!会发生这件事,起因就是我质问她为何假装不知情而吵起来的缘故。」 要是说了这种话,父母一定会因过于担心在东京生活的自己而疯狂吧。 事实上,万里自己都觉得快发疯了,也正因如此事情才会演变成那样吧……香子的偷自行车事件。再说,父母很有可能因此要自己回静冈老 家。 万里最怕的,其实也就是这个。 还想在东京多努力一阵子。虽然是这个也不顺,那个也失灵,状况百出的生活。但尽管如此,万里还是想设法在这里安定下来。即便毫无计划也想拚一拚。 而那理由当然是: 「那这样至少还算有救。要是被双方家长都反对,就真是束手无策了。」 走在身边的她,轻轻拨起光泽柔顺的秀发。加贺香子对着万里微笑。那理由当然是因为,自己在东京有着这么一个美丽的恋人。 然而有待解决的问题还堆积如山。 「可是啊,虽然没被关进地牢,我的信用卡却被没收了。」 这些问题就连对香子也不能完全坦承,万里只有靠自己想办法才行。万里想着这些,脑海中浮现几件事和某个人,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激动。但他还是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和往常一样配合着香子。 「这样叫,那可真糟耶。」 眼前的多田万里,是个一派轻松、吊儿郎当的模样。 就是这样啊。香子耸着肩,扁着那张可爱的嘴巴说: 「幸好我手上还有一张西瓜卡(注:suica。日本的电车储值卡,也可当电子钱包使用。因「suica」发音与西瓜相同,便以西瓜为商标设计,并昵称为西瓜卡),不过这么一来就不能搭计程车,也不能购物了。餐厅和美容院也都不能去,这样子和被关到地牢里也没什么两样嘛。」 「啊,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提议去上野公园?我刚才在想,加贺同学怎么会提出这么平价的平民行程呢。」 「总而言之,这样的行程只要花电车钱和喝茶的费用,也能玩得挺开心的吧……现在这季节也很适合。你觉得呢?」 「其实我从来没在上野车站下车过呢。我也想去公园看看,还有阿美横丁?那些地方也想去看看。」 「真的吗?那就这么决定了!下个星期六,我们去上野约会吧!」 「敲定了敲定了。希望是个好天气呢!是说这种时候,要是我能说『一切都交给我吧!』一定很帅气吧——可惜我也是个没钱的穷光蛋……」 没关系没关系,我才不在意那种事呢。香子摆摆手说,支出就平均分摊吧。 就算香子没这么说,事实上万里的钱包也只能付得起平均分摊的金额。 「我差不多该来认真找打工了啊。」 万里想起公寓附近的便利商店和小酒馆都贴有征求打工人手的告示。记得没错的话,二手书店也有。 万里的父母老说他的身体还不算完全健康,所以只要他专心学业就好。但话虽如此,父母寄来的生活费够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专心在学业上吗?答案是no。 「打工?那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就会减少了?我不要。」 睁大双眼,香子踮起脚尖往万里身上扑抱。那张有些鼓起腮帮子的脸离万里好近。 「不,先别想那么多,我只是说说而已,又还没决定。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 香子举起手腕朝万里转动,让他看金色手表上小小的表面。 「好小!看不清楚!」 「哪会看不清楚!你看,这不是清楚指着八点四十五分吗?」 四方型小得像颗豆子的表面上,短针滴滴答答的走着。万里抓起香子的手腕朝自己的脸靠近,凝神细看,确认上面显示的时间。 「是四十六分耶。你能不能换只大一点,更容易看清楚的手表啊?像柯南那种会发射麻醉针出来的就不错啊?绝对很适合你,因为加贺同学你不是最喜欢让人家昏倒了吗?」 「什么?才没这种事咧,人家不要啦!这个比较好!很可爱不是吗?这可是卡地亚的inipanthere耶!已经绝版了,很难买到!很珍贵的!」 「迷你内裤?(注:日文发音近似mini panthere)」 「讨厌啦!」 香子笑着大叫,敲打万里的肩膀。 「你真的很爱讲这种五四三耶?」 一边用相同力道将肩膀压回去,万里也一边笑着说: 「柯南那种手表也很难买到啊?是说别闹了,打算怎么办?要去上课了吗?我第一堂课是英文,加贺同学是什么来着?」 「法语。」 「还有十分钟左右才上课,不如到学生餐厅去杀时间吧?」 明明只是闲扯些傻话,却不知为何会这么开心,使万里一点也不想与香子分开。真希望香子也同样觉得开心就好了。对万里的提议,香子也露出高兴的笑容点头同意。 万里的第一堂课是英文,柳兄和二次元君也选了一样的课。他们两人其中之一,或甚至两人都在餐厅吃东西的可能性很大,但万里已经不在乎了,就这么朝餐厅前进。万里不打算隐瞒和香子交往的事实,而且反正——也没有这个必要。 应该……没有吧? 这念头一起,万里不禁在内心自问了起来。 在聚会时喝醉酒而鼓起勇气对冈千波告白,却惨遭拒绝的柳泽光央。他内心所受的伤当然还未痊愈,万里这么想。 那么在这样的他面前摆出一副「我们开始交往了,真是绝顶幸福!」的嘴脸,未免神经太大条,身为朋友这么做更是不应该吧。 可是,反过来想,如果因为顾虑这个便偷偷摸摸、隐瞒交往的事情,难道又真的是朋友该做的行为吗?万里觉得似乎又不是这样。 但总觉得若是和香子商量:加贺同学觉得呢~?我们应该保持恩爱状态告诉柳兄这件事吗~?还是应该隐瞒他啊~?似乎也不大对劲。就算不用那么黏腻恶心的语调说话,在柳泽的不幸面前与香子做出亲密举动,都让万里觉得无法接受。 造成事态更复杂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连旁人都看得出铁定没希望,柳泽却还是硬要向千波告白,其实根本就是被香子逼出来的吧——至少万里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罪魁祸首的香子和自己竟然变成这种状态,而且还一副幸福美满的样子……站在柳泽的立场想想,肯定不会是一件舒服的事。 但若说要隐瞒,又哪可能真的瞒得住。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万里几乎是下意识反应的改变了原本朝餐厅前进的脚步。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总之先到大厅去。正当万里这么说着,拉着香子改变方向时。 眼角瞥见大厅后方。 学生事务组公布栏前方附近,祭典研究社的人常聚集的一张桌子边,有好几个人影已经在那了。香子也发现了他们。 「对了,我们去向学长姊为昨天的事道歉吧?虽然我也有传简讯跟琳达学姊说了,不过还是亲口说明比较好吧?」 「不、不不不,不要啦……」 万里死命摇头,一边做出企图掩饰的笑容,再次改变前进方向。结果只好按照原先预定的走下通往餐厅的楼梯。其实万里并不知道有谁在那张桌子边,刚才的距离还看不清楚。只是,心跳突然加速,几乎要震碎了心脏。还办不到,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还无法面对那个人。 「……之、之后再说吧。再说再说,下次再说。」 要比事情棘手的程度的话,去学生餐厅遇到柳泽他们这件事,相比之下小意思多了。 *** 打开未知的盖子,不,应该说打开餐厅门一看,只有二次元君在餐厅角落的桌边低头预习英文而已。 穿着短袖与卡其裤的清爽打扮,带着平日那副眼镜,一副还很困的表情。「早啊!」万里放下忐忑的心情向二次元君打了声招呼。 「唷,是万里啊。」 从讲义中抬起头来,手中的自动铅笔朝万里指了指。 「……加,加贺……同学也一起?」 笔尖直接水平朝隔壁滑过去。 「早啊,二次元君。」 二次元君很快地交替看了数次一脸完美笑容的香子和隐约有点不安的万里表情,然后说: 「……难道……看你们两位的样子……铁定有什么……?」 二次元君交抱双手,推了推眼镜。 「柳兄还没来吗?」 万里这么问,二次元君却只是「嘘!」了一声,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 「总而言之,加贺同学你先坐吧……来,请坐,包包很重吧?」 「谢谢你。」 二次元君请香子坐,香子也很有千金风范地坐上二次元君拉开的那张椅子。万里东张西望,口里叨念着:那我呢?我坐哪? 「万里,你可以先趴在那边地上吗?」二次元君说。 ……为何?万里连这么反驳的时间都没有。 「那么加贺同学,我可以请问你一些事吗?」 二次元君摆出一副医生或心理谘商师的姿势,连人带椅子「喀啦喀啦」地转向香子,正面对着她。香子以优雅的姿势维持站姿,朝万里的方向稍微扭头,送了一个意味深远的眨眼和一声倩笑「呵呵」,才对二次元君说: 「好啊,随你想问什么都请罗?」 回望二次元君的眼神也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煽动着长长睫毛眨着的那双大眼,眼皮上涂着深色系的眼影。那是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毁灭世界,戏剧化的深棕色。 然而今天的二次元君却也没那么轻易被香子的眼神打败,他推了推眼镜和香子对峙。 「怎么?你们两个一起来的?一大早就这么相亲相爱?」 「没错,不行吗?」 「是在车站巧遇吗?」 「不是喔,是我特地在那里等多田同学的,那又怎样?」 「不是为了追讨他欠你的钱之类的特殊理由吗?」 「不是呢。因为我想在那等他,所以就去等他罢了,有意见吗?」 「能不能请你别再用问句回答我的问句了呢?」 「那有什么问题?」 香子根本就是故意的。 「呵呵」地发出愉悦微笑,香子一边注视着二次元君一边用手指缠绕着垂在胸口的发梢。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对二次元君露出略显挑衅的表情,缓缓翘起二郎腿——那根本就是第六感追缉令里的沙朗史东嘛,外加没穿内裤的话准没错了。全世界不知被人倒带看过几万几亿次的那个场景,在此重现了。 香子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写着「有什么想问的就请直说吧,我们也没打算隐瞒,反正终究大家都会知道的嘛」。看着万里的眼神也彷佛说着「对嘛,正是如此。没错」!虽然没有说出口,就连视线也咄咄逼人,真是很有香子的风格。 二次元君也默不作声地望向万里。而万里就如大家所见,只是轻耸肩膀当作答案。 「……欸?真的假的?真的吗?骗我的吧?」 二次元君连珠炮梦呓似的这么说着,重新看了一次香子的表情。 万里心想,你就把话说清楚吧。 对啊,因为害羞而扭扭捏捏的隐瞒也不是办法。反正大家总会知道的,不如豁出去承认了吧。再说对二次元君也没什么好隐瞒或犹豫的——当然不是没想过如果要瞒着柳泽的话就得连二次元君一起瞒,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们!没错!就是正在交往!是的! 就这样以你加贺香子派的表达方式,将这几句话以最夸张的戏剧化口吻传达吧。去做一个最佳女主角。不管是要演出即将被毒杀的茱丽叶也好,或是没穿内裤的杀人犯也罢,随你高兴去发挥演技吧。 然而和万里的念头相反,香子却沉默不语。什么都不说,留下一大段的空白,把二次元君的胃口吊到高得不能再高的地方,然后…… 「……」 刷! 用力敞开了长版开襟上衣,远远看起来就像那个,在路旁遇到的暴露狂——不管是敞开衣襟的速度或是突兀的程度,完全就是那个样子。 「喔喔……噢……」 被强迫观看的二次元君战栗着。女主角本人则是眯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香子敞开的开襟上衣里面,穿着一件有超大爱心图样,贴身无比的白色t恤。丰满柔软的胸部曲线,正中央就是缝上密密麻麻的大红色闪闪发光珠珠拼成的巨大爱心。 这件骇人的t恤实在不是一般善良小市民会穿的。 然而穿在香子身上却是那么适合,她一边回头望向万里一边说: 「i love……」 紧紧咬住下唇,双手指尖由下往上慢慢抚摸那颗爱心。万里的视线被她锁定,死命盯着那两团浑圆看。香子的指尖在爱心的顶点处交叠后,在中央一个翻转。 「you……」 随着热情目光笔直朝万里发射。嘟起含着微笑的唇,做一个亲吻的嘴型。而后—— 「我喜欢他,喜欢多田同学。多田同学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决定交往。」 双手做出射击的动作,维持着击中万里身体中央的姿势,香子光明正大又笑咪咪的对二次元君诉说着。被击中的万里捧着心脏,身体一歪差点没跌倒。是是是,我死掉了,再次死掉了,被香子的love杀死了。不管死几次我都愿意。他百分之百当真这么想。 而二次元君则是—— 「……」 徐徐抓起自己的包包,像扛大炮似的扛在肩上,从垂下来的把手中间窥视香子。 「看我把你这张漂亮的脸打得飞出去喔!」 大喊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似乎还不满足。 「啊啊,是说……哼!混帐!混不下去了啦,你们这两个混帐!畜生~~~~啊~~~~可恶,你们来学校很愉快吧,啊?」 接着他又不知为何堆了满脸的笑,站起来手臂用力勾住万里的脖子。 「呼吸……不过来……了。」 他差点没把万里勒死。二次元君的外表看起来是个典型草食系时髦阿宅,老街长大的他,其实意外的也是相当粗暴的男人。这时还不肯放过已经呼吸不过来的万里,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 「啥?也就是说?难道说?你们俩昨天相亲相爱的共度一夜了吗?所以早上就顺道两人一起来上学了?是这样吗?嗯?给我说清楚啊?要是答得不好我就这样把你给……」 才、才、才不是那样的……万里一边踹着地板一边正打算用最后一口气回答时。 「我们昨天被警察逮捕了唷。」 一脸高贵典雅的微笑,香子否定了二次元君那不入流的臆测。不知道这样的她是哪里戳到二次元的笑点,他「噗!」地笑了出来,终于放松勒着万里的手臂,就这样吱吱咯咯的笑了起来。 「逮、逮捕……!这太逗了吧!加贺同学你到底在说什么!别一脸正经的说这种搞笑的话嘛!」 「搞笑?我?我干嘛要搞笑?」 「这真的是普通的事实啊…… 万里抚着脖子低语。「对啊。」香子也在一旁点头同意。 二次元君继续笑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就这样跌坐回椅子上重新坐好。 「真的是,他们两个没救了啦!柳兄,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吗?他们竟然说在交往啦!万里和加贺同学耶!真的是除了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喔?」 「咦咦咦?」 万里大叫着回头。以 足以破坏万里所有烦恼与思考的速度感,二次元君挥着手说「嗨」的那一端,柳泽光央正站在那里。 站在那里—— 「啥……?」 睁大眼睛看着这边的他。发型…… 「哇!柳兄你好帅!」 实在真的太帅了,万里不禁又喊了一句。「呜哇,柳兄你超帅的啦!」二次元君也跟着大吼。「哇!」连香子也叫了起来。 「……咦?是、是吗?」 被众人突然大力称赞而一脸害臊的柳泽,原来是烫了头很自然的蓬松卷发,乍看之下像是西方人的自然卷。原就端整的五官,加上适度的肌肉以及修长的体型,使得他看起来简直像个真正的混血模特儿。身上不过就是牛仔裤和t恤的朴素打扮,却帅得即使出现在服装杂志上也不奇怪。像是牛仔裤的裤脚稍微折一点起来的地方,也不知是刻意还是不小心折到的,总之那都是别人想模仿也模仿不来的帅。 当事者本人却还不习惯似的,害臊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彷佛找藉口似的嘟着嘴说: 「不是的。其实是我昨天心想算了,干脆剃光头好了,就去了理发院。结果对方说既然都要剃光头了,不如借学徒做个练习吧。所以,头发才会被烫成这样……因为烫得很成功,看学徒那么高兴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说马上就要剃掉……总之,就是这样……咦?怎么?万里和香子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竟然说在交往啦!不觉得很意外吗?我可是吓得说不出话呢!」 二次元君一派轻松地为柳泽做解说。万里嗫嚅着望向香子,眼神传达的讯息本该是:怎、怎么办?你觉得应该怎么跟柳兄解释我们的事才好?没想到香子对着万里的视线拚命点头之后,不知为何却低声说: 「我深感赞同!那发型真适合他!」 修整得漂漂亮亮的眉毛一挑,瞥了柳泽一眼,并弯起大拇指朝他比划。不是这个意思啦……万里内心无力的想着。 「……不会啊,虽然一瞬间心里『咦!』了一下,不过并不会特别惊讶耶。或许应该说我早就知道了吧……」 柳泽的回答却是干脆的叫人意外。 「应该是说,我早就觉得这两个迟早会在一起。」 将沉重的包包放在桌子上,柳泽用手压了压还不习惯的蓬松头发,爽朗的朝万里一笑。 「所以你也别那副表情嘛,万里。你脸上写满了『我好尴尬』耶。」 看着柳泽那张帅得滴得出水来的端正脸庞,令万里情不自禁的伸出一根手指抠了抠自己平凡的脸。 「……你说早就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具体来说,应该是当万里半是认真的宣布『我决定要去跟加贺同学说话并成为朋友!因为她是个美女!』的时候开始的吧。虽然是事后回想才发现的马后炮啦。」 「咦?有过这回事啊?」 二次元君笑着说,万里你真强。而香子则是紧紧挽住万里的手臂。 「美女?」 她抬起头,用手指着自己。 「美女?你是说我吗?」 万里右手、左手轮流伸出食指「嘿!嘿!」地边指着香子边说:「美女!超级大美女!」香子便更加心花怒放的紧贴住他。 就这样紧黏着万里不放,她收起脸上甜美的笑容转而望向柳泽。 「是说……光央怎么看起来很高兴啊?以往只要一见到我,绝对会摆出厌恶的表情不是吗?」 挑起一边眉毛,脸上挂着零度以下的微笑。肩膀倾斜、下巴微抬,这是香子面对青梅竹马时专用的坏心眼表情。其实,万里并不讨厌她做出这样的表情。 「这跟我预设的完全不一样。本来以为光央一听到我和多田同学交往绝对会反对,理由就和我爸妈一样……被像我这种人盯上了,多田同学的人生会脱轨什么的。所以我连你这么一说之后该怎么回应都想好了耶?你不想听吗?」 相对的柳泽则像个恶魔似的笑得开陵。 「不!我不想听!」 头用力摇得快从脖子上飞出去了。 「你姑且听一下嘛?我啊,和多田同学本来就是命中注……」 「不要!我不想听!应该说,根本不需要为万里担心。就我看来,万里是个具有罕见器量,足以应付和你交往这件事的男子汉。」 啊,这句话是称赞的意思喔。柳泽有点害羞的转头对万里加上这句附注说明。 「而且对我来说,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啊。这么一来我就像是终于能够脱离至今紧跟着我不放,甩都甩不掉的陈年恶灵呢!」 万里心想,这家伙竟然把别人的女朋友形容成恶灵。可是看香子只是从鼻子里喷着气笑称「是吗」?万里也就没有太介意了。 「真意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看来光央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受到打击耶?原来光央比我想得还要坚强啊?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是有点顾虑你的心情喔。心想光央还好吧?毕竟那天!光央被超音波甩的那~~~~么惨!那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简直就是凄惨得可以裱框挂起来了!那个用惊讶的表情、装可爱的超音波声调说『咦?你疯了吗?』什么的!真是太令人震撼了!要是我铁定——」 o!m!g!香子一边这么说着,身体一边夸张地向后仰,闭上眼睛做出个「没辙」的姿势。这下就连万里也吓得赶紧拉着她的手肘说: 「加、加贺同学,你这样说有点太过分了……」 「没问题的。,光央是个坚强的孩子嘛?是不是?比起这个……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得讨论吧?今天第二堂课各上各的不是吗?那我们的午餐怎么办?」 「午、午餐啊……」 「这可是我们开始交往后共进的第一顿午餐呢。」 这么说来,今天的午餐或许真的有点特别。可是一旁的二次元君正朝自己比划着拇指。没错,今天中午早已和二次元君及柳兄约好,要一起去买通货紧缩下的便宜便当,再坐在公园长椅上享用。那是万里主动表示「要介绍便宜又好吃的便当」而定下的约定。一方面万里并不希望自己被当成交了女朋友就重色轻友的人,另一方面也隐约觉得不可能带香子一起去,那太尴尬了。 「今天我们男生约好要一起吃饭……抱歉。」 「多田同学喜欢被束缚?还是讨厌?我只会问这一次,所以你要认真回答喔。」 「不……不大喜欢。」 「很好,那今天就原谅你。你今天的课上到第几节?」 「第三节……」 「那第三节下课后我在大厅等你。」 微笑着计划好今天的行程,香子抓起包包翩然起身,丢下一句「待会见罗!」,便如女王陛下般优雅地挥着手,踩着高跟鞋,摇曳着一头卷发,用令人感叹她「竟然不会跌倒」的急促脚步离开了。 回过神来,已经是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了。 「喂喂!我们上课要迟到了!走吧!咦?」 万里回头正想催促柳兄与二次元君时,才察觉状况不对。 「等一下啊万里!还有柳兄,你振作点啊!」 香子说的话好像到现在才击中柳泽,不过看他那模样,连膝盖都已经发软站不住了。看来香子这一记毒拳真是打得不轻,不知不觉毒性已经遍布柳泽全身了。光央果然不是个坚强的孩子,承受不了这个。 现在,他只能发出「咕呜」的呜咽,连站都站不起来。慌张的万里和二次元君两人分别从左右两边撑住他。 「o……m……g……那是……什么意思?」 对于柳兄垂死的疑问,两人 一时都没有答案。先是万里歪着头说: 「……『我』……『已经』……『加不了油了』……吧?(注:日文原文「俺はもうがんばれない」的发音缩写omg)」 接着是二次元君的答案。 「还是『长』……『万部』……『gover』?(注:日文原文おしやまんべgover」发音缩写亦为omg。长万部为日本北海道的地名,这句话是己故搞笑艺人由利彻搞笑时使用的梗)」 哈哈哈,无聊,一点都不好笑。总之三人还是尽个义务笑了一下就是。 「……唉。是说我那个时候真的好丢脸啊……」 总算是能朝教室前进了之后,柳泽忧郁地叹气说道。 那个时候,指的当然是前几天一年级聚会时的事。与喝醉的香子吵架的结果,竟然在被挑衅的状况下向千波告白了。没想到只换来千波一句令香子也惊讶不已的「你疯了吗?」便被残酷地拒绝了。所谓那个时候,指的当然就是这个时候罗。 万里和二次元君隔着柳兄那颗帅气的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一幕就算从旁观者看来也的确是丢脸得要死没错。万里心想,omg真正的意思,应该是——如果是我一定一蹶不振。(注:日文原文「俺ならもうがんばれない」发音缩写亦为omg) 「不过说实在的,今后的相处也会变尴尬吧?那件事之后,柳兄和小冈都没说过话了吗?有没有传简讯给她?」 一听二次元君这么说,柳泽摇摇头。 「没有,完全没有……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不过,虽然我不像香子讲的那样是个『坚强的孩子』,但在这件事上确实应该要酷一点……也不对,总之就是应该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对吧……毕竟我们属于同一个社团,上的课也几乎一样,今后不可能永远不碰面哪……」 是啊。万里也伤脑筋的想着该如何帮助好友度过这场考验。 「下次碰到她,不如干脆点打声招呼吧?说:『不好意思我上次喝醉了,是不是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啊?』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是啊……应该用这种轻松的语气喔?反正现在我这颗头,也刚好适合耍不正经。」 都已经是近乎迟到的时间了,教室的门却还开着。只见每个走进去的学生又马上走了出来。 一头雾水的万里一行人一进到教室,就看见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停课!」。 「咦?为什么?」 大字下写着一行小字,说明因为老师突发急病。二次元君和柳泽看着黑板异口同声的说: 「喔喔,搞什么嘛。早知道刚才就不用赶着写完翻译作业!」 「呜哇,真是白白早起了……早知道就睡晚一点。」 其他的学生们也一样,一看到黑板就马上掉头离开。早晨第一堂突然不用上课,这没什么好特别高兴的。如果是事前知道停课的话还可以睡晚一点,然而都已经来到学校才知道停课,只是徒然落得空出时间的窘境,反而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回学生餐厅?关于万里和加贺同学的事,我还想好好追问一番呢!」 「柳兄今后该怎么办才好,也得商量商量。」 「再怎么商量也无法改变现状啊……」 不过是几个臭男生凑在一起面面相䝼,无精打采的扯淡罢了。而且谈话的内容竟然还是恋爱话题。 修同一堂课有点交情的男同学经过,做出「有空吗?摸两圈如何?」的手势邀约他们去打牌,但对麻将一窍不通的三人也只得婉拒。走出教室来到走廊,万里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刚才那家伙说: 「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学打麻将比较好啊?祭研的学长们,来了学校也不去上课,尽是泡在麻将馆里不是吗?听说要是不懂麻将就会被排挤,是不是真的啊?」 那个啊……柳泽瘪着嘴说: 「那是真的要赌钱吧?不觉得和朋友之间牵扯到金钱有点怪吗?」 「是这样吗?其实我不大清楚,应该说当时的气氛,让我不好意思问得太清楚。」 「不,绝对是那样的。你说是吧?2d。」 听见柳泽突然莫名更改了对二次元君的称呼,万里噗嗤一笑。二次元君也咯咯笑着回应: 「嗯,应该是也有实际赌钱的情形吧。不然的话没什么乐趣啊。话说回来mizuo mangrove啊……(注:mizuo为光央的日文发音,mizuo mangrove是日本著名男扮女装艺人mitz mangrove的谐音)。」 你们俩有够无聊!万里被逗得捧腹大笑。正当他想着身为猴子三兄弟之一的自己也该说些什么搞笑的话时… 「……小……」 瞬间定格。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该倒抽一口气的人不是万里。 「……小冈她、她人在那里喔……」 万里第一个发现了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的娇小身影。千波正好也望着三人,万里若无其事的回头想告诉柳泽这件事,顺便提醒他,一定要像刚才讲好的那样,做好「泰然自若地和小冈打招呼」的心理准备喔。可是…… 可是。 「——我还是办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 以可媲美光速的速度,柳泽已经逃离现场了。他那落荒而逃的模样,万里和二次元君想替他掩饰都没办法,甚至萌生想一起拔腿就跑的念头。然而此时一转身…… 「早安……」 冈千波正一个人站在那里挥着手。 楚楚可怜的模样,甜美的卡通娃娃音。 「好像停课了呢。我也修同一堂课,正闲得发慌——只是想跟你们说这个而已啦。」 说着,万里没有忽略千波脸上浮现一个打从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的寂寞微笑。 *** 结果,小组成员就这么临时变更了。 柳泽光央out,冈千波in,构成眼前罕见的三人组合。回到学生餐厅,围着餐桌杀时间,各自都倒了一杯餐厅免费无限供应的茶放在手边。 「投降了投降了……或许只能投降了吧——」 托着腮的千波正在叹气。双手挤压着自己白皙的脸颊,嘟起的嘴唇翕动着。那双带着忧愁的眼瞳深远如宇宙,里面闪烁着几千颗星。而那双翕动的鸭子嘴真是可爱无敌。 万里和二次元君两人并排坐着,望着眼前这可爱的千波而陶醉……一张脸傻笑得不成人形,露出心神荡漾的双眼,发出和千波不同意义的叹息。 要是让香子看到万里在千波面前的这副模样,铁定一切完蛋。罗密欧,惨遭毒杀。毕竟在香子心目中千波可是毒如蛇蝎,当然也打从内心排斥万里认为千波很可爱的想法。甚至可以说香子是恐惧着千波的存在也不为过。 这个万里当然心知肚明,可是—— 「真的只能投降呢~」 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万里带着鼻音陶醉的说。二次元君也几乎处于相同状态: 「嗯!嗯!真的只能投降了……我懂我懂~~」 拚命点头如捣蒜。 「这不是开玩笑的。」 千波看到这两人不正经的模样,鸭子嘴翘得更高了。 坐在学生餐厅椅子上,整个人刚好陷进餐桌和椅子之间的千波身躯之娇小,以及那无人能敌的纯洁无邪。真是叫人难以抗拒。 娇小的身子和纤细的手脚。单薄的肩膀、细致的脖子、直挺的背脊。白皙的肌肤,令人惊叹的纤长睫毛,在脸上投射出扇形的阴影。呈现淡淡血色的透明无暇双唇,以及细细的鼻梁与深远的眼窝。 静坐在 椅子上的模样,使千波看来就像是个森林里的神秘妖精。学生餐厅成了深远森林;她坐的椅子是地面残留的树根;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有如透过大树枝叶缝隙洒下的日光;万里和二次元则是爱慕着她的森林小动物。用大门牙剥开的胡桃和藏在枯叶下的成熟蘑菇,发自本能的只想献给她。为了看见她高兴的表情,即使必须牺牲自己,投入烈火之中也在所不惜,因为若因此能被她吃进肚子里,那就是一种幸福。 话虽如此,至少就万里而言,这种感觉和「恋」或「爱」之类的情感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东西,只是香子一定无法理解吧。 可爱的千波垂着可爱的眼睛说: 「小柳他竟然把头发烫成那样……」 可爱的声音可爱地低语着。虽然很适合他没错啦……扁扁鸭子嘴,又做了这样的补充。 今天那头丰盈的黑发没有绑起来,只是披垂在肩上,旁分的长浏海塞在耳后,把浑圆的额头完全露出来。 不得不说有点像赛巴巴(注:sai baba,知名印度教大师)的宽松薄棉上衣搭配阿里巴巴穿的那种高腰裤,勃肯凉鞋、平常背的黑色粗犷登山包……这身早已熟悉的莫名穿搭,更能强调她纤细的手脚和脖颈,令千波具有难以言喻的女人味。将长发束拢于左肩的手指,细得让人怀疑是不是稍微用力一握就会折断。 「……其实他真的不用那样落荒而逃啊。万里、二次元君,你们不觉得吗?」 抬头看着两位男性朋友,千波微微歪着头。那副模样真的是——虽然讲了很多次——真的是好可爱啊。 万里认为这个状况下,自己应该帮柳泽说话。二次元君恐怕也抱持相同心思,正以为难的视线望向万里。 柳泽那个人说起来也是个够可爱的生物了。既笨拙又纯真,还有一头猫般柔顺的头发。烫了头发后不免令人为他头皮受到的损伤担心,根本就是个一百八十公分高的玩赏用宠物。 嗯……万里一边注意遣词用句一边说: 「我说,小冈你呢,有着翩翩飞舞的花瓣和黑得要死的花心不是吗……」 二次元君听了这句话,一口茶从鼻孔里喷出来。千波的浏海垂落在鼻尖上。 「可是另一方面的柳兄,别看他那样,却是个连该怎么送出蘑菇都不懂的纯洁男孩不是吗……虽然他的上半身是那样毛茸茸的。」 「你、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指下面的花的意思啊?」 嗯喵!千波怪叫着站了起来。隔着餐桌探出身体用力拍打万里的手。 「我、我之前不是跟万里说过了吗!人家下面哪有开什么花!真的啦!你也该相信我了吧!」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事实上我这是精神论的比喻,真的,真的啦……我很关心柳兄,也觉得他现在的状况很可怜。藉着醉意告白,嗯,却是那样的结果不是吗?当然小冈你一点都没错,这我们也知道噢。可是,可以的话关于这件事,希望你能轻松看待,就当没这回事好吗?像以前一样和柳兄做好朋友吧,好吗?」 「……是说。」 千波轻巧地坐回椅子里,娇小的身躯靠在椅背上说。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啊。可是被他用那种方式回避了,我这边就算想当没这回事也没办法了吧?」 一边将面纸递给咳嗽呛得没办法说话的二次元君,千波一边用那双漆黑眼瞳望向万里。 唔。瞬间,万里连自己想说的话都忘了。那双眼瞳深得不可思议,看不到底,也意外的冷酷。 「还有,对我来说,那根本不算『被告白』。只是酒席之间发生的小事,一般来说早就该忘记了,偏偏小柳却要像那样逃开我,让这件事再也不是『酒席之间』发生的小事。对我来说,完全已经变成眼前必须面对的事,而我也因此而受伤了啊。」 「……也是啦。你说得对。他那种逃避方式,的确有点那个……」 当他以那个发型突然现身时,确实是很帅。接受自己和香子交往的事实时也很帅。之后姑且当场承受了香子的攻击,也还算是帅。可是落荒而逃的好友背影,令万里不得不同情了起来。 柳兄的心情并非不能理解。 当时的状况,他就是无法忍受,也一定很痛苦吧。可是,只要能加把劲站稳撑住不要逃跑,明明可以继续保持帅气的。而且如此一来,也能和大家一起在这边和千波聊天,恢复以往的日常。 「……因为……光央并不是那么坚强的孩子啊。」 一边擦着嘴,好不容易回来加入对话的二次元君为柳泽说话。 「可是,我认为这也是柳兄的优点,你不觉得吗?外表如此具有男子气概的一个帅哥,内心依然是个平凡的男孩,一样会胆怯,到最后做出的行为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就是个凡人。要是他的行为也像外表一样那么帅气完美,我觉得反而让人讨厌。毕竟那种人和我们的世界相差太多了。」 这番话说得颇有道理,千波似乎能够接受,对二次元君点点头。万里也同意地说: 「没错。你说得对,再说柳兄他……」 就当万里将全身重量朝椅背放,正想继续高谈阔论的时候。 「……!」 他看到了那个人。 因为太惊讶而失去平衡,连人带椅往后一个翻滚。砰!发出巨大的声响,餐厅里三三两两的人影全都一齐朝这边看来。 「万里!」——同时这么大叫的,有三个人。 站起身来的二次元君、千波,还有另一个人,琳达。 琳达就站在那里。站在餐厅入口处。头发明明还留得不够长,却硬是扎成短短的马尾。登山背包挂在半边肩上。蓝色的棉质上衣搭配水蓝色的羊毛衫、一件合身牛仔裤、一如往常的nike球鞋。睁大的杏眼和那艳红的唇—— 张口结舌的万里站起来,迅速的将自己散落桌面的东西丢进包包,就这样逃跑了。把二次元君也好、千波也好,甚至琳达,全都丢在脑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跑啊跑着,眼前正好看到一部电梯开了门,万里便钻了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按了最高楼层九楼,电梯门关上。在迅速攀升的电梯车厢中,像根棒子似的僵直站着。 呜啊……万里心里惨叫着,闭上双眼,用手按压发烫的眼睑。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因为刚才目睹了柳泽的那场逃走剧,才会难以克制的做了一样的事……不,不能说什么「才会」,不能把责任推到朋友身上。 自己就是逃跑了。而原因全都来自懦弱。看到这样的自己,那个人——琳达她会做何感想呢?会生气吗。还是会感觉受伤?会不会因此讨厌我呢?还是觉得多田万里这个人果然没用,已经改变了,不再是以前的他。她会这样想而放弃我吗? 一直装作没有收到她的简讯。 你还好吧?请与我联络。我很担心你喔。最近好吗?很多事情都对你感到抱歉。这些琳达寄来的种种话语,无论如何万里就是无法回覆。 电梯来到九楼,这里是教授和研究所学生使用的研究室楼层。从每间研究室窗户中都透出灯光,却没看到半个人。万里朝寂静的空间踏出一步。 因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覆才好?该用怎样的表情对她说些什么?对于彼此曾说过那些话,现在却被自己遗忘的琳达,究竟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琳达又是怎么想的? 好害怕。 熟悉过去的自己,而出现在现在的自己面前的琳达,究竟想些什么,万里一点也不明白……虽然不明白,但光用想像的就觉得害怕。 对于两人 第二章 多田万里正在计算时间。 这里是大学一楼,大厅一角。 隐身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之间,躲在柱子阴影下观察情势,准备抓准时机冲出去。 从旁人看来,他除了是个诡异的家伙之外什么都不是。更别说身旁还紧跟着一个摆出相同姿势的幽灵(就是我!),要是现在有个具有阴阳眼能力的人走过,一定会认为我们在演什么搞笑短剧吧。 万里背部紧贴着柱子,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又马上缩回去。勉强抑制住急促的心跳,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像是「不可能的任务」吧——如果长得像汤姆克鲁斯的话,或许这场面会帅得像一幅画也说不定,但很可惜,他是个日本人。 几公尺外的餐桌边,坐着几个祭研的学长姊。琳达也在其中。那边向来是社团成员聚集的地盘,大家就像平常那样聚在一起闲聊着。 最初琳达并不在,所以万里本来想过去加入。然而就在那时候,传来琳达从另一个方向道「早安!」的声音,他才急急忙忙躲起来,变成现在这副德性。 现在的状态进退维谷,一方面已经无法靠近餐桌,但是若想离开却又必须经过那张餐桌。 丝毫未觉万里的存在。琳达只用半个屁股坐在长椅的最外侧,和其他人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 自从那天早上一看见琳达便拔腿逃跑以来,万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绝不接近二年级生可能出没的地方,一看到类似琳达的人影就立刻逃亡。即使如此,琳达依然一天寄一封简讯给他。内容不外乎是「今天有来学校吗?」等等。不过万里依然没有回覆,并且回避着琳达。 和祭研的学长姊们,也从一起喝酒那天晚上之后就没碰过面了。最近刚好没有安排练习的行程,所以现在不去社团露脸还算说得过去,不过当然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唉唉……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是呢。我望着独自沮丧的万里,试着这么训了他。你真的是怎么办才好喔,多田万里。 以那副没刖的样子到处逃避,你到底想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振作点啊,好好过日子好吗? 抬头挺胸的活下去好吗? ——当然,他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 万里叹了长长一口气,躲在柱子后面低垂着头。眼神就像是在敌方阵营里落单的少年兵,茫然地望着下午大厅里熙来攘往的学生们。 我也和他一样叹气。已经厌倦陪万里在这玩捉迷藏了,我伸长脖子朝餐桌方向望去。与其说是看餐桌,不如说是看琳达。 她依然维持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双手插在裤袋里,和我不认识的家伙高声谈笑。从插着手的裤袋口,露出手机吊饰。看来伸进裤袋里的手是紧抓着手机,随时等待着万里回覆简讯吧。琳达的个性就是这样。 而这一点,万里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琳达的长发有多么美丽;也不知道琳达能跑得多快;更不知道她歌唱得有多好听。琳达为了要穿几个耳洞而烦恼的事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曾自豪于腹肌就快要练成六块的事。琳达的温柔体贴,可爱之处,还有她其实相当任性的地方——关于琳达的这些事,万里完全都不知道。 所以,琳达究竟多么担心万里,为了不给万里多余的负担,她又是多么压抑自己的情感去思考简讯该怎么写才好,这些万里一定都不知道吧。 我受不了。 身为熟悉琳达的人,万里的态度让我怎么也无法接受。 如果能离开这里,从万里身旁离开,转而陪伴在琳达身边该有多好。不知有多少次受到这个念头的驱使,几乎冲动的这么做了。真希望能用我这双手拥抱琳达的肩膀。真希望能抚摸她的头说声「没问题!」像动物兄妹一样把鼻子伸进她的头发里……不,只要能坐在她身边就好。我好想待在她身边。 万里依然动弹不得。躲在柱子后面垂着头,苦着一张脸,表情泫然欲泣。而我结果还是只能继续待在这样的万里身边。 我之所以无法离开——无法从万里身边离开,单纯只是因为「恐惧」。总觉得只要我脱离了万里,一切就将真的「结束」。我害怕忘记自己曾是多田万里的事。自己是谁,以谁的身分诞生在这世界上,我真的很害怕忘记这一切,因而失去自我。更害怕我会就此消失。 我认为我的实体是一个「视角」,在这里凝望守护那个万里的「视角」。所以要是我放弃继续守护他,视角的主观思想就会从世上消失了。换句话说,那就等于我会消失……或许。 当然,我已经死了。这点我很清楚。早就结束了。我知道。明明脑袋里能够理解,明明早就放弃了,但看到自己的肉体朝与自己不同的方向走去,还是很恐怖。在那里的是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本能而根源性的恐惧。 我无法战胜这样的恐惧,胆小且已经是个死人的我,只能选择一直待在万里身边……这样的我,说不定根本没有权利要万里「振作点好好过日子」吧? 就在这时,加贺香子出现在祭研那张餐桌边了。万里发现了她,全身都僵硬起来。 「小香~」琳达挥着手,招呼香子坐在自己身边。 「咦?怎么,多田同学没来吗?他刚才跟我说要来跟学长姊们请安的啊?」 「没有啊,他没来喔。」 「这样啊……好奇怪喔。我打个电话给他看看。」 加贺香子拿出手机,用优雅的手势将头发拨到耳后才将手机贴近耳边。 「ma ma ma ma——」从万里的屁股裤袋传出忘了关振动的手机来电音乐,以不算小的音量轻快地响起。 加贺香子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万里躲藏的柱子方向。 万里慌慌张张地想将手机来电音按掉,却因为太紧张了把手机掉在地上。就这样没按掉的音乐继续响。那是几天前香子说「用女神卡卡的歌比较好」而亲自在万里手机里设定的「香子来电专用铃」 哔、哔、哔。 大拇指按着按键,来电音总算是停了下来。 屏气凝神,万里小心翼翼地将硬梆梆的身体再次贴在柱子阴影里。 「……」 加贺香子白皙容颜上的一双大眼睛望着虚空,就这样阖起了手机,收进包包里。 「没接吗?」 琳达问。「是啊。」香子露出美丽的笑脸回答。 「不知怎么的,转语音信箱了。」 我都看在眼里。 他们每个人的那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我都看在眼里了。 *** 门打开的瞬间。 「真的没怎么整理。」 为了不被看透他有点紧张,万里尽最大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率先进入房间,香子跟着也进来了。 「打扰了。门要不要锁?」 「啊、就那样就好……啊、抱歉,还是锁上吧。」 香子说好,喀嚓一声,简易门锁锁上了。整间房间瞬间成为令人兴奋的密室。万里光是这样就手足失措,右手和右脚同时伸出去。 「那天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多田同学家呢。」 香子微笑着脱下高跟凉鞋,「呃……」不知所措的站在狭窄的玄关东张西望。 「怎、怎么了吗?」 「没有拖鞋吗?我……你看,因为穿凉鞋所以也没穿丝袜,打赤脚耶。」 惨了。对喔,拖鞋。 「啪!」万里用力一拍额头,悔恨地晈紧牙根。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结果还是出现盲点。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刚来东京,母亲上来小住 时就该留下她的拖鞋。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又不穿,也没地方放,麻烦死了,就要她带间去了。「朋友来玩时说不定会穿啊?」母亲美惠子明明就这么说过。「才不会有那种要穿拖鞋的高级朋友来呢。会来我房间的人,都是些打赤脚也无所谓,就算踩在黏腻的地板上也能走路的家伙啦。」当时万里斩钉截铁的这么说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懊悔的说: 「抱歉……现在这个空间里没有拖鞋这种物质存在……」 不知是否错觉,吐出口的句型似乎不够白话。 「哎呀,那怎么办?难道真要叫我光着脚丫吗?有点难为情啊。」 「我、我一点都不在意的……对了,不然用这个代替吧。」 万里朝房里飞奔,从无印良品买的半透明收纳箱里选出一双几乎全新的袜子。 「不介意的话,请穿这个……」 双手捧着袜子交给香子,没想到香子连这种东西都欣然接受,微微一笑,表情像是绽放的花朵。 「谢谢。多田同学借我袜子,这是第二次了呢。」 「是、是这样吗?」 「是啊!你忘了喔?」 与其说遗忘了过去,不如说光是眼前就够让他手忙脚乱。 来来来,总之先进来吧、进来吧。万里招呼香子进入室内。拜托,千万不要发出臭味啊,我的房间和我的脚。千万不要突然痛起来啊,我的肚子。万里拚命地如此向天祈求,脸上挂着微笑,以最大限度的努力保持自然,全力活在当下。 因为,香子是突然开口要求的。她说:「今天,可以去多田同学家玩吗?」还说:「你难道不想悠闲度过只有两人的时光吗?」 第一节结束时突然被她这么一说后,其实万里没接着上课,而是火远跑回家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柳泽和二次元君都没说。跷课飞奔回家,拚命将充满臭男生霉味的房间大扫除了一番。 囤积未丢的垃圾袋全部提到一楼的垃圾场(这个世界上最棒的设施,就是二十四小时都能丢垃圾的垃圾场!);洗了衣服;脏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塞进洗衣槽里盖上盖子封印;晾着没收的衣服和裤子全部塞进衣橱和床底下的收纳箱。不想被香子看见,却又舍不得丢的种种宝物,则封印在老家寄日用品来的纸箱中。仅只是「有点性感」程度,被看到应该也不用担心会被讨厌的东西,却刻意配置在容易看见的地方。如此一来还可以营造出「我光明磊落没有隐瞒任何东西喔?男人大家都是这样的啦,我的一切都能摊开让你看」的气氛。 接着是失控地狂喷衣物芳香剂。狂乱地使用厕所清洁湿巾。雷鸣闪电般的挥舞除尘纸拖把。 最后——嗯。关于床。 当然,完全没有那种企图喔,只是有备无患嘛。 把床整理好。 把枕头上发臭的毛巾剥下来丢掉。床单,没问题。奇迹似的没问题。自从搬到这间房间以来,其实连一次都不曾洗过床单的万里,却在前天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地洗了它……不,这是骗人的。说实话,是因为心怀这种期待而洗的。毛巾被也是因为打着这种主意而顺便洗干净了。 想着香子说不定哪天会来这里,说不定会临时有什么用到床的需要,而香子说不定也愿意。为了避免到时候发生「哇,这张床还真脏!我果然还是无法躺在这里!」,才决定事先洗干净的。 接着再用整条毛巾被连床铺带枕头的都包起来,你看看!这不是床喔,这是沙发唷?所以你坐嘛坐嘛,我们可以并肩坐在这里,对吧?好吗? ……内心怀抱着事情能朝这方向演变的期待,万里也把该买的东西给买了。 在便利商店买的,牌子选了无印良品。装在银色包装袋里的东西,是这辈子第一次买。因为是个笨蛋,所以还烦恼了十五分钟该把这东西摆在哪才好,因为是个笨蛋,所以还实际试并去摆在各种地方看看。而且因为是个笨蛋,所以结果还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只好把一盒四个中的三个藏在衣柜里的内裤下面,另一个勉强塞进钱包里。相信这种不经意的风格一定能带给对方好印象……咦……不,等等……? 这样不对……? 万一真的到紧要关头,还得露出个穷酸的光屁股走来走去开衣柜、拿钱包的,岂不是太蠢了吗?咦……该用什么表情?该说「你等我一下~~」吗?……不行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这样!得要更……对了,把钱包放在离床更近,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吧…… 「嗳,多!田同学。」 「什么事?」 没发现自己回头时的表情暴力得可怕。 站在厨房的香子吓得停下手边的动作。那站姿之所以看来有点像米奇,或许是因为脚上穿了白袜的缘故吧。 「哇哇,抱歉抱歉……怎么了?怎、有什么事吗?」 「我、我只是想问能不能泡杯咖啡而已……」 「喔!嗯嗯!是说应该由我来泡给你喝才对,加贺同学你请自己找地方坐吧!别客气,当自己家!」 流理台旁早就准备好老家寄来的即溶咖啡,和早已准备好的两个干净杯子。刚才回来时,连这种细节都顾及了。 一阵旋风似的把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后,万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第三节课上到一半时才回到学校。有人间起便装傻道:「哦?我吗?我一直都在啊,课都有出席啊?没看到我?去上厕所了吧!」 之所以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又偷偷摸摸的行动,都是出自于那颗微妙的男人心啊。 总之,他就是不想被发现「自己拚命把房间打扫干净」的事实。不管是被香子还是被谁都不想。因为不想被误会,误会自己是因为心中充满不纯洁的期待或是兴致勃勃什么的,拜托,大家千万别这么想。当然,并不是说完全没有那种念头。他内心也希望最好能发生那种事,所以做好就算发生也不至于困扰的准备。只是他不想被认为脑子里就「只有」那种事。 至于打扫房间,充其量只是想给香子一个好印象,不想被当成脏鬼而已。就算只是一点点也好,希望香子能在这里度过一段舒适愉快的时光。 而这种单纯的心愿,要是被解读成「一心只想做那件事!拚了命!兴致勃勃的多田万里!」就太令人不愉快了。 ……真的,我是说真的。 接着,继续装傻地上完第四堂课,和香子会合后,一起搭着摇晃的电车再次回到这间房间来。 从北西两面采光的窗户,已经有橘红色的夕阳光芒照射在木头地板上。万里将矿泉水倒进t-fal的电热水壶里,按下开关。平常自己喝的话,烧的可是自来水。 「那我就不客气,尽管放轻松罗。」 「一定要的啊。」 香子穿着袜子的脚朝伪装成沙发的床莲步轻移——才这么以为呢,她却突然改变方向,朝厨房走去。 看见这个,惊慌失措的万里马上跳起身,将嘴里差点发出的哀号声吞回去。 「……唔……」 冷静。冷静点啊,我自己。颤抖的双手扶住厨房流理台,身体才得以支撑。 就在刚才,万里发现自己犯下非常严重的失误。 厨房一角的折椅上,装着「危险物品」的纸箱就那么大刺刺的搁在那!忘了收。 本来是打算藏在食器柜上方的……想起来了,正当想将纸箱放进去时,就收到了简讯,注意力便被那边吸引,完全忘了纸箱这回事。 香子对万里散发出的浓厚可疑气息丝毫未觉,双手抓住纸箱,就这样「唷咿咻」地将纸箱抬起来放在脚边,轻轻坐到了椅子上……还好,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被发现。 「啊,对不起我擅自搬动你的东西。纸箱放这里可以吧?」 「……嗯、嗯……」 「里面装的是什么?刚才抬起来时好重呢!」 「……蔬菜……之类的……」 「静冈产的吗?难道是你们家自己种的?」 「……嗯……嗯……」 「咦?你说什么?」 住手……够了……别再碰了……不只是物理上的别碰纸箱,也别再碰这话题了……万里心中如此希望,但香子却是浑然不觉,依然笑咪咪的。现场散发出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导致她说出「可以看吗?哎呀!」的气氛。 总而言之,得先将她从危险范围圈中带出去。 得赶紧冲好咖啡,拿去放在房间中央的矮桌上。接着拍拍床上的靠垫说「坐在这吧」……本来按照原订计划,在这里是该以关心的口吻说「脚痛不痛?要不要坐在『沙发』上?」然后诱导她往床上坐才对的,事到如今这步骤也只好顺延了。现在性急也没有用。 万里正色将焦茶色的粉末舀进杯底,静待电热水壶里的水沸腾。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耶。」 坐在折椅上打量狭窄的房内,香子很佩服似的说道。 「而且好像还有个香香的味道……」 喷洒在房间各处的除臭芳香剂也大大发挥着功效。 万里也暂且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这间狭窄的房间,虽然不能说是配得上完美香子的空间,但至少没让她感到不愉快。 没错,香子是完美的。她身上那套使身材曲线毕露的柔软质地连身洋装,有着大红色的几何图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剪裁。胸口看起来就像和服似的由两片衣襟叠合着,露出胸口深深的v字。今天早上初碰面时,看得出神的万里为了掩饰自己露骨的视线,一说「好……好适合你的衣服」!香子便笑着回答「是furstenberg的喔」。单手叉在腰上的她,站姿就像个模特儿。虽然不知道那个字是什么意思,总而言之,万里觉得自己太喜欢了。太喜欢了,furstenberg,那一定是非常棒的东西。  (注:diane von furstenberg,缩写为dvf。为纽约一线流行服装品牌) 大波浪的褐色头发上戴着白色的发圈,手腕上挂着大大的手镯……不,是手环。手环也是白色的。全身散发夏日香气的香子看起来闪闪发光。 现在也还是一样,美丽的她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咖……咖啡,泡好了!」 万里不自觉地发出高亢的声音。 香子坐在椅子上不动,只说了声「哇,谢谢」便伸出手来。不,不是这样的,万里想着,手中的咖啡杯没有递给香子。 「啊,我们坐那边吧?」 用下巴指指矮桌的方向。 「我想坐这里,这张椅子坐起来很舒服,我很喜欢!」 「咦?是喔……」 万里脸上不动声色,既然香子都这么说了,也只好将手中的咖啡杯递给她。这下岂不是让人想丢了这把椅子吗!手中颤巍巍地捧着自己的杯子,万里姑且按照原订的走向矮桌。事情很难如预期那么顺利啊。 察觉自己的叹气似乎微妙的大声,赶紧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播出的是傍晚的新闻节目,香子摇晃着腾空的双腿说: 「早知道我就应该买点零嘴来喔?」 这么说着的她看起来已经很习惯这间屋子的空气。 「零……零嘴?」 「期间限定的,就那个啊,叫什么来着?才刚推出的。」 「你是说洋芋片吧?」 「对对对,那个是……什么口味啊?」 「辣油口味吧?」 「对对对!讨厌啦,多田同学太厉害了,我在想什么你全部都知道呢!」 那是因为!刚才他为了买某样东西才刚去过便利商店!而且也刚好看到这种新商品堆成一座小山的样子! 「……哈哈哈!为什么喔……自己喜欢的女生心里想什么好像就是会知道呢……呵呵……」 「你讨厌啦!那我也要我也要,多田同学的事,我也得统统知道才行呢!嗯,对了!我想到了!这箱子里装的蔬菜是菠菜对吧?如何?我说对了吧?」 ——头晕目眩。 拜托。千万不要打开确认。现在那里面真的放着很不妙的东西。拜托。神啊。加贺香子大人啊。 万里张口结舌差点就要失去意识了,赶紧先一口灌下还很烫的咖啡。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遏止香子谜样的好奇心,才能将她从那箱危险物品旁撤离呢? 是不是该试试常见的方法——例如大喊「看哪边!」或是故意打翻咖啡,让香子跑过来关心「没事吧?」,并且拿抹布为自己擦拭胸口……之类的。该怎么做才好呢?该怎么做才能扭转目前局势呢? 试着喷出一口咖啡吧?装作烫到的样子尽量夸大,就像才稍微擦撞就往后飞出去的足球选手那样,好制造出任意罚球的机会? 「嗳,多田同学。先别管菠菜了,可以听我说吗?我今天有些话想跟你说。」 总之,或许有一试的价值。万里将咖啡含在口中,然后……预备。 「你跟琳达学姊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噗!」 不由得喷咖啡了。 咖啡呛进了气管令万里激烈地咳了起来,发不出声音说话。难得香子这次完全按照预定问道「你没事吧?」手持抹布冲了过来却这样。 「咳咳咳咳……呕!」 没想到竟然咳得差点呕吐,只好膝盖一屈,主动背对那深v的胸口。 「多田同学,我帮你搓搓背吧?要不要喝水?」 「……没……没关系……」 一阵咳意传来,令万里咽下即将呕吐的预感,将自己与香子之间的距离再拉远一大步。 竟然会有这么不巧的事。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她偏要在现在提出这件事。 并不是忘了,当然。心里总是惦记着这件事,知道不能老是丢着琳达不管。老是不回覆她的简讯,无视这位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学姊,万里很讨厌自己这样。 只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因为发生了各种让他一时间得意忘形的事。是啊。结果只有自己在这和女朋友亲密谈笑,什么大扫除,什么危险纸箱,只有自己过得这么开心怎么行。只有自己获得幸福怎么行。 「……呼、哈……」 咳咳咳……咳得更用力了,万里硬是按住自己的嘴。 好,结束。结束。他这么想。 遮住眼睛不去看对自己不利的事物,装作没这回事的样子逍遥自在的生活,结束了。 被「砰」的一声丢到眼前的事实再也无法逃避。就算跳起来飞奔出去,也只不过是躲过眼前这一次而已。 你跟琳达学姊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是啊,和琳述学姊之间曾经有段过去。 发生那场意外前,自己和琳达是那么快乐的在一起。之后失去记忆,在什么都不知情的状态下和她重逢。琳达装作「两人之间不曾有过什么」,和自己筑起了全新的人际关系,没想到却露出破绽。 被万里破坏了。说什么「那过去的我岂不是太可怜了吗?」而责备她。 也不管琳达尝试说明,就那么充耳不闻的逃了开。 直到现在,都还一直躲着她。无论琳达因什么理由决定那么做,现在自己都能理解那是道理上说得通的,也能谅解,但是,然后呢。 接下来该拿什么脸去面对 琳达才好? 希望你消失——万一琳达这么说,要去面对这个实在太痛苦了。 对琳达而言,现在这个自己活在这世上一定令她觉得痛苦吧。一定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吧。她一定希望真正的万里回来,希望现在这个自己消失吧? 自己不是应该存在这里的人,这一点万里本身比谁都清楚。 可是,实际上却像这样活在这里了。他一直在思考,要是否定这个事实,他究竟又该怎么做才好?甩不去的悲哀就从这里不断汨汩流出,不断扩散。 「……多田同学,你真的没事吗?怎么不说话了……」 然而,有一双手,指尖轻轻抚上万里的背。 温柔而温暖,对万里付出关怀的嫩白纤手。 抬起头,香子正眨着那双不安的双眼坐在万里身边。 如果没有发生她——加贺香子如此喜欢着自己的这个奇迹,或许早就活不下去了。 「嗯、嗯。没事,是说……」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 「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琳达学姊呢?」 「那是……因为……」 抬头正面直视香子,她眨着那双大眼睛想含混带过似的嘟着嘴说: 「……出自女人的直觉?」 呵呵。还笑着耸耸肩。 和琳达之间的过去,以及现在正发生的事,是不是该全部告诉香子呢?才这么一想,万里马上决定不这么做。 他不想把那种「阻碍」放在自己和香子中间。不想让彼此间才刚牵系起来的缘分承受一丝一毫的负担。只要是对情侣而言任何可能造成负面效果的事,都不能留下来。自己这个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颗地雷了。一个丧失记忆的男人,一个毫不可靠的家伙。 完美的香子应该要拥有完美的幸福。香子必须是一个不受到任何污染,被完美爱情包围的女人才对。 「……你就为了想说这个,特地来我家吗?」 「嗯,是啊……」 面对绝对不想失去的女人,万里全力以赴: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和琳达学姊什么都没有啊?虽然我很喜欢她,不过那是身为『学弟』对她的仰慕啊。」 万里甚至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彷佛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一般悠哉地微笑。 看着有点尴尬端正跪坐的香子,万里再加了一句「香子不是也很仰慕她吗?」并更用力的笑了笑。嗯,香子才终于点头接受。 「那这件事就这么解决罗?你刚说什么来着?零嘴?我们去买吧?我肚子饿起来了呢!不过现在吃饭又还太早,还是随便找间店吃点简单的点心?我想想喔,这附近有蛋糕店,也有可以内用的面包店,还有卖越南河粉之类的东南亚餐厅,虽然没有星巴克咖啡不过有罗多伦咖啡喔,刚才泡的咖啡也凉掉了嘛。」 像是鼓舞自己的士气般,万里发出「嘿咻!」的声音站起来。想要赶紧逃开这间屋子里的空气,很快的将手机塞进口袋,和家里的钥匙一起。 「……好吧。那,我们去蛋糕店看有什么好吃的好了。」 香子也站起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包。 不必去银行领钱,钱包里的钱应该还够去一趟蛋糕店才对。记得没错的话应该还有三千圆左右……反正现在也没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了……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万里一边用手抄起钱包,就在那瞬间。 有什么束西掉落在地板上。 在万里察觉并弯身捡起来之前,香子更快的这么做了。 咦?她疑惑着伸出手。 「刚才好像掉了什么出来,呀~~~!」 香子发出惊人的叫声,将那东西像沙包般轻抛了两、三下,东西又掉了下去。 「咦、什么?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边想着,万里捡起那东西。一看到银色的,内容物不言可喻的小包装……这才终于想起自己刚才在便利商店买了无印良品的这东西的事。 「呀啊~~~~~~!」 换万里叫了起来。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露骨表现出好色心的东西呢。万里脑中一片空白,脸却是涨得通红,以媲美光速的速度将那东西迅速踢到床底下。 「……你看见了?」 回头问用双手蒙住眼睛的香子,她无言点头。 「看见了?」 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看是了看见了,嘴上也这么答了。 「……那……你有什么感想?」 连自己都想反驳这是什么烂问题。还能有什么感想,除了反感之外还会有什么感想啊。 然而香子却…… 「呵呵……呵呵呵呵呵!」 包裹在洋装中的身躯像猫一般扭动着,唐突地笑了起来。她的脸和万里一样红通通的,笑了一会更抬高下巴,单手叉在腰上。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彷佛是个征服了世界的坏女王。 正当万里想跟她一起「啊哈哈哈!哈哈……」笑着蒙混过去时,香子用手随性地撩起一头长发说道: 「那是当然的嘛!是啊……对啦!是啊……没错,对吧?」 维持着高声大笑时的姿势,香子的动作开始不自然地尴尬起来。现在的她一半是坏女王,一半是,c-3po。 「既然都开始交往了,那……当然嘛,会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我懂!可是啊,那个啊,只是啊……」 香子手上抓着包包身体往后退。一点一点缓缓地,上半身不动,只靠双脚微妙地移动。 「……那种事情对我来说,必须是自然的。如果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就是很美好的……我不是很懂那种事啦,可要是真的要做那种事了,我真的不是很懂喔!但那一定很美好!可是!只是!总之!一定要自然而然发生!」 在彷佛脑血管都要断掉似的一口气语无伦次说着的香子面前,万里除了点头之外,也只能一句一个「是!」的应答着。 「……在巴黎!」 闻言,万里差点摔倒。 要是世界上真有哪对情侣能自然而然的去巴黎做那件事,那倒真的太厉害。至少,万里就没办法自然而然的去巴黎。毕竟首先得自然而然的去一趟都厅,还得自然而然的取得一本护照,才能自然而然的开始这件事吧。 明明刚才还在步步后退的香子,这下却又垂下两道八字眉,咻咻咻地滑着步子靠上前来。 「……这是我的梦想。第一次和男生演变成那种事态的时候,地点绝对要在巴黎。巴黎,恋人们的城市。在能望见艾菲尔铁塔的小旅馆里……和打从心底爱着的人……度过命运的一个夜晚。」 「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对!自然而然发生的。」 湿润的眼眸带着祈求的眼光凝视万里,香子突然攀了上来。白嫩的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点在自己唇上。 「喔喔……!等、等等,加贺……同学……」 嘘——是什么意思?叫我别说话吗?在香子柔软有弹性的胸部完美挤压在自己身上的状况下? 交替凝视着万里的右眼和左眼,香子美丽的双眼闪着湿润的光。 「……我不想做出随随便便的事,弄脏多田同学的命运。我们必须是一对完美的恋人。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接着,她「啾」地一声吸了上来。不是吸在万里的唇上,而是瞄准喉咙与下巴的交界处,感觉到柔软双唇的触感。 「啊啊啊… …」 一个战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从脖子到脑浆,一种近乎麻痹的感觉贯穿全身。 「啾!」发出更大的声音,香子温软的嘴唇离开了万里的肌肤。 那张脸就在眼前不到一公分的超近距离。 「……要去蛋糕店了吗?」 香子的唇发出询问。那甜美佣懒又性感的声音叫人如何抗拒。 「……好……」 像个被操纵的傀儡,万里移动双脚走向玄关。机械性地套上鞋子,等香子脱下他的袜子换上凉鞋,走出玄关,朝钥匙孔里插入钥匙,转动。 「……我……可能会死……?」 真的。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如此低语。按下电梯按钮,香子一脸开心的模样回头望向万里。 「那就死在巴黎吧,我会迷死你的。」 le pe……香子卷着舌用性感低沉的声音吐出的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万里并不清楚,但那大概也是会好喜欢的东西吧。一定是很棒的东西吧。 「要怎样,才能去到巴黎呢……」 「买机票就能去啦。」 「想买,我好想赶快去买……」 「艾菲尔铁塔在等着我们唷。」 「艾菲尔~我的艾菲尔……」 电梯门开了,钻进去,正要按下关门按钮时。 「等一下等一下!」 一个小个子人影从同楼层的不知哪间房冲进电梯,再差一点点,就会被电梯门夹住了。令万里和香子瞬间呆住的原因,是她嘴上还叼着根烟。仔细一看香烟还没点火,不过她手上抓着打火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拚命连按电梯的关门钮。 沉默了一下,不禁和香子四目交接。 第一次在这里遇到邻居,没想到似乎是个有点危险的人物。 光看外表,她穿着软趴趴的黑色运动长裤,黑色的单薄t恤。从海滩凉鞋里露出的脚趾甲也涂了黑色的指甲油。身材瘦小得像个小学男生。勉强还能辨识出她其实是个女生,是因为在刚睡醒的凌乱鲍伯黑发下,露出的是一张五官意外美丽的脸庞。像孩子似的没有化妆,苍白的脸甚至给人不健康的感觉。 三人尴尬共处的密室,缓慢地朝一楼下降。 「……你们两个干嘛啊?」 小个子女生突然开口,吓了万里一跳。大概是指为什么要盯着她看的意思吧? 「哈,果然是在交往,哼。」 被轻蔑地这么一笑,让人更加困惑了。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低下头。香子也不知所措的躲在万里肩膀后面的阴影里,抬头看着天花板角落。 「当我空气啊?」 到了一楼,那人臭着脸这么说着走出电梯。一走出公寓门口便很快地将手中的香烟点燃,并大口喷着烟圈离开了。 「……那人是怎么啦?」 「谁知道呢。有点可怕耶。」 万里和香子踏上和奇怪的邻居相反的方向,姑且朝商店街走去。 *** 就这样,拖拖拉拉,拖拖拉拉的。 不但继续逃避着琳达,也逃避着靠近祭研聚会的那张桌子,就这样又过了一个礼拜。 这段期间,和香子去了上野动物园约会,在大学里也每天碰面。至今仍被双亲扣留信用卡的香子无法再喝上瘾的星巴克咖啡,虽然有点不方便,但学生情侣的约会只要手牵着手散步就够开心了,万里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和香子两人独处的时间增加之后,和男性友人在一起的时间相对的减少了。就在感到自己对柳泽和二次元君不够义气,而有些惭愧的情形下,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 很快的,东京迎向了六月的来临。 即将进入梅雨季节。 就像香子说的「这是蔷薇的季节喔」,万里住的公寓附近,住宅区里到处都开满了颜色鲜艳的蔷薇花,甜美的香气四处熏人。 有时气温一口气攀升到超过三十度,隔天又突然下降到接近十五度。彷佛是想让东京都居民早点适应夏天灼热地狱温差起伏的大考验。万里心想,这是迎向下一个季节来临的助跑动作吧。 一会放晴,一会下雨,一下热,一下凉。该穿什么衣服出门都难以决定,更无法穿上琳达送的new bnce球鞋。 万里曾好几次偷偷窥视琳达的身影。在万里看来,琳达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过着她普通大学二年级生的每一天。只是,她不再传简讯来了。万里持续着和祭研的学长姊一直没有碰面的生活,但之前早已决定好的练习日却一天天逼近了。 虽然露面参加练习很尴尬,可是社团里就只有两个一年级,若其中之一请假不去就太说不过去了。而且万里如果缺席,香子也会觉得奇怪吧。 这样下去不行。对琳达而言也太过分了——万里知道,自己对她所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然而,愈是一天一天的逃避,那经过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断加重着罪恶感与尴尬,让万里的脚步愈来愈沉重。 该如何是好,这个疑问也随着时间的经过,转变成「早知道就该如何如何」的痛苦与后晦。 如果能回到某一时间点重新来过,一定不会让自己的优柔寡断再次造成这种事态。可是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时间只会往前走,不会后退。 和香子共度的快乐甜美的蔷薇色时光彷佛毒品,让万里贪婪地只想享受更多。为了获得这美好的时光,付出的交换代价就是背负愈来愈沉重的心理压力,而且一定再过不久就将演变为无法挽回的局面,成为万里背负不起的重担。 再这样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不久之后时间: 「多田同学?」 ——铁定就会停止了吧。 「你的手机是不是在响?」 「……咦?真的耶。可是这号码我不认识。」 第二节课刚结束,在和香子约定会合的大讲堂后门附近。 从裤袋中取出手机,万里歪头看着来电号码,那是个毫无印象的手机号码。 「那最好不要接吧,很可疑耶。」 穿着橙色的鲜艳洋装,脸上描出一对美丽眉形的香子摇着头说。 今天的她将长发梳起编成发辫盘在头上,白皙的额头全部露出来,虽然没有戴发圈,耳朵上挂着的大颗钻石耳环依然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别管了,我们走吧!今天午餐吃什么好?一样去学生餐厅吧?我该选今日特餐a还是b好呢。」 「喔喔喔等一下,语音信箱里有留言。」 跟在撒娇嚷着「我们走嘛~不然我们最喜欢的角落位置要被占走了啦:」并拉住万里手臂的香子背后,万里一边听着语音信箱里刚才打来的对象的留言。 听完之后不禁大喊「什么?」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位女性打来的电话,她自称是万里所住公寓的管理员,留言内容是「多田先生所住的房间隔壁阳台发生漏水意外,想请您确认室内是否有泡水状况」云云。 「呜哇,糟了,真的假的……太惨了……」 「怎么了吗?」 「我隔壁的房间漏水,可能连我房间都泡水了!呜哇,对不起!我得先快点回家一趟!」 「咦?不会吧?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不用了,加贺同学等一下第三节还有课吧?你去上课!我会再传简讯给你!」 电视、电脑、周边配置的电线……想着家里那些不能弄湿的物品,万里朝香子挥挥手,立刻冲了出去。越过大厅,穿过入口处的玻璃门,奔跑在温暖的正午天空下。 要是房 间真的受损,势必要和租屋契约人,也就是万里的父母联络。说不定早就已经联络了。但万里也没有勇气打电话问父母「听说了吗?」不想再因为这种事情增加父母的担心。尽管发生这种事,实在一点也不是自己的错。 跑到车站,冲上电车,直到抵达离家最近的一站为止,心情都一直七上八下。一踏上月台就又开始奔跑,穿过验票口,奔入住宅区,冲进面向街道的公寓大门。 搭乘电梯上四楼时,公寓的样子看来一如往常,抓着家门钥匙踏上四楼走廊时…… 「……咦?奇怪?」 「来了来了。他真的来了!」 挡在狭窄走廊上的,是一个全身黑的人物。 注册商标的中分漆黑短发,脸上的大浓妆。镶有庞克风格铆钉的颈环。印着骷髅头图案破烂坦克背心加上超紧身黑色牛仔裤,配上一双橡胶厚底靴。瘦巴巴的身躯上有气无力的背着一把吉他,吉他盒上贴着图样叛逆的贴纸。嘴上叼着一根外国牌子的香烟,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某少女漫画中的主角人物。 「你是nana学姊……吧?」 ——据说,她穿成这样,并不是在玩角色扮演。 「你这家伙,上次竟敢把我当空气?我们明明曾经是站在相同舞台上的伙伴。」 「咦?上次是指什么时候……你说的是什么事啊?」 nana学姊微睁着目光犀利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万里。没错,眼前这位就是今年春天结识的,同一所大学的三年级学生。带领两个电锯男和一个视奸鼓手共同组成的奇妙乐团,表演具有破坏性与噪音风格的诗歌朗诵,那把吉他甚至曾用来将万里与香子殴打下台,是一位非常危险的学姊。 如此醒目的她,最近在校园里反而很少遇见,万里才正想着她最近不知过得如何呢。 「你说什么?」nana学姊皱起一对细眉,一脸质疑的表情。没点燃的香烟夹在戴了骷髅头戒指的指间把玩,嘴角不满地下垂。 「你没发现那是我吗?上次一起搭电梯了啊!」 「电梯……咦?啊?」 也就是说,前几天香子来时,在共乘的电梯里留下一句「当我空气啊」离开的那个怪人,就是眼前的nana学姊。可是话说回来这不对啊—— 「可是身高完全不一样耶?」 nana学姊无言地指指脚上那双有着超过十公分厚底的靴子。 「还有脸的长相也完全不同啊?」 「化妆。」 犀利的一句话,配上冷冽的视线。 「是说,所以你完全没发现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里的事罗?也是啦,要是你早发现,就根本不会被那种电话给骗回来了嘛。刚才打电话说什么漏水的人是我,住你隔壁的人也是我。」 「咦、咦、咦……?隔壁?nana学姊,你住在我隔壁房间?」 「我看你这人要是过上诈欺一定轻易就被骗了,要小心点。」 「刚搬来时我过去打招呼,你又不愿意出来应门!」 「会出来应门才有鬼。」 「我和我妈带了夜晚的点心鳗鱼派(注:静冈名产。著名的广告宣传词句即为「夜晚的点心」),按了好几次门铃耶!」 「吵死了。」 「东京人果然都很冷漠!」 「我老家可在埼玉。」 埼玉的蕨市。nana小声补上这句,一边领着万里开始穿过走廊向前走。万里这时深切体会到身为学弟的悲哀,因为他只能毫无怨言地乖乖跟着走,嘴上再次提出疑问: 「是说,学姊为什么要这么做……?」 学姊打开万里隔壁房间,也就是她自己的房间门后,突然对着房里说: 「看,我不是说了吗,他真的住我隔壁。」 她跟谁说话?此时万里也看见表情尴尬探头出来的那个人了。 「……」 差点停止呼吸。 是琳达,万里千方百计躲避的琳达本人。看见万里一副没辙抓乱头发的样子,琳达顿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就这样过了好几秒钟,什么都不做的只是彼此凝视。 「不……不是这样的……」 首先挤出痛苦声音的人是琳达。 「这都是nana学姊自作主张,几乎是用强迫的我才……我真的一直不知道多田万里你住在这……结果nana学姊她却,nana学姊她、都是nana学姊……」 对着不断摇头拚命否认的琳达。 「你自己也是奈奈(注:音同nana)学姊吧。总之先出来吧。」 nana学姊一脚踏进房间,抓着琳达的手将她拉到走廊上。琳达挣扎着想退回房内,学姊更从里面粗鲁地将她往外推,不,应该说用穿着厚底靴的脚把她踹出来。 「我受够你拖拖拉拉龟龟毛毛的样子了啦!有什么话想跟这家伙说,就快点说一说!老是跑来对我这样、那样的说那么多,老娘哪来这么多闲工夫陪你啊。还得去打工,乐团也要练习,而且我也是得睡觉的好不好——」 房门砰的一声在琳达鼻尖前关上。听见门锁从里面锁上的声音,琳达慌张地扑上去。 「学姊!学姊开门啊!我的鞋子!我的鞋子还在里面耶!」 即使敲着门如此抗议。 「管你那么多!」 nana学姊从里面仍只丢出这句话。琳达继续砰砰敲着门: 「学姊是笨蛋!」 这么一说,便听见nana学姊: 「你的鞋子和包包我会帮你烧掉的。」 「对不起!对不起!学姊不是笨蛋!学姊是天才!」但之后就算琳达再怎么喊,nana学姊都不回应了。 琳达只穿着薄薄的运动袜踮起脚尖站着。看nana学姊丝毫没有打开房门的意思,琳达扭曲着表情望向万里。 「……就是……」 「……」 「……这么……回事……」 「……」 万里脑袋一片空白,毫无思考能力,只能呆站着看琳达。 直到整整三分钟后,才好不容易吐出——那,要不要先来我家?这句话。 「那人啊,原本也是祭研的。」 「啥?」 一种超越尴尬的恐怖让万里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我入社没多久她就退社了,不过从那时起就和她成了朋友。」 「那……」 光是想像nana学姊和那个破坏系就职活动战士荷西前会长或猿猴系好男孩科西学长一起,叼着香烟跳阿波舞或yosakoi的狂野模样,万里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那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还有,那个人的本名根本不叫『nana』。那个名字该怎么说呢,算是官方认定的绰号吧。」 在万里的房间里,和琳达两人独处。 「不过听说连她爸妈都叫她『nana』喔。」 琳达不知所措地站在小套房里的厨房走道上。 一和站在房间正中央的万里四目相对,她便露出困扰的苦笑。牛仔裤搭配坦克背心,上面只套上一件中性剪裁的衬衫,是一种很有琳达风格,既暧昧又随性却很有型的打扮。 早上出门后就没再回来的房间里,总觉得温吞的空气中弥漫着体味没有散去。 毛巾被揉成一团丢在床上,当成睡衣穿的t恤脱下后随便地掉在地板上。流理台还放着昨天用过的脏盘子和汤匙,早上喝茶的杯子也没有洗。坐过的椅子还是那个样子,便利商店的塑胶袋装着满满的垃圾滚落在 地,朝北的窗户上窗帘邋遢地拉开一半。 难以忽视的湿气充斥在两人沉默待着的房里。万里又不知该开口说什么了。 既说不出「请坐」,也无法请她穿上为香子买的室内拖鞋,突如其来的事态令万里只是呆呆的站着。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思考涣散无法集中。不发一语的他其实正一个人陷入恐慌,变成一根沉默的柱子。 「……这就是你独立生活的房间啊。」 琳达如此轻声低语。 不顾毫无回应能力的万里,琳达只穿着袜子便迳自走向通往西侧阳台的窗边,俯瞰窗外的风景。虽然放眼望去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风景,只是万里住的这条街上,有些杂乱无章的景色罢了。 「你活在这里呢,万里。」 琳达的额头抵着窗玻璃,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这次说得更清楚了。 接着她转身背对窗户,望着万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抽噎的声音。 「……多田,万里。」 唤着他的名字,琳达用手掩住半边脸。一边呼气一边弓起背,低低俯下头,然后说了: 「真的,很抱歉。」 温柔的声音。像不断掉落的甜点碎屑一般温柔的回响。 像呜咽哭泣的人垂着肩膀,又像落泪的人似的藏起脸。即使如此琳达的声音却依然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 那声音轻柔地抚着万里的耳,抚着他的脖子,抚着他的背,有如温暖落在身上的雨点。 像是要将万里那凝冻的生命融化一般,包覆着复活气息中的暖意。 「现在变成这样的事,还有至今的事,全都很抱歉。都是我做得不够彻底,才会害你更加混乱。」 隔着几公尺距离,仍能感觉万里的身躯开始颤抖。为什么呢?明明就不冷,却无法停止颤抖。 请不要说什么抱歉,琳达学姊一点都没有错不是吗?都怪我一个人懦弱胆怯地不停逃避——真想这么说。 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身体不受万里的意识控制,现在,只是不停颤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袭来,彷佛体内正汨汨渗出水气。说不定要尿失禁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失禁感觉吓了一跳,不过其实溢出体外的并不是所谓的小便,而是眼泪。 自己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大量惊人的眼泪,就那样忽然夺眶而出。 情感追不上身体的反应。万里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哭。 只是身体就这么擅自哭泣了。简直就像那不是自己的眼泪。 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万里……」 察觉万里的泪,琳达似乎大受打击似的睁大了眼。接着便飞快地靠近万里,扶着他的背,察看他的表情。 「……为什么?你怎么哭了?是因为悲伤?还是寂寞?你还好吧?」 拚命摇头,万里伸手用大拇指根部拭泪。身体一口气失去力量,窝囊地滑落在地。 琳达像个保护者,随着万里一起蹲下,凝望他的眼睛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告诉他: 「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唯有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你。能再次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真的,真的很高兴。」 抓着万里的肩膀,琳达笑着说: 「我曾想过,要用什么交换我都愿意,只要神能让万里活下去就好。我好担心喔,那天,其他人突然联络我,说在河里找到万里,受了重伤,失去意识什么的……还说有可能会死……那时我真的……一想到万里可能会死,我就……不只是我,大家都好担心……真的好担心,又觉得好害怕。认真想过如果这是梦就快点醒来吧。」 虽然脸上带着笑容,琳达却不断摇头。彷佛在对万里说,不能哭,哭了就糟了。 「而我的愿望就这样实现了。你活下来了,既然如此,要我失去什么都愿意,我心甘情愿,双手奉上,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你能活下来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只有这件事。如果我在你身边会让你活得更辛苦,要我离开这里,离开你身边那都没关系。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根本称不上痛苦,比起永远失去万里,那点小事还算待上是开心的呢。」 「……」 再次涌出新的眼泪,这次万里已经明白自己哭泣的理由。 那是自觉自己有多愚蠢的眼泪。我真是个笨蛋。这份自觉撕裂了渺小的身心。眼泪是从伤口流出的鲜血。 自己到底犯下多么愚蠢的错误啊,万里心想。 根本没想过要好好去理解琳达这个人,只用个人狭隘的眼光自作主张地判断她的想法,擅自认为她既然喜欢过去的万里就会希望现在的自己消失,甚至以为她千方百计想隐瞒的是这种想法。啊啊,真的很抱歉——先入为主的这么误解着,自顾自的恐惧着,连琳达想说的话都不愿意去听,只知道一味逃避,擅自背负罪恶感,而把琳达想成自己所背负的「重罚」,当作自己不幸命运中的「负荷」。 万万想不到琳达对于自己能够活下来却是这么欣慰。 如果没有她的虔心祈祷,自己甚至不可能活下来。 不知为何,万里很自然的这么想。之所以没有死,正是因为琳达拿了什么和上天做交换,自己才得以留下这条命。比起什么「偶然的幸运」,这个念头毋宁更具有说服力,也更有现实感,可以说这就是事实。只要好好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这个叫做琳达的人,就毫不怀疑这点。现在万里知道,她是个能办得到这件事的人。 然而,自己却那么想,真是太愚蠢了。 真的,到底有多蠢。 「……对不起……」 万里蹲下,对琳达说出这句话。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他起身,拉出衣橱里已不再使用的背包。背包里有一张照片。 那是在老家找到的,自己与琳达的合照。照片里是晴空下,高中时的两人脸颊相碰,咧嘴大笑的模样。 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可也无法直视,只徒然令心中沉重不已的「那时候」,现在正改变了意义,以另一种姿态存在。 正因为曾有过这个时代,曾有过如此明亮的过去,才有现在的存在。正因为曾经和琳达共同活在那个时代,现在自己才能像这样活着。 「……谢谢。」 现在,再次与琳达相遇,像这样活在这里。 将照片好好用双手拿着,贴近胸口,终于能将这句话告诉了琳达。 「这是……是吗。」 微笑看着这张照片,琳达也理解地一屁股坐在万里身边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一度埋在里面,然后无数次地双手抱头,圈住头发和耳朵附近,最后才点了点头。 「因为这个,所以你才想起我啊……原来如此。原来你那里还有这些照片。」 「……我和琳达学姊,过去是什么关系?」 用同样的姿势一屁股坐下,万里发出一直问不出口的疑问。用大拇指腹拭去泪水,自然而然地发出声音,这里面已没有丝毫痛苦。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懂得如何微笑,虽然脸上还挂着鼻水。 琳达露出怀念的视线,缓缓地望着远方说: 「我们哪,真的是、真的是很要好、很要好。高中三年都同班,也参加同一个社团,个性莫名合得来——换句话说,是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两个人混在一起,不过,并不曾交往。一定是因为感情太好了,已经无法演变成恋爱关系了吧。我们彼此都说,就算任何一方谈了恋爱,或各自结婚拥有家庭,但不管到几岁,甚至直到变成老爷爷老奶奶,彼此之间的感情也一定是那么好吧。这就 是我们的关系喔。」 万里这才发现自己又误会了另一件事。 他一直深信过去的自己一定和琳达交往过。总觉得就算没有交往,自己和琳达之间也一定有恋爱感觉的存在。因为照片中自己的表情里,也带有那种热烈的情感与光辉。 说不定,只是琳达没有发现那样的感情吧。或许那个多田万里,就在这无法告白情感的状况下,从这世上消失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怜了——这么想着,万里再度望向照片中两人的笑脸。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坦然自在,又是那么幸福的笑着。指腹轻触着照片时,指头上沾到的泪水变成水滴落在照片里的笑容上。落在万里脸上,也落在琳达脸上。 琳达在一旁伸出手,用干燥的指腹很快地擦掉了那泪滴。 「万里是个怪人,很有趣,也有温柔的地方,是个好家伙。可是总觉得不大可靠呢。我总是跟在万里身后东奔西跑,嘴里不时说着:『你在干嘛啊?还好吧你?喂!万里!』……之类的话。一直一直,像那样照顾着万里。与其说把他当成一僩男人,不如说看成弟弟了吧。虽然同年纪,我却是扮演着大姊头的角色。」 「怎么觉得那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啊?」 「……你要这么说也是没错……」 四目相对,开始觉得有些滑稽,两人几乎是同时轻笑了起来。莫名觉得好笑。 真的是这样啊。结果,万里和琳达的关系根本没有改变。即使失去记忆,离开家乡,经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在做一样的事。扮演大姊头角色的琳达依然照顾着笨蛋万里,在他身后帮忙擦屁股。 打从一开始——现在的万里初次与琳达相遇的瞬间开始,可以说就是这样。是琳达从入学典礼上解救了被卷入纠纷的万里,当万里被奇怪的社团骗走时也是琳达救了他。之后琳达成为万里的社团学姊,一直关心、照顾着万里。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的设定是个这么丢脸的家伙啊……好像没有琳达学姊就活不下去似的?说起来我们也很有可能就读不同的大学啊?万一入学典礼时没有和琳达学姊重逢,我实在没有自信能活到现在。」 琳达虽然笑着对这么表示的万里说「你太夸大其词了」,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万里打从内心认为,要是琳达没有找到自己,也没有在身边守护的话,现在的多田万里是不可能存在的……举个具体的例子,要是没有琳达,自己和香子早就在那座山中被雪花之神吞噬掉了吧。 再次检视琳达的脸,琳达那笑着说「干嘛啊」的温柔表情。 简直就是个天使。对万里而言,琳达正是他的守护天使。 受到她温柔羽翼的守护,才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正因为有她强而有力的守护,自己才能这么活着。 甚至就连这一点,都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发现的。 「没这回事啦。我不认为没有我你就会活不下去,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认识的多田万里可不是这么脆弱的男人唷,这一点我可以挂保证。」 转身正面对着万里的脸,琳达这么说。用坚定的眼神直视着他。 「不过呢,今后要继续活下去,这条路却也并不是那么好走。所以,我今后身为你社团学姊……或说身为你上了大学后认识的女性友人,而且是一个刚好知道你过去发生意外事故的人,会一直为这样的多田万里加油。只要你不会因此感到困扰的话。」 「怎么会感到困扰!我绝对不会这么想!可是……」 抓抓头,万里还是说出了想问的话: 「……你为什么要为我这种人做到这个地步呢?」 实在不认为自己究竟有任何「权利」、「价值」或「理由」,能让琳达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 没想到,琳达睁大了眼睛,露出「你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因为你是多田万里啊。做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就雊你不记得,你对我而言还是重要的人……还有,我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的唷。你看似变了,其实根本没有变。和多田万里一起共度的日子,现在对我来说是开心的。所以,也很理所当然的觉得想继续一起度过更多时光啊。就只是这样而已……懂吗?」 咧嘴一笑,琳达伸出右手。 而当万里也怯怯地伸出手时。 「要这么做喔!」 琳达「啪」地痛快和万里击掌,并瞬间紧握住彼此弹开前的手,然后马上放开,再用食指指万里的脸。彷佛在说「这就是好朋友的证明」。接着,琳达轻巧地跳起身来。 刚好在此时,万里的手机也响了,一看是香子打来的。「快接啊!」在琳达的催促下按下通话键。 『喂喂,多田同学?漏水情形如何?』 「啊、嗯……那件事没问题了,不过……」 『其实我现在这边发生了一些问题,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一边倾听电话里香子的声音,一边犹豫该如何是好地朝琳达望去。琳达摆摆手小声说: 「我回隔壁去,改天见。」 说着便赤着脚打算走出玄关。万里慌忙用手掩住话筒说: 「啊,等等……不嫌弃的话请穿我的凉鞋!呃、应该就滚落在那附近才对。」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快去听小香有什么事,既然喜欢她就不要离开她喔!绝对不要。那就这样罗。」 琳达打开门,和平时一样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彷佛是街角一只随性的猫。 *** 搭上电车,万里担心着不知是否能顺利找到柳泽住的地方,怀着有些不安的心情望着车厢内贴的路线图。 一样是平常上学时搭的路线,不过柳泽住的地方距离大学比万里家还要远个几站。 来到东京之后还是第一次搭电车往这个方向来。摇晃的车窗外是一片东京街景,在逐渐西斜的刺眼日光下被染成了桥红色。杂乱而拥挤的搭建着公寓,小钢珠店和诡异可疑的「有色」店铺招牌特别引人注目。不过继续过去就是绿意盎然,植物茂盛的地带,夕照下的天空看来也格外开阔。 或许因为差不多是放学的尖峰时间,车内开始充满穿着制服的国高中生,也有不少站着的乘客。 万里手中还握着的手机里,登录着刚认识时和柳泽交换的地址。 至今都是柳泽来万里住的地方玩,万里不曾去过那边。不过这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因为万里住得离大学比较近,几次下来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罢了。万里也曾提过「下次我也去柳兄家拜访吧?」而柳泽也欣然同意。 ……既然都这么说了,就算事前没有联络应该也没关系……吧?这么相信着搭上了电车。 出发前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络,当然有发了简讯说「现在要过去」。也打了几次电话,只是都没有回应。香子也说传了简讯给他,当然那边也没有接到任何回应。 香子在电话里说的,就是「光央或许过上危机了」 香子目击所谓「或许过上危机」的场面时,正好是万里接到nana学姊的诈骗电话慌忙赶回家时。据香子本人说是自己「孤单」而「哀伤」地独自走向学生餐厅之后发生的事。 在学校里的她依然是格格不入的状态,据说一个人捧着餐盘找位子时也很在意旁人的目光,所以拚命寻找熟面孔。就在此时发现了二次元君和柳泽而想要靠近他们时,发现他们却和香子不认识的男女在一起。因此退缩的结果,就是单独坐在他们附近的座位。 不多久,就看见超音波——也就是千波带着其他女生一起出现了。 「我只要听见那娇滴滴的『啊!小柳!』就马上知道是她了。」 听说千波当时说着「今天绝不放过你了喔——」之类的话。香子看见千波笑着接近他们,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态度也和之前一样。 柳泽一开始还看不出异状,和其他人一起留在那里。但不多久便听见他说着「千波,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邀千波到离众人远一点昀地方去。 那所谓稍远的地方,刚好就是香子眼前的位置。香子只好姑且趴下装睡,用餐盘遮住脸。 「光央是这样说的『我很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所以可以请你别跟我说话吗?』还有『我觉得自己成了大家的笑柄』,超音波说『这是指以后都一直不要说话的意思吗?』光央就说『对,一直』,然后超央波就说『如果小柳这么希望的话,我就这么做』,然后她就走了,光央则留在那里低着头好一会儿。我拚命装睡,想说也该够了吧……但一抬起头光央还在那里,而且我们还正好四目相对。超尴尬的!但我还是跟他说『嗨』打招呼,可是他却对我视若无睹的离开了。之后,第三节他没来上课,传简讯给他也不回。」 香子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担心。她又说: 「所以我打电话给多田同学,是想问你能不能去光央家看看他呢?毕竟,我是绝对不能去的吧?」 「我去?」 「对啊,不愿意吗?」 「不,那倒是无所谓。我也很担心柳兄,去看他完全没问题。不过为什么香子会说自己『绝对不能去』呢?」 「讨厌啦,你说什么嘛。我明明有你这个男朋友了,怎么能去另外一个男人单身居住的房间呢?异性两人共处于一间密室,这完全就是外遇了吧?是不是?你也觉得吧?」 「是、是吗……?」 「不是吗?」 「……是吧。」 「是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刚才已经外遇了耶。 不过,这句话当然不能说,万里只得把那件事先放下,急忙赶往柳泽家。走出房间后,一个人搭上这辆电车。香子在那之后如果没去上第四节课,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 也想过是不是该带香子一起去,但一方面想到柳泽不知将做何感想,再想到万一柳泽并不在家,那要回头去其他地方找他的话,单独行动起来也比较方便。 电车开始接近目的地的车站,看得见月台了。万里反覆深呼吸,减缓内心不安的感觉。第一次来到这里,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柳泽家,而柳泽又是不是平安无事呢? 确实如香子所说,这是「光央的危机」。 对自己喜欢的女孩说什么「别跟我说话」……这的确很像柳泽的作风。但现在他一定沮丧得不得了,而且毫无疑问正陷入自我厌恶中吧。 电车缓缓煞车,万里从位子上站起来。没带什么东西,钱包在口袋里,手机握在手上。 只有各站都停的列车才会停靠这个小站,下车的人并不多。走过空荡荡的月台,爬上楼梯。剪票口分北口和南口两处,犹豫着该从哪个口出去,看了看地址应该是北口。 「哔」地刷票卡通过剪票口。 「嗯……」 万里环视周遭。 虽说是第一次来的车站,但毕竟和自己家同一条路线,又差不了几站,景色看来也和自己住的那附近差不多。映入眼帘的商家招牌一样不外乎是胜博殿猪排饭、二十一世纪不动产等等熟悉的店铺。不过这里没有商店街,路上行人也少,比起万里住的那条街更冷清点。 拿出手机查看google地图,确认了踏上大马路后要向右转。 人行道上,种植着整排茂密的银杏树。 即使太阳已开始西沉,湿度偏高的这天还是很闷热,万里一边走一边掀开多层次穿搭的两件t恤漏风。 就这样向前直走,出了车站剪票口后大概走了几分钟吧。找到作为标示的小型机械生产公司所在的大楼后转弯,仔细对照地图走进形状复杂的巷弄里。柳泽住的公寓就在那里面。 那是一栋非常普通,毫无特征的两层楼建筑。很适合穷学生居住,样式老旧的木造公寓。虽然比起万里住的新凤凰大楼老旧许多,却不给人破旧的感觉,反而颇有一种美好的复古风味。前庭里种着许多树木和植物,酝酿出一股郁郁苍苍的意趣。 这里当然没有自动门锁,于是万里便沿着外面的阶梯信步爬上二楼。203号房就是柳泽住的房间了。 从他拒绝回覆简讯,也不接电话的情况看来,就算按了门铃也未必会出来应门吧。话说回来,他人究竟在不在家都还是个问题。 不过万里还是姑且走到走廊上,此时…… 「小柳,别这样嘛。」 嗯?万里停下脚步,不加思索地躲在楼梯扶手后方。 「我不是说了吗?今天真的不舒服……」 「人家就是担心你才来的啊。」 「我现在只想一个人独处……」 「不要勉强自己嘛,我不是说要煮饭给你吃了吗?你看你看,材料都买来了——」 房间门打开着,里面传出男女争执的声音。在那里和一名女子说话的,毫无疑问就是柳泽光央。另一方面提着购物袋说「人家好不容易都来了,让我进去嘛,马上就会回去」而赖着不走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电影研究社的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啊?之前万里也曾和她有过一面或两面之缘的学姊。不,或许是三面或四面……更多次也说不定。总之那位学姊只要柳泽一在场,就会频繁地过来找他搭话。忘了是大学小姐冠军还是亚军了,总之万里记得这个五官艳丽的醒目美女。(当然比不上香子就是了!) 「她、她以前是走这种路线打扮的吗……?」 万里缩回脖子,用力吞一口口水。印象中这位学姊打扮很一般,大致上都是靴子配牛仔衬衫和轻盈的花裙,很适合女大学生的休闲时尚装扮才对。 可是现在站在那里的学姊,却烫了一头深褐色的长卷发,还戴上紫色绸缎的发圈。 身上穿着一件白底绿色大花纹,颇有女人味的连身洋装,脚上踩着细致的高跟凉鞋。肩上背着看似名牌货的包包,耳朵、脖子和手指上都戴着闪闪发光的装饰品。 那副模样,该怎么说……是个冒牌香子吧。 嫩白的皮肤配上鲜艳的口红再戴上发圈,难道以为只要这么打扮就会像她吗?总之学姊那个样子,以各种意义来说都实在是挺吓人的。 「嗳,小柳,你喜欢吃马铃薯炖肉吗?」 心惊肉跳地再次探出头窥视,看见假香子学姊正千方百计想侵入柳泽房间,穿着凉鞋的脚尖不断朝门缝里塞。 「不、不,我真的……」 「这些材料也可以做成咖哩喔?说说看嘛,你想吃哪种?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要不然我住下来好了?开玩笑的啦——所以你先开门嘛?」 「……我真的、真的真的……」 「快·打·开。」 柳泽虽然想关门,又怕夹扁学姊的脚尖,只能一脸困扰地站在那里。 就连在一旁偷窥的万里都明白学姊的来访造成柳泽多大的困扰,学姊却还坚持不走,光是这点就太恐怖了。有点危险,万里心想。 得想个好办法解救陷入这种状况的小老弟好友才行。 「……我来了,柳兄!」 万里冲出走廊。 然后步步接近他们。 「my boyfriend……」 单手叉腰摆出模特儿站姿,边卷着舌头如此低喃,边用宽阔的肩膀勉强挤进那两人中间。如何?怕了吧?将柳泽护在背后,故意从双唇间露出门牙,对学姊做出自以为 第三章 多田万里正在走路。 带着柳泽光央,正在过马路。 红绿灯闪烁,两人边发出「糟了!」「快跑快跑!」的叫声,像两只打闹的小狗一般笑着跑过路口。各自都用双手提着沉重摇晃的超市塑胶袋。 「……等等……」 我说。 「……等我,万里……」 除此之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 号志转红之后我仍无法走到马路对面,在车道中央蹲下。发动的车辆接二连三朝我冲撞,辗过蹲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我之后又开走,谁都没有为我踩下煞车。 而我却没有发出哀号。没有「住手」,也没有「救救我」,我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已经死了。 万里不断向前走,无视于我,头也不回。就算我呼喊着要他等等,他也听不见。不可能察觉。 就算有什么该说的话,我的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听得见,知道我在这里的人,在这世上连一个也没有。 我在这里喔,无论我再怎么哭喊,也没有人会发现。 这种孤独,我过去从不知道。现在我知道那样的无知才是幸福。自以为我早就放弃,愿意接受这个命运,随波逐流,还以为已经能够豁达的这么想了。以为只要默默守护着万里,无论经过几十年,直到有一天万里也死去为止。我擅自这么以为。 可是那个时候,琳达在哭,我是明白的。在万里的房间里,表面上笑着的琳达,其实心中在哭泣。并非因为我是鬼魂所以明白,而是因为我始终都竖起耳朵倾听琳达的声音,所以我才能明白。 我们曾有过约定,如果琳达哭了,我绝对要飞奔到她身边。所以,当时我只想着「幸好我就在你身边」。幸好能够不违背约定。我想靠近哭泣的琳达,成为她的力量。伸出手,想对她说话。好几次好几次,我的手指都想去抚摸琳达的肩膀、她的背和她的发。 然后,我终于了解。 我再也无法触碰到琳达了。 我的声音,她也再听不见了。 待在她身边的鬼魂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说起来她根本连我的存在都不曾察觉,而且,琳达也已经放弃了我。 再也不会—— 「……万里……等等我……」 再也不会有谁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至今我对这件事都无所谓的忽略了呢?这一点也不无所谓,一点也不,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事。我明明已经死了,却像脑袋坏掉似的哭泣、呐喊、发狂。趴在万里身上,啃晈他,大喊:活着的你快想想办法啊!帮我想想办法啊!然而一切依然没有改变。谁也不曾发现我。 过去的我认为消失很可怕。 然而现在,我认为要是这种状况永无结束的一天将更可怕。 时间如果永远这样持续下去,我该如何忍受?若这是永远不会结束的事,和肉体的生死无关,将我永远留在这里,非得永远像这样存在不可的话,那该如何是好?要是连双亲过世,万里死去,琳达或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死了之后,我却还继续存在,又该怎么办? 「……我叫你等等我啊!」 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我拚命站起来。追上走远了的万里,大哭着奔跑。我努力到这个地步,因为不想被留下。不想被孤零零的留在这里,不想被遗忘。 奔跑时我突然发现,万里已经比我多活了一年以上。 *** 公寓入口有个远看也认得出来的熟悉身影。 「抱歉,二次元君,让你久等了?」 万里和柳泽一跑上前来,对方便转过头。 「真是的,你们好慢啊!我等好久!」 那突然鼓胀的脸颊,扭来扭去的腰肢。就算二次元君是再怎么知心的朋友,恶心的东西还是很恶心。万里不由得与柳泽「……」「……」无言的面面相觑,想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走过去。 「你们不是说六点会到吗!现在都十五分了耶!」 高跳的二次元君身边,有个人用着同样的语调说话。 「如果要买完东西再过来为什么不直接约在超市碰头呢!」 出现的是雪肤美貌的她。 「……好啦,我骗你的,其实我根本没有生气呢。只要能看到多田同学,不管是等十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都没关系。因为人家只要能见到你,就会好·开·心。」 四步并作一步地靠近万里,马上像只小猴子似的挂在他左手臂上。这个人当然就是加贺香子,但万里可丝毫不记得自己也约了她。露出「嗯?」的表情一望向她,香子边歪着头「耶嘿」地笑着看他。 二次元君故意学香子踩着内八步伐,四步并成一步上前紧靠着柳泽说: 「能见到柳兄,我也好·开·心。」 柳泽用尽全力拒绝,用力甩动手,发出歇斯底里的「咳!」。那声「呿!」大概是因为实在太恶心了吧,咳! 给你一个惊喜啊!香子眨巴着闪亮亮的眼神说。呃,我们的确是大吃一惊。万里找来参加这个「柳泽光央打气大会@我家」的,应该只有二次元君一个人才对。对香子则是传了简讯要她不用担心。 「为、为什么?为什么加贺同学你也会在这里?」 而且她还换过衣服了。发型和中午时也不一样。穿着以她的风格来说很少见的大地色系无袖上衣配一条大项链、膝上长度的短裤,串珠做成的发圈把浏海全部往后梳拢,长发编成松松的辫子。有着鲜艳的柠檬黄色,像个玩具似的小包包则是斜背在背上。两条光裸的美腿更醒目了,还有脚上那双可以踢得死绵羊的罗马高跟凉鞋也是。 「你很高兴吧?高兴就说啊?」 穿着这套晚上要去男友家喝酒的装扮,香子将全身体重压在万里左手臂上撒娇。 「啊、不,我当然是……」 「我想听你亲口说高兴嘛。所以你不说不行。快说,不然人家会很受伤。」 「高兴高兴!可以和加贺同学见面我超高兴的!」 「嗯~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好高兴……」 一副陶醉的模样,浑圆的额头抵在万里肩上摩擦的动作简直就像是小动物般可爱,但是可爱归可爱,这个跟那个可是两回事。 「不,可是说真的,你为什么会来……」 面对万里屡次询问,香子露出「讨厌啦,干嘛这样说话」的生气表情。挑起单边眉毛说: 「你还不懂吗?我可是你女友耶?想见你所以就来了啊?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没错吧?香子说完回头望向二次元君。二次元君有些尴尬地笑着耸肩。你看吧,这是一般常识。香子又这么回头对万里说: 「我还以为这种常识多田同学早该有了,要是不懂的话,现在快点搞懂。我想见你的时候就会来见你。因为我是你女朋友,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都别掉以轻心。可以吗?明白吗?应该听懂了吧?」 「那当然,呃。」 不让万里继续说下去,香子伸出食指压住他的嘴唇,接着「呵呵」的笑了,脸更加靠近万里。 「其实呢,我从五点左右就在这里埋伏了。心想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吧。结果来的是二次元君,我一问他才知道原来你们要聚会喝酒。这种场合,我怎么可以缺席呢。话说回来我倒想反过来问……你怎么没找我一起来?」 突然变成严肃的表情。 手指还点在手指还点在万里唇上,香子问了这个问题。代替想回答也无法回答的万里,举手大喊「我来!」的是柳泽。 「那当然是因为!今天是为了帮我打气 才召集的聚会!要是你也来了,我怎么可能恢复精神!」 「我又不是问你,光央。」 哼。从鼻子里喷出笑声丝毫不理会柳泽的回答,香子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万里身上。 「嗳,多田同学……不,『密码多田』。回答我,我是谁?」 嘴唇终于获得解放。 「……『蒂芬妮加贺』…… 万里回答。 顺带一提,二次元君则是「347kb佐藤」——这是三人之前订定协定时取的名字。 三人协定的内容,就是当成员中的谁举办饮酒众会时,全员都一定要出席,就是这么简单的誓约。违背誓约将会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 「是吧。没错,根据我们的协定,无论如何我都有权利参加这次聚会……不,应该说有参加的义务才对。是不是?反而是有个不该在场的人……」 香子摆出模特儿的站姿,伸出手指,轻抬下巴指着柳泽。 「光央。go home。」 闪着冰冷的眼光这么说着。万里彷佛听见柳泽太阳穴附近理智断线的声音。 「……」 柳泽无言地脱下靴子,准备殴打香子。等等、等等!万里将香子护在背后,香子却正不甘示弱的脱下罗马高跟凉鞋。 「red wing哪可能打得赢jimmy choo!」 「你看到我这双上周踩了狗大便的鞋底还敢这么肯定吗?」 「狗大便又怎样!我这双可是镶满铆钉!」 「白痴、白痴!你这没朋友的女人!」 「你才是踩大便男!」 「看你背那什么包包,是幼稚园用的吗?装什么可爱啊!」 「啥?你说什么啊!这可是e的包包耶?我知道了,一定是受到被甩的刺激太大,脑袋坏掉的你连e都认不出来了吧?光央真是超~可怜的呢!」 「谁可怜啊,你这老脸女!」 「你才是免费卷发!用那种便宜烫发剂,毛囊一定死光光了!」 「你屁股下巴!」 「打算永远跟头发说再见了吗?」 这对青梅竹马在路边不堪入目地互相挥舞着鞋子不断争吵,被两人夹在中间的万里,觉得不管是从左边来的狗大便还是从右边来的铆钉都一样恐怖。 「噫!二次元君你快想想办法!二次元君——」 「啊,等等。我接个电话。」 可是二次元君真不愧是住在异次元的人,竟然还悠悠哉哉的把玩着手机。 「现在哪是接电话的时候啦!我说真的,你快把这两个人拉开啊!」 「可是……是小冈打来的耶。我要不要接啊?应该要吧?」 大概是听见二次元君说的话,柳泽手中的靴子掉在地上,香子也停下动作,和万里交换了一个眼神。 「……啊,挂断了。」 每个人都顿失言语,持续了几秒微妙的沉默。为什么就这么刚好,冈千波会在此时此刻打电话来呢—— 香子看见柳泽因此失去战意,便佯装若无其事地扶着万里,将罗马凉鞋穿回脚上。柳泽则维持着单脚赤脚的状态。 「咦、咦、咦?这意思是……二次元君你和千波是平常会打电话的那种交情吗?咦?怎么会?为什么?什、什么时候变这样的……?对、是说……我哪有资格在意这种事喔……嗯……」 嘴里如此碎念着。 再没有人能比他更悲哀了。二次元君也不免焦急起来,将手机塞回口袋说: 「没有啦!并不是那样的!只是上次偶尔两个人都很闲,一起杀时间的时候交换了电话号码而已!只是这样而已!是说这也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啊!」 说着,他瞄了万里一眼。看来他口中的「上次偶尔」,应该就是万里看见琳达而逃走之后的那段时间吧。 后来虽然还是有向二次元君及千波解释「是因为突然肚子痛」,不过这任谁都听得出是骗人的藉口。只是他们两人也没有继续追究,就这样当没事了。 当时的事二次元君果然还是觉得很奇怪吧。看见他刚才的视线,万里心里有数。但要说明清楚那一切,话可就会说得太长了。 「……哈哈,哈……尽管笑啊。」 柳泽伸手拍拍香子的肩膀。香子用力拍掉他的手,表示「少随便摸我」 「你不是来嘲笑我的失态吗?好啊,尽管笑啊,笑吧……高兴怎么笑就怎么笑,嘲笑我这个没用的人……」 面对就这样失去力气,只能不断窝囊笑着的柳泽,香子略显哀伤的垂下眉,困惑地回过头看着万里的眼睛,用眼神传递着「怎么办」的讯息。 看到香子这个表情——应该说打从一开始万里就知道,其实不管怎么说,香子都是担心柳泽的。她之所以会出现,也一定是因为对万里寄的简讯感到不满意,一定要亲眼确认柳泽的状况才放心。可是她又不能去柳泽住的公寓,只好姑且来万里这边等等看。 正因为知道了香子的这番心思,万里只好代替说不出口的香子说了: 「好了好了……柳兄。加贺同学其实是很担心你的喔。但你也知道她是这种个性嘛,怎么可能说出口。」 ——她可是我的女朋友!却满心都顾虑着这家伙!真可恨!真不甘心!啊,难道是还放不下他吗?该不会想着既然现在他被小冈甩了,自己就再加把劲追求他之类的吧?要真是如此我我我我……呜噫~~~~!万里心里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么想。 「对吧?」 「……我才没有。」 我才没有担心光央呢,你们别误会了!哼!这句话是二次元君不知为何躲在香子背后自己配音演出的,总之就先假装没看见。 「加~贺~同~学。」 「……」 万里温柔的再问一次。嗯……香子这才乖乖点头。突然变成一个弱女子似的,半个人躲到万里肩膀后方。看到这样的香子,柳泽也松了一口气。本来气得稍微鼓起来的脸颊,看得出来也随着叹气恢复原状。 「加贺同学,如果你想参加今天的聚会,就别互相拿鞋子打来打去,今天为了让柳兄开心,温柔的参加好吗?如果能做得到,就一起也无妨。」 「……我知道了。」 「柳兄,这样可以吗?」 「……好啊。」 简短回答后,柳泽走到二次元君身边,万里听见他低声对二次元君说:「抱歉,我说了蠢话。」而二次元君也「啊哈哈」地轻声笑了笑,大家一起朝万里住的公寓走去。 跟在明明是客人却大摇大摆走进公寓的柳泽和二次元君身后,万里装作不经意地握住香子的手。自认为这手势算是满熟练的,也自认这里面带着自己相信香子的心意。相信她对柳泽的关心绝对不是因为对他还有意思。握着她并拢的指尖,两人肩并着肩。然而香子却「啪」地甩开他。 「……」 接着,非常用力的。 脸上不动声色,嘴上什么都没说,不假思索的反手用力紧握,直到两人的手指深深交缠,连手心都快贴在一起的地步。这是两人常笑着说是「真空包装握手法~」「超相爱的证明!」的牵手方式。每次这么说的时候,不知为何都一定要模仿似哆啪a梦配音员的声音。想起香子那总是模仿得超认真,却一点也不像的「忍代声(注:大山忍代。日本第一代的哆啦a梦配音员,现已卸任)」,不禁小声笑了起来。香子也压抑着声音,低下头从喉咙里发出笑声。 「你们两个是干嘛,感情很好喔?稍微顾虑一下肝肠寸断的柳兄好吗!」 在电梯里被二次元君发现,在他手刀 强制切开两人双手前慌慌张张地放开了。 「没关系没关系……」 柳泽一个人靠着墙,用自己的右手和左手试着「真空包装」。 「我这人真是擅长孤单啊……你们看,这么厉害……」 「有个会令加贺同学惊讶的新闻喔。」 「是什么?」 在玄关脱下高跟罗马凉鞋,回头反问的香子身高顿时少了十公分以上。脚上套的拖鞋,是香子专用,有着华丽玫瑰图案的粉红色,在olympic(注:日本大型连锁超市)买的一双九百八十圆的拖鞋。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nana学姊住在隔壁。」 「咦?」 当然房里没有可供臭男生穿的拖鞋,包括屋主万里在内、嚷着「冰块要融化了!」而直接朝冰箱走去的柳泽、以及喊着「借个厕所!」而直接朝厕所去的二次元君都只穿着袜子或打赤脚。 「上次有个怪怪的女生,你还记得吗?一起搭电梯时的那个莫名穿得全身黑的人?那个就是nana学姊。」 「骗人!看起来完全是不同人嘛!」 香子露出打从内心吃惊的表情,凝视着厨房后方的墙壁。没错,那位学姊就住在这面墙的另一端。 「我也超惊讶的啊。可是nana学姊似乎早就知道我是『刚搬到隔壁,上同一所大学的新生』,所以那时才会邀我们去听现场演唱的……」 「万、万里~~~……」 从隔着一片门板的厕所内,传出二次元君悲痛的呻吟声。 「拜托,快下bgm~~~~%」 听见他这么一说,万里才赶快抓起电视遥控器,按下电源。把音量调大,是这间狭小的房间里有客人使用厕所时的不成文规定。 房间还维持着接到香子电话后飞奔出去时的样子。 琳达穿着袜子走过的地板,琳达将额头靠上去的窗玻璃。琳达坐过的座垫。这一切,都还维持着万里在琳达面前哭泣时的模样。 万里和琳达的照片还放在桌上。背面朝上,还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万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抓起照片,插进代替书柜使用的三层柜中。 接着大大打开两面窗户,好让室内空气流通。香子什么都没发现,依然不可思议的盯着邻接隔壁房间的墙壁。 「nana学姊,她姓什么啊?」 「不知道耶,她没挂门牌。只知道她老家在蕨市。」 是喔……香子莫名心领神会的点头,将二次元君丢在床上的塑胶袋提到厨房。万里忙不迭喊着「我来就好」,接过沉重的袋子。 「这些是二次元君从他家那边买来的小菜,说有炸肉饼和肉丸子还有马铃薯沙拉。早知道是要聚会喝酒,我也会买很多东西来啊。」 「没关系啦。哇,这些还热热的呢,而且好香喔……糟了,感觉吃了会胖喔。」 「多田同学买了什么回来?」 「我看看,有酒、几样零嘴,我也买了点小菜。有蟹肉沙拉和炸鸡块,哇,简直是美乃滋和油炸物的天堂嘛,还有什么?柳兄?」 正将食物埋头朝冰箱里塞的柳泽抬起头, 「综合腌菜和小香肠还有炒饭。啊,香子你也要一起平分出钱喔。」 香子的回答是,「我知道啦,是说……」。 「太惊人了,完全没有蔬菜。看得出你们完全不想要摄取蔬菜嘛。」 「啊?怎么会没有蔬菜。马铃薯沙拉、蟹肉沙拉、腌菜。对了万里,可不可以暂时把橘醋酱之类的从冰箱里拿出来啊?不然放不下了,酒也得先冰起来啊。」 柳泽不断取出冰箱里的调味料等东西,多出来的空间便放进罐装酒。万里提起放在厨房的其中一个袋子。 「这袋是我买来自己专用的,加贺同学你也喝这里面的吧。」 香子瞥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 除了罐装气泡酒和鸡尾酒、啤酒之外,还有姜汁汽水和无酒精的仿鸡尾酒果汁,以及看似啤酒的普通饮料。 「哎呀……」 「还有,上次被你骂过之后,虽然还早,但我也买了茶叶之类的备用了。」 香子有些无趣的耸耸肩,再露出一个威力十足的讨好眼神。 「……可是,我喝一点酒也没关系吧?一口就好。第一杯就好……一罐就好。不行吗?这也算是为了光央啊?你看嘛,饮酒作乐不就是要炒气氛吗?气氛是最重要的啊!」 虽然香子紧紧黏在万里身上,但是。 「我是那种不用喝醉也能炒热气氛的人种。」 「我又不一样~」 「别管那个了,你是不是真的有个屁股下巴啊?」 我看看我看看,万里伸出手触摸那美丽的尖下巴,香子却马上逃开,一屁股坐上厨房里她中意的那张折椅。「只要是人,下巴都是分两边的啦。这是因为头盖骨是像这样左右两边拼起来的。」说着,香子挤压着自己两边脸颊。万里笑了,从厨柜里取出所有的玻璃杯。 「呼~好险有赶上!太好了!」 一副悠哉悠哉的表情,从厕所出来的二次元君边用衣角擦拭着眼镜说。 「好!也就是如此,小冈传简讯给我了!内容是和柳兄有关的!而我也通便顺畅!」 大摇大摆坐上万里的床,气势十足的转头望向柳泽。 「是怎、怎样的?」 「你想知道吗?柳兄?」 「我想知道!」 「饱含适度的水分,分量也十足,还飘散着一股芬芳的味…………」 「不是问你这个,是想知道简讯的内容啦!」 「我想也是。」 重新戴上眼镜,忽视香子微妙的「原来二次元君会在厕所里打简讯啊……」的疑问。 「『刚才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有点担心小柳』。」 二次元君用非常恶心的尖细声音(大概是想模仿千波的声音吧)开始朗读起简讯内容。光是他那声音就足够让万里、香子和柳泽都腿软了。 「『今天下午你有看到小柳吗?第三节课我们都有选修,可是他没出席,我看可以帮忙签到,就帮小柳也签了,但现在担心起来,应该不会造成他困扰吧。抱歉,我只是想问这个而已,因为有些缘故我现在无法自己联络他。那我们明天见罗』,加上三个挥手的表情符号……以上。」 抱歉小冈,把你的简讯内容公开了。二次元君对着空气双手合十道着歉。 柳泽不知是发呆放空还是陷入沉思,一动也不动。他忘了关上的冰箱门,只好由屋主万里自己默默动手关。 「哎呀呀……」 开口的是香子。 「竟然帮叫她『别跟我说话』的柳央……不对,讲错了,是光央签到呢,这个超音波。先是甩了人家,现在又这么不屈不挠做到这个地步喔。」 真是个恶魔,手段太完美了。补完这句,香子又坐回椅子晃动悬空的双脚,不怀好意地注视柳泽。 「你当然不会理她吧?」 「……」 「不是都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见她了吗?既然如此就别理她罗。一辈子视若无睹,永远不扯上关系,对吧。」 「我、我……」 柳泽虚张声势地转头怒视香子白皙的脸庞,脸上却满是痛苦表情。上气不接下气的拨起头发说: 「我……我……我……」 刚才和香子吵架时那股活力都不知去哪了,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个神经质的小鬼。嘴唇一开一阖的说不出话。 看他那副模样,香子终于「唉~~!」地大声叹气。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声「给我 」,便从二次元君手中抢走他的iphone。指尖一滑,将手机拿到耳边。万里还来不及问她想干嘛,只听见: 「……喂,是我。现在我在多田同学家和光央还有二次元君喝酒,你也给我过来。我个人当然是不希望你来,但为了光央也只好邀你了。光央现在很堕落……什么?少罗唆啦!我不接受询问!啥?谁知道啊,你闭嘴听我说啦!地址是……」 迅雷不及掩耳的回了这通电话。最后她用那高傲的几乎要飞上天空的语气说: 「不想来就别来!这样光央也可以接受了吧!哼!」 用力挂掉电话后,转头还二次元君手机时,还嫣然一笑说了「谢谢」。 「真是的!你要给人添多少麻烦啊?」 转身一面对柳泽又换上冷血的青梅竹马表情。就这样一脸不爽的走回万里所在的厨房。 「人家的温柔又被光央磨掉了啦:补给!」 呼……香子像只白天鹅似的歪着脖子在万里肩膀上磨蹭。喔、好乖好乖。万里也不加思索地伸手抚摸她的背。 「……等等,你……做了什么?你刚是叫千波来吗?」 彷佛脑袋血管都爆裂似的用力睁大眼睛的柳泽人步趋前,喷着口水对香子喊叫。香子像只家猫腻在万里身上不离开。 「你很罗唆耶,不要吵啦,会打扰到邻居。再说邻居是认识的人耶,更该遵守一下礼节吧。话说回来你是怎样?我我我个没完,结果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的人生也没那么闲,没时问一一去分析光央那些毫无意义的呻吟声到底代表什么。多田同学也是一样,二次元君也是。我是不确定超音波到底要不要来啦,总之我刚邀了她,你如果想走就回去好了?」 柳泽一脸可怕的表情听完香子这番话后,整个人像被冰冻了似的端正跪坐,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了。 装作不经意却用力抓住柳泽的衣角,万里说: 「就像加贺同学说的,你也可以选择回去喔。接下来的日子想继续那样尴尬下去也可以。可是,如果留下来,说不定能获得重新来过的机会。」 「……」 柳泽慢慢转头望向万里。万里早已决定好要跟他说什么了。 「加贺同学的做法确实有些乱来,但是,这就是所谓剧毒的药效?是生还是死,就看你自己怎么决定了。」 脑中某个角落,莫名想着另一件事。说到使用这种剧毒药效的人,万里今天就认识了两个。一个是为了柳泽而叫来千波的香子,一个是为了琳达打诈骗电话给自己的nana学姊。这两人外表是如此不相似,但那不由分说采取强硬手腕突破僵局的方式倒是一模一样。 而自己呢,嗯,怎么说。 「我觉得留下来对柳兄你比较好喔?」 虽然不必使用她们两人那种马上见效的剧毒,至少可以用中药慢慢调理,久了也是会有效果的。这么想着,便试着摆出得意的表情这么说。 柳泽走投无路的看着万里,不久后终于吐出一口气站起来。「喂,等等啊。」万里急忙追上前去,不过柳泽并不是走向玄关。 他站在厨房里,像生什么气似的用力洗手。然后转头: 「……小香肠,可以用水煮的吗?」 *** 「万里~这是哪里~」千波用半哭音打来电话时,大慨是刚过七点半没多久。 「你走到看得见宠物店的大马路上了吗?啊,那边方向完全相反。出车站后就跑到跟我家相反方向那边去了。有看到便利商店吧?找到了吗?我现在去接你,就在那边等一下。」 电话挂上后。 「是千波打来的……?已经到附近了?」 柳泽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询问。「yes!」万里如此回答,把手机和家门钥匙塞进裤袋里站起身。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留下来了,柳泽看起来还是明显不安。几乎没动筷子吃那些小菜,从刚才开始只是猛喝酒。可是喝醉了也不见他放轻松,脸色反而更苍白,看来压力的作用比酒精还要大啊。 只是接下来的事,万里也没办法帮他,只能靠他自己加油跨越这个考验了。 「小冈好像迷路了,我去接她过来喔。看还缺什么我顺便去买回来。」 酒……酒酒酒,更多酒。柳泽这么喊叫着。面类!我肚子饿了!这是二次元君。香子则是看着桌上说「嗯,为了预防超音波太吵,买个胶布和童军绳回来吧」。 「加贺同学你也一起来吧。」 「嗯,我要去!」 万里伸出手,香子马上笑开了脸。蹦跳着站起来,兴奋地背上斜背包,跟着万里走到玄关。 「等、等等啊万里,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是好紧张。我、我该用什么表情等她来?」 「你就随便吃吃马铃薯沙拉等着就好啦。」 「马铃薯沙拉?刚才全部被二次元君吃掉了啊!」 「呃……」 满嘴塞了最后剩下的马铃薯沙拉,二次元君望着柳泽说: 「要我……吐出来吗?」 「不用!啊啊,不用给我看你嘴里的东西啦,白痴!唉呀,唉呀!这下马铃薯沙拉没了,我该怎么办?」 收回前言。看来这家伙果然还是醉了。柳泽躺在座垫上翻滚,像只耍赖的乌龟激动地滚来滚去,用头去撞二次元君的屁股。 香子看不下去,把穿上的罗马凉鞋又脱了下来。 「我看是没救了。等一下,多田同学。」 香子回到房内,不知要做什么。 「光央,我实在太同情你了,所以这次特别把这个借给你吧。」 小心翼翼不弄乱自己编好的发辫,从头上取下了闪闪发光的发圈。 「发圈这东西的威力很强喔。只要有这个,就能一口气打开活力开关。全身都会充满力量,进入gogo mode。赶走胆小的自己,变得很坚强。我就是这样才会如此美丽坚强又完美。啊,不过和耳环一起搭配是高难度的技巧喔?有时项链也是。无论思想、美学和决心都缺一不可,要是在脸部周遭做太多颜色的装饰就ng了。这点你一定要记住。」 彷佛手中捧着代表女王的后冠,香子恭恭敬敬地将发圈套在正躺在地上翻滚的青梅竹马头上。 「听好罗?一戴上这个的瞬间,光央你就是完美的。什么都不用怕,没错,今晚比谁都漂亮都完美的——就是光央喔。」 因烫了免钱卷发而蓬松的头发,戴了发圈后露出整个额头。 「我、我吗……? 「是啊!你看……好适合!好适合喔,对吧?」 适合适合!万里和二次元君也配合香子拍拍手。戴着闪闪发光的发圈,柳泽就像个女生,又像以前流行过的男版辣妹那样掀起浏海,脸上散发油光,睁大着一双眼。表情有如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站起身来: 「我……完美?」 双手抱胸,试着摆出「完美」的表情。 笑着确认了他这模样,万里和香子才离开房间。「慢走喔」二次元君朝他们挥手。 搭着电梯来到一楼,两人一起推开沉重的入口大门。才刚踏出门外的瞬间。 「哇!」 万里不由得惊讶地发出叫声。 夜晚的街道湿气重得惊人。彷佛水气都沉淀了,周遭是完全的无风状态。虽然不是真的很热,但湿气却太重了。站着不动的话,皮肤都要滴水了吧。 「怎么会这样,超闷又超湿的啦……快无法呼吸了!」 「因为梅雨季快到了啊。明天开始就会下雨罗?我属于干燥型皮肤,湿气这么重反而刚刚好呢。超音 波现在人在哪?」 「我让她在宠物店附近的sunkus便利商店等……哇,夏天真可怕,东京的夏天都是这么闷又湿热吗?我很会流汗,这么热很讨厌啊。」 「这边的夏天可是很惊人的喔,几乎到达造成生命危险的等级了。我们一起克服吧!用大杯的星冰乐。」 「比起那个,还不如去海边。或是游泳池。」 万里发现自己还是讲不出「去河边」这个字。那是当然的,怎么可能提议去自己差点死掉的地方玩。就算那些事都想不起来了也一样。香子露出无邪的开心笑容说: 「讨厌啦,人家绝对要去!和多田同学一起去海边!还有游泳池!怎么办,一定会很开心!快点给我变热啊——」 对着天空下令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了,万里忍不住笑起来。 「是说,为什么超音波会在那里?宠物店不是从车站出来完全相反方向吗?她连地图都不会看吗?」 街灯下,两人再次向前走。香子的鞋跟发出喀答喀答的声音。 住宅区里往来的行人不少,有穿着套装刚下班的男女,手上提着购物袋的女人,也有亲子档,或穿着制服游荡的小鬼。踏进与车站相连的商店街,行人就更多了。 「我想是因为她没听清楚加贺同学电话里说的地址吧?话说回来,你刚才那种态度,还真亏小冈敢来。」 我可没做错什么。香子耸耸肩说。万里牵起她的手,注意着不让人群撞到她。一边牵手走路,万里脑中一边想起柳泽的话。 对我而言千波是唯一。然而,对千波来说我却只是众人之一。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什么,不过就是一大群人中毫不重要的一个而已。 「……为了毫不重要的一个人,不会像这样临时一叫就过来吧。」 万里这么想。可是。 「说不定她不管谁叫都会去啊?拥有博爱精神什么的。超音波一看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嘛。什么人类大爱之类的思想啦,什么环保啦,爱与和平啦,之类的。」 被香子说的话逗笑的同时,万里望着穿了凉鞋之后身高和自己相差不多的那张侧脸。自己这个只要一讲到千波,就会忍不住闹脾气,露出坏心眼神的女友。 「我不觉得会是这样。我想小冈对柳兄还是抱持着特别的感情,她应该也满喜欢他才对,就算她当时是那样拒绝了他。还有,不管谁叫都会去,一般人哪有那种体力啊?」 「可能她就是拥有那种谜样的能量啊,超音波那个人,不是感觉异常有活力吗?我觉得她的体力应该有我五倍之多吧。不管为了谁都去,那种事我是办不到,因为我光是喜欢多田同学就用尽全力了。」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 「话是这么说,你对柳兄倒是挺好的喔?连视为生命的gogo道具发圈都戴到他头上去了。」 对这句半开玩笑的话,香子「咦」了一声睁大眼睛,转身望向万里。 「因为那是多田同学说的啊!是你说为了光央要温柔一点,才愿意让我参加聚会的啊!」 自己说过的话当然记得。就算那不是当真的……好吧,某种程度是有点当真的啦。总之,香子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我啊,可能是有点嫉妒吧?」 试着这么说了。 「咦、咦、咦!讨厌讨厌讨厌啦!竟然嫉妒了!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啊!」 「可是人心真的很复杂……脑袋虽然能够理解,感情却无法顺利控制……」 「多田同学~」 「我受伤了……我的心……」 「抱歉抱歉,对不起啦:」 万里加快脚步,香子便死命地抓住他的手臂,眨着长长的睫毛讨好似的抬眼看他。 「只要你愿意原谅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让我确认你的屁股下巴。」 香子顺从的伸出下巴,万里用拇指指腹碰了一下,香子那优雅的下巴,真的清楚地分成两半。 「喔喔……真的分成两半耶……」 「这样你满意了?」 「还不够!哼,我想知道为什么柳兄会知道你屁股下巴的秘密!快招了!」 顺便用手一顶她的鼻尖,香子毫无抵抗能力的露出悲凄的神情。 「附属高中的同学大家都知道啊。高二时同学问谣传我去整容,为了证明我没有,就让大家摸了我的下巴和鼻子嘛……」 香子说完,万里想像着「被众人狂摸脸的加贺香子」,那画面实在太滑稽了,不禁噗嗤一笑,嘴里喷出的这个那个顿时全都喷到香子脸上。 「……讨厌!算了!我生气了!」 这次轮到香子快步向前。「开玩笑的啦!」「听不见!」「对不起嘛!」「才不原谅你!」「你真的有整容喔?」「就说没有了啊!」……当然两人结果还是大笑一场,穿过拥挤的人群。像比赛似的愈走愈快,双手交缠着握住、又分开,差点撞上路人后,两人又紧紧依偎。 一边打闹着通过车站后,朝千波等待的便利商店走去。 从万里家走到这边大概要十五分钟吧。经过寂静昏暗的道路,来到大马路上,就看见那间作为标示,营业到深夜的奇怪宠物店。再过去隔没几间,就是熟悉的便利商店招牌了。 以为她会在店里翻阅杂志,没想到千波却站在门口等。「喂~」万里出声叫她,低着的头却没有抬起来。从发丝之间露出的白色耳机线看来,她应该是在听音乐。 万里踌躇着是否该再叫她一次。 她看起来不像那个有着全宇宙最可爱卡通娃娃音的女性友人小冈,而是个不认识的女人。甚至像是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 丰盈的黑色长发披垂着,白皙的侧脸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呼唤她也不转过头来。黑色的连身裤融入黑夜之中,装饰着串珠的皱皱手提袋。纤细的脚踝,设计简单的凉鞋。从短袖上衣露出的手臂。站在没有影子的夜路上,那个身躯像是轻易就能折成两半,透露着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那不安定的站姿,几乎要叫人以为她即将消失。 犹豫着不敢随便靠近她,万里不由得站在原地不动。 「喂,你!」 「……呜哇!」 不愧是加贺香子。 丝毫无视于万里的踌躇,踩着高跟鞋步步逼近千波,用力拉扯她的耳机线。千波大吃一惊(那是当然的吧)抬起头。 「吓、吓死我了。我没发现你们……加贺同学也一起来接我了啊?抱歉,谢谢!」 一开口,依然是平常的娃娃音,一如往常的千波。 笑得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婴儿般充满弹性、皮肤白嫩的脸颊。那总是令人难以捉摸的态度,这一切都是小冈没错。 「我才不好意思呢,小冈,要是我一开始就去车站接你就没事了。害你多走了好多路吧。」 「无所谓、无所谓。其实是我自己脑袋放空,连路怎么走都没搞懂就随便乱走。」 千波将丰盈的秀发全部朝左肩拨,微微偏着头。嫩白的脖子在夜里看起来更纤细,叫人看了不禁怦然心动,万里急忙错开视线。光是没穿那件宽松的赛巴巴昆布上衣,就让千波异样地散发女人味。即便是听到那太过孩子气、太过甜美的声音。 「你……你刚才在家吗?」 「嗯。突然打电话来,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小柳!心想我一定得去才行……其实我心情也很混乱。所以你们看,我竟然带了这种东西来。」 打开背包,千波让万里和香子看包包里面装的东西。万里不禁伸出手把东西拿出来说: 「真的耶……看来你真的相当混乱。」 盯着手中的东西,那是包装上写着「中华面」的市售生面条,还带了两包。看来是从冰箱里抓了就走,包装上还在滴水。「嗨!」地拿出这东西参加聚会下酒,一时之间还真叫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二次元君说不定会很高兴喔,刚才还说想吃面嘛。」 香子也抓了一包,从鼻子里喷出冷笑,接着突然问道: 「话说回来,你这个人到底是想怎样?」 猛然靠近千波的脸,挑起单边眉毛唇边绽开冷笑,睥睨的视线发散无数毒针。 「玩弄光央的心还不满足,现在轮到对二次元君伸出你那里满黏液的触手了吗?你的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坏水?贪得无厌,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喔!」 「咦?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打电话给他了吗?以为我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打电话而已啊?因为我担心小柳嘛!再说如果我打给万里,加贺同学你一定会生气吧?」 「当然啊!岂止生气,那种事根本不能发生!要是发生了,我一定要回到过去取消你的出生!」 千波突然朝万里的方向转过去。 「我早就知道了喔~万里和加贺同学在交往的事!被我看到了呢,你们两个相亲相爱手牵手的样子。」 双手戳指着万里。 「啊?被你看到啦?」 「看到了呢!」 嘿嘿嘿,万里笑得脸快绷不住,香子却依然不为所动地冷冷瞪视着千波。手上抓着中华面,双手抱胸,微微抬起尖下巴的那个样子,像个美丽的恶鬼。 「是说,既然如此,我就跟你把话说清楚。你对光央而言是条害虫,为了你,光央不知受了多少伤害,有多烦恼痛苦,反正这些你一定都无法想像吧。光央呢,和你这种人不一样,他是很纯真的,也不懂社会黑暗面。所以请你不要再继续玩弄他了。对你来说不过是玩笑话的一击,对光央却是致命性的。现在光央虽然沮丧,但正努力想振作。请你发誓再也不要让他产生任何误会了。现在,在这里发誓。别再让他更痛苦了。如果办不到,你还是不要来好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和光央扯上关系。」 「发誓?」 歪着头,千波也迎向香子的目光。 「是要我对着加贺同学发誓吗?为什么?跟加贺同学又没关系。」 被踩到痛处,香子噤口不语。 万里倒抽了一口气。至今的千波,不管被香子说了什么,都只是伤脑筋的笑笑而已,然而现在却…… 「无论我对小柳有什么想法,或是小柳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们之间今后会发生什么,这些都跟加贺同学无关不是吗?别的不说,加贺同学现在正和万里在交往吧?奉劝你还是多在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喔。如果我是万里,听了你刚才那番话,心里肯定会很不舒服。如果你以为自己做什么都能被原谅,那就大错特错了喔?与其担心别人,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便利商店招牌的灯光照亮千波苍白的脸,不过她并没有发怒。那张脸还是和平常一样可爱,黑瞳闪闪发光,就是她一贯的模样。以这副模样说着严厉的话语,像对脚边丢小石子似的没什么力道。 接着, 「面,还给我。」 说着,千波拉开包包的开口,朝僵直不动的香子和万里靠近。然而这个时候,或许是因为拉太开了,包包的提把突然发出撕裂的声音两边都断掉了。 「呜哇!」 包包掉在千波脚边,她手上只剩下提把。就在这简直像搞笑短剧的瞬间,掉落的包包中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喀擦」声,就连万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千波慌张蹲下,确认包包里面的东西。抓出一个小包包,拉开拉链。 「……不会吧!怎么就这么刚好今天有带……啊……真是的……」 心灰意冷千波沮丧的抱着头。 小包包里面,装着千波的手提摄影机,冈千波摄影机,简称冈机。那是她打工存钱好不容易才买到,前几天聚会时才刚拿出来炫耀过的。 「声音听起来不大妙……电源打得开吗?要不要确认一下?」 万里小心翼翼的这么说,千波点点头,按下摄影机的电源。红色的小灯亮了,试着从观景窗看出去: 「没事……好像没坏,应该没坏,还可以拍……吧?」 千波站起来,直接将镜头一对准万里,万里便不由自主的挥挥手,真是吊儿郎当。一下子没梗了,万里便学奥运得奖牌的选手那样,将中华面的包装袋咬在嘴上。千波将镜头向旁边移动,来到香子身上。香子还没从千波的反击中站起来,不发一语的站在路边。 「这是加贺同学,加贺香子。冈机第一次拍到她喔。你好。」 「……」 无视于一边拍一边自言自语的千波,香子背过身去,千波却继续将镜头对着她。彷佛镜头就是千波的眼睛,不断地透过镜头凝视着香子。 「嗳,加贺同学。其实我也很痛苦唷。虽然可能看不出来,可是,我的确是。真的,真的。因为、因为、小柳他……」 突然千波的声音哽咽了。 万里发现千波虽然还拿着摄影机在拍,但她的肩膀却微微颤抖着。急促地吞了好几口气,似乎想停止颤抖。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住。 「他说,叫我再也别跟他说话耶……」 举着摄影机的手终于垂落。露出后面表情扭曲的脸,大眼睛里快速蒙上一层水气,万里暗叫不妙,踏出一步。 小冈哭了—— 「不行。」 「……呜。」 ——啪沙。 是香子。 将手中的中华面,猛烈地朝千波脸上压下去。 「能在多田同学面前装可爱哭泣撒娇的,这世上只有一个我。你哭够了就比个手势告诉我。」 一手按住千波的后脑勺,一手压住她脸上的面。因为还满用力的,千波被压成了个人形双层大阪烧。很快的就从面的下方传出惨叫声。 「加、加贺同学……小冈快窒息了!」 「……哭完了?」 「呜……咕……呜呜呜……嗯呜……」 香子从万里看不到的角度确认过被压在面下的千波状况后,丢下一句「还不行」,摇摇头,更用力的把面压在千波脸上转动。 「好像还要花一点时间。」 「是说,这样真的太可怜了啦。」 万里心想,至少得让她从人形大阪烧状态之中解放,没想到千波却说: 「嗳……嗳……万里……万里……」 在香子的「颜面」攻击下,几乎窒息的痛苦呼唤着万里。一只手拿着摄影机,另一只手只拿着包包的提把。然后她说: 「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好笑?」 拍我……拍我……拜托。千波这么说着,把摄影机递给万里。她希望日后自己能客观的观赏这一幕。 「小冈,你是当真的吗?」 「……真、真的……」 无可奈何的接过摄影机,万里按照千波拜托的,将这不寻常的颜面事件用摄影机记录下来。操作很简单,也马上找到缩放镜头的方式了。万里偷偷试着将摄影机对准香子,面对镜头的她摆出一张帅气的脸,甚至轻轻眨了眨眼。她身后走过的路人上班族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别过头,小跑步躲到马路对侧去。从便利商店走出一群小学生,其中一人看到摄影机便比出「耶」的手势,被其他学童制止了。像这些反应世间百态的经过,万里也姑且全都拍进去 了。 不久千波说: 「嗳,加贺同学,你手可以试着放开看看吗……总觉得我现在好有安定感喔。」 把面放在脸上,千波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或许是因为被用力按在脸上的关系,那包面嵌入凹凸不平的五官,竟然没有掉下去。万里一边将眼前的景象钜细靡遗的拍下来,一边忍受着这诡异的气氛,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笑。因为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包长了长发的面在走路啊。 「该说是面具……还是假面……还是面具啊……」 万里说,应该是「面」吧,noodle那个面。结果千波就说: 「颜面舞会。」 为了不让面从脸上掉落,突然只摆动着腰肢跳起舞来。那副模样实在太搞笑了,连香子都忍不住「噗」地笑出声音来。虽然很快就不甘心地掩住嘴巴,但终究还是笑了起来。千波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我到底在干嘛啊!」的笑着,最后面还是掉了。 「不,说真的,不如我就这样出场吧?这样说不定小柳会看开很多事,或许就不在意了呢。」 千波一边把面捡起来,一边用手指摩擦眼角。掩饰着泪痕,露出夜之妖精般的笑容。 不过这么做实在是太蠢了,要是被骂就糟了,万里最后阻止了千波,三人再次走回万里家。 「约翰……」 「洋子……」 比颜面事件还蠢的一幕,正赤裸着在房间里等待他们。 搭载了发圈而获得力量升级的柳泽和二次元君两个人,正赤裸着在万里床上互相依偎。二次元君因为戴眼镜所以姑且扮演约翰蓝侬,将男子气概十足的柳泽抱在怀里。他们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在房间里一边等万里他们带千波回来,一边你三舌我一语:「奇怪,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对啊,好奇怪」。 被两个赤裸的臭男人弄脏了床,万里超忧郁。眼睛看到脏东西,香子和千波也忧郁。二次元君很识相的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说:「好,聚会重新开始吧……既然小冈也到了……」并穿上衣服。 「啊、不、我是想说,这样千波或许会被逗笑吧……」 柳泽头上还戴着发圈,很尴尬的抬头望向千波。千波缓缓摇头: 「小柳,你们这样完全不有趣嘛,只是恶心而已。」 斩钉截铁。嫌弃地转过头去,千波小声对香子说了一句话,万里也听见了。 「还是颜面获胜。」 哈哈哈哈哈!千波一个人发出胜利的笑声。柳泽不可思议地怔怔望着她。「啊!是我要的面嘛!」二次元君叫着抓住中华面,万里站在流理台前洗手。 简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众会重新展开了。 *** 总觉得自己睡着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因此万里努力张大眼睛。 反正自己并没喝酒,不如就醒到天亮也无妨。 可是连续几个小时说些蠢话,吃了满肚子或许真的买太多的小菜之后, 「……咦……?」 结果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耳边隐约听着二次元君和柳泽你三吞我一语的说着什么「五次元好像很棒呢」、「宇宙不是一种物质而是一种概念」之类的话,自己应该也参加了那只在半夜特有的异常高昂情绪激辩才对,却自然而然的脱队了。 翻身起来,还在半梦半醒状态。环顾连最小的夜灯都关掉的黑暗房间,二次元君说这种程度的照明称为「曙光」。「万里,把房间灯光弄成曙光嘛」。不知道这是下城特有的说法,还是他个人独特的词汇,无论如何都带有一种特殊的韵味,于是万里决定今后也称这个为曙光。 万里半个身体似乎掉出铺在地上的垫被之外;柳泽大剌剌的裹着毛巾被睡在垫被正中央;二次元君最可怜,在桌子底下看起来很冷似的把身体缩成一团,发出轻微的鼾声。 香子和千波一起睡在床上。 最先睡着的香子,连梦话都在拚命坚持「不卸妆不行……得去买卸妆品」……只有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将小个子的千波当作大玩偶从后面搂住,对着墙壁的方向,共用一个枕头香甜的睡着,两人共鸣的鼾声莫名地诡异。 过十点时,香子给家人打了电话,谎称要在大学友人冈千波家过夜。为了让怀疑「真的不是跟多田同学在一起吗?」的家人释疑,还让千波在电话里做了自我介绍。咦?人家才不是小学生呢!嗳?也不是合成的声音啦!什么?怎么可能吸了氮气……那卯起劲来说明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了,虽然过意不去,但男生们都得拚命忍着才能不发出笑声。 虽然让她们说谎有些过意不去,但良心并没有太大的不安。都是大学生了,这种程度的夜游又有什么关系。能这么想,也是因为「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到现在,万里部还没看见巴黎的灯火。正因为就时下年轻人的标准而言,万里和香子依然保持着清白的关系,所以这种程度的不规矩应该可以被原谅吧。大概。 凌晨三点。 万里一个人朦胧地揉着眼睛……嘴里小声叨念着,好臭。 安静的房间里,飘散着浓烈的臭味。食物和酒,最恐怖的是年轻人的体臭,弥漫在整个闷热的房间里。 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小心不踩到滚躺在地上的友人的脚,朝衣柜走去,静静地从中拉出毛毯。那条毛毯春天时还在用,最近变热后也没洗它就整条塞进柜子里,不过闻起来倒是没有那么臭。万里轻轻蹲下,将毛毯盖在二次元君身上。 像这样先确保客人不会着凉后,才把窗户打开来换气。一打开的瞬间,外面的风便灌了进来,深夜中的冷冽空气使讲太多话而疲累的喉咙感到一阵舒服,万里就这么在窗边坐下。 看看床上。「唔……」香子发出低喃,整张人钻进毛巾被里面,大概是风太凉了吧。看不到她的睡脸真可惜。 ——爱的终点站到底在那里呢? 日期改变的时候,喝醉的千波滚倒在地边啃着鱿鱼丝边如此大叫,柳泽川腹肌的力量一跃起身回答:「结婚!」「之后大概就是惰性!生活!现实!」他又这么说。二次元君说:「每个人都是行驶在『看不见终点的爱』这条路线上的电车……要是脱轨了就无法抵达终点……嘿,我刚才这句话说得很不赖吧?可以用在什么地方喔!」说着,很快地用iphone的笔记功能记录下来。 而万里则是和香子四目交接,同时大喊:「巴黎!」 为什么?面对千波的询问,两人也不说明理由,只是不断笑得令旁人都觉得真是够了。 两人的爱的终点站,就在巴黎。 万里恍惚地望着毛巾被底下,香子玲珑有致的身体。 坚持着真想去巴黎,真想快点去巴黎的自己,和像这样光是心情渝悦地坐在窗边听着香子鼾声就能永远感到满足的自己,两边的自己似乎都是确实存在的。 不过,说老实话,还是希望香子能单独来过夜啦。 想试着在这东京的房间里解放一切,拥有一段连对父母都说不出口的关系。如果说不曾这么想那就是说谎了。 无论是两人独处还是有其他人在时,都满不在乎的黏在自己身上的香子,未免有点小看他了吧。香子太成竹在胸,以为不管讲再多甜蜜的话语,再怎么用那张可爱的脸靠近自己,或是不看场合的伸手、触摸、勾搭都无所谓吗? 无论做什么,多田万里都是安全的——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反正这里不是巴黎嘛,是吗?就像是签下一纸契约,说好就算被引燃也不可以爆炸的烟火?香子心目中的万里一定就是这样。 可是啊,只 要是烟火,既然引燃了就会爆炸才正常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那么相信呢? 只有脚底莫名的燥热起来,贴在玻璃上。 在这样的深夜,朋友们都熟睡了,女友香子也睡着的时刻,只有自己保持清醒。想着那些令人焦躁的事,却没有半个人能制止自己。 「……有谁……」 万里压低了声音问。 「……有谁醒着吗……」 没有吧。万里滚倒在地上,独自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这或许是一直不断说话的欢乐时光所留下的后遗症。一旦清醒了,情绪还是莫名亢奋,无法再次睡去。 异样的寂寞,彷佛只有自己被留下的孤独。 在这时刻还醒着的,全世界或许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了吧。就在万里甚至浮现这种念头的时候。 突然听见某处传来开窗的「喀啦」声。难道是隔壁房间。如果是的话,是nana学姊吗,还是—— 像不倒翁般摇晃着起身,万里从充电座上取下手机。虽然这时间传简讯可能会打扰到对方,但心中却又有着微妙的确信。 传送的简讯,只有一句话:「你还醒着吗?」 按下传送键,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不是回信而是来电,万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万里心想「果然」,站起身来。 悄悄走出阳台,轻轻关上落地铝门。 踮起赤裸的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探出阳台扶手,窥看以一道紧急时随踢即破的塑胶板隔开的邻居阳台。 万里意料中的人就在那里。果然,万里笑了。 「琳达。」 然后,很自然的这么唤她。 「万里。」 对于没加上敬称这件事,琳达并没生气,用和万里一样的姿势抓着扶手,一看见万里就笑了。 凌晨三点跟隔壁邻居这样是在干嘛。 原本是同班同学的两个人,在这种地方。 这样的场景令人莫名觉得可笑,两人无声地笑了一阵。琳达举起手臂掩着嘴,万里则张大嘴不发出声音,不断的大笑着。 「你在干嘛啊!」 「我才想问你呢!」 把声音压低得近乎沙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还互相伸出手指指着对方。真的是,到底在干嘛啊。但深夜的亢奋情绪,又再次牵动了笑意。 一边笑着,万里一边想着奇妙的事。不用敬称也无所谓嘛。与其称她「学姊」,不如现在这样直接叫她「琳达」要来得自然多了。 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想起这件事的感觉,令万里的躁动平息,像放下一颗心似的,发现自己一直紧绷的情绪和身体也渐渐放轻松了。深夜冰凉的空气使人通体舒畅。 「喝酒众会?」 琳达一边忍着笑一边问,万里点头代替回答。 「你呢?跟nana学姊喝酒?」 「嗯。」 呼了一口气,琳达拨起浏海。即使用手按住头发,夜风还是吹乱了它。 不时瞥过来的眼中闪着坚定光芒。 「是说,我刚才正想起你的一些事,结果你就傅简讯来了,真是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 「万里从以前就是这样呢。社团合宿或是参加大赛远征外地,不是一年都有好几次这种事吗?每当晚上我想着『睡不着啊~』的时候,你总会蹑手蹑脚跑到女生房间说『琳达……你还醒着吗?』」 「咦,我怎么好像色狼啊。」 「就是啊。真的活脱脱像个色狼呢。所以我好讨厌你这样,可是你总是一脸紧张不安的说『我睡不着……明天的练习可能撑不住……』之类的话。也不想想被你吵醒的我又该怎么办?结果两个人都睡眠不足,早上练跑步时都吐了。」 「我是没有男性朋友吗?」 「有啊有啊。你说你已经问过他们所有人『还醒着吗?』,结果最后还是跑来找我。」 「啊,原来是先确认过每个男生都睡死了,果然是色狼无误……而且这根本是计划性的犯罪嘛!」 「大家那时都还是小鬼吧!尤其是万里,还很幼稚。」 「不,不是。现在的我很清楚,有那种行动力啊,绝对是有不怀好意的打算,绝对。i was guilty!」 「真、真的吗……呜哇,那那那,当时我的内裤不见了,其实是万里你……?」 「咦?」 「骗你的啦。」 什么i was guilty嘛,口气讲得像是那句「i was gay」的名言似的,琳达不禁忍俊不住。好久以前了,和某个知名女性结婚的男人在结婚记者会上的这句发言,让当时那群残酷的小鬼们模仿了好久——不知道万里是还残留着这古早以前的记忆,还是这件事被他的脑袋当作一般常识留下来了,就算问现在的万里,他一定也分辨不出来吧。 琳达唇边还带着笑意,忽然望向眼下的街道。 万里也朝琳达目光所在之处望去。 深夜的街道莫名安静,只听得见咻咻风声。简直就像时间停止了似的。白天这附近的车声噪音有多大,是正式搬过来后才发现的。 和琳达两个人,隔着塑胶板并排站在阳台上。 虽然两人都默默不语,却不可思议的不觉得闷。不如说非常怡然自得,彷佛从所有压力中获得解放,获得宽容。 不用说话也没关系,万里知道就算沉默,琳达也不会觉得奇怪。一切都ok。没问题。可以无条件的如此相信。不用担心被误会、被生气、被讨厌,完全不需要有这些顾虑。 所以万里说: 「……总觉得啊。」 和琳达一样用手支撑着下巴,开始用自己的步调说了起来。 「嗯。」 「只是有点这样觉得而已啦。」 「什么。」 「我那时候,一定是喜欢琳达的喔。所以刚才你说的那件事,我一定也只是拿睡不着当藉口,想跑去看琳达睡觉的样子而已……的确算是有点色的行为。所以对不起,我先跟你道个歉。」 琳达笑了起来。 「是喔?」 斜眼看了一眼万里,琳达坏坏地撇撇嘴,哼哼哼的用鼻子笑着。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那么成竹在胸。 「……你以为没这可能吗?」 「是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我是不会爆发的烟火啊……?」 这样的我一点也不安全啊!什么时候会大爆炸谁也不知道啊。 正当万里一个人叨念着时,发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物体缓缓从眼前上升。 那谜样的物体被风吹动,有如水母在水里游泳,反覆着飘起又落下的过程,然而在到达特定高度后,就那么一口气被吹得又高又远了。 再也不会落到地面上了吧,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话。 「那是什么……塑胶袋……吗?」 「什么?哪个?」 「那个,你看,就是那里。」 琳达从塑胶隔板上探出身体,望向万里手指的方向。两人朝同一个角度倾斜身体,看着愈飞愈高的那东西,过了好一段时间。 「……是塑胶袋呢。」 「对吧。」 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就那样万里和琳达肩并肩地站杵。 只要这样就会安全了。连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也不知道。 就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睡了,只要琳达在身边就没问题。毫无理由的如此相信。 把琳达当作守 护天使的这种心情,到底是现在的自己才有的,还是想起了过去自己和琳达长时间相处的记忆,万里也不知道。 只是,现在想要就这样下去。 在这被遗忘的寂寞深夜里,因为有她所以克服了。像这样,等待早晨来临。过去一定也都是这样的,万里心想。 「要是一开始我们就能像这样谈论过去的事就好了呢。」 目光依然望着远方的琳达说,声音在万里耳边响起。 「……一度没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会逐渐累积毒素喔。有时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积压着不说反而变得有害。还会随着时间的经过,变得愈来愈糟糕。若能什么都爽快的说出口,或许才是最好的喔。」 自己的事,朋友的事。在今天聚会之前的所有事。和琳达之间的事。每想起一件,万里就点一次头。真的是这样,琳达说得对。 可是虽然是这样没错,要做到却不是那么简单。万里脑中隐约闪过几件似乎会产生毒素的事。 琳达窥探着万里的表情,用力呼出一口气。 「我和万里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不能说的事了。我们没有变……我可以这样想吗?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啦。多田万里和林田奈奈,两人都这样活着,望着同一片天空。这一点完全都没有改变。」 万里没有回答,只是回望琳达的眼睛。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变呢。 自己遗忘了琳达,来到东京,在这间房间里生活。万里心想,和从前比起来,早就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转变发生了。要说有什么是没有改变的,其实只有这张脸吧。只要剥掉这层外皮,就成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即使如此,琳达依然相信没有改变吗?琳达果然还是希望万里是从前的万里,希望他和过去一样没有改变吗? 「现在的这个自己」,果然还是不被接受的吗—— 「……万里?」 ——那是当然的啊。有个人这么说。 因为和琳达共度过去的人是我啊。 又不是你。 「……你说得、对……」 万里的耳朵,确实听见那个声音了。他想,真的听见了。发出近乎呻吟的回答后,万里缓缓闭上眼睛。 要是能永远像这样等待天亮该有多好。 「琳达……学姊。」 「……」 相互依靠的肩膀分开了。刚才和琳达相碰的部位,被风一吹反而觉得更冷。 即使睁开眼睛,世界还在黑夜中。黑暗中点点光亮,是城市里的灯光。 「你想回到那时候,那个地方吗?有当时的我所在的地方,如果能回得去,你会想回去吗?」 没有回答,话题就这样突然中断。 琳达站在万里旁边,用手遮着嘴,只露出眼睛望着黑暗的天空。保持沉默,似乎在想什么。 已经回不去了喔,永远——万里这么想。不可能回得去。自己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一切也都改变了,时光更不可能倒流。只能接受现实,自己想办法做出觉悟,放弃一些什么继续活下去。不过嘴上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只是内心再次发现,唉,真的是那样。 说不出口的话,真的会逐渐累积毒素,并且腐蚀身心。胸口会觉得这么痛,一定都是因为这样。 吸一口气,万里开口打算说点完全不同的话题,然后…… 「我,想回去啊!」 「……唔……」 ——吓了一跳,望向自己的手。 琳达也吓了一跳,身体僵硬的向后倾,也望着万里的手。 到底想说什么,想喊叫什么,想干什么,连自己也不明白。 手,正伸过去想抓住琳达的手肘。发现之后停下了动作,漫无目的悬在空中。 手指慢慢动了起来。抓过来确认之后,没错,这是自已的手。明明是自己的手,也是自己的声音,可是…… 「我刚才……说了什么?」 真的不知道刚才做了什么。琳达的下巴看起来瞬间颤抖着。隔在两人中间的塑胶板抵在腰部,一阵冰冷。 琳达很快地开口: 「太夸张了——」 她说。眨着眼睛,一脸真的很惊讶的样子看着万里。 「你是睡着了吧?刚才那一瞬间。」 「……睡着了……? 对啊。琳达笑着点头。然后趁势推着扶手使力站起身来。 「我看我们都还是去睡一下比较好。不管怎么说,睡眠不足对身体都不好。不但会让人神经紧张,还会想太多。那就这样吧。」 轻轻挥手,转过身去。 「晚安,多田万里。」 琳达「喀啦」一声拉上nana学姊阳台的落地铝门,回房间去了。只剩被留下的万里呆呆站在原地。 睡着了? 不愿相信,也难以接受,一时间还无法回自己房里去。要回到那大家都沉沉睡着的静谧世界,默默闭上眼睛,暂时还办不到。 无声的夜晚,万里觉得自己好孤单。现在,还醒着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第四章 从那天在万里房间喝酒聚会后,香子好像就感冒了。 大家一起过夜的隔天早上,男生们还在打鼾,早上七点,叫醒万里的是千波。 肩膀被摇晃着,半梦半醒,眼睛一睁开就看儿千波趴在枕头边窥看自己的睡脸说:「我和加贺同学要先回去罗。」万里还记得自己当时含糊点头,对香子挥手说「再传简讯给我喔」。 之后没多久才正式清醒的万里心想,不愧是女生。香子和千波把杯盘都洗干净,垃圾也分装在垃圾袋里了。光是这样,这间房间就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只需。 柳泽和二次元君睡醒时大概是九点多吧。柳泽错失了回家倒垃圾的时机,结果那天三个男生就这样一起跷了课,懒懒散散的过了一整天。 傍晚接到香子的简讯,万里才知道她感冒了。打从两人交往以来一定一起度过的周末,也因为香子身体不舒服而不能见面了。打电话给她没回,也没回覆简讯,可是一直打扰卧病在床的人也过意不去,万里只得在语音信箱留话,除此之外也不能多做什么。 万里还满自责的。毕竟自己是聚会的发起人,让她留宿在晚上可能太冷的房间里的人也是自己。 就这样,到了下一周的星期一。 这天是祭研久违的练习日。 早上传简讯问她「今天会来吗?」也没有回信,万里心想香子今天也身体不适无法起床吧。 所以,当中午他在平时集合的某区立设施里的排练室看见香子时,真是非常惊讶。 「咦?我还以为你今天会请假。」 从男厕换完衣服出来的万里出声对香子这么一说,她便如惊弓之鸟似的猛然回头。身上穿着白t恤,随处可见的运动裤,和其他学姊几乎完全相同的打扮。 「身体状况还好吗?这次感冒拖了很久吧?」 「……」 她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因为香子嘴里还晈着绑头发的发圈。两手正把一头长发往脑后拢,并巧妙地将卷曲的发尾向内折,正打算将头发扎成包包头。 这么久没见,她却表现得意外疏远,令万里不由得感到狐疑,直盯着那张白皙的脸。 只用一个发圈就像施展了魔法,把头发绑得漂漂亮亮的香子反问:「什么?」脸上的笑容如此完美,标准的加贺香子微笑。 虽然一切看似没变,但却又有着微妙的距离感。 正当万里想再靠近她一步时。 「哇,加贺学妹,你好会绑这种丸子头喔!」 「这要怎么绑?我头发这种长度也可以绑吗?」 一群学姊们一手梳子一手橡皮圈的跑过来,万里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乖乖从女人国里退出。 在这群人里,还没看到琳达的身影。 「多田万里,你最近怎么都没来?」 有个学长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猛捏万里屁股,整个人纵身一跳,万里立刻转身不让学长从背后先发制人,采取相扑选手那种绕圆圈的逃跑姿势,不过…… 「呀!抱歉啦!因为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是说学长们请你们不要这样!」 「喔喔,你这小子还敢反抗!」 「就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喔!」 其他的学长们一拥而上,有的揍屁股,有的往肚子搔痒,万里只能「噫噫!」叫着笑着逃跑。但是三个、四个……愈来愈多前辈靠过来,一年级的他简直被当成了大家的玩具。 「上、上次众会时的事情我不是都道歉了吗?」 关于四年级生也在场,自己却先回家的那次社团聚会,「因为身体突然不舒服」这理由不是马上就获得原谅了吗? 「才不是那件事呢!」 「你这家伙,是不是在和我们社团的黄金机器子交往啊?」 「上次还看到你们手牵手!」 「可别跟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什么的!」 被激烈的搔痒撂倒在地,差点喘不过气来。即使大喊「学长们年纪也不小了,这样是在做什么!」他们也不肯停下攻击的手。被压倒在地,用毛巾鞭打,甚至有预感他们还想扯掉自己的运动服。万里一边尖叫着一边不由得对香子送出求救的目光。 香子却只是呆站着不动。 站在排练室正中央,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既没有和其他学姊们说话,也没有在看闹成一团的万里这边,只是无神地睁着那双大眼,心不在焉。不知为何,才刚绑好的头发又披散了下来。甩了两、三下头,把头发梳开,眼神朝门口望去。那恍惚的神情与毫无血色的苍白,怎么想都太不寻常。 依然被学长们撂倒在地,万里的目光却紧紧系着香子。是不是还在发烧啊?还是又不舒服了? 想去找香子说话,拚命挣扎着起身时。 「好了,集合!你们这些人在干嘛啊!」 门打开,三年级的学长们现身,琳达也和他们一起进来了。 「喂,是谁在欺负万里?」 一脚一个踢开压住万里的男生,伸出手拉着他起身。放开她使力的手后,两人同时笔直伸出手指朝对方一指,接着心有灵犀的笑了起来。这就是麻吉的证明,也代表共同拥有不为人知秘密的手势……其实并不是真的有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只是自己和琳达的关系,没有必要去对他人一一说明,万里是这么认为的。 好不容易得救了,万里的目光开始搜寻香子,却被陆续聚集的祭研人墙挡住了。 三年级生抱来好几个大纸箱,似乎很重的样子,放住地上时看来沉甸甸的。 「这边的给臭男人!那边的给淑女们!打开箱子,把各自的拿走!」 学长们指示全体社员打开纸箱。 按照吩咐打开纸箱,看到的是和男社员人数相同数量的旧木屐,准备给女生们的则是斗笠。不管哪一种都用奇异笔写着其他大学的名称,科西学长将东西一一分配给大家。 「在正式上场之前,先用这些借来的道具,所以不能弄丢罗!每样东西都要小心保管!」 同时如此叮咛着。 喔!男生们发出低沉的声音答是,带着隐藏不住的雀跃。 没错,祭研下个月就要正式出道表演阿波舞了。 说是正式出道,其实也只是混在其他大学的阿波舞社团里——真要说的话只是顺便参加,而且还是那种以人数取胜的群舞而已。不过,正式表演总归是正式表演,大家要在正午时分的商店街上一边跳舞一边游行。 「响板或提灯那种道具我们没有,不过,这次就先当作热身吧。」 拿去吧,学长说着也递给万里一双木屐。深茶色的木屐配上深蓝色的夹脚鞋带。有点可惜的是上面用奇异笔写着一个大概指的是尺寸的「m」字,不过重量比看起来的轻,虽然穿旧了可是擦得很干净,一点都没有脏污的痕迹。 把脚套进事前被要求带来的白色足袋(注:拇趾与其他脚趾分开的袜子)里,将写着yes和no的圆扇用力插在运动裤头,万里试着穿上木屐。 意外的高,走起路来脚下摇摇晃晃的。试着体重往前倾…… 「……呜哇……」 差点顺势向前跌倒。 穿着这个真的能跳舞吗?变高的视线不安地东张西望。其他学长姊们也担心地叨念着:「要是跌倒可就难看了——」「脚趾痛死了啦。」之类的话。 香子没问题吧?试着找寻她的身影,但女生们全都戴着斗笠,实在太难分辨了。红色帽带在下巴处打着结,帽子调整成遮住脸颊的角度,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样真的看得到前面的路吗?」「怎么好像比上次借回来 的还大顶?」 这么说来,第一次被学长姊们拉进社团那天,他们也证穿着这身阿波舞的装扮呢。万里脑中,那个极度喧嚣的春天记忆复苏。纷飞的樱花瓣、满天飞的脯告传单。美式足球社的骚动、职业摔角社的粗鲁、啦啦队员的大腿、森巴乐队,还有——琳达鲜艳的嘴唇。 那一天,琳达发现自己时心里在想什么?万里心想,下次一定要问问她。 排练室里的女生们,戴着相同的斗笠穿着类似的t恤,只看得到微笑的嘴巴并排着,乍看之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大家先排成一列,试着跳一遍熟悉一下舞步。」 在学长的指挥下,祭研社员们排成一个大圆圈,各自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配合号令开始有气无力的绕着排练室跳了起来。 万里也抬起双手,照学长姊教的方式踏出舞步,可是…… 「……咦……啊?」 穿着木屐的脚煞不住的向前倾,才踏出第一步就差点摔倒。「喂喂!」听见后面学长的笑声,勉强平衡住身体回头报告:「我没事!」 为了不让队伍停滞,踩着不稳定的脚步再度前进,很丢脸的是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实在很难顾及跳舞时该注意的要领。更糟的是,夹脚木屐的鞋带很快的吃进肉里,指缝之间痛得不得了。 反观学长姊们可能因为经验丰富,至少还能维持基本水准缓缓舞动着向前进。万里相当拚命的跟上他们,随着队伍前进,数着拍子跳舞。 此时,突然察觉香子的身影并不在队伍之中,放眼望去怎么也找不到她那僵硬特殊的舞蹈动作。 「咦?加贺同学?你到哪去了?」 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嗯?我在这啊?」 就在眼前,一个整张脸都被遮在斗笠下而看不清楚的女生对着万里挥手。仔细一看,斗笠下的那张脸确实是香子没错。 「是说……你怎么跳得这么自然?」 万里惊讶地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其他学长姊也突然察觉这件事,每个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当大家都穿着穿不习惯的木屐,身体僵硬的跳舞;脸也藏在斗笠下,并穿着类似的t恤和裤子时,在连发型都无法区分的人群之中,香子的舞也显得很「自然」了。再也不会被揶揄是那个黄金机器子——c-3po,身为群舞团成员的一分子,她个人的独特气息完全消失了。 喔喔!不知谁先开始鼓掌,香子藏在斗笠下的脸马上就变得很红。 「看来我们团队挺不赖嘛?」 「太好了,那就加快速度继续练习吧!」 加入了「铿铿」的练习用锣鼓声,继续着舞蹈练习。为了让穿着木屐的脚步和舞蹈动作都能整齐划一,大家排成一列慢慢绕着圆圈边跳边前进。室内明明开了冷气,但今天实在太闷热了,很快地万里连脖子一带都汗湿淋漓。 即使如此,为了配合前进的学长姊们,还是只能右、左、右、左。尽量跨大步,挥动双手,一点一点移动穿不习惯的木屐。听见有人喊着「多田,注意你的腰、腰!」万里注意着蹲低身子。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跌倒,同时尽量做出更大更轻松自在的动作。像个男子汉,充满魄力。 当间隔拉大到某种程度时,队伍很快的开始产生停滞。 因为是排成一列前进的,所以满身大汗的舞者们挤在一个角落形成螺旋状。天气热的缘故,大家脸都红通通的,气喘吁吁,缓下脚步擦身而过。 「很开心呢!」 不知道是谁在万里耳边这么说。 「嗯,很开心。」 回答之后,才感觉到是身边戴着斗笠的女生。虽然看不到脸,但应该是香子吧。万里心想。 呼吸重叠,靠近的彼此体温升高。 偶然间小指和小指互相碰触,瞬间似乎闪过一道电流。因为太烫了,让万里瞬间闭上眼睛。紧紧地,用力地,在数秒之间。 小指交缠,差点以为自己将就此死去。 胸口心跳异常的快,彷佛整颗心脏都被用力捏住。 马上分开的手指,温度却高得似乎将要烫伤,令万里缩了缩身体。像只痛苦的野兽般不停喘气。 再次踏出脚步,举起双手。锣鼓的节奏敲在身上。 好开心,又好痛苦——烧烫的「恋爱」温度,让跳着舞的他们头晕目眩。 *** 约莫两小时的练习结束后, 「加贺同学,等一下有什么打算?有课吗?」 一滴水珠落在鼻尖上。 万里对着天空仰起头。更多大颗的水珠打在脸上。 的确今天从早上开始云就很多,一副随时都可能下雨的天气。然而天气预报明明说入夜之后才会开始下雨的啊,所以万里也没带伞出门。 天空很快变得昏暗,带着泥土气息的雨的气味立时弥漫在空气中。一眨眼,柏油路面上不断增加被雨打湿的水渍,路上行人的脚步也开始匆忙。打开折伞或便利商店塑胶伞等有备而来的人,大约占了一半。 不久,耳边便传来轰轰作响的雨孵。 雨来得太急雨势又太强,一时不知所措呆站在原地的万里也忍不住开口: 「糟了,我们快去找个屋檐避雨!」 拉着香子正想一起冲时。 「……」 香子却神情恍惚地盯着万里看,一步也不动。 雨滴不断落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 「你在做什么。快走吧!」 左手抢过香子手上的东西,右手抓住她的手,一拉香子她也就跟着跑了起来,两人姑且先跑到铁门已经拉下的文具店门外避雨。 几乎是与此同时,随着一阵哗啦,雨势也一口气增强了。是那种打在身上会痛的倾盆大雨。 脚边溅起白花花的雨水,路过的上班族举着公事包或报纸纷纷快步冲过,附近私立中学的女学生们一边发出「呀啊啊啊啊」的尖叫声一边不知为何放声爆笑,成群结队的朝车站跑去。 万里擦着脸上的雨水,无奈地低头看看湿答答的牛仔裤。 「这雨下得好夸张……你要买伞吗?」 香子当然也全身湿透了,雪纺纱的罩衫袖子半透明地贴在手臂上,看似名牌货的小牛皮包包上令人遗憾地留下多处水渍。「哎呀,真糟糕。」说着,万里将还在滴水的冰冷头发往上撩。 「伞是一定需要的,绝对。我用跑的去便利商店买,也连加贺同学的一起买来好了。不然要是你着了凉,让感冒又变严重了那可不好。」 说着,他发现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香子侧脸,露出从未看过的生硬表情。白皙的脸颊沾满了雨水也不擦乾,香子任濡湿的头发贴在鼻头上,连大气也不喘一声的只是呆站在万里身边。 「……加贺同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急忙仔细端详她的脸,香子却依然连眼珠也不劲一下。万里挥挥手,她才总算看了过来,但还是没有笑容。 只有视线空虚地移动着。 因下雨而潮湿的空气里,蔷薇香气愈来愈浓。但站在眼前的香子却静默的连存在感都若有似无,万里心想,就算她就这样整个人消失了也不奇怪。有种感觉,彷佛雨声即将冲走一切,使一切变成「无」。 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香子很不对劲。在某个万里未曾察觉的地方,香子的心境起了某种变化。 「加贺同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 失魂落魄面无表情,香子除了眨眼之外没有任何反应。雨滴不断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一滴又一滴,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突然—— 「……你喜欢我吗?」 她丢出了这个问题。唐突地。 咦?万里不禁重新反问。 「什、什么……为什么这么问?当然喜欢,那还用说吗?」 即使万里做了回答,香子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也不拨开被雨淋湿的头发,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呼吸而已。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看得出她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接着,一把抓住万里的手。淋湿的指尖冰冷柔弱,一点力气都没有。 「……真的吗?」 微微偏着头,雨沿着下巴滴落。 「你真的,喜欢我?」 闪烁的视线似质问着什么。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确实没错,她正对万里有所质问。 不好的预感加快心跳。不明白是什么让她这么说,但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现在突然这么说呢?我不是说过喜欢你吗……难道你还在介意上次小冈说的话吗?你真的担心我会因为柳兄的事吃醋吗?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那真的完全……」 摇摇头,但香子可能根本没听见万里的话,不管说什么,她还是露出一样的眼神自顾自的追问: 「你喜欢我吗……会一直喜欢我吗?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讨厌我?什么时候……你就会不需要我了?说这种话的我,是不是很烦?」 ——是。 如果这样回答的话,香子一定会哭吧。 但不可否认确实有一点想这么回答。莫名其妙的被这么逼问指责,不知不觉中好像自己成了负心汉似的。什么讨厌,什么不需要,什么很烦的,这种话明明万里连一次都没说过。香子的这种被害者意识到底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因为不明就里才会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却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追问自己想问的话,叫人摸不着头绪。 明明也清楚的说了我喜欢你,香子却似乎不能接受这句话。 这样的事态令万里觉得使不上力,有点生气又有点伤心——难道香子以为男人就不会有这种感受吗? 「不,说真的……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喜欢我吗?」 这问题还要继续下去吗。 「……我都说了!你这个问题,我真的听不懂!为什么突然这样?这算什么!我到底对加贺同学你做了什么吗?」 以不输给雨声的音量大吼回去,或许终于让香子感受到语气里的沉重了,她颤抖着身子说: 「……因为人家……」 努力和万里四目相对。接着又说: 「人家很不安嘛……很害怕。心里总是想着不好的事……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样啊!在多田同学面前也想一直维持可爱的形象。可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会感到不安嘛……」 美丽的脸庞扭曲着,呼吸紊乱,没多久便发出了哭声。 「咦咦……?」 到底自己有哪一点让她如此不安呢——万里拚命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和态度。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只是,香子就在眼前哭泣着。从喉咙到太阳穴都哭得胀红了,单手遮着眼睛抽噎着。 听见这样的哭声万里实在不忍心。 「……抱歉。我道歉好吗?加贺同学?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 拚命窥看她的表情,香子却怎么也不肯停止哭泣。怒意、自尊、疲劳,这一切情绪都因她的哭声而从身上被卸下,万里现在像个全裸的人,只剩下不忍心。真的。 不管被说了多重的话,或是被打被踢甚至被刀割,都比不上香子一滴眼泪让万里感到内心这么痛。 只有完美无缺的幸福才配得上香子。万里打从心底这么相信着。 正因如此,才会想将那样的幸福献给她。 想用完美的幸福将她包围起来。除此之外的事物都不想让她看见。无论是悲伤、痛苦或是不安与担心烦恼,这些都必须从她的世界排除才行。纯粹的完美,闪闪发光的美丽事物,永不损坏的宝物。这才是加贺香子。 希望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像这样配得上她的。 「抱歉,全都是我不好。」 说着,万里才忽然惊觉。 若是为了香子,自己就算全身沾满了污泥也无所谓。 不管多脏、多冷,多悲哀多讨厌的东西,只要能保护她,自己都愿意承受。 像一张盾牌,紧紧抱住香子冰冷的身体,万里抬头望着落下倾盆大雨的天空。层层叠叠的雾银色厚重云层形成漩涡状,看起来离地面很近。这场雨一定还会下好一阵子吧。或许是大雨阻碍了太多人的脚步,回过神来周遭已经没有行人的踪影了。 「你不需要有任何不安。也不用担心任何事。全都没问题,毫无瑕疵。」 把脸埋在万里胸口,香子还在哭。 像安抚幼儿似的温柔搓揉她的肩膀,抚顺她沾湿的头发,万里轻声的说: 「……要不要,颜面?」 瞬间,香子的背震动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下下,但感觉得出她是笑了。呼吸声听起来是边哭边笑的那种。「才不要咧……」听见微弱的娇嗔。 万里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绝对不想被她讨厌。但只有这一点是很现实的问题。在一起的时光比什么都快乐,这心爱的时光,绝对不想放弃。一辈子,甚至可以说是永远,都想和加贺香子共度。 就算她这么烦人,总是毫无来由的使性子,也甘愿被她左右。 万里再度用力拥抱香子的身体。请你别再哭泣。别讨厌我。待在我身边。请你不要觉得不安,也不要害怕。相信我。请你一定要幸福。对于香子怀疑的「我」,老实说万里甚至认为根本不存在。 因为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重要。 真的,自己怎样都没关系。 只要加贺香子能够幸福,一切都值得。只要这样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要。像这样连主体性都没了的男人,她不会喜欢吧? 雨声中,躲在屋檐下,万里缓缓弯下身子,端起香子的脸,慎重地亲吻了她。香子虽然身体僵硬,但仍安静地什么都没说。 温暖的体温相互碰触。 两人就此融化,直到几乎分不出彼此。从背脊到脖子,涌上一股强烈的震撼。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滋润了全身细胞。全身所有神经都短路故障了。 或许,连脑浆都交融在一起了吧。两人之间散发火花的声音,香子或许也听见了吧。 或许根本没有未来。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全部。万里心想,当双唇一分开,闭上的眼睛睁开时,究竟会面临怎样的世界末日呢。 *** ——慢慢,睁开双眼。 万里的房间一片漆黑,窗外仍是深夜的黑。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醒来呢。话说回来,已经死掉的我怎么会睡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吧。 起身后,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重了。 本该一直在身旁的万里却不在。那个活在现在,我一直看着他的多田万里的身影不在这房间里。他到底去哪了,我站起身来。 「……唔……!」 猛烈的头痛令我眼冒金星。 无力的膝盖一弯,不由得跪在床垫上。 床单的触感,压在脸颊上的毛巾被。因我的体重而嘎嘎作响的床。枕头上残留的我的味道。有点什么不对劲。某种,决定性的不对劲。 撑起身体,总而言之决定先下床,身体却又整个崩落回床上,发出闷重的声响。身体有如被大 石头压住,手脚都无法顺利摆动。头也重得让脖子难以支撑,好几次都得将额头抵在床上。 费尽力气举起发抖的手,朝黑暗之中伸出去。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太奇怪了。 为何。 靠着墙壁立着的穿衣镜里,映照出趴在床上的多田万里——也就是我的身影。一头蓬乱的头发朝天乱翘,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镜中的自己。 自己的脸。 我的脸。 「……唔……啊……」 活着的,是这个我。 我重新取得了生命与肉体。理解到这个的瞬间,我用尽力气站起来。手撑着墙壁,体重向前倾。摇摇晃晃着踏出脚步。 我有个该去的地方。不去不行的地方。这比任何事都更早进入脑中,我毫无犹豫的行动。 「琳达……!」 口中呼唤着那唯一的名字。 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想着。 「……琳达……」 一直,想赶到你身边。我想回去,想实现对你的承诺。 脚忘情的动着,口中疯狂呼喊琳达的名字,三、两步便跨到了门口,就要冲出玄关。这个瞬间,脚底踩到了某个东西。身体还维持着往前冲的姿势,就这样停留在半空中,脑中明确闪过「脚被绊倒」这个词…… ——慢慢,睁开双眼。 热热烫烫,带着铁锈味的血在口中扩散开来,用舌头小心翼翼的舔着口腔寻找,发现应该是嘴唇内侧被门牙咬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血肉馍糊的伤口发疼,上唇整体来都烧烫得不舒服。用手背擦拭时感到一片黏腻,或许血沿着下巴滴落了吧。 脸正面朝下撞在地板上,牙齿没折断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竟然还有空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难道是还没睡醒吗? 地板上,那双为香子买的拖鞋,鞋底朝上翻了过来。应该就是踩到它所以滑倒了吧。 心脏跳得像在哭喊。几近痛楚的激烈跳动,令万里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胸口。痛苦得难以忍受。 好想回去。 琳达。 脑中还清楚地烙印下这样的记忆轮廓。 琳达、琳达、琳达——还记得自己曾如此呐喊。 而现在,却像这样颓坐在地板上。 万里心想,那一定是过去的自己。不,应该说是真正的自己吧。必须去看医生了。等天一亮就打电话叫醒父母,告诉他们现在发生的事吧。然后该回静冈去,接受医院的诊断,然后……自己该上哪去才好呢? 治愈? 治愈之后,现在这个自己呢? 会变成怎样?这个身体,到底会变成怎样。 捣住嘴,万里屈膝在屋里匍匐爬行,手伸向当作书柜使用的三层木柜中间那一格。 想看看那家伙的脸。在琳达身边笑着的那家伙。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已经连自己都不清楚了。所以万里想着,至少亲眼确认一下那不是自己吧。可是,他发现了。 「……咦……?」 那张确实应该塞进这里的照片不见了。不知不觉之间,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就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为何……为什么……? 再也难已承受发生的所有事,万里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嘴角还流淌着血,暂时闭上眼睛。 下次睁开眼睛时,自己究竟还会不会在这里,谁也不知道。 终 后记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盛夏终于……来到了……!现在我家室温是32c……嗯!好热!把窗户全打开,电风扇团团转,才好不容易苟延残喘着。 光是像这样坐在电脑前,身上穿的t恤就已经湿得扭得出水。和年轻时清爽流在光滑皮肤表面的汗水质地不同,现在的汗水总觉得无端的黏腻,一滴……一滴……像从脸上流下辣油。背上也布满了猪背油脂。三十几岁人的大汗淋漓等同于油腻腻。全身毛孔都打开,油亮的程度会发光,咦?我家老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回头才发现,那些我因满身大汗而脱下来的衣服,散发出随年龄增长而产生的不吉气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当夏天结束时,我说不定只剩下一堆榨干的残渣。 往年就算出外走动,店家或交通工具里的冷气总强得让我觉得冷,再热的天也需要披件长袖衣物。可是今年,到处都进入省电模式,冷气也尽量少开。刚才我在大热天下散了个步,抵达目的地书店并进入店里之后,呜哇……差点因为无法呼吸而晕倒。 眼前一片黑,逐渐模糊的意识一隅浮现的是「河童当然就要吃小黄瓜……」因为好热嘛……盘子……都蒸发了嘛……用河水浸得凉凉的小黄瓜,那当然要吃嘛……沾点味噌还能补充盐分……脑中净想着这些和我毫无关联,既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腥臭两栖类(是吧?)喜欢吃什么的事,刚才的我状况确实有点不妙。请大家也要小心呢,如果眼前出现河童就代表危险讯号。当心,快中暑了。千万别和那些擦身而过的两栖类对看喔! 好了,这样那样的,《青春纪行》不知不觉也来到了第三集。非常谢谢购买本书的各位!不知道大家还喜欢这次的内容吗?这次,大学生们丝毫没有勤奋用功的意思呢……你们这些家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连我自己边写都边差点想这么问了。试着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应该有比他们稍微认真一点吧。是说,当时的体重比现在少了十几公斤,流的汗也好清爽呢。当时连蚊子都比较爱叮我。至于现在就别提了,什么蚊虫都不想靠近我。是因为熟过头了吗……我的肉体…… 下集应该会在过完新年后呈现在大家面前(注:书中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大家不嫌弃的话,到时候也请多多捧场。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照顾。 最后,请容我在此发自内心的对在东日本大震灾中受灾的各位表达慰问之意。 竹宫ゆゆこ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伊织 从那个星期三起,至今已经超过十天了。 两百四十个小时。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在那之后,第二个星期五即将来临。万里把运动背包挂在肩膀上朝教职员室走去,背上感到一阵无声的凉意。 寒冬中,超过晚上七点的校舍又静又暗又冷。看不到其他学生的踪影,除了教职员室以外的地方也已经熄灯,一个人走在走廊上时,照亮脚上室内布鞋的,是紧急照明的绿色灯光。 喀啦喀啦。万里配合脚步甩着手中的社办钥匙圈。那是挂在钥匙圈上,蓝黄各一片的塑胶标签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以前根本没注意过这微弱的声音。 平常,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负责清点、确认用具,并在大家都回家之后把社办钥匙送回教职员室的人,在田径队里通称为「大压轴」,基本上都由二年级生轮流担任。过去万里也曾担任了好几次的「大压轴」,不过,从头到尾都由自己一个人完成大压轴的工作,今天这或许还是第一次。 不是「或许」。没错,确实是第一次。 万里倏然停下脚步。想起过去每次都是琳达陪自己一起做完的。而轮到琳达当「大压轴」的时候,万里也都会陪她一起。 那天过后,至今已经十天了。也就是说,打从对琳达视若无睹开始,已经过了这么些天。 星期三、四、五、六、日,再下个星期一、二、星期三来临、然后是星期四,接着便是星期五的今天了——万里一边这么在脑中数着日子,一边再次跨出步伐。用手抓住肩上差点滑落的背包盾带,用力重新拉紧。决定了,今后都要「这么做」……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次提醒自己呢,万里莫名的对自己生起气来。 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么想着,万里紧抿有些干燥破皮的嘴唇。只是淡然地、默默地执行那已经下定的决心。自己一个人,毅然决然抬起头。 今后自己将永远再也不跟琳达说话了。再也不要和林田奈奈有任何瓜葛了。 轻轻敲过门后,万里打开教职员室的门走进去。 对一个人沿着寒冷昏暗走廊走来的万里而书,室内的日光灯是太强也太刺眼了。暖气也热过头了。大概是这个缘故,室内的空气很干燥。眨了好几下眼睛,万里将钥匙挂在门边的墙上挂勾。 「打扰了。田径队来归还钥匙,谢谢老师。」 对着「喔」了一声的老师鞠个躬,直接屁股朝外就退了出去,关上门。 就这么再次回到那又冷又暗又静的走廊。寒冬的世界。 今天的「大压轴」任务就此结束。 再次一个人站在走廊上,万里叹了一口几乎听下见的气。像女生一样将挂在脖子上的围巾拉到嘴边团团围绕,再拉到脖子后方随意打了个结。 尽管静冈是一块温暖的土地,毕竟现在时值二月。 室外太阳早已下山,外头一定相当冷吧。望向窗玻璃,水滴夹带着一股气势接二连三在玻璃上画出斜线,看来是下起雨来了。幸好自己赌了那30%的降雨机率,出门时带了把折叠伞。 万里一边注意着不要踏空,一边沿着通往大门玄关的楼梯走下去。静谧的楼梯间只听见室内布鞋踩在贴着止滑胶条的金属梯缘时,发出莫名响亮的「叽叽啾啾」声。 那个星期三,担任大压轴的人是琳达……那天,琳达也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听着这滑稽的声音吗?不知道她怎么样,但至少万里耳中净是残留的余音盘旋,其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才不喜欢万里呢! 「……」 琳达说的这句话,所残留的余音。 明明不愿回想起的,却偏偏还是记得。低下头,伸出手想抓住楼梯扶手时,被突如其来的静电吓得弹开。没想到会这么痛,万里将手从冰冷的金属上抽离。嘴里低声嘀咕着「搞什么」,不开心的把手用力插进裤袋深处。 搞什么嘛,真是的。 到底是怎样啊。 从那天起,万里脑中都是这件事。到底是怎样啊。闷闷不乐的沉重心情,连平时因装傻不追究而老是被人说成满不在乎的柔软身段都忘了维持。 上个星期三,万里先到楼梯间等负责当大压轴的琳达带着钥匙出来。 可是,琳达好像和还没回家的社员聊天聊得很开心,怎么等都等不到她。等得不耐烦的万里只好走回社办,打算去叫琳达快点出来。 站在社办的薄板门前,清楚听见几个女生在里面高声谈笑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琳达「哪有,才不是这样!」的叫声。 就知道。万里受不了的伸手握住门把,正要转动的时候。 「咦?你骗人!真的不是吗?」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琳达学姊铁定和万里学长在交往耶!」 动弹不得。 万里一个人一副被电到似的蠢样,瞠目结舌站在原地。刚才那个应该是一年级某个女生的声音。可是,她们到底在讲什么啊,这些家伙,没头没脑的是在说些什么。 虽然不是故意要站在门外偷听,但单薄的门板本来就没有丝毫隔音的效果,女生们交谈的声音……这就是所谓的女生悄悄话吧,一句不漏全传进了万里耳中。 正当万里认真思考自己这臭男生是否该远远退散时…… 「与其说是以为,不如说我们『肯定』一定是这样啦!为什么要隐瞒大家嘛!」 「就是说嘛,学姊你们感惰这么好,外表又超登对的,而且总是大大方方、开开心心的腻在一起不是吗!要是这样还说没有交往,那才教人不敢相信咧~」 维持抓着门把的姿势,万里依然动弹不得。 ……怎么可能啊!我才不敢相信咧!虽然想这样吐槽反驳,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僵直在原地,一口气喘不上来。 大家竟然认为自己和琳达在交往。 这真是相当令人震撼啊。 拜托,怎么会觉得自己跟琳达在交往啊。自己和那个琳达耶,看起来哪里像情侣了啊。说真的,万里从来都没想过这可能性。 自己和琳达感情确实很好。个性莫名合得来,笑点也都一样。相处起来很开心,聊天也经常聊到停不下来,一搭一唱的很有默契。和琳达在一起很舒服,不用顾虑太多,所以不管在教室上课里还是参加社团,万里到哪都和琳达在一起,不管人在哪,都会先找看看琳达在不在。 可是,也仅止于此。 当然,必须承认琳达也是异性,这一点毋庸置疑。她是女生,我知道,和那些哥儿们不一样。一头长发柔顺飘逸,雪白肌肤光滑细致,跑步的样子很漂亮,笑起来露出眼角纹路的双眼,有时也教人忍不住看呆了。她的嘴也很美。嘴唇和皮肤的交界处尤其漂亮。琳达的嘴唇是淡淡的粉红色,光看就知道很柔软,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甚至万里也曾偷偷想像过那嘴唇摸起来的触感。而这些事,对那些哥儿们是连一次、一秒都不可能想过的。 可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这么一想,万里不禁暂停了呼吸。 能够斩钉截铁的说自己和琳达根本不可能交往的理由,说来还真是一个都想不到。 这么合得来,感情又这么好,就算真的交往也不奇怪,不是吗。 事实上,从旁人的眼光看来也似乎就是这样。 再说,琳达她……其实很可爱。 「咦……咦……!」 突然意识到这过去从未发现的可能性,万里的脸刹时「唰」地发烫。 现在脸上一定红得像颗火球吧。眼皮边缘也突然发起热来,睫毛彷佛都要着火了。被这阵猛烈却又莫名其妙的慌乱袭击,万里只得靠抓着门把的手来支撑开始颤抖的身体。随着心脏突如其来的剧烈跳动,眼前的地面看起来摇摇晃晃的,还有种连脑浆都开始沸腾的错觉。 这一切实在超乎万里的埋解范围,只好用力闭上眼睛。 「不——要——闹——了——啦!你们几个是白痴吗?」 耳边传来琳达的声音。 万里只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化成了一个耳朵,不,简直就是卫星小耳朵状态,身体具备的所有接收体,都隔着门朝琳达的方向拚命接收。 就连自己都察觉到了这股拚劲,「不会吧……」万里不禁如此自我吐槽。 没想到不过是开始在意起对方,就会突然变成这样子。脑中浮现的琳达笑容,开始逐渐变得稀薄,就像要融入光线之中一样。我这人到底是有多单纯啊,万里心想。 「我和万里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们两个是感情很好没错,但我比较像是扮演保护他的角色嘛!你们想想看,万里那人很不可靠不是吗?一点也不像个男人!所以……怎么说呢,我只是放心不下那家伙而已啦!」 好啦好啦,我们知道了啦,几个学妹笑着调侃着琳达,这些家伙竟敢对学姊如此不敬。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琳达学姊就是因为喜欢万里学长,所以才放心不下他的罗?」 万里觉得脑子里的高温似乎已攀升到极限。 差点忘了呼吸,心脏也仍然以异样的速度和压力「咕嘟咕嘟」地将血液送往全身。琳达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这种事…… 不会吧,不会吧,哪有可能…… 「才——不——是!别的不说,我第一个就没把那家伙当男生看啊!也就是说,没有那回事!」 「……」 万里睁大了紧闭的眼睛。 耳边传来一个傻呼呼的「咦?」,他没发现其实是从自己嘴里吐出的。 琳达的声音和她说的话都听得很清楚。她的意思也很明白。 「我才不喜欢他!」 ——冰冷的氧气直到这时,才「咻」地渗进脑细胞深处。 万里也不明白自己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什么,刹那间,连现在身在何方都搞不清楚了。 有一种突然被单独丢进空气中的感觉。 像是一股强大的不可抗力,一把抓起了他,又猛然朝高处抛出去,然后。 「学姊少来了啦!你是在害羞吧,其实明明就很喜欢他,对吧?」 「没有没有,才没有呢!像他那种家伙,我一点也不喜欢!」 然后,又重重坠地—— 话说回来,坠落地点连个安全网都没有就算了,连自己现在到底摔在哪里,死得多难看都不知道。 原本一股脑冲上脑袋的血液,这下又马上全部倒流回脚底。原来所谓的面无血色就是这样来的啊。 「我才不喜欢万里呢!」 门把温温的。 不对。 是抓住门把的手指太冰了。 现在到底是怎样啊。 骤然镇定下来的心里想着……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到底在干嘛啊。咦什么咦。自己擅自情绪激昂。心情七上八下。紧急降落。无声的鼓噪。然后到现在,身体还是动弹不得。 虽说只是发生在几秒内的事,自作多情的程度还真是像个白痴。头脑怎么会这么简单啊。这下真是误会大了。真是逊爆了。一切都太丢脸了,好想诅咒自己。恨死自己了。简直难堪得教人不想正视自己。这根本是太精彩的一出自导自演了啊,超级丢脸。 万里不知不觉咬紧下唇,拾起头。稍嫌宽松制服里的肩头,正因剧烈喘气而起伏。这件过大的制服是入学时爸妈估计错误的后果,可惜万里没能长得像他们期待的那么魁梧。不过,也还在发育就是了。至少比起去年,身高也抽长了些。 总而言之,我也没有啊。 那种事。 我还不是一样。 我、我才没有喜欢琳达。 她不喜欢我,这种事情不用特地讲也知道。 只是。 「……既不可靠又不像个男人,害你放心不下真是抱歉喔。」 自暴自弃吐出这句话。与此同时,社办的门也被人从内侧打开。开门的是一年级的女生,她因差点撞上门外的万里而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社办里有三个一年级的女生,还有琳达。 不去看琳达的脸。 万里直接转身背对这明显尴尬的沉默气氛,一步一步向前走。 连一次也没有回头,就这样走到鞋柜旁,换穿宁外鞋,离开学校。 走到第一个红绿灯口时,已经决定再也不要和琳达说话了,再也不要和她有所瓜葛了。就这么决定。 不喜欢就拉倒。反正就算从此只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琳达也无所谓吧。她根本不会在乎吧。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过去的事就都当作没发生过,忘光吧。既然对方不喜欢自己,那就不要强迫人家了,也不需要去求她来和自己交好。 最让万里火大的,是自己竟然连想都没想过,也从未怀疑过琳达是怎么想自己的,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直和她腻在一起。这奠的太丢脸了。 万里想着,我真是个跳梁小丑。整整两年,琳达表面上和自己如此亲近,其实心里是不是一边想着「我才不喜欢这家伙」呢。 (害你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守护我这不喜欢的人身上,真是太抱歉了!今后请你尽管把有限的人生用在喜欢的人身上吧!) ——用力甩开留在背后的一切,逃离现场似的跑着回家。一路上,万里的视野前方逐渐弯得白茫茫。 从那天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天。 琳达在这十天之中,时而「嗨,万里」开朗打招呼,时而「我说,万里啊……」悄声试图跟万里说话,时而「要不要吃点心?」拐弯抹角接近,时而「听我说,上次那件事……」开门见山切入话题,时而传「今天社团活动辛苦罗☆」的简讯,时而「呜喔咿!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在做啊?啊,要不要吃香蕉?」模仿来自密林的类人猿使者「大哥」跟万里说话。总而言之,她用尽各种方法试图和万里沟通。 但是万里对这一切,全都装做没看见。 因为已经决定再也不要和她有瓜葛了。 「……呜,还是好冷……!」 换回学校规定的乐福鞋,结束今天大压轴任务的万里,一个人从冷清的学生用玄关走出去。 才一走到户外,迎面吹来的深冬冷冽北风和冻得几乎结冰的雨滴,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取出小但总比没有好的折叠伞,打开来抖了几下,才刚冲下短短三格的楼梯打算朝校门跑过去时。 从玄关延伸到楼梯边,遮不住冰雨的屋檐下。 昏暗之中,连把伞也没撑,正孤伶伶蹲在那的,是一个穿着有如黑板颜色的深绿牛角扣大衣,将长发扎成一把马尾的人影。 雪白的容颜在黑夜里发光。 「……」 「……」 一看到万里,她立刻站起身来,抖着 嘴唇几度开口想说话,但结果琳达还是什么也没说。万里也什么都没说。 无言的过了几秒,直到十天前还是朋友的两人只是凝视着彼此的脚尖。 先采取行动的是万里。 举起深蓝色的雨伞遮住脸,像是不承认刚才稍微停下脚步似的再次大跨步向前走。穿过琳达身边,置之不理,自己先离开。毅然决然地,绝不回头。 可是,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唤着方里的名字。 不知是否因为天冷,琳达颤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 万里停下脚步。 ……她是不是没有伞。 依然没有回头,杵在夜里闪闪发光的冰雨之中,感觉着背后琳达的气息。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难道是在等自己吗?在这么冷的地方?一个人孤伶伶的——等着这个一点也不喜欢的人吗?为何? 是想借雨伞吗。 万里看了一眼自己紧握伞柄的手。要像朋友般与琳达共撑一把伞,现在是绝对办不到的。 可是,要不然,就借她吧。就算是面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这点好心还是应该要有的。 这无关是不是朋友,或喜不喜欢对方。就算只是一个陌生女孩被困在寒冷的冬雨中,万里也认为理所当然要亲切地帮助对方。 不过万里仍然不打算开口和她说话,只是回头,打算把伞交给她就跑走。 雨水沾湿了头发也不管,琳达望着万里。始终凝望着万里。一对黑瞳闪着静谧的光,像极了黑夜里的闪闪冰雨。那眼眸好似就要缓缓消融,万里不禁看得忘记了呼吸。 不久后。 嘴唇轻轻掀动。 第二章 「扎实」、「猛烈」——是不是应该将这些个充满魄力的形容词加诸在自己的「女友」,也就是那位华丽美女恋人身上,让万里感到有些难以拿捏。 即使如此,今天的加贺香子仍教人不得不这么认为。今天的她,真的莫名的扎实,也莫名的猛烈。 万里那因为发烧而濒临垂死的身体依然佣懒地横躺在床上,看着在狭小的房间里拥挤落坐的友人们,以及夹带惊人扎实的安定感混在他们之中的香子。 「我真的是开玩笑的啦!想说用『外遇』吓吓你也满好玩的嘛!只是这样而已,我其实是想要搞笑啦。」 霸占住离万里的床最近,也就是靠着床垫坐下的香子,挺直了背脊漂亮地端坐着,开口说话的模样怎样看都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摊开一条轻飘飘的丝质手帕盖在膝盖上,以一副野餐约会的架式优雅地遮住双腿。 脸上的笑容透露着胜券在握的信心。散发悠然的气势。俨然是女王的格调。 「因为人家相信多田同学绝对不会外遇的啊。」 呵呵!从鼻子里喷出轻笑,不容任何人插嘴,自我陶醉地左右摇着头。 「因为多田同学是真心爱我的,那种事当然不会发生,我心知肚明……我是被爱的!」 最后一句突然采取丹田发声,奋力得连太阳穴都浮现青筋。喔喔……所有人都倒退了好几步。 「这种绝对的自信,会让我愈来愈强大。而被爱的力量将就此更加以一种良性循环促使我变得更美好,然后再更加良性循环也让多田同……好痛!」 要是放着她不管,不知道要一个人讲多久的香子,雪白的手肘附近被人用力「啪!」地拍打了一下。出手的是坐在她隔壁的琳达。 「你刚才那眼神明明就满认真的啊!真的不要开玩笑了,我刚才有一瞬间差点被你吓死!」 「那是你的错觉啦。」 不知为何有点开心地一边摩擦着被琳达打的地方,一边优雅地眨着装上满满漆黑假睫毛的眼睛。淡紫色的眼影强调出深邃的眼窝阴影,今天的她也全身散发着女人味。 如此自信满满的香子,像个美丽的女明星般风姿绰约地从包包里取出一个小小圆圆,一看就知道是女生才会带的珍珠蚌壳状容器。 「琳达学姊可是救了我真命天子——多田同学的人耶,我怎么可能乱误会你呢?本来以为nana学姊也在的,所以她是先回隔壁去了吗?」 竖起无名指沾了一点容器里装的东西。琳达一回答「是啊」,她就又接着一边说「真可惜,我本来想当面向她道谢的」,一边用指尖轻点了几下嘴唇。手指沾取的东西好像是蔷薇粉红色的唇蜜,散发浓稠的光泽,将她形状优美的嘴唇点缀得更美了。 而后,她又缓缓转身朝向万里,温柔地眯起眼睛。不出声,也不让其他人看见她的表情,用嘴型对万里说: 「你没事吧?」 就这么一句话。 我没事,谢谢。万里也不出声,只对香子点点头。香子白皙的脸颊,慢慢浮现一个柔和的微笑。 万里心想,看到这种表情,绝对说不出口了嘛。 枕头边,以简直像是献给死者的姿态,被香子摆放在墓碑旁的蔷薇花束……的香气,从刚才开始就浓烈得让身体已经很不舒服的万里更难受了。可以的话,希望可以拿开待愈远愈好……这,怎么说得出口。 然而,虽说她做的事总是偏离红心,但也确实是毫无虚假的真心。从香子的视线传递过来的,满满的都是她不夹杂一滴混浊杂质的纯粹爱情。 能得到她献上如此这般的爱,哪还顾得了自己身体舒不舒服。 还有,那件事——那张照片的事。现在也没办法提起了。 那张以前和琳达一起合照的照片。万里怀疑带走那张照片的人,很可能就是香子。香子来过这个房间好几次,再加上几天前在祭研练习时发生的那件事。在那场大雨中,她因为万里所不明白的原因导致情绪相当不稳定,甚至还哭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说不定正是因为她看了自己和琳达那张照片。 她看到照片了吗?还带走了它吗?万里一直想弄清楚这一点。而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得好好向她说明事实才行。那些失去记忆前后纠缠不清,至今仍未曾告诉香子的万里与琳达间的种种。 可是,面对露出那种眼神微笑的恋人,现在要万里故意提起那件事,这根本就是办不到。 再者,说不定事实上香子跟照片不见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照片可能只是不小心夹进哪两本昼之间的缝隙。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万里也希望最好是这样。更何况别的不提,在琳达也还在场的情况下,本来就不可能直接询问这件事嘛。 放弃所有事情,全都先收在自己心里,万里深呼吸直到鼻腔中都充满了蔷薇的甜香,加快了晕眩的速度。香子带着优雅的笑容从万里身边滑开,转而面对琳达。 「琳达学姊,再次向你说聱谢谢,谢谢你帮忙照顾我的多田同学,身为他的女朋友,我真的很感谢你。也请你代我向nana学姊致意,」 「好啊,我会好好转达给她的。本来我就打算先去隔壁找她再去学校,那等一下我就跟她说。是说,要是小香你愿意的话,要不要把你的联络方式告诉nana学姊啊?要是再有像今天这样的事,当然是不希望再发生啦,不过如果发生的话,就可以直接找小香你来了。」 「嗯!好的!当然!我愿意!」 香子一副家教良好乖女孩,还露出忠心学妹的眼神点头同意。 「你真的很会装,太恐怖了。跟刚刚讲的完全不一样嘛!」 看到她这副模样,第一个受不了发出声音的人是柳泽光央。 他是香子的青梅竹马,香子原本暗恋的对象(也有人说是跟踪狂行为的对象),而现在则是几近她天敌的存在。大家都叫他柳兄。 总而言之柳兄他就是个帅哥。穿着一件毫芜特殊之处的灰色t恤搭二手牛仔裤站在万里那普通到不行的房间里,光是这样就让他背后那一块空间里的摆设变得像是时髦的电影布景。不只如此,除了本来就是个备受上天宠爱的俊俏男人之外,最近又因为一头久未修剪的乱发平添了几许精悍与粗犷;而在电影研究社学长的介绍下开始了搬家公司的打工后,更是将上半身练出一身醒目的肌肉,这家伙近来受欢迎的程度已经突破天际,无人能比了。 柳泽在和自己曾有过种种复杂纠葛的香子正对面盘腿坐了下来。 「装什么乖女孩,恶心死了。」 哼。用力耸了耸肩。 另一方面,香子只回了一句: 「……啥?」 脸上还保持着微笑。 只是视线却已经冷得像是冰柱,不耐而尖锐地朝柳泽戳过去。 不过,不愧是经历过长年纠缠,有着砍不断孽缘的柳泽,这种程度的视线是不可能让他闭上嘴的。这是毅力吧。旁观的万里这么想。要是自己被那双眼睛这么一瞪,就算有反抗之意,一定也会在瞬间燃烧殆尽。 「啥什么啥?你自己刚刚明明大吵大闹着说句外遇、外遇、外遇啦!多田同学外遇了啦!这绝对是外遇、外遇、外遇吧!哼!』嫉妒心火力全开的烦死人了,对吧,二次元君?然后还硬是拖了我们两个一起来,说什么『制止我,制止我!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一定要制止我喔!』对吧?二次元君。」 「……啊、呃……」 被滔滔不绝的帅哥一把抓住肩膀 的二次元君。 好歹他也是有个叫做佐藤隆哉的本名,不过他的朋友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不然就是根本不曾知道这件事。 二次元君像个小市民般看着香子的脸色。万里看不到,不过,他观察香子脸色之后的结果是: 「……我也不知道啦,那边那些三次元的事情,我不大懂啦!」 二次元君似乎决定逃之天天。摆出一副爽朗的笑容,轻推了一下那几乎快成为他注册商标的黑框眼镜。 「话说回来,你好!不好意思耶,第一次见面就搞得这样乱糟糟的。不介意的话,请叫我二次元。」 半是为了岔开话题,也是刚好想起来这还是和琳达初次见面,便打了招呼。 「二次元?你叫这名字?」 不可思议地歪着头,琳达对二次元君摆出不失学姊架式的温柔笑容。 「是,因为我已经舍弃三次元了。证据就是用这名字行走江湖,请叫我二次元君吧!」 「喔喔,真热血。」 「好歹我也是有老婆的。」 「咦!竟然是个已婚角色吗?」 「是我自己创作的脑内老婆。不如我现在来跟您说明一下这件事吧?」 「喔,那不需要。我叫琳达,一样是法学部的。今年二年级,和万里及香子一起参加祭研的社团活动。请多指教罗,二次元。」 「请多多指教!啊,真开心,这么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和学长姊的直接联系呢!」 「二次元没参加社团吗?」 「不知为何错过了加入社团的时机,就一直拖到现在了。学姊也是第一次见到柳泽这家伙吗?」 「我和柳泽,也就是柳兄,在之前就见过面,聊过一些选必修课的事情罗。对吧?」 正当琳达将视线转移到柳泽身上时,突然有个人从旁一把抓住她的手说: 「琳达学姊,请不要跟光央计较喔。因为光央他脑袋有病。」 是香子。 把琳达的手抓起来放在自己胸前,香子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又接着说:「与其说是有病,不如说是笨得要死!」看到她以千金小姐的外表讲出这番破坏形象的话,琳达不禁「噗嗤!」地笑了出来。 「竟然说他笨得要死!你还真过分!」 「可是这是真的啊。别看他外表一副老实样,这孩子可是有说谎癖的喔。很可怜的,因为他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呢。连脑浆都滑溜溜的,完全就是个脑袋空空的大傻蛋。是说就连头皮都快要真的变得光溜溜了!别看他外表这样,毛囊全部都被烫发药水搞烂了喔!」 「啥?香子你这女人少在那随便乱讲!我绝不允许你侮辱我的毛囊!」 「好讨厌喔,又发作了啦。」 面对一边嚷着「好~恐怖唷」一边轻笑着刻意把身体往后退的香子,柳泽再也忍无可忍。 「你……不要闹了喔!」 接着又说: 「还不是你一直吵着要一起来,吵得我们没办法才只好……」 「嗯嗯,对啦对啦,在光央你的小世界里事情确实是这样没错!我知道我知道,嗯嗯,不要紧的!」 香子模仿起令人怀念的草创时期少女漫画封面女主角,双手十指交握着放在下巴附近,闪闪发亮的可爱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好罗,那,回家吧!玄关就在那边唷!」 转眼间,又换上认真的表情,手指指向一旁。出现了。是「光央go home」。 「……」 眼看自己嘴上是讲不过她了,光央决定靠蛮力解决。猛然伸手抓住吞子下巴,还伸出拇指用力戳。 「看我不把你这屁股下巴戳到痔疮裂开!」 开始动手的光央有那么点圣饥魔2的架式。 「呀啊啊啊啊!要裂开了啦要裂开了啦!」 只见香子狂乱地挥舞着手脚,光央则大喊「罗唆!」,粗暴地想要推倒她。这一幕从旁人眼中看来,根本就是一幕强暴妇女的画面嘛。想当然耳采取拚死抵抗的香子,伸出涂上漂亮指甲油的手揪住光央长长的头发。 「呜喔喔你这臭女人,竟、竟然、竟然抓、抓我的头发!放开啦!」 「你才是,快点放开我的下巴啦!呜噫——」 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这样互相粗鲁地抓着对方,开始在地板上翻滚了起来。 「够了!不准打架!别忘了还有病人在旁边啊,吵什么!」 谢谢你仗义执言!万里在心中对介入两人之间调停的琳达献上喝采。 反观二次元那个家伙,当那对青梅竹马一如往常的开始他俩几近翻脸的拌嘴时,他就马上拿出iphone来玩,打开冷漠结界,浑身散发出「不关俺的事喔」的气息。 「啊……不好意思。抱歉喔,多田同学……」 非常尴尬的,香子这才猛然回神,起身窥视万里的表情。 不会啦,没关系没关系。万里摇摇头。 一边摇头,一边却心想「哎呀呀」。彷佛看见一个壶,只因出现一条发丝粗细的裂缝就整个迸裂了。 不知道是因为原本梳整得完美无瑕的发型在刚才的乱斗中变得凌乱,还是因为项链的坠子跑到背上去了,又或是因为在男友面前和青梅竹马上演了一场幼稚肉搏战的缘故。 至今香子那看似充满全身的安定光芒——也是她自认为「因为被爱着!」的绝对自信,在万里眼中竟似忽然被破坏、消失了。 香子沮丧地低下头,意气消沉的像是整个人都用肢体语言发出叹息声。 「……是说,真的啦,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没认为你外遇,真的、没有那么想,可是……」 停下来缓口气,再瞪了一眼柳泽。看来,青梅竹马的发言正中红心地砸在她的痛脚上。 万里很想对她说些什么,但香子却马上转头面向琳达。 「我真的没那么想,学姊。可是,该怎么说呢,就是……有别的女生比我还早赶到多田同学身边照顾他,而我却来迟了,这个辜实教我……心慌意乱……或许这点我真的……无法否认。」 吞吞吐吐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平日的她,就连琳达也发出「哎呀」的惊叹,眉头皱成了八字。香子漂亮的脸蛋低垂,扭扭捏捏地用指甲来回揠着木头地板的缝隙(那里应该很脏,真希望她赶紧住手)。 「……所以,我才会想出让牛郎来诱惑你们!这种权宜之计。」 「啊?你说我们是牛郎吗?」 香子点了点头对二次元君提出的疑问表示肯定。 「二次元负责nana学姊,光央就负责琳达学姊。我打的主意是就这样把两位学姊的女人心封印起来,这样多田同学就只会对我留下强烈的『靠得住的女朋友』印象了……」 「你还真是个策士呢,香子。」 「……但我觉得好像搞砸了……」 「没事。你看,我的女人心就像这样。」 琳达温柔地伸出膝盖挤进两个臭男生中间,很快地一手一个的抱住他们两人的肩膀,朝自己靠拢。 「我把一切都奉献给这对双胞胎牛郎罗!我可是双枪侠呢!好不好?嗯!来,柳子和二次子!跳个舞给大爷看看!」 万里知道,应该说,看过。 柳泽和二次元一边故意开玩笑发出「讨厌啦~哎哟~」的扭捏声音,身体一边紧紧朝琳达贴上去。咦,意外的还笑得一副并不排斥这样的恶心样 ——这是什么鬼啊!万里在心中模仿松田优作的著名台词如此吐槽着。 是说。 他们根本就不是双胞胎嘛。 琳达也不是什么双枪侠啊。 到后来甚至还玩起艺妓游戏,柳子就算了,二次子实在太牵强了啦。 「……」 万里独自忍耐着宛如团团转了好几圈后的晕眩,以及从鼻腔黏膜侵入脑髓的蔷薇香气,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言的从旁看着似乎谈笑得很开心的那群人。 琳达本来给人的印象就是跟谁都能爽朗相处,现在柳泽和二次元君想必因此将更对她抱持好感吧。只要看到他们俩那在臭男生独处时,从未曾出现过的莫名开怀笑脸就知道了。不只他们俩没大没小的黏着琳达说说笑笑,对于熟稔起来的两个学弟,琳达也不时开玩笑地送他们几记手肘拐子,然后大家就又都笑了。 「对了,柳子啊,你有顺利选到必修课吗?那之后我一直满担心你的呢。」 「有的!托琳达学姊的福,完全没问题!」 「该不会捅出上学期末得考好几场考试的漏子吧?」 「我只有要考语学而已,轻轻松松啦,应该吧。」 「二次子和香子呢?」 「俺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只有一些报告要写而已。」 「这样啊,太好了太好了,那就可以开开心心迎接暑假罗。」 ……万子咧? 你不用也问一下万子吗? 对了!暑假到了!耶!冷眼旁观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模样,万里一个人默默缄口不语。 就算不开口嘴唇还是很痛,晕眩的感觉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哇——好期待暑假喔!再过几天,就能享受整个夏天、一个半月的自由生活了,简直像是在作梦!大学生真是太棒了!」 那平常有过度孤僻倾向的香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尽情吐露了内心这样那样的烦闷而感到解放了,还是因为待在熟悉的万里房间里的安心感使然,她也难得发自内心开心的笑着。 众人背对躺在床上的万里,彼此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万里不禁觉得他们是不是把自己的存在给遗忘了。 ……没有啦,讲这样就太耍性子了。不至于啦。 「真的呢,成为大学生真是太棒了!琳达学姊夏天有什么预定计划吗?出国旅行什么的?」 二次元君把话题引导到琳达身上。 「啊,虽然没有钱出国,但旅行无论如何会想去喔。不过,只是想而已啦。还没有计划。现实可能是回老家整天发懒闲晃,顶多和家乡的朋友众聚吧。」 「咦,你家不在这边喔?老家是在哪里呢?」 此时,竖起耳朵听着大家对话的万里,毛巾被下的身体不由得僵直起来。 老家。家乡……突然演变成有点危险的话题了。 若是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很快的大家就会发现自己和琳达的关系——有这个可能。仓促之间偷瞄了一眼琳达,但沉重的身躯还是动弹不得。 不,也不是说被知道了就会感到困扰或怎样,可是关于失去记忆的事,还有——那绝对不想被任何人发现的,心中复苏的那—— 「是说,海边啊!」 提高了音量,琳达突然拍手说道。 「夏天嘛!毕竟还是想去海边吧!而且又这么热!真想放下一切去海边玩哪!你们几个没有这类计划吗?大家一起去海边,之类的。」 「啊,不错耶!超想去海边的!」 柳泽大大点头表示同意。二次元君也说: 「我有驾照,不如大家租台车一起去,一定很好玩。」 「是说,就走吧!既然是难得的夏天,找个近一点的地方,像是湘南如何?要不然就干脆走远点到伊豆一带好了。成员就这群人正好,感觉一定会超开心!说真的,我们走嘛!就这样决定了!」 柳泽伸出手指指了房间一圈。 ……总觉得,很少看他情绪这么高昂。万里心想,这或许还是第一次看见,柳泽这么积极的主动安排一些什么呢。而且还不着痕迹的连天敌香子都一并邀请进去了。搞什么啊,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不过现在身体不舒服,不适合吐槽就是了。 虽然应该不是因为感受到万里不能吐槽的这份遗憾之情,不过香子也以平板的声音问: 「怎么?也把我算进去吗?」 柳泽则是选择假装没听见。 「我才要问呢,怎么也把我算进去啦?」 接下来问了同样问题的是琳达。面对她,柳泽虽不至于堆上满脸笑容,却也露出了爽朗中带着羞涩的笑脸。 「那当然!女生如果只有香子一个人未免太无趣了吧!」 立刻竖起大拇指给了回答……这是怎样啊。说真的啦,到底搞什么,柳泽光央你哪根筋不对了吗?万里脑中模糊地这么想着,可是思路却因发烧而轻飘飘地涣散着,没法好好做出一个结论。 「耶!不如也约隔壁的nana学姊吧!」 听到琳达这句话,熟知nana学姊的香子不禁「噗!」地笑出来。按捺不住似地发出难得的咯咯笑声,痛苦地扭着身体说: 「学、学姊!nana学姊不适合去海边啦……!啊哈哈哈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个人晒到太阳大概会死掉吧!太糟糕了啦!我是认真的,这样不行啦!」 「噗哈哈哈哈!你说得没错,那个人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 琳达也跟着开始笑了起来。就连二次元也上前凑热闹,大笑着问两个女生: 「咦、嗳?nana学姊是个怎样的人啊?她就住隔壁吗?柳兄也认识她吗?」 「不、我不认识。是我们学校的人吗?」 「对啊,三年级的。简单来说就是个玩角色扮演的人吧。」 ——而且我又不是角色扮演玩家! 连视野都开始变模糊,万里贻终保持沉默,抬头望着团团转的天花板。 是不是烧得更严重了呢。友人们嬉闹闲聊的声音,听起来像被远远隔开,彷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依然怀抱着闹别扭的心情,现在的疏离感更是真实了。 简直就像自己变成一个谁都看不见的鬼魂一样的感觉。 就连刚才柳泽说「成员就这群人吧」的时候,万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也算进去。 真的没有自信,在别人眼中,是不是真的确实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搞不好根本没人发现自己就在这里。关于自己的事,说不定大家都不知道。以为认识大家,说不定其实只有自己这样想而已。或许根本没半个人察觉到自己,也或许根本连看都没看见,甚至也听不见。 说不定大家会丢下动弹不得的自己,就这样离开。 ……这种感觉,就是卑微又幼稚的所谓「被同伴排挤」的寂寞吗? 又或者—— 「……」 万里慵懒无力地闭上眼,呼出热热的一口气。 告诉自己,别想了。一定是因为受伤和生病,以及过去的自己复苏造成的情绪不安定,才会变得有点忧郁沮丧而已。把负面思考先放一边,试着想像即将来临的闪亮盛夏吧。 ……因为夏天到了,所以要和大家去海边。 嗯,听起来很好玩,非常好玩。 柳泽、二次元君、香子、琳达学姊,说不定还会有n ana学姊,当然,还有自己也一起。会开车去吧。备妥泳装,买好凉鞋,尽情喧闹,一早就兴致勃勃的相约会合。沙滩排球、游泳圈、小冰桶、大量的冰和饮料。也别忘了带毛巾。对了,还有还有,绝对要擦防晒。就让自称是半个专业美妆人士的香子帮忙准备个感觉还不错的防晒品吧。 试着想像之后,要把自己放进成员里面就容易多了。 穿着老土海滩裤的万里开心地和大家在海边笑闹,在浪花旁嬉戏,男生们彼此将对方过肩摔入海水里,不时偷瞄穿着泳装的女生们,吃吃炒面或判冰。随心所欲的大呼「好热」或「好烫」,全力以赴地享受大学生的逍遥身分。多田万里就这样在大太阳下谌歌十九岁的夏天。 ——不过,那家伙。 真的是真正的自己吗? 感觉就像是在阴冷的黑暗中,独自一人睁开眼睛时的心境。 一如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已经「不同」.现在的自己和在海边的自己应该也「不同」吧?就连想反驳「不可能有这种事」都办不到了吧。只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改变,自己还真是个不定性的男人啊。 彷佛就这样,当现在的自己成为过去的自己后,似乎只能看着在闪闪发光的季节之中诞生的「下一个」现在的自己。 或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 甚至连缩在毛巾被下的指尖都有如冻僵一般,动弹不得。 觉得彷佛活在眼前每个瞬间的自己都持续的在死去。就这样不断蜕变重生。已死去的自己被脱下、被舍弃,被留置在原地。 而被保留下来的自己,是否真的和前一个瞬间的自己相同,万里并不知道。说不定脚下早已堆满了那些过去的自己,连怨恨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不断层层叠叠堆积起来。所能做的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而已。看着现在的这个自己。他们的声音不被听见,无法从被隔离的空间传来。 万里一点自信也没有。 明天的自己是否和现在的自己相同,万里完全无法确定。 *** ——醒来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到底睡了多久呢。不知道现在外面是天刚亮呢?还是傍晚时分? 仓促之间掌握不到时间感的万里,环顾着周遭,企图辨识出现在的时刻。房里没有点灯,室外街灯的光芒朦胧地越过拉上的窗帘照进房中。 寂静无声。 地板上,那张现在没有人坐的折椅拉长了影子。 影子的尖端部分,有一双赤裸的足尖。 并拢的足尖往上是白皙的小腿,笔直地延伸向膝盖,再往上,是洋装的裙摆。 万里发现,那是香子。 像个被收纳妥当的洋娃娃似的伸长了双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香子一个人低着头。 五官深远的脸上奇妙地被白晃晃的光线打亮,万里很快地明白了她是在把玩着手机,几缕长发落在脸颊和肩上,嘴唇微张,露出破绽。从这不完美的表情看来,香子并未发现万里已经醒来并望着她。 ……这么说起来,过去好像也曾有过一次像这样醒来时,凝望着屋内香子的经验。 万里没有发出声音,身体动也不动的只是眺望着香子的身影。 对了,就是香子被柳泽狠狠甩掉,自暴自弃地跑去live house喝得酩酊大醉那个晚上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都已经是令人怀念,纷纷扰扰的春日里发生的事了。 高挺的美丽鼻粱,在冷冽的光线照耀下低俯的侧脸, 到底是为什么呢。万里心想。 当时也是,现在也是,看到香子的身影就彷佛看见自己,真是不可思议。论外表,两人毫无相似之处。放眼望去也没有任何共通点。更别说她可是穿着裙子,留着长发,有着一张美丽脸庞的女性。 即使如此,这种时候的加贺香子,却和独自生活在这房间里,不经世事的、无能为力又没没无名的年轻人——换句话说,就是与渺小的自己如此相似。万里怎么也无法不这么想。 你就在那里,看得见你,听得见你的声音。好像不这么对她说,这条生命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了。她看起就是这样,彷佛随时可能碰坏。而且万里很难不这么想。 所以万里—— 「加贺同学。」 对她开了口。 倏然颤动,她应该是吓到了吧。光线之中,那排美丽而整齐向上翘的长睫毛震动着,即使躺在床上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醒来了?」 「嗯。现在几点了?我到底睡了多久啊?」 「我看看喔……」 屋里没开灯,也没开电视。在一片寂静昏暗中,香子一边轻咳一边跪着移动膝盖摸索靠近床边。 「你看,已经七点多了喔。」 手机画面朝向万里,那眩目的光线使他闭起眼睛,并未看见现在的时刻。不过还是很意外,就算已经傍晚了,本来以为顶多五点而已吧。 「七点……咦,不会吧……真的吗?」 「嗯,你一直在睡喔。作梦了吗?」 「没有。」 「那可见你睡得很沉。身体要是有好点就好。」 「……听你这么一说,晕眩的感觉好像消退了……等等,加贺同学你该不会一直在这吧?大家呢?」 「大家中午就回去了喔。对了,你想吃点什么吗?还是喝水?」 「不,没关系。是说……」 稍微直起身,万里望着香子的脸。几乎是反射地,香子美丽的脸庞浮起微笑。明明她应该是很累的啊。 香子竟然就这样,电视也不开的只是把玩着手机待在自己身边吗。甚至在大家都回去之后也依然如此。 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瞬间,万里察觉胸口渗出热流,滴在心上。 这种既类似焦躁,又像是用舌头揍下一颗火球并将之吞下肚的感觉,这段日子以来万里已经很熟悉了。 每当触及香子的真心时,自己总是会产生这种感觉。 感觉自己真的好爱好爱眼前这个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想哭的脆弱心情,一定也是因为自己正深深陷入这种感情之中的缘故。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表达,却也无法将这份感情独自深埋于心,使得万里变成像是一个无用的木偶,做不出半点机灵的事。 只是,她愈待在自己身边却愈是寂寞。虽然也知道只要握住她的手,这寂寞就能多少获得排遣,而若是能紧紧拥抱接吻,又将能化解更多寂寞……这些事,其实不是不知道的。因为那份令人难耐、再也无法含混蒙骗的几近痛苦的恋慕,就是有这么巨大。 ——甚至在自己改变了这么多之后,依然如此。 每一次见到加贺香子时。每当新生的细胞在当下、在这个瞬间重新觉醒时。每次遇见的她,都如此令人心生爱怜。 然而。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万里用力扯下额上早已变得温热的退热贴,彷佛要浏海都一起扯掉似的。 对她的感情明明是如此确定,现在在这里的一切也明明都没有虚假,然而自己内心那驱使着自己的,令人想回去的地方,却不是「这里」——怎么会这样。 不可置信的喘着气急促呼吸。总觉得刚才吞进肚里的香子之火,现在好像在责备自己似的烧灼着肺。又热又疼地撕裂了每个细胞。 这件事光靠自己根本无法 解决。束手无策。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努力,都无法厘清自己的情感。无论如何都无法用先来后到的时间顺序来解释。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该怪谁。 好不容易,万里才有办法正眼望向香子的眼睛。香子在万里身还,不出声的只是静静等候万里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 「……我不要紧……对不起,加贺同学才是,都这时间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 「吃过东西了吗?啊,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吃吧?」 「没有啦,没问题的,我把琳达学姊给的面包吃掉了。我才要跟你道歉呢。」 香子的道歉,令万里傻楞楞地瞠目结舌了。只有自己对不起她的份,哪有她向自己道歉的道理呢。 「为、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吗?」 「因为……你身体都已经不舒服了我还硬是跑来,不但没能好好照顾你,甚至还吵吵闹闹的……你一定完全无法好好休息吧。我应该不要来才对,是不是?」 和说出口的颓丧之词相反,香子嘟着嘴抬起下巴,眯起双眼露出找碴挑衅的模样。 可是,那只是她鲁莽的逞强,现在的万里已经很明白了。 「没这回事。」 摆在枕边的蔷薇花束散发甜腻的香气。这房间里没有花瓶。 「有啦。」 「我说没有嘛。」 「就是有……我明明是那么想成为一个『好女友』,却怎么也做不好。像我这种没用的家伙,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我都已经跟你说,没这回事了!」 撑起虚弱的身体,万里用尽最大的力气说。可是。 「……有就是有!」 即使如此,香子还是要回嘴。不肯停止自虐。脸上挂着无意义的微笑,伸出手指着自己雪白美丽的脸庞说: 「我今天深深体会到了……比起这样的我,像琳达学姊那样的人一定更……」 怎么能让她继续说这种话。 万里抓住香子的手腕,用力晃动她的身体,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不是这样的,因为不是这样的,所以你不准再说了。想要用肢体语言这样告诉她。 香子的肌肤水润,摸起来像花瓣一样有着冰凉的触感,抓在自己发烧的手中彷佛就要融化了。 被这么用力一抓而导致失去平衡,跌坐下来的香子沉默不语,上半身压在万里身上,令他忘了呼吸。 隔着这极近的距离,万里凝视她困惑闪躲的眼睛。 不知所措反覆眨着眼,那双眼睛才好不容易恢复镇静,长长的睫毛低垂,淡淡发香痒痒地刺激着万里的鼻子。 就算被用力抓住手腕,就算被拉近身边,就算在昏暗的屋内两人独处,就算面对的是这样的自己,香子依然沉默,像是在说这些都无所谓、不在乎。 不发一语,不管万里想儆什么,或有什么打算,她似乎都知道,所以只是等待着。毫不挣扎,香子平静地,试探性的看着万里的眼色。 ——为什么会这么地…… 「多田、同学……? 紧握的香子手腕比外表看到的还要纤细,就算连自己这种弱鸡,只要真的使上力气恐怕也能折得断吧。 「……多田同学……」 万里将憋住的气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松开五只手指。 手指一边颤抖着,喉咙一边发出像在笑的声音: 「……加贺同学,你真的,没关系吗……?」 像是呻吟般,泫然欲泣的声响。 早有预感无法好好发出声音说话。即使如此,还是想问清楚。 像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该说是坏掉一半呢,还是半人半鬼呢,总之跟我这种半吊子男交往,你真的没关系吗? 就自己看来,绝对不是没关系啊。 明天在这里的会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你最好趁现在远远逃离我比较好喔。 万里想说的是这个,香子却笑着回答。 「我没关系啊?」 完全不必担心我。 不管是时间或肚子饿不饿,全部都没问题。 美丽的脸庞浮现一个完美的微笑,万里放开的那双手,再次朝他伸去。冰凉而柔软的指尖像要确认什么似的沿着他额头的形状触摸上来。 「……还在发烧呢。一个人住在这里,又受了这种伤,身体这么不舒服,一定很不安吧。不过已经没事了喔。虽然我是个这么没用的女朋友……但唯有爱,我是绝对不输任何人的。我会尽量待在你身边,只要是我能做的,什么都会为你做。」 不久,确实的重量落在眼皮附近覆盖住它。 这动作彷佛向他宣言,什么都不要看,若是感到害怕就哭出来也没关系。 无尽的温柔,令人感到几近恐怖的牺牲奉献,万里心想,这简直就是懦夫对决。 看谁能处于更危险的状况中,却还能不惜表现出对对方的爱。看谁能将更绳粹的心意暴露在危险之中。看谁更敢把重要的东西弄坏。看谁更能不顾一切采取手段。耗损神经的进攻,一直逼近到临界点。这场竞争太痛。但造成事情变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是自己毫无预警迳自展开的行动。 香子一点责任都没有。没理由要她加入这场痛苦的对决。她本该爱上配得上她的人,也被对方所爱,只要穿着华美的衣服鞋子,漂漂亮亮的在那里笑着就好。加贺香子本该是个只要想着幸福的事情过日子就好的女人。 要不是被这样的「多田万里」牵扯进来,她也不会—— 「嗳,多田同学,我呢。」 盖在眼皮上的手,被万里的体温渲染得渐渐带上温水般的暖意。万里轻轻伸出手叠在那双手上。十根手指握得愈来愈用力,将她那双柔软的手用力压在自己窝囊的丑脸上。 紧抓着她不放。 像请求援助,又像请求原谅似的,紧紧握住香子白皙的手。香子也只是静静地接受。 「刚才我想到一件事。我想去海边……不是跟大家一起,而是只有多田同学和我两个人。我只想和你两个人一起去喔。等你身体好起来了,带我去好吗?」 万里的耳朵听到了这番话。 从她手中传来沉稳的香气。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振动,深深回荡。 「真的吗……?你只想和我单独去吗?」 「嗯。我想去……不是巴黎也没关系。我想和多田同学一起去喔。」 「……这样啊。我知道了,好啊。」 「真的?约好罗?」 「嗯。约好了。我会带加贺同学去海边……毕竟是夏天嘛。我们去吧,我会想好计划的,一定会很开心。」 看不见的视野一角,感觉香子似乎笑了起来。同样也感觉到她在点头。 只要能实现与她的约定,香子就能够像这样笑着——像这样幸福着。如果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要实现承诺。 但另一方面,或许自己真正该做的是现在马上就放开这双手才对吧。这点万里也心知肚明。 可是直到最后还是无法这么做,因为自己内心还是渴望着香子的笑容。回过神来,也发现自己因为这样的欲望得到满足而笑容满面,真的很恶心。到底在笑什么啊,我这家伙。 万里不经意地这么想。 现在,自己正憎恨着自己的肉体和生命。不是模棱两可的不安或恐惧那类暧昧的 情绪,而是清清楚楚的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消灭,如此这般,有着明确目标的憎恨。 觉得自己的身体彷佛某种霉菌,只要一碰到就会渗进香子美丽的肌肤,玷污她。太讨厌这样肮脏的自己了。若是能丢弃的话,不管是心还是灵魂,一定都会变得轻松多了吧。 要是覆盖在眼皮上,香子那温柔又带点微温的手能顺着脸颊向下抚摸,突然用力掐住喉结该有多好。不过万里也知道,正因为温柔的香子绝不可能这么做,所以自己才能悠哉地想着这种事。就连这样的自己都好讨厌。 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乱七八糟了。 要是无法期待恋人掐住自己的脖子给自己一个痛快的话,那就只能靠自己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了。就这样,一时之间万里除了这样独自消沉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在没有任何人了解原因之下,想哭的喉咙和眼睛好痛。当然伤口和阖不起来的嘴巴也很痛。 心底很清楚,人生现在正陷入最糟糕的状态之中。 *** 万里心想,日常真是伟大。 当那彷佛从绝望的管中窥见世界终结的夜晚迎向天明,太阳再次升空之后,亮晃晃的夏日早晨依然如此清爽。区区一个人类内心的纠结,对世界根本起不了一丝一毫的影响。 还不等闹钟响,人就完全清醒了。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身体已经退烧,十九岁的肉体一个劲儿的渴望着卡路里。 万里一边小心注意着唇上的伤口,一边用嘴巴吸着纳豆。 要找冰箱里有的东西,营养又要够,还不会摩擦口腔,方便食用,也不需要咀嚼——符合以上条件的,刚好就只有纳豆。吃掉一盒后,判断还可以再来一盒,就这样将当初三盒一组买来的纳豆吃得一干二净。坐在折椅上弓着背,以口就盒吃将起来。吃到一半心想,连白饭都没有,我到底是在吃什么啊,这副模样要是被旁人看到的搞不好会以为是什么妖怪吧。不过无论如何,这可是纳豆呢,是健康的纳豆呢。最适合日本人的遗传因子,也对身体最好的东西就是它了。不再犹豫,剩下的就把自己想成在吃面吧。万里在晨光包围之下一口气吃完了三盒纳豆。 ……把这件事告诉香子后。 「我弟的衣柜。」 她的反应很奇妙。 不,应该说是莫名其妙。 「静的衣柜啊,不知为何散发出纳豆的臭味。」 香子说这话的表情,决计称不上「开心」。耸肩的肢体语言更像是茌说「真讨厌」。 「多田同学觉得那是为什么?」 「呃……他躲在……衣柜里……吃纳豆……?」 「不对,猜错了。正确答案是体育服。那孩子,忘了把穿脏的体育服拿出来洗,就这样放进衣柜里了。男生的体臭很快变酸臭,结果就是散发出一种像是纳豆的臭味。这是我用这副鼻子亲自追查出来的,绝对没有错。话说回来多田同学,你竟然说我弟躲在衣柜吃纳豆,要真是这样那可是大事件了吧?普通人哪会这样啊?」 「……你明明就知道原因,干嘛还问我?」 「这是构成对话的技巧啊。时而加入疑问句,是让对话进展更顺利的诀窍,我在网路上看来的。」 呵呵!香子得意地歪着头,脸上露出完美的笑容抬眼望向万里,然后突然五指交缠地握住万里的手,并用力捏紧。被她这么一握,万里整个人都没力了。 「这样喔~!」 「就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 「是~不~是~!」 原~来~如~此~喵~!喵哈哈哈哈!只能完全像对笨蛋情侣似的相视而笑了。 日常的节奏真的是很伟大。 你这家伙~呀~戳你戳你~死相啦~一边持续这样一来一往,万里再次深深如此认为。无论是睡眠、早晨的太阳,遗是非去不可的学校、擦身而过的路人。只要活着就无法避免的生理需求。被社会要求戴上的假面具。束缚着自己的种种方便与不便。这一切一切,或许都是为了让人遗忘而存在的系统。 正因为有这些,正因为夜晚过后白天一定会来临,所以就算是被烦恼塞爆脑袋的人类,也可以若无其事的过着社会生活吧。 要是放着不管,一个人默默思考的黑夜一定会不知道消沉到哪里去吧。但现在却像这样,昨夜的事已经连一点气息都感受不到了。不论是谁,太阳光都会平等的照射在他们脸上。简直就像没有黑夜这回事一样。人们就像这样,再度换上一张什么事都没有的表情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 第三堂课结束后,整体呈灰色调的法学部川堂里,嘈杂的学生们来来往往。 上同一堂课的万里和香子一如往常的腻在一起,作为人群里的一分子向前走动。暗色调的人群中,唯有香子耀限得像在众光灯照射下散发令人眩目的光芒,这应该不是男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是说你弟的纳豆臭真是非同小可耶!换句话说,一定是那气味都传到房间外面了不是吗?所以加贺同学才会找到衣柜去的。」 「不,倒是没有那么严重。我平常本来就会定期检查弟弟的衣柜,那只是一连串检查动作的一环而已。」 「定期?检查?……检查弟弟的衣柜吗?」 「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想知道最近的小孩都做些什么啊。身为姊姊,不掌握清楚可不行。检查他是不是有藏什么不妙的东西啊。换句话说,这是对家人爱的表现方式。不过啊,这么一检查下来,这次也有所发现喔!」 我~就~知~道!香子用莫名的外国人色情口音这么说着,抬起下巴。从底下延伸出线条柔美的颈项。然而。 「除了纳豆体育服外,我还发现他在缝隙间藏了可疑的dvd!所以我马上把体育服丢进洗衣机,再把dvd放在客厅柜子最上层的正面,表示『发·现·罗』。我放的地方选得可好罗,旁边就是安迪沃荷的素描呢。」 处刑。万里脑中浮现这两个字。这个姊姊的手段相当凶残啊。 「……你弟不会生气吗?」 「是不会生气,但他会用比平常阴暗的眼神看我。」 「……对了,那dvd到底是?」 「标题是『女同志美容中心的陷阱』。我问你,这标题正常吗?一个高中男生怎么会对什么女同志美容中心感兴趣啊?难不成过去每当我说要去美容中心时,他都偷偷在内心想着『姊姊……小心女同志美容中心的陷阱喔……』?」 「呃、不,这、这怎么说呢……那个跟这个是两件事吧?说不定……他会成为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狂热者……?」 最近那些边走边以手指划过智慧型手机画面,头上还装备着头罩式耳机,丝毫无视外界的家伙们也大量涌进了校园内,毫不留情的碰撞着一样是目中无人,手牵着手悠闲散步的万里与香子。 「好痛!」 「哎呀多田同学,你不要紧吧?是说,静也真是的,如果是不想被人看见的东西,不是应该放在更隐密的地方吗……好痛!」 「哇,香子你也不要紧吧?话说回来,为了你和你弟弟着想,还是别太常擅自进他房间吧。」 「讨厌,刚才那个人那样好危险啊……呀啊!」 墙上贴的「此处多事故,请注意前方」的纸条,在这样的碰撞下也显得空泛无意义。 连续被四个人撞得差点跌倒,万里和香子急忙抓紧彼此的手 ,退到墙角边。用手拨起垂落额前的浏海,香子皱着两道漂亮的眉毛大喊:「真是的!」 「这是怎样啊?他们都没看见多田同学这副惨状吗?大家应该更当心一点才是啊!」 对吧!面对寻求万里同意的甜美声音,他也只能耸耸肩。 谁会特别去当心一个擦身而过,嘴角还贴着ok绷的男生啊。再说在拥挤的校园内,反倒是自己和香子给别人带来的困扰还比较大。更重要的是,在得知了香子是一个手段如此凶残的姊姊之后,万里内心实在不得不暗自同情着那只知道名字的弟弟「静(还知道他的爱猫名叫蒙古烤肉……喔不对,是石锅拌饭)」。有这么个难搞的姊姊也真是难为他了,不过血缘这种东西就是你想逃也逃不开的。 正当万里想着这种事时。 「喔,是万里和机器子啊!」 稍远处,有个大嗓门喊着两人。一看之下,是祭研的三年级科西学长,正招着手叫他们快点过去。两人立刻反射的一齐向学长低下头打了招呼。 「……机器子?」 香子从喉咙深处挤出呻吟般的低语,歪了歪头。机器子是说我吗?可是,为什么? 虽然在祭研的学长姊之间,「黄金机器子」这个绰号不知从何时已经固定下来了,似乎只有她本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祭研的例行会议,今天也在老地方举行。法学部大厅一角,设有公布栏、桌子和长板凳的地方。 科西学长四平八稳,大手大脚地坐着,坐在他身边那条板凳的是琳达。 发现万里和香子的到来,笑着抬起头招呼了声「嗨」! 「多田万里,你烧退了吗?」 露出一截小腿,莫名具有女人味的九分工作裤,只搭配了简单的棉质上衣,今天的她也一如平日的随性不羁。像只在街角偶过,不知名的优雅猫咪般,琳达爽朗露齿一笑。 「嗨,托学姊福已经没事了!谢谢!一个晚上睡得像个死人,早上醒来就跟平常一样了。」 万里留意着嘴上的伤口,用同样的笑容回应她。 可是,视线却不经意放在桌上摊开的,不知是谁正读到一半的报纸上。内容当然是完全看不到的,只是盯着上面罗列的文字,单纯为了让视野里有东西可看的行为。 只要不去意识她就好,只要不要让她出现在意识里就好。万里这么想。 什么都不思考,不去想,很普通的,和过去一样的应对就好。只要自己做得到这个,事态就不会有任何变化。然后,也能就此忘却,让一切沉淀。这么做是最好的。不,应该说,也只能这么做了。 在这样的万里身边。 「真的呢,都是多亏了琳达学姊,谢谢你。今天中午多田同学也狼吞虎咽了一碗亲子丼,已经没事了。是不是?」 五指交缠,香子撒娇地将身子依靠着万里,抬头看他。姑且不管琳达会怎么想,光是在其他学长姊面前卿卿我我就够教人难为情了,万里不加思索放开手指。 「没事了。」 抬起一边眉毛微笑。 香子却断然不放开手指。虽然看似有些不知所措,仍硬是抓着万里的手不放。眼睁睁看着困惑的万里,香子这边倒是保持着耀眼的笑容。 今日的香子也是完美无比。 优雅的长卷发,拿大花图样的丝巾当成发箍来用。有着轻飘飘花边的无袖蝴蝶结衬衫是蓝色的。很适合夏日的白色紧身迷你裙配上九公分高的裸色细带凉鞋,将她的好身材衬托得一览无遗。微笑的唇上是出人意表的深樱桃色唇蜜。肩上挂着米色的名牌提包,站姿就像个专业模特儿,不愧是加贺香子!可是…… 「烦耶。」 「够了没啊。」 祭研的学长姊们纷纷对两人丢出爆米花。「啊、呀、不要这样。」香子矫揉做作地扭着身子躲开。附带一提,大部分的爆米花都打到万里脸上了。 「闪光放够了就给我坐下。」 在科西前辈的催促下,香子总算把手放开了。两人才刚紧邻着琳达坐下,手边就被发下一份影印资料。大致浏览了一下。 「喔喔喔……终于要初次发表了吗!」 万里不由得惊呼出声。 手上那份资料上,写着祭研本年度首次的正式舞台,也就是即将参加市郊大规模商店街举行的阿波舞游行相关要点。 一到暑假,万里他们祭研的社员,就要加入其他大学群舞联队的行列,成为其中一分子。 科西学长轻咳了几声,作为吸引众人注目的开场白。 「就是这么回事,刚刚发下去的资料,大家都要好好保留到正式上场喔。上面不只写着参加日期和时间,遗有服装、鞋子、配件等等,大家都趁现在赶快确认一下。接下去就是练习舞步了,其实我们只剩下两次的排练时间。」 咦咦咦!所有人都发出惊讶的声音。万里也是。根本没有什么时间了嘛。 「咦咦咦,那,下礼拜三排练一次,下下礼拜三再排练一次,接着就要正式上场了吗?」 太恐怖了,糟了,不会吧。学姊们纷纷紧张了起来。学长们则满口问的都是:那庆功宴咧?要在哪办?得快预约场地才行啊! 「嗯,因为是群舞嘛,大家也不用那么紧张。比较醒目的大概也只会有我和琳达而已。」 盘腿坐着的琳达,举手对科西学长敬了个礼表示了解。香子窥探琳达的脸问: 「醒目,是有要另外做什么吗?」 「就是有啊。因为我和科西学长满常去联队那边露面,所以就被分配到站在集团前方领队,会多一些舞步和动作,算是比较醒目的位置。其实就连服装也和你们不同,会比较豪华一点喔。」 「咦,好棒喔!原来是这样啊!哇……琳达学姊跳得那么棒,一定会很好看的……」 面对香子的喃喃低语,琳达笑着说: 「不然我们交换?」 当然,任谁听都知道这只是玩笑话。 「呀!」 ……所以,这个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看到香子(黄金机器子)发出哀号,仰天大惊的模样,所有人脑中都想起那天,她那彷佛喀答作响的笨拙机器舞了。要是让那个机器子站在队伍前方担任领队的话——噗嗤!不知是谁发出了嗤笑声。万里也和学长姊们一起嘻嘻哈哈着。 「加油喔,琳达。」 「遵命。」 在视野的角落。 瞥见科西学长和琳达正彼此碰了碰拳头的模样。好哥儿们般粗犷的招呼方式,教人从旁一看就知道两人的好交情。「我们从以前就很要好,是分享过种种的好哥儿们」的主张不言而喻。明明大学二年级和三年级的他俩,交情根本就不可能亲密到这个地步。是说…… ——这又关我什么事。 万里这么想,移开目光。 自己丝毫没有在意的资格和理由。没有什么特别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去想。 只是,瞥见了科西学长从t恤袖口伸出的手臂。那笔直的线条,充满男子气概的粗大关节,厚实的肌肉,都是自己没有的。 自己所没有的,其实还不只这些。万里心想。 会议结束后,学长姊们纷纷离席。像是要跟上大家,万里也慌忙抓了包包站起来。 「你要去哪?」 理所当然的,香子也想跟上。 「抱歉,你等我一下。」 丢下这句话,万里独自快 步跑了上去。 追上走在前头的学长四人组,万里轻轻拉扯科西学长的t恤袖子。 「那个,学长……」 「唷?怎么啦,多田万里。怎么用这么娇羞的方式拉住我啊,害我差点不小心萌了起来咧。」 「你也想打麻将吗?一起去?」 「不是的,只是有点事想请教学长们……边走边说就行了,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好啊,什么事,怎么啦?」 拖着脚步跟在学长身边走着,万里吞吞吐吐的开了口…… 「……是这样的……我要带女朋友……」 「机器子?」 「是,是机器子。我答应了……要带她去海边……但是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计划才好。因为我不是这边长大的人,其他朋友又都经验不足,问他们也不可靠……」 「嗯,这样啊。我想你首要该做的事,是帮机器子全身喷上kure 556(注:为一种防锈润滑剂),以免吹了海风生锈吧。」 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一边这么回应着,科西学长一边伸出拳头朝万里肝脏附近用力钻。 「痛痛痛痛痛!」 哈哈哈,再用力一点啦,科西。四个学长笑闹着,在系大楼外面的阶梯上包围住万里。 「是说就连我们也没有过这么爽的经验啊!」 「看脸就该判断得出来了吧你!」 「要过夜吗?啊!两天一夜?是吗!」 被学长们激烈攻击了一番。 「过、过夜……咦!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这家伙事到如今装什么啊,学长们更毫不留情的踩在万里那双jack purcell的鞋尖上。两脚鞋面都被踩着转了几下,万里只能发出「不要啊!」的哀号。 「当然是要过夜啊!一般人都会这么做吧!丢海边什么的,她那头长发和自豪的美肌一定都会被海风吹得湿湿黏黏吧,光靠海边民宿的淋浴问是处理不好的喔,两个年轻人的身体也是一样!」 「『机器子没办法就这样回家!』」 「『人家想好好冲个澡!要是可以泡澡的话更好!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然后呢,不是有那种设施吗?当人们『啊~好累喔~好困喔~撑不住了~』的时候,可以进去的地方啊。」 「……嗯嗯,有咧有咧。」 「进去之后,马上就……」 「请不要擅自说这种话好吗?」 嘿!万里双脚用力一蹬,弹开学长们的鞋子。再说,那种事对香子根本是一种冒渎。 虽然,真的觉得那是一种冒渎。可是… ——『不是巴黎也没关系。』 「……唔……」 为了挥去那瞬间从脑中浮现的记忆中的声音,万里用力甩头。 残留在耳边的甜美、低沉嗓音令人联想到夜色。那既不是在大白天的校园里该想起的东西,想要探究这句话背后真意的自己更是个下流生物。或许那句话根本就没什么特别意义。或许香子的意思只是不是巴黎也没关系,哪里都没关系总之就是想去个哪里,对了不如就去海边吧。或许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说不定。说不定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简单来说……不,不不不。 「……太下流了。学长你们的想法太下流了。请不要用那种眼光看加贺同学好吗,会把她搞脏的。」 万里鼓起本来就已经长得够平凡,最近又大大提升了丑度的脸上的腮帮子,虽然对学长们心怀恐惧但仍恶狠狠地轮番瞪了他们几眼。学长们一边发出「哇喔!」「啊喔!」的怪声,一边故意用慢动作假装逃跑。 「那是什么怪声啊。再说,我要问的又不是那些事。就不能给一点更普通的情报吗……像是去哪里哪里很不错喔,可以搭某某线的电车去喔!之类的。我的意思是想问这些。没想到学长你们却满脑子都是下流的妄想,真是太不可靠了,我好失望喔!」 「知道了知道了。是说,你打算搭电车去喔?」 「你没驾照吗?有没有车?」 「……两个都没育。移动只能靠电车了。」 是喔……学长们表情突然大变,不约而同双手抱胸,围住万里露出沉思的表情。科西学长一脸严肃地低语: 「很辛苦喔,搭电车去海边。是吧?」 学长们一齐点头。 「你看嘛。如果只是一群男生,或是和普通的活泼女生一起去的话,那还另当别论。可是,你是要带那个去耶。带那个从一大早就穿整天高跟鞋的千金小姐搭电车,又不知道会不会有位子坐,回来时还得和上班族挤电车。凉鞋里都是海边的沙粒,身上充满海风的腥味。你想想看,你们又不是国高中的小鬼头,都大学生了,没人在走这种行程的啦。」 「你自己或许不在意,但是对机器子来说可是相当严苛的修行吧,不,应该说是苦行才对。」 「干脆趁这次机会,让她体会什么是跟庶民交往的真谛好了。」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大概一定是『机器子果然是没办法,受不了』的结果吧。」 嗯嗯,很有可能。学长们纷纷点头如此赞同,万里却挤不出半个字来,只是一脸痴呆地站在原地。 「怎……怎么会……」 口中念念有词。 「顺便给你参考,荷西学长去年精心策划了带女友去热海过夜的旅行喔。晚上住的听说是适合成年人的,有点高级的温泉旅馆,去程回程都搭新干线,林林总总两个人花了十万左右。不过,去年秋天他们就分手了,现在应该说是前女友才对。原本部已经到半同居的地步了说。」 「啊,是有这回事,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时候的荷西超烦人的,整个人都坏掉了。」 「虽然现在原因不一样,不过也是处于坏掉状态的就是了。他上次还说认真在考虑是不是干脆留级算了咧。」 「真的假的?」 学长们的心思已经转移到那位身心半毁的就职战士身上了,万里却还陷入烦恼之中。 热海,十万……竟然要十万。不过对自己这个静冈人来说,听到这熟悉的地名至少还觉得一满安心的。 「然后呢?多田万里,你有钱吗?」 科西学长似乎又想起万里的存在了。 「呃……没有……当然没有。」 「呼——既没车,又没钱,那就没办法了啊。总之你先从存钱开始比较好吧?有在打工吗?」 「……是……没有。」 「没有?不会吧。我奉劝你最好去打个工喔。」 「没错,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要是跑了,谅你一辈子也过不到第二个。」 「抱着必死的心情努力吧你。」 「拚了啦。」 「话说回来你这人就是欠却了点『努力感』。」 「啊,我懂。我也那么觉得。」 「我也懂。你或许觉得自己也是很努力了。可是如果不让人看见就没意义了啊。」 「没错没错,这种态度在就职找工作方面也是很重要的喔。」 「男人就是要做给人家看,多田万里。」 「偶尔也该展现一下男子气概啦。」 学长们突然摆出严肃的表情,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万里并开始说教。万里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嗫嚅着用手指摸弄唇边的ok绷,尽管心里很想说「我可是伤患,病 又刚好耶」,却说不出口。 越过科西学长那令人欣羡的宽阔肩膀去,正好看见香子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等待万里的雪白面容。落单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与寂寞。万里想起那个春天刚认识她时的哀伤模样。 再等我一下。我正为了带给你幸福而寻求着灵感。所以请再等我一下……正当万里这个想着时,不知为何科西前辈突然说: 「呼……大家等一下!嘘!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看这家伙快要哭了啦!」 竟然说这种话。万里有种被指责娘娘腔的感觉,脸色更臭了。 *** 「不行。」 笑着说得斩钉截铁,香子用完美的角度微歪着头。 「不行啦。绝对不准去打什么工。」 彷佛说着「你为什么要故意讲这种话呢」的目光,交互凝视万里左右双眼似的缓慢闪烁。 午餐时间几乎爆满的学生食堂,到了下午还是有不少学生。 有单独吃着迟来午餐的人,也有什么事都不做只是来占位子的一群人。 万里和香子选了一张大桌,挑较没人的角落把椅子拉成并排,比邻而坐。 「不、可是……」 「不——行。这样见面的时间会变少的。绝对不行,我绝不答应。哪有这种事。」 脸靠近的一看就知道是情侣,让周遭的人只想说「随便你们啦」的一幕。 香子的膝盖碰触着万里穿若牛仔裤的膝盖。从手肘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的香子领口,散发出甜美的蔷薇香气。艳丽诱人,彷佛感受得到她的体温,令万里头昏脑胀。不过。 「……不,哪没有这种事。」 干脆地反驳,硬生生将视线从雪白的前胸拉开。今天可不能让思考因此停止。刚才学长才鼓励过自己,要像个男人才行。 看着这样的万里,香子嘟起深樱桃色的嘴唇,甚至还发出「哼嗯」的声音。你是拉欧吗你。(注:漫画《北斗神拳》中的角色) 「你想想嘛,我不是答应了要带加贺同学你去海边吗?为了实现这个承诺我需要先做好准备啊。」 「你不用帮我出钱啊。」 「不,说真的,其实我连自己的零用钱够不够都有点勉强。再说,学生打工是很普通的事啊。」 「我就没打工。」 「那是因为你是千金小姐啊。」 「……不能请家人多寄点钱给你吗?」 「不可能不可能。现在给我这些都已经很吃力了,我不能再给父母增加负担。」 「可是,不行就是不行!我绝对不答应!因为打工而减少约会时间,我绝对不要!」 「怎么这么任性……」 「因为……那不然这样好了,由我来带多田同学去海边。如何?这样就行了吧?可以吧?这就解决了!」 这……也就是说……让你帮我出钱的意思吧。 哪有这么没出息的事。不,根本不应该有这种事。一般来说,这才不行吧。 万里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尴尬的搔着头。「嗳?真的吗~?那这次就让你请客罗~!」自己又不是会这么说着答应的男人。 这和内心曾出现不纯洁的念头或记忆无关,单纯只是一心想保住身为男人的颜面而已。 ……当然也可以说,一直想到这件事那才叫不纯洁吧。呜哇,真的,我这人真是……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一个站在身体外侧的自己,正看着另一个搞不清楚场合和状况便擅自陷入沮丧的自己。 (唉唉。) 这样子…… (你在搞什么,多田万里。) 外侧的那个自己好像就要在无意识中剥落了。 回过神来。 「……唔……」 ——那只是一瞬间。现在的感觉真的就是「回神」。 背脊突然一阵发凉。想到刚才那真实的他人感受不禁冷汗直流。 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像那样继续出神下去,自己会变成怎样呢。 丝毫没发现万里内心不可思议的自我纠葛,香子一边卖力眨着闪亮大眼,一边将身体紧贴上来。 「嗳,你刚才在想什么?」 「……咦?」 香子指尖缓缓抚摸她那看似柔软的唇,引人遐思。从鼻腔里发出甜腻的笑声。 今天香子的指甲油是珍珠般淡淡的白色。尖端部分点缀着祖母绿和银色的亮片,令人联想到海底色彩斑斓的热带鱼鳞。纤细的指关节上戴着的细致戒指,蕾丝图样的设计非常漂亮。 当万里出神地望着那美丽手指的动作时。 「多田同学,你到底明不明白?」 香子这么说着,一双坚定的明眸窥进了他的眼中。 视线与视线聚了焦。 瞬间,万里感到一切都被看透了,心脏怦然大动。 我很清楚喔,清楚多田同学已经燮了——有个预感,香子的嘴里就要吐出这句话来了。 要是她真的这么说怎么办。该如何回答才好……该说什么谎才好。 口中遽然干渴了起来,强烈后悔着刚才没有先倒一杯免费供应的茶。 然而香子接着说的却是: 「我想更常见到你啊,多田同学你真的明白这一点吗?说真的,我想有更多、更多、更多~~~~时间和多田同学在一起。可是我不想被你嫌烦,所以一直压抑忍耐。我可是很拚命的喔,知道吗?」 事态偏离了想像中那最糟糕的轨道,万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喔?」 「是啊。分开的时间里,多田同学都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怎么想我……我满脑子都想着这些。真的是二十四小时都想和你腻在一起。你的所见所闻,吃了什么,有什么感觉,我统统都想知道、想掌握、想与你共有。一切的一切,完美地。可是啊,我也很清楚这样的自己实在太恶心了,简直就像跟踪狂一样可怕。」 我有长进了,对吧? 这么说着,香子美丽的脸上浮现完美的笑容,万里不禁大大「嗯!」了一声,并用力点头。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得恶心。 「所以呢,如果你真的去打工,我的忍耐就会超过极限了。明白吗?还有,既然话都说到这了,就顺便告诉你我的真心话吧。我才不要你去打工,然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认识我不认识的女生呢。绝对不要,光是想像就觉得我脑袋要爆炸了。还是你真的这么想看我的脑浆啊?」 「……听我说,加贺同学。」 「什么事?你想看喔?你是认真的吗?」 「不是啦,听我说,不是那样的。」 「你想看我就让你看好啦?」 「不,你听我说嘛,真的。」 对着莫名开心、直拿脸逼近自己的香子,万里只好伸出一根食指从她的太阳穴推开闪避,勉强继续说下去。 「先告诉你一个相当基础的情报,那就是截止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出我身为男人的价值。」 这说起来是很悲哀的一件事,但也是事实。 「老实说我根本不受女生欢迎,能像这样和加贺同学交往,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个天方夜谭,是个超现实的非现实梦想状态。也就是奇迹喔。所以现在就算有人突然跟我说『是的!这一切只是个整人游戏!』我也只会认为『果然如此,我就知道!』,并笑笑接受而已。 第三章 当天,晚上过八点时,柳泽敲了万里的房门。 「嘿。在小睡了是吗?」 「觉得有点困就钻进棉被里,结果睡不着。柳兄呢?」 「我也一样。」 一如往常的简单t恤配牛仔裤,脚上是穿脱都麻烦的靴子。正因为不多加修饰外表,更显得他的美形与帅气。柳泽穿着袜子走进房间,把手里的塑胶袋交给万里。 因为nana学姊说整个晚上都得工作,所以要先小睡一下。还说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休息,所以最好先填饱肚子。因此万里负责煮饭,柳泽则买来配饭的小菜。 大致上总是在缺钱的柳泽,当然不会拒绝这个领日薪的打工。所以万里轻易就达成nana学姊开出的条件,而今天就是两人要去打工的日子了。 平均分摊的钱算到一块钱单位那么细后,将零钱交给柳泽,万里开始简单的准备餐点。已经来这房间玩过很多次的柳泽也很熟悉地自己在矮桌边盘腿坐下,手脚俐落地将万里看到一半的电视杂志和写报告用的纸张叠在一起,集中收到一旁去。一边把玩着遥控器,「咦?」柳泽一边望向矮桌底下。 「万里你手机在响喔?」 「喔,那是简讯不要紧。」 充电中的万里手机,收到简讯的信号灯闪着光。 将事先煮好的白饭装在碗里端上桌,再回厨房拿来茶壶和杯子后,才查看刚才的简讯。 「香子?」 「嗯。你先吃没关系,是说也帮我倒杯茶。要是不马上回覆简讯,加贺同学会抓狂的。像长州小力那样就是了。(注:日本搞笑艺人,招牌搞笑句是「我可没抓狂喔」)」 不知道是否在脑中正确描绘出香子一脸完美笑容,歪着头说「我可没抓狂喔」的模样,柳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尽管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最近的香子——就万里个人的感觉,应该是提出要打工的事情之后——对万里的束缚愈演愈烈了。 相当神经质地在意着一些无聊的小事,例如简讯只要回得晚了(其实只是没注意到而已),或是上课迟到了(其实只是因为先去上厕所),她都会拚命追问原因。又或是: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尽管万里并不觉得自己沉默)、「前天的包包(黑色皮革制)和昨天的包包(黑色皮革制)和今天的包包(黑色皮革制)哪一个最可爱?咦?你看不出哪里不同……为什么。你眼中都没有我吗? 之类的。 下课后总是黏在万里身边,使得他几乎无法和男性友人一起出去。只要是人,有时候想要一个人独处也不过分吧,现在却连这个愿望都无法获得满足,客观来说,最近持续过了一段压力很大的日子。 当然,今天要打工的事情并没告诉香子。 谎称是忘了写一堂香子没上的课的报告,因为明天就要交了所以今晚要熬夜,上完第三堂课就和她分开回家了。虽然香子说想看万里写报告的样子,还保证一定会保持安静,但他仍以「抱歉,这次我真的想认真专心写报告」的藉口拒绝了。 这都是为了实现带香子去海边的承诺,只要这么一想,说谎的罪恶感就不至于让胸口感到那么痛。再说,本来就是坚持不让万里打工的香子,还比较任性不合常理吧。 更重要的是。 「很烦吧,香子的恶鬼束缚。」 「不会啊?其实我还不讨厌呢,她的束缚。」 ……这是打从内心真的这么想的。 并不是因为她很烦,所以才想扯谎远离她。所以今天的谎言也是无可厚非的,今天晚上,万里并不打算责怪自己。 香子传来的简讯和平常一样没说什么重要的事。顶多就是「好想喝红茶喔☆」这种程度的内容。而万里的回信除了「这样啊5」之外也没别的版本了。每次每次,都是这样。早安,晚安,等一下要去吃饭了,吃饱饭了,刚涂了指甲油,好困喔,肚子饿了,我家的猫,我弟弟,好热,好冷,好开心,好无聊,你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喜欢我吗?有多喜欢?嗳、嗳、嗳……万里手机里的自动选字机制,现在只要打「ㄓ」,就换自动跳出「这样啊~」:只要打「ㄨ」,就会自动跳出「我也是~」;打「ㄇ」就是「明白了~」;「ㄔ」就是「超喜欢你!」……被调教得好好的。 不过,这都没什么。真的。 虽然这一点也不好笑,还不合常理,而且带来很大的压力,万里却满享受陷入这种状况中的自己,也觉得很高兴。毕竟,那样的女生竟然会对这样的我如此紧迫盯人呢。 其实结论很简单,就是自己也喜欢香子。 这份喜欢是认真的,认真到能从令人困扰的事之中获得喜悦。认真到一天收到超过三十封毫无内容可言的简讯,却还能读着读着就微笑了起来。叫人不敢领教的也好、带来巨大压力的也好、麻烦棘手的也好,在万里眼中都可爱得不得了。香子喜欢自己这个事实,以及她对自己的执着,这些都教万里如此喜悦,贪求着不想放手。 要是失去了这样的日子与时光,万里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喜悦可书。那一定会成为无滋无味的人生,生命也没有意义了吧。像个空壳一般。 真的是这样想的。 即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在对琳达的思念复苏的现在,也似乎未曾因为脑容量被占据而减少了对香子的爱意。万里明明只有一颗心,对两个人各自的恋慕之情却不是瓜分他的心,而是并存于其中。姑且不论万里很难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 最近经常不可思议的想着,人类真的那么灵巧吗?大家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因为自己失去记忆,导致人格难以固定,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形? 无论如何,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总有一天会引起毁灭性的事态,一定会有谁将承受巨大的伤害。总有一天,一定会出现不想面对的破绽吧。 ……在这过程中,自己的心意也将改变吗? 那并存的两者之一,将会自然消灭吗,奠的只要等事情这样演变就好吗? 现在是否真的只是站在那插曲的发端之处而已呢? 「香子能认识你,跟你交往,真是她的福气。」 率先狼吞虎咽地开吃了起来的柳泽这么说。 给香子简短回了封简讯后,万里转头望向他的侧脸。那健康的、年轻的,充满男子气概的大嘴正在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饭。不知道是受到他的气势震慑,还是因为内心类似罪恶感的微妙情绪使然,万里凝视了他整整好几秒。 「……为什么?」 这问题,未免也太搞笑了吧。柳泽不禁「啊?」地回望万里。 「什么为什么,你看看,要去哪里找到另一个能接受那个跟踪狂的人啊?你真的很有毅力呀。」 「……因为我喜欢加贺同学,做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啊。」 「就算是这样,也该有个限度吧?最近香子对你的态度,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太超过了。二次元也吓到了呢,一般都会看不下去吧。哪有人这样一直黏在一起的。」 「耶嘿嘿。」 放下手机,万里也在桌旁坐下。拿着饭碗和筷子,半是开玩笑的笑了。 ok绷下,嘴边的伤口还算新,血肉还没愈合,也还很痛。 「因为我对她不是一般的喜欢,是非常喜欢,所以没问题的。」 「哇喔……好久没听见万里放闪的言论了喔。你们两个果然还是很恶心。」 一边用顺畅的节奏扫光餐点,柳泽又笑了。一看见他那健全的笑容 ,就不由得去想自己怎么会跟他相差这么多。 健全与不健全。帅哥和丑男。老实人和说谎者。甩人的人和告白的人。就像积极与消极,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勉强动了动筷子,万里不再说话。这样的自己,在柳泽眼中看来是怎么样的呢。而在香子的眼中看来又是如何,还有琳达的眼中—— 不经意地,那种照镜子的感觉又出现了。 (因为喜欢所以没问题,这样啊。) 多田万里完全没了食欲,呆若木鸡。 自己在自己房里的桌子前坐得好好的。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捧着饭碗。 受伤的嘴唇现在还是肿着的,却大剌剌的只贴着一块ok绷。平常穿的牛仔裤配宽松过大的睡衣t恤。邋遢的头发过长,后脑勺的发丝都夸张地东翘西翘了,万里自己似乎没有察觉。 (因为想回到琳达身边,因为动了这种念头所以内心感到罪恶,过意不去,才会不管她做什么都允许,都忍耐……最好不是这样。) 隔着鼻尖几乎要相碰的近距离,我凝视着那过去曾是自己的肉体。想从这家伙眼中找出诚实的颜色与谎言的颜色。 (这岂不是最低级的吗。) 「……」 是谁在那里低语。 柳泽在一旁轻轻用手肘碰了碰睁着朦胧双眼,一动也不动的万里。这才让他回过神来,盯着那张脸看。 「怎么了?快吃啊,隔壁的学姊不是说九点左右过来接我们吗?」 「……啊、思……」 「上菜啊,我第一次做呢。大概会被叫去调酒吧?像是应付醉鬼,或是处理客人的呕吐物之类的。」 「……啊,不知道耶?我也没仔细问过工作的内容。」 「要是被叫去做类似牛郎的工作怎么办?会不会叫我们去呼口号、带气氛什么的啊,我们两个那么内向。」 那张没有一丝心机的开朗笑容。 再次深深感到柳泽帅气的长相,就算站在香子身边都毫不逊色。个性又好,很容易跟人交上朋友,任谁来看都会说他是个好家伙吧。让人打从心底认为能和他做朋友真好的男人。 香子过去会爱上他也是很自然的,万里对此充分能够理解。要是自己是女生,或许也会爱上他吧。 反过来说,到现在还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香子会从这个美好的柳兄身上,明显「降级」地对自己「变心」呢。 在香子心中,柳泽光央和多田万里也曾并存,而最后留下的是多田万里。到底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啊。是因为被柳泽光央严正拒绝,并且被多田万里告白的缘故吗。只因为这样,真的就能把十年来的单恋做个了结吗? 选了价值明显较低的自己的,香子的选择。仔细想想,那真的是个不可思议,令人费解的决定。 她又不是像自己一样失去记忆。 然而,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但总之,她是知道那个方法的。 再次陷入思考的万里,被此时玄关传来的敲门声唤了回来。那粗鲁的敲法和发出的声音。 「啊。大概是nana学姊来了。」 万里放下筷子。 「我来开门。」 大口吞下最后一口饭,柳泽站起身来。万里扭转身体,望向玄关。 门外一如预期的,和平常一样做角色扮演的nana学姊……不,是庞克装扮的nana学姊站在那里,不等看见她的柳泽做出反应。 「哼嗯。你就是那个柳泽?原来如此,确实是个上等货。」 「呀!」 不由分说地拉开柳泽t恤下摆,确认他的腹肌。很好,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转身望向从万里的位置看不到的玄关外走廊。 「琳达,你干得好!」 竟然说出了这句话。 万里正要吃进嘴里的和风汉堡排差点掉到地上。 今晚不是应该和柳泽一起,去做nana学姊介绍的打工才对吗? 没听说琳达也要一起去啊。啊!你好,晚安!柳泽兴奋的声音已在玄关响起。 *** 事态相当地令人混乱。 「选哪件?」 柳泽面前是一件紧身的银色四角泳裤和肤色亮片比基尼三角泳裤,他正无法从中做出选择。 「唔、唔唔~~~~嗯……」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罗丹的沉思者嘛,又或是苦于便秘的帅男。 上半身被扒个精光,呈半裸姿态坐在折椅上,满身大汗的对着两件泳裤死命比较着。 「快点决定!决定好就快点穿上!你换好了吗?」 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将两件泳裤丢给柳泽的怪人,将视线投向万里。万里立刻立正站好。 「是!换好了!」 「丑死了!」 与发表的同时,也受到了唾弃与怒骂,不过。 「不过倒是有那么点小性感啦……!」 戴满戒指的手抚过大腿内侧,直到最靠近私密地带的部位为止。这样啊,原来我还有点小性感啊。丢下正如此莫名感慨的万里与半裸的柳泽,有着巨大躯体,穿着像dandy坂野(注:ダンディ坂野,日本搞笑艺人,喜欢穿着各种颜色的燕尾服)那种鲜黄色的西装,脸上还戴着面具的中年欧吉桑,在听见有人叫「社长!」之后就到那边去了。听见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说「喔,社长,今天是化装舞会的面具啊!」他就一脸开心的说「我是歌剧院的怪人啊~」装腔作势的,也不看看自己明明就是dandy坂野。 「柳、柳兄,你快点决定要哪一件吧!」 「喔、喔……可是我还有点犹豫……啊啊,怎么办啦?可恶,没想到我的人生也会有为这种事情烦恼的一天……!」 右手抓着的银色泳裤不会透肤,而且就布料面积来看,屁股还保得住。 左手抓着的肤色比基尼会透肤,而且造型虽然还没到丁字裤的地步,不过从陷入股沟的角度来看,要平安保住屁股恐怕很难。可是,社长却说「穿这件的话酬劳多给一万」。 不管穿哪一件,以形状来说当然都很不妙,无论如何柳泽就是得以只穿着一件内裤的状态暴露在众人面前了。这就是今晚他唯一的任务。 视线前方,净是些和柳泽被交付相同任务的模特儿风外国美男,每个人都大大方方地穿上肤色比基尼,单手端着啤酒走来走去。毫不在乎双腿之间垂着的、摇来晃去的东西把气氛搞得多露骨。两人不禁目送着他们走开,望着那些外露的臀肉,柳泽那形状美好的嘴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宽广但阴暗又湿热的工作人员休息室内,挤满了约二十名做各种打扮的今晚的同事们,从刚才开始就忙得不可开交。从好几重垂帘隔开的会场传来重低音的bgm,也听得见客人们嘈杂的声音。充当厨房的空间传来的则是听不清楚内容的怒吼。或许今晚的活动已经开场了。 nana学姊开车载他们来到的,正是那和香子有着共同回忆的live house。 为了举行派对,今晚这里被包场了。主办人正是那位「社长」,万里他们进入会场时就已经在排队的客人,从年轻人到中高年人都有,净是些做华丽打扮,性别暧昧不明的人士。听说好像是要帮谁庆生,不过看起来还比较像是化妆晚会。穿着礼服和西装的人们也参杂其中,从扮装、女装、男装、布偶装到卯足了劲的扮装皇后都有。奇装异服的造型不输万圣 节变装秀,耳边则是震耳欲聋的大声量的「化学兄弟」,这一切都被吸进这可疑的地下密室。 看到这些人们时,即使是迟钝的万里都隐隐察觉到了今天的打工不会太轻松。柳泽也和万里四目相对,陷入沉默。不过被泰然自若的nana学姊和琳达前后包夹着,两人也只能做出觉悟了。 在nana学姊的介绍下,和社长照面后,柳泽马上就被扒掉t恤,在社长一声「这边的,你ok!选一件!」之下,被迫从两件泳裤中二选一。附带一提,那件被扒下的t恤,则是在社长把头埋进去狠狠深吸一口气之后表示「这什么衣服,土毙了!太差劲了!不准再穿!没收!」就被抢走了。同时也决定了柳泽今天势必得半裸回家的命运。 而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ok的万里,则被交待了和柳泽不同的任务。 「要是做不出决定,不如选这个吧!」 早就换好服装的万里,算是比较游刃有余的。 「既然都是要出丑,还不如选可以多领一万的!」 做出自认为冷静的判断,为了不被音乐盖过而提高了音量,万里用手指指肤色那件比基尼。 「咦咦咦?真的吗……真的吗……!」 柳泽暂时说不出话来,紧握着几近透明的肤色亮粉泳裤倒抽了一口气,最后。 「是说……倒是你喔!倒是你喔!你穿那样更丢脸吧你!我都有点尊敬你了耶!」 说着,柳泽缓缓上下打量着万里的装扮。万里也再次检视自己。 「我已经习惯了!我已经接受这样的自己了!」 被dandy坂野评为「丑死了不过有点小性感」的万里,戴着银色的鲍伯头假发,身上穿的是配备吊袜带,带有萝莉塔要素的黑笆迷你裙女仆装。 脸上也被化了妆,不过连自己都不认为那称得上可爱。不管是暴露出的骨感胸脯,还是从泡泡袖里伸出的手臂,或是吊袜带下一点也不柔软的大腿质感,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穷酸的男人,实在是很凄惨的男扮女装。这就是万里今晚的打扮。 「就连这嘴边的伤口啊……社长都设定好了:『就像是个被主人粗暴对待的女仆!而被粗暴对待的原因是因为太丑了!』」 「呃,是喔……」 怀里抱着银色的托盘,一个耳朵上塞进被交付的耳机,斜背着的小包里装着无线电对讲机。摆出个姿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只能发出「哈哈哈」的干笑。 「快,柳兄你也快点换上吧。他们说男的没有更衣室啦!大家都是在这边自由的全裸更衣喔。」 「……我知道。你站这边啦,帮我挡一下。」 「好啊!」 将柳泽藏在下垂花瓣般的花边迷你裙摆后方,万里用指尖顺了顺耳边的假发。将胸口附近扎人的蕾丝花边顺平,抿抿嘴确认保护嘴角伤口的唇蜜是不是有确实涂好。 从刚才开始,在那震耳欲聋的重低音节奏之下,脑袋似乎都麻痹了起来。原来女生的感觉是这样的啊……之类的妖异感觉开始包围万里。被迫穿上高跟鞋的腿自然而然地打直,下半身凉飕飕的,莫名在意起他人的眼光。每天都穿高跟鞋的香子,原来一直都活在这样的世界之中啊。在意发型,在意服装,在意化妆,在意自己的脚。万里再次对香子以完美为目标的美感佩服不已。 「穿、穿是……穿好了……」 柳泽发出细得像是蚊子叫的呻吟声。回头一看,他根本几乎是全裸。 「……我穿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深远立体,具有男人味的五官,每个动作都会让身体浮现肌肉阴影,雕像般的肉体。 肤色比基尼的中央部分金属光泽闪烁,反而像是强调着「大家快看!这里有猥亵物品喔!」似的高调下流。 「……没、没问题的!超好看的你,柳兄!」 万里不禁为他献上了掌声鼓励。柳泽发出「啊啊啊可恶!」的怒吼,激烈羞耻地撩起头发,自暴自弃地挺直背脊,把脱下的牛仔裤和内裤及袜子放在椅子上。 嘘!路过的一位和万里做相同装扮的女装男子……不,应该是真正的女生吧,总之那位只限定今晚的同事对着柳泽吹了声口哨。 「谢啦!真是的,我就奇怪薪水怎么会这么高!原来不是一般的打工啊,毕竟是这种金额呢!」 「而且柳兄啊,穿上透明小裤裤的你还可以多领一万唷!」 「要是被千波看见,我宁可去死!」 「不,小冈或许会不当一回事的接受也说不定喔?她应该会咯咯笑着用摄影机把你录下来吧。」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会承受不住!不然难道你愿意给香子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吗?」 「嗯!加贺同学对这种事应该没问题吧,我可以很自然的让她看喔。」 应该说,不想被看见的不是穿女装的事,而是撒谎打工的事吧。 「真的吗?你果然很强!是说,我们都穿成这副德性了,她们两个不知道会被打扮成怎样喔?我是说nana学姊和琳达学姊!」 「不会是穿成我这样吧!」 柳泽说着指指自己。 「怎么可能!」 万里也咯咯笑了起来,此时—— 「啊!你是柳兄……吧!咦?多田万里?呜哇哇,nana学姊,你看你看!」 「哇喔,好呛喔!」 是琳达和nana学姊的声音。回头一看,两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咦咦……咦咦咦…  」 「不,你们这才叫呛吧?」 万里和柳泽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对着她们,两男两女对彼此的打扮都感到很惊讶。 琳达和nana学姊两人打扮得一模一样。 头上戴着和万里一样造型的鲍伯假发,不过是紫色的,长度和下巴等齐。还加上恶魔角造型的黑色发箍,一样戴着单边耳机和装着无线电对讲机的小包包。 上半旁,只穿着大量暴露出雪白肌肤的黑色皮革比基尼上衣。 看起来一点也不牢靠的皮绳只在背上打了个结,胸口和美背及腋下、腹部都外露,在黑暗之中显得特别亮白。即使穿着如此暴露却不令人感到下流的原因,或许是nana学姊太瘦,而琳达的肢体与肌肉比例太美,而给人不太现实的感觉所致吧。再加上两人打扮得一模一样,更提高了某种卡通人物角色度的氛围。 下半身穿的也是皮制短裤,搭配亮片裤袜和及膝长靴,单手端着银色托盘,两简直就是—— 「我们是『双子恶魔』喔!」 她们的打扮正如nana学姊所说。而这个人啊,竟然把打火机和三根香烟硬是塞进平板胸部的比基尼上衣里面。从耳朵到软骨戴满了看起来超痛的耳环,配合着重低音的节奏,在黑暗中闪闪放射魅惑的光芒。 另一方面,琳达则是有点害羞的用托盘遮住胸部。 「社长说:『话说回来你们两个真是一点都不性感耶!就这样瘦到枯死算了啦!』话说回来……」 噗嗤!琳达从鼻子里笑出声来。 「柳兄和多田万里,你们两个打扮得都挺适合的嘛!」 瞄了万里一眼,强烈的视线。那张脸上化着比平常还浓的妆。 nana学姊的化妆倒是和她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琳达这样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眼皮涂上黑色的眼影,眼线再演尾处上扬,形成强烈的猫眼妆。具有光泽的睫毛,描得细细的眉毛,刻意掩盖 唇色的唇膏。 相对于原本小巧细致的清秀五官,化妆之后的琳达变身一样成了另外一个人。眼睛鼻子异样的美,小脸的轮廓像是无邪的少女,若无其事的视线中又带着一股坏心眼的感觉。以女人来说,她的腹肌线条非常结实,立体的身材一定会相当引人注目吧。不知道她是怎么锻链出来的,跳舞时的姿势也是一流的她,化身为恶魔琳达时更是亮眼出色。 毫不矫揉造作,爽朗的性格,自然的态度,单纯的感觉——平日给人这种印象的琳达,令夜形象完全逆转了。全部都相反。充满了危险的气息,浓厚得像要滴出有害物质的恶魔,正是如此。 「琳、琳达——」 彷佛被吸过去似的,万里靠近琳达耳边。可是就在这个瞬间,会场的音乐音量忽然更上一层楼。 「——学姊,你是第一次来打这种工吗?」 「嗯?什么?」 看来声音果然传不过去。 「好了,你们都在这,快去工作吧,快去快去!」 穿西装的工作人员大力拍手,把情绪高昂的工读生们全推向会场。 柳泽带着不安畏畏缩缩的站在原地,和他做一样打扮的外国人靠近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这样双手在柳泽身上涂抹起加了亮片的油。那双手的挑逗动作完全就是个gay,让万里有点惊讶,柳泽却像做了什么觉悟似的,自己也沾取了些油,开始往全身涂抹了起来。最后就用那双手撩起头发,和聚集过来的美男子们一起消失在帘子的另一端了。对了,他们全体都穿着肤色比基尼,看来柳泽的选择是正确的。 万里背后被人推了一把,回头一看,nana学姊努了努下巴。 「快去啊!你知道该做些什么吧?先去酒保那里,托盘上放满酒杯后,尽可能在客人之间巡回走动,让客人随意取用!要是有人点酒,就送上去!等一下也会有吃的,用一样的方式上菜!酒保那边的工读生会负责装盘!空杯和垃圾要随时回收下来!总之就是罩子放亮点!把自己当作背景的一部分,尽可能酷酷的,淡淡的去做!」 「我、找明白了!啊,对了手机……」 放在椅子上的包包口袋里,万里的手机还塞在那里。本来想装进放无线电的小包里随身携带的。 「手机?不行不行,那会被社长骂死的!」 被琳达纠正之后,也只好断了这念头。毕竟是来工作的,也没办法。 只希望不要被偷走,将包包放在椅子下比较难找到的地方后,便追随着琳达和nana学姊的脚步钻过帘子进入会场。 湿热的气压和几乎要把视网膜烧坏的雷射光,随着爆裂般大音量的音乐从正面袭上万里的身体。 *** 拨开无视于年龄,在汗湿的身上挂满萤光棒狂野舞动的人群,万里穿着高跟鞋昂首阔步于会场中。 「什么酒都好!给我烈酒!」 一个穿着单薄的洋装,将一个银色哨子塞在乳沟里的年近四十的女人在耳边叫唤着,万里停下脚步。 派对刚开始的时候,只要有人叫他,还会一一停下来必恭必敬的回应「啊、是!」「请问您要点些什么!」,却被社长怒斥「那样慢吞吞的要摸到什么时候!」,并往他口中塞了三颗口香糖,说是「看起来没礼貌也没关系,嘴巴就这样保持蠕动就好!」于是万里便一直乖乖嚼着那早已没味道的口香糖。 然后,开始无言的,斜眼看人。只点个头就转身去取酒。 四面八方都有人伸过手来擅自将空杯放上银色的托盘。他也都好好收下,再端回吧台去。那些杯子乍看之下是玻璃杯,其实都是塑胶制品,重量既轻,叠得再高也不怕。 从吧台准备好的酒中随便选了一种,回到刚才点酒的人身边。不想再被狂热的舞客撞得把酒洒在身上了,那种事一次就够了。 送上酒,回收空杯后,无线电中传来把前菜端给客人的指示。确实看看时间也该上菜了。几乎是所有人都没休息地跳个不停,大家一定都开始需要补充卡路里了吧。 派对热闹得超乎想像。 日期进入隔天的那一刻,会场响起生日快乐歌,女性主宾(看起来年轻但在厨房看到的蜡烛大概有四十五根)吹熄巨大蛋糕上蜡烛的当下,如今回想起来足当晚唯一正经的时刻。 那之后不知又过了几个小时,客人有增无减,酒不断被端上去,客串dj的来宾是万里也认识的知名人士,那些年纪老大不小的人们持续欢闹不停歇。 这时,响起了一阵热烈欢呼声,不明就里的回头一看,设在会场各处,穿着肤色比基尼的外国人舞动着裸体,本该是严禁触碰的表演台上,只见社长跳了上去,脱下黄色西装,只剩一件calvin klein内裤,从背后环抱住舞者,挑逗地扭动腹部和腰部,两个男人就这样交缠在一起,仰头望着他们的欧巴桑们兴奋度一口气为之大增。不久社长伸出双手手指比画着「gets!gets!」的招牌动作(注:dandy坂野的招牌动作),看来他对自己是dandy坂野这件事也相当有自觉嘛,不过,真希望他至少可以先脱掉袜子。 看看柳泽,他正站在另一个舞台上,露出「幸好不是跑到我这来」的表情。那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模样,令万里不禁噗嗤一笑,与柳泽四目相接,他也微微露齿一笑。看着他这副笑容的,还有身边那些女性或比女性多了一点什么的人们的视线、视线、视线。 明灭狂乱的灯光中,柳泽的肌肤闪闪发亮。柔韧而肌肉结实的肢体,宛如一只美丽的野兽。不输给外国人模特儿的身材,高举起双手,配合音乐扭动着腹肌.还挺有模有样的唷。 中场时有一次去上厕所休息,柳泽头发还在滴着汗水,边喘边说:「那些外国人说,我只要尽量模仿他们的动作就好,所以我就照做了!」看起来,他其实还挺乐在其中的。煽情地晃动肩膀,做出冷酷无情的表情,将火热的视线散播到那些摸不到他的人身上,彻底成为会场上一个炒热气氛的美丽装置,不是任何人,只是作为匿名的存在,领导着仅此一夜的狂热。 万里不是不懂那种心境。 这与多田万里的人生截然不同的一个夜晚,对自己来说意外的并不坏。 非日常的空间中,像这样化身为另一个人,嚼着口香糖摆出酷酷的模样并不坏,只要做一个把工作做好即可的机器。而时间就这样流逝。音乐和地鸣透过高跟鞋传到骨盘、脊椎、头盖骨、脑髓,持续给予令人麻痹的刺激,像黑暗中跳动的光线一样不受控制。 五感被过强的刺激破坏,自我换上另一副人格,肉体用来拚命打工,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这个在此刻,却莫名的令人畅快。 什么都不带,只带着这个身体,漂亮地度过这个夜晚。 弯下腰,想将前菜小盘装进银色托盘里时,从背后被人抓住,回过头一看。 恶魔——琳达正对自己咧嘴一笑。 因为太热,外露的肌肤上香汗淋漓,包括脸颊和锁骨、肩膀都湿亮亮的。即使周围一片昏暗,仍看得出她的脸色潮红。望着万里,她说: 「累不累?还好吧?」 一边配合重低音的节奏轻轻摆动腰部,琳达在耳边大喊。到处都一样,耳朵已经都不管用了。 「还满好玩的!意外的没问题喔!」 把身体靠拢,万里也在她耳边大喊,紫色的人造发因汗湿而贴在脸颊上,琳达用力点头。 「就是这样啊!我也觉得满好玩的,其实帮这个社长打工,我已经是第四次了! 」 「咦——!每次都穿这样吗?」 「不是!没有一定的!有各种造型!」 不管是火热的身体和满身大汗,大家都一样,不知不觉两人的肩膀也已经紧贴在一起了。因为不站得这么近,说什么根本听不见。 此时。 「那边那两人,超可爱的啦!我可以拍照吗?」 一群完全喝醉的年轻女生,举起手机朝这边大喊。不顾一旁困惑的万里。 「可以啊!」 琳达兴奋地抓住万里的肩膀拉过来,身体紧贴着开始做出扭动跳舞的姿势。呀!那些女孩们开心的大叫,其他客人也开始朝这边行注目礼了。大腿内侧是琳达裤袜扎手的感触。体温。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可是,事到如今要是不配合,只会破坏气氛。万里只能配合俐落舞动着的琳达,将手环在她结实的小蛮腰上。 和万里手挽着手,琳达站在相机前,和音乐节奏交错着扭动腰部。眼里明显是对这一切感到有趣的积极视线。雪白的指尖翻弄着,操纵着人们的视线。 今晚在这里的不是多田万里与林田奈奈,而是嚼口香糖的男扮女装女仆和猫眼恶魔。 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和未来,那些和这一刻毫无关系。只有当下,仅限在这个会场,只存在于这瞬间的,两具肉体。 一个客人兴致来了,拿一根萤光棒让琳达叼着。琳达满不在乎的接受了,用门牙轻轻咬住萤光棒,唇边浮起一个轻佻的微笑。 只是在这一刻,突然想要那么做而已。 毫无脉络可循,没有目的,也没有欲望,万里的身体只是单纯地做了动作。从背后伸出手臂抱住琳达,让她躺在怀里,用自己的腿支撑她的体重,覆上去咬住萤光棒的另一端。 耳边爆发的欢呼声震耳欲聋。音乐的节拍渐渐听不见了。琳达的猫眼稍稍眯了起来,像是在窥探着万里的眼色。 此时,视野一角,瞥见了一双极为美丽的鞋子。 有着纤细的造型,却又不失豪华的一双高跟凉鞋。 能穿这种鞋的女性真的很了不起,万里不经意地这么想。自己穿了高跟鞋才知道,像这样必须总是把指尖踮起来走路时,身体传递的意识和平常完全不一样。那个高度,那个大小,到底需要付出多少痛苦的牺牲才能支撑住全身的重量啊。 再说,那双脚踝是那么细,小腿也那么结实。膝盖线条柔美,真是一双美腿。应该是模特儿或女艺人吧。还是女明星?她走路的时候,都不会被自己的脚迷醉了吗?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长度及小腿肚一半的裙摆。那是具有光泽的夏季毛线质地,再往上看,原来是一件无袖的休闲洋装。脖子挂着分量十足的项链,手上戴着成套的手环。 这女人的姿态完全是自己的理想啊,万里轻松地想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就算不看脸也令人想大喊「这里有个大美女!」她就是如此的艳光照人。 要是自己投胎当女生,一定要留一头那种豪华的大波浪长卷发。要像那样将晚宴包夹在腋下,露出纤细的肩膀,让人人都看看自己完美的体态。 没错,真的是很完美—— 「……唔……!」 口香糖卡在喉头,万里吐出口中的萤光棒。 身体弹跳了起来,看见了那个完美的人。 只凭一件名牌洋装,就能完全融入这个派对会场,有着惊人美貌的完美女人。完美的微笑,完美的站姿。 她就是,完美的加贺香子。 向前一步,走向还抱着恶魔的——不,琳达身体的万里,香子那完美的笑容丝毫没有动摇。 「……呜哇……」 手中酒杯里的酒已经朝万里脸上泼去。 眼睛和鼻子。因为后仰的关系像溺水一般呛咳了起来,即使如此还是发不出声音。为什么香子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为何? 「不是这样的,小香!」 耳边响起哭喊似的声音。 「你误会了!我啊,是我!你看,我是琳达啊!林田奈奈!」 迅速从万里的臂弯中摆脱,琳达拚命提高声音呐喊。 从香子的唇型可以看出,她说的是「那种事我当然知道」,然后。 「……唔!」 举手对着万里的脸颊就是一巴掌。接着不知为何,周围响起了掌声,飘散着热气的乐音还是没有停下来。 第四章 万里挣扎地走在杳无人车,天亮前的安静街道上。 天色还很暗。 覆盖着半个天空的云,看起来成了漆黑的影子。风加速了云的流动,云的另一端开始透露出淡淡蓝光。简直就像夜晚即将裂开一样。 万里冲上早晨第一班电车时,刚过五点没多久。 nana学姊和琳达以及柳泽都还在live house里,他们应该会直接去参加庆功宴。 而和香子的那件事。 ……那之后,琳达尴尬得不得了。抱歉抱歉抱歉,我喝了酒有点醉,真的很抱歉。向学妹低下头拚命道着歉的琳达,和不发一语只是站着不动的香子,以及酒早就醒了,捣着脸颊还穿着女装站在一边的万里。还有,周围看热闹的宾客们。 预感事态可能演变得很麻烦,nana学姊很快地介入其中,驱散宾客,并且拉着琳达到吧台的另一边去了。 看见nana学姊如此敏捷的反应,万里这才猛然回神,抓住僵立着的香子的手,带她到工作人员休息室,将自己家的钥匙交给她。 现在还在打工,什么事也不能做,但我会好好把话说清楚,希望你先到我房间等,拜托你,一定要冷静。万里如此恳求,香子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手中的钥匙。她的眼神,令万里深深颤栗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可是,没时间等她回答,万里必须赶快回到会场。虽然已经没有刚才气氛那么狂热——但派对还是很热闹的。 只是,万里本身的魔法已经被解除了。 口香糖也在刚才的一场骚动中真的吞下肚,现在这里的他,打回原形,恢复那个平凡的多田万里了。不再是酷酷的口香糖女装男孩,只是个和日常接轨的打工仔。普通的学生。 兴致和气氛都没了,单手端着银色托盘,回到单纯的送酒工作。那之后也无法和琳达说上话,只能一个劲儿的等待时间过去,好收工回家。脸上被香子打了一巴掌时,刚好打中嘴边的伤口,嘴角在这段时间内一亘不停地刺痛着,提醒着万里眼前的现实。 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办」。 不知道香子会怎么想。谎言被拆穿了。被看见和琳达卿卿我我的样子了。把钥匙交给她了。怎么办…… 要是香子放弃自己就这样回家,那万里也回不了房间。 可是,就算会被她放弃,被讨厌,被甩,都是理所当然的。 ……脑中只是不断想着这些,默默等待时间经过。结束打工后,从社长手中接过约定好的现金酬劳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钱或许用不到了」。 接着,连向朋友们道别都没有,只顾着急忙卸妆换衣服,就离开了店里,跑向车站。周围那些赶搭第一班车的人们,并不会特别注意一个脸上还留着化妆油彩的年轻人。 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察看。简讯有六十通以上。你现在在哪?为什么不回信?你在做什么?没事吧……?多得看都看不完。未接来电也全都是香子的号码。万里双手蒙住脸,连叹气都叹不出来,也呼吸不过来。 联络不上万里大概是十点左右的事,那之后,香子一直在搜寻着万里的下落。 「我现在过去你家」的简讯,是晚上十二点左右寄出的。 「我来了,你怎么不在」是在那一个钟头之后。 找遍了万里平日常去的地带,从便利商店到家庭餐厅、居酒屋、柳泽家、大学附近……四处搜寻,终于在晚上三点半过后,来到曾与万里来过一次的live house。 穿着高跟鞋与连身洋装,整个人完全陷入混乱状态的香子,独自一人穿梭在整个东京,只为了找寻撒谎的万里。 她似乎担心万里是不是遭遇到什么事故,是不是得了急病,还是倒在哪里。简讯里都是这样的文字。我现在马上就去!不要担心,没事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搔弄着前额的头发,万里说不出话来。 真的无话可说。 都是自己的错。 明知香子是那么黏自己,又是那么容易胡思乱想,认定的事情就会一个劲儿去做的人,却还对她说谎,还让她联络不到自己。 结果当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时,却目睹了自己和琳达开心打工的场面。明明香子是那么反对的。 而且,自己和对琳达做了那些事—— 不管被说了什么,被怎么想,都没有藉口可书。只能完整接受香子所想的,和她所希望的一切。 终于电车来到自己家那一站,走出剪票口后万里又开始跑。飞奔回公寓时,房门没有锁上。 「……加贺同学……?」 天亮前的静谧与黑暗之中,香子一个人坐在那里。 没有把玩手机,真的只是恍惚地坐在哪里,连哭也没哭。 「加贺同学,我……真的……」 万里拚命拢寻着词汇,踢掉脚上的鞋子。进到屋内,几乎是倒在香子身边坐了下来。压抑着激动的呼吸,扼住喘息的喉咙,总之,一定要先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在你身上泼酒,还打了你。你的伤都还没有好,真的对不起。」 被香子抢先了。 「……我本来想当个绝不做这种事的『好女朋友』,却还是办不到。我果然……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香子在责备自己,都是我害的。 心脏像被揪住似的,万里什么都说不出口,倒吸了一口气。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却因为害怕眼前的状况而徒然张口结舌。 心里清楚明白。 自己正在渐渐失去好不容易获得的爱人。此刻。 这个人已经不再爱自己了。再也不会对自己笑了。再也不会找寻自己了。对自己也将没有任何要求。 「……抱……」 在她心中,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将消失。将再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将不存在—— 「……抱歉!真的很抱歉!抱歉……!」 近乎低头下跪的姿势,万里坐在香子身边,低着头反覆地道歉。 「我想带加贺同学去海边。无论如何都想。希望自己能不让你出钱,像个男朋友该有的样子帅气地带你去。所以我无论如何都需要钱。因此,才会对加贺同学说谎,瞒着你去打工。我事前真的不知道琳达学姊也要去。可是一起打工时,在周遭的围观下,情绪突然高涨了起来,为了炒热宾客的气氛,就做出那样的事了。只是这样而已,真的。让你担心我真的很抱歉,对你说谎也很抱歉。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数次无数次,拚命低头谢罪。额头甚至好几次敲在地板上发出声音。 一旦「失去」即将变成现实,自己竟变得比想像中还要拚命。从没想到这是没办法的事。也没有办法放弃。着了火似的脑中想的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挽回,有没有办法让她原谅。只要能获得她的原谅,什么都愿意做,想说这话的声音颤抖着,撑在地板上的双手也颤抖着。 事到加今才这样。 心知肚明。 可是,还是很害怕。 害怕害怕害怕,怕得不得了。难以忍受。 能抓住什么东西都想抓住。无法想像香子从自己人生中消失。那样的话,连自己都会消失了。一切都将不存在。就这样变得空空洞洞,全部,「再一次」失去全部。所以一定要想办法,不管要他做什么,不管要他说什么都好,所以,拜托,请一定要,一定要—— 香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 「……嗯……」 清楚知道她是有话想说。万里像动物一样敏捷地抬起眼,望着香子的脸。香子开了一次口: 「……那,为什么……」 只说了这些就又闭上嘴,再次陷入沉默。露出像品尝着口中食物般不可思议的表情,歪了两、三次头,试图微笑。 「……琳……」 从喉咙里发出小小呻吟声后,还是沉默。 闭上眼睛。 似乎像在数着次数般深呼吸了几次,睁开眼睛。看着万里。然后。 「说什么……只是这样而已……」 嘴唇做出微笑的形状,但却微微地颤抖着。 「……骗人……我讨厌这样……」 万里眼前,香子白皙的手指正指着房间里的一角。 明白了她的意思,万里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香子手指的,是代替书柜使用的三层柜。也就是照片消失的场所。 果然,香子看过那张照片了。 并且一直保持沉默。 她一直默默等待,等待万里自己告诉她。 「……抱……歉……」 自己究竟给了香子多少的背叛、失望、谎言和掩饰……万里茫然地睁着双眼,自己哪有资格说什么想带给她幸福,想看见她的笑容。 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说出这种话的自己,这个烂人。 「……琳达、学姊,她是……」 挤出声音。 一边听着万里的声音,香子依然动也不动一下。 「在我失去记忆前,她是我的同学。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同样参加田径队,我们是朋友……不过,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在什么都不知情的状况下,偶然再次相遇,琳达当然马上认出我,但为了不让我陷入混乱,好一段时间她只是扮演着学姊的角色。」 说话的音色中,早已不带有心的色彩。 只是说着话,贝能这么做。 「……为什么?」 香子的身体依然动也不动。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低语般的质问。 「……因为我不想让加贺同学知道。在我失去记忆之前,曾经喜欢过琳达。我不想让你在意这些事。」 连灯都没开的黑暗之中,香予依然保持颓坐在地的姿势。伸直了腿,凝视着万里的脸。 缓慢地,眨眼。 「……这是因为,我……是个烦人的女人吗……?因为说了我会吵会闹,会很麻烦,所以才不说的吗……」 「不是的。是因为我内心有愧对你的地方。」 已经不能再对这个人说谎了。 无法再隐瞒她任何事。 如果有什么是能献给她的,那就只有诚实了。万里心想只有这个。剩下的,大概就只有这个。所以他继续说下去: 「记忆……曾经复苏过。」 「……咦……?什、什么……?」 「像倒带一样,突然浮现在脑海中,我自己毫无办法控制。只想回去琳达身边,无论是灵魂还是性命。那就像一阵暴风雨,在心中如此的哭喊。」 「……」 无言以对。万里第一次知道,无言以对原来是这种状态。 香子就是无言以对,整个人向后仰,好几秒钟都停止呼吸。 「……为什么,不把那个……告诉我……?」 头又突然往前低垂了下去,像个被折断脖子的娃娃。 那张美丽的容颜哭成了一张大花脸,睫毛往下垂,满脸爬满了泪痕。眼泪沿着因咬紧牙根而扭曲的嘴角滑落到下巴,再滴到地板上。 「我想要做一个好女朋友……!看到照片的时候,我也决定要等多田同学自己来告诉我喔!我想过再也不要质问你,搞得自己情绪不安定,那竺我统统不要了!也试着把事情往好的方向解释,企图让自己镇定,不要让你觉得厌烦喏!我、我好努力了……!我努力过了喔!我真的很努力!可、可是,你现在对我说这种话,我、我到底该如何是好?我做的一切都没用了嘛,全部都没救了喔!你看,都变成这样了……都变成这样了啊!你说说看啊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我不要这样,我说我不要这样啊!我再也不要了啦!」 双手槌打着地板,香子的哭泣声成了几近嘶哑的哭喊。 万里无法伸手触碰那因激动而打颤的肩膀。也无法触碰她上下起伏的背。已经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说,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因为我想要对加贺同学……」 无法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万里能做的只有诚实以对。 「我想要对你诚实。」 「但我不想知道啊!」 香子丢过来这句悲切的嘶喊,重重击打在万里身上。 这会是——她最后的一句话吗。 香子站起来,万里做好一切都将「结束」的觉悟。她一定就要这样离开这间房间,离开自己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万里心想。 然而,站起身来的香子却猛然将身体凑近万里,并扑上前搂住万里的脖子。 「加贺同学……」 将全身重量都放在惊讶的万里身上,呜咽的脸埋进他脖子里。 感受到她脸颊的热度,万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用力闭了闭双眼。 那被泪水濡湿,颤抖的双唇低语着。 「多田同学,你才是暴风雨……像一场搅乱我内心的暴风雨。」 说完之后,她又哭了起来。伤心哽咽,但绝对不放开万里。圈住万里脖子的手,用力抓住他的t恤后背。 自己还有资格碰触她纤细的身体吗?万里犹豫着伸出双手,从背后抱住香子。香子似乎因此而感到安心,像个孩子似的高声哭了起来。 「你愿意原谅我吗……?」 「你不能再想起来了喔。」 抬起泪湿的脸庞,香子凝视着万里的眼睛。半开的唇吐出悠悠气息。 「……求你。不要再想起过去的事。我只求这样就好。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只要这样就好……所以……拜托你……」 等待着万里的回应。 香子泪湿的双眸是那么无助,目光闪烁,犹如夜空中两颗闪亮的星。 万里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会这么做的。」 许下承诺。 哭得妆都花掉了的香子,总算破涕为笑,温柔的笑容在脸上绽放。香子脸上那两颗星星彷佛在说,她愿意相信多田万里,相信这么一个男人。 ——明明知道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现在,却又许下无法实现的承诺,又再次撒了一个谎的男人。 拥抱着香子,越过她的肩膀,万里独自望着眼前的黑暗。无论是在动的,还是活着的,从这边都看不到。眼里看见的,只是一个无人的、空洞的房间。 最初相遇的那个春天。柳泽好像曾指着香子说她是「瘟神」。而现在,万里心想。 自己对香子而言才是瘟神。真的,是个专门制造麻烦的家伙。老是搞出一些棘手的问题,害她伤心痛苦。简直就是个过路瘟神。 凝望着她,靠近她,然后像这样抓住她,伤害她—— 「……多田同学,今后,我可以叫你万里 吗?」 「嗯,好啊。」 「多田……万里,那你可以叫我香子吗?」 「嗯,好啊……香子。」 「万里。」 「香子。」 「我喜欢你……喜欢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可是,我喜欢你,是真的。」 ——为何? 为何喜欢我这种人? 然而,万里吞下这句差点问出口的话。问了也没意义。不管香子的回答有多么甜蜜,自己还是无法绝对相信自己。 那是因为,自己有多么没价值,自己的存在带来多少坏处和罪愆,自己心知肚明。 「……我也喜欢香子喔。真的很抱歉……关于一切。对不起。对不起。」 呵。香子脸上浮起一个沉稳的微笑,拉开身体,握住万里的手。 用握住的万里的手,包覆自己的脸颊。 「……我的脸现在很糟吧?我是不是很丑?」 「不。没问题喔。我才是呢,总觉得妆都没有卸干净,晚上好像有人在我脸上涂了粉底之类的东西,眼睛附近也被涂了很多东西。」 「真的耶,眼袋都黑黑的。」 「啊,果然如此?我就觉得莫名的痒,从刚才就……」 啾,的一声。 只是轻碰嘴唇的吻。 然而这却是香子主动探身给予的吻。 依然让万里双手保持包覆着她脸颊的姿势,香子低下头。闭上眼睛,轻轻闭气。然而,低垂的睫毛阴影下湿润的眼睛目光摇曳,却不望向万里。 「……天亮以后,我们去买卸妆乳,好吗?我想把它放在这间房间里,以后来住的时候可以用……我是,这样想的。」 她这么说。 意思是,直到天亮都想待在这里。 今后也想发展成会来这房里过夜的关系。 「……加贺同……香子。」 动也不动地,等待着。万里的动作,让泪水融化了睫毛膏的长长睫毛震动了。 万里几乎是反射性地放开手中那柔软的感触。 香子惊讶地张开眼睛。 (你看,多田万里。看看你的那双手。) 万里望着自己的手心,无法呼吸。 (那是一双蕴藏了足以伤害加贺香子的暴力的手吧。) ——啊啊,真的。 「……万里……」 香子挤出声音,再次紧握万里的手。十指交缠,用力抓紧。 「听我说,我很不安……你明白吗?你能……明白吗……?」 抬起头望进万里眼里,快哭出来的声音颤抖着。 「无论如何,都很不安……因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在一起累积的时间不够多。经验也不足。没有共同的回忆……连张照片,都没有。」 再次紧握她的手,然而万里接着又轻轻放开了她。 然后将香子的左右手互相重叠,放回她的膝盖上。清楚表示不要再触碰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表情像个被抛弃的孩子,香子怔怔地看着万里。 「既然如此,我们拍照吧。下次。或是马上也可以。我和香子的照片,我也想要。我们就从那里好好开始吧。」 万里咧嘴一笑。用尽全力,如发誓一般。 我多田万里,今后绝对不会再次伤害加贺香子。要用这双手斩断一切犹豫与过往,只为此而生。 过去、现在、未来,比起自己的一切,都要以加贺香子为优先。 「所以你不要着急,虽然我很不中用,但也不想勉强你。」 不久,香子也点点头。 从窗帘的另一端穿透进淡蓝色的光芒。天亮了。万里心想。 这个夜晚终于结束,新的早晨来临。 *** 在午后的车站剪票口边等待琳达,万里边看着照片。 那是高中时的自己与琳达,曾经活在同一个瞬间的确实证据。 伸出拇指,抚摸着照片中自己的笑脸。那时的我——喜欢身旁笑着的琳达,喜欢得要死。 确实是这样没错。尽管已经是过去式。 将照片轻轻收进包包口袋里,抬起头。 「多田万里!」 刚好看见琳达从楼梯下跑上来,朝这边挥手。穿着一看就知道只有在家附近才会穿的t恤和工作裤,脚上套着凉鞋。 「等很久了?是说……是说……真的!真的很抱歉!抱歉!」 还顺不过一口气,人一靠过来就双手合十的道起歉来。然后。 「昨天我是喝醉了,真的!唉,怎么办……真是……小香一定很生气吧,那也是当然的……真的是,真的是……我太糟糕了……」 看到琳达沮丧地低垂着头,万里赶紧摇摇头向她走近。 「哎呀!请不要那么介意!香子已经没事了!」 万里伸出大拇指,琳达看了却还是没有笑容。 「没事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说来话长。」 今天早上,传了「关于昨天的事,想要和你谈谈,可否去你家附近见个面?」的简讯给琳达。现在,万里正是一个人来到琳达住的地方。 换车的车站是第一次去,搭的电车也是第一次搭,现在在这初次造访的车站内,在车站里只有一间零售商店的陌生景色中,和琳达见面。 对香子只说了,要去和琳达学姊谈谈,所以你可以把照片还我吗?带来照片的香子,也什么都没多问。现在她人正在万里房里等万里回去。 「总之,我们先找间店坐坐吧?」 「这附近哪有什么店……没办法,边走边说吧。」 琳达朝写着「北口」的方向走去。下了楼梯后,万里跟着她走。从变成高架的车站下去,穿过剪票口,左顾右盼着这初次造访的城镇。 私铁沿线的小车站。 从搭电车的时候就开始想,这里还真乡下。令人难以相信这里也是东京的一部分。或许是因为比起万里住的地方,这里离市中心更远,是个与热闹喧哗无缘的住宅区——四处微微飘散着肥料的气味。可能这附近有田吧。这里空气的味道令万里感到些许怀念,自己也觉得很意外。即使是变成现在这样的自己了,在来到这叫做岛田的小地方时,在闻到那从山坡斜面到延续杉林树间的茶田香气,以及混合了汽油与机油的淡淡卤味时,竟然也能好好地想起故乡。 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出车站骑楼的瞬间,「喔喔!」「哇喔!」两人同时情不自禁地叫出声。夏日那近乎暴力的日射,猛烈地袭击了全身。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天空辽阔,走出车站就是一整排的平房。确实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店。 幅员莫名广阔的行道树一直延伸出去,跟着琳达走在人行道上面,选择有茂盛枝叶的树荫下走,很快的来到河边。 长满杂草的河堤和宽阔的河川。 水的味道是夏天的气息,带着点腥臭味。 正午的河边看得见三三两两的人影。有带狗出来迢迢的,有带小孩出来散步的。有人快步走过,也有停下来聊天的年长者。大家都戴着帽子,或是撑着阳伞,以防被七月的太阳光晒伤。 琳达也戴着棉质的帽子。 「……那么,言归正传,你要说什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转身回头望向万里。 地上的 踏脚石,用手摸一定很烫吧,上面有着两人深黑的影子。 广大的河边地种满的大概是樱花树,刚健强劲的枝叶,在滑过水面的强风吹拂之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枝叶发出的声音,听在万里耳中既像是恐惧,又像是不安。 「以前……的事。」 因阳光刺眼而眯起的,琳达那茶色的眼珠。 「……学姊说过,以前,我们没有交往过,对吧。」 「嗯,对啊。」 「当时的我喜欢学姊你。可是,学姊……琳达,并不喜欢我。没错吧?」 琳达用一只手压住帽子不被风吹跑,明确地点了点头。 「是啊。就恋爱的意义来说是没有。我们是朋友,却不曾恋爱。我并没有……喜欢你。」 从包包口袋中取出那张照片。 你听到了吗?确实听到了吗?万里在内心对照片里笑着的自己说。我想让你好好听见这个。 无论你的心意有多强烈,多么想回到她身边,那都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琳达「不喜欢你」。 所以,该放弃了吧。 死掉好吗? 消失吧。 「……唔……」 本想一口气撕破照片,然而,万里的手指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滑稽地双手抓着照片,反覆深呼吸。即使如此手还是不愿意动。 在琳达面前,万里无力地低下头。 ——拜托你,给我消失。不要,不要,不要。拜托,求你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存在了。不要。快和这胸中的痛楚一起消失。 (我不要!) 喜欢琳达。 想在琳达身边。想永远在一趄笑。只要有琳达在就好。没有琳达,一切都不成立。活着的欢喜与幸福都失去意义。万里一直找寻着琳达。一直。真的是一直一直,好长一段时间一直。不管相隔多遥远。即使连声音都听不见了,也一直在找寻。想回到她身边。希望她发现自己。 可是,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心意。 而且这会伤害加贺香子。 颤抖的手没有力气,照片从手中滑落,差点被风吹走时,被琳达白皙的手指抓住。 「……多田、万里……你,没事吧。」 「……承蒙你、多方照顾了。至今很感谢你。」 万里拚命抬起头。 失去照片的双手还是不能动,不上不下地僵在原位颤抖着。即使如此,万里心想自己脸上应该还是有笑容的。 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脑中只有该说的话。 「今后,对于我们过去认识的事,我希望能当作毫不相干。毕竟,不管怎么说,那对我都是一种压力。我不想一直提醒自己失去记忆的事。反正那是再也不可能想起来的,所以一直让学姊顾虑着我也很过意不去。我,想与过去诀别。想完全当作不曾有过那些事。所以……」 不要,不要,想如此尖叫的心情,挥散不去。 一边说出想好的话,万里一边被那份心情牵扯着。已经决定了,就这样丢掉过去,再也不要回头。 「所以,今后让我们只是单纯的社团学姊学弟吧。不用再特别照顾我也完全没关系的。我,其实,结果还是觉得这样最好。」 光是像这样站着,不断说出这些话,就用尽所有力气。 无法去看琳达有什么表情。也无法顾及她的心情。万里只是一个劲儿的,将心的一部分撕裂,抛弃。 出血了。他心想。 那确实是属于自己身体组织的一部分。 那个夜里复苏的,对琳达的心意的残渣,其实就是构成万里这个人的身体组织。那很明显的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自已的肉。 而现在正亲手剥开它,忍着痛,不发出哭声。万里心里想着香子。想着那不能伤害的恋人的脸。 眼前这张脸,是过去爱恋过的人。 虽然很失礼,但这么做应该没有伤害到她吧。万里紧抓着这个念头,执拗地不断说下去。 ——反正琳达根本没有喜欢过我。 「是说,老实说,香子她一直对琳达学姊的事很介意。我想好好珍惜她,所以请让我跟你确实保持距离。不过,我说这话,好像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喔……」 谁都看不见的心里正在喷血,万里却嘻嘻哈哈边笑边说。还没痊愈的嘴角伤口好疼。 「……没关系。」 琳达说: 「没关系喔,我懂的。」 单手抓住风中的照片,再用那只手压住帽子。盛夏的阳光下,听着万里说的话。 帽沿遮住了她的眼睛。 只看得见微笑的嘴巴。 「我能理解。所以,嗯。是啊,小香放不下心也是无可厚非的,我也这么认为。应该这么做。」 然后。 「……啊……!」 发出惊呼的是万里。 琳达用力地,将手中的照片撕成两半。 叠在一起,再撕成两半 继续撕,将两人的照片撕成小小块的碎片,从琳达手中飞舞开来。就这样,被风吹散。 很快地,就看不见了。飞得远远地,再也回不来了。再也。 「这样就行了吧?万里。」 *** 那嘴唇缓缓地动着。 「全都相反喔,万里。」 我连雨伞都递不出去,听着琳达的声音。 冷彻心扉。一定是因为很冷吧,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琳达的大衣外套被深冬夜里的雨淋湿,看似就快要结冰了。绿色的布料上闪闪发光。 她一直在这里受着冻,直到我完成大压轴的任务之前,她都在这玄关檐廊下等待。 而现在,死命地从口中挤出那些话语。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有时候我真的很蠢。不知为何,说出口的话常常和心里想的相反……有时,甚至是完全相反。」 那白皙的脸颊。 「……原谅这么笨的我好吗。」 冰雨像眼泪般沿着那脸颊滑落。 就在看见那个的瞬间。 我的脚不受脑袋控制地向前迈出。跑向前去。绝对不膘谅、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本来应该要这么说的,我的身体却擅自动了起来,而手也是。 「……我才不原谅。我也一样啊,我才不喜欢琳达呢!」 为琳达撑起雨伞。 只有口中说出的话是自己能控制的,而那也早已成为毫无意义的形骸,这点我和琳达都很明白。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万里……」 从伞下望着这边,琳达死命低声的说。喘着气的嘴唇,失去血色颤抖着。 火焰就是在此时点燃的。 内心深处的火焰。 「……真是的,你那什么表情啊!」 「唔咕!」 像平常的打闹一样,朝琳达侧腹轻轻槌了一拳,表示我们和好如初的肢体语言。说着,够了,我们回去吧。 不喜欢。 如果这句话是刚好相反的话,那么琳达对我—— 不会吧。一边走着自己一边摇头。不可能。不至于如此。「不是不喜欢」和「喜欢」的意思是不完全一样的,这我自己也很清楚。 可是,可是万一,有那么一点。 ……是不是可以有那么一点希望、期待。 或许,我们今后的关系会有所进展。我走在琳达身边,在同一把伞下低着头,承受着胸中的炙热。 就这样,我和琳达解除了绝交的危机,成功和好如初。 我也对那十天感到非常后悔。 要是我知道日子终有结束的一天,要是我真的知道拥有的时间有限,我一定不会那么意气用事。在有限的时间里,我的时间更是比别人短,然而,将这难得的时间整整浪掷了十天之多的人,却是我自己。 多田万里一个人走着。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 回头看看我啊,真想适么对他说。明知说了他也听不见。即使如此,还是想说。 看我啊。 全身是血。 然后看看你自己。 你也全身是血。 那是你全力剥掉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所造成的伤。如果你丝毫没有察觉这伤口,那就算了。那就不要回头,不要停下脚步检视自己,就这样向前走吧没关系。 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吧。 那天,被人从河底救起来的时候,那全身是血的自己的模样。你失去一切,剩下的只有伤痕累累的肉体。 我……我们。 那时和现在,都像这样望着全身是血的你。 *** 「……又摆那种姿势!那样太不自然了,不要啦!」 万里不禁爆笑出来,放下手中的相机。笑得手不住发抖,这样下去根本拍不好。 「咦?我没有摆姿势啊?」 「明明就有!」 「就说没有了啊!」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但只要再次举起相机,香子就又摆出单手叉腰,双脚交叉站立,歪着头,表情专业的完美模特儿站姿。因为实在太可笑了,万里不由得又笑了出来。香子也被感染,一边说着「怎么会?」一边笑了起来。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样,不管怎么调整,都无法拍出香子期望的「自然感觉的日常照片」。 两人在万里的房里。 数位相机是香子带来的。 「是说,只有我一个人被拍,就忍不住装模作样起来了嘛。」 原本靠着墙壁站的香子走近万里身边,抓住他拿着相机的手臂,伸手将镜头转往两人这边,脸颊碰脸颊。 「人家想拍两人的合照嘛。来……笑一个!」 「……唔……」 因为不习惯,无法顺利做出表情的自拍模式。自己也知道很紧张,万里害臊着,结果只能吃吃笑了起来。 这时,闪光灯再次亮起。或许这次总算拍到了两人的笑脸。 轻轻推着一脸高兴确认着照片成果的香子的背,万里说: 「我说香子,要不要去外面拍?虽然很热,但今天天气很好。」 指着窗外要她看。 盛夏的午后。 蔚蓝的天空高远处,蓬松的积雨云软绵绵地堆叠着。白晃晃的日光照在行道树的枝叶上,生气蓬勃闪闪生辉。现在,全力以赴,灿烂地活出这个瞬间的生命。 万里想和香子在那景色之中相视微笑。 「嗯!」 一边笑着,一边像孩子似的点头,香子不带包包就朝玄关走去。玄关那里散乱地放着摆不下的鞋子堆。注意着不要踩在鞋子上,香子率先打开门。 散落一地的鞋子里,萤光黄的nike也在其中。 左脚和右脚分开,各自指向玄关大门,看起来彷佛现在就要冲出去似的。 万里小心翼翼的越过那双鞋,套上凉鞋。 万里!快点!听见她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终 后记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当这本书来到各位手上时,我已经满三十四岁了。我就是二月二十四日生,双鱼座o型的竹宫。一边感叹着这个,一边远离我的三十世代前半段……哎呀,怎么办呢。每天都和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关照我的责任编辑严肃地说着「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彼此都来到很不得了得年纪了耶……」  「上了年纪了耶」。岁月一去不复返啊,我的三十到三十五岁的每一天。稍微一个不注意,就快要四、四、四……怎么!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嘿!四十、四十拉…… 四十拉警报。 (噫!) 接下来的世界……有有有点令人害怕呢。我我我才没有发抖……没有发抖…一 ……这檬那样的,我已经三十四了,《青春纪行》也已经来到第四集了。一直陪伴我到今天的各位,这次也承蒙您们购读本书,真的很感谢。觉得好不好看呢?书里真的是……真的是!完……全没在念书的!大学生们,我想目前正在读大学的读者们一定看不下去了吧。关于这个部分,如果读者们能想着「没办法嘛,作者都已经三十四岁了!」并一笑置之原谅我,那就太好了……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老是想着如何逃避步步逼近的四十岁,尽是追逐着眼前的欲望。或许差点陷入购物依存症了呢。说到我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乳液。我最喜欢乳液了,买起乳液跟发了疯一样毫不手软。 上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大概都会在洗完脸擦完化妆水后,再上层美容液然后擦乳液,如果还在意干燥的话就再涂上乳霜。大概都依循着这样的「美颜步骤」。其中,我对化妆水和美容液没什么太大兴趣,只在不擦不可的义务感驱使下随便涂抹一下。可是。 唯有乳液。 我真的是很喜欢这家伙。理由很简单,我喜欢乳液擦到脸上的触感,黏糊糊的……好舒服。最近各家厂商分别推出黏腻度高的、清爽型的、味道好闻的、臭臭的(这个不行吧)、对皮肤效果好的、让皮肤变粗糙的(这个也不行吧)……真的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让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可是只涂在脸上还不足以令我满足,最后忍不住也拿来往身上擦。都这么干了,用量当然是相当大……不行,mottainai(注:发音同日语もつたいない,意指「可惜、浪费」),理性是这么想的啦,可是本能却……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子的。例如炎热的夏天,流了满身大汗走进咖啡厅,服务生送上冰凉的擦手巾。你拿那来擦手,「呼」地松一日气……就这样停手了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是不是停不下来?忍不住就拿来擦脸了吧?就是那种感觉。算了,就擦递全身吧~……这样。啊啊~……好黏滑啊~……这样。悖德的全身乳液。 话虽如此,世上当然也有身体乳液这种东西,理论上应该只要擦那个就好了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禁、禁忌的!我需要更多这种感觉。啊啊啊,那是给脸擦的啊,哥哥!唷呵——擦手擦脚!擦小腿!啊嘶——擦脚跟!就是这种感觉,我对乳液是乐在其中。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呀?就是这种感觉。没问题,就算被这么看待,我也真的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享受了全身擦乳液的乐趣,看着乳液渐渐减少,要是都没了可是会很伤脑筋的,所以就买了一大堆乳液,到现在还看不到用完的尽头。只要去百货公司或药妆店,我就会下意识的找寻乳液。简直是namahagf状态(注:なまはげ是日本秋田地方的风俗,扮成恶鬼模样的なまはげ会喊着:「哪里有结痂啊~」四处帮人剥除因低温烫伤而结的痂皮),到处喊着「哪里有乳液啊!」。全国的乳液迷们,如果您有推荐的乳液请务必告诉我。当地名产乳液,哪里有呢? 就是这样,再次谢谢陪伴我读到这篇后记结束的各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衷心感谢大家买这本书。下一集也谙一定要多多指教了!另外,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这次也承蒙两位照顾了。请领先一步抵达四十境界的你们,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吧。 竹宫ゆゆこ 二次元君特别篇 台版 转自 澄空学园二次元轻小说社 +图源:琉璃 +录入:inkj007 +校对:ことみちゃん; maplefrost; inkj007; 游离子 +美工:sion 威风凛凛的身影站在熊熊火焰暴风之中。 银白色长发翻飞着。 深绿色的双眸。 『隆哉……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保护你……!』 被拔出的刀身映着火光,照亮了被熏黑的脸庞。那身躯以要送上战场来说,未免过于年幼以及纤细。 然而,那杏圆的深绿眼眸之中却蕴含着思慕力量所化为的强烈光芒。 『如果有人想知道我的名字,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我名为——』 ?  ?  ? 「——我名为vj。」 v、j? 那位仿佛想将下巴整个都吸进嘴里似的,用尽全力咬着下唇复诵着深爱的vj之名的人,就是多田万里。宛如不卖座的年轻相声家般的脸上添了几分感慨,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居然来这招……还真会说啊,二次元君。」 在他身旁的就是柳泽光央。被众人称为柳兄的他只是无声窃笑着,彷佛在催促着后续似的沉默着不发一语。 看着两位友人的样子,隔桌坐在两人对面的二次元君,也就是佐藤隆哉毫不畏缩地说了下去: 「vj的正式的名字叫做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是个道地道地的军人。不过,她可是正统的旧王室公主哦。」 内心深爱的新娘之名,响彻在午后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离去的学生餐厅。可是,这还说来话长。 「还有,vj手里还握有一把刀。那可是为了保护我,才会拿着那把日本刀的。顺便跟你们说,那把刀本来是被封印的。因为那是把带着由古至今的爱恨情仇、彷佛魔物般的物品。所以有时候也会出声说话,关于这个是不是现在先讲清楚比较好?」 「不了,总觉得很懒……在那之前,我倒是想多听一点小布莉的设定。」 对于万里的发言,柳兄也说了句「是啊」,点了点头。 「了解。那首先谈谈基本数据吧。vj,年龄十四岁、身高一百四十五公分,体重三十六公斤。超级贫乳,其实她自己私下也十分在意这一点。」 是萝莉,是萝莉是萝莉,是萝莉啊,两位友人像鸟儿般窃窃私语。 「平常说话就一副军人口吻,也完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是对于choice饼干(注:choice biscuit,日本森永公司制造的一种奶油饼干)完全没有抵抗力,『vj你看你看,是choice喔~!我要吃掉啰~!』只要这么一说她就会回嘴:『啊,隆哉,你干嘛!那可是我的choice喔!嗯喵!』……喔呵,可~爱~毙~了!常言道木天蓼之于猫,就等于choice之于vj。」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万里把左手手掌当成记事本,右手摆出一副拿着笔的样子。略显刻意地板起脸,一边故意做了个舔了舔笔尖的动作。 「那么,小布莉平常都穿什么衣衣呢?」 他的问题正是我希望他们提问的内容。没错,现在正好想要提这件事。 「水手服。」 「来了来了。水手服出现了。」 万里火速地在手掌记事本上写了某些内容。 「会穿这样也是有原因的,vj是为了找我才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在那之后就一直待在我家里。她说『在这边的世界,我这个年纪的女生普遍都是穿这种衣服不是吗?我为了掩人耳目就准备了这种衣服』,就这么「啪咚」一声穿上了清纯的水手服。不过,一开始来我家时,身上可是穿着军服呢。」 「嗯——喔喔喔喔,贫乳萝莉配上水手服,十四岁手里就拿着日本刀上战场……那么,恕我失陪一下,现在开始审议的时间。嘿!柳兄。」 万里不知在柳兄耳边偷偷说了什么,接着柳兄一边皱起眉头又悄悄回了几句。同是男性的朋友这么恶心地黏在一起,就在他们的秘密谈话告一段落之后。 「二次元君,很可惜唷。」 「是啊,好可惜呢,二次元君。」 雨人眼神平静地再次看着他,直勾勾盯着二次元君也就是隆哉的脸。 「为啥?为什么?」 带着几分悲伤地摇了摇头,万里开口宣布: 「很可惜……但是你的病比我们想象的还严重得多。你已经无法回到现实来了。」 「现实?那算什么。」 不消一秒就斩钉截铁这么回嘴说道,隆哉眼神锐利地回望着两人。 「我对三次元可是一点留恋都没有呢!从我自己打算背负起『二次元君』此名的那一刻开始!我对现实中的女人什么的才看不上眼呢。而且我也不会满足于某处的某人所创造出来的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原创的!我要爱着那个by我自己,for我自己,只属于我的内心新娘vj活下去!」 但是。 「话说回来,不过我有点觉得那角色真的是原创的吗?那种角色应该早就有了吧?虽然我对漫画或动画什么的不是那么了解,可是像我都觉得似曾相识了。所以绝对有过。」 怎么会有这位柳兄的发言,不可能的。 「等、等一下!」 不自觉开始略带点模仿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啊,柳兄!vj百分之百是我原创的啊!是只属于我的新娘啊!虽然,那个,可能其中多多少少是带有一些常见的想法,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啊!有千千万万角色被创造出来的这个时代!会有百分之百完完全全和其他都没有任何重复的这种事吗?咦?不过算了,听了接下来的话,你一定也不得不认同这是我的原创,我还有其他超重要的设定喔!要不要听听啊?不,一定要听一下!求求你!这可是最棒的内容啊!不嫌弃的话请你听一下!」 回过神来才发现二次元君已经半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到了最后反而是对着柳兄双手合十,语气也带着恳求。柳兄似乎也被他的气势所慑,嘴上说着「喔、喔喔」地点了点头。 「vj身上有……精神枷锁……这个词汇虽然是自己创造出来,哎唷,简单来说就是有加上这种东西啦……!」 精神枷锁——这可是十分沉重的设定。沉重到就连做出这种设定的隆哉本人都难以正视。 vj的心里,不——是灵魂之中,有着经由过去将vj当战斗机器使唤的人之手所加诸的强力『枷锁』。虽然这也被认为是提高vj战斗力的其中一个策略,不——是为了驾御vj那难以衡量的能力的精神装置。顺便一提,它的『钥匙』,不——早已消失了,至今也不知道其在何处。其中有个说法是,那把钥匙似乎是个人类,现在大学i年级而且和vj同居的样子——不。这些都是后话。 「噢噢。精神加所。」 他对着以半知半解的语调发言的万里摇了摇头。 「枷锁啦,像手铐之类的锁那种的。在精神上喀嚓地上锁。」 「啊啊,是那种东西啊……那,如果锁被拿掉了会怎样?」 「眼眸……会变成紫色的……!」 用手指摆出v字型,做出强调左眼的姿势。紫水晶之眼—— 虽然那是个暗喻vj的残酷命运的固定姿势。 「咦,这样应该还可以吧?还不错对吧,柳兄。」 「是啊,反而算是还给人挺不赖的感觉吧。」 哼——不自觉叹了口气。这 两个超级门外汉在说什么东西啊。 「已经啊,完全没辄了。你们一点都不懂。你们完全不了解我的vj。什么东西嘛。话说回来,也是你们说『想要了解一下二次元君的内心新娘』,我才跟你们说的。可是在你们身上完全看不到一点想要了解的意思。特别是柳兄,你啊,真的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没有准备好。你的心情没有准备好。如果是这样,连vj都会想说一句『我可没有……求你来……懂我啊!』然后对我们不理不睬的不是吗?」 柳兄「咦——」了一声之后,扳起了五官端正的脸庞。 「如果是这样,我道歉,又或者该说,我果然还是没有什么阿宅的素养啊……不过,我可不可以从我这个完全非阿宅的观点,再试着提一个意见?」 「可以是可以。」 「二次元君自己说过,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是vj对吧?」 「我是说过。」 「我在想,不是应该是bj吗?」 大约间隔了一次呼吸的沉默之后。……你说……什么……?」 好不容易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万里噗嗤笑了出来。用手背压着鼻子,稍微瞥了一眼过来, 嗯呵呵呵……虽然带着满面歉意,但是却又已经忍俊不住似的,嗯呵呵呵呵……嗯呵呵呵呵呵…… 「bj……嗯呵呵呵呵呵呵!如果是这样的话,bj不就是!ck jack吗!」 嗯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最后连柳兄都一起放声大笑。只剩下隆哉一人错愕地盯着桌子。 「b……?布莉姬特是……b开头的吗……?不会吧,真的吗……?天啊……我,居然这么痴呆……不过,真的是bj……是bj吗……?」 不,可是——不!我才不要这样! 「没……没关系!就vj就好!我是为了自己才如此决定的,所以vj就vj!这名字绝对是最棒的!没错,在我看来vj才是对的。b一点也不可爱,绝对是v!」 看着毅然决然一心要使用vj这个名字的隆哉,万里和柳兄虽然一边重复着说着「知道了知道了」,但脸上的笑意依然不绝。 ?  ?  ? 『隆哉。』 什么事,vj。 『你今天第一节开始就有课吧?应该很累了吧?』 还好啦。虽然有点困,不过今天也没有打工,就在家里悠哉度日吧。 『这是也不错啦。不过,那个,这个……就是……虽然我也不是特别想要,不过如果隆哉你不介意的话,那个,这个……每次都有的那个……』 知啦知啦,choice对吧?我会买回来的。真是的,vj就是对点心没辄呢。不过,这一点倒是很可爱啦。 『笨蛋,你、你、你对一个军人说这什么话!我、我可是没有求你喔!是、是你自己,那个……哎唷!反正快点回来就是了!』 哈哈——我不在你很寂寞对吧? 『才、才不——是!』 vj红着一张脸,哼!地鼓着双颊。白金长发垂至腰际,翡翠绿的眼眸闪耀如珊瑚礁般的炫丽色彩。当作家居服穿的男用t恤十分宽松,可以覆盖到牛奶色的大腿处。附带一提,里面没有再穿任何衣服。一件都没有。『这件t恤就足以遮到屁股了不是吗?为什么还需要穿其他的衣服?真是的,这个世界的人老是做一些不合理的事……啊、呀!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香蕉皮掉在地上啊!隆、隆哉!我脚滑了……』 vj~~~~不可以在没穿内裤的情况下跌倒啊~~~~! ——当然,这只是想象中的事。 就在慌慌张张收起「嘻嘻嘻」窃笑着的松懈表情时,他注意到了眼前站着的老人。不好意思,我发了一下呆。请坐。慌慌张张让了座之后,抓住了门边的扶手站了起来。 电车的窗外流逝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日常景色。聚集在铁路沿线的一排老旧的独栋建筑。被陈列在这随时会碰触到电车的距离,彷若正在争奇斗艳般盛开着盆栽里的花朵。稍微有些距离的公寓大厦。巨大的柏青哥店配上笑笑居酒屋的红色招牌。全新的购物商场。接着又是柏青哥店。站在旁边的女高中生耳机传来夸张的漏音。不经意和刚刚让座的爷爷再次对上了眼神,对方像是要表达「谢谢」对自己点了点头。如果可以,尽量不想让它窜进鼻腔的,那股刚结束社团要回家的棒球社家伙们的汗臭味。他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谈论着桃色幸运草z(注:日本五人女子偶像组合,momoiro clover z简称「momoclo」)。 然后他的脑里想着。 『啊啊好痛痛痛……你,你在看什么!』 笨蛋!慌慌张张拉好t恤下摆,vj难为情地羞红着双颊坐了下来。 内心新娘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 隆哉做出要从三次元毕业,只爱二次元女孩的宣言是今年春天时的事。 本来就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被迫使对这世上的女性生物感到厌烦。再加上自己是个轻度阿宅少年,也喜爱动画、漫画及游戏。偶尔会在腋下夹着动画杂志、提起画笔,也会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连串人物设定。与其要被有一堆不如意的事的现实蹂躏,还不如待在自己创作的世界中累积那一点经验值比较快乐,他就是这样一个男孩。 然后,今年春天发生了一件对于隆哉而言具有决定性的事件。 他在入学的大学茶道部的新生欢迎会上,受到姐们粗暴的欢迎,看见她们这模样,他打从心底完全幻灭了。我受够了,再也不要跟三次元的女性有来往,我要活在二次元里!虽然在那个时候烂醉到几乎快吐的程度,但记忆当中仍然鲜明地留着这么大喊的那一瞬间。顺便一提,在进入大学这个人生的分界上,也终于有了确立新的自我形象的实际感触。应该可以说是人物性格已经确定了吧。 认识不久的新朋友们,在那之后都叫隆哉为「二次元君」。 不过,能够单纯只以二次元君身分活着的时间并不长。虽然恼羞成怒地决定了要打从心底爱着二次元人物,但一切却都无法照着自己的理想进行。就算能够爱到某种程度,毕竟还是有一点不太相同。既然决定了要爱着二次元,本来希望能够投注自己所有的爱意,但是被别人所创造出来的人物果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与自己理想相异的部分存在。就算对粉丝而言算是十分受用,但如果以终身相爱的新娘来说却是不够的。 这么一来,只有自己创造人物一途了。完全没有丝毫迷惘地得到了这个结论。他决定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创造出一个在自己心中蠢蠢欲动、萌度全开、完全理想化、完全不怕羞耻地投射出的完美女子,并且深爱着她。 没错,而这正是…… 『……隆哉这个笨蛋。坏心眼。我不管你了。』 这个女孩。 心爱的vj。 『快点……把手伸出来。我跌倒了耶。很痛耶。』 有着一双白皙玉手,白金发色,来自异世界的少女。 跟我们聊一下二次元君内心的新娘嘛,不,介绍一下嘛。在大学认识的友人们这么说着,所以就照他们说的,告诉了他们幻想中的完美恋人的状况。 ……算了,亏我还专程介绍给他们认识,最后还是只得到万里和柳兄的一顿嘻笑。 『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在意那种事。他们人还不错不是吗?至少他们没有说你很恶心。他们虽然把你当成玩笑,但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也没有否定你。隆哉不也跟着一起笑得很开心吗?他们就是那种会让你想要再多亲近他们一点的人不是吗?』 是没错。确实如她所说。并 不是真的被打坏了心情。 在脑中回答着vj的话,从「啪沙」一声开启的门下车,来到本地车站的月台。又回想起了非国立大学不念而下定决心搬到乡下,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念书的高中同学的事。据说过去与他十分亲近的友人手机里,接连好几天接到了「交不到朋友、怎么办、肯定要孤单一人了、我好想回去」之类的邮件。 出了剪票口,行走在呱呱坠地后就一直居住着、繁杂吵闹的东京城市之中,思考着自己的事。比较起来其实已经颇受老天眷顾不是吗?在这个有着许多儿时玩伴的城市里,毫无改变地一直和家人同住,在大学里也认识了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们。 『还有我也在你身边。』 是啊,没错。vj也在身边。 从车站前的圆环穿越熙来攘往的热闹商店街,走进了夹杂小型城中工厂及独栋房屋建筑的狭窄巷弄。缓步走在习以为常的归途上,内心思考着的是,不管怎么样现在也还只是春天而已的这件事。 虽然会和朋友们分离或是离乡背井,却也是个有着全新邂逅的季节。凡事在一开始时总是有顺遂有不顺遂的时候,不过,总而言之开头的时期总是波涛汹涌。隆哉觉得一切从现在才开始。 『不过——我和隆哉的关系是永远的。开始时很顺遂,接着也会持续顺遂下去,不会有什么波折的……对吧?绝对不会有分开的一天。不会有对吧?告诉我不会有。』 这还用说吗,vj。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真是的。 接近小型儿童公园那满布着茂密翠绿新芽的入口。脑海中只有vj甜蜜稚嫩的声音不断温柔回响着。 『因为,如果跟隆哉分开的话……如果发生那种事的话,不仅令人惊讶,也不是件轻易就能习惯的事。』 我觉得和学长分开之类的事,不仅令人惊讶,也不是件轻易就能习惯的事。 冷不防地。 「……」 回想起那不属于vj、令人怀念的声音,隆哉火速把视线从公园移开。虽然不至于是像在逃命般的速度,但快步走着的样子明显十分慌张。走过号志即将变换的路口,往道路另一方走去。把公园抛在身后,大步迈向家的方向。「喂,vj。」试着对她开口说道。然而vj却沉默不语,一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背后那愈离愈远的儿童公园中央,有一个剑龙形状的水泥制溜滑梯。在那被挖开的空洞入口处——那件事已经……是啊,已经是长达四年前的事了。 四年前的中学毕业典礼。在换上便服的夜晚班级聚会开始之前。那一天的隆哉侧耳倾听着她的话。 没错。单纯就只是倾听着。 那一天隆哉所做的也仅止于此。不单只是那一天。在那之后也毫无动作。 然后在那之后又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本来以为时至今日那种事应该早已完全忘个精光,然而,不知为何回忆却又如此突然浮上心头。 是第六感在悄声传达给自己什么讯息吗? ?  ?  ? 打开屋龄二十五年自己家玄关的门,隆哉在乡下人看到可能噗嗤一笑的狭小玄关处发现了一样东西。 被粗鲁地脱下之后丢得乱七八糟,一双鲜艳粉红色、有着又高又细像武器般的金属鞋根、配上豹纹内衬的二十四·五公分女用凉鞋。这代表—— 「……咿……」 抽动、抽动,很丢脸地,全身肌肉很轻易地颤抖了起来。 『怎么了?隆哉!发生了什么事?唔,难道追兵追到这里来了吗?』 vj的手指抚上了刀柄,瞬间进入战斗摸式。碧绿双眸的视线如野兽般地快速环视着四周。 「不、不是的,vj……这、这双……凉鞋是魔鬼……」 『你说魔鬼?唔!』 「魔鬼姐姐……小舞的……啊啊,比起这个,我的房间……!果然……!」 佐藤家是间狭窄平房,从一进玄关的地方开始,可看见三个方向的门。内部构造的正面是厨房和客厅,右手边是父母的卧房,左边是隆哉的房间。好像要踢飞球鞋似的脱掉之后,立即飞奔进家里,一推开了左边的房门…… 「哇啊啊啊啊啊!」 不祥的预感总是容易成真。很想把脑浆全部都搅糊成一团。 啊?转头过来的是大他一岁的姐姐,魔鬼……小舞。 弄不清是真发还是假发,总之就是留着一头及腰的金发。台客般的蹲姿露出了整个晒得黝黑的背部,从被拉或低腰裤的运动裤裤头可以看见深蓝丁字裤的丁字部位,还露出了大半边的屁股。 「你这家伙真是啰哩叭嗦的?叫什么叫啊你这混蛋。」 抬头看向弟弟,扭曲着张像凶神恶煞般的脸庞,用着粗哑低沉的声音威吓道。她的上半身只穿着蓝底豹纹的胸罩。晒得十分均匀的肌肤曝露在日光灯下,呼哈——巧妙地一边刁着香烟一边吐出烟雾。带着嘲讽的笑容,她手上正在玩的东西是…… 「是你说这家伙,到底要弄来多少道种东西才甘心啊?比下三滥还低级的色胚。」 「咿啊啊啊啊!」 是笔电。当然是隆哉的。里面可是藏了一大堆秘密。 而且偏偏媒体播放器正在播放之前存档的宝贝肉色三次元动画,好死不死的还是突然在〈啊~啊~啊~〉的状态。 「说什么要去念大学,到头来你这家伙就只干了这些好事是吧?啊?你这家伙——这种东西真的是超变态的啊,啊?你这家伙还真是不管到了几岁都这么让人觉得恶心。」 「住、住手!人家的笔电可是属于私人物品啊!轮不到你乱碰!」 〈啊丨那个!那里!〉 「你这家伙居然收集了一堆这种东西,你这恶心的阿宅还真是个下三滥的超级大变态啊!」 『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隆哉!唔,冷静点,隆哉的一切将由我vj来保护!』 〈那里!那~里!啊——啊——!在哪里——?〉 「这不关小舞的事吧?话说回来,讲真的,快把它还给我。不准碰!不是叫你还给我了吗!」 「呐——呐——妈!隆哉在看这种东西——!」 「呀啊啊啊啊啊!给——我——住——手!」 『隆哉——唔!再忍一下,我马上来救你了——!』 小舞是——大隆哉一岁的魔鬼姐姐。现在理应是和男朋友在外县市同居的小舞,手里拿着呈现〈这里那里那里——!去了来了去了!好,去了——!来了——!噗啾噗啾!〉状态的笔电站了起来,叼着烟轻易地推开弟弟的反抗行为后,冲往客厅而去。 「住——手——啊啊啊啊!vj——!小舞——!妈妈——!呀——!」 就在妈妈正要回头看向两姐弟的闹剧前一刻,千钧一发之际抢回了笔电。用尽全力阖上了它。眼神犀利地瞪了姐姐一眼。姐姐倒是用鼻子嗤笑之后…… 「我说妈妈,这家伙的房间该不需要了吧?把他赶出去啦!」 毫不客气地从鼻孔里喷出浓烟。妈妈到了今时今日还是以手写方式记录着父亲经营的小工厂账簿,她拿下了老花眼镜,错愕地用手挥开烟雾。 「两个人都是大人了,别再吵架了。比起那件事,姐姐你这身是什么打扮,你根本就是跟脱光没两样吧。」 「我才没有脱光呢——而且这里热得要死——是说,小舞厉不厉害?你看你看,我的肌肉。」 小舞洋洋得意「唔」地一声使劲在肚子上用力之后,确实出现了壁垒分明的六块肌。虽然小舞那端正的五官和花悄的打扮令人觉得她是个只爱夜生活的女人,不过,她其实是个已经有四 年经验的装潢师傅。她可是拥有可以单独一人背着浴缸飞奔上高层大厦公寓十八楼的过人体力之人。大概拥有五倍于只长身高的软弱弟弟的力量。 「知道了,快点去给我披件衣服。」 「呿,啰哩叭嗦的。我有在反省了啦。」 嘴上叼着烟,小舞一脸无趣地回到了隆哉——以前是用窗帘隔开姐弟两人共享的房间。嘴里一边碎念着:「是说啊,小舞想去大便。」「大多一点啊。」妈妈这么回答之后,没有再传来任何响应。 「……为什么?为什么小舞会在家里啊?」 「这个啦,这个。」 妈妈把双手食指来回相互缠绕着。 「跟国王吵架了。听说是就这么冲回家里来了。」 「咦?和国王?」 附带一提,国王的本名叫做猿渡次郎,是小舞的未婚夫。在佐藤家里早已经毫无新鲜感到连取笑他的外号都懒,是和小舞交往六年的男朋友。 「虽然小舞是说他劈腿什么的,哎呀,国王也是啦,你也知道他嘴巴就是笨嘛。谁知道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呢?」 「喔……不,那种事无所谓啦,结论是她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到了现在还叫我跟小舞住一个房间是不可能的啦!而且烟味臭死了!我好不容易才可以享受有自己房间的感觉的说!」 「应该不会待很久啦。你们两个别吵架,和睦相处一下啦!」 「不会待很久是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虽然你姐嘴巴上说连同居都破局了,不过了不起顶多就三天左右吧?」 「三天?要三天这么久?」 办不到——!隆哉抱头大喊。 跟那个姐姐分着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同住、青春期那段地狱般的日子,还真是一言难尽。好不容易姐姐在四年前搬出去之后,才终于迎接了人生的安稳日子! 讨厌三次元女性的私人因素其中有八成,不,九成都是因为这个魔鬼姐姐小舞造成的。 除了在本地是个有名的太妹之外,中学二年级时的偏差值只有十七分,粗暴、翻脸如翻书、啰嗦、又臭又脏,羞耻心或是温柔体贴等东西可说是半点都没有。大半夜的在完全没有任何预警的状况下,「唰」地一声完全拉开隔在中间窗帘,笑得一脸贼样地拿手电筒照向弟弟,她就是这样的姐姐。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毫无来由的赏他一拳的姐姐。就算认真的想要还以颜色,其实却是难以力敌的姐姐。有一次叫了她丑八怪大猩猩!之后,居然在车站后面埋伏堵自己的亲弟弟,和十几个手下骑机车绕着弟弟不停转圈的姐姐。在那圆心处逼问自己「一辈子再也无法说话和在这里下跪认错,你选哪个?」的姐姐。还有一次哭着跟姐姐报告被别的中学的学生恐吓取财之后的隔天,「我们之前不知道你是魔鬼小舞的弟弟,请你至少留我们一条小命。」犯人全体在鞋柜前号啕大哭下跪求饶之外,每个人还把自己的钱包全都递了出来。她就是这样的姐姐。「这可是面子问题呢——」嘴上这么说着,像母狮子一样耙抓着自己的一头金发,一个接着一个在那些家伙的头上黏答答地吐了口水。她就是这样的姐姐。 虽然明明就不可能对这魔鬼干的好事一无所知。 「如果不管怎样都不能接受,要不要暂时去朋友家住几天?」 妈妈却还是悠悠哉哉地说出这种话。 「什么?是我出去住吗?为什么老是站在小舞那里啦!」 「因为一——直以来,姐姐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十万圆嘛。」 唔。一时语塞。 「发奖金的时候还汇了更多钱回来喔。虽然那孩子应该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在存钱准备结婚典礼。爸爸的工厂现在也很困苦啊。发完薪水以后,家里几乎没剩多少钱了。说真的,姐姐那十万块可真是帮了大忙啊。所以,身为人母,只要那孩子想要回家,无论何时一定是十二万分的欢迎。」 以一个在小舞读了一年就辍学的高中里念了三年,还去读了小舞没能去念的大学的儿子立场而言,还能再抱怨什么吗——不,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虽然自己的零用钱什么的起码还是靠自己打工赚来的,但学费有一部分等同于那个魔鬼姐姐出的。 「隆哉——!过来我这里一下——!」 小舞操着一口流氓老大似的粗哑声音从房间大喊着。他也只能留下了再度戴上眼镜、边叹气边记账的妈妈,飞奔而去。 「干、干嘛……?」 这次不知道又会被下什么毒手,隆哉颤抖着进入自己的房间。 「帮我涂。」 还是维持刚刚那胸罩配上运动裤的打扮,小舞躺着,一头金发披散在地毯上的抱枕上。摇晃着赤脚的指尖,用嘴里叼着的烟指了指四散在地上的指甲油瓶子。 「叫、叫我?帮、帮你?涂、涂脚趾甲吗?」 「对——啦。啰哩叭嗦的,你这家伙动作还不快点——是说,现在几点?啊?六点?唔喔,糟了。这不是快到了她们要来接我的时间了吗!我等一下可是要跟其他女人来个久违的饮酒大会啊,混账。」 嘴上一边说着,小舞自己的手正在想办法把甲片贴上那为了工作剪得又短又齐的指甲上。 身为一个游手好闲的弟弟,不单只是不能回嘴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好难为情地跪坐在小舞脚边,依姐姐指示拿起了像血泡般夸张颜色的瓶子。这副模样怎么都不能让vj看见。夹杂着几声叹息,一手握着小小的指甲油瓶,另一只手抓着小舞那莫名温暖干燥的赤脚。 「……脚好脏……」 虽然平常都被安全鞋保护着的脚其实十分白皙,一点也不脏,就是忍不住想说上几句。下巴被强力地踢了一记。 「……好臭……」 再一记,这次是踢在鼻子上。动作快点啦!半眯着眼瞪了过来。 被这么教训了一顿之后,他重新把舞的脚跟放在膝盖上,弓着背部,把那瓶看起来几乎是黑色的强烈红色指甲油从大拇趾开始涂了起来。好脏的颜色……虽然试探地说了这句话,这次倒是没有被怎么样。小舞的手里拿着像竹筷的道具,因为全神贯注在黏阽甲片上,眼睛都变成了斗鸡眼。 这下要是不小心涂出去了,不知道又会吃上怎么样的一记飞踢,所以隆哉下意识也十分认真地在小小的指甲上涂上颜色。 「是说,小舞……你不觉得这个好像有点奇怪吗?」 「啊?什么?」 你看,在她面前晃了晃指甲油的瓶子。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瓶盖没有盖紧,还是放太久劣化了,总之液体异样地浓稠,已经完全分离的亮片附着在瓶子的内壁上。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把它涂上指甲,由于指甲油已经硬化的关系-不管怎么努力都还是斑斑驳驳的。小舞眼见这样的情况啐了一声: 「不会吧,这是怎么回事啊——!别开玩笑了,是说我也只有带这瓶来啊!是说……哇啊,可恶,不会吧,真是糟透了……」 为了确认斑驳的状况,她把手伸向脚趾甲。就在此刻,好不容易黏上的三片甲片瞬间歪掉了。啊——!舞大叫一声仰头看向天花板。又接连啐了六声,用那毫不掩饰烦躁的粗鲁手势,把抽到泸嘴处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扭熄。 「真是糟透了、糟到极点、糟到一个不行……!啊啊,真是的,难得的饮酒会,我总不能顶着这乱七八糟的指甲去吧……丢脸死了!」 「不都是女性朋友吗?有什么关系。」 「我说有关系啦!」 头部被猛力巴了一下。剥落的甲片飞到了房间一角。 「先是顶着这种指甲去对吧?接下来一定会聊到国王的事对吧?然后小舞就会说 他劈腿什么的对吧?接下来就会说,你就是老是这样,国王才会劈腿不是吗?已经放弃身为女人之类的啰哩叭嗦的内容!到了最后还不是会被说成这样!我怎么受得了被那些家伙看扁啊,混账……是说,啊——真是的居然已经这时候了……没办法了,叫小秋来好了。」 听见那个名字时,心脏评通地漏跳了一拍。 她提到了小秋。 「……为……为什么……?」 「小秋超会涂指甲油,动作又很快。该说是手很巧还是什么呢?」 拿起手机火速地开始按起了号码,连名字都还没报上,只说了「我现在在老家」、「帮我涂指甲油」、「马上过来」三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说提到了小秋——隆哉还在这里。 「隆哉,你快点去妈妈的梳妆台把卸甲液拿过来,就是去光水啦。」 「……你刚说的小秋……是、是那个小秋吗?你学妹小秋……?」 「去——光——水!」 被本来还抱着膝盖坐着的小舞的脚,「砰!」地踢中了胸口。压着因为如此冲击差点停下来的心脏,可怜的弟弟为了要去妈妈房间拿去光水而站了起身。 ——学长。 以这称呼唤着隆哉的那个声音又再度在脑海之中响起。 ——我觉得和学长分开之类的事,不仅令人惊讶,也不是件轻易就能习惯的事。 纤细、甜腻的少女之声。让人几乎停止呼吸的那一天的声音。小自己一岁的学妹小秋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方才偶然想起了毕业典礼那天的事,应该就是此次再会的预兆吧。从梳妆台抽屉抓了一瓶看似去光水的瓶子,集中精神看着瓶上小字。上面写着去光水,就是这瓶了。 把这个交给小舞,然后……就出门去吧?看是要去书店还是去哪里打发时间好了。没错,就这么办。 总觉得和小秋见面有些尴尬,所以决定逃避。接受到小舞命令之后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正要把去光水交给小舞,走回房间的这一刻。 「我是秋,打扰了。」 在没有敲门及门铃声的状况下,玄关的门突然打开了。虽然小舞怒吼着:「慢死了!」但事实上这速度已经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快了。并非住在隔壁的小秋,来到佐藤家所花的时间之短,一般状况而言可说是不可能的任务。 出现在门口的小秋气喘吁吁、肩膀上下起伏着,到底是以多快的速度赶来的呢?她边把脚踏车的钥匙塞进口袋,整个人几乎快倒下来似的靠在门上。 接下来,她注意到了目瞪口呆的隆哉。 「……啊。你好。」 快速对他行了个小礼。 一丝乌黑秀发从她肩膀柔顺地滑落了下来。 ?  ?  ? 小秋——中学时代大家应该是喊她「小竹」。虽然本来大家是叫她竹城(当然这不是她本来的姓),不过我想是到了后来渐渐省略后就成了小竹。 她从以前就非常仰慕小舞。非常非常地。 小舞从小学开始在当地的迷你篮球队之中就颇负盛名,小秋就是当时同一队的学妹。小秋进了中学,两人成了篮球社的学姐学妹之后,她比从前更加仰慕小舞,在学校就不用说了,三不五时也会跑来家里玩。所以隆哉和小秋也渐渐变成了会聊上几句的朋友。 前年还背着小学生书包的小秋像个雪精灵似的,可爱极了。 白皙的肌肤,头发剪成西瓜皮,只有那嘴唇总是粉粉嫩嫩的。看着小舞的双眼总是闪亮无比。对于隆哉,也以「身为小舞弟弟的隆哉学长」的形式仰慕着。 但是,一升上了国中二年级,某天突然像是开始蜕变成熟,每个人都在说小秋很漂亮、很引人注目。蜕变并不只是一次就结束了,而是经过一次又一次之后,小秋变得总是吸引着很多人的目光。 即使如此,秋对着土里土气的隆哉依然存着几分倾慕。在学校擦身而过时,一定脸上带着笑容靠近自己,聊上几句与小舞有关的事。来家里的时候,也曾经一起围着桌子吃过饭。这一切开始产生变化,大概是在小舞高中中辍之后,找了工作,为了和国王同居而搬出家里的那个时候吧。 对于小舞搬离家里这件事本身,隆哉是抱着厌恶感接受的。 『不过,隆哉。魔鬼姐姐搬出去之后,你之前不是很开心终于能够独占房间了吗?』 ……是啊,vj。不过,总觉得。那个时候很恶心啊,不管怎么说。 居然可以把和国王住在一起,每天朝夕相对这种事,堂而皇之的跟父母亲报告的小舞——该怎么说才好呢?很有女人味?很不成体统?总之,就觉得非常恶心。事到如今倒也不会一一去在意那些小事,当只是个国中三年级学生时,不管怎么说就是觉得姐姐恶心得不得了。 然后,小舞最中意的、如同妹妹一般的小秋,理所当然也开始不来佐藤家了。因为她转去小舞和国王同居的公寓了。 说到隆哉,也下意识把这尖锐不悦的态度延伸到对待小秋身上。 偶尔在学校里遇到的小秋身上总是乱香一把的。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歌唱着「我开在这里唷」。男孩子们全都注意到了那股香味,目不转睛盯着小秋。再也没有人对小秋喊过「小竹」这个戏谑的名字。 会开始回避总是一脸笑容喊着「隆哉学长——你好——」的小秋,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虽然朋友们都对隆哉的待遇万分欣羡,但愈是被人羡慕,隆哉就愈是避开小秋。不只是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遇到她,就算遇上了也不跟她交谈,采取半忽视的态度——顶多就是「是喔」或者「喔喔」敷衍之后,就把小秋丢在身后。 不仅那张白皙的脸蛋令人讨厌,她全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香味也令人厌恶。有如散发着光芒的气场也一样。从声音到走路的方式,那时小秋所有的一切都令人讨厌。虽然很讨厌,但睡觉之前,脑海中必然会想起的却是围绕在她四周的一切。 小秋充满了魔性。 心里这么想着。 不管怎么抗拒,怎么想尽办法防止,那些影像还是如巨浪般袭卷而来。由于没有任何可制止的方法,隆哉只能无奈地不断重复沉浸在小秋的身影中。恶心死了!好肮脏!不要出现在我脑海里!再怎么大喊大叫都只是徒劳无功。 接着,来到了毕业典礼当天,魔性的小秋埋伏在公园等着隆哉。 我觉得和学长分开之类的事,不仅令人惊讶,也不是件轻易就能习惯的事。 语毕,递出了也许是为了祝贺他毕业所准备的小礼物。那是个手机吊饰。当然隆哉只有回她「应该很快就会习惯了吧、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然后手机吊饰用都没有用过就丢进了抽屉里。现在应该也还是在抽屉中的某个角落。 然后,就仅止于此。 『……隆哉……』 vj语带不安地喊道。隆哉故意开朗地回答她「什——么——事——」。真的就仅只于此而已。 不会在学校里见到的小秋身影,倒是偶尔会在路上见到。每见小秋一次都觉得她不断在蜕变。看过她一阵子把头发染成亮色系。也曾看过一群男孩子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突然变痩、突然发胖。身高一直没什么变化。也曾经看过她炫耀似的把大型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当地的八卦之中,真的是经常就会听到小秋和谁谁谁在交往,或是小秋又劈腿了谁,小秋又和谁做了什么事——光只是活着就十分引人注目的她,成为所有流言蜚语的众矢之的。既无法确认谣言的真实性究竟有几分,也没有想要去查证的意思。 只不过脑海里净是想着,两人已真的是完全不同、毫无相关世界的人了。 『那个……隆哉……我的打扮会不会很奇怪?』 然后,另一边世界里的新娘vj带着几分异样的忸怩转过身去。 『不、不适合我对吧?如果想笑,笑出来也没关系。因为,这种事……我自己心知肚明。那个……很奇怪对吧。这绝对不适合我。』 咦?隆哉情不自禁差点喊了出声。vj!你发生什么事了? 砰咚,彷佛下定决心似的,vj轻盈转过身来的那副模样。 『其实今天有个化妆舞会,就被强迫穿上了这件衣服。』 白金色的头发用缎带装饰得十分美丽,身上穿着浅桃色洋装。平常总是说衣服怎么穿都无所谓,对于穿着打扮毫不讲究的军人vj,居然穿着十分女性化、缀有三层蕾丝和满满花朵的洋装,一脸难为情地低着头。双颊绯红,只有那双翡翠绿双瞳不甚自信地往上看着他。 啊啊,vj……!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你、你骗人!怎么可能会可爱!我才不可能适合这种打扮!像我这样的人穿什么洋装……这种东西怎么可能适合我……』 无敌适合的啊!这个世界上就只有vj最可爱了!绝对绝对是超可爱的!真不愧是公主殿下,如果身处属于她的时代,就算是登上女王宝座也绝不奇怪的正统公主。 『够、够了。那个……不、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好害羞啊……!不准看!都叫你不准看了!真是的!』 「……你在看什么?」 「咦……」 一双黑色的杏圆大眼动也不动看着隆哉。从令人愉悦不已的幻想世界一下被拉回六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的现实,隆哉连句话都无法好好说出口。六张榻榻米大的空间挤了三个人,这个现实之中的人口密度好高。 小秋似乎厌倦了忸忸怩怩的隆哉,忽地转开视线,再次回到了帮小舞涂指甲油的作业上。彷佛忠心耿耿的家仆(与其说彷佛,不如说简直就是。)般单膝立起坐在小舞的双腿之间,弯着腰,小心翼翼刷着她带来的指甲油中的小刷子。 小舞十分满意地看着秋刚刚涂好的手指甲,高兴得不得了。 「这颜色超赞的。我喜欢!你果然对这种东西超有品味的。」 嘿嘿,秋十分开心地笑了出声。 顺便一提,隆哉被指派的工作就是拿着吹风机,用冷风去吹手上的指甲。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和小舞、小秋一起待在房间里,一动也不动地捧着一直不断发出低鸣的吹风机。小舞看上眼的颜色是近乎黑色的焦茶色。从隆哉的眼光看来实在是无法觉得这是个漂亮的颜色。但他也没有勇气在这场合里把话说出口,也不需要有这种勇气。 「呼……涂好了。」 小秋把一口憋住的气呼了出来,抬起了头。把那瓶焦茶色指甲油盖紧之后,放进包包里。 「好了吗?都涂好了?」 「还没。接下来要涂最上层的保护油。隆哉学长。」 意料之外的呼喊让隆哉的肩膀弹了起来。 小秋在看我。 往这边看来的小秋,脸庞轮廓似乎比之前看到的时候又来得纤瘦了些。肌肤一如以往的白皙,不过眼睛下方倒是稍微有一点黑眼圈。是睡得不好吗?发色又回到了带着自然透明感的漆黑,直顺地留长到了胸部下方。深邃双眼皮的双眸如猫般散发着强烈的光芒。浅桃色的嘴唇。花朵图案的背心前方大大敞开的胸口。纤细的镇骨。被薄连帽外套裹住的纤细手臂。带着浓厚居家服感觉的宽松短裤。 充满压迫感的小秋形象。 ——魔性的小秋。 「麻烦脚这边也用吹风机吹一下……学长?」 你有在听吗?她这么问道。 「……咦?什、什么事?」 慌慌张张把吵死人的吹风机关了之后,房间内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我刚刚说,麻烦脚这边也用吹风机吹一下。」 「啊,脚吗……脚……」 隆哉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这样把吹风机的风速调到最强,往小秋的脚部吹去。而且吹的还是热风。 想当然尔,干了这种蠢事的下场就是—— 「好烫好烫好烫!」 秋发出惨叫之后快速地后退。 「咦?哇啊,抱歉抱歉抱歉!」 小舞看着一个劲儿猛道歉的隆哉,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超级大笨蛋。你在干嘛啊?脑袋有问题吗?还是在演短剧?」 「小秋,真的很抱歉。有烫伤吗?」 「我、我没事……是说。」 呀哈哈地尖声一笑,小秋用长至指尖的连帽外套袖口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只带着气音一边笑,扭动着细痩的身躯往后仰去,身体大幅度抽动颤抖着。笑死我了,嘴上还这么说着。 隆哉无法将眼光从怪笑的她身上移开。再多看一秒,就会被小秋发现隆哉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就在此时,小舞的手机响起蠢毙了的来电铃声。 「好——久不见!啊,你已经到那里了喔?那我现在过去找你,火速赶到!好——啦——等等见!啊,小秋,脚不用涂了。没时间了。」 「咦?没关系吗?我明明就还没弄完……」 小秋一脸惋惜地握紧了手中的保护油。 「不用了不用了,这样就很棒了。再不出门就惨哩。」 就算在小秋和隆哉面前,小舞也毫不在意地只穿着胸罩,脱掉运动裤之后,穿着丁字裤的屁股整个露了出来。从包包里拿出窄管牛仔裤,一口气穿上之后,上半身又套了斑马纹路的背心,戴上锁链项链之后,似乎就着装完成了。明明还只是四月,却连外套都没带,只把手机和钱包、钥匙包塞进化妆包里之后,把包包夹在身侧。那一头像狮子的头发也只是用手耙梳了一下而已。接着她回头看向仍旧一脸惋惜地看着小舞的小秋。 「这家伙拿到驾照了,叫他送你回家吧。天色也已经晚了,你又常遇到色狼那些有的没的的怪人。隆哉,把小车开出去前记得形式上问一下妈妈可不可以开。搞不好老妈也会想去买东西什么的。」 擅自做了安排之后,一溜烟快步离开了房间。 结果最后隆哉和秋并肩走在黄昏时分,天色渐暗的城市里。 虽然隆哉心想事已至此,只能照小舞吩附开车送她回去,不过小秋却说「小秋骑脚踏车来的,所以不用了」。 「……很久没有跟隆哉学长说话了。」 「……有这种事?」 「就好像已经好几年没说过话的感觉。」 啊,真的吗?那就这样。拜拜……在听了色狼什么的之类的话之后,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所以就演变成了「那我陪你走回家吧」这样的情况。 零零星星交谈着,不过气氛当然也称不上热络。两人之间既没有共同的回忆,也没有以现在进行式的形式持续的关系。只不过偶尔…… 「好痛!」 「啊,不好意思。」 推着脚踏车的小秋老是不小心把踏板撞到走在脚踏车另一边的隆哉。一分钟里大概会被弄到个三次。 「痛!好了好了……给我。脚踏车我来推就好了。包包你自己背好。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居心不良的人抢走。」 隆哉接过扶着龙头的工作。小秋也乖乖依他所言,把放在前面篮子的包包背上肩头,拖着凉鞋啪嗒啪嗒地绕过脚踏车后方,走到隆哉身旁。这次反倒是自己小心不让脚踏板有擦过自己小腿的机会。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两人半句话都没说地不停往前走着。不久后,快到了那个公园前方时,隆 哉的呼吸差点停止。 走在一旁的小秋则是…… 「……」 不知为何,用长到指尖的连帽外套袖口捂住了刚刚还带着笑的嘴。 究竟是在笑,抑或只是嘴边觉得痒,还是——想起了四年前的事呢?到底是如何呢?隆哉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举动的含意。小秋到底在想些什么,从斜眼偷瞄的表情里完全找不出任何一丝端倪。 因为这种小事就感到惊慌失措的自己,真的令人十分焦躁。 都已经是个大学生了,自己居然连跟现实中的女孩子并肩而行都做不到吗?虽然到目前为止,连个三次元的女友都交不到,即便如此,一般来说自己也秉持着不胡思乱想,正常跟异性相处的态度。正因为这样的状况很「一般」,所以就算自称为二次元君,也从来不做贬低自己这种事的啊。 这样的自己彷佛还是个国中生。 从那时到现在毫无长进、幼稚的那一部分,此时此刻令人羞耻地全都曝露了出来。 被小秋给引发出来了。 「那个——」 小秋忽地把眼神看向一个人自顾自陷入快往生境界的隆哉。如猫眼般的杏圆大眼映着街灯闪闪发亮。 「大学好玩吗?」 「……咦?那个,啊……为什么这么问……?」 像个笨蛋似的结结巴巴回答之后,装成一副正在确认红绿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视线从小秋身上移开。 「因为小秋也快要考试了。明年要考了。应该说……父母一直叫我去考试。」 「……这、这样啊。你现在是高三对吧。没错吧?那个……你要考吗?就是——大学考试……」 「我也不知道。有点犹豫。其实要不要念书都没差,不过因为我喜欢化妆那类的东西,如果可以去念相关的东西好像也不错。」 正在思考着如何做出年长者会说的理想回答时。 「学长很聪明所以没什么犹豫吧?」 小秋连珠炮似的一直问着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咦?为什么?我并没有那么聪明。」 「很聪明不是吗?小秋觉得就算从现在开始超认真地拼命念书,一定也没办法跟学长念同一间大学的。」 「我,我想不会的,我真的……没有特别聪明……」 「小秋干脆去小舞姐那里工作好了。」 「啊,你办不到的。」 只有这个倒是可以很斩钉截铁地做出明白的回答。 「因为小舞不是普通人。像那种体力充沛又强壮的女人可不是随处都有。能够像她那样干劲十足真的是特例。」 这个时候,这次倒是很笃定地听见了小秋的细微笑声。从喉咙发出了鸽子般咕噜咕噜的笑声,她眯起眼。 「学长果然一点也没变。感觉上,其实是超级姐控。居然喊姐姐小舞。」 「才、才不是!只是因为不这样喊我就会很惨而已。是说,小秋你不是也很清楚吗?超级丑八怪猩猩事件。」 「知道是知道,不过隔了一段时间再听到这件事,还是觉得颇好笑的。」 「不需要觉得好笑!」 「可是,你真的很喜欢小舞姐对吧。」 「说那什么儍话?我恨死她了。像那种笨蛋丑八怪母猩猩……啊……」 小秋的头发碰到了不自觉开始张望四周的隆哉肩膀。小秋拍着手外加大笑出声。 「你刚刚在看小舞姐有没有在附近……好好笑……超好笑的……你很怕她听到对吧……」 小秋像是笑得很难过,弯腰说着。「这也笑得太过头了吧。」隆哉嘴里这么碎念着,回过神来早就已过了那个公园。 要穿越的路口现在是红灯,隆哉理所当然停下了脚步。 「啊,小秋!危险!」 「怎么了?」 小秋若无其事,就这么啪嗒啪嗒地走了过去。现在确实没有半台车经过,但是灯号还是红灯。而且也没有在赶时间,对隆哉而言,比起闯红灯那糟透了的感觉,乖乖等绿灯还比较轻松愉快。 「这边平常不会有车经过的。像这种地方的红绿灯才不会有人遵守呢。」 已经走到对面的小秋回过头来的时候,灯号也还未变绿。小秋面无表情地只盯着还留在原地的隆哉几秒,接着就这么背对着隆哉开始前行。 绿灯之后,隆哉为了追上小秋,跨上了脚踏车。踏板一踩立即追上了走路很慢的小秋。 「等一下、等一下!你平常都不看那边的红绿灯的吗?不要再这样做了,如果有什么万一怎么办啊?搞不好小朋友看到了也会有样学样。」 「……学长真的一点都没变。」 一如以往是个无趣的家伙。 他看着彷佛写着这几个字的脸,不禁怒火中烧。坐在座垫上用两脚踢着地面前进。 「……小秋倒是变了。还变了不少。」 以自己而言,顶回去的这句话里蕴含了许多意图。然后,抬头看向自己的小秋嘴唇左右不对称地扭曲着。 这动作到底是正准备要开玩笑,还是快哭出来了呢,隆哉还是搞不清楚。 就在他还摸不着头绪的时候。 「学长。」 被手指直勾勾地指着鼻尖。 「你没有女朋友吧。」 「有——」 别过脸去,用力往地面一踢,脚踏车往前滑去。 「有啦!」 小秋小跑步追了上来。 「骗人。」 「真的啦!她叫做vj。」 「v……那是什么东西啊?」 「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 「……啊——是动画还是什么的角色吗?」 「才不是!是现实里的人物!现实里的!现实里的!」 嘿、嘿、嘿!又踢了几次地面。或许因为此处是缓坡,速度无法像刚刚那么快。小秋稍微喘着气追上来并肩走着。 「算了,其实……那种事……真的……无所谓。」 她把手伸了过来。 抓住龙头,手叠上隆哉的手。手的温热缓缓传了过来。 「传言……之类的……听了不少。」 「……」 不自觉看向小秋的脸。小秋也盯着隆哉的脸不放。街灯映着她美丽的轮廓,连脸上的细毛都散发着光芒。 「请不要相信——那些无聊的事。小秋就是小秋。只有在这里的小秋才是真实的。」 「……小秋……」 小秋纤细的手指用上几分力,把脚踏车停了下来。两人彷佛就这么呆站在原地,停在道路正中央。 「学长。」 「……啊。」 低了十公分的小秋的视线,直勾勾地往上看着隆哉的眼睛。小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缓缓眨着眼。长睫毛的影子落在脸颊上,「学长,」小秋又用更细微的声音喊着。用那彷佛不弯低身子靠近就听不见的声音。叠在一起的手心很热,小秋的娇小身体彷佛带着热气。一注意到这一点,全身毛孔好像全部都张开了似的。寒毛直竖头皮整个发麻。 四月的风波——春天的暴风雨。 呆伫在这现实之中。 到底应该做些什么。究竟要怎么面对这袭卷而来的暴风雨。像木头般杵在三次元世界中的这副躯体,究竟应该采取什么行动,该怎么想才好。 怎么做才能在不后悔,又不伤人伤己的状况下,在现实生活中活下去呢。自己那因为防卫心深重而紧闭着的窗户——如果出现了想要将它打开的人,应该把对方赶出去呢?还是该打倒那个人呢?还是,要那么做。 把对方拉进同样的世界里活下去……自己的心里是否也准备了这样的选项呢?如果可以这么做,这种事能够实现的话,如果…… 隆哉就这么跨坐在脚踏车座垫,望着现实中的小秋。把带着几分颤抖的双手伸向她纤细的肩膀,脑海中为了思考该说些什么而快烧坏了似的全速运转着。 其实那天心里非常开心啊! 礼物也让我非常开心啊! 真的、真的非常后悔,为什么会让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呢?心里想着已经无可挽回,束手无策的时候真的非常难过。只是当时对于变幻莫测的一切感到恐惧,所以什么也办不到就只会害怕而已。想要保护自己。后来在那不甘心的内心深处—— 「……小秋……」 正准备要将她拉近自己的那双手,再几公分就要碰到了小秋的肩膀。悄悄闭上双唇,慢慢靠近呼吸的热源。 亲下去。 已经决定要亲下去了。 「……学长……」 就在这个时候。 「……我家到了。」 ——身体火速退离了开来。瞬间窃笑了一下。他绝对没有看错,小秋露出了窃笑。接着有如恶魔化身般,抬起头看着隆哉的脸。 「可以把脚踏车牵去放了吗?」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呼呼呼呼唔……!」 所有的感情濒临失控边缘他踉跄地下了座垫。正确来说是摔了下来。怎么回事。那是怎么一回事。或许不该说怎么回事,因为这就是现实。是现实啊。小秋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小秋……! ……你真是充满魔性……! 「啊哈哈哈唔唔啊啊啊啊啊……!」 瞥了一眼再次快一个人往生的隆哉,秋把脚踏车牵进了独栋住宅水泥围墙内,上了锁。看起来这里似乎真的是她家没错。她不经意拨了拨头发。 「谢谢你送我回来……学长怎么了吗?总觉得你脸色很难看呢。你好奇怪唷。」 「啊哈哈哈唔啊啊啊啊啊……!」 小秋把钥匙甩得叮当作响,笑了起来。脸上带笑、脚步轻盈地踩上通往玄关门扉的楼梯,把钥匙插进看似乎空无一人家宅门上。 「啊~啊。」 打开门后,在走进家门的同时,最后再一次回过头来,只看了感觉就快闷死的隆哉一秒。 「……为什么小秋的初恋会是这么奇怪的人呢?」 ?  ?  ? 三次元什么的果然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不行啊! 看吧!你看! 就是这鸟样!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可恶啊!啊——! 害我受伤的家伙最好全部都被炸得支离破碎后消失在尘埃之中啊啊啊啊! 全——都——给——我——消——失——不——见————————————!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隆哉……』 vj——————————————————————————! 『……请不要相信那种无聊的谣言。vj就是vj。只有现在在这里的vj才是真实的。』 内心新娘果然非你莫属啊!只有你才是唯一值得我献上真心的女子啊! 『隆哉,你可不可以抱紧我……?』 当然可以,vj。这双手臂就是为了紧紧拥抱你而生的。 用力抱紧了vj那包裹在水手服下的纤细身躯。 『……吻……我想要你吻我。』 『然后我想听你说喜欢我。』 『我想听到你真心告诉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喜欢着我。』 为了实现vj所有的愿望,稍微放开了紧紧拥抱到快被折断的vj身体。接下来就要将唇瓣深深印了上去。你看,这个世界是这么简单。如此轻易地一切都能随心所欲。 『然后我想听你说喜欢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即将重叠的嘴唇,「噗」地一声吐出了温热腥臭又咸湿的液体。由于实在是太恶心了,他慌张地用手去擦了擦。是血。鲜红的血。 『然后我想听你说喜欢我。』 『……隆哉……』 vj就这么缓缓倒了下去。仔细一看状况十分危急。尖叫着伸出双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全身浴血的vj无力地倒了下去。赶到她身边正准备将她打横抱起时,却发现旁边的膝盖上满是鲜血。连白金色的头发上及抱着她头部的手上都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究竟是谁把vj伤得这么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伤我这么重的人是……』 此时在那即将失去光芒的翠绿瞳眸之中摇曳着黑色火焰。 『……伤我这么重的人就是学长你啊……』 全身浴血倒卧在地的vj,有着一双黑眼,以十四岁孩子的声音说道。 『你让小秋受了濒临死亡般的重伤啊。你看,就像这样。既痛又难过,很痛苦啊。我快死了。我绝对无法撑下去了。』 我伤你很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一直持续在伤害我不是吗?一直在怪我「小秋变了」不是吗?明明学长自己也变了……学长也很令人作呕啊。不要一味的说小秋恶心恶心、肮脏肮脏什么的。』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 『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秋要死了。已经受不了学长这些只对学长有好处、既无聊又恶心的幻想了。事情变得这么严重,像我这样遍体鳞伤,到了最后小秋就只有死亡一途了不是吗?对小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跟学长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不过,还是说……』 身体随着「啪啪啪」有如远方传来的羽翼拍打声响颤动着。 『还是说,还要再继续下去?』 『这样继续下去,你还想让秋死几次?』 『要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 『……总有一天请你解放我吧?』 「……唔!」 刚睡醒时这股恶心的感觉。 张开眼睛不久,一时还是无法找回现实感。 是梦——刚刚是在作梦。感觉差到极点,真实得令人厌恶的梦。隆哉满身是汗的身体躺在自己阴暗房间的床上,窗外露出微光。应该差不多是四点还是五点左右吧?看不清楚时钟。 有如羽翼拍打的声音其实是手机的震动。在没有做出任何区隔的房间一隅,不知何时回到家里的小舞正睡在铺好的床垫上。不知道是因为震动才醒来,还是一直没有睡过,可以看到她正在把手伸向手机。掀开手机上盖后,灰白色的人工光芒照亮了小舞的脸。 「……刚刚的……有电话打来吗?国王打来的……?」 「……你醒着啊。快点睡。」 快速打着简讯之类的内容,啐了一声。小舞阖上手机,把手机粗鲁地丢在枕头旁边之后又躺了下来。身上穿着t恤配上感觉有点奇怪、像是跟爸爸借来的衬裤般的长裤,双脚开开地看着天花板。 「……合好了……?」 「……才没有。」 静默的黑暗之中,只有姐弟俩那刚起床的沙哑声音像梦的延续般冒了出来。 「……干脆就快点去入籍……不就好了吗……」 「……才不要。」 「为什么……?该不会……因为要拿钱回家吧?是因为我……还没有工作的关系吗……?」 「……跟你无关啦。」 小舞闭上眼睛。 「……反正跟你无关就对了,快点睡。我只是已经决定在自己能独当一面之前都不结婚而已。」 「……什么叫能独当一面?」 「……只是在说小舞还不成气候罢了。这种事轮不到你操心。总之,好好念书就对了。爸爸对你也抱有很大的期待。给我认真点念书。除了念书以外所有的一切……」 睡意再度缓缓袭来,隆哉也闭上了眼。 黑暗中仅有的细微声响,像梦又像现实。 「所——有的一切,小舞都会帮你承担。所以不用担心。」 『隆哉的一切,都由vj来保护!』 响彻整个空间。 『所以不用担心。』 vj还活着。 身上裹着全白的军服,在花瓣飘落的晴空下,手里闪着刀光。翡翠绿色的双眸中散发着绝不认输的具有压迫性的强烈光芒。 独自伫立在风中,白金色的头发飘动着,vj往这里伸出了手。 『隆哉,我不会死的。不管几次,不管从哪里,只要你希望我就会再次复活。』 抓住那双手,紧紧抱住之后,隆哉的世界里欢声雷动。气势万千地响起了祝福的礼炮。色彩缤纷的花朵及彩带。vj和隆哉的身体就这么浮在空中,紧紧拥抱着彼此身体转圈。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这里——』 ?  ?  ? 时至早晨,隆哉再度醒来的时候,小舞发出轻微的鼾声熟睡着。用穿着衬裤的大腿夹着毛巾被,一头似是狮毛般的真发散落在当作沈头的靠垫上,睡着的脸意外地带着几分稚气。 是说这个时间还在睡没关系吗?不用工作吗?虽然想要叫她起床,不过看到她睡着的脸上还是紧皱着眉头之后便立刻放弃了。因为身为弟弟的本能告诉他,别叫醒她。 小心翼翼不要发出脚步声,整理好仪容正要往客厅而去的时候。 「呐,不叫小舞起床可以吗?咦?」 他注意到了坐在桌边的人。「你好,早安。」那个把头前后动着跟自己打招呼的人是国王。过去是任谁都束手无策的不良少年次郎,现在已经完全是个严以律己的专业师傅模样。头发也剃得短短的,移动着那彷佛快把t恤袖子撑破的粗壮手臂在佐藤家的桌边吃着土司。 「你该不会是来接小舞的吧?」 「是啊。不过听说她还在睡……本来想说已经起来的话,想跟她谈谈……可是刚睡醒的小舞很可怕……」 「时间上没问题吗?」 「我今天放假……」 对于自己巨大身躯挤在这狭窄的客厅中略显歉意的国王,隆哉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拿起自己那份土司。 妈妈在厨房里不慌不忙地说什么「快点吃一吃」、「注意一下时间」,爸爸则已经换上作业服,把自己的指定座位让给国王,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很没礼貌地半蹲坐着咬土司。 「我房间很小,你快点把小舞带回去啦。」 国王听了隆哉的话,一脸正经对他缓缓点了点头。 看了他的表情,「啊啊,小舞大概今天就会回去了吧」,隆哉这么想着。 被国王的巨大身躯遮去一半的电视上。正播着知名的红牌艺人离婚的新闻。一不小心看得入迷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间已经快接近第一节课开始的时间了。语学这堂课可不能跷,隆哉慌慌张张丢下吃到一半的土司,开始准备出门。 洗好脸换好衣服,把东西塞到包包里,跳过还在睡的小舞身体。 「我出门了……!」 就从玄关飞奔出去。来不及吃完的早餐,打算在途中的便利商店买个饮料或是饼干点心那类简单可以果腹的东西就算了。 就在心里这么盘算着的同时,白金色的头带着满满的元气轻快地冒了出来。 『choice?』 真是的,道家伙。连声早安都没有,这么突然就提到那样东西吗?脸上带着苦笑,隆哉戳着内心新娘的柔软脸颊。当然这些都只发生在他的幻想世界当中。 『你要买choice对吧?就买choice吧!啊,可、可不是我想吃喔!不过不过,如果要买……啊呀!不要这样戳来戳去。』 哎呀哎呀?真的要我停下来吗?你不想吃choice了吗? 『咦?还用说吗!我当然想吃choice啊……真是的,那只能一下下哦!戳完以后,一定要买choice给我哦!绝对、一定喔!』 vj鼓起桃色双颊使力靠了过来,紧紧闭上了眼。在思考要不要揶揄她几句,对她置之不理了一了会儿之后,稍稍睁开了眼,『隆、隆哉……?』她一脸不安窥探着我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可爱呢?真是的,你这家伙,看来还是很需要我的照顾呢。 走在春日朝阳洒落的道路上,不久后就快要来到公园的入口处。 『吼,真是的。你刚在揶揄我对吧!隆哉你这个大笨蛋!我不理你了!』 眼神下意识找寻那个在剑龙腹中的少女身影。当然现在里面空无一人。那一天的女孩和那一天的男孩,都已不复存在。该处仅残留着那令人异样不悦,却又令人想回味再三的回忆。还有那就算想停止回想,但毫无疑问总有一天会令人还想沉浸其中,那个已不存在于现实的世界。 然后,这边的世界里有着比任何人都可爱,令人深爱着的vj。 这一切才真正是现在对隆哉而言的现实。vj像幼猫般黏人地靠了过来。「嘿嘿,这边比较厉害喔!」反过来紧紧拥抱着她。像在对待小朋友般,就这么把手穿过腋下抱起,开始旋转了起来一身穿水手服的vj慌张地压住裙子高声喊道: 『讨厌!吼!你有分寸一点!我可是军人喔,要是认真起来像隆哉这种角色可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干掉的喔!只是我大发慈悲让你为所欲为的耶!为了隆哉才这样的!懂不懂啊你?』 是——是是是,我说我懂啦。 『哼!真是的!就看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要怎样都没关系!不过,总有一天……』 vj白皙的脸庞悄悄回头往这里瞥了一眼。 『……会解放我的对吧?』 隆哉看见她脸上浮现了魔性的无声窃笑。「什么嘛」心里一边这么想,巧妙地加入走进车站剪票口的人群之中,流畅地进入了车站内。一边前行,一边轻巧地把手机拿了起来,就这样踏上通往月台的阶梯。稍有停滞的地方就视若无睹走了过去。偶尔置身事外也无所谓。在面对的现实之中,现在已经不是什么事都要循规蹈矩止步不前,遇到什么事都仓皇失措的孩子了。 所以——总有一天啦。总有一天。 但绝不会是今天。 来自二次元的爱 如雪片般落下的成千上万灰烬之中,皇国的战公主——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的白银长发飘动着。 『隆哉——』 呼唤着心中唯一所爱之名的同时,小手拼了命地往此处伸了过来。 袭卷而起的火焰映得夜空一片通红。 漆黑战服已碎裂,从穿在里面的水手服中露出了惨白的肌肤。 『唔!』 仿佛要将两人分得更开,大地裂缝之中冒出了火焰。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vj却半步都没有退缩。 『无、无论什么样的命运要将我和隆哉分开……我也绝不——绝不认输!』 高傲地抬起那被煤烟熏黑的白皙美貌。 vj在她的左眼——放上了成v型的两指。 『只要是为了隆哉,即使要本公主拿命来换,就算要跟全世界为敌——』 颤抖的眼睑之下发出光芒的是——紫水晶之眼〈死神姬之狂舞〉——一旁标示成野兽模式及红宝石。 『也要守护到底——!』 不、不行…… 隆哉面对着vj,拼了命挤出声音。 ……不、不行,vj……快住手…… 本是闪耀着翡翠绿光芒的成对眼眸〈左〉开始带着几分紫水晶的透紫色时,即代表vj打算解放连自己都无法驾驭的能力。 也就是精神枷锁——公主守护者——会被解除。此刻,用来保护vj的精神防护壁即将就要崩溃。 『这一切都是……为了……要……保护隆哉……!为了保护你……就只剩下……这个方法……啊啊啊啊啊啊……!唔,自我意识要……啊啊啊……!』 不可以……!vj……! ——就在这瞬间。 如被火龙咆哮般的火焰袭卷的夜空之中,散开了耀眼光芒的火花。 在眩目至极的闪光之中,仿佛所有的时空中的生命全都消失了一般,四周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平静。 ——静……谧……——vj因惊愕而张大的双眼在不久后又回复成了平静的翡翠绿色。 在那光芒的中心有着仿佛复制了海洋颜色的双眸,vj战栗地咬紧了双唇。 『这、这究竟是……?发、发生了什么事……?隆哉,你没事吧?』 嗯,我、我没事……vj也没事吧? 『我、我没事……可、可是,我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无声飞舞的火焰之中,从其中飘落的——不。双足尚未着地,就这么飘浮在空中。 ——没有翅膀。 ——手中没有武器。 ——只有一片寂静。 是一位少女。 身上穿着和vj身上同样的制服,该名少女以坐姿飘浮在空中,双手轻巧地分开在左右。 全部大小不同的半透明3d屏幕随着双手的动作,有如少女的盾牌般成扇形展开。 『……启动。』 令人感觉不到情感的平稳语调。呜……嗯……地发出了轻微声响,机械开始实行命令。仿佛所有的荧幕中都注入了生命。 剪齐到下巴的短发。纤细的脖子。反射着荧幕光线而遮掩住眼神的眼镜。俨然一副优等生般的高筒袜。学校指定的懒人鞋。水手服上还加一件略微宽松的开襟毛衣。 『生活模式。全荧幕展开……思考全体语言化。』 眼镜深处的眼眸越过透明的荧幕看着vj,纤细的指尖仿佛敲击着钢琴琴键般轻巧又带着节奏性地,在肉眼看不见的盘上跃动着。 『你——你是谁……?』 轻轻瞥了一眼vj,她以令人感到近似冷酷的平静语调轻声说道: 『我的名字是——零。』 『……你说……零……?』 『是的。零。nero。无。就是空无一物的意思……我乃人所创造者。没有灵魂的生命容器。』 ……你在……说什么……? 隆哉脑中浮现的思考像是被立即追踪了,链盘上的零手指飞跃着。然后下一秒屏幕上就出现了这样的字样:〈你在……说什么……?〉 接下来,自称为零的少女,用那双完全读不出感情的透明血色双眸看向隆哉。有些骇人……虽然冷漠到会让人不自觉倒抽一口气,但却是双美丽的眼眸。 『佐藤君。我是为了以你的分析官身分活着,而被从母体的生命之海中捞起的……是上天派遣来的神之使者……』 宛如人偶的脸颊是象牙色的。薄唇中发出的声音是林原的声音。 『你、你在说什么啊?』 小小的身体拼了命地踮起脚尖,vj在零的鼻尖之前大喊出声: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简单来说,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我也要住在这里。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 晃着一头白金色的长发回头,vj露出尖锐的犬齿,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隆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我是命运中独一无二的内心新娘吗?』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啊! 『……〈等、等-下等一下等一下!〉〈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啊!〉……现在开始所有的语言化作业设定为自动输入。』 零这么说完后,便从看不见的椅子上站了起身。身高虽然高过vj,但以少女来说算是很普通的高度——不。也许算是痩小的。 『……因为所以,今后本小姐也会存在于隆哉的脑海之中。除了接受我以外,你没有别的选项,vj……』 眼看着vj的脸颊染上了红色。噗!地鼓了起来,眼角浮现泪光。 『唔、唔、唔啊~~~~~~!』 仅有前端为黑色的毛茸茸银色大猫耳突然从头发中出现。是的,vj是情感高涨时就会出现猫耳的体质! 『你、你这、你这劈腿男~~~~!』 啪!不由分说,巴掌飞到隆哉脸上。听、听我说啊~!看着一脸怪样压着脸颊的隆哉,零语气平静地说道: 「……爱情喜剧领域,展开。吃醋模式。自动排序·猫耳——章节开始。」 ?  ?  ? 「唉,真是的。受欢迎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啊——女人这种东西啊,真——的——很难应付啊……」 大剌剌伸了个懒腰,嘴里这么说着的那一瞬间。 在某个平日的中午。 佐藤隆哉觉得从刚刚一直都还吵个不停的法学部学生食堂之中,一切的喧嚣忽地静了下来。然后有几个女孩子一脸狐疑地往这里看了过来。不管是长相或是身上的服饰,被锐不可挡的视线打量着,最后「啊?」地歪着脑袋。 隆哉并不是没有查觉到那句带刺的「啊」中的恶意。受欢迎?你这家伙?怎么可能……就算心里再讨厌也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是啊,感觉超差的,就是这样我才觉得三次元吼,倒也没兴趣去一直碎念抱怨。 因此。 「喂——哈哈哈哈哈!」 败给你了!这家伙!反而是应该用这样的态度仰头大笑。 「算了,要怎么解释随你高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反正那些人是在三次元,跟我这生存在二次元的人是永远八竿子打不着的存在。是吧,万里,柳兄,你们不这么想吗?三次元就是像这样,没有刺激就活不下去。」 法学部法津系的朋友多田万里和柳泽光央在桌子对面并肩坐着,隆哉尝试着诱导他们的话题。 「也不会啊,我对三次元的生活还算满意啦。因为 三次元的可乐饼咖哩饭真是乱好吃一把的啊。对吧,柳兄,超好吃的对吧。」 「对啊,超好吃的。感觉就像永远没办法再回去吃普通咖哩一样。是说,你看看,二次元君。像这么大的可乐饼只要加三十圆就有了耶。」 「幸福到令人无法想象!」 「cp值太高了!」 交情深厚的两人抱着同样吃到一半的可乐饼咖哩饭,举着汤匙大声喧哗,像猴子般笑成一团。 柳兄是柳泽的昵称,二次元君则是隆哉的昵称。万里就叫做万里。这可不是笑梗。 因为深爱着二次元,所以要在二次元的世界中活下去——隆哉自己如此宣言。所以在这个春天进了大学才认识的新朋友们,带着几分亲昵的意味就叫自己「二次元君」。附带一提,也已经跟万里和柳泽介绍过了自己的内心新娘vj。 感觉很亲切的万里,带着一张令人联想到二流相声家般的白色圆脸嘿嘿傻笑着。 「嘿,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吃一口我的可乐饼啊。」 虽然他一直把盘子推过来,但是二次元君说了句「不用不用」对他挥了挥手。 「我现在尽量不吃炸的东西。现在不是在天丼店打工吗,员工伙食百分之百都是天丼,所以最起码平常不吃油炸的,这是男人的美学。」 「原来如此,如果说是男人的美学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啊,现在二次元君在吃的那个,感觉倒是浮了厚厚一层的油……」 「嗯,这个没关系。因为辣味会燃烧卡路里。」 吸了一口表面覆满了浓稠橘色油脂的麻婆拉面,「呼~」隆哉幸福地叹了一口气。他喜欢这种类型的食物。像是广东面、五目拉面、什锦面,烩面等等,简单来说就是只要在中华面上淋上一些浓稠酱汁,隆哉就觉得很幸福。 话虽如此,他当然也不讨厌咖哩。不管怎么说,也可以请他们只挖一匙咖哩淋上,做成咖哩拉面这个选项。贪婪的眼神瞥了一眼万里已经收回的盘中咖哩。但是—— 「啊啊……就是那个颜色啊。」 听见了这句不小心说溜嘴的自言自语,万里再度抬起了圆脸。 「嗯?你有说什么吗?」 「没啦,那个颜色啊。福神渍的红色好鲜艳啊……和零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散落在万里的咖哩与饭分界线附近的渍物,有着鲜艳的色泽。眼神不自觉的被那红色所吸引。带着冰冷透明感的血色冲击——令人不得不想起那总是缓缓眨着、不带感情的视线。 「嗯哼嗯哼」万里一副我全都明白的表情点了点头。 「你说的那个零,就是你刚刚提到的新角色幻想爱人嘛。原来她可爱的眼睛是福神渍的颜色啊。」 「等等,你这家伙!我就说不是爱人了!」 铿锵,无视于用力把身子探出去的动作晃动着桌子。水从杯子里洒了出来。虽然柳泽悲伤地发出了「啊啊……」之类的呻吟,也没有时间理会了。 要是就这么认了她是爱人,本来就已经吃醋模式全开的vj一定会闹脾气闹得更厉害不是吗? 「零再怎么说也只不过是个分析官!而且她本人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没有心。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所以……不是爱人……』」 「哈哈,原来如此。」 万里慵懒地张大了嘴,咬了一口沾满了福神渍汁液的可乐饼。 「反正不管怎样,小布莉也很辛苦呢。突然又多了一个同居的女子。」 一边细嚼慢咽开口说道。 「对啊,很辛苦呢。已经一直在摆动着猫耳了。」 「咦。你的新娘有长猫耳来着?」 「会长啊。情感高涨时就会『砰!』地冒出来。不过,因为她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所以猫耳老是像这样垂垂的。」 隆哉放下了沾满了橘色油光的筷子,两手同时伸到万里面前往下一拗。他在模仿猫耳的模样。 「可是,『你看你看,vj!是choice喔~!』这么一说的话,就会立起来!」 仅用单手「砰」地弹了起来。 「『你看你看!不快点来的话就连你的份都一起吃掉喔~!』……弹跳弹跳弹跳!」 接下来则是用两手重现vj弹跳着的可爱小猫耳朵。这时候已经忍不下去的vj则会「呜喵!」地飞奔过来。 难为情红着一张脸,但是脸颊还是有点鼓起,穿着居家服——毛茸茸小兔图案的连帽外套(浅粉红色)配上成套的毛茸茸的短裤……啊啊,口爱极了!可爱到令人快往生了啊!vj!干脆就把我杀了吧……就在陶醉地回想着这件事隆哉的眼前。 「我懂我懂,像这样对吧?」 万里对他抖动着滑稽的脸庞。 「『二、二次元大人~!请、请、请给我吃choice~!呜呼~!』」 刻不容缓。 「啊呜!」 扑倒他。 这个,如果打他一巴掌留下日后的祸根也不太好,所以只是把衬衫的袖子尽量拉长后挥舞着,「啪」地打了他一下,应该不痛才对。不过,应该确实表达了自己的怒气才对。看到了吗,vj。只要有人敢瞧不起你,就算是朋友我也绝不轻饶—— 仿佛没看到这一幕的悠哉模样,柳泽插了一句「是说啊」。这比万里的轮廓深邃了三倍左右的五官,一副开开心心吃着可乐饼咖哩这种东西的模样,不禁让人觉得这正统美男子的脸上带着几分异样的傻气。 「名字叫零,眼睛的颜色是红色的?」 「是啊。」 「然后,短发的制服少女?」 「嗯。真是的,超糟糕的……真的完完全全就是我的菜啊……」 柳泽像是在警戒什么似的把椅子稍稍往后退去,跟隆哉拉开一定的距离之后,「我可以说吗?」快嘴地把话说在前头。 「这不完全就是我也认识的那个绫波了吗?」 「啊哈哈——!」 拍着手毫不客气大笑的音量,就这么干脆抹去了柳泽之后的发言。 「你在说——什么啊,柳兄!你真的很爱说这些有的没的耶!那么那么,我问你喔,那个什么『绫波』的啊,她穿水手服吗?」 「咦?倒没有。」 「她有穿开襟外套吗?」 「……不,应该说……」 「她有戴·眼·镜·吗?」 「……该怎么说呢,要这么说的又是另一回……」 「声音是林原的声音吗?」 「……呃,这,嗯……」 「你给我过来。我没生气。再给我靠近一点。」 「……」 柳泽把椅子弄得喀喀作响,一脸厌恶地靠了过来,就在他的嘴边—— 「打到嘴唇了!」 「啊啊?」 就如同刚刚对待万里的动作,一样用袖子前端打了他一下。嘻哈哈哈,万里笑道: 「柳兄真是笨蛋啊。居然自己迎上前来送死,坦白说,二次元君的幻想人物几乎每次都是某种……啪!」 又赏了万里的脸颊一记。说什么「咿!」说什么「二次元君好可怕!」啊! 「精髓可是全都在细节里啊!」 隆哉在两人面前高声直言。然后一边嘶嘶吸着麻婆拉面(因为不能让面烂掉……),然后快速用汤匙把浮着豆腐碎片的汤喝得近乎见底。 「然后,自然就会去模仿艺术……呼,吃饱了!」 擦了擦嘴,放下筷子。一副「我原谅你们」的表情抬起了头。 但是或许是恐怖言论封杀政策路线做得太过头了。 万里和柳泽两人都怯生生地把身体往桌子角落靠去,只是默默眼球向上地窥探着这边的样子。害怕到极点,连可乐饼咖哩都不敢再碰上一碰。 朋友们都露出了此等卑微的模样,还能怎么样呢?隆哉的态度也不得不稍稍软化。 「……算了,话虽如此。就是那个喔。」 放松了脸部表情对他们露出一笑。 「我其实也有点这么想。确实有受到现今存在的人物影响——就算被你们这么说,或许也是无可奈何。」 拉着椅子,忽地靠近万里和柳泽,两手撑在桌上,又再靠近了一些。在极近距离对着两人露出满脸笑容。 「先不管本质这回事,虽然不是刻意的,但乍看之下,确实可能有几个部位是相似的。在现代的日本啊,人物的变形化(注:现代日本把对象特征夸张化并加以强调,其他则简化省略的表现手法)不是很进步了吗。然后日本人啊,不是超喜欢分门别类的吗。把变形化的部分一个一个拿出来,啊啊,这个是那个类别,这个是这个类别,如果用拿放大镜在看的阿宅精确度去这么尝试分析的话,一定会有一些部分是相似的啊。那个跟某些东西一样,这个又是学谁的——要否定这些的话,世界不就无聊透顶了吗?因为,分类实在是太多了啊!而且很自然的在同一文化圈里的人们,思维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异。但是,我啊,在这样的世界里,也只能用我的方式、以我现在的模样活下去啊!」 隆哉展开双手,带着笑容缓缓对他们摇了摇头。这么一说,朋友们不知道完全理解了没有呢?还是能不能就这么蒙混过关呢? 「在这个动不动就发生意外的世界上,总不可以只是游走在边缘然后想巧妙回避掉——所以我当然也会有这种自觉。」 这个……万里低声回了一句。 「……还真是痛快地巴了过来啊……意外已经发生了喔……应该说是自己前去送死的。」 柳泽也接着说了下去: 「几乎可以说是诈骗了……」 听不见听不见。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 在准备收拾吃完东西的托盘前,看了手机的那瞬间。 「话说回来,说到诈骗,那个人怎么样了?」 万里突然换了个话题,用汤匙指了过来。但是隆哉不懂他的意思。 「啊?说到诈骗就?你在说什么?」 「哎唷,之前不是有讲过吗?你姐姐的学妹,以前好像喜欢二次元君什么的,那个三次元的女高中生啊。那之后没有任何发展吗?」 「……你该不会是在说……小秋吧?」 魔性的学妹小秋——一从嘴里说出这个名字,隆哉不自觉神经质地皱起了眉头。似乎突然感觉到眼镜变重了,指尖移向了戴着眼镜的鼻梁。 「对啦对啦,小秋!我也一直在想说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柳泽也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对万里大大点了点头。 「不过,为什么说到诈骗时会想到这件事?」 「咦?她不就是给人诈骗的感觉吗?在快遗忘的时候又突然『砰!』地一声冲了出来。跟意外没什么两样不是吗。就像她装出一副对人有意思的样子,迷惑了二次元君之后揶揄了他一下,又突然消失之类的。二次元君不这么觉得吗?」 这个。好像是这么回事。 确实发生了和万里口中所说差不多的事。 总觉得「嗯~是这样没错!」地想要点头同意,垂下头的角度有些微妙。 由于和男朋友同居的姐姐一时回老家来这个契机,和国中毕业以来就再也没有说过话的学妹小秋再次相会。而那所谓国中毕业的那段日子,也就是从小秋口中听见类似告白的话的时期。 个性别扭的国中生时期的隆哉,无法率直的接受小秋的感情,就这么没有任何响应,又或者该说在那种跟甩掉对方差不多的情况下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络。就算在路上会看到愈来愈漂亮的她,但感觉就是生活在两个很遥远的世界里。 然而,再度相会的小秋则是对隆哉一直念念不忘……她这样误导了隆哉。稍微长进了点的隆哉,甚至让早已下定生活在二次元的决心岌岌可危,随着三次元学妹的诱惑起舞。 ——然而,只不过是被耍着玩罢了。 小秋耻笑了被迷得团团转的隆哉之后便扬长而去。现在回头想想,那应该是对于国中时代被隆哉甩掉的报复。 然后,再度失去联络。 受伤了。 总之先不管到底是谁先伤人的这回事,真的感到很受伤。真的很痛。差点就要无法相信自己了。什么二次元君嘛。其实才不是因为什么喜欢二次元,只不过是逃避着自己过得不好的现实不是吗?为了不在无法尽如人意的现实当中受到伤害,而把自己藏在别的安全的地方而已不是吗?差点就开始要这样责怪自己。 「……小秋啊。嗯。还活着啊。」 不不,我们总不可能是在问她的死活,在这么说着的两位朋友面前,隆哉却毫不畏惧地笑了。 在当时担心着受伤的自己,帮助自己站起来的是谁? 当时总是对着自己露出开朗的笑容,跟自己说提起精神来的是谁?隆哉如果没有精神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难过……颤声这么说着的又是谁?用缎带绑起白金色头发,「今……今天可是破例想跟你玩个游戏,因……因为,我希望隆哉可以提起精神,所以想说要不要去个游乐园那类的地方。」一脸羞怯地晃动着连身洋装的又是谁?战战兢兢侧坐在旋转木马上舔着冰淇淋的又是谁?偶尔睡过头,早上起来身上一丝不挂的又是谁?在战场上比谁都可靠的死神公主是谁?赌上性命喊叫着我爱你的又是谁? 没错——是vj。 她果然才真真切切是那命运中独一无二的内心新娘。 因为vj的鼓励,隆哉才能以二次元君的身分再次站了起来。忘记那在三次元所受的伤害,比之前来得更加强烈,更加勇往直前地深爱着隆哉自己在幻想当中所创造出来,完美的理想女孩——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十分专情地只爱着她。爱到令人发狂。爱到底。 『喔~嘴巴上是这么说,可是现在好像有个爱人住在一起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说几次你才会懂。我不是爱人啦……附带一提,今天的午餐是豚骨酱油拉面不要笋干。我不吃笋干。』 ——好,好了,这话等等再聊,好吗? 「在那之后,和那个小秋还有再说过话吗?告诉我告诉我!」 嘴上说着白痴啊你!然后把「嘿!」地探出身子的万里头给推了回去。像女孩子一样喜欢听恋爱八卦的人还是存在的。 「哪有在说什么话,大不了就是在路上会看到她而已。我们两家本来就住很近咩。不过我也不会找她说话,对方大概连我的存在都没有注意到吧。」 「咦——是这样嗯?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说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很不起眼啊。相对的对方却……」 对方——该怎么说才能把状况做出最正确贴切的说明呢? 对方可是在这一带也有资格成为话题人物,十分引人注目的美少女呢。而且对方不管是穿着制服或便服,都女人味十足,带着一股莫名危险的气息。对方身边几乎总是围绕着一堆人。也很常看到她跟男孩子走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她的男朋友。但是,也有她单独一人的时候。在书店里曾看见小秋一个人站着阅读少女漫画杂志。一头美丽的黑发垂在背后,白皙的脸颊低垂着。脚上踏着凉鞋,衣着单薄,棉质短裤的屁股口袋里只塞着手机,小小的肩膀彷仿佛会坏掉般地纤细—— 「……因为对方总是嘻嘻哈哈地看起来很开心嘛。」 怎么有办法去跟她搭话。 隆哉曾经在书店外隔着玻璃窗看着小秋。感觉就像是在水族馆里看着饲养水母的水槽。在玻璃另一端,软绵绵地晃动着的如水般的透明生物。 心里觉得那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大概一生都无法理解。这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种东西存活着?懵懂地涌出毫无目的的疑问,但是却又无处宣泄,只能静静地自己吞下去,最后就这么度过了。 「那么这样看来,还真是没有缘分吗?」 万里把最后一口可丽饼塞到嘴里,惋惜地说道。 「可是啊,说到二次元君,感觉是轻轻松松就能交到女朋友也不奇怪的类型。」 把空空如也的三人份餐具和杯子叠起来,轻易地用单手拿起所有的东西。一副充分发了挥男子气概的模样,轮廓分明的脸庞轻轻松松说出这种话的是柳泽光央,没有女朋友的资历=年纪。「轮得到你来说吗?」万里五味杂陈地回了柳泽一句。 「才——不会。好奇怪喔。三次元的女孩子之类的绝对不适合我。应该说不需要。」 「我有料到二次元君会这么说啦。那不然这样,我举个例子,宅女你觉得怎么样?也就是二次元淑女。先是认识彼此,接着感到志同道合,不知不觉间两人相处起来很愉快……也可能会有像这样的情况不是吗?」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的。我确实是个阿宅没错,但可不是那种会想和阿宅同志培养感情的类型。只要能够沉浸在自己脑海中的二次元世界里,对我来说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了。最重要的是,你忘了吗?柳兄。不用说女朋友,我身边可是已经有一位新娘了。叫做vj,全世界最棒的新娘。」 对啦对啦,万里拿着包包站了起来说道。 「连爱人都有了。对吧?」 「我就说不是爱人了啊!」 ——虽然隆哉马上就忘了他们曾经有过这种无聊的对话。但是邂逅就发生在那件事的短短几天之后。 这是发生在心理学课堂上的事。 ?  ?  ? 二次元心想,这女孩子从刚刚就开始制造出极为大量的橡皮擦屑屑。 这是万里和柳泽去上别的课,令人感到不安的下午的心理学课。 虽然可以坐到最后一排的位子很幸运,但隔了两个空座位的隔壁女孩子却是个败笔。她一直低着头用自动铅笔「唰唰」地不知在写些什么,然后又一直大动作地用橡皮擦擦掉。不止是桌子摇来晃去的,连橡皮擦屑屑也一直飞过来,搞得连想好好抄个笔记都没办法。 而且,那个女孩子只要一开始用橡皮擦,桌子就会一直发出叽叽叽的刺耳噪音,连坐在前面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看起来像学长姐的人,都会回头略微地瞪过来。因为没办法回他们说:「不!不是我啊!」所以隆哉的烦躁又更上一层楼。就算在这烦躁的期间,「唰唰唰……叽叽叽!」的声音还是持续着。 这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女孩子——干脆跟她抱怨个几句吧。 『算了啦,隆哉。你也不用那么烦躁吧?』 ——vj。 『囤积压力对身体不好哦?你应该要再有度量些。』 眨着一双焦糖色双眸,vj坐下伸直双脚。水蓝色棉质衣服配上有着羊和浮云图案的可爱睡衣。垂落在瘦小肩膀上的白金色头发有如滴下来的蜜糖似的。 『话虽如此……这么说来,我最近因为压力导致身体状况欠佳。』 咦咦?你还好吗?vj。 『因为……最近都一直和那个爱人在一起嘛……』 零就在vj眼神飘过去的地方。零身上是平常穿的制服。 『我明明就说过了不是爱人了,你真的很烦人耶。我只不过只是在分析佐藤而已。』 不知为何她站在玻璃的另一端阅读着厚重的漫画杂志。这场面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等等这些隆哉在思考的内容,零都会自动将它化为语言吧? 『哼。总觉得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算了,我不想管她的事了。比起那个,我说我说,隆哉。那个,我有一个请求。虽然有一——点点难为情……』 vj用她的小手开始锾缓解开睡衣的扣子。马上看见了她牛奶色的裸肌,隆哉着急了起来。等等,vj?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这样做不就会看到胸部了吗! 『就算看见了也没关系。因为……耶嘿,是隆哉嘛……我想要隆哉像医生一样诊疗一下我的身体。』 飘落…… v、v、v~~~~j~~~~~~~~~~! 唰、唰、唰!叽、叽、叽、叽、叽! 「……唔。」 啪沙,摊开的笔记本上散了一大堆橡皮擦屑。 美妙的脑内幻想被打断,烦躁的情绪终于被推上高峰。 麻烦女就这么「啪」地翻起一张纸,一大堆橡皮擦屑也顺势飞到了隆哉手边。从桌上掉下来的部分,则是掉落在牛仔裤的腿和膝部。 啥?忍不住往女孩的方向看了过去,跟刚刚一样的叽、叽、叽、叽、叽、叽…… 不管怎样,真的是忍不下去了,隆哉把夹在笔记本之间的橡皮擦屑用力地往女孩的方向全都拨了回去。 这么一来,女孩似乎总算是察觉到了,惊讶地抬起了头。 一双杏圆大眼看着隆哉,嘴唇动了动。似乎无声地在说着类似不好意思的话。 就在此时,隆哉看见了女孩子似是刻意想遮掩的纸张,他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反而是看到内容的自己觉得很尴尬,慌忙移开了视线。 那是张插图。 这女孩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迅速地画着一个胸部丰满的长发人物。 哇……他认为自己有权利这么想。 没错,隆哉也是个阿宅。像插图这种东西简直是画到不想画了。把漫画或动画志放在旁边,一边看一边模仿画着超喜欢的美少女角色这种事也做了不少。虽然因为觉得自己没什么才华所以很久没画了,不过,总之那全部都是在家里做的事。瞒过魔鬼姐姐的双眼,偷偷地在自己房间里的桌上画。隆哉一直以为画画就该像这样。 在大学里,而且居然还是在上课中画插画,不会太过火了吗? 一直以来身为笨拙的同类,或许因而更加觉得被踩到痛处。 如果在画画的是自己,如果被人家看到的是自己的东西,一旦这么一想,身体就因为这真实的痛楚感到无法动弹。就算跟朋友分享脑内幻想是ok的,但是在上课中被陌生人看到自己在画插画可是ng的啊。这就是隆哉的「底线」。 装作没注意到才是身为一个人该做的事……隆哉装作不知情,然后为了不要再看向擦皮擦屑女子的方向,故意把身体转到反方向。他是打算留点面子给她的。 但是,过了一会儿,有张活页纸「嘶——」地被递到了手边。惊讶之余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你的手很漂亮呢☆ 以虽然很丑但带着微妙设计感的可爱文字这么写着。 「……什、什么……?」 不小心发出了细微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又捣起嘴。这堂课可是严禁私下交谈,一旦吵闹就立即会被赶出教室,而且也不能签到。 女孩子则是一直盯着这边看。 从隆哉手里拿回活页纸,追加了些什么文字之后,又递了过来。 大家都叫你二次元君对吧?我在学生食堂之类的地方看过你。 「……?」 这次可是真的吓到了。她居然认识我。 她看着 隆哉微笑着。 有光泽的秀发带些成熟感的及肩半长发。非常淡的妆容。有着小巧下巴的端整五官,配上大大的黑色双眼闪烁着光芒,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兔子。看着对方露出这样的笑脸,也没办法再叫她什么橡皮擦屑女还是什么麻烦女了。 这次她直接把手伸向至今都还心神不宁的隆哉旁边,又写了一些字。白皙小手靠得好近。中指戴着蝴蝶形状、像玩具一样的戒指。剪得短短的指甲涂着透明草莓色的可爱指甲油。身上散发着一股甜甜的糖果香味。是香水吧? 我也是一年级。我叫爱可。 她脸上的笑容又添了几分笑意,脸颊是具有光泽的蜜桃色。 有着桃色双颊自称爱可的她,就这样盯着隆哉的睑一会儿之后,接着缓缓地又追加了几个字。 我是腐女。 眨了眨眼,眼神彷佛在试探着什么似的说着。你懂这个意思吧?你是同类对吧?隆哉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之后,她像是放下心头大石地又写了几个字。 这么突然真是抱歉。下课之后有一点事想拜托你,可以吗? 「再一~点点就好,可以麻烦你把手指直直地指向我这里吗?」 「像这样?」 「啊,不是不是……再往这边一点……」 爱可用指尖轻轻地抓着隆哉伸着食指的右手调整角度。接着看了看手机画面,按了好几次快门。 在下课后的学生们人来人往的大厅一角的长椅上,或许在其他人眼里,两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怪异。 「顺利拍好了吗?」 「……拍好了拍好了!谢谢——刚好有拍到我想要的角度了!」 爱可将隆哉的手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然后用手机的相机疯狂拍着。似乎是拍到了满意的照片,她小心翼翼按下按钮把照片存了起来。 「可是像我的手这种的可以吗?」 「嗯!其实在满早之前就觉得二次元君是个有着漂亮双手的男生喔!所以一直有在注意你。」 「咦?骗人,真的吗?」 「你有在玩什么乐器吗?」 爱可这番话,又让他眼睛睁大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才没有在玩什么乐器。」 「咦——真的吗?我一直觉得你的手指看起来很像有在弹钢琴呢。笔直修长又纤细,不过又满骨感的,很有男孩气概,真的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呢。二次元君的型很不错,可能是因为骨架整体都很漂亮的关系。」 「有……有型?我很有型?像我这种人……好看?」 像这样被这么直接的称赞外型,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呢。就连父母亲或祖父母,都不曾这样大肆称赞过隆哉。而且居然还是从异性口里听见的,简直是空前绝后,前所未闻。该说是很难为情、很肉麻、或者并非不开心? 感觉脸部瞬间整个热了起来。讨厌,居然在三次元里这么轻易地就飘飘然,真不像是自称为二次元君的自己—— 『呵呵。隆哉,你在害羞吗?脸颊红红的喔。』 vj抖动着猫耳窃笑着,身穿睡衣就这么躺在地上以手撑着脸颊。 『不过,那样的隆哉也很可爱唷?』 焦糖色的双眸闪着恶作剧般的光芒。够、够了哦!vj! 现实的三次元和脑海中的二次元的合体技,让隆哉开心地「噗嘿嘿」笑着。爱可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再次对他行了个小礼。搭配内搭裤的荷叶边短裙飘然晃动着。 「今天突然做出奇怪的请求真不好意思,谢谢!」 ——其实画漫画是我的兴趣,可是一直对于没办法把男人的手画得很好感到很困扰,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让我拍照片作参考数据呢? 下课后爱可提出的请求,简单来说,就是希望可以让她拍手部而已。 「一开始是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手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技术太差,不管怎么看都还是像女生的手。你真的帮了我大忙啊!截稿日就快到了,真的恕不出其他办法了。」 打从心底觉得抱歉,一直不停地道歉。「好了啦好了啦。」隆哉带着一张可能还留有红晕的脸对她摇了摇头。 「截稿日是什么时候?」 「星期六早上十点。在那之前简直就是水深火热的地狱。」 附带一提,说是截稿日,跟大家说的职业截稿日意思似乎有所不同。 爱可有参加游戏的二次元同人社团之类的团体,因为要配合活动发行同人志的关系,所以把原稿送到印刷厂的期限被称之为「截稿日」。要是超过那个时间点,应付的帐款一口气大幅涨价。在这几乎不赚钱的弱小社团里的爱可是付不出来的。 「本来有个一直一起玩社团的伙伴,她那里收集了很多姿势相关的资料,我也一直有在跟她借来参考,可是最近跟她吵架,最后就拆伙了。这么一来,虽然脸部总算是还过得去,但身体的部分完全画不出来,真是糟透了。不过,因为是朋友主办的特定领域同人志活动,又不能跟对方说我没有新刊出……」 「原来有这么多内情啊。」 「对啊对啊,超多的……唉~……这个,到截稿日为止还有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实际上已经剩不到五天了,哇,糟糕……」 爱可垂头丧气地叹着气,用手指数着天数。 「如果在数据上又发生什么麻烦,我帮得上忙就来找我吧。不管怎么事都可以帮你,看是要手,脚还是其他地方。」 「咦?真的吗?方便吗?」 手很漂亮,很有型,骨架很漂亮——人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会有人忍得住不说出这种话吗?这跟二次元或三次元无关。这是身为一个人理所当然会有的情绪。 爱可开心地把刚刚收起来的手机又拿了出来,打开手机上盖。垂了下来的黑发和绿发的两个玩偶手机吊饰晃动着。 「那那那,可以跟我交换电话号码吗?」 「嗯,当然。」 「万岁……咦?佐藤隆哉是谁?」 「我的本名。」 顺利交换了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爱可动作十分可爱地挥着手先离开了。毫无来由地目送着从大厅往下的入口阶梯走下去的那个背影。 她说之前就一直有在注意自己。 而且也知道自己被叫做二次元君。 还称赞了自己的外型。 ……不可能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意想不到、令人意想不到的展开。完全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发生这种事。脑子里只剩下惊讶。忍不住都要得意忘形了。想说我搞不好还挺帅的之类—— 「二·次·元·淑·女!」 吓!回头往身后看去。 万里一脸窃笑地就站在他身后。隔着中间的隆哉另一侧。 「二·次·元·君。」 柳泽不知何时也站在此处。嘻嘻,和万里一样窃笑着。为什么这两个家伙现在看起来会像两个恶魔一样呢? 两个人一边要吆喝着「二·次·元·淑·女」、「二·次·元·君」,把隆哉夹在中间开始一来一往地说着。嘿嘿嘿、哩哩哩,偶尔还配合着步伐。 「……你……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里的?」 没有人回答隆哉的问题。只不过把那看不见的球一直「砰砰」地丢来丢去,接着把带了窃笑的脸庞贴过来。 「……怎、怎样啦……」 不久之后又开始吆喝着,三次元!加油三次元!三次元!加油三次元!这两个家伙是打算在隆哉理智断线前都不停下来就是了。 「是、是有什么问题吗?」 ?  ?  ? 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过去了。 「咦?」 怎么样了呢——星期五晚上居然这么想。 「都发没有邮件……」 结束了轮班时间较长的打工,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换上便服,打完下班的卡之后,一边走向员工用的后门出入口,确认过手机之后,隆哉发现自己有点沮丧。 「阿哉,刚下班吗?辛苦啰——!」 他听见了出来倒垃圾的同事的声音,抬起了头。 「啊,我先走啰!」 阿哉……打工地方的人有时候也会这样叫他。附带一提,他们似乎不是因为自己是阿宅才喊成阿哉,是因为名字是隆哉才叫阿哉的样子。 推开因为客人看不见所以不予理会,那扇既破烂又肮脏的门,往同时被用来当作垃圾堆放处的后门而去。一走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天即将结束,总觉得夜晚温热的风让人不太舒服。 走在往车站的路上,又看了一次手机。死命地一直重新整理邮件,但果然还是没有半封邮件。 『……如果因为没有收到邮件而沮丧,自己先发过去不就得了。』 零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她一如往常站在玻璃的另一头闻读着厚重的少女漫画杂志。只有那双红色眼眸静静往这边看了过来。 另一方面vj则正在睡觉。身上穿着浅米色的宽松睡衣,银色的长发编成长辫,盖着毛毯安稳地睡着,颤动的唇瓣只有发出『嗯喵……』的声音。小手握着最喜欢的choice饼干盒。虽然这是隆哉说了:「我打工的时候,你就吃这个等一下吧。」之后交给她的,但vj却逞强地说:『等隆哉回来再一起吃吧。东西要一起吃才最好吃。所以我一定会忍耐地等的。』 这么忍着忍着就睡着了,真是个可爱到极点的新娘。打从心底觉得好萌。真是可爱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还真是刚好啊。正室正在睡觉。来吧,快发邮件给那个三次元女孩。』 ……零。我说你啊…… 『你不是因为她没发邮件给你而心情不好吗?既然如此,自己发给她不就得了。你不会这样做对吧。』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零又再次回到阅读里。 隆哉快步走着,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耙抓着油腻腻贴在头皮上的头发。打工结束之后都是这副模样。虽然打工时会戴着奇形怪状的帽子,但是一直站在厨房里的话,油腻是无可避免的。除了会流汗之外,头发也会乱翘。 这个——确实。如零所说的,心情不好。 因为原本以为爱可会发邮件来的。 其实从认识到现在,每天都和爱可有着满频繁的邮件往返。两人主要是在爱可画同人的游戏话题上相谈甚欢。 有时候隆哉会在网络看到要出续集的消息,而在续集内容和粉丝的期待内容有落差而造成骚动时,也会像这样「哎唷——!真不敢相信!太过分了——!」安慰着叹气的爱可,「因为从设定开始根本就不一样啊!」然后陪着开始这么说的爱可聊天,总之话题好像聊不完一样。也知道了爱可很爱的配对,就是黑发的流氓主角和绿发的腹黑酷哥。还知道了这就是所谓满是荆棘的道路,和王道配对的反差。「满是荆棘的结束很强喔!」爱可语重深长地说道。 当然在大学里也会碰面。问她「原稿怎么样了?」之类的,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爱可一边摇头这么说着的样子也令人发笑。嗯,如果说只有这样,其实也只有这样而已。 就是一直这样日渐熟悉,隆哉才会以为今天也会一如往常发来抱怨的邮件。打工的时候也一直挂念着「该不会对方也在想我好几个小时都没回邮件吧」、「打工结束一定要快点回邮件」之类的。 可是却没有邮件。 接着才会这么沮丧。 零说得对,不过是自己先发邮件就好了。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本来就一直都不是很在意,像是要从谁先开敔对话这种事。之前也有好几次是自己没想太多就发出「现在在干嘛?我在吃饭」之类的邮件给爱可。就像发给万里和柳泽的一样。 可是,此刻。 就在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沮丧的此刻,虽然手里握着手机,却没有心思去动手指。 『佐藤君。』 头依然低着,只有视线往上移的零出声说道: 『你会怕对吧。』 纤细的手指「啪啦」地翻了一页站着阅读的漫画杂志。 『你注意到了自己很沮丧。这沮丧是因为期待没有得到响应……连带不小心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期待。所以开始觉得害怕。』 刘海遮住了零的眼角,只看得见她的嘴唇在动。 『不是吗?你开始对爱可产生期待了。希望对方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会注意、想起自己,而且发邮件过来。』 翻着书页的手从未停下。 『期待遭到背叛的感觉很差对吧?所以你极度害怕对现实的异性产生期待。简单来说,就是不希望太深入。现在的话还可以毫发无伤的退回来。要是再熟一点,要是再有比现在更多的期待,又会发生同样的事了。没错……和小秋的那件事,你到现在还放在心里对吧。』 ——啊? 脑海里零所说的话,实在很令人意外这会是自己脑中所发出的声音。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出现小秋的名字呢? 『其实你想和小秋交往、想和小秋接吻。但是却做不到。无法让对方认同,也没办法让对方接受自己。因为事情和期待不同所以感到很沮丧,觉得很丢脸,也觉得很受伤。接着心里就想着再也不想遇到这种事。不过,另一方面,也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无法面对不如己意的现实生活,为自己的稚嫩、软弱感到羞耻的凡夫俗子。你也一直像这样否定自己。因为害怕受伤,所以往幻想中逃避……面对如此的自己时,也和你受伤时一样害怕得不得了。』 隆哉心想这件事,自己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到了这时候还在说什么风凉话。更轮不到所谓的幻想爱人对自己说教。 而且还是早就解决的事。 自己是凡夫俗子这件事,早就跟痛楚的感觉一并无奈地接受了。接下来,沉浸在二次元世界里真的是令人心旷神怡。所以现在也还允许自己沉浸在这样的舒畅愉悦之中。希望自己可以暂时如此。所以也暂时认同了这一切。 『……是啊。若是生活在没有意外的平安日子里,要这样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你自己看看。看看这个现实。结果你也很期待可以收到邮件,却没有收到邮件又感到沮丧。接下来你又要开始把眼光从现实中移开。之后又对自己感到厌烦。但是无可奈何。现在就暂时先维持现状吧。总之暂时先认同了这样的情况……小秋那时的事件又再度重演。现在的话,大概还不至于受到像当时那么重的伤害吧。』 零的双眸又往这里看了过来。 『其实……你是想活在现实中的。更正确的来说,是不得不在现实中生活下去。对人产生期待,但是所有的一切又不能如自已所愿,即使如此还是期待着,你已经知道人类是这么的愚昧。而且也很清楚大家都很平凡地这样生活着。自己也最适合这样平凡的生活。自己也必需平凡。你是这样想的。』 看着走在现实柏油路上的自己的脚。 『你老是在「想维持现状的心情」和「不想维持现状的心情」两者之间摇摆不定。没办像「一般」人们一样,好好的做出平衡……真可怜啊。』 停下脚步。 把手里的手机靠近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冰的保 特瓶装茶。当场打开盖子喝了起来。润了润干燥的喉咙,背对着那眩目的光芒。 vj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隆哉……』 以甜腻的声调低声说着,身体缓缓地从毛毯中爬了出来。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隆哉这么希望着。只要隆哉希望,我永远、一直都会在这里。一直爱着隆哉……然后……』 『如果隆哉不需要我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从这里消失……顺着隆哉的意思生活,就是我的一切了。所以你不要那么烦恼。不要想得太难。不要做出否定自己之类的事……我最爱的隆哉……』 vj——几乎是在目瞪口呆的状况下,注视着vj高傲漂亮的美貌。 怎么可能会发生不需要你这类的事。就在这满腔热情正想抱紧那纤细身躯之时。 「……唔。」 受到惊吓的他差点跳了起来。 现实世界里,放在屁股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不是邮件,是爱可打电话来了。急急忙忙按下通话键。 「喂、喂?」 「喂……不好意思,这个时间还打电话给你……」 电话另一头走投无路的声音更让人惊吓。惨了啦、惨了啦,绝对来不及了啦,可是身体画不出来,怎么办……爱可几乎是抽抽噎噎地这么说着,似乎已经陷入慌乱状态。 这么说来,截稿时间是明天早上啊。原来现在已经不是可以悠闲地发邮件的时候了。隆哉一直到现在才想起这回事,耳边又继续传来: 『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帮忙了……!拜托,二次元君,帮帮忙……!』 响起了拼命哀求的声音。 「咦?帮忙?要怎么帮啊?」 『来我家!』 爱可家就住在和隆哉家同一条电车路线上,再过五站的住宅区。 虽然令人意外地近是件好事。但即使如此。 「居然是独栋住宅。」 应该说,居然是她老家啊! 来我家!被这么走投无路的声音突着哀求,在内心动摇的状况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飞奔上了电车。总之先在下车的车站前的便利商店里,随意买了泡芙还是饮料之类的东西。无论如何,如她所说的赶了过来。 在这样连电车都快没有的深夜时间被请到家里来,代表就是得住上一晚。 年轻男孩去住女孩子家里,也就是代表会发生情色事件的意思。 隆哉可以不去思考这种单纯的联立方程式会得到的解答。总之,总之,总之——流畅说着这魔法般的两个字,总之,因为爱可求助所以就先赶来了。没有感觉,也没有做出任何思考。只是身为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想违背这种轻易做出的「我会帮你的」承诺。 然而,没想到居然会是独栋住宅啊。是个普通的两层楼建筑,附有小庭院的房子。可以按门铃吗?要怎么跟她父母打招呼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很惊讶居然在这种时间出现想要上门叼扰,这么没有常识的家伙。为什么自己会擅自以为爱可是独自居住在公寓之类的地方呢? 「啊啊,二次元君!我现在来开门!」 不知道为何爱可不是从玄关,而是从植物的深处踩着凉鞋飞奔出来。 「晚、晚安,爱可……」 「不好意思,这种时间还把你叫来,真的很不好意思。这里这里!」 追着火速又回到植物深处的爱可身后,隆哉也战战兢兢地往内部走去。通过了窗帘紧闭像是客厅的窗户旁边,绕到了房子后面。 「从这里进来,这是我的房间。」 爱可把凉鞋脱在放鞋子的石头上,拉开纱门。跟在拨开窗帘直接进去的爱可身后,隆哉也穿着袜子进去了。 「打扰了……喔喔……!」 八张榻榻米左右的房间就像是个女孩子房间,全都是统一的粉红色系,有几个彩色的盒子里杂乱地塞满了大量的漫画、小说或游戏片的盒子。还有墨水的气味。地板上排着着画到一半的原稿,桌上放着一台计算机。有个有很多抽屉的架子。房间里也陈设了桌子,桌上还摆着灯箱。在那四周肮脏的画具及面纸丢得乱七八糟。看得出来直到刚刚都还在画着原稿。 这比自己想象的更有模有样,就像真正的漫画家。 「哇喔,是漫画……手稿耶!超强的!可以拿起来看吗?」 「嗯,等一下喔。总之先坐在那里的坐垫上。」 爱可从门的地方只露出一个头,「妈妈——!」大声喊道:「我有朋友来,所以你不要来这里喔——!」然后从屋里只回了一句:「已经很晚了不要太吵喔!」 「……啊啊……谢谢你来啊,二次元君。真的很抱歉这么晚了还叫你来。」 这样就万事ok了。这个世界似乎意外地单纯。 总觉得视线无法看向被盖起来的床铺。 「那个——这个,算是慰劳你的。」 把袋子递给了坐在计算机前椅子的爱可。拿了一个泡芙给她之后,自已也同样拿了一个。爱可马上开心地闪亮着眼。 「好、好开心!我超想吃甜的!」 哇啊~超好吃!一脸快哭出来的摸样,狼吞虎咽着。虽然买东西来好像是个正确的决定。 「然后,……我要做什么呢?」 没有任何回答。 爱可就这样不发语地用三口解决掉了眼前的泡芙,然后又拿了一个闪电泡芙。然后也默默把它吃完之后,喝了保特瓶装茶。 「……呼……」 用着莫名遥远的眼神看着墙上的时钟。 还剩下十个小时……如同呻吟般小声说着。要直接把稿子送去的话,从家里到印刷厂也得搭电车,所以剩下认真可以作业的时间只剩下八小时……她用发夹把刘海全部夹起来。 「……画不出来啊。」 两人的视线缓缓对上了。 「那个……那是指没有干劲吗?」 「是技术层面的问题。」 从桌子的抽屉缓缓抽出几本薄薄的书——也就是同人志,爱可把这些书交给了隆哉。 啪啦啪啦地翻阅后,这个,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男人与男人的裸体纠缠着,换言之就是bl漫画世界闪亮亮、呜呼呼的展开。 就算没有把故事看完,就连不是写手的隆哉都知道这是个颇具水平的作品。甚至也觉得每格分镜中的留白都带出一定的气氛,图画的部分比起在书店卖的商业漫画可说毫不逊色。 「喔~哇,超有水平的不是吗?真的超强的……」 「……之前我不是说和伙伴拆伙了吗?」 「是啊,也不能用她的资料了。」 「……讲真的啊,其实也不只是数据程度而已。从以前到现在,身体的部分全部都是伙伴画的。我只有画脸而已。」 看了看放在地板上的原稿,确实都只有画着脸和眼睛或是手的上半部而已。其他的只有用蓝色铅笔画着圆圈或线条来标示架构而已。 「本来我还想说只画脸和手的上半部应该勉强可以蒙混过关的……手的部分,则是把之前拍的二次元君的照片,先存到计算机里,再这样。」 她把纸贴在屏幕上。 「用描的。」 她回头看向隆哉。总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奇怪。对比起那异样平静的语气,只有眼神是闪闪发亮,带着异常的兴奋。 「身体的部分,我本来想说只能一边看别人的作品学着画而已。应该说,既然这样干脆就拿本来伙伴之间的画直接描一描算了。然后,因为打算这么做,所以哪本书的哪一格要用在哪里全部都已经 决定好了,接下来打了草稿,然后,就开始……为了要能描得漂亮一点,我还拿剪刀剪书。高中的时候拼命存钱,才总算是画了三十本、卖了二十八本的,有生以来第一次胶版印刷的书。我自己就这样把它一刀一刀地剪了下来。」 ……呜啊,爱可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本来还以为她又要假哭了。 直到眼泪顺着捣着眼睛的手流下来时,才知道她是真的哭了出来。 「啊,爱可……」 「一想到……难道只能一直这样下去吗?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没办法只能一直哭一直哭,就算想做坏事,但个性上却没办法允许。一直在想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说起来原稿的部分,伙伴那里也有留底,总有一天会纸包不住火,到时候要用什么借口呢之类的……在这时候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厌烦,是不是要放弃画漫画之类的……这么一想,就会觉得现在忍着不睡,努力画着原稿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这情况应该要安慰她吧?不过,该说什么才好呢?就在只是慌慌张张站了起身的隆哉眼前。 「果然还是办不到……像这种坏事我真的做不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丢脸!」 爱可从史莱姆似的椅子上起身扑了过去之后跌倒在地。 「哇……哇……等一下……!」 「所以只能拜托二次元君你了啊!」 我想要那个玩具啦!如同这么哭喊着的孩子般挥动手脚,爱可一步一步地接近而来。不久之后,一股几乎快爬到隆哉膝上般的气势。 「如果你大吵大闹的话,我妈就会……」 「脱掉!」 「……」 「给我脱掉!」 「……」 「脱——掉——!」 「……」 爱可下跪恳求。 在「哈、哈」的异样喘息声之间。 「再拉大力一点!再一下再一下,用力把衣服弄皱一点!因为我要描出全部的绉折。」 爱可导演严格的声音一直传来。 「唔……」 隆哉依她所言,用力地扯着反手抓住的爱可t恤下摆。附带一提,他上半身早就被剥光,身上只剩下一件牛仔裤。爱可叫半蹲半坐的隆哉拉扯自己的t恤,手里抓着自己的数字相机,一脸认真的按了好几次快门。从这个角度往上看,白皙的肚子到胸罩下缘处几乎是一览无遗,但两个人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注意到这种小事。 「接下来躺着!」 被粗鲁地推倒之后,躺在床上。 跨过隆哉脚上,正准备压上身子的爱可身上穿着t恤,搭配一件着像睡衣的短裤,互相碰触着的腿部感到一丝温热。 「手伸到这边来!手掌朝下!对,就是那种感觉!停——!太棒了!拍好了!」 这模样实在过于没有防备。由于她全神贯注在数字相机的画面上,就连刚刚拉扯的t恤下摆还没有拉下来这回事都浑然未觉。 「接下来利用腹部肌肉把身体撑起来!手维持现在的样子!」 「啊……背要抽筋了……唔!」 「不准抽筋!」 呼喔喔……!全身一直不停颤抖着,但是隆哉仍忠实的遵照爱可的指示一直忍耐着。这动作究竟是要用在什么场面,就算不用问也大概也可以想象得到。至少爱可还没开口要他把下半身也脱了,代表她还存有一丝理性吧。 「再上来一点!我说腹肌!加油啊!二次元君!」 爱可单手抓着隆哉的手臂想把他的身体拉起来。 「……呀!」 最后她输在两人体重之差,反而跌倒在隆哉裸露的胸口。就算这样,她还是没有放掉相机,笑着说道:「嗯!拍到了!刚好拍到了!太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爱可就这么趴在自己胸口,隆哉几乎是半发呆看着天花板。 总觉得只需要哈、哈、嘿……三个简单的步骤,某些东西就会顺利地进入某个地方。 大半夜的,与年轻男孩共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身体还近乎半裸地纠缠在一起,甚至一起躺在地板上……哈、哈、嘿……嘿咻……反倒是没有演变至这种情况才令人感觉不自然。 但是。 「呼……好了!这样一来又有了不少进展……!」 「加……」 没有对眼神异样兴奋地发亮起身的爱可伸出魔爪。 「加油……!我先把对话框里的部分做完。」 「嗯!」 爱可走向了计算机桌,隆哉则是回到了作业桌。 现在的数字相机很方便,可以用无线传输把数据传输到计算机去。她把刚刚拍好的令人害羞的照片显示在屏幕上,接着直接把纸贴上去,爱可用颜色较深的笔火速的描着。接下来再次把它放到透写台上,描到原稿用纸之后,再用笔画上定稿。 然后,隆哉的部分是用剪刀喀嚓喀嚓地剪着用word直行书写打出来的台词纸片。是个很无趣的工作。接下来再配合原稿的对话框中以铅笔写上的台词,把剪好的纸用浆糊贴上去。再把多余的文字用橡皮擦擦掉后,就会变成专业漫画排版的样子。 如暴风雨过境般拍完照之后便开始工作,接着又拍照,又再工作,在这样不停的工作回圈之中,回过神来时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噗……呼呼呼!这是什么鬼,这个错误是怎么回事!」 在这异样的早晨氛围之中,隆哉突然唐突地笑了出来,那笑声让爱可回过头来。 「咦?什么?怎么了吗?」 「你看这里!呼哈哈,在喊小受名字的地方,居然是『爱可』!『爱可……你自己把它拨开给我看看……』像这样。」 「……嗯呼呼……」 眼睛下缘挂着黑眼圈的爱可也从鼻子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因为是平假名所以没有取代成功啊……呵呵,其实……其实啊……呵呵呵呵……本来没有打算说出来的……不过就跟二次元君说吧。在写名字的时候,一开始我都会先把小受的名字全部写成『爱可』。把那令人陶醉又咸湿的情色剧情写完以后,到了最后再把所有的名字一次全部取代掉。其实我自己的配对都是攻君x我……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真……真的吗?」 听着这番突如其来的实话,隆哉再也忍俊不住地「呀哈哈哈哈!」抱着肚子倒在地上。好痛,痛死了,超痛的。爱可也满脸通红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爆笑着。两人一起哈哈大笑,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笑到差点无法呼吸,喉咙一直发出「嘻、嘻」的声音。 「超强的,好真实喔!你真的是二次元淑女啊!把自己当受吗你!」 「二次元淑女……我是二次元淑女……!啊哈哈哈哈,哈哈,笑到好难过……!」 「好开心喔!二次元真的让人觉得超开心的呢!」 「我们真的是同类呢!」 不可能会发生的,哈、哈、嘿、嘿咻,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啊,因为我们就是这个样子嘛——擦掉眼角因为笑过头而浮现的泪水。爱可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身。 「……哈……哎唷……真是笑死人哩……好了,来画原稿吧。」 「好啊好啊。来得及吗?」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回到了只剩三小时的战场。 回过神来,窗帘外面已出现了鱼肚白,渐渐亮了起来。肩膀和背都有如石头般僵硬。 ?  ?  ? 就像是在展现「熬夜的人就会变成这样子!」的样本似的。 「谢谢你喔,真的帮了大忙……」 脸变成了深茶色,爱可瘫软地坐到椅子上。 早上八点过后,两人面对面地坐在车站前的罗多伦的小小位子,只有十五分钟的早餐时间。两人把已完成的重要原槁放在膝上,分别把香甜的拿铁和三明治塞进嘴里。 「……还真是难熬啊……这种事再多做几次应该会早死吧……」 「是啊……」 隆哉的脸色和爱可半斤八两,他也无力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世界上还是星期六的清爽早晨。窗外晴空万里,从疲惫不已的眼神看来城市简直亮到刺痛双眼。仿佛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世界,感觉好遥远。仿佛只有自己背上还被深夜的气息紧紧拉扯着的感觉。 「不过,太好了……托二次元君的福,原稿完成了……」 「这下你总算有脸见主办人了……」 「当然这也是其中之一,但是还是打从心底觉得开心啊。因为总算是成形了嘛。是个绝对有着超闪光、洒很多糖、甜到不行的故事……啊啊,好开心……超开心的~~~~!」 爱可紧紧抱着装着原稿的包包,脸颊几乎快整个贴上去了,脚还晃来晃去的。 「攻君和受君,这个虽然是把我自己投射进去的角色,但还是希望他们两个人一定一定一~~定!要在一起的呀~~~~!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得到幸福的嘛~~~~!充满爱情的甜蜜世界呀~~~~然后啾啾地爱来爱去啊~~~~!这么一说,哎呀,我好像是个很危险的人呢……不说了……」 爱可似乎也还无法脱离深夜的气氛。但是她又「啊啊」地陶醉地闭上眼。 「……不~过,真的是很满足啊~~~~真的……哈啊……」 这么低声说道。 虽然一定很快就又不满足了。不满足就又得马上着手画新刊。她又补上了这几句话。 隆哉嘴边说着,你真的是个阿宅啊,脸上带着微笑望着她那副筋疲力尽的脸庞。不过,他突然想问看看。 「被二次元所满足的自己,是不是错了呢之类的……你有这样想过吗?」 「错了是指?」 「没有啦,虽然我也一样是那种类型的人。所以人家才会叫我二次元君……但是这个肉体却悖离着现实……也就是说一直就这样沉浸在二次元世界的幻想里真的好吗?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之类的……你会不会这样想?」 无法被哈、哈、嘿、嘿咻这种事满足的人,你觉得怎么样呢?讲白一点就是这样。 一般人的话一定也会追求这样的事,然后在这上面得到满足。不过,无法因为那种事而感到满足,而只能从完成原稿这等小事才感到幸福的你,又或者是我,这样真的好吗? 这难道不是「逃避」吗? 噗通,难道不是「不可以去做」而是「不去做」,只是为此找借口吗? 虽然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但这样好吗? 「……二次元君。你看这个。」 爱可打开箱子的盖子,给他看了厚厚的一叠纸。这是刚刚两个人一起画的原稿。 「原稿在这里对吧。存在于现实里。这个不是『现实』的话,是什么?」 她望进了隆哉的眼里,露出了共度一夜的共犯者的笑容。 「对我来说这就是现实唷。以这几克的重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世界里创造出这些东西这件事,就是现实喔。是有形体的。那了不起就只是同人志。了不起就只是二次元的创作。但是,它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因为我动手去把它创造出来的。它确确实实存在于这里啊。确实这样可能是不健康的,但是我就是想要这样嘛。想要像这样得到这些东西。到底哪里的谁有资格说这些实际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带来的喜悦不是现实?」 「……」 隆哉一句话世说不出来,看着爱可夸张的笑脸。 这样的喜悦不是现实—— 「这才不是什么幻想。它明明就存在着。这就是现实,没错吧?」 ——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说出这种话。 「这么说也对呢。」他点头称是。点了点头之后,接下来流畅地从自己口中所说出来的话: 「我也想要创造出这样的世界呢。不只是脑内的幻想而已,而是把它转化为现实并去感觉那份喜悦。」 自己也吓了一跳。 「怦通」地心脏跃动着。 我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啊。 「就做啊。应该说,没办法不做吧。因为像我们这种生物,不这么做就无法感到满足啊。这几乎就是诅咒了吧。没办法说出不想或讨厌这种话。只有维持不满足的现况,又或是挣扎着然后想办法满足自己,这两个选项而已。因为与生倶来就是这样,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爱可看了看手表之后站了起来。心脏还是怦通怦通地跃动着。终于到达我们应到之处。怦通怦通地跳跃在其应在之处。这样平静的兴奋感,不久后就像毒药一样循环到了全身,感觉仿佛会令人麻痹般地舒畅。 接连道了好几次谢,说了「下次见」后,两人对对方挥了挥手,隆哉搭上了和要去印刷厂的爱可反方向的电车。 拿下眼镜。 按了按筋疲力尽而有些迷蒙的双眼,隆哉发着呆把背靠上了暧和的椅背上,思考着。 『……感觉似乎不错呢。』 零放下了站着阅读的漫画杂志,往这里走来。 vj从稍远的地方,略显不安地看着零的这副模样。 『我就是你的数据库。你的感情、经验、欲望、记忆、愿望、期待、过去、未来……你心中一切的具体化。谢谢你想要把我具体地在现实世界当中创造出来。』 心想着是不是要改个名字。还有发型也是。我应该能够呈现出更加适合这个生命的细节才对。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隆哉。我是不是也应该跟零一起去呢?』 他对vj摇了摇头。 我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我希望你一直是只属于我的内心新娘,不让其他任何人窥见你的模样。然后,总有一天,时候到了,我也会将你的生命带来现实世界。赋予你在最棒的世界里、最棒的剧情里、最棒的主角身分。 按着怦通怦通莫名雀跃的胸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抓着扶手,看着窗外。心里祈祷着希望可以快点到达最近的车站。完全没有想睡的感觉。紧绷的神经正在蠢蠢欲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一回到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先打开了计算机。情感全部爆发出来地敲打着键盘,想要写出脑中描绘着的世界。 主角是个少女。 冷酷、不带感情的纤瘦少女。喜欢战斗,总是单枪匹马对上强大的敌人——飞向天空,闪耀着火光,她总是搏命而战。 一边看着从车窗流逝而去的景色,隆哉焦急地抓紧扶手。思考着世界观,思考着剧情,思考着故事内容、角色的命运、声音、及肉体。这些都是由自己创造出来的。真有趣。开心到都快要笑了出来。想要像小鬼似的蹦蹦跳大闹一场。 到底是哪里的谁有资格可以说这种喜悦的感情不是现实? 文件档名的标题就先叫做「铁血女孩(暂定)」。 二次元事变 v、vj——————————————! 别死——————————————! ——隆哉极似发狂野兽咆哮的恸哭之声,响彻了阴暗的洞穴。 既是皇国的正统皇女亦是美丽战公主·vj——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一骑挡千——不,是挡万。以自身为盾打破了已至极限的战局,现在她的性命危在旦夕。 打横抱起终于倒下的vj,拼命从充斥着魔弹爆炸的战场逃了出来,明明好不容易才总算逃到了这个由神殿地下延伸出来的洞穴—— ——绝望。 vj软弱地躺在隆哉膝上,几丝白金色的头发散落在岩石上,喘着气的唇瓣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连呼唤着亲爱的心之新郎隆哉的名字都办不到,微微张开的一双眼眸——翡翠色的透明绿色,已开始染上了那永远的黑暗而显得混浊。 沐浴在火焰粉尘中而碎不成形的vj战斗服早已无法覆盖住她的身体,从肩膀处滑落下来,露出了穿在里面的水手服——已经开始令人感到怀念,那和平日子的痕迹——也已染满了血液和灰烬而脏污破损,纤细的下半身裸露出来。死神公主——又或者该说是疯狂的魔鬼公主。即使是在战场上被如此称呼,且因呼唤死者之名而令人畏惧三分的vj,看着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过仅仅是个普通的少女,如此而已。 ……唔…… 隆哉眼眸中溢出的泪水滴落至vj染血的脸颊。 一滴—— ——不,两滴= ……神赐予vj的是多么残酷的命运啊……! 她不过就只是个女孩子而已啊……只不过是个深爱着我的美少女而已啊……! 澄澈透明的泪滴就这么「滴答」地落到了vj的眼睑上。睫毛微弱地颤抖着,vj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以翠绿双眸望向隆哉。 脸上带着微弱的笑容,嘴唇颤抖着。 彷佛把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作为交换,vj声嘶力竭地喊道: 『隆、隆哉…………我……我爱……爱……』 不要再说话了——————! 『……爱……你……唔……』 v————j————————————————! 抱紧着即将死去的纤细的身体,隆哉终于下定了决心。 thest operation。 最后的手段——只能用〈那个〉了。 挂在腰上的皮革袋中放有一个小瓶子。该瓶子正是这场战斗开始之前,在市场随意买下的稀有秘药——35000sg(satogold)(注:佐藤金币)的生命魔药。 据说只要让即将死去的人喝下它,就能保住小命。但其副作用也十分严重。有些人会变成僵尸,有些人会变得如同野兽般凶暴,也有人变成白痴。 但是,内心的动摇也只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隆哉注视着小瓶中的液体毅然起誓。 ……不管vj变成什么样子,这份爱永不变。只要她能够活下来,其他的一切都不再奢望。 打开盖子,毫不犹豫地把瓶子递到vj嘴边,小心翼翼将液体倒了进去。 本来一直停留在口腔内的液体,过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它流入vj喉中。 早已奄奄一息的vj开始轻微地咳了起来,肩膀随之颤抖着。 隆哉瞠目结舌,扶住了她的背——复活了吗——? 『……唔……』 自己撑起瘫软的身体,vj逃离隆哉的怀抱,仿佛即将倒下似的扶上岩石,她痛苦地喘息着,皱着眉头微微抬起头看着隆哉。那双翠绿的透明绿色——不。 有如火焰地狱般的红色。 双眸之中荡漾着如灼热火焰般的颜色。 不——不仅仅只是眼瞳的颜色,隆哉也看得一清二楚,vj的身体又发生了更多的变化。该不会——是因为副作用所以发动了野兽模式〈死神公主的狂舞〉了吗? 不,可是,即使是如此样子还是有些奇怪——还是对束缚着vj魂魄的精神枷锁〈ghost lock〉也产生了影响吗—— 『嗯……啊、啊……唔!』 在倒抽一口气的隆哉面前,几近苍白的vj的白皙脸颊、喉咙、胸口的肌肤忽地血气上涌,染上了一片桃粉色。全身毛孔开始冒出汗水,裸露的肌肤开始发出妖艳的光芒。 蜷缩着的背部不停地抽动颤抖着。 隆哉也惊恐地试图爬行接近她。vj到底怎么了——? 可是。 『不、不要过来……啊啊……!』 彷佛要把衣服撕裂似的脱去战斗服,vj眼中带泪强而有力地回望着隆哉。 『总觉得身体的状况好奇怪……!好……好热、好热……啊……不能……呼……吸……好……好难过……!』 哈、哈!vj喘着气,心急地拉下了水手服侧边的拉链。也不理会大声喊叫着「你这、这是在做什么啊!」的隆哉正在一旁看着。 『隆、隆哉……!我到底……到底怎么了……!变得好奇怪……!』 「啪沙」一声把衣服脱了。 她背对着隆哉,就这么跌坐在岩石上,身体痛苦地颤抖着。身上只剩下一件因为汗水而紧贴在身上的蓝色花样背心及制服裙子。 『……不、不是叫……叫你别看了吗!嗯……啊……呼!别过来!啊……好奇……好奇怪……!好奇怪啊!到……到底怎么……啊……!』 无论手脚,几乎要留下痕迹般,以自己的手指粗鲁地搓揉着染上鲜艳桃粉色的肌肤。回过头来,锐利地看向着隆哉的双眼是强烈的红色,凶恶的魔性血色。 不久之后,似乎再也无法忍受,vj解开了裙子的勾子。就这么背对着隆哉把背心也脱了,露出因汗水而闪闪发光的背部。她没有穿内衣(因为觉得不需要),所以目前遮蔽着vj身体的只剩下下半身的一件衣物。 等等!住、住手啊,vj!别再脱下去了! 『……隆、隆哉……!』 就说了不行——! 『你还是,过来……这边!救、救我……!啊、啊、身体莫名地好热呀……啊啊!』 如糖浆般滴落的汗水闪闪发光,vj如野兽般蜷起了有如火焰烧灼的身体。就在这一瞬间。 隆哉看见在腰部脊椎最下方,从正中央处把内裤拉下来似的,咻!地长出了尾端尖锐的黑色尾巴。 总之—— 『啊啊啊啊~~~~嗯!已经……不行了啊啊啊!』 尖锐的尾端彷佛有生命,恶作剧般左右晃动着,就这么把遮蔽vj肌肤的最后一件衣物一口气拉至膝盖处。接下来,vj用双手拨开因汗湿而贴在肌肤上的长发,扭动着身体往隆哉方向转过身去。 ——总之,vj变成淫魔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啊? 『隆哉哉哉哉!帮帮忙啊……!嗯嗯……!』 在尖锐喊叫的喉咙下方,软绵绵地微微隆起的两个白色球状物前方。 或是那细腰的肚脐下方一带。 vj扭动着的全裸身躯重点部位上,彷佛要让隆哉无法窥见,紧紧黏着煞风景的长方形黑色平面物体。 这是种不管vj怎么动,想从哪个角度一窥究竟,都绝对看不见那四方形背后是什么的架构。完全无视物理法则,冷酷无情、铜墙铁壁般的防卫机制。 那简直就像是海苔。切成细丝的海苔。 那是什么鬼东西…… 『因、因为~~~~现在,有很多……啊!困难……啊!啊! 的状况……!』 ——原来如此。 是令人放心,符合法规的版本啊。 ?  ?  ? 你有看过手肘上长乳头的女大学生吗? 「这个——所以,以我个人的立场而言,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可以收下这个……」 我有看过!应该说就是现在!活生生的! ——之类的? 「……二次元君,你有在听吗?是说你的手在指着什么东西。」 「没啦,没事。我有在听有在听,是有在听啦。」 佐藤隆哉用那根手指轻轻地抓了抓下巴,回头看着并肩坐在长椅旁的女朋友爱可的白皙脸颊。 这个男孩,人称「二次元君」。 我对三次元的女人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永远只爱着二次元的美少女!自从做出如此宣言之后,在大学里这个外号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因为是这样的隆哉,所以在第二节课结束后的午休时间,感情融洽地坐在大学大厅长椅上的现实中的女朋友,当然也就只是如字面所述的狭义的「女性朋友」之意。 大概一个月之前,在心理学课堂上认识了爱可。总觉得和她就是意气相投,兴趣也很合拍。讲白了就是阿宅同伴。这两位在三次元方面,就只是一直持续着极为健全的朋友关系。 「比起那个,爱可,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在意『这个东西』。」 他用指尖把附着在她那白皙手肘内侧的小型圆形贴纸状的垃圾抠了下来。拿去。给她看了看。 「啊?是乳头网点!」 爱可「呀!」地喊了一声,用双手掩住那涂满了橘色系腮红的圆润脸颊。中指戴着仿造蝴蝶模样做成的立体戒指。像个阿宅般异样讲究的指甲、眨巴眨巴的卷翘睫毛、五官端正的巴掌脸都十分可爱。 在如此可爱的爱可手肘上却紧紧黏着乳头网点——这是在画漫画原稿时所使用的网点其中一种,特别常用于表现乳头的光泽度或是柔软度,所以就被毫无修饰地直接称之为「乳头网点」了。 「我也真是的。居然就这副黏着乳头的模样,搭电车过来,而且还就这副模样去上早上的课耶!天啊——!超丢脸的!」 爱可把那东西从隆哉的指尖剥了下来,把它揉成一团之后,轻巧地弹进了自己的包包里。隆哉笑着看着这一幕。 「又画原稿画到天亮?」 一问之下,爱可说了「没有」之后,摇了摇头。 「昨天都一——直在打电动。真是的,到底是在哪里沾到的啦?」 「像那种东西啊,总是会突然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我从爱可房间回去之后,也是过了好几天之后才发现身体上沾了网点的碎片。还有那个『海苔』什么的也是啊。你不觉得那些东西总是会突然出现在一些让人惊讶的地方吗?之前去厕所的时候,还有从脱下来的内裤里飘出来的。」 「真的吗?」 「我想大概是黏在股沟那里了吧。」 「应该是吧?我觉得应该是。」 啊哈哈哈哈!滑稽得令人拍手大笑。 两人称之为海苔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指「修正」这回事。 爱可的兴趣是画有较多情色场面的bl同人漫画。隆哉因为某些因素,曾经当过她的助手,花了一整晚在这咸湿的工作上。 在那个时候,他也有帮忙把用麦克笔涂黑的纸张剪得像海苔丝一样之后,再贴在画好的猥亵物描线上,这种把具体轮廓遮掩起来的修正作业。以隆哉的眼光看来,这个样子还比把整个样貌完整画出来更令人感到猥亵,但是不得不这么做的时候,似乎也只有做了。据爱可所说,根据贩卖活动的标准,对于有无海苔又或海苔大小的要求都不尽相同。对爱可来说,比起直接涂在原稿上,不管在作业方式上或是后续处理方面都方便许多的样子。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两个人合作无间地进行着像是「结合部位也要贴!」「知道了!」又或者是「小受的屁股有液体流下来的地方也要贴!」「了解!」这样的作业,理所当然完全不可能产生半点男女之间的激情气氛之类的东西。 啊——笑死我了?爱可一边拭着眼角抬起头。 「不过——可是,当时二次元君帮忙贴海苔的努力还是很有价值的,那本书真的卖得超好的。我第一次有指挥排队人潮的机会啊!还有很多人要求用邮购的。算是到目前为止出过的书里卖得最好的了。所以,来,把这个收下!」 爱可从刚刚就一直不死心地推过来的信封上面,用可爱的字写着助手津贴。 里面也许,不,应该就是钱。因为隆哉一直没有要收下的意思,所以两个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推来推去的,最后终于被半强迫地推到胸前。 「不不不,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啦。」 爱可有如跳着草裙舞般挥动双手,「看看里面、看看里面」强硬地催促着他。 百般无奈地依她所言打开信封,看看里面,果然是万圆钞票,而且有两张。 『……哇喔……』 发出甜腻欢呼声的是住在脑海中的内心新娘——vj,也就是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 『隆哉的时薪是九百圆,所以以劳动时数来换算的话……就是二十二个小时再多一点的份不是吗?用choice来算的话,这个……哎唷!热死了!我算不下去了,隆哉,想想办法啊!』 从覆满银发的头顶冒出来的两个黑色三角状物不是猫耳,而是小型的角。恶魔尾巴左右摇晃着,眼眸火焰般的胭脂色。双颊带着火烧似的桃红色。幻想新娘vj,至今依然维持在萝莉淫魔模式。 看中了有如黑色比基尼般的海苔会进行自动修正这点好处,就这么一——直保持着一丝不挂的状态。不论是在躺下来的时候立起膝盖,还是熟练地把双脚大大张开之类的,百无禁忌、恣意妄为。 够了,把衣服穿上!你可是个女孩子啊!不管隆哉再怎么说破了嘴,她也只不过是转了个身子,只把白金色的头发蓬松地缠在身上,接着任性地不停挥动她那纤细的手脚。 『哼。呸——j 最后对他吐出了红色的舌头。明明以前就不是个坏孩子啊! 『热死了热死了,衣服这玩意儿哪穿得住嘛!我也很无奈啊啊!而且说到底,身体变得这么火热,可是隆哉的错喔!你要怎么负责啊?嗯?』 ——她恼羞成怒地把尾巴缠上身,又扭动得更加冶艳妖媚。 现实世界里的爱可也坚持己见。 「你不收下的话我也很困扰。」 完全听不进去困扰到极点的隆哉所说的话。把两手像是投降般举高,似乎是想表达她是绝对不会把这装两万圆的信封收回来的。 「你看嘛,画原稿的那个时候,真的给二次元君添了很多的麻烦嘛。」 「没有没有,就说我不觉得是麻烦了。我们不是朋友吗?加上我自己也觉得去帮忙还满开心的。」 「是说,还有啊……之前不是也有请你让我拍一些资料吗?」 资料——这个说法听起来真不错。 「啊啊……嗯嗯……」 想起这件事,就算是隆哉都感觉脸上一热。为了要做成画bl的肉体交缠时的参考,以近乎半裸的状况下演绎着男欢女爱的体态,让爱可拍照。完全就是被那些好帅喔、好有型喔的好话给哄得飘飘然的。 「我可是之后也打算好好运用这些资料的喔!所以啦,包含资料的模特儿费用。这么一想,反而让人觉得这酬劳少到不行,对吧?」 爱可为了不让他把信封退回来,就这么抱着包包,匆匆忙忙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他也很清楚她打算就这么溜之大吉,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 「……好啦,我知道了。这个我就先收下。」 他把信封放进口袋里以后,爱可松了一口气似露出笑容,停下了即将要向后跑走的脚步。 「只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以后的活动费喔。」 「活动费?」 「对。我会把它拿来用在创作活动上。如果你又到了水深火热的时期,一定要再找我喔。我会用这笔钱买一大堆慰劳品带过去,然后一定当你的助手帮忙。还有,之前提到的构想讨论会也认真的约一下吧!一边吃着饭,其实看是要喝酒还是大吃一顿都好,然后尽情地聊一聊这好萌那好萌的话题!」 爱可的脸上突然笑靥如花。 「嗯,不错呢!来约来约!」 画漫画的爱可和写小说的隆哉,简单来说就是一丘之貉。像是聊一些和其他朋友聊不起来的创作理论和业界理论,又或是跟动画、游戏、网络等等的阿宅话题都让两人十分开心。从前阵子开始,两个人就一直在说希望可以约一次被称之为构想讨论会的聚会,也就是把最近萌的东西升华为创作物的脑力激荡。如果是为此所做的花费,收下这笔钱的抵抗感也少了几分。 爱可和隆哉在这之后各自有午餐之约,所以「我再传邮件给你,你决定一下时间喔。」「那?我先去确认一下打工的轮班时间。」说完之后,两人互相挥了挥手就这么分道扬镳。就在此时。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注:チャラチャラ原指身上佩戴着叮叮当当饰品,现今衍生出「チャラ男」意为举止轻浮的男性) 「耶~~~咿!打扰了!是我!我是江别~~~!」 「呀!」 那家伙以突然搭上爱可肩膀的姿势叮叮当当地出现了。 「你是谁你是谁?打哪来的?是说,超可爱的~~~不是吗!」 不停摆出胜利v手势及眨着眼,总之这个吵死人不偿命的轻浮男孩姓江别,但是不知道他下面的名字叫什么。 同样是法学部一年级生,偶然在语学课堂上被编成会话练习小组时认识的人。不过,印象中倒不觉得彼此的交情如此深厚。 「介绍一下、介绍一下嘛~我们不是朋友吗~二次元君~!如果有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早点介绍给我嘛~!我超想多交一些朋友的~!」 他绕到已经僵在原地的爱可面前,以奇怪的姿势把双手伸了出去,果~然超口爱的呀——!咻——!兴高采烈地用假音说道。 「啊,这个……这家伙是江别。江别,这是爱可。」 「小爱可~~~!啊~~耶~~~!名字也好可爱~~~!」 把头发抓得蓬松,让发量看起来较多的红色系金棕色头发,配上无镜片的粗黑框装饰用眼镜。五官也还算端正,但是身高比隆哉矮了不少,身上花色繁复的穿著打扮极为花俏。 总而言之,这家伙就是让人觉得吵得要死又轻浮,虽然把话说得太直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颇烦人的。 「那……就这样,再会啦!」 爱可困扰到极点似的耸了耸肩,就这么匆匆忙忙小跑步逃之夭夭。 「再会~~~~!」 他不由得抓住了对着那背影挥动着双手,奋力跳起的江别的衣服下摆。 「……我说江别啊,你还真是有点……」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是说,怎样?不可爱吗?刚刚那女孩子超优的不是吗?难不成是你女朋友?不是吧?」 「不是啦。」 「那我们来约饮酒聚会?找那女孩子一起来!我想要多交一点朋友啦~~~~!」 「是说。」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要约什么时候?」 「……」 「嗯我说啊啊~~~~!什么时候啦!」 兴高采烈、眼神闪亮还一直不停蹦蹦跳跳的这个男人,到底听不听得懂日文啊?其实有很多像是「给我安静一点!」「不管怎样,你真是吵死人了!」「两秒就好,你可以冷静一下吗?」之类的话想跟他说。甚至如果真的和他是交情再好一点的朋友,早就半开玩笑的揍他一顿了。 此时,他看见了一直等待着的多田万里和柳兄——也就是柳泽光央走了过来。「唷!」万里注意到了这边,挥了挥手。 「真拿你没办法啊」他回头看向轻浮的江别。 「如果你想多交一点朋友的话,我现在要跟他们去吃饭,江别要一起来吗?」 虽然心里觉得他是个烦人的家伙,但基于男人之间的义气还是邀了他。 但是。 「……啊,咦?」 一回头,背后却已经空无一人。 身后已经看不见江别的人影,仔细一瞧,他已经跑到离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唷!我是江别!」「来了!轻浮男!」就算被一群看似是朋友的女生小团体这么说着,还是跟着她们打打闹闹的。 「现在是怎样?」还真是让人儍眼不已。简单来说,要是没有女生参与,他可没有半点想跟男人聊天的意思,是这么回事吗? 「啊——肚子好饿——要吃什么?虽然柳兄很跟得上时代的说要吃面包什么的,不过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一餐?」 万里长着一副无忧无虑的平凡样貌。是个总给人一种飘乎不定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还抓不着全貌的年长友人。站在他身旁的修长帅哥就是柳兄。他嘟着张嘴对万里的发旋,拼了命反驳道: 「有什么关系!偶尔吃个面包也不错啊!为什么不能吃面包呢!」 从他背后喊着「呐~小柳~」的,是个隆哉也未曾交谈过的女孩子。应该是柳泽所参加的电影研究社的同伴吧? 「千波要我传话给你,说你应该没忘记一年级会议吧?时间是明天下午四点喔。」 「咦?明天?有这回事吗?」 真是的——你真胡涂。女孩笑着拍了拍柳泽的背。据说那个妖精·冈千波也有参加的电影研究社里,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子。看起来那个传闻似乎是真的。隆哉不发一语地不经意看着眼前柳兄和可爱女孩的互动。 「咦?什么什么?吃饭吗?明天吗?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当当! 惊讶地回头一看,江别再度像花蝴蝶一样飘了回来。不过,电影研究社的女孩丢下一句「拜拜!」就离开了。就在柳泽和万里注意到江别的到来,正准备回头看向他时……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他又不见了。在这个场合只剩下男性的瞬间,飞快地失去了踪影。 看来江别似乎跟隆哉想的一样,他只在女孩在场时才有参与一切的心情,而对男人这种生物不屑一顾。 看着三、两下轻巧地穿梭在学生人群之间的紫色连帽外套背影,他不由自主、忍不住大声说道: 「江别!你啊,真是个超奇怪的家伙!」 江别惊讶地回过头来,像是听到极为意外的话而睁大了双眼,往这边看了过来。彷佛说着「我吗?」地指了自己的脸。 接下来,这次那根手指往这边指来。虽然声音不是听得很清楚,但是从嘴唇的形状大概可以知道他说了什么。 江别是这么说的。 ——奇怪的是你吧?「二次元君」。 ?  ?  ? 把一叠将近两百张的纸放在桌面上,再拿出红色原子笔放在第一张纸上面。 一边用汤匙挖着迷你版的季节限定水果圣代,一边啜着饮 料吧的热咖啡。 把现在称之为超幸福的时间也不为过。 位于自家和打工地点途中的某家庭式餐厅的墙边。隆哉窝在自己最喜欢的位子上,刚刚还拿着汤匙的手改握着原子笔’开始翻着纸张。在a5大小的纸张上,印得密密麻麻的是《铁血女孩~we are the one~》——有生以来第一次写完的原创小说原稿。 本来不打算公诸于世,纯粹只是个为自娱而写的作品。不过既然都已经下了工夫将它实体化,就抱着姑且一试,不、应该说是为这结尾留下纪念的心情,才演变为要报名轻小说新人奖的状况。刚好有个比赛的截稿日订在下个月月底,所以连要报名哪个新人奖都决定了下来。只不过,根据新人奖的规定,需要把张数缩减到现在的四分之三左右,所以隆哉才会把原稿打印出来(感觉比起在屏幕上重新检视,能够更客观地看待内容),采这种实体化的方法不断反复推敲。 使用红笔进行修改时,俨然立刻有了专业作家的感觉,埋首于原创的原稿世界之中令人开心不已,真的幸福得不得了。可说是「痛苦」、「爱困」、「辛苦」、「快乐」的百感交集。 在打工的地方吃了员工伙食打发掉晚餐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从现在开始到隔天为止,今晚也会一直待在这个饮料吧里,把总共七个章节的其中三章内容修改完毕。如果待在自己房间里,不止有网络、有电视,还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父母亲会问「你还没睡吗?」之类的,有太多会让人分心的东西,所以一直没什么进展。 好了!他推了推眼镜,正想要集中精神在原稿上的时候。 他注意到了在饮料吧前闲晃的人物。不小心注意到了。 留长到肩膀以下的乌黑秀发。 从圆领无袖背心可窥见胸口和肩膀那近似乎透明的白皙肌肤。 随意套了一件短裤配上海滩凉鞋。不知为何只有大拇趾开始三趾的脚趾甲上涂了金属蓝的指甲油。 五官端正的脸蛋美得令人讶异。 纤痩的身躯。 ——是小秋。 绝对不可能看错。 是魔性的学妹小秋。 当然没有任何找她说话的意思,跟她也无话可说。为了不被她发现,所以弯着身体把整个人埋在沙发里。接下来本来想要毫不在意继续手边的作业。 「……」 但是,不管怎么做,不管怎么做眼光就是会被吸引过去。 用小方巾遮住半张脸,隆哉伸长了脖子偷偷往小秋的方向看去。 小秋没有察觉到这边的状况,把冰块嘻啦嘻啦地放进杯子里。只从杯子里拿了一个冰块放进嘴里,舔着在嘴里滚来滚去的冰块,下巴也跟着动作。接着从最边边的饮料开始,把每一种都倒了一点。她当场把吸管放进那杯从旁人眼中看来颜色超奇怪的混合饮料,一脸若无其事、很没礼貌地边走边喝往吸烟区而去。 她可是当地流言满天飞的头号美少女。时至今日,小秋跟个一、两个男人一起来家庭式餐厅这种小事,也没什么让人好大惊小怪的吧。 「……唔哇……」隆哉下意识低声沉吟。 由于眼神实在是离不开她,所以干脆就以半个身体都转过去的姿势,回头一看。 在未成年的小秋身边,自以为了不起地抽着烟的,是个一眼就让人觉得很奇怪的家伙。把一头长发绑了个像是女孩子一样的丸子头,耳朵上戴着超大耳环。t恤配上颓废牛仔裤,虽然那张有着高挺鼻梁的脸庞乍看之下还颇时髦……但那手臂是怎么回事。又细又没有肌肉,就只是个瘦到只剩皮包骨的男孩。而且看起来年纪也有一把了……好恶心!俗毙了!完全就不是个好男人。 居然有办法勾搭上那种人,十八岁的夏天跟那种整个肺都黑了的丸子头男人在一起,到底哪里开心? 小秋深深坐到沙发里。 「喝看看?」 她把自己的杯子递给男人。即使男人一脸厌恶地避开了…… 「一口气全部喝掉?」 她还是坚持要把吸管塞进他嘴里。 搞不懂。 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 感觉是看着什么珍禽异兽——甚至好像在看在外星人。每次看着小秋时候,总会有这种感觉。不论是语言、常识、气息都互不相通,简直就像是看着活在遥远其他次元的生命体,甚至觉得有些可怕。 但是,对隆哉而言,避而不见或是毫不在意就像不可能的任务一样。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会被小秋这意义不明的生物带走。 你看,就连原稿也是。 『……你好奇怪。』 到现在都还未动笔。 躺着转了一圈变成仰躺姿势的淫魔vj笑了出来。 『呐,隆哉。很奇怪。超奇怪的。』 ——真的是呢,vj。小秋很奇怪,是个奇怪的女孩。 『我说奇怪的是本小姐喔?』 vj手里还拿着那瓶价值35000sg的魔药的瓶子,缓缓张开嘴,翻过白色的裸身,把那浓稠像糖浆般的液体倒进自己的喉咙里。 『……你看……这样一来又会变得更加奇怪……身体会变得很热,全身上下都湿答答的……甚至还会忘记自己是谁……唔……』 在海苔另一端的身躯扭动着。 在玻璃隔板的另一端,小秋正在喝着那杯颜色混浊的混合饮料。 樱桃小嘴用吸管吸着饮料,喉咙上下起伏着。小秋呵呵笑着抬头看向那个奇怪的家伙。晶亮的双眼、白皙的脸颊。裸露的肩膀。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要保护自己身体的意思。 看似开心,又似无趣。心情看似不错,又似极差。看似醉,又似清醒。看似干净、又似肮脏。 完全不懂。但是隆哉到了现在却还是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张自己搞不懂的脸蛋移开。vj喝了那瓶药之后变成了淫魔。那么小秋喝了那杯饮料之后,接下来到底会变成什么呢? 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硬是勉强自己把眼神拉回桌上。隆哉几乎是半发呆地低头看着那叠原稿。这些就是自己的世界。只要有这些,应该就能够开心到不需要其他一切的世界本身。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为什么现在连把手伸过去的意愿都没有。只能认为这是一叠薄薄的a5用纸罢了。 『啊啊,隆哉!我说,你想想办法啊……唔!害我变得这么热、这么奇怪……!好奇怪,超奇怪的,奇怪到不行……!好难过……!』 海苔也原因不明地持续扩大着。 此时此刻,vj的淫乱裸体只剩下红绯双颊和指甲可以看得见了。把不便给人窥见的地方全数遮蔽掉的残忍黑色修正,完全掩去了隆哉的视野。 看不见就算了。我也不想看。希望可以被隐藏遮蔽的事物充斥着这个世界。 干脆把自己的这张脸也用整张海苔盖住如何? 那么意义不明的小秋,却还是这么强烈的吸引着自己。过了好几年都无法忘怀,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在这样的状况下,却无法跟她搭上话,在这彼此毫无相关的情况下唯有时间一直流逝着。只不过,终于明白了她是自己再也无法在一起的无缘之人——这个如此奇怪,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处理、不便给人窥见的自己,或许被从世界上遮蔽起来是最好的。 突然想起了今天中午轻浮男孩江别丢过来的那句话。 奇怪的是你吧? 居然那种家伙也早早就看穿了。 确实,比起江别、小秋、那个丸子头家伙或是淫魔化的vj——比起任何人都还要奇怪的,就是我自己本身也说不定。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 「……喂?」 放在桌上的iphone因为来电而震动着。 把沉浸在思考里的隆哉拉回现实世界的人,是爱可。 『喂,你在哪里?方便说话吗?』 「嗯,我在家庭式餐厅……一个人在看原稿。怎么啰?爱可。」 『就是啊,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有个之前买了我的书的人寄了邮件来,而那个人居然是boy"s love杂志的编辑!她问我要不要尝试画一本原创的漫画啊!怎么办?呀——!』 「咦?真的吗?简单说,那就是被发掘了是吗?可以在商业杂志出道了?」 『对啊!呀啊啊啊!没想到居然可以比之前的伙伴更早出道啊!虽然我对商业什么的没兴趣,不过这是个好机会对吧?应该要去做对吧?』 「当然应该去做啊!唔哇,认真的吗?你要变成职业漫画家了呢!爱可!」 「我、是、是说啊!我可以用那些宝料吗?』 「当然!只要能为了爱可都无所谓。请尽情使用我的身体吧!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提供新资料!」 呀啊啊啊~~~~!虽然听着电话另一头的爱可的声音苦笑着,强烈地觉得「我懂!」——总有这种感觉。 如果是爱可的话,我懂的。可以理解。爱可确实与自己生活在同一世界的延长线上。感觉就像是在海外旅行途中,终于找到了语言相通的人的心情,隆哉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那接下来就是庆祝啰!爱可,你想吃什么?」 『那个,那个,我想吃肉!』 「那就去吃烧肉吧。这次全部我请客。」 『呀,可以吗?好高兴!我还满会吃的唷?』 「会吃的女生不错啊!我喜欢。看要不要干脆就去吃到饱。」 『唔哇——好吸引人的关键词喔!』 和交情不错的女性朋友笑着谈天说地的音量,或许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开心地聊得天花乱坠之后,说了「那明天在学校见啰」挂掉电话时,大概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然而?或许是达到了不错的转换心情效果,脑袋瓜子里也舒畅不少,闲聊模式时的高张情绪也还留有余韵,就顺着这个气势来修改原稿吧!心里这么想着,拿起了原子笔。 接着,啪啦啪啦翻着原稿时,从头顶传来了…… 「……好奇怪。」 这么一句话。 「咦?」 抬头一看是小秋。 快速别过头去之后,纤细的背影就这么离开了。走到在收银台结账的奇怪男人身边后,又再一次回过头来。那双眼眸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咦?」 隆哉像笨蛋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愣愣地一直注视着小秋离开之后还晃动着的门。 好奇怪。小秋这么说。眼眸中散发着无色的光芒,走过了桌旁。 写小说这种行为好奇怪。 在家庭式餐厅做故事推敲,好奇怪。 写什么幻想新娘,好奇怪。 居然被人称之为二次元君,好奇怪。 一直盯着我看,好奇怪。 对我无法忘怀,一直在意着我,即使如此也无法得到我。隆哉学长终于开始失常了——好奇怪。 被她这么说。被她这么认为了。 心头一口气凉了半截。毫无来由颤抖爬走在肌肤之上。后颈处起了阵阵鸡皮疙瘩,指尖因为汗水而湿濡着。痛楚从身体的中心传达到全身的细胞。 给我海苔。 脑海只能思考这件事。 给我能够把这个丢脸的身体,这个奇怪的我全部遮蔽起来的海苔。帮我把海苔贴在身上。 求求你,来个人用漆黑的东西将我和世界完全隔离吧『……隆哉想要变得不奇怪吗?讨厌奇怪吗?』 vj缓缓撑起身体。 直勾勾盯着这边,撩起白金色的发丝。 直到方才都一脸淫乱,显得心荡神驰的模样以及痛苦挣扎的身体,回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平静。轻易地取下黑色小角丢掉。抓住尾巴扯下来丢掉。海苔也以自己的双手一层层剥掉。 『不奇怪比较好吗?』 身体被紧紧包在那遮到膝盖的宽松长t恤之下。 眼眸之中无声地荡漾着翡翠绿色,略显冷漠低头看着他…… 『……好奇怪。』 忽地就移开了视线。 而那件t恤胸口上的标语是b·i·t·c·h。 ?  ?  ? 「江别!」 语学课一结束,他朝着立刻就想离开教室的花俏条纹上衣的背影喊道。听见了隆哉的声音之后,江别回头轻轻举起手。 「唷!午~安哩!」 似乎就要这么扬长而去。隆哉急忙抓住他手肘。 「江别,都叫你等一下了!有点事,有事找你」 几乎是半强迫地把他拉到走廊角落去。 「前阵子你不是说我很奇怪吗?不对,虽然一开始是我先说的。」 「啊,你很在意吗?歹势歹势,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生气!拜哔~!」 「别走别走,我话才讲到一半!我没有生气啦,只是有一点在意。从你的眼光看来,具体来说,我到底是哪里奇怪呢?这样……」 江别不可思议地挑起眉,回头看着他的脸。隆哉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在这么静止的状态下,看着这个毛躁男孩的脸。 「……嗯,那?你先讲啦。二次元君觉得我哪里奇怪?」 听了江别的话,隆哉小心翼翼地挑着词汇,坦白回答道: 「……因为你太沉浸女色了。太轻浮了。我是这么觉得的。」 喔~在装饰用眼镜的另一头,江别轮廓分明的双眼皮之下的眼眸深不可测。是惹他不高兴了吗?隆哉为了想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急忙说了下去: 「不过,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觉得搞不好我还比你奇怪。如果可以的话……很想变得不奇怪。连自己都觉得很难为情,想要改变所有一切之类的……」 江别又「喔~」了一次。 江别动作轻佻地整理着浏海,一副打量隆哉的样子,从头看到脚。 「就我看来,会觉得二次元君很奇怪的是,周遭明明就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子,而且看起来感情也挺不错的,却说出只对二次元有兴趣这种话。在我眼里,你这只是逃避。其实应该超喜欢女生的吧?但是比起女生更喜欢自己对吧?因为怕万一动了真情会感到痛苦,所以就自己画了一条线,既不跨出去,也不打算让人跨进来对吧?」 像是整颗心都揪起来,站在这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十分不安的原因,是因为被击中痛处了吗? 「如果真的那么想改变自己的话……那,我们要不要一起试看看?」 「试看看,试什么……?」 这还用说吗?江别带着笑,彷佛要窥探一切地把身体靠了过来。 「当然是女人啊。要不要试着尽情把妹看看?」 ?  ?  ? 「两个人都戴眼镜的话会撞角色啦。」轻浮男孩这么说, 今天的联谊即隐形眼镜纪念日。 ——佐藤隆哉 你应该不是隆哉吧!vj这么说着。 不,我就是我啊。隆哉这么回答道。 只不过拿下眼镜,正在尝试新的生活方式。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法学部大厅一楼的男生厕所里,星期五的第四节课也已经结束的下午四点半。 镜子 当中映出自己的样子,眼角微微泛着泪光,看起来像在哭泣。隆哉闭上眼睑,把脸部朝上,缓缓左右移动着眼球。希望可以让眼球快点适应这副刚刚才戴上去还不是很习惯的隐形眼镜。 缓缓睁开眼。看看周围。马桶、马桶、马桶。很好,视野良好。 把黑框眼镜放进眼镜盒,放到包包里。隆哉像是要把身体探出洗脸台微微前倾,往镜中的自己靠近,用指尖轻轻抓起头顶的头发。先把头发卷一卷之后,再把沾了发腊的发丝往上抓。黑色的发根已经长出来到一公分左右的地方,差不多快开始变得很明显了。 生平第一次染发就是在小冈主办的一年级生饮酒会的时候,在那之后也过了快差不多两个月。 「……头发长长了呢。」 如叹气般自顾自地说完后,他轻轻洗着沾满黏腻发蜡的手指。 他和轻浮男江别约在校门口处等。像这样下课之后和江别一起「去玩乐」的事,光这礼拜就已经是第三次了。 二次元君,最近好像都只跟江别玩在一起耶?多陪陪我啊!这是万里的发言。 以二次元君会想一起行动的人而言,算是令人很意外的类型。是说,你们都去哪里玩啊?这是柳兄的发言。 你这家伙?应该不是隆哉吧?快点把真正的隆哉,那个我所深爱的人还给我,这是新娘的发言。 他对万里反驳道:「你还不是只跟你那漂亮女朋友黏在一起,多陪陪我啊!」对柳兄则是这么回答的:「就普通的地方啊,没什么特别的啦。」 新娘这方面——和曾经如此疯狂爱过及被爱的幻想新娘vj之间则是演变成了兵戎相见的局面。 这是幻想世界的创世主隆哉自己也从未想过的发展。事到如今,自己也还无法置信。自己居然会亲手伤了vj。 推开厕所的门,踏出了学生熙来攘往的喧嚣大厅,隆哉微微眯起单眼。到现在都还没办法适应硬式隐形眼镜的异物感,以及对待vj的恶劣行为。这些事情让排列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显得有些朦胧。 「我就是我啊。」隆哉这么回答之后,vj把刀的前端抵上了他的咽喉。 在映着宇宙之色的天球下,辽阔无垠的战场。身上穿着露出纤细四肢、有着bitch标语的t恤,vj目不转晴盯着隆哉不放。他想起了那翠绿水晶般的双眸,只有左眼漾着妖艳的虹色光芒。荡漾的紫水晶阵中逐渐燃起了那似乎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疯狂——不,是杀意〈野兽模式〉」。 『隆哉才不是那种会随便去把三次元的妹的人。所以你不是隆哉……所以……所以!』 所以……你想怎么样? 这么一问,vj的白皙面孔浮现了像是在笑的疯狂表情。 『……我要杀了你!』 请便。不可以让这种事发生。不可以,最后也没有成功。 隆哉的动作,比解除限制之后往地下一踩的vj动作还快了一步。神速——不,这已经轻易地超过了所谓速度的次元,硬要说的话就已经是超次元速度。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及为了制止幻想新娘之后能够去现实之中的联谊,此乃最终决战〈离婚手续〉」。 『什么?』 他绕到轻盈飞上天空、哑口无言的vj背后,打落了她右手的刀。接着连让她回头的时间都不给,隆哉无情地宣布。 ——已修正为全年龄对应条例安心世界! 『唔……啊啊啊!隆哉!』 有如希区考克的电影「鸟」般飞来了数不清的海笞丝,接一一连三地贴上vj身体,她的周身全是黑色,不久之后她的身影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了。然后,与此同时,隆哉的胸口也被黑色海产物完全覆盖。连眼前的视野也相同。接着黑暗袭来。 海苔的另一头有什么正在发生已无从得知。但是,就这样吧。 『……啊、啊、啊……救救……我……!不要啊啊啊!』 vj的惨叫声及怪异的黏腻声响。像是衣服裂开般的声响。那声惨叫在不久之后变成了异样甜腻的声音,隆哉呼地吐出一口气。 我要——去联谊。 然后,vj。你就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看是要当淫魔还是什么的。悉听尊便。 在要离开之前,隆哉就只有这么一次,从海苔丝的缝隙间窥探了一下vj的情况。那似是错愕又似嘲笑,彷佛以伤人为目的似的笑容,让隆哉的嘴唇不自觉扭曲了。仅有一句「好奇怪」的低语飘了出来。 然而,过没多久,那张脸也被黑色面具——海苔给紧紧贴附着,任何人都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包含隆哉自己也是。 堕入黑暗的海苔贵公子。 那就是现在的佐藤隆哉。 在心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面,隆哉独自行走着。硬是穿过成群结队、漫无目的行走着的学生们之间,大步横越过因为没有亮灯而略显阴暗的大厅。总觉得身上沾染的海苔香气会拖住自己的脚步似的,有多快走多快地想从自己的气息中逃开。这片黑暗——不,是海苔的香味,就算像个白痴一样在身上涂了一堆gatsby爽身体香激冻水,大概也没办法完全瞒过其他人的耳目—— 「啊。」 从侧面传来的声音,一瞬间把他拉回了有着其他人及世间所构成的现实。 「喔。」 因为那人身上散发的香气,让他未看就能先锁定出声的人物是谁。 那并不是在脑海里幻想世界的海洋腥臭味,而是在这现实的空气之中也十分突出,甜腻矜贵的玫瑰香味。 「二次元君!你居然没有戴眼镜!」 以略带鼻音的澄澈声音这么说着,叩叩叩地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的人是加贺香子。 她弯起嘴角带着和气的笑容,在隆哉面前停下脚步。「为什么?」她疑惑地问道。 这位与玫瑰香精相得益彰的美人,就是所谓的「朋友的女朋友」这玩意儿? 完全与这土气大学里的俗气学生大厅格格不入,长至胸部下方的奢华卷发,配上白色丝质发圈。剪裁合身的深蓝色洋装配雅致的银色高单价名牌包。感觉就像从杂志里跑出来的高贵时尚名媛。毫无瑕疵的象牙色肌肤,有着令人难以置信、五官端正的花容月貌。 更令人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是,这位美人看起来似乎非常认真地与那个平凡的悠哉男孩万里谈着恋爱的这个现实……究竟万里何时会来个超级华丽的爆发呢?他心里偶尔也会偷偷这么想着。 总之,不管加贺香子这号人物是谁的所有物,也是个见了面没理由感到不开心的对象。隆哉用食指轻轻拉开下眼睑给她看之后,回答道: 「今天戴隐形眼镜。」 「隐形眼镜?为什么?」 隆哉眼里看着不可思议眨了眨眼的她的美貌,沉沦在脑海一隅的莫名感慨之中。 「因为要去联谊。」 这个人感觉比以前容易交谈了——之类的。 「联、联谊?」 彷佛听到出奇不意的回答,下巴微微收起加上皱起眉头的直率反应,现在也已经不觉得不合理。 之前就隐约感觉到了。这位独自一人流浪在庶民世界里的大小姐,不管身处何处都有种完全的「格格不入」之感。感觉连吸口气都需要悄悄窥探周遭的反应似的。「她太勉强自己了吧」,其实就连旁观者的隆哉都快窒息了。 因为深知这一点,隆哉面对她时,除了尽全力压抑自己的紧张感之外,也花了一点心思。总之就是尽量以一般、比较自然的态度对待她,说起来有时甚至态度也有点随便。就在这个期间,她也渐渐习惯了周遭的环境,接着她的眼光开始追逐着某位 男孩,视线就这么停留在他身上。 开始让人感觉「有了决定性的改变啊」,是在她和万里开始交往之后的事了。她是万里的女朋友,柳兄的儿时玩伴,也是自己的美丽女性朋友,她的容身之处已在某处,现在她早就不是什么格格不入的外人了。 善哉、善哉——隆哉也流露出自然的笑容站着聊了下去。 「对啊。而且是两个男孩子配六个女孩子的后宫联谊啊。很不赖吧?」 「……等,那该不会是……」 「嗯?当然是指三次元喔?」 她把指尖摆在形状姣好的唇瓣上,发出了「啊……!」地一声,同时倒抽了口气。转着一双被卷翘睫毛勾勒出轮廓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往上看着隆哉的脸。欲言又止地,只挑起了右边的眉毛。 「这么一说,多田君有在讲喔。说最近的二次元君似乎渐渐变成三次元君了之类的。他还说最近在学生食堂里有看到你和其他大学的女孩子们在一起。我之前还想说,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呢。」 「啊,那是真的。那些人是朋友的朋友。」 她嘴里说着:「骗人!」整个身体还稍稍后仰,眼睛睁得更大了。 「因为,你不是讨厌真正的女孩子吗?那个幻想新娘的谁谁谁呢?你这样没关系吗?」 「vj啊。我把她用海苔卷起来丢到一边去了。而且最近淫魔化的状况又更严重了。」 嗯——?眼前的美人歪着脑袋,一副难以理解现况的样子,隆哉笑着对她说「别在意别在意」,要她听过就算了。 「应该说,我自己也觉得差不多该是下定决心,跟其他人一样试着歌诵青春的时候了。就像加贺小姐也正在尽情享受青春不是吗?话说回来,你男朋友去哪了?你在等他吗?」 「是没有在等他啦,不过正要去找他。」 「呜呼。」她以着甜腻的声音说完后,像猫似的对他眯起了眼睛。 「因为多田君早上就回家去了,所以我现在要去突袭他的公寓。故·意不联络他的唷。因为他吃惊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不只是喜欢他困扰的样子,连穿着奇怪的家居服说着『不、不要看!』,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也很喜欢。」 她又开心成这样,就在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感觉好像听到了这轻快的声音。 隆哉略显慌张地举起单手,「那我先走啦。帮我问候一下万里。」就这么小跑步离开了。总觉得万一被那家伙看到自己跟这么一个大美人说话的话,一定又会惹来一堆麻烦。 果然在那里的就是…… 「阿啰哈!」 当当,一副快要虚脱无力的那个家伙。 江别脚上踩着荧光色海滩鞋,配上把裤管反折到膝上露出和风内里花样的裤子,再加上粉红色的背心和无袖的连帽外套,一副摆明了自己是白痴的打扮,还轻佻地戴着白色镜框的装饰用眼镜。 「二次元君好慢好慢好慢好慢咧!那~么,今天也go呗~!耶~~~~!」 高举拳头,「砰!」地往上一跳的那副模样,让隆哉联想到了玛莉兄弟。 撞了砖块就可以得到金币,不管如何就是一直往右边直线前进的拉丁风男人……希望他不要吃到什么毒鞋之类的东西才好。 ?  ?  ? 到目前为止,最强的果然还是「芽芽」吧,两人的意见在这里得到了结论。 高三班游时的那个晚上,因为她一边「呀……呀……」说着梦话,还猥亵地喘着气,所以就叫做「芽芽」。就算高中毕业后直接升学到附属的女子大学,芽芽还是芽芽。到了现在,那个从高中就混在一起、交情深厚的女生小团体的人也还是这样叫她。 「哎呀——就算没到芽芽的水平,今天的辣妹们也算是满会炒气氛的~虽然有聊过天的只有两个,不过她们有说今天来参加的人都是她们精挑细选的。总之!好好期待吧!」 为了打发时间,两人来到了麦当劳江别一边用犬齿把吸管咬得烂烂的,露出了轻佻的笑容。 虽然以前觉得他不是个那么合拍,也没什么共通点的家伙,不过两人开始一起行动之后,已经演变为可以像这样一起聊着跟目前为止遇到过的女孩子相关的回忆。在麦当劳待一个小时以上也不觉得无聊的交情。隆哉和江别并肩坐在隔壁,也配合着他笑了起来。 「就算很会炒气氛,说到芽芽那种类型的,实在有一点——我是遇到那种类型就会想逃的人。」 「但是她们不是很喜欢二次元君吗?是很~喜~欢~唷。而且那之后不是芽芽还有寄邮件给你吗?」 「是有啦。不过差不多来来回回个三次左右,就没什么话聊地结束了。」 芽芽,给我看胸部~?醉鬼的江别这么一喊,好呀~芽芽就这么把小可爱的下摆拉到喉咙的位置。砰!和小可爱一体的内衣罩杯翻了起来,其下的一对白皙乳房晃动着。莫名真实的乳晕色泽和充满解放感的乳头模样,让隆哉「唔啊!」地喊了一声之后移开了视线。 这是发生在上礼拜,在居酒屋包厢举行的联谊中的事。 在那之后,因为喝太多的女孩子们都开始一个个吐了起来,所以那次联谊就没有任何发展地解散了。最后演变成了隆哉生平第一次亲眼看到的女生胸部就是芽芽的芽奶这么回事。老是只穿着胸罩内衣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人家的腹肌厉不厉害?打打看?这里像铁板一样。你可以不用手下留情。」这样叫人打她几拳的魔鬼姐姐舞。(要是真的认真的送上一拳,「痛死了你这混蛋!是懂不懂看情况啊!」会被回揍个五千倍。)托姐姐强迫自己习惯她裸露的福,没有在女体身形之中迷失自我而露出兴奋神态。 总之,是个冲击。然后…… 「嘛!和那样的芽芽也做了就是了。」 「……咳咳!」 事情发展到此,又被补了一击。 完全就是正面中标,结果喝了一半的冰咖啡就这么流进气管呛了一下。江别又轻浮地说:「因为似乎可以上,所以星期二时就真枪实弹地~」……咦、咦——?嗯——?隆哉本来打算就这么轻松带过,但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真的吗……?」 用手背擦着嘴角,看往身旁边的轻浮男孩。 「咦?那么惊讶吗?为什么?」 青天霹雳。装饰用眼镜另一端的黑眼睛睁着像小狗般的眼眸回看着隆哉。 「居然还问为什么!你这家伙!因为!该怎么说!行为举止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那回事啊!像是想跟芽芽发生什么之类的!咦、咦、什么?那芽芽和你,那个……在交往吗?」 什么~~~~?江别把身体夸张地后倾,笑着耸了耸肩。明显就是「怎么可能」的反应。 「就算行为举止看不出来也是基本的吧。这种事是有机会就要把握,对吧。掉在路上的芽奶总是要捡起来的啊。是说除了那件事之外还能有什么目的吗?我反而还想这样问哩。二次元君。为什么因为这种事就动摇成这样呢?」 「我、我哪有动摇!」 「明明就有。是说,你究竟是因为什么目的才跟我一起来把辣妹的啊?」 「我、我是想——改造自己!革命!我本人事变……只是这样!」 「啊?」 「……就说只是想变得『一般』而已!不要闹一些奇怪的别扭、不要刻意避开现实,想要避开『奇怪』这档事,我只是因为这样……」 「希望渐渐地不去避开现实?却刻意『只』避开肉体关系的话有意义吗?这样反而不自然不是吗?包含肉体的关系是这个世界的现实喔?在那 边吹捧自己之前,二次元君也做一次不就好了。就算不是芽芽也没差。不管谁都一样,有机会就不应该放过。要迅速把握!这才叫自然啊!」 江别对着隆哉嘿嘿一笑,让隆哉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在自己的眼前,有个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轻易和女生上床的男孩。这样的现实。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吗?像这样的反应是一般的吗?并不是想要得到谁的回答,只是很想这么问。隆哉心想,如果是万里或柳兄,一定不会说出「真枪实弹地」这种话的。如果他们也在这里,应该也会跟自己一样很轻易看穿内心的动摇吧……难道只是自己或几个交情深厚的友人们极端不食人间烟火而已吗?大部分的大学生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的吗?被归为和江别同一类。 ——是说,那种事,像那种事,像那种现实……开心吗?愉快吗?是正确的吗?真的大家都觉得那样的事很普通,而且追求着那样的生活而活着吗? 「……总觉得,江别……你啊……」 「怎样?」 无法计算和这个难以完全理解的伙伴之间的距离,隆哉有些说不出话。舔了舔嘴唇之后,单眼看着这张还挺人模人样的轻佻脸庞。 「……这种事,可以这样轻易地到处去说吗?搞不好私底下,芽芽正在为了和你变成这种关系而烦恼着也不一定……之类的,你不会这么想吗……?」 「你在说什么啊?」 回望着隆哉的江别眼中毫无任何掩饰。 「芽芽还不是『我吃了轻浮男~?超简单就得手了~?』这样嘻嘻哈哈的。然后,吃饱去大个便,『呼~?今天的大便好粗~?这么一说这礼拜二我做什么去了……?』就样忘记了喔。」 身体懒散地往前倾,把手肘靠在桌上,手撑着下巴,用门牙把吸管咬得烂烂的,眯起眼笑着又说了下去: 「话说回来,她要是私底下真的有什么烦恼?那也不会是在烦跟我这种家伙的逢场作戏,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吧?芽芽的思想中,又或者说人生当中,像我、或我这种轻浮男所留下的痕迹什么的,才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咧。只不过是在冗长的人生当中,接触过她身体的陌生人罢了。只凭那么一滴也不可能弄脏她是吧。反倒是你?一直在烦恼她的事~嗯~真可怜啊~点、点、点……之类的,把她的人格拉低到那种水平之下反而更失礼吧?到底是把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气度想得有多狭小。」 「拉低?失礼?我吗?」 「是啊。该说是把自己看得太清高了吗?」 「把自己看得太清高?我把自己看得太清高了吗?」 「是吧。我可没有那么自我意识过剩。」 虽然不太懂江别话里的意思,但是确实隐约感觉到了他的严肃。心想「惹他不高兴了吗?」以双眼看向他的侧脸,但是那脸上却还黏着一副悠哉的笑容。 「哎呀,不懂的话,就不懂啊。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现在二次元君这副有洁癖的样子,就不会有因为撞梗而抢对方话的事情发生了,这也是个好处。因为没什么人会想跟我一起,所以你也是可以一起团体行动的重要人物。而且阿宅的角色意外地还挺受欢迎的。」江别站了起身,看了看手机说:「时间差不多了,走呗。」 「……去哪里……?」 隆哉是真的这么想。 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呢? 隆哉自己也不知道。视野被海苔遮蔽,而这个轻浮男划着船到底要载自己靠向哪个岸边,已经无法得而知了。 「说什么去哪里,当然是去开心的地方啊!对吧?该说?像天国般的地方吗?」 这次聚会里的六个女孩子确实都还满会炒热气氛的。 在卡拉ok包厢里的喝到饱的暗处,江别嘿嘿嘿嘿地疯狂跳舞、唱歌,然后还大声笑着用拍手响应「这家伙真的是很轻佻耶~!」「超~好笑的!」像这样开心地疯狂喝酒。这首歌结束以后,江别把麦克风递给了隆哉。 「是说是说是说什么什么什么~!没有下一首歌了吗!一一次元君也来唱个一、两首嘛~!果然还是动画系的歌曲吗?最近阿宅们之间大概都在唱什么歌~?」 坐在对面,正在在帮大家分着色拉的女孩子忽地抬起了头。 「动画歌曲?我会唱eva喔~!应该说我还有去电影院看eva剧场版呢~!」 接着对隆哉露出灿烂的笑容。 及肩的直短发配上薄透素材的花洋装,是个有着漂亮的白皙肌肤,把眼妆画得挺娇媚的女孩子。这女孩还颇宅的喔~!别的女孩子这么说着,然后那女孩用「呀哈哈!」回答的笑声响彻关了灯的密室。江别火速地又抓起麦克风,像表演秀的主持人一样大声喊道: 「二次元和这女孩子,插~~~~旗啦!因为所以!又到了换位子的时~~~~~间啦!」 「当~~~~~~当!」 女孩子们配合着江别的话,顺应着气氛一起拿起了玻璃杯。换位子的时候一定要把眼前的玻璃杯里的东西全部喝光,这是江别在饮酒会开始时订下的规则。这是一般很常用的手段,故意只喝了一点点就一直换位子,让女孩子们多喝一点,渐渐地就可以一直接近女孩子们,最后才决定目标,这是对江别自己有利的规则。 杯子空了的女孩子们开心地自顾自站了起身,一边叽叽呱呱地开始换位子。「欸!咚!」 吵吵闹闹地按了按还在喝酒的隆哉肩膀的,是刚刚提到eva的那个女孩子。 「二次元君坐过去坐过去!我们坐里面一点吧?」 「啊,好,这个……喔喔。」 不让隆哉有第二句话,她就一直挤啊挤地把他挤到了墙边,她就这么坐在这腰部会紧紧贴在一起的距离。一开始应该有做过自我介绍,不过怎么都想不起她的名字。记得是什么子……麻美子?美佳子……?惠美子……? 「我说我说~二次元君也一定有看过eva对吧~?人家连dvd都买了呢~!」 ……干脆叫她eva子好了。 用手背擦了擦被酒弄湿的嘴角,隆哉含糊地点了点头。其实头早就有一点,不,是相当昏。眼前的世界缓缓旋转着。胃部也不是很舒服。 应该是因为不管怎么做自己的情绪一直无法拉高,开始进行喝到饱的时候,又连续喝了好几杯手边拿到的酒的关系吧?本来心里是想着醉了以后应该会比较开心吧。 ……而且也觉得不醉就无法享受在其中。 饮酒会开始之前和江别的一番对话,异样地令人觉得不愉快,神经就这么一直紧绷着。做这种事很一般吗?这是我想要做的事吗?结果人在此处的自己,目的是什么呢——一开始这样想,就觉得这个场合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心情无止尽地下坠,总归隆哉能做的也只有一直喝酒而已。 「第三次冲击——薰——明日香——在旧剧里……」 eva子把沙发弄得叽嘎作响,接着把身体朝向隆哉,夸张的肢体动作让胸部晃动着,大呼小叫很开心地一直说着什么。就在对她的谈话内容一知半解的状况下,隆哉只是一直陪着笑脸。只要偶尔点点头装着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再回他几句「嗯嗯」,对话便会自然进行下去。通过鼻子的自己的呼吸已经完全被酒精给占领了。 忽地看了一下江别,他整个身体靠在反方向的墙边沙发,被五个女孩子像玩具一样东戳西戳旳。 一下故意亏女孩子几句,一下被亏回来时又故意装得很沮丧,一下被别人搔痒,一下又搔了回去,一下眼镜又被拿掉,一下又拿起麦克风大声地不知道喊着什么。大笑到声音都破 音沙哑了,似乎十分享受这种后宫状态。在眼神对上的那仅仅一刻。江别幸福得嘿嘿一笑眯上双眼,用唇语跟隆哉絮语着。火速、火速,那家伙还重复了两次。 「总之……二次元君啊~简单来说~是草食系的人吗?」 「……嗯。」 eva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半跨坐似的把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话题也换了。 把跷着二郎腿的脚紧紧贴着隆哉的脚,在黑暗中也白皙可见的膝盖内侧重叠在牛仔裤膝盖处。她把头靠在隆哉的肩膀上,喝醉的双眼渐渐带着几分湿润,欲言又止地用手指轻触隆哉的鼻线。 「有眼镜的痕迹呢……这里凹下去了。这样一说,你平常都是戴眼镜对吧~?」 「嗯……」 她突然压低声音,把脸阽近了耳边。eva子吹拂在脖子气息十分灼热。「为什么你叫做『二次元君』?你讨厌现实里的女生吗?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呼呼呼」用鼻息笑着。他看见eva子那双迷蒙的眼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 「……嗯……嗯!」 不由分说地舔了起来。从耳朵下方慢慢往耳朵内侧舔了上来。那种黏腻舌头的柔软感触,零距离直接在鼓膜里响起的声音。 身体明显地缩了一下。刚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舔我的耳朵?感觉好像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一样。 「咸咸的~……你还是讨厌三次元吗……?应该也不是吧?怎么样?」 握有主导权的eva子一脸得意,那双有如胜券在握般往下看着的眼眸。 像这样一边表现出在测试隆哉的从容不迫,缓缓退开了身体。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喝着桌上的兰姆可乐,瞥了隆哉一眼。接着便一语不发地,再次跨坐到隆哉身上,这次是跨坐在膝盖上,整个人黏了上来。 「……呵呵呵……」 抿着嘴笑着的eva子的头发,哗啦啦地落到了隆哉的脸颊上,被像帘幕的东西遮蔽着的内侧,因为喝了调酒而变得冷凉的双唇叠上了自己的嘴唇。把一个小冰块送进了隆哉嘴里。 啊~!那里好像有人在接吻喔!某个女孩子超大声喊着,隆哉终于才理解到「原来现在在接吻啊」这个状况。 微微睁开不知何时乖乖闭上了的眼,被落在脸庞四周的eva子的黑发掩去了视线。感觉就好像在海苔丝的缝隙间窥探着世界。 在冰块在口中来来去去之间,它渐渐融化消失了。eva子就这么在双唇交叠的状况下,轻笑着。跨坐在隆哉膝上,双手撑在沙发椅背,混着酒臭味的气息愈来愈急促。 彷佛要将头发分开似的,双手都被人压住。那发丝就好像在头部四周站成一圈高耸直立的魔艾像。应该说,是海苔。这副身躯被囚禁在遮蔽世界的海苔的黑暗之中,隆哉的脑中只是不停滴溜溜地旋转着。 『……呼呼呼……』 黑暗之中的vj似乎也觉得很可笑地笑着。 她现在已经完全有着一双淫魔之眼,蜷着尾巴,焦急地扭动着身体。 『呐,隆哉。看起来我以前好像一直误会了。』 误会? 『虽然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假的隆哉,但原来不是……只不过,你本来就是这种人。然后,我也是这种人。』 vj~给我看胸部~! 『好呀~』 vj也兴致勃勃就这么把写着bitch的t恤拉了上去,感觉就像是驾驭着疯狂的野马似的腰部大幅度晃动着,把白皙的裸体曝露在某人面前。这姿势别说是胸部了,就连下半身都一览无遗。即使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定会有海苔遮去所有的部位,所以很令人放心——本应如此。不过…… 「……唔……」 「……呐……」 就这么轻轻压住隆哉的双手,eva子把舌头伸了过来。尖尖的舌尖缓缓舔着隆哉唇瓣间的缝隙,发出了声音,在那之间的空档时…… 「……要去吗?」 「……」 「……就找们咖个……」 「……」 「……去某个地方……」 用只有隆哉听得见的声音低声细语道。为了反问她「去哪里」张开了口,感觉整个舌头连同生命都被舔舐殆尽似的。不自觉紧紧地闭上了唇。 淫魔vj竖起三角形尖端的尾巴晃动着,她看着隆哉这副模样轻佻地笑了起来。 『还问去哪里,当然是去可以开心的地方啊?应该说?像天国一样的地方?』 要是去了那里——可以变得跟一般人一样吗? 可以变成不会被别人说很奇怪的自己吗? vj带笑的脸庞开始模糊。为了想看清楚而努力集中视线。回答我,vj。告诉我。隆哉这么恳求着,接着他发觉了一件事。 兴致勃勃地裸着身子,淫乱的抬高了腰部,肌肤因汗而湿濡,看起来笑得很开心的bitch淫魔的眼眸是黑色的。 黑发配上黑色眼眸。在深夜的家庭式餐厅。和绑着丸子头、骨瘦如柴的奇怪男孩紧紧靠在一起坐着。有几支指甲涂着金属蓝色。纤细的肩膀这么曝露在冷气的冷风下。在香烟烟雾的另一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喝着令人作呕的饮料。呐,要不要喝看看?呐…… ——给我住手! 内心无声呼喊着。够了、快住手。不要再让我看到了。像那种场景我再也不想看到了。所以我才会说给我海苔啊。把这双眼遮起来,覆盖住所有的一切,快给我漆黑的海苔—— 「小……秋……唔。」 突然脑海里刮起了一阵风。 遮掩着vj淫乱肉体的海苔被一口气全吹了起来。但是,被风袭卷而轻轻飘起的却不是只有海苔。 连vj那薄如蝉翼的身影也一样。 连惨叫声都没有,vj就这么散落而去。只有写在纸上的vj身影,开始被撕成一片一片飞舞在幻想世界的虚无之中。那是当然的。因为vj说到底本来就是薄如蝉翼、仅存于想象之中,仅只是以这双手用自动铅笔写下的二次元创作物、理想、谎言…… 「呐……?走吧?走嘛……」 滑溜的舌头前端轻舔着隆哉的上唇。 「……好厉害……」 隆哉不自觉发出声音时,eva子的身体稍稍退开了。 回望着那双低头看着自己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眼眸,但是隆哉却…… 「太强了。啪啦……啪啦的。轻轻的,薄薄的……简直就是所谓的轻薄啊。」 一点也不开心。感觉一点也不好。被沾上了别人的口水。就只有这种感觉。甚至还有些生气。你觉得这种手段会让人开心吗?男人反正来就没有什么矜持是吗?看来是被大大看扁了。趴在身上的eva子的肉体、存在、还有贞操,怎么会这么廉价昵?内心只有这种感觉。像这么廉价的东西实在很难令人认为它很重要。无法觉得这种东西很棒。连同海苔被吹得一干二浄,到底什么才是三次元。那么轻薄、毫无重量、没有厚度,那种东西哪里真实了? 比eva子的脸色变化还快,隆哉从沙发起身。要推开她靠上来的身体简直是轻而易举。仅仅用单手轻轻推了一下,像猫咪一样软绵绵的身体轻易地就失去平衡摔到了墙边。 逃命似的抓起包包,推开了ktv的门。 接下来就开始冲刺,头也不回猛冲下了楼梯。飞奔出夜晚的街道,双腿不断朝着车站前进。 拼了命地追逐着。 被风吹走而散落一地的vj身影。 火速追逐着vj的碎片,急急忙忙捡起收好,心里想着,总而言之一定要再把她建构 再会了二次元君 当时,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回荡着,眼看灼热火焰化为火球一口气涨大了起来。 ——总觉得语句拖得太长,又有点俗气。 突然,爆炸声响回荡着。眼看灼热火焰化为火球一口气涨大起来。 ——感觉有比较好了吧?可是,还要再修一下…… 突然,爆炸响声。灼热的火焰。火球一口气地涨大。 ——这样写可能感觉比较有紧迫的感觉。而且这还是战斗场面。 「……嗯、嗯、嗯……涨大起来,句点。」 喀喀喀喀——咚! 大声敲打下enter键,佐藤隆哉再次从头开始阅读修改过的段落。 不可以有任何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再怎么说这里也要顺着这节奏感、气势万千地压迫压迫压迫,一口气读完——!希望读者能够有这种阅读感。 这是描写在地下电子都市中已失去功能性的坑内道路——现已沦为阴沟之中的一场战斗。 其中一位配角在这里命丧黄泉,为主角方面带来了决定性打击的重要场面……附带一提,下一集就是此次死去角色的生命夺回战。 虽然忍不住想在字里行间能够多少留下一些后续剧情发展的伏笔,但是隆哉克制自己不可以这么做,默默进行着完稿的作业。因为这是要提出去参加新人奖的作品,依他判断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像是附上人物插图、同时附上给编辑部各位的信件。发表自己已经想好的声优名单、在故事大纲里写像这种「但是,此时却发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此刻,紧张剌激的最后一幕正等待着主角!」煽动的词汇之类。 我才不会犯下这种失误呢。就算这是初次上场,我可是也像白痴一样地翻遍了所有跟投稿规矩相关的网站呢。 「……唉……好热……」 眼镜的鼻梁处积着滴下来的汗水,火速按下了ctrl+s。 取下了像是要陷进鼻梁的眼镜,放在键盘上,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不管是额头还是脖子,感觉就像是淋浴过后一样。大量汗水一直不停落下,肌肤也是湿湿黏黏的。 隆哉的狭小房间可没有像冷气这种高级品。电风扇有是有,但是风吹到书桌上会把原稿吹散所以就没有开了。现在室温应该有三十度以上。总之先把窗户打开了,但是外面也没有风,累积在室内的热气和男生的臭味也没有变淡。 即使如此,不觉得热不觉得臭也没有怨言。 作业现在是渐入佳境。正在把之前手写在打印出来的原稿上的一堆红字部分修改到档案里,再次重新审视之后不断推敲着。一直反复从开头到结尾,然后再回到开头的地方,来来回回好几次。 能这样做的也只剩下——呃,还有多久来着。重新戴上眼镜后看向计算机荧屏工作列的时间。已经快要晚上九点了。也就是说,可以作业的时间也不过只剩下两个小时……不,因为还没有打印出来,所以大概只剩一小时吧。虽然根据重点事项,已经事先把用来绑原稿的绳子和打孔机准备好了。 为了以防不测,或许差不多该把事情结束掉了才对。别说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也要避免掉忙中有错的状况发生。所以还是尽早开始动作好了。 在脑袋里这么思考着,那就做到这里好了,正想要告一段落的时候。 「……」 眼睛却离不开荧屏。 不管怎么做,视线都无法从文件的编辑画面离开。 要结束作业真是令人极为不安。隆哉屏住呼吸,把光标一口气移到了最后一段。对话内容。断行。标点符号。描写。标注。 ——应该没问题吧?真的已尽了全力吗?还有没有错误?有没有遗憾?有没有过于松懈、不通顺、没有用心写的敷衍字汇混在里面呢? 我是不是已经将我现在所有的想法全部写进了作品里呢? 坦白说,包含这所有的一切,自己也搞不清楚。但也只能在这里结束了。再确认了一次时间,隆哉鼓起双颊,然后像运动员一样「呼~」地大大吁出一口气。 今天是之前决定要投稿的新人奖截稿日。 一定要用今天的邮戳把原稿寄到编辑部去。想了一下打印出来之后的装订作业,还有拿到邮局窗口所需的手续等等,缓冲的时间也只能到这里结束。 「……好啦!没办法了!」 从最后一行的地方再换了三行空行之后,蕴含着所有的热情敲下了「完」这个字。 在这之前都故意不输入的一个字。从很久以前就决定了,不是终,也不是end,而是用「完」这个字。 「……呼……结束了……」 就这么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突然被抽离了。 整个背部瘫软在椅背上,斜眼看了看打印机,确认它是否有正常地运作着之后,拿下了眼镜。 当哪天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想起今天晚上的事吧。 忽地开始思考起了这件事时,隆哉环顾了一下四周。 闷热七月的东京,晚上九点。 照亮狭小房间的白色灯光。 笔记本电脑散发出来的热气。 保特瓶中的温水。 晚餐菜色是有洋葱和红萝卜的什锦炸饼……味噌汤里的配料也是弄碎的洋葱和红萝卜的什锦炸饼。 领子的地方已经松垮到连乳头都遮不住的居家服背心,配上一件薄拳击短裤。虽然已经热到什么都不想穿,但是流了一堆汗的大腿内侧直接碰到椅子上也满恶心的,折了一条浴巾代替坐垫。大腿上一定有一些奇怪的凹凸痕迹。 全神贯注的时候下意识把耳机从耳朵拉了出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还一直有声音飘了出来。乖乖地把一直无限循环的菅野洋子的歌停了下来。 这就是命运之夜的一切。 这一年的、这个夏天的、这个夜晚。这就是—— 「……终于结束了……」 ——生涯之中都难以忘怀的命运场景。 在这命运的正中央,隆哉慢慢地大动作转了转两边肩膀。「叽叽!喀叽!」响起了很大的声音。接下来又坐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后,背部响起了「叽叽叽!」的声音,因为一直驼背敲打着键盘,所以全身的筋肉都很僵硬。 打印机的状态绝佳。当然纸也有很多,也不用担心没有墨水。 一边转动着头部,转动上半身,稍微做了一些伸展之后,隆哉发现自己夸张地窃笑着。这种解放感是怎么回事。原稿写完了。真的结束了。强迫自己把不安丢掉之后,所有的一切到了此时也几乎成定局。整个如涌泉般冒出来的快感、喜悦以及万能感,让自己止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 「噗……噗哈……嗯呵呵呵……嗯呵呵呵呵呵呵!」 也止不住,直冒出来的声音。 那又如何。现在也没有一定得停下笑声的理由。说到底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算有点恶心又有什么罪。堂而皇之的危险窃笑让他的肩膀颤抖着。 这个夜晚正是人生最大的转折点、最值得纪念的里程碑啊。今天也是佐藤隆哉以「一般人」的身分活着的最后一夜了。怎么可以不说这是命运的一夜呢。他打从心里觉得,这是个就算配上走马灯的介绍字幕也不为过的夜晚。 「嗯~呵呵呵呵呵呵!嗯呵呵呵~嗯呵呵呵呵!嗯~哈哈哈哈!」 ——恭喜你拿到新人奖。得奖的感想是? 「『我自己也非常惊讶!其实这是生平写下的第一本小说,所以,咦?这么突然就得奖了吗?有可能发生种事吗?大概是像这样的感觉。不过,得了就得了嘛。(笑)』」 ——咦——! 首部作品就这么突然得奖了吗?超厉害的不是吗? 「『没有啦,对我自己来说可是非常不安呢!哎呀,就是赌上了未来的可能性!……大概是这种感觉,如果可以得到各位的支持,是我的荣幸。(汗)』」 ——《铁血女孩》目前已经得到广大回响,能不能请您偷偷分享一些这之后的发展等等的相关消息? 「『现在已经有在构思续集。我自己也很希望能够尽快将内容呈现给各位读者,所以如果可以得到大家的支持,真是万分感激!还有啊,还有一件事……啊,这个可能真的还不能公诸于世……还没定案啦。』」 ——这件事请务必告诉我们(笑)!告诉我们嘛!老师~! 「『……嗯~如果说了不该说的,可以麻烦你们剪掉对吧?这个,其实,目前已经开始在进行动〇化的计划了……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咦咦~?〇画化?您、您居然若无其事说出了超级重大的发表内容吗? 「『是的,〇画化(笑)。我们真的办得到吗?和编辑两个人一直抖个不停。总之现在想要借助各位读者的力量,全力去享受它。也只能这样了!虽然自己还不成气候,还是希望各位都能够给与全力的支持!请各位多多指教。』」 砰磅!叽叽叽! 坐在椅子上的他,希望透过脑海中的访问,把自己最灿烂的笑容呈现给所有读者。感动至极的时候,把身体后仰来了个令人怀念的ina bauer (注:日本溜冰选手荒川静香的招牌动作。身体后仰,双脚一前一后靠冰刃滑行)的那一瞬间。 「隆哉。」 房门突然「嘶——」地被打开了。「!」惊吓过度无声喊叫之后,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身。 「什……什什什么事?干嘛突然开门啊?什、什么事啊!」 两个站立不动的人之间充满着异样的感觉。面对下半身穿着短衬裤配上肚围,上半身打赤膊的爸爸,两人以不必要的气势对峙着。爸爸曝露着「那下垂的胸膛看起来像小狗脸部」的松弛躯体,压低了声音…… 「吵死了。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搞什么鬼。」 这么说道。 「没……没有啦……这……不是啦!没事啦!就跟你说了没事!」 看着忸忸怩怩、慌慌张张,过度喜欢自己一个人玩的儿子,爸爸在想什么呢?爸爸没有再多说什么,缓缓把巧妙地塞在肚围里的小皮革零钱包拿了出来,拉开拉链,拿出了一张折成三折的千圆纸钞。 「……拿去。」 递给了隆哉。 「咦?给我吗?」 爸爸点了点头。 如果要给我东西,当然不管是千圆纸钞还是其他东西全都照单全收。但是爸爸突然对着走了过来的隆哉,含糊不清地开口说: 「……该怎么说呢——那个啊——就是我跟你妈也有在做那件事,就是……」 「嗯?」 「刚刚电话的……那个手机的……那个……」 「什么啦?」 「……哎唷,隆哉也常常那个……那个……」 「啊?」 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虽然爸爸平常就带着冷淡的工匠气质,但是在今天晚上终于成为了完全无法沟通彼此想法的谜样生物。 留在手里的千圆钞票,工整到令人难过的地步,一丝不苟、直挺挺、精准地被折好。到底刚刚想要说什么呢?该不会是偶尔也想跟儿子有点交流吧?这么一说,最近几乎没有进行可称之为对话的对话,是不是应该再对爸爸更好一点呢? ——那个顽固的老头,如果我确定得到新人奖出道的话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嗯呵!」 隆哉,边摊开千圆钞票,再次浮上的笑意让他又开始晃动肩膀。无法压抑高张的情绪,当场开始转起了圆圈。客观来看,就是疯了!这大概就是现在自己的写照,反正不在这里的其他人要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这是命运之夜。人生即将转变,会产生大逆转的一个晚上。 「啦~啦啦~……再会了,今天为止的我。你好,新的我……我要改变了,要改变了,就以今晚为界线……」 连拉假音的状况也都在极佳状态。 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有着「这次一定行」这样确切的预感。绝对不可能没有得奖。不可能会落选。绝对,一定会得到一些奖项!《铁血女孩》一定会成为我的出道作。脑海中只浮现这样的景象。 当然内心也会不安,不知道自己的作品到底有不有趣、完成度够不够高、会获得什么样的评价。但那些完全是别的次元的事,不可能会无法出道的。如此坚信的程度,就连隆哉自己都不禁想问自己:「为什么……?」 看着顺利被打印出来的原稿。只要把它邮寄出去,就可以通过这个专业小说家出道的痛苦过程。所以像什么结果发表日其实根本不是很重要。明天醒来的自己应该巳经和现在的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生命才对。 在这层意义上,这个截稿的夜晚是十分特别的。 还有,还有一件事。 「……」 瞥了一眼贴在书桌日光灯上的那张便利贴。 那是个搞笑的香菇形状。 白痴似的粉红色。 用麦克笔随手写下…… 『给隆哉学长。搞不好拿纸扇打我还比较好。我想搭车子。小秋』 ——这样的内容。 是啊。小秋……小秋。 转得太过头昏眼花了,隆哉一个人在房间中央摇摇晃晃站了起身。魔性的学妹小秋还回来的原稿上,贴着那种香菇形状便利贴。那是她给自己的讯息。 呐呐,隆哉学长,开车带小秋去兜风嘛~!这样……其实后面还写着e-mail位址。 再三思考之后,在脑海当中做了很多模拟,虽然省略了一些细节,和万里,柳泽都谈过了,甚至还去找江别谈过之后,再反复思考的结果,隆哉得到了一个结论。 ……简单来说就是小秋喜欢自己。在隔了几年的时间之后,时至今日她和自己之间的「脉络」也还在不停增长着。 然后,自己也喜欢上了这样的状况、这种机会以及这份对小秋的感情——不。我一定要用尽全力赢得这一切!心里是这么想的。 很意外吧?二次元君,你怎么了?小秋可是三次元的人喔!到底自己应不应该这样吐自己的槽呢?应该要吧。自己也很清楚。 再说,所谓有脉络说到底搞不好只是个误会。把一切赌在那种暧昧不明的东西上去采取行动未免也太危险了。搞不好会出丑或是受伤。如果是这样,不如赌在没有那边,装出一副冷酷模样就草草带过才是更聪明的做法。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但是,这次,只有这次,想要赌看看「有」的那一方。 正是这次,想要运用这副活在现实中的躯体,对想要的东西伸出手,付出血汗。无法否认这份对于现实世界的幸福渴望,已经贯穿了隆哉这个有着「二次元君」别名的男孩身体了。 所以,一旦到了明天……又或者该说,隆哉已经决定在通过征稿这个人生中最大的、仅只一次的(因为这次就可以出道)仪式之后,就会发邮件给小秋,约她去兜风。等到这场战争一结束,就要约她出去玩。 如果这些都能顺利进行,或许自己就再也无法被称为「二次元君」了。这样一来,自己就是「三次元君」……不,就只有「佐藤隆哉」这个身分,生活在全新的局面中也说不定。由自己否定以往的生存方式,也不是全然没有任何纠葛,但是比起那个,成为新的自己这件事更令人期待 。 像这样,围绕着隆哉人生的,不,是整个命运,以这一晚为界线,正准备完成蜕变。 但是。 『隆·哉』 ——出人意料地。 下意识地有股微妙的尴尬气氛让背脊一颤。 『你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喔?』 v…… 『我从你的气息就知道了喔?如果一直这样失去冷静自持的态度,就算你背对着我,我也感受得到你的气场紊乱喔!』 ……vj,也就是布莉姬特·洁欧蜜利亚……小姐。 幻想的元配在脑海中背对自己站着。 像是散落的星光般的白金长发摇曳着,娇小的身躯总感觉有些凋零似的惨白,一片薄透的纱质物品垂到了脚边。 『比起那些事……看看我这副模样。隆哉觉得如何?』 轻轻回过头去的那瞬间。 有数不清的白色花瓣,无声地随风飞舞飘落在隆哉的脑内空间里。 独自伫立正中央、回头看自己的vj模样。 v、vj~~~~~~!——发出尖叫。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瞬间就明白了。这也就是所谓的大结局。最后一集ver.吗! 神圣正统的王女。时而满身浴血,甚至被称为死神、那可以一骑挡千的战公主。隆哉打从心底深爱着独一无二的幻想新娘。符合理想的萝莉身体中,搭载着脆弱的精神面及专情的少女心,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完全创作生命体。 vj现在全身覆盖着纯白的婚纱,对隆哉露出微笑。 胸口蓬松散开的丝质洋装配上梦幻的多层蕾丝,缝制其上的乳白色珍珠散发着虹色光芒。在发上及胸前都装饰着多到快满出来、有着香甜气味的花朵。绿水晶般的双眼闪耀如星,唇边噙着一抹笑。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实在非常惹人怜爱、极为美丽的新娘小巧的胸前,现在想必因为那令人雀跃的幸福而感到非常满足。 飘落的花瓣雨之下,细致薄透的头纱被空气撑起而篷松飘动着。放下的长发有如荡漾在水面的温柔波纹一般。 由于vj风华绝代的身影,脑海中的视野的轮廓开始变得湿润。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要出嫁了吗……vj! 隆哉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和幸福,但也涌上了一丝寂寞。叫他一定要让你幸福唷,vj。叫他一定要好好珍惜你唷。叫他一定要把你当成最重要的宝贝一般保护唷。 本来是属于自己一部分的东西,就这么离开自己手里的这份感觉——原来啊,隆哉再度理解了,悄悄擦了一下湿濡的眼角。原来是这样啊,vj。紧握。 脑海里二次元新娘的存在,简单来说,就等同于自己一直不断加温的原稿。把原稿提出去报名新人奖,也就等同于把vj嫁出去。 本来只是属于自己世界中的创造物品,就在今晚要将她交给别人了。没错,亲手切割开了本来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让她启程至与他人交会的世间道路上。将她送上了那个自己双手无法触碰到的舞台之上,今后就算被人指指点点地推翻,或被为所欲为玩弄,甚至会听到一些他人任性的话语,不管好坏的评价都得自行概括承受。也许会受到喜爱,也许会受到一些不合理的对待。不管发生任何事,也都已经无法出手干预了。 ——好难过! 但是,是隆哉自己决定要尝试将其交付他人。决定要问问看别人: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来,如果有任何可以互相理解分享的人,如果有可以接受自己的人,就能够感觉到那份喜欢,进而认识那个充满感性的自己。还满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为了这一切,不管有多痛也能忍耐,才会像这样实际尝试提出自己的原稿—— 『你在说什么啊,隆哉。你似乎从最根本的地方就有所误会。』 ……咦? 『我哪里都不会去喔。如果说我要出嫁,丈夫一定只有你一个人啊,不是吗?』 vj就这么带着微笑,悄悄伸出戴着长至手肘的手套的指尖。 隆哉愣愣看着幻想新娘的那双手。有如诱惑着又似是搔人痒处,在脑哉的鼻尖前左右晃动的那根手指。 『我们两个,简单来说就是只有入籍但是还没正式举行过结婚典礼的夫妻。来吧,终于要进行结婚典礼了。在所有人面前宣誓一生一世。把我当成你生涯中唯一的新娘,到最后都只爱这么一个我。世界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够了……这样的永远是十分温柔的。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不,vj,等、等一下。 『来吧,快点发誓。』 「……唔……」 『不,首先要先让你求个婚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 『隆、哉。』 快点—— 此时,背上冒着冷汗。令人不悦的肌肤湿濡感,终于让他回到了现实。 这些是脑海之中——全都是脑海中的事。早已习惯的单人幻想独角戏。当然只是如此……即使如此,但总觉得充满了异样真实的压迫感和胃部被搔刮着的紧张感。 打印机还在运作。时间上还十分充足。 房间内还是一如以往地闷热,保特瓶中的水一看就知道已经变温了。手里还拿着爸爸交给自己的千圆纸钞。这么一说,好像还没有买信封来着? 「……去一下便利商店吧……」 在夜晚的住宅区中踩着脚踏车,感觉像泅泳在温热的空气中。 对于这没有风的夏日黑暗不具丝毫抵抗感,湿湿黏黏地,但是踩着踏板的脚却异样地轻松容易。从t恤露出来的上臂附近的肌肤,感觉像是被看不见的巨大舌头缓缓涂上了浓稠的唾液边舔舐着的感觉,要说是闷热,更像是很恶心的黏腻感。 总觉得像是世界末日般的夜晚—— 会这么想,或许是因为截稿日的复杂情绪的影响吧?还是因为路上完全没有任何车辆或人从旁擦身而过的关系呢?只不过是晚上九点过后而已,而且还是平常日……尽管住宅区或是公寓的窗户还可以看见灯火,甚至感觉所有人是不是都在房间里翻白眼死去了,这有如地狱般的静谧。 「……怎么可能哩……」 一开始想这样的事之后,还真的开始有点毛骨悚然,还是别想了。 从座垫微抬起臀部,用力踩着踏板往缓坡骑去。 隆哉的脚踏车穿过静悄悄的无人小巷,往便利商店所在的十字路口而去。这么一说,总是不离身的iphone,偏偏只有今天丢在房间里了。发觉这件事之后,突然感到有点不安,不自觉停下了踩着踏板的脚……不过,说实在的也不是现在立即需要用到。而且也只是去一下便利商店而已,没道理回去拿。 「……话是这么说,总觉得反倒偏偏这种时候才会恰巧遇上什么意外……」 唉~一个人在路上叹息着。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一旦开始这么想,感觉上就会不知不觉被引导到那种结果去。 没问题的!强迫自己重新打起精神,再度打算踩着踏板前行的时候。 他看见了一台散发着异样黏腻光芒的图形车灯的爱快罗密欧,闯了红灯往下一个路口横越而去。就算路上没有半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隆哉的视线不禁带了几分责备。 「……咦……?」 他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仅在一瞬间所看见,那个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是…… 因为无趣而显得冷淡的白皙侧脸。 尖挺的鼻梁线条。 长至胸口附近,直顺乌黑的长发。 背心袖口那毫无防备地裸露出的肩膀。 「……小秋……」 ——不知道是不是她,却也无从确认。那种发型的女生满街都是,而且也没看到她的脸。 爱快罗密欧那黏腻的光线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条红线,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就往下一个十字路口而去。接着猛地一急转弯之后,就消失在隆哉的视野之中了。连引擎声都听不见。 连自己都无法掌握这份难以释怀的感觉,隆哉愣愣地跨坐在座垫上,雨脚着地板,再度呆站在这静悄悄的街上。 是……小秋吗?又跟不同的男生在一起?才刚留给自己那种留言?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该说,刚刚那个真的是小秋吗? 「……咦……?」 ——已经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是说没有iphone,连现在是几点几分都无从得知。 虽然内心抱持着这种无法认同的心情,但是一直这样思考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之,隆哉再度骑着脚踏车开始前行。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得先去一趟便利商店,买完饮料和信封,回到房间准备寄出原稿才行。虽然时间有抓得充足一些,但还是十分有限。 就在困惑于这纳闷的感觉期间,便利商店也到了。停下脚踏车进到便利商店里。在放文具的架子上来来回回找到信封之后,正为了拿信封而蹲下来的同时。 「咦?不是阿哉吗?好巧!」 「喔喔,真是巧遇。」 快把整个脸贴上来似的跟他打招呼的,是在附近的天丼餐厅打工的伙伴。同年纪的这家伙现在也是大学一年级,一起撑过那从陌生到熟悉、让人提不起劲炸东西的打工,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交情。 「我刚刚下班啦。阿哉,什么,你在买信封喔?」 「对啊,有点用。」 「是说啊,我跟你说我跟你说,之前不是有个饮酒会吗!就是阿哉说不去那次。」 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收银台另一边的时钟。打工的友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啊,不好意思,你在赶时间吗?」 「没啦,其实也不是那么急。」 尽管也不是很有空,但对方并没有交情深到可以读出这个弦外之音。 「那,听我说——!就是啊,那个时候的店长啊,居然大大地对我说教了一番耶!」 ……糟糕,再这样下去会闲聊很久。 在打工的时候,和这家伙聊天的时间,总是像时间旅行般令人又期待又开心,但现在反倒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等、等一下。那个下次再听你说,我们下次班不是排在一起吗?」 「不行啦!在店里讲的话会被店长听到啦!是说啊,那个人真的很奇怪对吧?阿哉之前不是也被他说过什么吗?啊就是,那个什么来着。」 「咦?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来着』啊你!就是那孩子第一次站收银台时候的事啊——」 「啊……嗯,有有,好像是有过什么事。」 「明明就有不是吗?那个啊——」 ——渐渐地时间开始不够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隆哉尽量以让他不会觉得不舒服,寻找能够自然打断他的话的时机。 「总觉得啊——因为如此,我的精神层面就有点不爽……」 突然他像是快哭出来似的抿着唇,一脸阴暗地低下了头。朋友的衣服胸口突然开始湿湿的,让隆哉更加完完全全失去了中断谈话的机会。 结果,居然花了二十分钟以上才离开便利商店。 买了哈根达斯给内心受创的朋友,约好了下次再两个人去好好喝上一顿之后,终于可以再度骑上脚踏车踏上归途。 因为这意料之外的事耗了一点时间,让他有点着急。急躁地一直踩着踏板,结果背后突然出现消防车的警笛声靠了过来。被这巨大音量吓到,在红绿灯前先把脚踏车停了下来。 消防车闯了红灯横越过隆哉接下来要过的斑马线,一边闪着旋转的红色光芒往静悄悄的住宅区而去。 「唔哇,火灾吗……在我们家附近吗?」 一边看着嘈杂的消防车远去,隆哉像是紧追在后似的,也再度往离此不远的家前进。 距这件事仅仅十分钟之后。 原来人类在受到真正的冲击时,不是只有「砰」这样的感觉。 而是咚嘎嘎嘻嘎嘎嘎嘻嘎嘎嘎嘎嘎嘎! ——感觉就好像被从身体的正中间抽离一样,这是隆哉他刚刚知道的事。 脚踏车砰地倒在路上。从篮子里掉出便利商店塑料袋。装着炭酸饮料的瓶子滚了出来。信封也滑落在地。洋芋片的袋子也是。这些都不是虚构的……能不能让它就是假的,又或是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能不能有人来告诉我道不是真的……使不上力的软绵绵身体开始下意识往前走去。失去感觉的双手,一直往空中想要抓住什么似的颤抖着。无法呼吸了。心脏也……谁来想想办法。快点把时间变回到这件事没发生过的时候啊。厌恶、烦恼。不可以。不可以,怎么能发生这种事,因为—— 危险!妈妈这么喊着制止了自己。 所谓的事件不是应该只会发生在会议室里吗!又或者是案发现场!某个人好像是这么说的。从已麻痹的脑髓中苏醒过来,苦闷的猴子脸。翻飞着的卡其色大衣。 如那人所说。火灾并不是发生在附近。 而是发生在我的房间。 ?  ?  ? ——等一下等一下!给我等等! 忘我地踢乱着小腿高的草丛,隆哉拼了命奔跑过去。 气喘吁吁的胸口,满是令人作呕的仲夏气味。青草、花蜜,土尘、以及阵雨的预感。 蝗虫在凉鞋左右活蹦乱跳。感觉就像在摩西眼前分开的海洋飞沬。 住宅区另一头开始冒出雨云,刚刚还很炎热的夜空,忽地,口气开始灰蒙蒙了起来。带着湿气的风也开始变强,咻咻作响。 为了不被前方的背影丢下,为了不被独自留下,忍住快哭出来的情绪,嘴上一直重复喊着等一下、等一下。斜背在身上的塑料虫笼一直碰撞到奔跑的双脚而摇晃着。没有任何理由而去收集的这些球鼠妇(注:又称「潮虫」,身体大多呈长瓜子形,长约一公分,受惊吓后会蜷曲成团,为甲壳动物中唯一完全适应陆地生活的动物,不属于昆虫),只是悄悄蜷曲身子忍耐着被激烈摇晃的命运。变得很像深灰色柏青哥钢珠。 就叫你等一下了! ……完全没有回头理会这全力大喊的声音。 轰隆隆地,变暗的天空开始响起低沉的雷声,隆哉颤抖得更严重了。 跑在隆哉前方,紫色和橘色细条纹的短袖。配合着跑步的动作摇晃着那支单手抓住的捕虫网。被草地汁液染脏的短裤,好不容易请人绑好,却又马上自己把它解开的那一头及腰长发。纤细的小腿。呐,等等,等一下,拜托嘛,不要跑那么快啊,啊啊——! 砰沙!脚下一滑,大大摔了一跤倒进草丛里。因为那痛楚及冲击「……哇啊啊啊!」一直忍耐至今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逸出。瘫坐在地,压着满是擦伤的膝头。流血了。好痛好痛,已经跑不动了,所以才叫你等我的嘛,我已经讲了这么多次了。 「笨——蛋!你在干嘛啊,隆哉!」 停了下来的背影。 忽地回过头来的跃动发丝。 整个额头像逼近而来的鱼雷般向前倾的那个身影。 往上吊的锐利眼神。 伸出来的手。 「嘿」地抓住了手肘。 「你快站起 来!快点!再不快点的话……」 被用力拉了起来。手牵了过来,强力地拉着他。 「三万骑魔法龙骑兵在那云的另一端用超次元远距离电磁炮对准了我们啊!」 纯白盔甲的手背上刻着洁欧蜜利亚的隐藏徽章——唯有神圣皇族相关之人才能被允许证明散发着光芒,隆哉含泪的双眼蒙眬地看着这一幕。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可以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定会保护隆哉的!」 远方的雷声。 灰色的云朵之间,蜷曲着身子的龙身上,闪亮龙麟正散发着黏滑的光芒。 就在此刻,开始落下了蓝色的光之箭……啊啊,是真的啊,在这个世界上,这片土地上,随着轰隆作响的雷声,毫不留情地不断落下。 滴、答地带着泥土气味的温热水滴。终于在这连呼吸都有困难的白色豪雨烟幕中被追上了。 紧紧握住牵着的手,隆哉抬头看着一切可能会在这一刻结束、深不见底的天空…… 呜嗯~~~~………… 因为睡过头的关系,脑袋到现在还昏昏沉沉的,连张开眼睛确认那种感触的力量都没有。 隆哉总觉得像是有人硬把冰冰的大福放在脸颊上。但是,接下来马上又发觉,如果说是大福却又好像带了几分湿气。掰开柔软的嘴唇之后,把东西塞了进来,从牙龈递到舌尖上的味道又带点咸味,这么一说感觉倒是很像生物?总觉得有点像农产品——?总之也让人感觉是很营养的味道……等等地想了一堆的最后…… 「……呼啊!」 才发现那是脚底。 这是脚底啊。 脚底踩在睑上,嘴里被扭啊扭地塞进了大拇趾。想要动动身子却无法动弹。原来发根被另一只脚狠狠踩住。 「姆唔……!唔唔唔……!」 用裸足踩着弟弟的脸,一边咕噜咕噜地灌着牛奶。 也没说什么我要踩啰之类的,只是直接把嘴凑上了纸盒,单手扠腰,抬起了头,半张着闪着动荡光芒的平静双眼盯着脚下的隆哉。 「小舞啊。我也想喝牛奶……啊,你踩到我了……」 进到客厅来跟她说话的是这房间的主人,也是姐姐的同居对象国王(本名猿渡次郎)。 国王目击了这暴行,担心地看着被踩住的未来小舅子说道。 「……小舞啊。你这样做香港脚会好吗?」 快速摇了摇头的魔鬼姐姐——小舞。 ……所以说,这个被硬是塞进嘴里的大拇趾上,银色活生生的白癣菌……? 「唔呕呕呕呕~~~~~~!」 这次就真的是带着作呕的感觉,就算肉体被撕成千万片也无所谓!拼命扭动着身体。 「……咳咳!」 「噗齁啊!」 因为这动作而呛到的姐姐,口中牛奶变成了美丽的喷泉。白色飞沫几乎全部都洒上了脸! 隆哉一边惨叫一边撑起了身子。 「脏……脏死了你!你在搞什么鬼啊!开什么玩笑!」 拼了命地擦着嘴边瞪了过去。 「啊?你这家伙在干嘛啊!这下害我把牛奶都喷出来了!」 「屁啦!这是我在说你这混蛋在干嘛吧?是说,香港脚……香港脚啊!呕呕!」 「嗯啊——?『你这混蛋』?你这家伙,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在跟谁说话啊?死阿宅。」 眼前又落下了闪光,刚刚爬起来的身体又被「砰」地打倒在地,这冲击接下来传达到了脑部之后,才终于发现了刚刚自己的下巴被踢了一记。再度倒进了被自己的体温温热的毛巾被上,盘腿坐着,捂着沾满了被小舞踢翻的牛奶的下巴。 「……唔啊啊啊啊啊……」 隆哉发出了高亢的哭声。不只是声音,双眼也疯狂地掉下泪来。 「嘴里都是小舞的香港脚和牛奶的味道啊啊啊……超恶心的啊啊啊啊……」 柔和地将他双肩包覆起来似的紧抱着。 『喔喔,隆哉怎么这可怜!哎呀!提起精神来。我分一块choice给你。不过只有一块喔!』 温柔地在眉间啾地落下一吻的。当然是幻想新娘vj。贫乳的前胸穿的是清纯的衬衣,配上有着薄透白蕾丝的西式睡衣,长发垂在耳下编成两股,裸肌贴上了隆哉。 「啊啊。vj~~~~你对我真好~~……好口爱~~……喜番你~~~~!」 『真是的,真是个爱撒娇的老公?』 「vj嘴上这么说,还不是穿这么少还跨坐在我身上,是个爱撒娇的老婆不是吗~~~~?来亲一个~~~~?」 「啊……真是的~~~?」 噗啾~~~~? ——等等。 和其他人看不见的幻想新娘卿卿我我的这一幕,从旁观者眼中看来就是危险又疯狂、精神不稳定、究极狂热,小舞看了这样的弟弟一眼。 「……你才恶心咧……真的……」 小舞打从心底厌恶似的低声说着。用自己的脚趾夹着湿纸巾大力擦拭洒在地板上的牛奶。 该怎么说呢,哼,空虚地抱着在空中毫无质量的新娘身体,隆哉檫了擦眼角。 「坦白说,我觉得小舞的衣服才是最恶心的。俗毙了。穿那什么衣服啊。话说回来,到底脑袋里是装什么,才会想要买那种衣服啊? 」 「啊?」 姐姐蹲下来擦地扳的那副模样简直是糟透了。 那头宛如爆炸短剧后的狮子,长至腰部没光泽的一大把金色接发也就算了。不化妆就完全没有眉毛这件事也算了。不是军人却顶顶当当地挂着狗牌也就算了。就这么穿着工作服的灯笼裤回家也还可以原谅。 最不可原谅的是,一起穿在有着结实肌肉的上半身的背心和连帽外套。银色和黑色的斑马纹配上鲜红色缎带和黑色蕾丝的内衣罩杯有一半都露在外面,薄透的背心上全是亮片,还有金色、银色和紫色的豹纹。是豹。披在其上的连帽外套是可怕的荧光绿虎纹。图案以彩虹色印出来,再很仔细地一看,还以一堆荧光粉红色的亮粉,写着细细的「se!se!se!se!se!」……这是诅咒还是什么玩意儿?斑马on豹on老虎的,稀树草原的体验吗? 不管要不要说出这番话。 「好,我决定了。我要杀了你。」 国王单手「好了啦好了啦」地制止了站起身的小舞。 「别吵了啦。没关系的,小舞。那衣服超可爱的。」 他露出悠哉的微笑,感觉像是要从小舞手里保护他似的,一屁股坐在倒在毛巾被中的隆哉身边的地板上。 「隆哉也没关系的。香港脚不会传染到嘴巴里或脸上的。应该啦。」 本来还不是你传染给我的,小舞空手手刀地往国王的后脑勺巴了下去!但总令人感觉是充满着爱的温柔碰触。手刀的精髓,小指还像个女人似的勾了起来。欸嘿嘿嘿,国王也看起来很开心地摸了摸后脑勺。 「是喔是喔,是这样没错,是这样没错。」 「真是的,洗过澡又得擦药。」 「我们互相帮对方涂吧?」 「才不要~!国王一定会搔小舞脚痒的,绝对会。」 「不会搔你痒啦~丨。」 「你一定会搔我痒的啦~!」 「那我搞不好会搔你痒喔~!」 「这样的话小舞也要搔你痒~!」 讨厌啦讨厌啦,呀呀,啊哈哈!这样——已经到达了非凡的次元了。 因为香港脚的梗而可以突然兴高采烈玩 起来的姐姐这对情侣,真的是令人目瞪口呆,隆哉在国王健壮的身体旁端正地抱膝坐好。 两个男人坐在小沙发和桌子之间的地板上。 在这异样幻想风的三丽鸥图案地毯上并排坐着。 「然后,那个,隆哉,今天学校怎么样?」 「……今天也请假。」 「是吗,那打工呢?」 「……今天也会请假。」 「这样啊。」 「……国王,今天的工作怎么样?」 「嗯——跟平常一样。」 大家都在互相测量对方心理上和生理上的时机,各自抱着一个迪斯尼的抱枕。这就是和未来姐夫的微妙距离感。 隆哉看着自己的膝头心想:我一点都不怕对吧。 过去也是超级不良,已经是飞到连美国人都望尘莫及的不良次元另一端的国王,也和小舞同居了好几年。只有身体还是当时的模样,个性已经完全地沉稳下来,配上工作裤的t恤也是迷彩图样。说到要配得上像被放逐荒野的野兽般小舞的对象,大概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吧。 「话说回来,小舞啊,剩下的我自己收就好了,总之你先去穿个象样的衣服过来啦。」 「什么?居然连国王都觉得我很俗气吗?」 「不是啦不是啦。那件从工作时一直穿到现在,不是都沾了一堆灰尘了吗?」 倒也是啦,你这么说也对,小舞看起来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正打算走出客厅时,但是又突然转了个方向。 「咿!」 一拳往弟弟的发旋处「砰!」地揍了下去。这个不管怎么说都太过分了吧? 「……很痛耶!真的是,你在搞什么啊!」 「不管怎样,心里实在还是觉得超不爽的啊,你这混蛋。刚刚我回来的时候,你居然还是维持着跟早上一样的姿势在睡觉。而且叫你洗个衣服你也没洗。」 啊?隆哉抬起头顶了魔鬼姐姐两句。 「为什么?我不是有洗吗!」 这次是下巴吃了一记巴掌。这个不听别人说话的魔鬼。 「不能说开了个头就叫做有做好吗?你这狡猾的秃子!不会折,折啊,蠢蛋。」 「如果要折,你不会,开始就先讲要折喔!」 「用常识想想好吗!说到底你这混蛋不去学校,又不去打工,就只是阴森森地窝在家里闲晃不是吗!我心里还期待着你很识相的会把饭煮好等我们回来吃咧!偶尔开口说话就老是vj、vj的,你这混蛋该不会是迷上了什么菲律宾人的色情营业吧?啊?」 「才不是咧!是说前阵子不是说明过了吗!vj是我创作中的角色。」 「你的那些屁事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总之,小舞觉得爸爸和妈妈很可怜啊!居然对你这种家伙有所期待,还硬是帮你凑了上大学的学费。可是你居然在那里讲一些有的没的,从早到晚只会躺在那里不动!你这不孝子!」 「……这、这是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说的事吗!」 好了好了,国王从中介入,似乎要袒护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隆哉,把那像粗木头似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这是vj所没有、像石头般的肌肉和确确实实的质量,以及体温。 「衣服我折就好了,饭也我来煮就好了,小舞就慢慢地去换个衣服吧。不是发生了很多事吗?隆哉也还需要一些喘息的时间嘛!」 「你干脆一生都这样苟延残喘算了!啊啊,可恶,烦死了……!」 狠狠地啐了一声,小舞开始「砰砰」拍打自己口袋附近。那是她在找香烟时的习惯,但是似乎找不到。「唔啊……」地发出了丢脸的声音之后,大力地用拳头磨擦着眉间。 ……其实正在禁烟期吗?这么一想,刚刚那比平常更严重的超级坏心情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确实从隆哉来到这里以来,小舞和国王都没有抽烟。 一边大力地耙抓着头发,野兽终于走进了卧室,猿渡&佐藤家终于再度回归了寂静。 1ldk(注:一房一厅附带厨房)。 绝对无法称之为宽阔,但是至少厕所和洗脸台是分开的,并不会很旧。两个年轻人同居来说,倒也是个空间很足够的房间了。 隆哉在有九张榻榻米的客厅一角住了下来,也不过只是第二天的晚上。 只不过才住了两个晚上而已,本来就很粗暴的小舞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地超级恶劣,早就不记得已经吃了几记铁拳了。如果国王不在,搞不好早就被送上西天了。 在现实之中能够依靠的未来姐夫的可靠肌肉,不自觉把身体靠了过去。 「真是的,这什么姐姐嘛。超烂,超糟糕的……是说,国王,你那是受伤了吗?」 他察觉从袖口看见了大片的纱布,还有固定用的胶布。刚好就是在上臂的二头肌附近,以伤口来说范围算满大的。 「咦?啊,这个喔?这个嘛,如果说要是受伤也算是受伤啦。」 国王用手轻轻摸了一下。 「这里有我年少轻狂时去弄的刺青对吧?开始工作以后穿汗衫盖住不让人家看见,不过现在的话是去用雷射一点一点地把它消除。一次全部弄掉的话会变得很严重,会影响到工作,所以就分好几次去医院。」 很蠢对吧——一边难为情地对他笑着。 这么一说,那边本来应该有刺着全黑的日本列岛图案才对。虽然看过的人全都对这种品味的东西无言以对,但如果是在原创的意味上,印象中国王本人说他之前十分喜欢。 「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呢,不过用雷射去除,光听就好像很难受耶。不会痛吗?」 「嗯,其实超痛的,还有就是超花钱的。加一加也要个二十万了。」 「哇,真的吗?为什么突然想把它去掉啊?果然还是因为工作吗?」 「……嗯,这个嘛,那个也有啦。呃,其实……」 突然开始吞吞吐吐含糊不清的国王的背后,「杀了你!」嘴里这么说,穿着兔子连帽外套和破破烂烂起毛球的运动裤的小舞再度出现了。到了现在隆哉还是无法理解,这种只把单脚的裤脚卷到膝盖下方让人看见小腿的作风。 不过,直到刚才都还存在的杀气却突然消失了。 「啊——感觉真的开始想吐了……好像刚刚一口气灌太多牛奶了。」 一看小舞的步伐确实有些沉重。 「咦?你还好吧?要不要去躺一下?」 不用了,也没到那种程度。小舞这么回答国王,一边难过地压着胃的四周。 「是说,隆哉啊。说真的,你到底打算在我家待到什么时候?」 「……啊?怎、怎样?这个意思……是要我自己听出你的弦外之音,然后自己滚出去吗?」 「对啊。你还挺识相的嘛—。」 「等、等一下喔,这是怎样?明明是小舞自己说可以暂时待在你家的不是吗?本来之前说好要去租月租公寓的,是你说这样太浪费钱的。」 「是啦,我是有这么说过。说是说了,但没想到你比想象中的还要麻烦。该怎么说呢……算精神上的吧?累了?之类的。」 「不,我倒是在肉体上已经穷途末路了……因为工程不是还没结束吗!我在那小到不行的家里没有容身之处啊!」 ——应该说。 失去的并不是所谓的容身之处。 在这么想的瞬间,忧郁的水槽又一直突然满溢到了盖子上方。眼泪就这么冒了上来。很不争气地呼吸颤抖着,在模糊的视线当中还是知道小舞和国王稍稍对望了一眼。 『……隆哉……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看, 我在这里啊。然后我一定会保护隆哉的。』 vj……! 『话说回来,因为一堆事而延期的婚礼,差不多该好好计划一下了。』 ……喀锵。 强制关掉了脑中的开关。总之,那件事之后再说。现在的这双手不得不先擦去现实中流到脸颊上的泪水。 在前天的火灾中失去了一切之后,隆哉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泪腺一直没有好起来过,情绪的盖子也一直是全毁的状态。 那个晚上,本来应该是可以让人看到大逆转的命运回旋,没想到就在即将到来之前又再度回旋了一次。 火灾的源头似乎是在隆哉房间的插座附近。如果不去便利商店,待在房间里的话,搞不好还能及早挽救。但是,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已经是事后诸葛。 即使如此,不幸中的大幸是在火苗开始大肆蔓延之前,爸爸就察觉到不对劲,用灭火器成功地在一开始就把火灭了。消防车到的时候,差不多都已经解决了。 所以这场小火只有隆哉的房间烧焦了一部分,建筑物整体和隔壁的工厂都没有被波及。 只不过——电脑完全死亡了。 打印机也是。印出来的文件也是。档案、记忆卡、那些全部,有的是被火灾波及而往生的东西,遗有一部分则是因为灭火器的泡泡而往生了。 隆哉看到那个黑房间一角时,整个膝盖发软。有如演绎着刚刚呱呱坠地的小鹿,下肢不停颤抖着,连站都站不起来。 看了时间也没有意义了。因为不管离截稿还有多久,原稿本身却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花了好几个月才完成的那一部作品……不,也不是花了好几个月的问题。 那是佐藤隆哉有生以来的第一部作品。 第一次把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的郁闷及妄想写进了文章,正式陚予它形体,用了感性极限才完成的独一无二的第一部作品。 就算这之后再创作什么作品,就算用同样的构想,同样的角色苒写过,又或是从记亿中挖出内容,那也已经是别的东西了。隆哉在火灾当中永远失去了一生之中仅能写出一次的「处女作」。 坏掉的计算机价值六万圆。打印机两万圚。已经不能用的桌子、椅子、书柜、书本、夜服和窗帘,加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大概也要几万圆吧。 还有,永远失去了《铁血女孩》的原稿……无价。 结束了。 决定「在人生里赌一把吧!」的路线就这么被完全中断了。 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义。这条命只剩下随波逐流,冷眼旁观时间流逝。大概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感受到真正的喜悦及快乐。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么回事啊。隆哉湿了眼眶想着。小说这东西没办法再写第二次了。已经无法再努力了。已经不行了。绝对是没办法了。 把独自站在火灾现场,脸上被滂沱的眼泪沾湿,蹲下来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隆哉带到别的地方去以后,急忙赶来的小舞和国王立刻就总动员了公司所有人和客户的关系,开始调查对家里的影响。结果,建筑物本身没有受损伤,但是墙壁没办法用补的,必需全部拆掉重建。得知了这个结果…… 隆哉的房间因为要施工,大概有一个礼拜不能住人。 来我家不就好了。反正我们也因为工作很忙,也没什么空闲时间可以悠闲地待在家里。喂,不要再哭了啦!把需要的东西收一收丢去我家的车上—— 小舞不由分说地这么说着,所以隆哉才会来到这里。 事情明明是如此。什么鬼啊。现在是什么情况。只不过两天就说出这种话。 「……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滚出去呢……!」 隆哉在客厅的一角,伸直身体躺在地板上。虽然被折磨,被踩又被牛奶喷得满身都是,待下来绝不可能会有多舒服。这已经是为争一口气了。 「是说我决定了。我要住在这里一辈子。我要以小舞和国王的孩子身分住在道里,在你们的疼爱之下活下去。」 「……啊?」 小舞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歪着脑袋。 「小舞有这个责任。」 这失去一切的空虚感。第一次到达这个再也没有任何事值得害怕的境界。反而让人觉得很清爽,隆哉就这么呈现大字地倒在地上伸展着手脚。 「说到底这全部都是小舞的错啊。全部!没错,全~~~~部!」 胡子也没刮。衣服也没换。也不洗澡。什么都不做。 连网络都不想看,今天一整天不过就是看着天花板度过。虽然只有照小舞吩咐把衣服拿去洗,剩下的时间跟尸体没有分别。只是,就这么躺在地上,眼里看着宫根屋(注:「情报ミヤネ屋」是日本读卖电视二〇〇六年七月开播,于平日下午播放、由宫根诚司主持的电视节目),呼吸着氧气。 而要为这样的人生负上责任的对象,会选了这种失败路线的这个契机,现在隆哉就推给眼前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是佐藤舞。 比自己年长一岁的魔鬼姐姐。 他心想,说到底,就是这个姐姐的存在才打乱隆哉的命运。 「小舞太肮脏了。」 就这么躺成大字型用食指狠狠地指向小舞。 「我就是因为看了小舞的肮脏行为,才会觉得三次元很讨厌。我就这样放弃练习在三次元生存的方法,变成颓废的阿宅。所以,一旦计划好的专业阿宅人生被打断,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事到如今叫我怎么用别的方式活下去?就只能像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换句话,这些全都是小舞的错!」 小舞一语不发沉默着,是因为在累积着怒气呢?还是因为觉得躺在地上疯狂流泪的弟弟很恶心呢?又或者只是单纯听不懂而已?怎样都好,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了。 反正事情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害我变成没用的人,都是小舞的错……给我负起责任啊!负起把我害成道样的责任!要负起责任到最后一刻!简单说,你要疼我啊!一辈子喔!一辈子!到我死之前都要照顾我!养我!珍惜我!呜、呜呜,呜呜呜……!」 回过神来,已经又是「呜哇啊啊啊啊……」地嚎啕大哭。手挥脚踢地扭动着身体,一直用后脑勺撞地板,姐姐脸上是什么表情早就不去注意了,哭到整张脸皲成一团,隆哉尖叫着。这副模样要是被大学里的朋友们看见,不知他们会做何感想……那也无所谓了。谁管他们做何感想啊!所谓失去一切后,赤裸裸的婴儿状态的人性就是这副模样。这就是等身大的佐藤隆哉。 「一~~直和我在一起,好好的保护我~~~~~~!」 ——到了最后。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隆哉不断抽抽噎噎地,被这么置之不理了几十秒之后。 「……?」 总是要来点反应吧。他抬起头看着小舞。 小舞不知为何有点困扰地看着国王的脸。国王彷佛在催促她似的,「快点说啊」地一直用下巴指着隆哉。 那动作是怎样?什么意思? 不久之后,小舞以从未见过的严肃气氛板起脸孔,跪坐在躺成大字型大哭大喊的弟弟身旁。 「呐,隆哉。因为发生了火灾,所以本来想等状况稳定一点再跟你说的。」 「……咦?什、什么事?」 「不过,这么一大堆事,要等你状况稳定下来大概也还要一段时间,想一想还是现在先跟你说好了。我们打算要入籍了。」 「……咦?骗人!」 为什么突如其来的……不——不不不。 并不是突如其来的。是早就规划好的路线。应该要觉得开心的场面……不,不过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特地在这火灾骚动的漩涡之中…… 「其实,刚好就在发生火灾那一天,我们才跟爸爸和妈妈报告完而已。」 「……在、在火灾发生之前……?」 小舞说:「嗯,就已经决定了。」 这,嗯……而且之前也早就订婚了,接下来又同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不是需要大惊小怪的事。他一直跟自己这么说着。之前隆哉自己还不是盛气凌人地在想,一直同居简直是不成体统,怎么不快点去入籍。 只是,看着小舞似乎还有重要事情要说的表情,不由得一脸正经地坐了起身,目不转睛直视着两人的双眼。总觉得已经好多年没看过小舞那平静的眼神了。凤眼、双眼皮、还有那以日本人来说色素偏浅的茶色眼眸。那张曾被说过姐弟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清秀脸庞。 小舞突然一把抓起隆哉的头发,以动物们在嬉闹玩耍似的动作摇晃着他的脑袋。接着靠近了他的脸。 「以前啊。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那时候我常常说『隆哉就由我来保护!』这种话对吧,哈哈,真是怀念。总觉得你啊,只要一不注意,就马上会被人欺负、被人排挤,让我整个看不下去。而且我以前也一直觉得一定要好好保护你才行之类的。总觉得听了你刚刚的那番话,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很好笑吧。想说,魔鬼小舞、本小姐到底在感性个屁啊。果然足因为荷尔蒙怪怪的影响吧。」 她微笑着。 那笑容十分温柔,就好像宗教画像之中的圣母一样——圣、圣母? 居然像圣母……? 「其实啊。我怀孕了喔。」 嘶…… 「所以,我已经没办法继续保护隆哉了。对不起喔。」 嘶…… 「因为我已经当妈了。接下来的人生里,所有力量都得用在保护这孩子才行。」 ……嘶嘎嘎嘎嘎嗔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  ?  ? 连自己都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震惊。 不过,总之就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冲击。无法保持冷静。等他注意到时,才发现自己只抓了钱包和iphone,像个小鬼似的浑然忘我踉跄着飞奔出了房间。 ——小舞和国王有了孩子,要入籍了。 这完全不令人感到意外。甚至是再早一点,可能的话也许早在几年前就变成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就像是走在早就规划好的路线上而已。这本来是件身为弟弟应该要向她祝贺「恭喜!」的大喜事,根本就不会有让他惊吓到要飞奔出门的理由。应该是如此才对。 「啊啊……连同火灾那件事,难道我整个精神层面真的都怪怪的了吗……」 隆哉这么说完之后…… 「应该多少有关系吧?不过真的很惨欸。不过没受伤,又只是个小火灾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爱可右手握着笔,骨碌地把椅子转了一圏回头看着他。略显愉悦地嘟着嘴,把笔像指挥棒一样挥动着。 「是说,果然还是有那种『姐姐被抢走了!』的感觉吧?觉得很寂寞之类的。」 说出了这番话。虽然那副模样十分可爱……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一点都没有觉得寂寞什么的。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是说本来感情也就没有那么好。」 「啊哈——好用力的否定。我不觉得那是什么奇怪的情感啊。那就这样,来,二次元君,接下来是这个喔。」 知道了。接过她递过来的下一张原稿,隆哉叹了一口气。他眼前有一大堆网点,手里握着尖锐的网点刀。 本来失去原稿时就不甚稳定的精神状态,加上小舞怀孕入籍报告的冲击,整个思考空间早就是一片令人无法直视、风平浪静的白色。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话,搞不好连整个自我意识都会陷入那片模糊的虚无之中,现在手边还有事情可以做真是谢天谢地。当然也十分感激身边有个可以毫无顾忌的聊天对象。 爱可是个到了今时今曰已经非常稀少的坚持手绘原稿派,她的房间和上次进来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原稿用纸,网点、笔、墨水、其他为了画漫画所需的用具散乱一地。虽然她说平常有在整理,但是正值水深火热时期的现在,整个就是用过的东西就这么随意丢着的状态。 书架里被漫画、游戏、动画杂志、同人志等塞得满满的,全部的封面都是一堆男孩卿卿我我纠缠在一起。不用再四处查看也可以知道,这完完全全就是一间曝露出宅女腐味的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 虽然爱可最近也开始接了一些bl商业刊物的工作,但听说现在刚好是为了配合活动画的同人志完稿阶段。类型似乎和上次当她助手时相同,原稿世界里,似曾相识的黑发男孩和网点发男孩紧紧相依。话虽如此,隆哉今天晚上的工作就是把他们的头发涂黑、贴上网点。 虽然是住在老家,但是在这个即将换日的时间还可以让人自由出入的爱可房间之中,再度陷入一片沉默。爱可背对着隆哉再度埋头于自己的工作里,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紧闭的密室里,唰、唰、唰——只有她的笔尖来来回回的声音。 爱可坐在位于窗边的自己桌前。隆哉坐在地板的地毯上,面对作业用的矮脚桌。他依照爱可的指示,用尖锐的刀子小心翼翼照着草稿切割薄薄的网点。由于两人本就是在阿宅这条路上志同道合的伙伴,所以只要一集中精神在手边的作业上时,这样的沉默也不会令人不自在。但是…… 「……爱可。」 隆哉手一边动着,再次开□说道。他现在不想再一个人掉进忧虑的深渊。 「嗯——?」 「可以再聊一下吗?」 「当然可以呀~」 「真的很不好意思。你明明就很忙,我还在这种时候突然跑来。」 「不会啦——完全完全不会。反而是我正好需要一个人帮忙,都要开始找人了哩!所以接到你的电话,我真的觉得太好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右手正在快速动作着,还拨空响应自己的爱可模样。 毛绒绒的宽松居家服图案是白底加小花,上下成套可爱极了。她这个模样,如果不是为了怕弄脏原稿,而像京极夏彦一样戴着露指手套的话,旁人看起来也许就像是年轻情侣在房间里约会……不、看来还是不可能吧。爱可的发型,感觉就是完全忘记此处还有其他人,头上戴着发带把全部的头发往后拨,头顶还绑了个冲天炮。不知道是画原稿画累了,还是睡眠不足,刚刚看见她素颜的脸色也异常暗沉。 「二次元君,如果饿了,有泡面还有其他吃的。你再跟我说喔……喔~嘿!」 「怎、怎么了?」 「笔尖又断掉了啦!真是的,大概整批都是不良品吧?吼……这下子线又分叉了啦……吼唷——烦死了烦死了……」 以爱可来说,很少看到她这么烦躁,还把笔丢了出去。似乎是累了,她蜷着背部,不过几秒之后,马上又抬起头。虽然嘴里一直在碎碎念,但还是再次把笔拿了起来,抽了一张面纸开始更换笔尖。 「对了,肚子还不饿吗?」 爱可维持背对着他的姿势,再度开始作业。 「啊,没,没关系。我晚上吃了一大堆之后才来的。其实,因为吃太饱了,肚子现在还很不舒服哩。」 「是喔——吃了什么?」 隆哉看着爱可有样学样,虽然一边聊天还是重新集中精神做着助手的工作。人家这样收留自己,总是得好好帮人 家的忙才行。 「烧肉吃到饱。肉质虽然不怎样,不过至少便宜又大碗。柳兄请我吃的。你认识他吧?柳泽光央。」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帅哥对吧?不错耶不错耶,二次元君和柳兄。其实,我自己觉得你们是大学里最萌的一对了——」 啊哈哈哈哈哈,爱可依然背对着隆哉继续着手边的工作,毫不掩饰自己的腐女想法大笑着。 「……你是认真的吗?腐到爱可这种程度,连身边的现实男孩子都萌得起来吗?」 「嗯,轻而易举。我说啊,二次元君是攻君,柳兄是公主受。你想象看看,二次元君酷酷地攻下超人气小恶魔般淫乱的柳兄的心。眼镜闪亮!敬语加白袍!『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喔……?』嘴里说出这种招牌台词,『磅!」地把他压在墙上……咦?这是怎么回事,真是个超赞的主题不是吗?我好像开拓了一个极火热的新领域啊!」 就算一个人早就飞到了大老远的脑内801(注:泛指bl题材的小说,漫画等作品)世界里,爱可的手还是没有停下来。 「为什么我是穿白袍的啊?明明到目前为止一次都没有穿过。」 「咦……!一定要穿一次啦!我觉得你的长相一定超适合的!应该说,穿嘛!然后再让我拍资料照片!」 「我家里又没有。」 「我买给你。」 「你、你认真的吗?是说啊,最近柳兄明显开始长肌肉了说?他好像有在做什么训练。我想要『砰!』地把他压在墙上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要是认真打起架来,我想我大概只要十分钟就被杀了。」 「咦——?所以二次元君没办法推倒柳兄吗?」 「不可能不可能。爱可你太小看柳兄的力气了。」 「好无聊——!那白袍什么的也就当没这回事吧!」 爱可又骨碌旋转着椅子转了过来,瞬间露齿做了个鬼脸,立刻又转了回去。回到了自己的原稿世界里。房间里又再次只剩下笔尖的声音。隆哉也收起苦笑,继续进行切割网点的工作。 爱可说了,如果可以帮忙我画原稿的话,你要在这里待到早上也无所谓,反而还更希望你留下来。 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过了半夜十一点了。 如果说到早上之前,就接受爱可的好意一直待在这里帮忙画原稿。那在这之后要去哪里呢? 唉……想着想着不自觉叹了口气。 待在爱可房间里当她的助手真的令人很愉快。甚至开始觉得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不过也怕对方觉得自己很麻烦,所以这种真心话当然不会说出口。但是目前也还想不到要去哪里,反正不管怎么样,就是不想回去小舞和国王的家。干脆回去狭窄者家跟父母亲同房,像小时候一样三个人把棉被排成川字型睡在一起,搞不好还比较自在。 从小舞口中听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内容,隆哉着震惊离开那个家的时候,差不多是晚间新闻的时段, 还没有决定要去哪里,总之先跑到车站,隆哉一开始前往的是多田万里家。 刚好收到了「最近怎么都没来上课?」这样的邮件,就打了电话给他。其实我家发生火灾,虽然暂时寄住在姐姐家,但是吵架了,省掉了一些枝微末节,跟万里说了事情始末之后,「那不然来我家啊。」万里这么说着。还说有必要的话,也可以住下来喔。 隆哉就这么顺水推舟去了万里家。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独居的好友。 但是,进到了房间才发现房间里不只有屋主万里,还有他女朋友加贺香子。 一如往常的全身高单价名牌、过度讲究的时尚打扮。有着完美卷发的模特儿风格奢华美人。即使如此,也已经很早就对彼此卸下心防,可以普通交谈的朋友了。 二次元君,现在有个问题。 香子偷偷低声说道。一睑异样焦急的表情,那位完美美女的鼻头还流了汗。这是在万里去厕所的空档时所发生的事。 本来心里还在想她到底想说什么,结果她说:「意大利面只有两人份。」之前就踉他约好要亲手煮饭给他吃,我为了这个还特地去上料理教室,做了万全准备才来的。就是因为准备得过于万全,所以只准备了刚刚好的分量。像我这种脑筋道么死的人,没办法弹性去对应像人数有多这种事。所以、那个、拜托你。虽然对于刚遇到火灾这种意外的二次元君很难很难开口,不过、那个——香子一直不断瞄着万里关在里面的厕所门,用膝盖移动了过来。脸上香汗淋漓,连睫毛膏都掉了一半,用唇语困扰地说着。 请回去。 ……都被这么说了,怎么可能还赖在这里呢。跟万里表示老家打电话来说有急事之后,隆哉又再度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孩。 接下来前往的是江别家。 之后要怎么办呢?联络柳泽看看好了?刚好就在拿出iphone那个时间点,江别寄来周末约联谊的邮件。 回邮件时顺便说了无处可去的事时,似乎刚好也闲来无事的江别用了轻浮男孩轻佻语气干脆地说:「来我家不就好~了吗!那~等你~喔!指教多多!」让自己到他家去了。 到距离最近的车站来迎接的他,一如往常戴着胶框眼镜配上蓬松的头发,身上穿着夸张的服饰,「偶尔也该跟男性朋友在家里喝一杯呗——!想要的话,喝一喝再叫几个女孩子来一起玩也可~以~!当作是慰问你的火灾,我们也来high一下~!」说了这些话想要鼓舞自己。不管怎么样是个好人。 这是第一次去江别家。买了点东西,爬上随处可见的学生公寓的楼梯之后,不过,那里却有个可怕的场景正等着自己。 你是谁啊?你又是谁啊?我是江别的女朋友!我才是江别的女朋友!啊?啊?要打架吗?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两个辣妹,感觉就猫打架前,风雨欲来的气势。你打算怎么处理啊,往江别的方向一看,江别只是轻浮~☆地对隆哉露出一笑,说了一句话:「那么就先这样,在下就先告退了……」——这么说完,真的就跑得不见踪影。 被一个人丢在这个初次造访的城市,再一次失去了可以前往的地方。事情发展至此,唯一的浮木也只有本命的柳兄了。 打了通电话以后,帅哥马上对他说:「来我家啦!」而且还请他吃饭。真不愧是柳泽光央。 两个人一起去吃了烧肉吃到饱,让隆哉甚至觉得……今天晚上就陪他睡个一晚也无所谓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日子不好,还是幸运之神已经完全放弃自己了呢?柳泽晚上突然得去打工。虽然他说可以待在他家,但是住在主人不在的家里总觉得怪怪的。而且,其实柳泽的房间也算满脏乱的,要是在主人不在家时不小心把那堆积如山的东西弄倒了也很不好意思,光是现在感觉会从墙上雪崩下来砸烂自己头顶的cd架,就让人感到生命危险。 经过了这样颠沛流离的过程,最后才会在这种时间来到了爱可房间。 帮我画漫画的人来了——就这么一句话,就跟之前一样轻易通过了玄关。她父母大概以为来的是个女孩子吧。其实隆哉心知肚明,连打声招呼都没有就跑进住在老家里的女孩房间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但是,摆在眼前的现实当中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对她实在有着十二万分的抱歉,所以希望至少可以以助手的身分帮上爱可的忙,心里这么想的隆哉,手继续动着。 「我说二次元君啊,就算发生了那种事,原稿真的是很可惜耶——」 爱可再次开口说道: 「万万没想到居然在截稿日当天会发生那种事啊。真是场恶梦呢。」 「……真的。实在是。到现在我 后记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会写这本二次元君的外传,也不是说在为将来做打算什么的,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己)写起来很开心!」这样的理由,就请电击文库magazine不定期刊登的东西。会以文库本形式送到各位手里这件事,这样的心情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超high地唱着卡拉ok,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却站在自己背后……这两种心情混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非常感谢把书买回家的各位读者!打从心底对各位致上谢意。只要二次元君的世界让各位感到些许开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了。 开始提笔写下最后一篇〈再会了二次元君〉的时候,我也刚好遇上了危机。行程已经满档,明天开始一定要一口气用全速下笔!就是如此的一个时间点。每天睡前固定要做的伸展操里,只要做那个挺胸后抑的动作,都会有喉咙卡住的感觉。有点像被小石头还是什么东西压迫着,颗粒状的突兀感。当时心想,是感冒了吗?但是我现在可以拿来感冒的时间可是连一秒都不剩啊。所以就跑去漱了漱口,保险起见还吞了感冒药才睡。那个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 就在那之后五个小时。凌晨五点。唔哇……!我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喉咙好痛。不,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痛了。是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疼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也没办法睡,病急乱投医地开始吃喉糖,一下又跑去漱口,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改善,甚至因为这些东西的刺激又变得更不舒服了。过了不久,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就连把糖果含在嘴里或是吞口水这些动作都办不到,就算想嗽口,但喉咙感觉卡卡的,就没办法「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想确认一下到底有多严重,于是对着镜子里照一下喉咙,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就算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看起来也很明显的是,因为喉咙实在是太肿了,造成扁桃腺前端左右和上方黏膜开始整个肿了起来,进而在物理上阻碍住了气管的这个事实……咦?这、这……在讨论是什么病之前,一般来说我这情况好像还挺危险的……? 因为痛楚和恐惧差点昏死过去的我,一大早就跑去挂了耳鼻喉科的门诊。我的黏膜就这么被取下来拿去做了细菌培养。最后结果判定是因为感染了链球菌造成扁桃腺炎并发淋巴结炎。听说一般是小孩子比较容易得到,似乎是世上细菌里的无名小卒……是说,这种细菌我之前就感染过了。明明就是个大人了,又被这种无名小卒给摆了一道……在那之后,冷静一点之后又自己看了一下扁桃线,完全不行了。一切都完了。我那世界唯一的扁桃腺。轰轰,燃烧殆尽变成了可悲的白色尸体。 结果就这么卧床养病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开始提笔写作之后,还吃了一个礼拜的抗生素。才想说终于治好了~从发作开始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月的这个时候……我又再次败给了细菌,喉咙又肿了起来,又吃了一大堆的抗生素。我肠道里的正常菌丛不知道是不是全死光了。 那么,各位!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这本书到最后一刻。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序章 台版 转自 澄空学园二次元轻小说社 +图源:琉璃 +修图:raj +录入:86 +校对:ことみちゃん; 86 那个……是星光吗?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但黑暗另一头闪烁的微弱光芒,在万里眼中看起来还是很像星光。 不过星星不可能离地面那么近又那么低。就算自己现在是这副德性,这点小事还是懂的。所以,那光芒一定是来自什么人造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是某种照明灯具吗,类似电灯泡那样的。 总之,在某人的意图、或是失误下,那小小的光就被放置在那个地方了……难道是萤火虫的光?但五月的静冈应该没有萤火虫吧,就一般常识来说的话。 黑暗的夜空与黑色的山脚边缘。 现在,那东西正在白天时绿意盎然、欣欣向荣的医院空地另一头闪烁着。朝树丛后方有一条延伸的复健用斜面步道,位置刚好就在跨过步道那一带。 从树丛的缝隙间,青白色的微弱光芒像拥有自己的意识般,不断反复明灭。 此时,挂在墙上的时钟发出拨弦般的清亮声响,原来是长针和短针重叠了。万里心中擅自认定,和房间大小相较之下,时钟显得比例特别大的原因,一定是为了方便在「病人刚才临终了……死亡时刻,几点几分……」「爷……爷爷!」(众人合掌)的情境下能将时刻看得更清楚吧。 日期改变。 而自己这活生生的肉体,却横躺在这张至今不知见证过多少人临终的病床上。万里这么想着,睁着眼睛。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按照他目前的打算,应该要什么感觉都没有才对。毕竟一一感受死亡的气息,对住院生活来说可是很难熬的。 踢开莫名沉重的棉被,无力的双腿瘫在床单上,失眠的夜晚渐渐深了,脑袋却愈来愈清醒。 病房窗外,来自另一端的不可思议光芒还在看着自己。 说真的,那到底是什么啊。万里不由得这么想。一边在脑中发挥各种想象力,一边凝神细看那黑暗中的一点光芒,终究还是掌握不到它的真面目。 最早开始发现那东西,是三天前的夜里。 那是熄灯后又过了好一阵子的事了。万里和平常一样因失眠而辗转反侧时,突然发现窗外闪闪发着光。内心诧异地望了半晌后,光芒就消失看不见了。前后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吧。 早晨来临,万里试着问护士知不知道关于那光芒的事。然而得到的只有「不知道耶,会是什么呢?」的敷衍回答,甚至还被转移了话题,护士突然说:「话说回来!」 你那个时间还不睡觉在干嘛?不困吗?上次跟精神科医师面谈时有没有提起这件事?有没有好好说出来?你不想把病治好了吗……明明只是想普通地闲聊一下,最后还是变成如此官方又符合医院的气氛。万里含混笑着,嘴里嘟囔着:有什么关系嘛。然后闭上嘴,舌头用力抵住上颚。 白天复健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地踏出斜坡步道外,想实际到发光的地点确认一下。没想到才踏出半步,紧跟在后方的物理治疗师小哥马上就嚷着:「危险、危险!」上前阻止了。 因为在树林中散步,令人不由得想探寻一下初夏的气息嘛……一说出这恶心的借口,物理治疗师小哥突然摘下脚边的一朵野花,边说「那就拿这个去吧」边塞到万里手中。呃……真是狂野得令人错愕啊。总之外出时最多只能到这个地步,还走不远就会被拉回斜坡步道了。 有着白色楚楚动人小花瓣和直线型叶茎的野花,似乎就是耳熟能详的花韭。 现在,这朵小花韭被自己害得失了根,离了土,万里无法对它弃之不顾,于是在杯子里装水,把花插了进去。「妈妈」看到时也说「啊,是花韭嘛」。据她所说,每年这个时期,家里后院也长满了这种小花。 这么可爱的花为什么被叫成「韭菜」啊。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仔细一看还确实是韭菜,不断散发着韭菜的气场。 那天夜里,谜样的光芒又出现了。 约莫刚过晚上十一点,万里就察觉光芒出现了。心想:又出现了!观察了好一会儿之后,照样又在大约两小时之后消失。 不久天亮了,也开始下起雨来。 浅浅的困意这时才好不容易造访万里,睡着之后被琐碎的梦境追赶,带着比睡前还疲倦的感觉醒来时,雨还没停。 每天都要做的复健也改在医院内进行,拜此之赐,万里一整天都没能外出。当然也无法到那片花韭的生长地去。 这里基本上是不允许任何单独行动的。 只有在从这间奢侈的单人病房移动到同为三楼的厕所时,万里才能够享有不被任何人纠正的行动自由。诊疗时就不用说了,连复健时也一定会有专属的物理治疗师来接送。至于缺这个、或想要那个的时候,负责照顾他的几乎都是「妈妈」。 大家都对自己很亲切。 可是每天过着的却是绝对没有「自由」的生活。 大家对待他就好像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怪兽,决定尽量不刺激他,好让他安静生活,但却又保持一定距离,观察着他的一举手一投足……就是这种感觉。我这个人或许很过分也说不定。因为,不但被救了起来,还得到这么好的照顾,自己却一点都不知感恩。 不过实际上,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作为一个病患住在这间医院里的每一天,都教人觉得几乎要窒息。 这不是被害妄想。被观察——不如说是被监视,本来就是事实。 躺在白色冰冷的床单上,今晚也凝望着那谜样的光芒,万里恍惚地回想着自己是如何变成这般无能为力,连去探究那光芒的真相都办不到。 「似乎」在大约一个半月前,三月里的某一天。万里被救护车送到这间医院来。清醒时,据说已经过了好几天。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有好几个地方骨折、挫伤,头上还肿了一个大包。呼吸困难,必须戴上氧气面罩,以极其惨烈的姿势躺在病床上。 一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黑暗。静谧的黑暗描绘着混沌黑烟般的阴影蠢动着,万里这才察觉到「自己正看着黑暗」。不久,那片混沌的黑影开始转变为漩涡状,仿佛有人从上面滴下白色的水彩颜料,形成一圈一圈的图案。那大理石花纹的漩涡渐渐复杂起来,不久后又停止了旋转。仔细一看,才看清楚那其实是白色的天花板和四方型的电灯。 从「呼」地吸进一口气的瞬间,一切就开始了。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好痛……好痛苦……我到底怎么了……扭动着身体,想知道自己的状况。不知为何,双腿之间一阵剧痛。一发出近乎哭声的呻吟,视野之中就突然冲过来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在耳边悄声说,因为装了帮助呼吸和尿尿的管子所以会不舒服。然而这说明只让万里感到更加混乱而已。 这里是医院,是急救大楼里的加护病房,你才刚恢复意识。就算像这样好好说明状况,也未必搞得清楚眼前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而此时的自己,似乎被当成自杀未遂的病患。 也是因为这样,当表示失去记忆,忘记一切关于自己的事时,主治医生才会毫不客气、不加修饰地直言:这只是你对于过去失败得想要自杀的人生,试图将之一笔勾消的说词吧? 不是这样的。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究竟是不小心跌落的,还是意图自杀,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而且,事实也无法确认了。因为我本人已经把那全部忘光了。这样反复说明的内容,到底有几分被采信了,至今仍是个谜。 不过,家人却坚持万里不是会因为这种事就烦恼的孩子。尽管他确实没考上大学,确定要重考了,但还是怀抱着去东京的补习班准备重考的希望,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自杀未遂呢,他一定是真的失去记忆了。因此,这整件事表面上才终于得以「单纯的跌落事件」落幕。 不过,真正的真相如何,毕竟没有人能肯定。也因此他才会被监视着。 大家都对像这样被关在牢笼里,只有外表是「多田万里」,实际上是什么没有人知道的「某种生物」敬而远之。 也不知道到底要在这里住上多久,虽说衣食住都不用担心,但也就是个只确保了衣食住的牢笼。万里甚至怀疑是不是没有离开这里的一天。 如果之后身体的伤完全痊愈了,没有必要再住在外科病房了,自己又会被送到哪里去。光想就觉得可怕,明明不想去想这件事,但夜里失眠时还是不免又想了起来。 自己真的能像个平凡人般走在阳光下,平凡地和某个人心意相通,过着平凡普通的生活吗? 即使失去记忆,还是记得过去平凡的日子是什么感觉。这一类的概念并没有失去,而且还会想「回去」。真是不可思议。 要是能有一天突然「啊?我至今都在干什么啊?」地想起一切,那会是最好的状况了吧。最好顺便来个快乐大结局,在笑容与欢呼声中撒着花瓣,被主治医生和护士们鼓掌送出院,自己则一边回头看他们一边用力挥着手,回到家人和朋友的怀抱之中。没错,就像从恶梦中醒来一样。 恶梦……是恶梦啊。 不知不觉,万里在黑暗中短短叹了一口气。不管这是恶梦还是什么,只能这样活下去了,独自一人在黑夜中这么想。 手肘撑在铺了毛巾的枕头上,用卧佛的姿势侧躺着,只有头抬起来。光脚的脚尖将棉被踢得更远,缓缓将手伸进睡裤和内裤之间……请别担心,并没有要摸哪里,只是像这样将手夹在温暖的大腿之间,总能让内心平静下来。在夜变得更深前,雨终于停了。 隔着窗玻璃的黑暗之中,现在也正闪烁着光芒。 (说真的,那到底是什么啊……) 大前天、昨天、然后是今晚。不管怎么眺望,还是想不出那到底会是什么。天亮之后,就算想趁复健时顺便去看看也不能如愿。那位物理治疗师随时都近距离站在能支撑自己身体的地方,要支开他是不可能的……干脆请他一起去好了?不行吧。在复健途中说什么「要不要和我一起到树丛中找寻谜样发光体?」这种事不可能获得允许吧,只会让自己更加被认为脑袋有问题而已。 稍微转动脖子,抬起脸,看见枕边的花韭已经枯萎了。寂寞地低垂着头,白花俯瞰着自己。 那姿态简直就像是个垂头站立的女子,自己果然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 口中轻轻说着「抱歉」,视线再度回到那真相不明的光芒上。 (会是什么照明设备吗……即使如此还是很怪,在那种地方,又那么小,没有意义吧。) 再说,只有像这样从这间医院的窗户往外看的无聊家伙,才可能察觉那里有光,而一般的住院病患都过着早睡早起的规律生活,这个时间大家早就睡着了。 住院病患加上有失眠倾向,但因为不想被怀疑精神不健全而不想拿药吃的家伙。如此狭隘的条件范围——符合的人也只有万里了。那么,那专程展示给自己看的光到底是什么?是哪里的谁,出自何种企图这么做的呢? (……该不会是某种讯号,或是谁在发送暗号吧。) 万里被自己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将单手从裤子里伸了出来,再用同一只手抚摸起自己的嘴唇。刚才什么都没摸到,所以一样请不用担心。 (暗号?会是暗号吗?为了让我知道什么……不,不会吧。该不会是……可是……)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那跳跃般明灭的光点动态,看起来就愈来愈活像是希望被自己发现似的。 万里屏气凝神,仔细观察。 光好像在说:喂! 这里、这里!你看见了吗?你发现了吗?光芒仿佛一边这么叫着,一边闪烁。 不,不可能有这回事吧。怎么可能。这未免太蠢了。要是让人家知道自己心里想着这种事,绝对会被当成危险的疯子。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可是正常人。只要发生意外时的冲击没把脑子撞坏的话,我可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拼命打消自己荒谬的念头,万里仍忍不住起身。 明灭的光芒左右摇晃,像是察觉万里已经发现自己一般——突然增加了。 「呜喔?」 惊讶之余,忍不住喊了起来。 就在万里眼前,那微小的光芒突然分裂成两个,增加了。就这样交错蹦跳着,有如跳舞,明灭的光芒时而闪现,时而合而为一。 「咦、咦、咦……?咦咦咦……?」 要是旁边有人的话,现在自己在他眼中一定是一副傻样吧。可是,因惊吓而痴呆的表情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瞠目结舌的程度,甚至感觉瞠大的眼眶都痛了起来。毕竟,怎么会有这种事啊。这下真的是莫名其妙了。 谜样的光芒是给自己的暗号,正呼唤着自己。为了让自己发现它的存在而死命地闪烁。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万里终于忍不住下了床。 赤着脚,蹑手蹑脚正想走动时。 「唔……!」 搞砸了。 把枕边插着花韭的杯子给碰掉了。幸好杯子只是塑胶制品,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也没摔破,只是水全都洒光了。慌慌张张地从湿答答的地板上捡起白花,单手紧握着,收拾的事就等会儿再说吧。 紧抓着哀伤枯萎的白花走向窗边,用力拉开卡紧的窗子。 瞬间,一阵初夏夜晚的青草味猛然涌进室内,甚至让万里整个身子往回倒退了一点。全身很快被那气味包裹。空气满中是浓浓的草木气息,加上雨后的气味,以及夜空清澄的味道。深呼吸了两、三次,每次万里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中也沾染了有如濡湿石子般静寂的颜色与气味。 还带着湿意的风吹进室内,病房里原本沉淀的空气一下子清新了起来。米色的沉重窗帘如波浪般摇曳。 光还在闪烁。 仿佛发出「喂~」的声音呼唤着万里。仿佛呐喊着:「我就在这里啊!」 我就在这里啊!在这里闪闪发光啊!如此传送着暗号。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的暗号。我又该怎么做。 在一切不明的状态下,万里只感到心脏怦通怦通地加速。久站的双脚配合心跳颤抖了起来。呼吸急促,脑袋也开始发晕,连头皮毛孔都兴奋战栗。 单手拿着小白花,花已开始枯萎,又失去了维系生命的水,现在正可说是濒临死亡,成了一株等待枯死的植物。可是那被拔断的根部还是湿润的,总觉得只要赶紧插回土中,一定就能活过来。 「……」 再一次,看见了光芒。光芒依然闪烁。 又亮了起来。 「……真的是在呼唤我吗?」 那光。 「……是我唷?我这种人唷?什么都没有,像个空壳,任何人看到都会失望的,既恶心又可怕的……这个我唷?你呼唤的真的是这样的我吗?」 暗号的闪烁像是黑夜里的脉动。仿佛说着:是啊,是啊,是啊…… 可是,我什么都办不到啊——这么想着,望着手中的花。这因为自己而被毫不留情葬送了未来的生命。 现在挽回或许还来得及。曾经一切都因「办不到」、「不被允许」、「会被觉 得很奇怪」而放弃,只能颓然坐在这个牢笼里。但只要能离开这里,或许能挽回这家伙的生命。 应该这么说……好想离开。 现在,肯定地这么想。自己想从这里离开。想去寻找那光芒。想用力吸满整个胸腔的空气,想尽情跑跳,不需要被谁阻止,不用在意谁的视线,不须担心别人怎么想,只想以自己的身分跑出去。这么一来,在前方一定能找到自由。 在那里自由地活,做自己。 毫无理由,近乎愚蠢,然而却不断涌出的「预感」,使万里内心一口气热了起来。 发光的暗号与呼唤,就试着去相信吧。想要试着相信,我想要试着相信啊。 差点呼吸不过来,于是用力咽下一口气,身体随着脉动颤抖。从这活生生的肉体正中央贯穿的是(就去吧),某种类似冲动的东西。 ——就去吧。 就这样,一个人去吧。躲开监视的眼光,抓紧那暗号,随心所欲地去吧。用自己的身体行动,连手中低垂着头的白花看起来都像在点头称是。仿佛在说:嗯嗯!好啊!去外面吧!然后,把我救活吧! 那副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让万里情不自禁嘴角上扬了。在深夜失眠的高昂情绪下,心想。 (……好!就去吧!) 决定了。 往外朝窗下窥看,离地面很远,三层楼的高度令人晕眩。抓着窗框,下意识向后退,脚也踮了起来。不过,已经决定了。 用力甩头,顺顺呼吸,用力弯曲膝盖,深深蹲下去。顺着这股气势用力弹跳起来,万里从窗边离开。 轻轻关上窗户,窗帘也拉上。像丰臣秀吉那样将拖鞋塞在睡衣领口内,单手抓着白花,赤裸的脚迅速移动。确实握好门把,小心注意不发出声音地转开它。推开门。将脸探出熄灯后的走廊,左右确认那里没有任何人在。深呼吸,让空气装满整个胸腔,用力压住猛烈跳动着、仿佛要发出声音的心脏。 就这样,万里从病房中赤脚踏出一步。 顺从自己内心的渴望,移动着双脚。无人的走廊上,只有紧急照明的绿色灯光静静发着光。万里独自走在这样的走廊上。从地板上延伸到墙上的是自己淡淡的斜影。用五根脚趾交错点地,向前移动。 拼命克制自己因紧张而差点发出的喘气声,小心翼翼如同小偷般挪动双脚,谨慎地下楼。经过灯火通明的护理站前时则几乎是匍匐前进,还打算万一被发现了,就用「想帮花找水」做借口来度过难关。 穿过突出的护理站柜台下,身体贴着墙壁,祈祷不要有任何人跑出来,慢慢攻破这最大的关卡。一方面紧张得要命,一方面又觉得这么紧张的自己实在很好笑,万里得拼命闭上嘴巴才不至于笑出来,从鼻孔发出「呼……唔……」的声音。一听这声音,不由得又想笑了起来。 (还差一点……) 强忍住想全力冲刺的冲动,为了不发出声音把全身肌肉紧绷得颤抖,以打太极拳般缓慢的动作穿过走廊,目标是走廊尽头的夜间出入口。 像个忍者似的,用黑暗掩饰自己,停止呼吸。要是被人发现的话,一身病人专用的睡衣睡裤可是会让他毫无借口开脱。万里一边祈祷(请务必保佑……)一边前进,像乌龟般伸长脖子确认前方状况。太幸运了,出入口处除了「如有要事请按铃」的告示外,空无一人。 看来是不会被发现了……可千万不要杀出程咬金啊……拜托,门一定不能锁上…… 好不容易抵达沉重的玻璃门前,伸手一推,毫不费工夫地听见门锁发出「喀嚓」一声,打开了。万里情不自禁小声欢呼。 推开一条能供身体通过的缝隙时,感到「轰!」地一阵来自室外的空气通过身旁。像被吸出去一样踏出一步、两步。跌出室外之后,包围着全身的压力才突然减轻。重力这种东西,似乎是会突然减少的呢。 温暖潮湿的风轻柔地拂过万里的脸颊,轻松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夜。 漆黑的夜。 有着日光灯闪灿的屋檐下,是一条磁砖铺成的缓坡道。从怀中取出和体温相同温度的拖鞋,迫不及待把脚套进去。没有闲工夫在灯下品味成为信长的滋味(注:在寒冬的清晨,丰臣秀吉会将织田信长的拖鞋放进怀里温暖),接下来就是要不顾一切了。 好几次回头望向安静的病房大楼,确认没被任何人发现,万里跑了出去。 一开始,脚步还像雏鸟般疲软无力,身体也很沉重。感觉像是忘了跑步时的节奏感,四肢的动作也参差不齐,不知道该把重心放在哪里才好。无法好好驾驭身体,踉跄了好几次。每跑出一步,内脏就像被摇晃起来似的,下巴也合不拢。住院生活让自己全身的肌肉都衰弱了。手臂难以摆动,腿也抬不起来。很快地就喘不过气,手忙脚乱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可是,可是…… ……对啊!可是! 「……呀。」 望着前方,再一次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头顶的天幕是雨后的夜空。星星像是即将洒落。脚底感受着来自坚硬地面的冲击,风的声音、远方的景色、夜的漆黑、水洼。全部,都属于我。全部全部都是我的。现在这个我正感受这一切! 一直无法拉长的步伐,也渐渐如愿伸展了开来,万里一点一滴想起如何用压低身体滑步的方式拉长距离。僵硬的关节也像是上了润滑油,膝盖和脚踝终于能好好转动了。 「呀喝——————!」 尽量小声地从丹田发出呐喊,万里张开双手将夜风拥抱入怀。 夜空的另一端看得见山头的黑影,也看得见山脚下开展的万家灯火。风带来温柔的气味,万里无视于痛苦气喘得像是立刻就要爆发的心脏,忘我地一个劲儿蹬着地面向前奔跑。全力冲刺。 ……真的跑出来了! 真的做了!多田万里!你真的放手一搏了!原来我是这种男人啊!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像个笨蛋似的、本来已经够难看的姿势更是变得东倒西歪。为了确认来自光芒的暗号,就这样进入复健步道旁的树丛中。 枝叶覆盖在树顶,树下的走道显得相当阴暗,不过道路修整得很好,所以还不至于跌倒。找到花韭群生之处后,万里激烈地喘着停下脚步。肩膀上下起伏,发出动物般粗重的鼻息,毫不犹豫踩进草丛里。跪下来,伸手掘开湿润的泥土地。将手中的花的根部插进去,再把泥土盖回去。带着祈祷的心情,用手心把盖上的土压整均匀。 「……好了!」 起身,汗水沿着太阳穴滑落。 在睡裤上拍拍被泥土弄脏的手,踩进草丛更深处,把裤子弄得更脏了。拨开高度及胸的草,朝树下走去。 那光芒就是出现在这附近。 强忍着高昂的情绪,沿着下坡兽径小心翼翼往下走。或许是被树荫挡住了,现在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光芒。 不过方位一定是没有错的。穿着拖鞋的脚用力踩着步伐,万里在内心祈求光芒再次出现。给我暗号吧。呼唤我吧。像刚才那样闪烁吧。这次我马上就能找到你了。 然而,愈是往前走,前方也只是一片愈来愈广大的黑暗草丛与比那更黑的树影。 突然感到不安了起来……说不定今天暗号就已经结束了呢?好不容易才死命从医院里逃出来,却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什么。那真的是某种暗号吗?说不定最后真相根本什么都不是。但事到如今,事情会如何发展已经不重要了,什么都好,总之只想要一个清楚的答案。自己的逃脱行动需要一个意义,就凭着这个念头万里继续向前进。 拜托了。如此低喃着,用力挥开垂到眼前的枯木枝叶 ,就在此时。 「……呜哇……」 脚下的拖鞋底部突然打滑。 急急忙忙想重整姿势,反而更失去平衡。 身体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衰弱,加上过度使用的肌肉已经失去力气,无法再支撑体重,万里就这样向后跌了一屁股。接着,便是哀号。呜哇、呜哇、呜哇?一边大喊,一边沿着陡坡向下凄惨地滚落。 停不下来,没办法停下来,穿过草丛滚落。一边滚一边自己吐槽「简直跟漫画没两样」实在毫无意义。 不久,以自动贩卖机中掉下来的罐装饮料般的气势,万里终于被草丛吐到柏油地面上。 没辙地摊开手脚,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 「……啊……」 终于停住了。 这是空地吗—— 双眼茫然睁开着。 头上已不见黑色的枝影,而是一片看得见高远星光的辽阔夜空。 试着缓缓转头,接着,看见了。 那青色的光芒。和星光不同,闪烁着的光芒。 光芒有两个,而从这只相隔几公尺的地方仔细一看…… 「……球、球鞋……?」 类似hi-tec登山鞋的设计款。 脚尖的部位使用能反射出强烈日光灯般光芒的特殊素材,左右各一。那闪烁的光芒就在前方两公尺左右的地方。 「……喔喔……?」 既然是鞋子,就一定有穿着鞋子的人脚。 保持仰躺的姿势,只有视线往上,看到的是一双穿着窄管牛仔裤的腿,上半身则是宽松的t恤,长发披散在胸前。 那是一头漂亮光滑的长直发。在后脑靠近后颈的位置随意地扎成一把,再拉到前面垂在胸前。 是个女生。 尖尖的下巴,白晰的脸庞。带点特殊自然卷的乱糟糟浏海。 她看起来相当害怕。嘴巴张开呈现正要喊出「呀啊……」的形状,眼睛几乎是翻白眼状态。不住发抖,肩膀像丝线傀儡般垂下,低头看着万里,整个人都僵直了。 这也是当然的吧。万里心想,我可以理解。 突然之间一个男人从草丛中滚出来,就算不是女生,看见这般光景一定都会不由得「呀啊」地叫出来吧。 而且这家伙身上的睡衣还沾满泥巴。看起来似乎不是幽灵之类的玩意儿,而是很普通的活人。但比起灵异现象,这种情况或许还更危险。可以体会她想当场尖叫逃走,甚至想去报警的心情。 可是,如果可以,小姐,请你稍等一下。 「……请、请就这样……稍等一下……好吗?」 试着发出微弱的声音说。 背和腰都在痛,似乎是撞到了,没办法马上站起来。试着轻轻转动肩膀,因意外骨折,才刚接好的锁骨应该没事,但还是有点担心。 「……啊,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尽管这么说着,却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够可疑。一不小心还「噗嗤」笑了出来。绝对造成反效果了,她惊吓的表情不断升级,现在根本就是梅图一雄笔下的人物了嘛。(注:梅图一雄为日本惊悚恐怖漫画大师) 万里说话时得忍着痛才能发出声音,但听起来根本就像是变态无误……即使穿着沾满泥土的睡衣睡裤滚落在地上,还是努力想表达自己是个身心健全的人类。举起一只手挥了挥,希望对方在报警之前,能理解自己没有要袭击她的意图,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家伙。 女生还是看傻了眼似的,呆呆地望着正在挥手的万里。纤细的身体前后摇晃,双腿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颤抖……要是不赶快让她理解的话,恐怕这女生会先吓死。 「那个……我是住在那边那间医院的病人!」 虽然爬不起身,万里还是伸出拇指死命指着树木对面高台上的医院,她应该看得见才对。 「至于我为什么会这样躺在这里,其实是因为那光芒!」 接着,他指向女生穿着的球鞋鞋尖。 「从房间里看得见!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是什么!真的很不可思议呢!一个人东想西想,终于决定来确认一下那到底是什么……」 女生看着滚倒在地上拼命说明状况的万里,身子终于踉跄地晃了晃。像喝醉的人那样左右大力晃了两下后。 「呜、哇……」 发出一声奇妙的哀号。 指着万里的脸,就这样跌坐在柏油地上,天哪,以m字开脚的姿势。 「……你没……没事吧?」 不由得这么说。 「啊,你才想问我有没有事喔?」 突然想起自身的状况,明明是住院病患却在这深夜里跑出来,根本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我、我我我……我……」 她连声音都在发抖,姿势难看的m字开脚似乎都发软了。看来她想说的是「我、我没事,我没事,所以你不要靠近我啊啊啊!」吧。 然而,回答却出乎万里预料。 「我……我去医院……帮你找个人来吧……?」 脚上的球鞋闪烁。原来她关心的是万里的状况。哇,怎么会有这么亲切的人……万里心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自己都m字开脚跌坐在地了,还有余力关心眼前这号可疑人物。 「不、不用了!这部分没问题!」 万里干脆地摇着头。 「我、我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所以不能找人来帮忙!等到身体能动了,我会自己回……唔呵……!」 糟了。万里心想。 不行,忍不住了,可是——呵、呵呵、唔呵呵呵……突如其来的笑意发作,袭击了万里。从鼻孔里连着鼻水一起喷笑了出来。 因为,看看这模样嘛。在这荒郊野外全身是泥,呈大字躺在地上的自己,加上一个m字开脚担心自己的女生。 这两人构成的画面简直是……从旁看来……实在相当…… 「这……这到底是在干嘛啊我……呜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无法从地上爬起来的身体笑得抽搐,像只虾子般蜷曲起来。万里无法遏止自己既突兀又激烈的笑。 「啊~哈哈哈哈……好痛痛痛,哇哈哈,啊,好痛,啊哈哈哈哈!」 每扭动一次身体,背后就吃痛。可是笑意一旦发作就难以收拾,万里停不了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到最后已经连到底什么好笑都搞不清楚,只是不停笑着,莫名其妙、难以控制地。腹肌痉挛,差点要笑到失禁了。m字女生依然腿软,愣愣地看着万里的狂态。 受不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夜晚。 「……那、那是……」 勉强止住笑,万里再次指向m字女生的鞋尖。 女生瞪得大大的双眼,在黑暗之中亮晶晶地散发强烈的光芒。从这距离看来,那双眼瞳甚至还比鞋尖闪亮。 水润、清澈、圆圆大大的双眼,令人忍不住看傻了……怎么怎么,万里突然害羞起来,止住了笑。 目光从她那双莫名具有吸引力的眼瞳移开,万里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深呼吸几次。默默平复激动的呼吸。 「……因为那个,在发光,我看得……很清楚……啊,好难受,笑太过头了……对啊,真的看得很清楚。从我房间,那闪烁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星星似的。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一直在想那到底是什么。」 m字女生坐在距离万里两公尺处,默默无语。然而万里也看得出来,她全身还是紧绷着没有放松,呼吸也很急促。或许她心中正在想,这家伙果然脑袋有问题,和这家伙 对峙太可怕了,也还没有放松警戒吧。 「……可是,我想,那不可能是星星。」 为了不加深她的恐惧,万里努力发出稳重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笑得像个笨蛋,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笑得像个变态,试着在脸上挂上普通的笑容。 「所以,我心想,那该不会是谁正在对我发送『暗号』吧,该怎么说呢……逃跑的暗号?类似这样的。像是呼唤着我说,在这边在这边!我感到自己被引导,所以才偷偷跑出病房,离开医院……结果就是现在这副德性。没错,我就是个大蠢蛋!」 豁出去承认自己就是这么蠢,女生应该会笑了吧?万里心想。 不过事情可没这么简单。 「……这样……啊……」 女生僵硬地说,声音像硬从喉咙挤出来的一样。白晰的脸颊紧绷。不过,不久后,从上下起伏的肩膀就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深呼吸。紧张感也因此稍微缓和了一点——希望这不只是出自万里希望的观测结果。 试着慢慢抬起身体时,万里发出「唔!」的呻吟。背后还是很痛。看着再次倒地的万里,m字女生表情惊讶地弹跳起来,反射地伸出手。 「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万里的话让她停下伸出的手。无处可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m字女生依然维持那奇妙的姿势,半张着嘴,用难以言喻的表情凝视着万里。 那表情中带着混沌与漩涡般的感情,那究竟是恐惧、紧张、还是惊愕……万里无法理解。 唯一知道的只有尽管如此,她似乎还是无计可施地担心着万里。明明她自己都还处于m字开脚的软腿姿势不得动弹,眼神却连瞬间都没离开过万里。看起来也不像想从这边逃跑。在半空中彷徨的手非常白晰。 「……对了,那双鞋前面亮亮的地方……」 万里刻意大声爽朗的说,像是要强调「我没事,真的」。 「为什么看起来会那样闪烁个不停呢,从我的病房看过来真的就像是星星一样,一闪一闪亮晶晶。」 「那大概是……因为……」 她将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收回自己身侧。 然后一边摇摇晃晃地确认自己脚下,一边站起来。 「因为我在这附近晃来晃去的关系吧。」 身子还有点站不稳的她,再看了万里一眼。好几秒的时间就那样不动,看着万里的眼睛、脸、被剃成平头的头、住院病患手腕上戴着标签手环、因为拖鞋飞走而弄得脏兮兮的脚、还有万里的全身上下,直到他几乎无法忍受她的视线。 接着,她甩着头发别过头。 「像这样。」 她开始在万里面前反复左右来回踱步给他看。这么一来,配合脚步,鞋尖真的一明一灭地闪烁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个!」 万里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她稍微换个方向,转身时,左右两脚的光正好以巧妙的角度重叠,合而为一,接着又再度分开。万里当时以为星星突然分裂成两个,其实就是这个吧。 原来如此。当万里终于搞清楚时,却又出现了另一个谜团。 这个看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独自在这个地方来回走动呢?而且……对啊,还连续三天。 她背后停着一辆把手上挂着安全帽的破破速克达机车。那应该就是她来这里的交通工具吧。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啊?不觉得危险吗?」 不禁开口问了。 「因为从山下上来,到这里刚好没路了啊。」 回答是回答了,却又好像没有回答。 「是说……你是不是从三天前起,就开始来这里啊?」 「因为黄金周假期开始了。」 这又是个有回答跟没回答一样……不,这算是有回答喔。对啊,世间从三天前开始进入连续假期了呢。万里想起自己预定的复健行程和诊疗时间都有被错开的事。 不过就算开始放连续假期,也不构成她来这里的理由吧。稍微思考了一下是否该问她这个问题,但毕竟是别人的事,问到这个地步未免管太多了。对初次见面,而且还是在如此莫名妙状况下相遇的人,这样确实是干涉过头了。 万里抬头窥探站着的她。打算只要察觉一丝不愉快的神色,除了「已经很晚了,快点回去吧」之外,就不再多说什么。 可是当她一察觉万里的视线,立刻伸出手作势压住有自然卷的浏海,挡住包括眼睛在内的半张脸。然后说: 「……我从这里看着医院。」 只看得见她的嘴似乎带着笑。 「我朋友住院了喔。可是,我不能去看他……我担心得受不了,所以想说至少来看看是不是能知道些状况……所以才想尽量靠近医院。」 万里忽然想到。 说不定其实这个女生白天也在这附近徘徊吧。只是因为白天看不见发亮的球鞋,所以才没发现。 尽管如此,她还真是——担心那个朋友啊。 这么一想,胸口突然揪紧般地痛了起来。那似乎已经是不能碰的部分了。 「……放假才能过来,这么说来你不住在这附近啰?」 万里不加思索转移话题。「嗯。」女生仅牵动嘴角微笑,点头表示肯定。 「我住在东京,从东京过来的。现在是大学生。」 「喔,这样啊……这样啊……好好喔,真羡慕你。」 「……羡慕?东京吗?」 听见万里脱口而出的话,女生突然抬眼看他。湿润的眼神闪闪发光,眼角有点上扬,有着美丽双眼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万里。 「嗯。我很羡慕喔。因为待在这里,真~的觉得自己像被关住一样。有种永远无法离开这里的感觉,我也知道心情因此变得好忧郁,好灰暗。」 「……那个,虽然问这种事情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的身体状况真的那么糟吗?」 「嗯,很糟啊。」 万里尽可能让语气别显得那么沉重,轻快地回答。没错。是很糟。 身体受的伤姑且不论,失去的记忆——最后到底会变怎样,谁也不知道。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也可能一辈子都要住院。一辈子,或许都别想过平凡普通的生活。 到底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不能出院吗?」 「我也想啊。」 身体一边用力,一边避免将体重放在背肌上,万里慢条斯理地起身。坐在地上试着轻轻扭腰,还有点痛,但并非不能忍受。 即使如此,万里还是痛得脸都扭曲了。而她依然直盯着万里看。像脚底被人钉在地上似的,隔着一段距离僵立不动。万里看见她好像犹豫着要不要朝自己伸手,大概是想支撑万里站起来。 不用不用,没问题。这么说着,万里慎重而缓慢地试着伸展了一下背肌。和她之间仍维持着两公尺左右的距离。 「痛痛痛……真好啊,东京。」 嘴里边吐气边这么说。 「我也好想去啊。要是能成为东京的大学生……是说我现在是重考生就是了。不过,要是能考上东京的大学,就能跟这个牢笼说再见了。总觉得,那样就能逃脱了。只要先赚到这两百公里左右的距离,或许就能完全逃离。」 「?……牢笼?你是指医院?你住院的事?」 「嗯。这些也包含在内。但我指的还有如今束缚着我的人际关系,困住我的东西,这些全部都算。发生了各种事,我感觉非常……类似一种封闭的感觉。对了,既然如此,不如跑到比东京 还更远更远的地方去算了。冲绳,北海道,或是干脆出国。」 「……我觉得,东京不错啊……」 说着,她突然止住了话语,心里似乎很难受。不过马上又说: 「东京很好玩的喔。要是你愿意的话,来东京吧。到这里来吧。」 补上这句后,微微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万里打从心里觉得——真想去啊,总有一天,要是真能上东京的大学就好了。要是能在校园里邂逅有这种笑容的女孩子就好了。如果能办到,一定能拥有更美好,更闪亮的日子。如梦一般的全新生活。 然后他发现了。 自己现在,正有生以来第一次找到未来想做的事。 至今关于未来的想象,都是些恐怖惊悚电影般的情节。可是现在却看见了不一样的未来。现在打动自己内心的,一定是名为「希望」的东西吧。 万里不禁伸手压住心脏,心跳得好快。我现在正怀抱着希望而活呢。打从内心祈愿着能迎向未来。 呜哇。不知不觉,口中发出低喃。 胸中突然点燃的这盏希望之灯威力高强,让万里看清了「下一步」该怎么走。简直就像沿着地面延烧出去的火苗。 万里心想,明天一早,就去对主治医生还有父母这么说吧。说自己想去东京,想以此为目标……或许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期待隔天早晨的到来。 突然提出这件事,不知道大家会怎么想,也不知道会不会获得允许,万里无法预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一定要将自己的想法和意志表达出去。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想要离开这里。 有如连锁反应般,万里也才因此察觉至今自己是如何地逃避。总是胆颤心惊在意着周遭的视线,害怕被人以为自己不是真的,于是不敢透露半点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才真的是牢笼。过去,其实一直是万里把自己关在这牢笼里。 已经不想再做这种事了。想重获自由。就像刚才拔腿飞奔时一样,要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像那样尽情使用自己的身体,用尽全力的活,那才叫「自由」。和身在何处没有关系,能随心所欲地驱使自己的心与身体才是真正的「自由」。双眼在这黑暗之中,总算是真正打开了。 「……谢谢你!」 「咦?」 万里太过唐突的一句话,让她惊讶地猛然抬头。 「谢谢你送暗号给我。我知道,那当然不是为我打的暗号,可是对我来说,你就是光,是让我冲破牢笼的暗号。」 真的是打从内心这么想。 谢谢你,真的。谢谢——万里不断反复着。 「我太庆幸自己因为那暗号而飞奔出来了!」 打从心底轻松地笑了起来。 在黑暗中闪灿的她的光芒,为万里送出了一个象征飞奔时刻到来的暗号。 于是,万里才能鼓起勇气忘我地冲出来,找到星星。好好地找到了。原本失去的,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终于找回来了。 她依然一脸惊讶看着微笑的万里。 「为了答谢你,如果有什么我能办得到的,我都愿意做喔。对了!我到医院里找出你朋友吧!要是遇到他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话给他。」 「……要是……遇到他的话……?」 嗯!万里用力点头。然而她听见万里这么说,却没有露出半点高兴的样子。脸上还留着一半的笑,另一半却因哀伤而扭曲。 还是她比较想自己将心意传达给对方啊……这样说也是没错啦。与其由别人去传话,一定更想直接和对方见面吧。这种心情万里也不是不懂。可是…… 「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你想说的话,还有你到这里来的事好好传达到。所以你还是别再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比较好喔。」 「……咦……」 她的表情显得更黯淡了。 「毕竟,这样很危险不是吗?这种深夜里,附近又没有人烟,就算你是骑机车来的,我觉得还是不行。」 回望万里,她那张白晰的脸紧绷着,几乎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为了说服她,万里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别急,你只要静心等待朋友回来就行了。你的暗号,一定会传递到你朋友身边的。」 因为,那是如此美丽闪亮,就像星星一样,甚至让我的眼睛都为此睁开了啊——万里这么想。 「啊……暗号……什么的……」 她用双手掩着脸,终于深深低下头。 「暗号什么的,现在才传达已经太迟了。我没能赶上……不管是暗号还是什么都一样。声音也好,什么都好啊。要是那时候能赶得上的话就好了。我已经什么都无能为力了……什么都……已经无能为力……」 察觉她闷闷的声音里夹杂着眼泪,万里大吃一惊。惊讶之余,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一直想,要是这双手能来得及的话……嗳,要是有赶上那瞬间的话,如果那样、如果那样……或许就能挽救那可怕的危险瞬间,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的下场了!我脑中净是想着这些事,你知道吗……!」 她铿锵有力的声音,听起来竟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如果那样,我一定会紧紧将手抓住,绝对不放开!绝对!不管有多重,我绝对不会将你……」 这句话里的诡异之处,万里并未听漏。 「……『你』?是指我?」 她这才止住似乎是无意间流露的真心话。 「你现在是在讲我出意外的那件事?」 她口中的「朋友」不是别人,就是我多田万里?向后退开一点距离,重新审视她的脸。 「……难道,你是我认识的人……你认识以前的我?」 多田万里的朋友——换句话说,就是最容易凸显出现在自己的异常性,最强烈谴责、拒绝接受现在的自己,也是现在自己最不想见的那一种人? 然而。 「……不是的,你搞错了。」 回应的声音已经不再颤抖。那是一种打从心底觉悟的冷静声音。 「我才不认识你。」 补上这句话后,不知为何又加了一句「抱歉」,她迅速转身。 黑夜中,她绑成一束的头发摇晃着,背对还坐在地上的万里,朝停在一旁的速克达机车走去。拿起安全帽,用不熟练的姿势跨上老旧的座垫。 看来,她打算这样就走。一切都还没解释清楚,但万里不但还站不起来,也连「等等」都说不出口。因为他找不到任何再多说点话的理由。 「喂!你要我带的话呢?」 好不容易,总算是挤出这句话。她戴上安全帽,在下巴处仔细扣好。转动车钥匙,发动机车引擎。噗、噗噜噜噜,机车发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滑稽。在这滑稽声音之间听见她说: 「加油!就这么告诉他……啊,是不是不要随便说这种话比较好?」 她沉默了几秒,再次深呼吸。然后。 「!」 机车引擎发出海中哺乳类幼兽啼哭般的声音,就这样离开了。最重要的,该把话传给谁,那个人名她却没说。这样问了传话内容也没意义啊。当万里发现这点时,周遭已经被夜晚的寂静包围了。 被单独留下的万里,视线依然捜寻着朝树木另一端渐行渐远的红色车尾灯。 但那光却不再闪亮,再也找不到了。 这天夜里发生的事,简直如梦境中的一幕,不可思议地不具现实感。 ——可是那确实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这一点万里很明白。 当时的事,到现在万里已经平安 出院并且来到东京成为大学生后依然难忘。 记忆中的那张脸和在大学里现在经常看见的那张脸连结起来,而且那就是琳达,这点万里也很明白。 只不过,事到如今也不用特地去证实这件事了。没这必要。那就是琳达,这件事只要万里自己知道就好。 万里也知道琳达那时候不承认她认识自己的理由为何。不是别的,正是因为万里对母亲说过「要是有过去认识我的人来探病,我绝对不见」。还要母亲告诉他们,不希望他们来。那个时期,那个状况之下,琳达不可能说出真正的身分。 而现在,自己和琳达也清楚地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回首过去,彼此都当作没有过去那些事。 对现在的两人而言,事到如今更没有理由回首当时那件事了。 那时琳达想见的人,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自己见过的那个琳达,是为了寻找那个已经不在世上的家伙而出现的女生。透过那个已经不在的家伙,两人因而相遇的那一刻宛如虚幻。该「当作没发生过的事」,或说该算是「不必回首的过去」。 然而,唯有一件事实在很难不去在意。 怎么也想不起来,说完「加油」又更正后,她重新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在记忆中,那句话被机车的引擎声给掩盖,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应该有听见的,曾几何时却忘记了,而且连自己都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忘记的。 有时会想,当时琳达到底说了什么。可是,又觉得似乎不该想起来。 所以,忘了就忘了吧。那天晚上的事就像一场路过的梦幻微风,不时温柔地抚慰内心深处。 这样就够了。现在万里是这么认为的。 而东京的夏天即将来临。 第一章 夏天来到东京,当然也会来到埼玉。 隶属法学院日本祭事文化研究会——简称「祭研」的十几个男生们,现在正集合在埼玉县某市的某商店街外。 在寺院所拥有、一看就像是很赚钱的广大停车场角落,搭着成排的帐篷。众人团团围着其中一顶帐篷底下仅有的一台电风扇,已经几乎没有对话了。 时而,只要有谁一无精打采地低喃「风在低语……」,铁定马上会有另外一个人用同样无力的口气说「好热、太热了……」。接下来,好几个人就跟着「嗯呼呼呼……」地笑了起来。不知道这个笑点的梗在哪的万里,连参加这场谜样一搭一唱的力气都没有。 「阿波舞不是晚上跳的东西吗……?为什么要在这大热天的……」 蹲在地上,用比起脸颊还算冰凉的手臂夹着汗湿脸颊唠叨着。一闭上眼睛,眼球就热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连眼睑内侧都觉得烫。 万里正后方,坐在折椅上的科西学长说: 「38度。」 没别的了。 「……是指板门店吗?」 以为学长想聊军事停战线话题,万里回头看他。 「现在。摄氏38c啦。温度。真难想象。」 把手上拿的智慧型手机画面转向万里。画面上显示目前所在地的气温,确实是摄氏38c。喔喔……万里除了低声呻吟之外也不能怎样了。难怪自己的皮肤感觉起来比外头的温度还清凉些呢。 尽管特地请人帮忙把浴衣的后摆向上扎起来,但胸口还是不断有汗水流淌。都还没开始跳呢,万里全身就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其他人衣服背后也都因汗湿而变了个颜色。 盛夏的埼玉除了热还是热,简直可以称为地狱都不为过。这里离曾创下全日本最高温纪录的地区不远,而且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地狱要是有地址的话,恐怕叫做「灼热一丁目」吧。虽然时而有风吹拂,但那风根本和吹风机吹出来的热风没两样。熊熊燃烧的太阳到了下午更是火力全开,似乎是想把整个地表上的生物都连根烤焦的样子。 只要稍微踏出这帐篷底下的阴影一步,就会沐浴在强烈的直射日光之下。这么一来皮肤一定就会像放在瓦斯炉上烤一样吧。万里在换衣服前已经先用香子带来的防晒乳擦在脸上和手臂上了,但是流了这么多汗,大概全都被冲掉了。 重新擦一次好了。从脚边的背包中取出塑胶容器,用力上下摇晃。防晒乳的罐子发出开朗的墨西哥人最爱的沙铃摇晃时的声音。 「那是啥?」 科西学长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万里手中的东西。 「防晒乳啊。学长要不要也擦一下?」 「虾米?防晒?才不要咧。我们社团的一年级生里,竞然有人涂这种东西喔?」 娘娘腔~就算被如此指着讪笑,万里也不在意。用手沾取芬芳的白色液体,以指尖点在颧骨附近,再小心翼翼地整脸推开。鼻梁、额头、下颚、颈背、胸口。依照香子告诉他的,不搓伤皮肤一点一点地细心涂抹。 「当然要涂啊。听说紫外线是很可怕的!」 「哈哈,一定是机器子说的吧?你完全被她影响了啦。」 「你这样好吗?今天这日头啊,是很不得了的喔。几乎接近暴力了。」 「啰唆啦,男子汉晒伤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真的无所谓吗?皮肤的细胞会从根部开始死掉喔?根据她的说法就是『说什么晒伤、晒伤的,大家都看得太简单了。认真说起来那就是灼伤啊!会造成dna的损伤耶!是对皮肤的大屠杀耶!』」 「白痴。哪有那么夸张。一到夏天谁不会晒伤,小孩子也会啊。」 「听说香子她弟在夏威夷时忘了戴帽子,结果从头顶流下蜜汁唷。」 「……蜜汁……?」 「对啊,不可以从人类身上流出来的糖浆,听说从头上流出来了喔。」 「……可……可以分我一点吗……?」 「请用请用!」 「啊,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一点点就好……」 「别这么说嘛!来来来!」 「啊!太多了太多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不不不~学长,再来一点嘛!听说最好连脖子上都涂比较好喔!可以的话,最好连头顶也涂!你看,就像这样……」 「咦……这样?这样涂吗?我这样做对吗?」 两个臭男生用不习惯的手势,手指沾取防晒乳,以脸部为中心涂抹着。这种动作不管谁来做都会带点女人味,万里和科西学长也不自觉夹紧手肘,「呼呼」地微笑着害臊起来。 附带说明,祭研的女生们都还在寺院的厢房里准备,没半个人出来。分配给社团做准备用的房间只有一个,而且没有隔间,只好先让男生们迅速换装完毕出来等,把房间让给比较花时间的女生。 拜此之赐,等待时间都只能待在这灼热地狱般的大太阳下,几乎要热得溃不成军。 「欸?怎么,科西你们在化妆啊?」 三年级的一个学长发现正一边笑看彼此一边擦防晒乳的万里和科西。科西学长笑着摇头说: 「不是啦,只是跟多田万里借个防晒擦擦而已。」 「哇喔,真惊人哪。难道我们也要变成『猫』那样了吗?」 所谓的「猫」,指的是在稍远处帐篷下,另一个联合团队的成员。那些人不只是女生,连男生都用淡粉色的舞台颜料把脸涂得像歌舞伎演员一样,鼻梁画得笔挺,眼皮上还拉出漆黑与朱红的眼线。胸口和后颈都扑上亮粉,闪闪发光。来这边集合的时候刚好经过他们身边,不知道是谁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是要演音乐剧『猫』吗……」。虽然不知道那样是正常还是取巧,但这回还是第一次参加的祭研团员们也无从判断起。 脸颊变得有点油亮油亮的科西学长说: 「每个联队的方针都不一样,也是会有那种的嘛。总之,让我们加入的联队是以素颜取胜的啦。」 万里所属的祭研这次是和附近私立大学的社团组成联合团队,才得以参加这个商店街所举办的阿波舞祭典。 大家身上穿得一模一样,都是借来的浴衣和新买的雪白胶底足袋。鲜艳的萌黄色衣摆上有着水蓝色的流水纹。背上以对角线大大写着「关东私学阿波舞研究联合会」的文字。把这套浴衣的下摆撩高系起来穿,上面用白色棉布缠成肚围,手上拿着领到的蓝色扇子,整齐划一。只要再在头上绑上手巾就完成准备了。 而整个祭研的男生里只有科西学长一个人的浴衣是从一边肩膀横越到衣摆处,装饰着一道黑金交错的市松格子图样。在色彩缤纷的团体中更显得醒目。 他的身材本就属于肌肉结实的运动型,抬头挺胸站着时,虎背熊腰的他在盛夏阳光的照射下更是引人注目。五官虽然长得有点像猴子,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挺帅的。虽然和柳兄类型不同,但万里认为他也称得上是型男一名。 一边将手中剩余的防晒乳抹在膝盖上,一边低头检视自己的服装。怎么看都无法像学长那样穿得直挺有型,胸前的衣襟都已经松开了。尽管心情很像在玩cosy,还满开心的,但就不能再像样一点吗……不死心地将系好的腰带再拉紧一点,看起来还是没差。 此时,整个停车场内响起振奋人心的太鼓声。其他联队的人似乎开始准备乐器了。 像是受到感染般,接着又响起了钟声。然后是三味线和笛子、洞箫等等,演奏出旋律。大太鼓咚咚重响,如雷声在腹部引起共鸣。鼓声一响起,就漂亮地颠覆了乐音的基调。祭研练习时只使用太鼓和钟。因为没有人会 弹奏其他乐器。 「好强……」不知是谁这么低喃。接着其他人也惊呼「好快……」正式上场前的魄力,果然和平常练习时大不相同。 万里也被震慑了,屏气凝神地听着,在超高速节奏的旋律与乐器声中僵立着。空气的震动沿着脖子传递到背部。祭典特有的节奏在灼热的盛夏阳光照射下悠扬。 「祭研的各位,请差不多可以准备上场啰。」探头到帐篷底下这么说的,是来自别的大学、也是这次联队中心人物的某个三年级生。「了解!」一听见科西学长这么回答,他便笑着退了出去。手上已经提着写上联队名号的灯笼,从腰际垂下的印笼摇晃着,印笼有着风流倜傥的紫色长长流苏,在万里眼中看来真是十分帅气。(注:印笼原为日本古代收纳印章及印泥的容器,江户时代改为存放随身药物之用。多半附有丝绳及套索,悬于腰间。后逐渐演变成为小型饰物) 「科西学长……」 「怎么,多田万里,你怯场啦?」 「有、有一点……我们已经开始了吗?」 「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每个阿波舞联队出发的时间早已决定,所有联队的出发地点都是这个停车场。 各队伍经过精心打扮的舞者们在这大晴天下吵吵闹闹地聚集于此地等候。有的体育社团联队围成圆圈加油打气,也有配合音乐做舞步最终确认的联队。此外,也有在帐篷底下喝饮料保持体力的帅气欧吉桑集团;和穿着祭典服到处乱跑的儿童,一点小事就发出响亮的哭声。 开始的时间愈来愈近。舞者们纷纷熙熙攘攘地动了起来。 科西学长拍着手,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喊: 「差不多啰!天气很热,大家要小心别中途抽筋喔!」 是!祭研的男生们齐声答应。 「所有人快趁现在摄取足够的水分盐分,也别忘了拉筋热身!」 是!答应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大家马上起身,开始仔细地拉筋,伸展阿奇里斯腱。 「喔,那些家伙终于来了。」 万里也一边转动膝盖,一边望向寺院建筑。从有着古色古香拉门的玄关处,手上拿着斗笠、着萌黄浴衣和木屐的女生们正大摇大摆朝这边走过来。 只脱下半边肩膀,腰上的黑绢腰带系成太鼓形,除了艳红的朱色和服衬衣外还戴了护手,化了浓妆,各个婀娜多姿。和平常随性的大学生装扮或穿着练习时的运动衣裤感觉完全不同,每个人的美艳度都突然提高了。这么觉得的人可不只万里,因为所有男生都拍起手来了。 「好厉害!看起来都像女人了!」 「真的!我们社团原来有女人耶!」 「什么?你、你们原来是女人喔?」 「为什么要隐瞒到今天!我本来还以为各位都是大叔呢!」 对闹哄哄的男生们毫不理睬,扇扇手中的斗笠表示「吵死了」,朱红衬衣军团马上抢走电风扇前的位置,霸占了阵地。一边大声嚷嚷着「热死了」、「妆都要花了啦」之类的。 万里在众人之中寻找的恋人的身影。可是其他学姐们穿戴整齐后纷纷挤进帐篷底下,就是不见香子的身影。咦?万里扭着头四处张望。正当他想问站在附近的学姐有没有看到香子时。 唯一一个手上没拿斗笠的女生冲了进来。 「哎呀,让大家久等了呢。是说,这里也太热了吧!还真亏你们能在这里待这么久,没事吗?里面可是有凉凉的冷气可以吹的啊!」 笑着滑进帐篷底下的是琳达。她那身打扮是…… 「没事才怪!就是为了让你们换衣服,才把冷气房让出来的啊!」 啊哈哈,是喔!不好意思喔!琳达笑着这么说,科西学长边骂着:「你给我开什么玩笑!」边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着这对感情很好的学长姐,万里不禁伸手指的他们大喊: 「你们穿情侣装喔!」 「嗯?对啊!」 回头搭腔的琳达竖起大拇指。 穿着男装和服,英姿焕发的她,身上的服装和科西学长一样,是装饰着黑金交错市松格纹的男舞者服。 白晰的胸口和光脚大方地秀在阳光下,带有柔美女人味的身体曲线在绑上腰带后看得更是清楚。翘起的脚趾之间夹着舞者足袋。琳达这身装扮比谁都华丽,也比谁都娇媚,尽管穿的是一身男装,在万里眼中却是比在场所有人都闪闪发光。 「今天的我可是男装丽人唷。」 眼前这咧开红唇笑着的美人,是那个开朗有趣又可靠的「琳达学姐」。 「哇喔!不错唷!赞!男子气概!」 「谢啦!没错,我现在很有男子气概!」 社团的学姐与学弟——或许自己现在终于习惯用这样的关系和她相处了,万里心想,给琳达一个毫不虚假的笑。 上次因练习而见面时都还觉得有点尴尬,虽然琳达若无其事地像平常一样面对自己,万里自己却连好好与她目光相对都做不到。 然而今天似乎已经没问题了。能笑着面对琳达。 在这连思考力都要被连根拔起的酷暑之中,周遭喧闹不休的祭典乐器盖过了呼吸时的声音。请人帮忙穿的和服,和平常不一样的化妆。紧迫逼人的祭典时刻即将开始。 这些混合起来构成了夏日祭典的非日常氛围,或许正是如此,才使得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尴尬」都因微妙的气氛而烟消云散了吧。仿佛那些暧昧不清的什么,统统都被道具大折扇横扫开了。 「说真的,琳达学姐比我还帅啊。不知道我是不是肩膀太斜?才没穿多久,衣服就都松垮跨了。」 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大约两公尺。这是身为社团学姐弟理所当然的距离——中间还夹着一个科西学长,所以或许是个有点远的距离也说不定。 不过,这大概也是个适切的距离。 「不要紧不要紧,别担心。讨人喜欢就赢了啦。话说回来多田万里,其实啊,府上女友现在正发生一点问题……」 「问题?香子怎么了吗?」 琳达稍微收起脸上的笑容,皱起眉头,视线越过万里投向后方。万里转过头,看见的是个有点哀伤的废柴。 「香、香子……」 她已经连自己走路都没办法了。 尽管姑且穿上了规定的服装,但两边腋下都要学姐撑着扶持,有着黄金机器子称号,万里心爱的女友——加贺香子,虚软无力的双脚套着木屐在地上拖行。 向后仰的脸上面色如土。头发散乱地搭在脸颊上。这副德性与其说是大家已经很熟悉的c-3po,不如说像极了在经历狂乱放火与钟鸣连锁攻击之后终于遭到逮捕的果菜店阿七。(注:八百屋のお七。江户时代实际存在过的人物,为一青果店主之女,为了与心爱的人见面而纵火烧屋,最终被捕,处以火刑。传奇的一生在后世经常成为文学创作或歌舞伎题材〉 万里完全慌了手脚,从帐篷底下飞奔到故障品身边,窥看她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怎么了……喂、你怎么了呀?」 「万、万里……」 「纵火什么的!是会被处以死罪的啊!你懂不懂!」 完全错乱。 「……抱歉,你这句话实在是连我也听不懂……」 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香子泪眼婆娑的望向万里。 「啊,不、可是,都是因为你这模样太奇怪了嘛!这种感觉,就好像江户时代纵……纵火的那个……」 「我才没纵火……我只是、有点、紧……紧张……」 太过苍白的脸庞也抽搐起来,香子扭动身躯。 「啊啊啊!」 突然尖叫了起来。喔喔……包括万里和学长姐在内,所有人都被吓得向后仰。香子甩开支撑着自己的女生们的手说道: 「还是不行!我再去一次厕所!」 就这样又拖着脚步走回来时路。虽然暂且能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但动作却微妙诡异——右手和右脚、左手和左脚同时伸出来,使得她的身体极尽笨拙之能事地扭曲、摇晃着。 「是难……难波步(注:即同手同脚的走法,据传为日本古代一日可行数十公里的飞脚步法)……!」 万里倒吸一口气,这岂不是失传已久的古式步行法吗。 「小香!小香!不要紧的,小香!你从来这里到现在已经去过厕所三十次了不是吗!」 「琳……琳达学姐……」 琳达追在香子后面,温柔地抱住她的身体支撑住。然后在香子耳边悄声说: 「你的膀胱是空的!空空如也!懂吗?冷静!仔细想想!你的那股尿意是……」 「这股尿意是……」 「幽灵尿意!」 「幽灵、尿意……!是吗……!」 看来是成功说服她了。 好不容易把香子重新拉回帐篷底下,琳达回头对万里做了一个「就是这么回事啦!」的表情。 「她陷入极度紧张状态,就连换个衣服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哎呀呀……」 让她在折椅上坐下,香子用机器人般的僵硬动作茫然环顾四周。看那脖子的转动方式,叽叽、嘎嘎……糟了,得上油了……科西学长困扰地低喃着:「来人啊,谁去拿个kure 5-56防锈润滑油来啊……」 只要开始跳,或者说只要戴上斗笠,香子应该就没问题了。不只是万里,祭研的人根据经验都知道大概是这样。 练习时,香子只要戴上斗笠,似乎就因此不再在意旁人的视线,可以好好跳舞。可是,在戴上斗笠之前的阶段,竟然紧张到这种地步……就连万里也开始不安起来。 此时,帐篷旁边传来「咚!咚!」太鼓连击的巨响。「唷!」「哈!」的吆喝声也开始此起彼落。开始了。祭典开始了。情绪已高涨至顶点。配合着这个,香子的身体也突然倾斜。 「……呃,总之,先擦这个吧。你忘了对吧?口红。」 「……」 在她身边坐下,琳达温柔地从自己的手提袋中拿出口红交给香子。其他学姐帮忙打开镜子,拿到香子面前让她能好好擦口红。 那总是完美的美女香子,现在脸却僵硬到判若两人。即使如此,香子还是取下琳达借她的口红盖子,口中喃喃着似乎是在说:谢谢,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恐怕身旁的谁都没听清楚实际上她到底说的是什么吧。 就这样,把脸靠近学姐手中的镜子,将鲜红的口红按在唇上。 「……唔……唔……唔……」 人中莫名拉长,却又僵住不动了。 「怎么了,香子!加油!」 连贴在香子背后一起照镜子同时送上声援的万里都使劲了。怎么了!加油!擦口红吧!战斗吧! 然而,香子只是把口红贴着上唇就再也不动了。别说不动,甚至很快地激烈发起抖来,抖得令人难以置信。 「酒精中毒吗……?」 不知道是谁这么小声地说,形容得还真是贴切。 即使如此,在这个当下,香子的心其实还是不屈不挠的。不像一般擦口红时上下左右擦在嘴唇上,而是利用颤抖的手一点一点地敲上去,巧妙地让嘴唇拥有鲜艳的色彩。很好、很好,就是这样。正当每个人手握拳头,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她时,事件发生了。 「……呜哇!」 怎么会有这种事,口红、竟然直接插入那个足以配得上美丽蔷薇女王名号的加贺香子的鼻孔里了—— 喔唔……万里战栗不已。其他人也一样。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错失爆笑的时机,帐篷下的空气瞬间凝结。 一条红线宛如鼻血,不偏不倚的划过她的人中,香子……默默闭上眼睛。全身靠上椅背,女王仿佛就要这样永久长眠。再见了,加贺香子,我们不会忘记你有多有趣——祭研全体带着泪水恭送你英勇的身姿。 只有一个人,只有万里靠在香子的膝盖上说: 「别这样啊!等一下嘛,学姐们!请不要放弃嘛!你们打算把我家孩子丢在这里吗?香子——起来、快起来!祭典要开始了喔!」 轻轻摇晃她,但香子依然一个人呈现「完」的状态挂在那边。 学姐们当真想将她留在那里,纷纷开始起身。 「……真是的,真拿她没办法。」 唯有琳达,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呐,科西学长。终于到了要把『那个』传授给一年级小鬼的时候了吗?」 「啊啊,『那个』喔……嗯,对啊。或许是该这么做了。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也没办法。」 「其实我也觉得『那个』好丢脸,可以的话实在是不想做……」 要做「那个」吗?真的假的。真没办法,但也只有做了吧。对啊。除此之外没别的…… 学长姐们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意有所指的视线。 「咦?什……什么啊……」 察觉到那不寻常的气氛,万里抱着挂掉的香子肩膀,抬头看学长姐们的表情。应该挂掉的香子也注意到状况有了改变,偷偷掀开眼皮,不安地和万里面面相觑。 到底学长姐们要做什么啊?他们什么也不说,无言地将身体靠在一起围成圆圈,将缩成一团依偎的万里和香子团团围住。 「嗯~?」 先是低音的一声。来自科西学长。 一边用鼻子哼着,一边伸出右手对着被围在中央的两人「啪」地做一个弹指动作。接着其他人也纷纷哼出不同音阶的「嗯~?」、「嗯~?」、「嗯~?」……啪、啪、啪…… 就在对两人反复进行「嗯~?」与弹指之间,渐渐围成圆圈的众人开始绕着圆圈踩踏步。说起来,就像是少年队唱〈君だけに〉那首歌时,前奏部分舞步的多人版本。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万里与香子甚至开始觉得这除了恐怖之外什么都不是。并排的脸、脸、脸……缓缓转着圈,脸上是哼歌的表情,眉头皱起,嘴唇轻闭,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万里与香子。 学长姐们将两人包围,不停地团团转,嘴里像施展什么黑魔术之类的低喃着「嗯~」,弹指做出节奏。不久,节奏愈来愈快,「嗯~」的呻吟之中开始夹杂起「呵!」的呼声。嗯~呵!嗯~呵!嗯~呵呵……嗯呵呵。 嗯呵呵、嗯呵呵、嗯呵呵、嗯呵呵!配合这节奏,所有人全身朝中央做出撒网般的动作!对两人伸出双手!嗯呵呵!尽全力!配合节奏!嗯嘿嘿! 好可怕。 被困在中间插翅难飞,万里和香子只能「呜哇……」「噫啊……」的叫着,呈现吓傻僵直的状态,任人摆布。 而且那些从头从脸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做出撒网动作的数十只手还开始互相拍击,随着节奏击掌不停。其中还有几个人像念rap似的和别人哼着不一样的节奏,用下巴和脖子打起拍子来。 「嗯呵呵,嘿!嗯呵……嘿!嘿、嘿、嘿~!」 还有人开始做出「阿因~」的怪表情(注:「阿因~」是日本谐星志村健的招牌搞笑动作。特征是突出下巴,单手平放在下巴下方),每个人都随着自己兴之所至加入「嗯嘿!」、「嘿嘿!」、「嗯嘿嘿~!」等吆喝……不只学长,学姐们也一样。尤其是琳达特别激烈,仰起头前后摆动 着腰,口中大喊着「嘿嘿嘿嘿嘿——耶!」下巴突出得程度教人绝对不会忽视她激动的情绪。 「一起来!嘿!来!嘿!多田!嘿!万里!嘿!」 原来是对万里提出邀约。不!办不到!这种事我办不到!万里扭动身躯想逃,却被捏着下巴强制做出「阿因~」的怪表情。 「嘿!嘿!」 「啊呜!不要!」 「嘿!嘿!」 「住手!啊啊!……嘿!」 集团心理真是令人畏惧。 回过神来,万里已经被卷入学长姐之间的漩涡,前后摇摆着身体,口中吆喝着:「嘿!全力以赴嘿!翻白眼吧嘿!阿因嘿!」 一个人被留在正常世界的香子…… 「噫呀!不要啊!来人啊!」 几乎是半哭泣状态地恐惧颤抖,扭动身子,人中上的红线还没擦掉,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忍受整个祭研的狂态。万里和琳达和科西学长和其他学长姐的目标都锁定在她的下巴,纷纷对她发出「嘿!」、「来吧!」、「香子!」「机器子!」等爱的召唤,诱她也加入「阿因~」集团。 「哇呀呀呀!别这样!我办不到!那种事我绝!对!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嘿!嘿!嘿!嘿~!」 堕落了…… 万里用全身引诱的「阿因~」终于攻陷了女王。站起来,用和大家一样的节奏摇摆身体,陷入「嘿嘿」错乱状态。和万里正面相对,「给you嘿!」「给me嘿!」「交错嘿!」「情侣嘿!」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害怕了。只要把身体交给祭典节奏,跃动全身,大家形成一个生命体大闹一场就对了。 「祭研的各位,准备出场啰!啊,看来大家已经开始了是吗!」 看到联队总部的伙伴过来联络,大家回报的是用尽全力,整齐划一的「嘿~!」和「阿因~」。 男生缠上头巾,女生戴上斗笠。每个人都正式打点完毕。 「很好————————!准备上啰,我们祭研的首场祭典——————!」 在科西学长的呼声下,众人以野兽咆哮般的「呜喔喔喔喔喔喔————耶!」做回应。 祭研代代相传的「那个」,也就是「嗯呵呵嘿和声」,当乐队的演奏在夏日晴空下响起时,很快地融入其中了。 *  *  * 多田万里在跳舞。 在灼热的太阳下,柏油路上升起的袅袅热气之中,蹲低马步,额上缠着头巾,咧嘴轻佻地笑着,像学长姐教的那样弯曲膝盖将身体交给节奏。 加贺香子也在跳舞。斗笠底下只看得见嘴角和人中的一抹红线,划上去后就这样忘了擦掉。穿着木屐的脚尖交替踩着步伐,跟随着三味线的旋律举起双手摇摆。 琳达站在万里和香子所属队列的前方,也是整个联队领头的灯笼部队后方。在热气蒸腾的喧闹声中,唯有她显得特别闪亮。 到底琳达是在哪学会跳舞的?没记错的话,她原本就是个运动神经发达的家伙,但就我所知,她并未接受过专业的舞蹈训练。 然而琳达的舞,却真的非常厉害。 和好几个男生穿着一样的服装,时而用力挥动手臂,撑开宽大袖子的幅度,像颗陀螺似的团团舞动;时而一口气向上跳跃,如蝴蝶般轻盈飞舞。每当她的指尖划过半空时,衣服上金色的部分便在阳光下闪闪生辉。用不输给男人的豪爽与速度跳动,全身像装了弹簧似的,同时却又拥有柔美修长的手足,美得教所有人都不得不对她行注目礼。 与其说琳达的舞乘着旋律,不如说她的身体就是演奏出旋律的乐器之一。是琳达的舞创造了这旋律,支撑着这旋律。 沿路看热闹的观众们,为琳达漂亮的大跳跃而发出欢呼。一边喧闹着,观众们自己明明也热得双颊发红,却一边拿着扇子对琳达她们这些舞者用力地扇。 万里也好,加贺香子也好,琳达也好,那些伙伴们也好,大家都在笑着。在盛夏没有一丝云朵的晴空下,沐浴在几近暴力的太阳光下任由身体兴奋发热,露出忘却一切尘世烦忧的表情,整个舞蹈团就这样热闹滚滚地持续向前行进。 而没有肉体可以跳舞的我,结果今天还是只能孤单一人,沉默地被留在这里。 谁都看不见我,谁都碰触不到,只能茫然地站在这里,在夏日骄阳之下甚至连可供晒伤的轮廓都没有。 我只是活在现实的多田万里失落的过去,过去的多田万里——那就是我。 因为遭逢事故导致自己和肉体分离,成为彷徨无依的灵魂,不被任何人发现,独自空虚地飘荡在人世间。 眼前的命题是「身为幽灵的我,该如何提升等级成为怨灵」。 ……我想诅咒。 想诅咒那个用我的肉体活在当下、正在跳舞的那个一脸轻佻的多田万里。 原本我也以为如果是幽灵,那种程度的事应该办得到吧。不是那种被灵异照片拍出来的小儿科,而是更具有真实性地引起物理上的灾难。在我还是个活着的普通人时,对于「这是幽灵的诅咒!」、「这是灵异现象!」那类的事还满相信的。也曾认真心想「得早点把『紫色镜子』这个单字忘掉!(注:日本民间传说,若不在二十岁前把「紫色镜子」这个单字忘掉,就会活不过二十岁)」结果还没活到二十岁就……算了,总之就是这样。 话虽如此,我也是第一次当幽灵,最重要的,该如何成为怨灵的方法我根本就不知道。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懵懵懂懂,季节就这样流逝了。当我这个半吊子灵魂被孤单遗留在世界某个角落时,今年的夏天却比往年还要闪闪发光。 回过神来,这已经是我成为幽灵后的第二个夏天了……打从我成为这样之后,季节的轮替已经进入第二轮的一半了。 去年夏天我是在静冈过的。多田万里来回于自家和疗养院之间,每天都在准备考试。当时我根本想都没想到要成为怨灵,或是去诅咒那个新的多田万里,只是胆颤心惊地观望着一切,想知道到底会变成怎样。 没错,至今的我,其实一直把这个新生的多田万里当作自己双胞胎弟弟般的存在。把这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他当作自己人,成天形影不离地担心着。 可是在前几天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发现自己不可能再保持那种温吞的心情了。守护灵服务期间结束,一切都是多田万里害的才会变成这样。 万里抛弃了琳达——放弃了我在这世界上唯一也是最放不下的遗憾。表面上的人际关系似乎维系住了,事实上内心深处却是完全受到阻隔的。我是如此地想待在她身边,想看着琳达,确定她过得好不好,要是一有什么事我是打算立刻飞奔过去的……就算琳达根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但我就是想这么做。 我认为我们共享了多田万里这个人类的「存在」。就算眼睛看不见,声音传达不出去,在这条持续的生命中,多田万里好歹也该尊重一下活在前面阶段里的我。 可是,结果那家伙完全只顾自己,连一瞬间也没考虑过我的心情,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就把我打从心底珍惜的东西给破坏了。然后我被舍弃了。被否定,被拒绝,不被接受。 这件事让已经不再是人类而只是一个灵魂的我,真的受伤了。虽然我早已连能被伤害的「肉身」都没有。 我活着的时光只有十八年。属于我的时间只有那十八年。 这短短的时光,我愿意全部献给琳达也无所谓。虽然很短暂,但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与琳达相恋而存在的,那真的是一段亮晶晶的日子,所以我一点也不想糟塌。就算没有修成正果,还是有它的意义在——我是这么说服了自己。 琳达今后仍将继续下去的长长的、长长的、长长的美丽人生中,就算渺小也无所谓,只要有能让我「存在」的一席之地就好了。那就是我的命。 然而,万里却害得一切都被当作不存在。 是万里杀了我。 他不允许琳达心中留下能证明我曾活过的任何碎片,把仅存的过去全都掏空,践踏了。一切都被他撕裂,分崩离析,灰飞烟灭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遇到这种事,我会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可是就算我从后面撂倒他,或是引起骚灵现象大闹一场,鬼哭神号,我的身体都不拥有物理力量。我的双手空虚地在半空中划过,万里却还是每天悠哉地吃他的炒面。曾经的水煮蛋热潮已退,这家伙最近正迎向空前的炒面热潮。不管是酱味、盐味、猪肉、海鲜……每天吃、每天吃都还是兴致髙昂吃不腻……肥死吧你! 你这家伙最好吃炒面吃成肥猪,被加贺香子甩掉啦! 受伤疲惫的我自暴自弃的如此诅咒,这十九岁臭男生的肉体却顺利地消耗着卡路里。不只如此,不知是否我的「多吃点,肥死你」诅咒成了他的开胃香料,前几天甚至还发生了「咦?今天的炒面特别好吃!怎么会这样?超好吃的!」这种事。就前几天的事而已。 现在也是,看着在太阳下舞动的万里因兴奋激动而潮红的脸,我重新下定诅咒他的决心。 绝对要成为怨灵。 赌上剩下的这点灵魂,我要诅咒万里一整个夏天。绝对要诅咒。看我的诅咒。 不如像个影子般紧贴着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恶作剧整你一番好了。要我眼睁睁看你继续享受开心夏天,实在受不了了!紧贴在汗湿的浴衣背后,在他耳边轻声献上火热的诅咒。 『这里就是绝顶了喔……你的夏天在这个高潮过后将会结束。接下来就是一路下滑,发生的全都是超无聊的事……每天既无聊,又无所事事。做什么都不顺利,老是出状况,楣运连发。你会寂寞悲伤得不知如何是好,超级空虚又绝对孤单……你将活在这样的一个夏天里。听好了,多田万里……』 无论怎么说,这是来自你的灵魂的愿望,肉体一定会被拖累的吧。 为了让诅咒渗透,我开始模仿万里的动作。举起同一只手,用同一只脚迈步,尽管一点也没那心情,但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大喊「嗯呵呵!嘿~!」虽然我是怨灵,该跳舞时也是会跳的。而且我会用挤爆脑血管般的吃奶力气灌注意念。心愿!怨灵化!诅咒!多田万里!结束吧这个夏天!在无聊中结束吧!沉浸在孤单寂寞中吧!夏天syuryo(终了)!我是onryo(怨灵)!这里是zyo(绝顶)!剩下的只有zekkyo(尖叫)! 这么想着,觉得沿路的观众好像都在对我扇着扇子说:「加油~!」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妙的念头?现在,在这里跳舞的家伙以及看人家跳舞的家伙,到底有多少是「真正活着的人」呢? 第二章 尽管如此,这个夏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自己是被诅咒了吗——虽说是个愚蠢的念头,但万里还挺认真的。 他一个人把身体靠在沾满尘埃和砂砾的阳台扶手上,茫然地望着下面的道路。 时间已过晚上七点,太阳却还没下山,蓝色黯淡的大气中混杂着浓浓的废气味。没有风,街上沉淀的热气排不出去,东京的盛夏夜晚逐渐陷入噪音与湿气的谷底。 「就快到了」。香子传来这样的mail已经是十分钟前的事。万里从那时起就一直看着公寓底下等她到来。 差不多该到了吧。手一撑在下巴上,才发现自己的皮肤有多粘腻。摸摸鼻头也是一层油。 脖子也是,头发也汗湿了。糟糕,万里心想。早知道就别在这发呆,该去冲个战斗澡让身体清爽点才对。反正一整天都没事,无聊得很。 没错。万里一整天都很闲。 按照原本的计画,今天本来是和香子约在上午碰面,一起搭电车到两人都没去过的城镇玩才对。现在这时间早该走得筋疲力尽,正在思考晚餐要吃什么了吧。 那里有一间只有今天开放免费入场,举行暑假特别活动的植物园,是香子说想去的。万里也很努力地准备了出游计画……话虽如此,也只是看看网路推文,找间位于那附近又有好吃午餐的店,查一下哪里有可供休息的咖啡厅而已。不管怎么说,两个人都很期待这次的出游。平常总是在万里住处附近闲晃消磨时间的两人,偶尔也想象一对情侣一样出去约会嘛。 然而,到了昨天晚上,香子的亲戚突然到她们家拜访,今天全家都要出动招待。「抱歉,晚上的话就可以,所以我明天去你那边一起吃晚餐吧。」香子很愧疚地道歉了。 既然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万里爽快地变更了今天的预定行程。 结果,在香子来之前的时间完全没计画要做什么,也没什么想做的事,就一直一个人。整天都待在房间里,浪费了一天的时间。一下上网,一下睡觉,一下起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中午吃了剩下的残羹剩饭,没带钱包跑到便利商店去纳凉……喔,有稍微整理了一下房间,还倒了垃圾,算是做了一点正经事。不过剩下的时间就只是一直站在阳台等她来而已。 「……真是的,我这家伙怎么会这么闲……」 仔细想想,自己这种过日子的方式实在是有够不象样。不用任何人指责,这个闲人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十九岁,这样真的好吗? 而且还不只是今天而已,也难怪万里会暗忖自己是不是被谁下了闲人诅咒,或被恶意诬陷为傻子。这个夏天,万里真的什么计画都没有。 在跳阿波舞那天之前都还过得相当忙碌啊。 社团练习,练习后要一起吃饭喝酒。是啊是啊,荷西学长他们四年级的还约好了一起来看大家。大家因为就职活动的压力都瘦了一大圈,简直就像是修行僧一样形容枯槁啊,言行举止也很不对劲,吓坏了万里他们这些学弟。 对了,祭研的这些四年级学长,还没有半个人拿到录取内定。这个不景气的时代,大家当然早就预料到找工作不会那么简单,即使如此现实还是很严苛。「明明日本经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们这些祭典青年啊……」荷西学长无力低喃。 刚好是学期末,有好几份赶着交的报告,还有避不开的语学考试,很难得的认真念了点书。考完期末考后,为了庆祝考完又办了一次饮酒会。 等这些都结束之后,轮到在埼玉那个灼热地狱举行的阿波舞大会正式登场。香子一下装死,一下以谜样的高昂情绪强迫自己炒热气氛,不过祭典总算也平安落幕了。结束之后才觉得那真是好开心的一天。就连庆功宴上的酒和菜,万里都觉得特别好吃,结果就是暴饮暴食,烂醉如泥,一个人提早回家: 老实说,就到此为止。 原本就「没什么」夏天的计画,走到这一步变成「完全没有」了。 本来比较大型的计画,像是参加祭研三天两夜的社团合宿夏令营,却因为原订当作宿舍的大学研习厅设备故障而关闭,就这样被取消了。 学长姐们虽然说要再择日举办,但之后也没有再联络。其他预定要使用那栋研习厅的社团现在一定也惨遭相同命运了吧。现在才要去申请使用大学里其他设施是很难的。或许今年就这样,不会有夏令营了吧。 至于中型计画,就是和香子约好要去看的烟火大会,因为从几天前开始下起连日豪雨而中止了。为了那天准备浴衣又预约美容院的香子真的很失望。 其他地方虽然也有烟火大会,但香子好像对这场烟火大会特别有感情。听说她还是个考生时,搭上的公车刚好载满要前往观赏这场大会的乘客,据她本人说,在当时挤得脑浆都要从鼻子喷出来的状态下,香子许下「明年一定要成为那边的人!」的誓言。试着问她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看烟火,却换来她「唉……」的一声回应。什么「唉」啊,好歹也是交往中的情侣,哪有人这样回答的啦。 至于小型计画就有好几个了。今天的约会也是其中之一,另外原本和型男光央及二次元约好要出去玩的,也因为打工的缘故等等原因一再延期,也没约好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还有,明明抽中了电影试映会的票,却忘了检查信箱,等发现收到当选明信片的时候,已经过了试映会日期了。 这个夏天真的净是些这样的事,万里觉得自己根本只是会呼吸的肉块。 难得的暑假,有时间的话至少可以去打个工,但又不想再和香子为了这类事情像上次那样争执,所以也提不起劲去找工作。母亲写来问何时回老家,至于这个嘛,就真的是单纯提不起劲了。 反正就算回老家也没事做,东京的肉块回去只是变成静冈的肉块而已。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保持了相安无事的距离,绝对不要让自己一不小心就得面对过去的自己。 给母亲回了「做了决定以后会再联络」的mail之后就再也没联络了。母亲说:等你回来了就去奶奶的茶园帮忙吧,「以前」你每年都~会去的,不支薪……真的假的啊?尤其是不支薪的部分特别可疑。就算是真的好了,在茶园里帮忙时要做什么,也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话虽如此,还是得回去医院做定期检查,暑假里总得找时间去才行。 但不是现在,呼~?没那个闲工夫,呼~?明明就超闲,闲到一个人哼着自己即兴乱编的歌曲,独居小子眼前突然看到大马路上一辆计程车朝这边开过来。 计程车正好停在万里所在阳台正下方的公寓大门前。不久就看见下车的人了,啊,万里小声惊呼。 一手拿着钱包站在道路上的身影,有着卷卷的长发,一定是香子没错。虽然还没看见脸,但头发留得那么长还能维持这么有光泽又蓬松,保持最佳状态的女生,除了香子之外万里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她抬头望向这里,果然是香子。远远就能看见她白得发亮的皮肤,以及那不管看几次都无法习惯,美丽得如洋娃娃般的容貌。她的姿态真的堪称完美,找不到言语形容。 察觉站在阳台上的万里,香子好像很开心地「咦?」了一声,立刻笑着对这边挥手。 万里也挥手回应,直到看见香子一头钻进公寓入口,才飞一般地踢掉拖鞋回到房里。抽起两张蜜妮的爽肤湿巾,叠在一起从脖子擦到腋下,再擦到腹部和屁股,连脚趾中间都擦了。动作迅速如鬼神地激烈上下擦拭,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擦出火花来呢。再拿起84制汗爽身喷雾朝躯干部分狂喷。粉尘弥漫,差点就要引起爆炸,万里在轻微咳嗽中做好最终确认! 垃圾桶ok!异臭ok!电视杂志 虽然累积了好几个礼拜没整理,不过还算ok!厕所也没问题!洗脸台ok!牛仔裤拉链有拉上,ok!也照个镜子确认一下好了!眼睛!牙齿!鼻子!拨拨浏海,看起来再整理也是这样了,所以放弃! 很好,ok! 直接套上拖鞋从玄关飞奔出去,刚好看到电梯上来。尽管心想着我根本就是忠犬啊,万里还是雀跃地在等待载着香子的电梯打开。 到了只剩几秒电梯门就要打开的时候,万里突然觉得自己这副忠犬样好丢脸。一看就是「这个人今天的乐趣就只有等香子来!今天除了这件事就没其他事好做了!」的感觉嘛。完全就是个闲人!无趣的家伙!这个事实不言而喻。 就算再怎么用爽肤湿巾擦,还是擦不掉开心迎接主人的那身忠犬味,仓促之间,万里决定来搞笑。 电梯终于抵达,停了一下,配合门打开的时机。 「猜猜我是谁!」 身子蹲低,做出可爱妖精的姿势。 「是我啊!」 啪!双手放在两颊旁,做出迪斯马斯克(巨蟹座)的「那个」,又或是「小山游乐园」队形般一边招呼着,脸上一边做出突破极限的轻佻表情,朝她飞扑上喽。 呀~!讨厌啦~!万里真是的~!原本期待听到香子如此惊讶娇嗔的万里,却在脸颊受到一拳殴击之后弹了出去。 在一段仿佛永远的滞空时间之后。 「……?」 万里这才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是谁。 「……!」 难怪会被揍飞,连万里自己都觉得合情合理。 没穿胸罩的nana学姐,手上抓着一叠信件,豪迈地大步跨过倒地之后像个娘炮般娇媚侧坐在地的万里,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房里去了。当她开门时,粗暴地几乎像是要连门框一起拆掉,而关门时的「砰!砰!」巨响则叫人还以为现在是发生音爆了吗?接下来,又是一阵「咚铿!啪沙!」的摇滚锁门声。 几乎呈失神状态的万里心想: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不先确认来者何人就先搞笑的我不好……是啊,nana学姐有低血压的毛病……营养不足加上睡眠不足,基本上随时都处于烦躁焦虑的恐怖状态,对这种人出其不意的玩什么「猜猜我是谁」,确实是我的错……捂着脸颊忍住泪水,拼命地如此告诉自己。 话说回来,那香子又到哪里去了……? 「嘿……」 惊讶回头一看,站在楼梯间一手支在墙上,狂野撩起那头丰盈秀发的……怪人……不、谐星……不!是自己最心爱的,最完美的恋人啊。 「my lover……」 卷着舌头的腔调。 半启朱唇,朦胧双眼。另一只手插在挑逗扭动的腰上。修长而自傲的美腿则用力交叉着。性感、透肤的雪纺纱材质,充满成熟风韵的黑色罩衫是无袖的。搭配黑色高腰迷你裙,脚上的漆皮高跟凉鞋也是黑的。大波浪卷发如公主般豪华地披垂到腰部,今天的发圈则是素雅的黑色绸缎制,将染成深褐色的光泽卷发衬托得更美了。 架式十足的肩膀上斜挂着最新款的香奈儿链条包,脚边放着印有高级超市logo的环保购物袋。不知是否错觉,但香子似乎肩膀起伏,「呼……呼……」地喘着气,还莫名喜悦地说: 「吓到了?吓到了对吧?没错,我就是一个如此出人意表的女人!」 涂上酒红色唇蜜的油亮双唇漂亮地向上弯,香子脸上浮现了招牌完美笑容。当然,同时也从鼻尖全力发射她的自傲光线,保持住模特儿般的站姿。 「你、你爬楼梯上来的……穿着那双鞋……?」 「对啊?用冲刺的喔!」 「为、为何……?」 「我突然想到这个圈套的啊!刚好在一楼遇见nana学姐在开信箱,我就灵机一动了!心想对了,不如吓吓万里吧!耶呼!你吓到了对吧?对吧?这·就·是!恋·爱·的!香·辣·的·调·味·料·啊!」 干嘛用三三七拍子的节奏说啊。 「圈套也好,什么都好……不管我有没有吓到……托你的福,就是我现在这个下场……」 「没~问题啦!」 啊哈!香子笑得像个外国人似的耸耸肩,喀喀踩着九公分高跟鞋朝跌坐在地的万里走来。 「什么没问题,你每次都随便敷衍……」 「这次可不是随便敷衍喔。我说没问题是有理由的,现在我就来帮你做『咖哩炒面』吧!」 「咦?」 「吃了我的咖哩炒面,保证你马上会将nana学姐的爱的铁拳抛到九霄云外唷!我答应过会煮给你吃的,不是吗?」 姑且不论nana学姐的铁拳是否有爱。 「真的吗!你上次说的那个是真的啊!太、太棒了!怎怎怎怎怎么办!我、我好高兴!」 万里是真的马上就站起来了。香子把附有拉链,看来相当沉重的环保袋甩到肩膀上,伸出手借给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万里。 「你知道高兴就好!」 坏女王似乎心情愉悦地高声放话。接着—— 「我有确实地把食材都买来了喔,准备万全!你好好期待吧!」 带着笑容十指交缠。今天一整天因无聊而松闷的心情也一口气烟消云散了。万里心想,别说是遮掩不住的忠犬味了,要是自己屁股上有长尾巴,现在铁定像装了螺旋桨一样摇得快断了吧。 万里,你喜欢吃炒面啊?我会做咖哩炒面喔。不是咖哩和炒面,是咖哩味道的炒面。还挺好吃的唷。下次晚餐时,我去万里家做来吃吧? ——上次约会时,和香子之间确实有过这段对话,但却没想到会在今天实现。紧急变更预定行程的香子今天白天一定很忙,更重要的是万里原本以为那只是她随口说说而已。毕竟这只是两人庞大对话量中的一小部分,香子一定早就忘了吧。万里这么一说,香子立刻回应: 「才记呢,怎么可能。」 将一头长卷发简单绕了几圈绾起,变魔术似的只用一根发夹就固定成一个蓬松没忘的大丸子头。 「我可是说到做到。」 她穿上自己带来的围裙回头说。 「呜喔喔喔……」 万里难以克制地发出低沉的呻吟,没想到今天的约会行程竟是品尝加贺香子亲手做的料理。 蓝布底上有简单绞染图样的朴素围裙,衬托着她在夏天里依然如雪般白晰的肌肤,意外地竟非常适合。脱下手表和戒指,今天的她没有擦指甲油。修剪得短短的指甲,是原本漂亮的樱粉色。 察觉万里看呆了的眼神,香子倩然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围裙……」然后像是要秀给万里看一样张开双手。当然,万里才不会说「看也知道这是围裙」那种没情调的话。 「很棒……很棒喔!这样很好看!超适合你的!超级超级适合!非常超级适合!」 兴奋得飞上了天的万里为了尽情地从各种角度鉴赏穿了围裙的香子,开始用像蜘蛛人那样的低姿势沿着地板匍匐移动。从右边看也很美!从左边看也不错!正面也好看!斜角度看也漂亮!这就是他的结论。 平常那样全身名牌,妆容无懈可击,怎么看都是美女无误的香子当然也很棒,但偶尔像这样也不错。应该说相当不错啊。能看到她这一面是男友才能享受的特权,这么一想就觉得更加分了。万里现在的心情就像搭上了超特快车的男人,正享受着情侣气氛,直接冲向新婚美梦的终点站。 一边蠕动一边尽情享受鉴赏乐趣之后,万里便在座垫上正襟危坐,抱着手心细胞死多少都在所不惜的心情,开始用力 鼓掌。太棒了!香子最棒了!非常好!在他这样大肆赞美之下,香子也不禁难为情了。 「讨厌啦,不用这么夸张吧!难不成你是在调侃我吗?」 脸上飞上一层红晕,动作也开始忸怩了起来,即使如此还是超棒的!超特快车前进吧,号志是绿灯!前进吧前进吧! 「我才没调侃你呢,怎么可能!不,我真的觉得自己会变怎样都没关系了!能看见香子穿围裙,而且还帮我做料理,我就算是被诅咒都能全盘接受!这身打扮真是太太太适合你了!」 「咦……真的吗?这样啊……?这件围裙真的有那么好?」 「嗯!是非常好!呜哇,你在家里时总是穿这样做菜吗?」 「咦……嗯、嗯!呃、嗯……对……对啊!大概都是这种感觉……」 「哇喔~这样啊!怎么说呢,这样实在是,好有女人味喔!呜哇,怎么我不知不觉就变得这么high啊!不愧是香子,出人意表的女人!平时是那样的外表,在家时却会穿上围裙做料理!太棒了,很好,很好!」 「……啊、啊哈……嘿嘿……」 「那么!我该帮什么忙好呢?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帮忙!」 「是喔……」 「怎么这么说呢!我可不想让香子一个人忙东忙西,自己却坐着纳凉啊。是说,两个人一起做嘛!我啊,最近想让厨艺变好一点,自己也做了不少练习呢。目标是成为料理男子!」 看我的!万里干劲十足地站起身来,依然兴致勃勃地在脑中思考着冰箱里有哪些东西可用。 「啊,对了,我家还有一些蔬菜喔。要是能用得上,希望你拿来用。有洋葱、豆芽菜、半根左右的红萝卜。要不要做个味噌汤之类的汤?还是沙拉?」 香子不知为何突然沉默下来,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起身的万里。嘴型虽还勉强维持住微笑,但眼里却已满是困惑与焦躁之色。看起来,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 「什、什么?怎么了?是说你去买了些什么菜啊?」 一边窥视着突然停止呼吸的香子,一边稍微打开她带来的超市logo购物袋,正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时。 「……呜喔喔喔?」 咚!突然一记黑影朝万里发射,是鱼雷——才怪,是香子的头。 香子一语不发,像头公牛似的全力冲刺,一个头槌撞进万里和购物袋中间。 被她的惊人气势撞飞,万里跌坐在木板地上,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的姿势像极了坐在大蚌壳里的美人鱼,只能单手撑在地上侧坐,半张着口,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事态。被人撞飞,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加诸于这个身体的物理能量真是不容小觑。 至于视线前方的香子…… 「……这个……不行……」 当然也是整个人仆倒在地上。 将购物袋像宝贝孩子似的揣在怀里,边趴在地上边猛烈摇头。一旦四目交接,她便「耶嘿……!」地笑了。这是什么意思啊。现在才想用笑容打混过去已经太迟了吧。是说你脸上怎么突然一层油啊,真是愈来愈可疑了喔。 「说、说真的,你是怎么啦……?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香子的姿势就像是个全力用头滑上本垒,撞翻捕手(万里)后等待裁判判决的球员。 「别管我!话说回来!」 香子的内裤完全露出来了。看见她的屁股,万里不禁惊愕地「咦咦……?」再看一次。香子察觉万里的视线,「啪!」地手刀迅速拉下后方裙摆,盖住外露的白色内裤蕾丝。 「……不用帮忙没关系!」 这句话是用吠的。 押着垂到鼻头的浏海,将购物袋抱在胸前站了起来。 站起来就步步倒退,和万里保持距离。 「因为我是那种做料理时需要集中精神的人!人家想做给万里吃嘛!而且是单方面完全由我来做给你吃!请谅解我这种少女心好吗!所以拜托!你去坐着就好!坐在那边!好吗?懂吗?可以吧?我希望你明白啊啊啊!」 美丽的脸上突然满是汗珠和出油,显得颇为骇人。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也只能点头答应。万里已经连口头回答的力气都没了,沉默地按照她的吩咐,朝她用下巴指示的电视机前走去,在较低的位置上正襟危坐。 「呼……我就知道会这样,幸好有带这个来……」 看到香子从香奈儿包包里取出的黑色布制物体时。 「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万里跪坐着往后退。那是一个上面用金色莱茵石繍出「sleep」字样的眼罩。 「你给我安分点~」 「才不要咧!为什么非做到这种地步不可?」 「乖乖听话!好了,到我煮好为止不可以把这个拿下来喔。」 「咦,可是这样很奇怪耶!这是干嘛啦,很恐怖耶!」 被香子不由分说地戴上眼罩,还被用力按住想拿下眼罩的手。 「没什么!好了,手放这里!要是敢拿下来比赛就结束啰!还有!」 双手被强制插进牛仔裤后口袋里,香子突然压低声音。 「万里,你听过那个男人的事吗?」 用威胁的语气低语。 「哪、哪个男人啊?」 「和母亲两人居住在下雪的贫寒村庄中,过着环保又乐活的生活的某个中年男人啊……没记错的话……名字应该是叫做约、约翰?还是……庸赫……什么来着?呃,总之就是类似这样的一个故事啦。」 「哪国人啊?」 「日本人啦!反正,那个大叔他竟然和某种大型鸟类结合了!」 「结合……我说啊……」 「可是那个现在不是问题啦,问题是,大叔本身是个偷窥狂的悲哀事实!」 「……大、大叔是个偷窥狂喔……?」 「没错。他是个偷窥狂。那只鸟呢,关起门来唧唧复唧唧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大叔觉得很可以,终于犯下了偷窥罪行。而这也造成他和鸟尽管异常却幸福的同居生活必须划下休止符。」 「……你现在说的,该不会是《鹤的报恩》吧……偷窥狂是指与平?」 「……简单来说,对,没错。就是这样,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也就是换句话说,呃,简单来说……」 「就是叫我别偷看你做料理就对了……?」 「没错!」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会讲话啊…… 早就有这种感觉的万里,虽然现在处于眼前一片黑的状况,却清楚地看见了这个事实……等一下,不对。现在不是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在探讨她会不会说话之前,得问清楚现在的异常行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我来做菜给你吃了!」到鱼雷攻击,到现在被戴上眼罩强制跪坐y的理由是什么,万里很想知道。老实说,实在很不想玩这种y。 「总之,被你看着,我会紧张啦!所以拜托,好吗?在我完成之前别拿下那个,在这里坐好等,可以吗?拜托拜托啦,求求你!」 香子是那么死命地请求,就算看不见,脑中也能想象她双手合十跪在面前的样子。拜托拜托拜托拜托,香子嘴里像念佛似的反复着。 既然她都说成这样了,虽然莫名其妙,但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太好了!你能理解真的太好了!绝对喔!要答应我喔!要是把那个拿下来偷窥的话就以现行犯逮捕喔!然后大型鸟类就会带着每天与大叔同床共枕的热情回忆,展翅飞向北方遥远的大地, fly away——」 「这个已经可以不用再提了……」 「好,那你脸朝那边。不可以乱动喔!」 被强制背对厨房,万里在座垫上端坐好。 感觉到香子悄悄离开的气息,不久,传来笨重的声响。看来是把那个谜样的购物袋放在流理台旁边的声音。那个只要有人想窥看内容物就毫不留情地发动鱼雷攻击的购物袋。 不过,就算香子说不准看,不准动。直到料理结束之前,都要以这副模样坐在这,但要完全遵守也…… 万里不发一语,身体固定不动,试着用力牵动脸上的肌肉。 心想至少看个电视吧。朝这个方向的话,只要将眼罩稍微错开一点,应该就能看见一直没关上的电视。万里努力挤眉皱鼻,搞得脸上表情像是可怕的大魔神,要是现在有不知情的人在一旁,肯定以为「那家伙现在超火大……」吧。 终于,眼罩被挤得错开了一点,开通了下方的视线。太好了,万里心想。反正也看不见香子做料理,这种程度应该还可以获得原谅。嘴巴又开开合合了几次,终于成功地不靠双手,光靠脸上的肌肉重获光明。 结果,这真的是巧合,没想到背对厨房的万里面前刚好是穿衣镜,从眼罩的缝隙间,正看得见在流理台前洗手的香子背影。 哎呀,不小心看见了……可是真的是巧合啊,也不能怪我吧。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万里看见了,香子口中说着: 「好,来加油啰!来煮好吃的咖哩炒面啰!」 后脑勺的丸子松松地摇晃着,香子干劲十足。围裙腰带在纤细的背上绑了个蝴蝶结,看起来莫名可爱,万里感恩地接受了这个巧合,安静地进入鉴赏模式。 话说回来,香子的要求本就是不合常理。难得女朋友为自己洗手做羹汤,世界上有哪个男人会乖乖闭上眼睛不看啊。就算真的有,那一定也早就超越无欲无求,是个连方向都大幅偏离常轨,达到神秘超色情境界的大变态吧。 「菜刀……在哪呢……是这个吧。洗菜篮、砧板……」 香子从小小的厨房里取出万里精心整理好的各项烹饪工具,并排在流理台上。或许这厨房狭窄的空间让她不习惯,香子的动作看起来不大流畅,甚至看着觉得有点危险,不过万里却不敢说。 「那个……要小心别切到手了喔……」 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只说了这句。 「没问题!今天的步骤很完美!」 香子用力扭开水龙头,让水流进流理台水槽。 「接下来,来洗菜啰!」 话虽如此,却没看见她拿出蔬菜。既没打开购物袋,也没打开冰箱。只是让水龙头的水无谓地哗啦哗啦流着,冲洗着空空如也的洗菜篮。 「……嗯?」 她到底想做什么啊。 一头雾水的万里,不由得伸出手指偷偷将眼罩再拉上去一点。即使视野变宽阔,也解不开香子莫名举动之谜,但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香子当然没发现万里在看,口中说着: 「接下来,要来切菜菜和肉肉啰!」 转紧水龙头,关上自来水。把砧板拉到手边,只有上半身的姿势和食谱书上一模一样。右手抓住万里的菜刀。 「呵呵呵?啦啦?嗯呵呵,嘿~?」 一边用鼻子哼着歌,一边咚咚咚咚地跟着节奏摆动手臂。可是,说是摆动…… 还真的就只是摆动而已。 砧板上什么也没有,她只是拿着菜刀轻快地打拍子。 等一下。 ——怎么是空气烹饪! 「……唔……」 一发现这个,万里忍不住就想扯掉眼罩站起来。笨蛋!一旦往那悠哉的后脑勺敲下去,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救了…… 这么想着,只好运用意志力放下举起的右手。为了不让香子发现,再次插进裤袋里。 既然如此,就看下去吧。虽然光是想象就觉得结局可能很可怕,但还是想确认一下香子的空气烹饪最后到底会变出什么花招来。 从眼罩的缝隙间,万里什么也不说地直盯着还在继续空气烹饪的那个可悲废柴的背影。来吧,加贺香子。让我看看你到底想展翅飞向哪个地平线,你的目标终点又是哪一站呢! 「接下来,开始炒菜和肉啰!」 铿啷,将平底锅放上瓦斯炉,也真的倒了沙拉油……啊,太多了、太多了……点火。弯下腰,认真地观察火候,转动调节开关做毫无意义的微调,不久,油好像差不多热了,香子才终于把手伸向那谜样的购物袋。 粗鲁地把烹饪用长筷子打横咬在嘴上,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地从袋子里取出的,是一个满大的,类似保温碗的东西。砰……打开盖子,整碗直接倒进平底锅。完成。 无论万里怎么看,那都是一碗早就煮好冷掉的咖哩炒面。是说……绝对是这样没错吧。 「好~面条也丢下去啰!剩下的就是调味,再快速地像平常那样完成吧!」 「……」 一切已变得空虚不已。端坐着将手背在身后,戴着半掀开的眼罩,看起来就像一个变态的万里沮丧地垂下头。无论是那飘散在鼻端,闻起来就很美味的咖哩香、浓厚的酱料香,猪肉的脂香,或是心爱女友亲手做料理这件事,甚至那造假的烹饪实况转播,现在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空虚。 香子正手拿长筷俐落地重新翻炒面条。看这手势,和一般这个年纪住在家里的女生厨艺应该差不多吧。要是不说破的话,不久她应该会就这样完成炒面,说声「完成了喔~」,再装盘送到自己面前。 接下来万里可以有几种选择。 首先是第一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哇,好好吃!谢谢你亲手为我做菜!」 第二、带着暗示的笑容说:「简直就和买现成的味道一样呢。」 第三、现在马上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敲敲她的肩膀说:「喂,加贺!我都看到了喔,全部!」……不,这个不行。这么做就真的变成鹤的报恩了。偷窥现行犯被逮到,大型鸟类fly away,得不偿失啊。还是别重蹈与平的覆辙比较好。 「来,就快做好了喔!呵呵,你很期待吧……」 香子笑着转过来。突然,两人就这么在镜子里四目交接了。 唔。万里倒抽一口冷气。糟了。另一方面,香子则是维持回头的姿势不动。 「噫呀……!」 发出尖锐叫声的同时,差点真的要翻白眼了。从镜中也看见她膝盖一软的样子。长筷掉落,在千钧一发之际重新抓住了。一手抵在瓦斯炉上支撑着身体,香子回头看着万里,表情和身体都是僵硬的。 万里脸上歪掉的眼罩毫无解释的余地。他也什么都没说。香子当然也什么都没说。两人就这样停格了。多田家的时光暂时冻结。 不久。 「香……香子……」 好不容易,万里挤出一点声音。 「……」 「……要烧焦了喔……」 「……」 「……不是,真的啦……平底锅!要焦了要焦了……!」 叽叽……关节发出声音,香子缓缓转身面向平底锅。拿着长筷再快速搅拌一下炒面,慢慢熄火,再次回头。脸上带着像从哪里复制贴上的笑容。 「你都看见了?」 步步朝万里逼近。那张油亮油亮的脸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刻意装出的笑容,仿佛现在五官就会一个一个从脸上剥落似的。叫我说什么才好呢。该拿这气氛怎么办才好呢。 「……不是的。你误会了。这不是万里想 的那样。」 说着像外遇被抓到时的台词,香子摇着头,拖着脚步接近。万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了。 「……其实,这是我使出浑身解数的大搞笑桥段啦……吓到了吧……?吓到了对吧?笑一个嘛!笑一个呀万里!笑来看看嘛!因为,因为这是……这是……」 这·就·是!恋·爱·的!香·辣·的·调·味·料·啊!香子油亮的脸带着土色,展开她今天第二次的三三七拍子节奏。 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万里则像个坏掉的笑袋,体贴的假笑炸裂。 *  *  * 幸好咖哩炒面并没有焦掉,而且还真的很好吃。虽然有点油,口味有点重,但这也刚好符合万里的口味,满足了十九岁男生无底洞般的胃。 只可惜这并不是香子亲手做的,而是香子家的佣人做的。 「今天真的很抱歉……」 尽管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香子还是边叹气边小声地道了歉。都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道歉了。仿佛在说着今天就用这个代替最后的道歉吧,香子把头靠在万里肩上钻啊钻的。那可爱的模样像极了猫,万里也把鼻子埋进她的头发里作为回敬。香子的头发有甜美的花香,用力深吸一口气时,还夹杂了一点咖哩炒面的味道。 两人走在送香子回家的路上,时间是晚上九点过后不久。 走过人烟稀少的安静住宅区街道,万里和香子手牵着手慢慢散步。 「没关系没关系,我完全不介意,反正很有趣啊。」 退后一点窥看香子的表情,她正鼓起白皙的脸颊,然后嘟起嘴轻轻皱眉。 「其实我本来真的想自己做的。也都好好去买回材料了,真的是打算自己做的喔……是说……」 甜腻的声音。 「没想到会被万里识破……逮捕你这个偷窥现行犯!而且我都那样一再强调了,你到底是想怎样啊!」 瞪人的视线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 万里不禁笑了出来。 「哎呀,一定会识破的吧,那种事。对你来说太勉强了嘛。我倒想说,会觉得这个计画行得通的香子到底想怎样呢!」 因为这句话,香子更拗了。像个孩子似的嘟着嘴,别过头。 虽然万里的背叛偷窥行为导致香子的空气烹饪计画出现破绽,但是香子决定不fly away了。不管怎么说,两人还是在小小的餐桌前吃完了那几乎有三人份的咖哩炒面。闲扯些无意义的话题,喝喝茶,像平常一样拖拖拉拉的,不知不觉就这个时间了。 万里再次握牢香子的手。纤细的手指也用力回握。刚才还那样闹着别扭,但一旦四目交接,香子就会报以一个微笑。和当初相遇时的她比起来,现在她的笑容不但更稚气,也更不带戒心,发自内心不做作。这时的香子眼尾总是会深深、柔柔地下垂,所以万里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做出来的假笑。 温暖的夏夜晚风搅拌着还滞留在空气中的些许热气。离车站最近的那条路,在这个时间总是有很多人,所以两人总是刻意避开,选择稍微绕远路的宁静路径。 「呐,万里。」 香子像想起什么似的用力一拉万里的手,万里看着香子。 「嗯?什么?」 「……我还是先说清楚好了,说打算自己做是真的喔。」 「那种事我知道啦。」 「真的吗?我真的没说谎喔?是真的真的真的。唯有这点一定要相信我。」 「好啊。我相信我相信……不,我真的!打从心底相信你。」 香子依然拉着万里的手,脸直盯着他的眼睛靠过来,万里不禁笑着踮脚逃跑。 据刚才吃咖哩炒面时香子说的,和闲人万里不同,今天的她忙得像被诅咒了一样。 先是结束和家人及亲戚的漫长餐会,再去采买咖哩炒面要用的食材,回到家都下午四点多了。但是一想到即将要在万里面前展现厨艺,就突然极度紧张起来,于是香子好像想按照平日的步骤先做一次当作彩排。 没想到手却一直发抖,腋下也冷汗直流。连菜刀都握不好,使得在一旁看着的佣人都看不下去,说着:「你真是个没用的垃圾!到底在干嘛啊?那个给我一下啦!」然后就开始做起炒面来了。 「当时我就知道我是没办法的,我没办法做这件事。」 走在夜里的道路上,香子的高跟鞋喀喀作响,把万里的手指捏在手里把玩,自嘲般地低语。卷翘的睫毛在美丽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整齐的阴影。 「愈是去想怎么办怎么办就愈紧张,回过神来已经快六点了,都还没补妆也还没换衣服。于是,最后忍不住就拿佣人做好的来了。围裙也是,其实我是直接借了佣人的围裙……或许,只要一开始说实话就好了,可是怎么就是说不出口。而且万里一看到围裙情绪就高昂起来了……」 「嗯,是很高昂啊。没错,我情绪是高昂起来了。想说哪有这么可爱的围裙啊,干脆叫你把围裙留下来算了,还想闻围裙的味道呢。对了,请教一下那位佣人的年纪是……」 「五开头的。」 「五十几……?」 「超过五十五。」 「oh……」 虽说,事到如今不到五十五跟超过五十五也没什么差别了,但纯洁的少男心还是为此小失望了一下。 「她是每天会到我家来帮忙家务的人,从我父亲以前还常常去海外出差时就一直在我家帮忙。」 「……没想到我会对这位熟女的围裙那样兴奋啊……仔细想想,那件围裙的确散发出某种异样浓厚的费洛蒙呢。原来,那就是将近还历之年的味道啊……」 没错。香子点头。 「不过她竟敢说你是没用的垃圾。一般佣人不是都该说『小姐~下午茶的时间到了喔~』之类的台词吗?」 「因为她不是日本人啊。好像也没打算学好敬语的样子,叫我弟都叫『少年仔!』,叫我基本上都是『喂,你』。」 「……呃,不过她做的咖哩炒面真的是很好吃呢。非常好吃。」 「她是真的很有两把刷子,人也很好喔。不过老实说,今天的咖哩炒面比我平常做的要好吃多了。」 「别这么说嘛。下次等你兴致来了,一定要做给我吃喔。到时候就不是空气炒面,麻烦你做真正的炒面啰。我会很期待的。」 「……我那点本事,你要是太期待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总、总之,我还是先正式去上个烹饪班好了?」 「不用做到这种地步也没关系啦。很一般的就好啦。只要不是空气的就行。」 「一般的就是不行嘛!我一定要让万里觉得『这家伙真行!女子力超高的啦』!」 配合穿着高跟鞋的香子,万里尽量放慢脚步。这样比较好。走得愈慢愈好。因为,想要尽可能地延长两人散步的时间。 「话说回来,我真的打算这么做。这个暑假就泡在料理虎穴的地狱特训中好了。」 试着想象泡在特训中的香子,万里差点噗嗤了。那是怎样?倒吊在岸边卷起白色浪花的悬崖绝壁上,一边接受鞭笞一边打发蛋白还同时做芝麻凉拌青菜吗? 「有那种东西吗?料理虎穴。」 「……还是这么办吧,取消和家人的夏季旅行……」 香子瞥了和自己视线高度差不多的万里一眼。万里也回望她,香子有点尴尬地别开目光,看着扑向街灯的成群飞蛾。 加贺家的人每年夏天好像都会优雅地在海外度过长假。听说这是从香子出生前就开始的例行公事,加贺夫妻双方的家人都会一起参加。今年 的目的地好像是巴塞隆纳吧。 然而香子在不久前告诉万里这件事后,每次只要一提起就说「不过,我还是不去好了」、「我一个人留下来好了」。 「你又来了。」 刻意装出受不了的声音,万里说。 「难得的家族旅行,只有香子一个人缺席怎么行。我才不想要因为我而害得加贺家的传统中断呢。有什么关系嘛,你就去吧,巴塞隆纳。」 「可是万里……」 「你不用顾虑我,我不要紧啊。」 「可是我……」 「我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类似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多得都数不清了吧。 香子的说法是,明明自己老是啰唆一大堆地束缚着万里,严格限制万里的行动,剥夺他的自由,那又怎能自私的享受自由。再说,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暑假就分开过也太…… 「我还是觉得太夸张了啦!」 ……她好像是这么认为。 「我不觉得有多夸张啊。就算跟我在一起,也只是懒懒散散地消磨时间而已,会变成一个很无聊的夏天喔。所以你就尽管去吧。像个华丽的上流社会名媛,去度个长假吧。」 香子又开始闹别扭,咬着下唇任性地咕哝:「我也想被束缚啊……」在街灯的照耀下,两人的影子落在柏油路上,白天累积的热气似乎还没散光。 如果要说真心话,万里当然也希望整个夏天都能和香子一起过啊。 也想束缚她到她觉得厌烦,到哪都粘在一起,每天见面,每天约会。就是想在一起。就算没钱,就算被诅咒,只要有香子在,万里就能感到幸福。 可是,这么做自己虽然开心,香子的夏天却将就此结束,想想那实在太可怜了。就算将香子留下来,万里可完全没有自信能带给她足以媲美去巴塞隆纳旅行的乐趣。 之所以会这么说,追根究底,和之前要不要去打工,要不要带香子去海边……那一连串的争执也有关。至今那件事在两人之间还是个微妙不可碰触的话题。 在那之后,香子似乎不管做什么,都会以「不让万里有金钱上的负担」为行动基本原则,再也不表示她想去哪里或想做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找寻便宜约会情报,再约万里一起去。如果找不到,就会来到万里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表演空气烹饪之类的搞笑桥段。这样的香子唯一提出无论如何都想去,能让她留下夏天回忆的烟火大会又被取消了。 所以明明是夏天,两人却什么计画都没有,没有任何像是年轻情侣会有的活动。 既没去海边,也没去游泳池。没有旅行。当然也没能去巴黎……就连亲吻都没有。感情这么好,在旁人眼里看来恩爱无比的两人之间,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话说回来,就算两个人晚上一起待在房间里,其实甚至连手都不会握。只是各自坐在自己的座垫上,仿佛据守彼此不可侵犯的阵地,拉开距离端坐着而已。反而是走在外面的时候还比较像一对情侣。正因为在公众场合轻易能够判断做到什么地步是被允许的,所以才能毫无压力地碰触彼此吧。 没错,就是压力。 两人之间存在着这东西……万里心想。 嗔?你想这么做吗?咦?是这样吗?咦?咦?啊、抱歉,咦、抱歉,咦?咦?就像这样,彼此都过度敏感地揣测着对方的心意,然后又彼此察觉对方的敏感表情,彼此都带着这样的表情拼命顾虑对方的心情,然后就退缩了。老是反复这样的事,总之就是个不自然。 一旦在密闭空间接触彼此,就会像这样突然尴尬起来。因为害怕那种尴尬的气氛,所以总下意识地避免在密闭空间中触摸彼此。这一点想必香子也一样。 而这说起来,也终究是因为上次那件事的疙瘩还留在心中的缘故。 那天夜里,在两人差点要去巴黎时,万里放开了香子的身体。 至今仍确信当时的决定没有错,但也能想象这么做多少让香子蒙羞了。万里心想,今后香子肯定再也不会积极主动的邀约他去巴黎了。 说起来,自己也一样。当发生那种行为的可能性进入脑中,就会连锁反应地想起前些日子的事。一旦想起来了,就会像杂草藤蔓一样源源不绝地占据脑海。 那张被撕成碎片、在空中飞舞的照片。 影中人的笑容。 那初次造访的城镇,晴空下的河边,闪亮亮的乱反射光线,导致一切都过度曝光——那应该是早已发誓不再想起的回忆。 「……唔。」 万里轻叹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不让香子察觉,再次张开眼睛。 没错。曾经发誓过的。不要再想起了。不要再想起了。 不要再想起了。 「我怎么想还是觉得太夸张了。就算无聊没事做也无所谓啊。我只是想和万里两个人相亲相爱地在一起嘛……明明只要这样就够了。」 香子不服气地撅着嘴。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时,万里胸口不经意地涌上一股情绪哽在喉咙。自己竟然让女朋友说出这种话。 怎能让她说出这种话呢。说什么无聊没事做也没关系。原本该是由自己好好照顾香子,让她幸福,让她过一个快乐的夏天才对。既然已经办不到了,就好好待在自己的岗位上,不可以妨碍她。绝对。 总而言之,一定要让这个夏天的回忆,仅此一次的大学一年级生的夏日回忆,包括自己这个待在她身边的人在内,对加贺香子来说成为今后漫长人生之中闪闪发光的「一段」。万里现在强烈怀抱着这样的念头。 然而,他却不知道方法。 和香子道别,送她进车站剪票口之后,万里再次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拖鞋,打开电灯,把钥匙和手机往桌上一丢。 房里还充满相当浓厚的咖哩炒面香气。这也难怪,毕竟平底锅和碗盘都还没洗,直接搁在水槽里。香子做菜的时候也忘了开抽风机。万里将窗户全部打开,拉上防不了蚊子的薄纱窗。可是,只有一点风吹进来,连电视杂志的薄薄一页都吹不动。看来只能暂时待在这气味中忍耐了。 听得见外面传来微弱的声音。那是风声和通过楼下道路的汽车声。一辆跑远了,又来另一辆。 这些声音反而凸显了这房间里有多寂静。万里不知为何慌张地打开电视,尽可能选择嘈杂的综艺节目,提高音量。 在万里固定坐的座垫旁,夹在桌脚角落里的是香子专用的蔷薇图样座垫,座垫四角系着深红色的蝴蝶结。另外还有某个东西掉落在旁边,捡起来一看,是写着sleep的眼罩。她忘了带走。 无意识地用指尖拨弄着眼罩,万里出神地站在房间中央。 现在这个空间里,静得像是漫画里「静默……」、「空旷……」的拟声就挂在头顶上半空中似的。万里心想自己还真是个漫画脑。 香子不在的单人房中只留下刚才的欢乐余韵,但也瞬间就消失了。比起原本只是单纯「无」的时候还要空虚寂寞。相较之下,完全持续的单调无聊说不定还好一点。默默在地上打滚,做一个肉块,什么感觉都没有,让时间自己去过它自己的就好。 然而现在的寂寞却以加速度刺激着万里的心。或许在那边的所有东西都一样吧,沉浸在寂静之中未曾发觉的那些东西,一旦开始流失就会注意到了。 简直就像空气。简直就像风。寂寞是空气,一动起来就有感觉了。 把眼罩拿来当发圈用,撩起前额碍眼的头发固定住。万里将电视的音量开得更大了。转动手臂朝厨房走去,决定趁自己跑去上网摸鱼,任凭时间流逝之前把该洗的碗盘都洗 干净。 白色的陶盘两个,成组的叉子两把。喝过乌龙茶的玻璃杯两个。饭后用来泡茶的茶壶一个,马克杯两个。这小盘子是干嘛用的?啊,是装红姜的。还有平底锅和长筷。 在海绵上倒了一点洗碗精,将放在流理台里的小水桶装满水,万里低头看着两人份的餐具,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呼……然后就这样垂下头。 香子前往巴塞隆纳的时间是下个月。她好像说会去两周还是三周吧……有钱人旅行都不是参加什么几天几夜行程的呢。十四天和二十一天可是差很大啊,不过这是万里这种庶民才会有的想法吧。 仔细想想,自从认识香子之后,这是第一次要和她分开这么久。包括还没交往时,她还是光央跟踪狂的时代在内。 不知道到底会有多寂寞呢。 一旦开始想象,原本擦洗着第一个盘子的手就不由得停了下来。电视里传来一堆搞笑艺人的笑声,机关枪似的关西腔更无视于万里的存在。「哩洗安哪啦!」、「哩洗白痴腻!」……不小心回头一看,差点就对电视说起话来。真的是……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寂寞呢,我这个白痴。 至今,不管一个人在家多久都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是积极地想要独处,想从人际关系之中逃离,所以才决定离开老家。在认识香子之前,从来不曾对一人独处的寂寞感到如此恐惧过。然而现在却变成这副德性。 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光想象就令人沮丧。 开始交往至今,两人实在是太常腻在一起了,说不定自己已经太习惯她的依赖和束缚了,尽管她束缚万里的程度,在旁人眼中看来根本就是异常。被多得像鬼的mail和近乎跟踪狂的出现频率养大了胃口,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像一般人一样过日子了。 (现在竟然要扔下这样的我,一个人跑去巴塞隆纳!) (害我变成这样,你要负起责任啊!) ……半是认真的自己,真是个没有度量的男人啊。 不,不行。不能这样。不对,不行不行。光想都罪孽深重。万里再次回到洗碗作业中,像只淋湿的狗般甩着头,想甩掉这不应该的念头。 「别去什么家族旅行了,和我在一起吧!因为我很寂寞!」哪有脸说这种话啊。既没钱又没玩乐经验,拿不出任何取悦她的办法,这样的自己哪有资格说这种话。 所以万里是真心希望香子能去好好享受她的旅行。不要顾虑自己,也最好不要和自己共度一个无聊的夏天。 虽然很希望对方能理解这种心情,但对方毕竟是香子。总在奇妙的地方显得笨拙的她,真的很难保证不会为了万里取消旅行。 所以我才会清清楚楚地说了那么多次「去旅行!」、「玩得开心点回来!」啊……万里一边闻着洗碗精的香味一边想。 但一边想,一边也发现了。 对香子来说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光是「无聊的」,除此之外都是「开心的」。对自己来说和香子在一起的时光是「开心的」,除此之外都是「无聊的」。一般来说谁都喜欢开心的时光吧。然而香子却与此相反地希望和自己在一起,她的存在真是个奇迹。话说回来…… (我……就算被抛弃得远远的也没资格抱怨啊……) 没拿稳的盘子掉在水桶里,发出「喀啦」声。 拿香子的无聊做交换,贪恋着开心时光的自己。香子一不在就寂寞得难以忍受的自己。若是哪天,香子察觉和自己在一起有多「无聊」而决定分手的话,那该怎么办。 那么一来,这种寂寞就将成为永远—— 「喔、喔喔喔、喔……!」 从脚底颤抖到头顶。穿过身体。风在低语。惨了。太惨了。 其实,哪还有闲功夫说什么「竟然扔下我」和「负起责任来」之类的话啊。不但要爽快答应香子去巴塞隆纳度过快乐假期,更不能甘于做一个「无聊」的家伙啊。 万里自己也必须成为能提供香子开心时光的人才行。如果办不到,两人就不会有未来。在一起时有在一起时的开心,分开来时也会有分开来时的乐趣,但一旦分开还是会寂寞,等到回来之后觉得果然还是跟自己在一起开心!得成为这种人才行。万里想成为,一个能为香子献上这世上所有快乐的人。 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失去香子。 可是,该怎么做? 像自己这种人,没错,既不帅又没钱,也不会讲什么好笑的话(好笑度还完全输给香子),没实力、脚臭、牛仔裤拉链一天到晚忘了拉、失去记忆、老是害香子不安哭泣……到底为什么香子会选择这我样的男人啊。是哪根筋不对吗?如果是这样,就别再浪费时间了。像我这种人还是、像我这种人还是……不不不,等一下。 把即将沉落在自我否定与自我厌恶深渊的心,从「像我这种人还是死了算了」模式中拉回来。不管思考什么,最后万里总是会这样。消极地尽情厌恶自己,结果还是什么都解决不了。 如果只是自己的事那就算了。消沉沮丧地结束就好。可是为了香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掩饰的,老实说,为了不让自己被香子抛弃,就一定得有所改变才行。 很快地冲洗好平底锅,放在瓦斯炉上。挤干海绵,再简单地洗洗手。接着拿干布擦拭并整理好叠放在流理台上的餐具,因为这厨房小得没地方晾干它们。 (要是没有任何限制,只要是为了香子什么都能做。) 发出「啾啾」的声音擦着玻璃杯,万里恍惚地作着白日梦。 姑且不管这样的自己办不办得到,如果只以纯粹取悦香子的角度来看,能够做什么呢。 首先……开着进口车去她家接她吧。不,等一下。没记错的话香子的父母是爱车人士,她说过光是跑车家里就有好多辆吧。这样的话,不管多高级的进口车,都无法取悦香子了。不然骑摩托车……不,脚踏车……对了,踩人力车好了。人力车不错,很有趣,又好玩,世界上应该没有其他男人会踩人力车去接女朋友吧。 接着送她一束玫瑰花……不不不,等一下。她可是会选玫瑰花来攻击柳兄的人,光是普通地说声「送你!」将花交给她未免太没意思。一定要是更华丽,更具冲击性的……对了,把玫瑰花瓣全部摘下来,撒在她头上和所有她要经过的地方吧。香子踏出每一步时,脚尖都能随时踩在玫瑰花瓣上。这样很棒,她绝对会喜欢。 礼物送名牌精品或衣服首饰也都太常见了。再说,名牌精品香子自己就有很多。所以送的东西一定要能衬托香子原本就持有的物品。例如,总是在旁边扇风,让那头长发在最佳状态下飘逸。打灯让钻石耳环闪闪发光。在她身后牵起长长的礼服裙摆,小心翼翼地保护蕾丝不要受伤也不错。 为了要做到这个地步,自己身上不能有多余的装饰,以方便行动为优先,袖子和衣摆都要扎起来,以黑色统一,才不会有损她的美。最好是连脸都用黑子遮起来好了。 这么整理下来,万里为了香子,首先得先穿上黑子的服装。(注:黑子为日本传统歌舞伎等舞台上为演员操作或搬运道具的龙套角色) 踩着人力车去迎接香子,等她下车时,她走到哪就用玫瑰花瓣撒到哪。 为了让香子走起来闪闪发光,在一旁为她扇风、打灯,并且小心地为她牵起裙摆。 『至今真的谢谢你,万里!我最幸福了!』 想象中,香子如此说着,打从心底对自己露出开心的笑容。在深红色天鹅绒般的玫瑰花瓣翩翩飞舞之中,戴着钻石首饰,穿着白色礼服的香子说: 「来,我们走吧!」 伸出手挽住万里从没见过的帅哥。周围响起婚礼的钟声和众人的欢 呼。要幸福喔!香子,你好美喔!太美了!一定很幸福!很好,很好!非常适合你喔! 黑子万里被排除在外,为了香子,永远在心中如此呐喊。 ~fin~ 「……唔!」 手中抓着盘子和干布,万里不禁当场单膝跪地。破坏力太强了。 尽管是自己擅自想象,但你也实在太过分了吧,加贺香子。那个帅哥又是谁啊。你在哪认识他的啊。巴塞隆纳吗?是吗?是这样的吗?那家伙是巴塞隆纳男吗?和巴塞隆纳男的婚前巴黎,穿的·pe的白色蕾丝内裤吗?只肯做空气炒面给我吃,却给巴塞隆纳男吃真正的面包吗? 我……真的是脑袋有问题…… 摇摇晃晃地起身,把擦干的餐具收拾好,万里在电视前瘫坐了下去。手肘撑在桌面上,勉强支住下巴。 总之,明白了一件事——香子早就拥有一切,事到如今万里根本不能给她什么。就是这样。 香子什么都不缺。没有什么想要的,也不求什么,更没有什么是她需要的。不需要等待救赎,只要美丽而健康地活在这世上就够了。 刚认识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那时的她不被光央所爱,得不到满足,香子总是哭得很惨。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那家伙,不得不认为那种「得不到」的感觉反而是香子这个人的核心。然而当她放弃要求柳泽光央,获得和万里彼此相爱的关系之后,香子就完美圆满了。 万里恍惚地看着电视里闹哄哄的人们。 和香子呈对照的,是什么都没有的自己。 什么都不足,需要救赎,寂寞得难以忍受,在惨烈的无聊中挣扎着,即使如此还是只能活下去。那就是自己。 明明已经赢得了香子的心,那明明就在眼前了,却不但不开心喜悦,反而总是在担心什么时候会失去。比起获得之前,现在的自己更寂寞,更不满足。总是想要更多更多,光是她「在这里」还不够,非得拥有她今后也会永远在身边的保证才能放心。连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都很困难。记得贪心也是七大原罪之一吧。 ……不行。好沮丧。 差点要开始想些不必要的事,万里勉强自己再次起身。想起折椅上还放着老家寄来的包裹。 一开始负面思考就停不下来了,赶快在此斩断,总之先找点事做吧。 拿出美工刀,把宅配单和封箱胶带一起割开,打开纸箱。母亲最近已经不会在里面放信了。里面装着应该是量贩的玉米谷片和零食的盒子,放着自制抹茶粉的底片盒,还有塞满整袋的小鱼干和樱花虾。这个又是什么,原来是巨大的面麸啊……看到这里已经开始烦恼该如何解决掉这些东西了。此外还有熟悉的袋装面条。 照惯例分点给柳泽吧。拿起手机,打开画面本想传mail吧,但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决定直接打电话。想想从大学开始放暑假之后,就没听过柳泽的声音了。从入学以来两人几乎是每天都混在一起的呢。 心想要是没接的话再发吧。电话只响了两、三声,柳泽就接起来了。 『喔~怎么啦?』 耳边传来型男令人怀念的温柔声音。「是我啦,我啦~」一时兴起,故意用尖细的声音如此回应,他也模仿起一样的尖细语气说:『怎么啦你……咳!咳咳!』看来是喉咙负荷不了,噎到了。男人就应该要像这样嘛。那种来路不明的巴塞隆纳男还是不行的。 「柳兄现在在家吗?我老家又寄了好多东西来,我想分你一些所以打电话问看看」 『真的吗?我当然要啰~每次都多谢你啦!』 听见他一如往常的友善声音,万里发现自己从中获得了不少元气。原本堕落为孤独空间的房间,瞬间也恢复了平日的明亮,刚才的负面情绪现在看来就像一个糟糕的玩笑。 「对了,要是不介意,要不要现在来拿?是说我现在很闲,要不要一起去哪玩?」 『抱歉,我现在没办法耶。有点事。下次等万里有空的时候,发mail给我吧。』 「啊,这样啊,了解!」 那就先这样……嘴上爽朗地道了再见,一边挂上电话,万里内心却有点不满地嘟嚷着「什么嘛!」这种失望的感觉,你怎么赔偿我啊! 是说,什么嘛……柳兄这臭家伙。 刚认识的时候,只要稍微邀约一下他就马上飞奔而来,吵闹着说这个也要那个也要,还称自己是收保护费的柳央呢(其实这是现在万里想出来的称呼)。 把手机丢出去,万里一个人颓丧地垂下肩。和朋友之间被措手不及中止了的对话,加速着心中的寂寞。一度高昂的情绪,又消沉了起来。 除了自己之外大家都很忙。不知怎地。 好像只有自己这么闲,这么没事做,整个人像个空壳似的。倒在座垫上打滚,万里将头上的眼罩拉下来遮住眼睛。摊开手脚成大字型,茫然无力地伸展着四肢。 香子的「我到家了」也还没来。明明平常老觉得那些实在是没必要,收收到觉得脑袋要秀逗了!偏偏等的时候却又不传来。真无聊,有点担心……非常寂寞。 早知道就别打什么电话给柳泽了。搞不好被他发现自己其实很无聊又寂寞了吧。愈想愈觉得丢脸。说什么「要不要一起去哪玩?」真是……超悲哀。被拒绝就算了,又干嘛觉得失望啊,摆明了就是害怕孤单。都这把年纪了,连自己一个人过日子都不会,真是有够弱。 「唉……」 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似乎就此将体内那些烦躁焦虑形成的漩涡吐出去了。同时,身体却又像被自己吐出的漩涡卷入融化似的,突然四肢无力。觉得好像就要这样沉入睡眠当中,意识渐渐模糊。 很好、很好…… 我的诅咒还满有效的嘛…… 不错嘛,就这样……这个夏天,你就这样寂寞地syuryo(终了)吧你…… 「……咦?」 万里跳起来。 抓起眼罩,周围和刚才一样没有变化。依然是一个人的房间,电视也还开着,窗户也没关,和刚才一样的状态。什么都没变。可是——是电视的声音吗?不,就算是也太…… 难道是作梦吗? 只是短短几秒的浅眠,耳边却还留着那过于真实的低语,万里疑惑地东张西望。 第三章 你是不是很寂寞啊?对方劈头就用这句话当开场白。 「……嗯?什、什么啊……?」 万里刚睡醒的脑浆里塞满问号。从流满口水的睡过头天国里被电话铃声惊醒,是大约三秒钟前的事。这时候的脑袋还无法回答如此情感层面的问题。 『不是啊,所以说,我就是在问你是不是觉得很寂寞啊。大家都在传喔。』 「是……?谁、谁在传啊?」 『我跟柳兄啊。』 一大早的怎么就这么热,才上午十一点。 从被汗水湿透的恶心床单上,像只牛似的翻身,万里坐在床上。一边搔着几乎要流汗的肚子,一边用下巴夹着手机,用右耳重新听清楚二次元君说的话。 「咦?」 没想到柳泽竟然会在意这件事,万里停止了动作。那明明就是小事而已。话说回来,那家伙又没做错什么。 做出无理要求的是自己啊。不稳定的情绪已经像陈年旧疾般跟着自己,擅自沉浸在孤独之中,突然说什么「要不要来我家」。我又不是他男朋友,被拒绝了还像小孩子在那闹脾气。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想起昨晚自己的任性,突然觉得好丢脸。相对的,柳泽光央则是如此绅士……竟然还关心起这样的自己来。 万里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粘腻的汗水,先单手打开了电视开关。 睡着时窗帘没拉上,今天的窗外也是热力四射的盛夏。多重奏的蝉鸣有如炒菜时的噪音或打钹时的回音歇斯底里地回响着。 「二次元君,你该不会就为了这事打电话给我吧?」 『是啊。』 「讨厌啦,怎么对我这么好……啊,不会吧!那个人跟那个人结婚了?」 随便乱转的频道上正播出娱乐新闻,今天的话题是一对年轻明星结婚的新闻。注意力瞬间被电视夺走。 『喔,你在看电视啊。没错没错,从早上开始新闻就老是在报这条。是说,我今天不用打工,要不要去哪玩?」 「咦!我要去我要去!可是二次元君你的小说怎么办?」 二次元君也就是佐藤隆哉的兴趣是写小说。万里想起他前阵子说过,最近一直沉迷于写小说的作业之中。 『有在写啊。不过最近一直都在做这件事,今天想要转换一下心情。加贺同学咧?」 「啊……怎么办好呢。我想她今天、等一下应该会来我这。基本上,只要她没什么事就会来我家。就算我说约在哪里碰面就好,她也会说想要陪我一起走到那个地方去,结果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前提早跑来我家。」 『出现了!跟踪狂交往模式。那不然,叫加贺同学也一起来玩吧。话说回来,我不会变成电灯泡吧?』 「怎么会!没这回事。平常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二次元君能来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也发mail给型男看看吧?」 『柳兄说他很忙。昨天晚上发mail时,我就说那明天约万里出来玩吧,结果他也拒绝了。』 「是喔。又是打工吧。」 『嗯……大概吧。是说他老兄好像白天晚上都在打工,可是哪有人忙成这样的啊。最近不管什么时候联络他,都觉得他匆匆忙忙的。』 「是怎么了呢。之前他还满常待在家里的啊,虽然大都是在房间里听音乐上网,说不想多花钱所以喜欢在家放松就好的啊。」 万里一边和二次元君对话,一边转着遥控器看各家娱乐新闻。手指华丽地操纵着遥控器寻求更新鲜的新闻话题。 『老实说,我觉得他很可疑。看那样子,该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 听了二次元君这么一说。 「……咦?」 手指停下了动作,现在这个话题可比什么娱乐新闻都新鲜哪。不是看电视的时候了,丢出遥控器,万里撑起热得快融化的身体。 「柳兄交女朋友?真的假的?不会吧……不对,等等,柳兄确实是很受女生欢迎,受欢迎到不管何时何地受欢迎都没问题啊啊啊啊!」 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换来二次元君在电话那头的:『吵死了啦你!』不行,怎么一个人兴奋激动到爆青筋了啊。总之先想办法冷静下来。 「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太激动了……不过看这情况,可能真的是这样喔。那么对象是……」 『小冈。』 对方不加思索地回答。 「……我、想……也是……」 毋庸置疑。 打从入学以来柳兄就一心一意暗恋着她。可爱得像鬼一样,在学校里不论男女广受大家欢迎的万人迷,冈千波。 借酒装疯笨拙地对她告白了,却被她不以为意地忽视,受伤之后和她保持距离,变成有点尴尬的关系,但最后也总算是恢复原本的朋友交情……在柳泽那相较之下堪称大风大浪的校园生活中,总是少不了千波的影子。 要是这份心意真能开花结果,两人终成眷属,或许也就不难解释柳泽谜样的忙碌所为何来了。这家伙是把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奉献给得来不易的可爱女友了吧。 「可是就算是和小冈开始交往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就好。」 『可能是才刚开始交往,希望大家可以不要过问太多?』 「啊……嗯……是这样……吗?」 『你想想看嘛,曾经差点航向毁灭深渊的两人,这次会想暂时慎重一点,不要对外公开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二次元君这么说,好像也是有道理。正当万里差点接受时。 「呜喔?」 突然听见玄关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万里发出惊呼。 『干嘛?怎么了?』 「啊,我家玄关好像被打开了……怎么办。现在好像有人企图侵入我家……」 门似乎被人用力拉开,内问发出「砰」的一声。 『啊?会不会是加贺同学?』 从半开的门外传来的,正是香子「给~我~开~门~」的声音。 「嗯,是香子……等一下喔,我得去把内闩打开才行。」 让二次元君别挂断,在电话那头稍等,万里一手拿着手机走向玄关。先把门重新关上一次,卸下内闩。 「我在楼下打给你,可是电话中嘛!所以就尝试自己入侵啰!……你在跟谁讲话?」 盛夏热气蒸腾的薫风,随着香子令人眩目的柠檬黄迷你洋装一起飘进玄关内。她手上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伸手递给万里。像是交换似的,万里说了声「拿去」,便把手机交给香子。 「咦?谁啊?喂喂?」 嗨,好样的跟踪狂!二次元君这么称呼香子的声音连万里都听到了。什么嘛~是二次元君唷~那是什么意思~扭来扭去看起来有点高兴的香子,脱掉高跟凉鞋走进屋内,开始和二次元君说起话来。 总之先将香子带来的两人份100%果汁冰进冰箱,万里乘机去上了厕所。幸好有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拉起平常就寝时大概只有三成机率会穿上的短裤。 在洗脸台漱了口,挤了牙膏边刷牙边望向房内。 「什么?光央交女朋友了……等一下,等一下,这么说来,对方是……超音波?咦?等一下,那个人跟那个人结婚了吗!不对,现在光央的事情比较重要!不会吧……」 香子乖巧地在座垫上端坐着,虽然瞬间被电视吸引了注意力,又马上拿着万里的手机和二次元说起话来。 「……也对,得先好好确认一下才行。没问题,交给我就对了。我可是专业的喔,在跟踪光央这点上,我很熟练了啦!」 刷着牙,万里觉得心情有点难以言喻。 自己的女朋友原本是好友的跟踪狂。而且还自称是专业的。这里头人际关系的微妙,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嗯,对啊。那等一下再联络……万里!」 「是!」 香子突然转过头来,万里不由得发出希腊语般的声音答腔。香子脸上的表情莫名生气蓬勃,咚咚踩着脚步走过来。 「事情我全都听说了。今天本来想跟你去一家有超划算午餐的餐厅吃饭,不过那个下次再去吧。要开始忙了喔!来,快打!」 咧嘴一笑,把手机递给万里。等一下。万里用眼神如此表示。 刷完牙,咕噜咕噜地漱了口,顺便用发带把前额的头发往后推,用水冲一下脸后,朝手心挤出洗面乳,用起泡球——香子交代一定要用而拿给万里。香子是万里肌肤的守护神——做出蓬松巨大的泡泡。香子像个可靠的教练般站在一旁边看万里在脸上搓开泡泡边说「做得很好」。 「……是说……叫我快打……是哪里?要打哪里呢?」 发现自己这句话讲得很像某种av台词,偷偷在厚重的泡泡下「呵呵」地笑了起来。当然香子完全没发现万里这下流的思考。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超音波啊!」 「啊,打给小冈喔……」 「你是在那里陶醉什么。听好喔,你要好好问清楚喔。万里照这样说就对了。『好久不见~想要寄暑期问候明信片给你啦。可以告诉我地址吗~?』那个超音波啊,有时候个性还满傻呼呼的,大概会回:『咦~要寄暑期问候的明信片给我啊~好复古好好玩喔~之类之类~这样那样~』自己兴奋个半天之后就会把住址告诉你啦。」 模仿万里说话时站在右边,模仿千波时则换到左边还故意突出下巴的香子莫名起劲。万里又差点笑了出来,赶紧用水将脸上的泡沫冲干净。 「不行,下巴下面。发线边缘也是。还没洗干净啦,好好用水冲洗。」 感恩地接受教练指导,再仔细地重新冲洗。呼,好不容易洗干净了。一边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一边抬起头。 「……可是,问了她的地址之后要干嘛?」 对万里的疑问,香子摆出模特儿的站姿靠着门,用一个艳丽的笑容带过。今天的香子状况绝佳。「呵呵」地笑了笑,用眼神催促万里赶紧打电话。可是才刚催促完,却又伸手抽走塞给万里的手机,拔高声音说: 「在那之前先擦化妆水和乳液。」 「是是是。」 「最后要好好擦上防晒乳喔。」 「我知道我知道。」 带着完美笑容的闪亮守护神大人,眨着漆黑的眼睫毛,有如女明星般充满戏剧效果的美。闪耀着亮晶晶又纤细光芒的眼皮上的亮粉也那么美。这都是与生倶来的美貌加上努力与品味的结果,正可说是完!美!的女人。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美女现在竟成为万里的女朋友,而且不久前她还是个单恋柳泽光央的跟踪狂。那真的是,还不久前的事……从稚嫩的少女时代开始,直到不久前,好几年好几年的时间对光央锲而不舍。 「……那个……我姑且问一下喔。」 话虽如此,倒也不会因此就在意什么。 「只是姑且、姑且一问喔。算是小小的确认事项。那个……如果柳兄和小冈交往的事是真的,你在心情上应该是……不会去打扰他们吧?」 万里一边像个娘们般涂抹保养品一边这么问。 「当然!」 仿佛在说:你问这什么蠢问题,香子很快地回答。 「我满心都是不想去打扰他们的心情啊……不过在那之前,得确认是不是事实才行吧。难道你不在意吗?万里一定也很在意吧?你和光央感情那么好,他却连个知会都没有。不想问为什么吗? 那当然是很在意啊。柳泽和冈千波可能在这个夏天终于成为情侣了,这件事却对谁都不说。要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等你打完电话就给你喝果汁。」 「……你连果汁收在哪都不知道还敢说。」 看完万里擦好防晒乳,香子说: 「不就是冰箱吗?我看到了啦。是说这种事不用看到也猜得到好吗。来,打吧。」 香子再次将手机高举在万里鼻子前。万里默默接下,看着恋人露出共犯者的眼神和美丽的微笑。 *  *  * 「我这样会不会很显眼啊。」 「你根本全身都是需要警戒的颜色啊。要是放在自然界里,就是那种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中的家伙。」 「出门前我犹豫了一下啊。本来想穿那件卡其色的all in one……」 「all in one是啥?喔,就是上半身跟下半身连在一起那种衣服?」 「对对,就是那个。因为我上次才穿过,你印象还很深刻吧。所以我才想说不要穿的啊。其实今天还是应该穿那个才对。」 穿着一身华丽的柠檬黄洋装,香子将阳伞斜斜地杠在肩上,想尽办法要掩饰自己超华丽的打扮,正在朝别人家的围墙底下躲。 大中午的街角,灼热的阳光将三个闲人的影子焦黑地烙印在地上。算起来,这闲人三人组已经待在那二十分钟之久了。 用手巾擦掉脸上的汗水,二次元君在万里耳边轻声地说: 「其实我也犹豫了一下呢,早知道就穿深灰色的忍者服。」 「啊,你是说那个忍术学校实战考试时经常穿的那种?」 「对对,就是那个。可是因为施展忍术让身体巨大化的时候被撕裂了,所以今天只好穿全身紧身衣来。这这可是泪姐(注:泪、瞳、爱是北条司作品《猫眼》中窃盗集团三姐妹的名字。她们习惯在犯案时穿紧身衣,俊夫则是瞳的未婚夫)版本喔。」 「太好了,没跟你撞衫。我穿的是小爱版本。」 两个大男人整齐地摆动腰肢,口中哼着杏里唱的主题曲,做出豹女的姿势。香子转头白了他们一眼。 「瞳姐!情况如何!」 「俊夫哥出现了吗?」 「……如果你们说的那个『俊夫』是指超音波的话,还没喔。」 即使躲在阳伞下,香子的脸还是热得通红,手中举着小型的歌剧用望远镜窥看着。香子很中意这个观赏歌剧时使用的望远镜,总是随身携带,不管带的是多小的包包都要放进去。至于要说明理由嘛……因为香子就是拥有这种习性的生物,只能这么说明了。 香子和万里以及二次元君来到冈千波住的地方。凭着刚才从电话里探听到的地址,现在正躲在距离千波家很近的岔路口埋伏监视。 当然,二次元君身上穿的并不是深色的紧身衣,脸上也没粘上成熟性感的假痣,而是穿着清爽的薄荷绿polo衫、露出小腿的短裤,配上帆船鞋的打扮,背上背着小型肩包。不管他的内心有多么不坦率,不管他有多热爱他的脑内老婆,光就外表看来顶多是个轻度阿宅的潮男而已。而且是很能适应社会的那种。 另一方面,万里则随便套件松垮垮的t恤、二手牛仔裤、鞋底单薄的海滩凉鞋,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啊,是两手空空不是用手遮胸喔请不用担心……),一副附近国中生似的打扮,汗湿的全身邋遢得要命。 根据香子的说法,柳泽如果真的和千波交往,一定会发挥他殷勤的本事,每次约会都亲自到千波家接送。所以,柳泽口中的「今天很忙」,一定就等于「今天要和千波约会」。那么,只要在千波家门口盯梢,总有一天能目击两人的约会现场。 话虽如此,所谓亲自接送什么的理由,不过是出自香子一句「我觉得他会这么做 ,光央那个人意外的是这种型喔」,除此之外什么证据都没有。 这只是香子一厢情愿的想法,说不定人家可能是很普通地约在哪里见面,要回家时也是原地解散的那种交往模式啊。如果是那样,在这里盯梢多久都没意义吧。可是就算这么说,香子却强烈主张与其去猜测那毫无线索的「哪里」,不如一赌在这里的可能性。 两个男生基本上都是没什么主见的人,说着「这样啊,既然队长这么说,那就这样吧……」很快地听从了香子的意见,成为跟踪狂的手下。 「不过,今天这天气跟踪起来不会太热了吗?」 对队长没爱的二次元君很快就发出异议。 「我已经有点腻了……差不多该休息了吧?话说回来,我想吃刨冰。车站那边不是有很多店吗?这样也可以直接就搭车去别的地方,哪里都可以,总之我们找个凉快点的地方吧。」 二次元君这么一说,香子阳伞一挥大喊:「啥?」 「刨冰?那种东西当然不行!我不允许!」 「为什么嘛。吃个刨冰有什么关系。这种天气吃冰最棒了。我要吃蓝色夏威夷口味,加贺同学嘛,还是适合吃个草莓炼乳冰。至于万里,嗯……就我的见解你适合黄色,对!就吃咖哩口味吧!」 咖哩口味什么的绝对不要。不是还有柠檬或芒果或凤梨之类的可以选择吗,哪个不选却选咖哩,绝对不允许。忍不住逼近二次元,正想说「给我取消你刚才的发言!」时—— 「什么口味也不行!吃了冷的会一直想跑厕所!」 不愧是专业的,着眼点就是不一样。万里恢复冷静,深呼吸,沉吟地摇摇头拍了拍专业跟踪狂的肩膀。 「不过看这状况……有点怪啊。你仔细想想,那个真的是小冈家吗……二次元说得没错,或许我们还是找个凉快的地方冷静一下吧。看是刨冰店还是罗多伦……」 「咦?等一下,怎么连万里都这样讲!我可是查过google map,那里就是她家没错啦!」 一心相信万里会寄暑期问候明信片给自己,不疑有他的小冈给的住址上,盖着一栋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征的白墙建筑。 和所有东京二十三区内常见的建案一样,这栋房子利用了最大限度的容积率,改成一栋铅笔型的三层楼平房。没有院子也没有矮墙,入口步道是水泥铺的,还能顺便当停车位。上面立着好几个摊平捆起的厚纸箱。 停车位上没有车,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后方深蓝色的大门。周围的住家也大致都是这种类型,整个住宅区里充满盛夏午后的热气。不时出现满身大汗的小学生们吵吵闹闹地骑着脚踏车通过,暑假的气氛。 毕竟,实在是太热了。 「不能依赖google map那种电子情报啊,香子。太小看人类直觉是不行的唷?再说,如果那真的是小冈家……为什么不是蘑菇屋呢?你看,这不是很奇怪吗?既没有带路的兔子先生,也没看到小松鼠,嗳,二次元君,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是啊,万里。其实我也从刚才开始就觉得不大对劲呢。要是那里真的是小冈家……怎么不是用软绵绵的奶油和糖果做成的呢,太不自然了……」 「唔姆……看来我们一行人是落入敌人的圈套了……?」 「啧,糟了……原来这里是幻影森林!」 「可恶,别大意啊347kb佐藤!我们可能已经被包围了!」 「唔唔,密码多田!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看着这两个背对背做出拔剑姿势,已经厌倦跟踪狂模式的笨蛋,香子举起阳伞戳进两人紧贴的背与背之间强制他们分开。 「够了没啊!懒得看你们在道里演道没完没了的小短剧了,我去看一下门上的名牌!」 「不行!不能离开这个阵形啊,蒂芬妮!」 「可能会误触对方的索敌魔法网喔!」 「吼!你们真的很烦耶!不要擅自把我拉进那个世界观可以吗!我很讨厌这种小短剧!看看我的脸!看看我这无法想象勉强还算是十多岁的老脸!看看我这被怀疑整形过、轮廓很深的脸!是不是很不适合演搞笑短剧?是说,别逼我说这种话好吗!」 拍掉万里和二次元君的手,香子独自踩响凉鞋的细高跟走掉了。 美丽的头发编得整整齐齐,仿佛希腊神话里的出场角色般高高绾起,发夹上的莱茵石在盛夏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边目送着那闪闪发光走远…… 「蒂芬妮加贺是不是生气了啊?我们玩笑开过头了吗?」 二次元君一边压低声音这么问。 「不,她不是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的家伙,度量没有这么小,别小看那家伙……她昨天啊,还做了空气炒面给我吃呢……」万里说。 「那、那是啥啊?」 正当万里像发表什么世界奇观似的说明了空气炒面的那一幕时。 「呀噫——?」 草莓牛奶般甜美又莫名稚嫩的娃娃音从万里和二次元君背后响起。不过啊,呀噫是什么啊,呀噫。就不能用别的招呼语吗。 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正是小冈。 「万里和二次元君,你们怎么会在我家前面哩?为什么不使用日本邮政这种方便的系统?咦,还是说你们想尽快把暑期问候明信片送到我手里?刚才的电话是虚晃一招吗?」 漆黑湿润的眼瞳亮晶晶地仿佛两颗宝石。雪白的小脸蛋。双手分别提着便利商店和书店的塑胶袋。 才刚碰面就让两个大男生呜喔喔喔地手脚发软,银河可爱的冈千波登场。 那张惊讶的脸好可爱。指指万里又指指二次元的纤细手指也好可爱。伸出的食指戴着镶有红色石头的戒指,也像玩具一般的好可爱。 长发绑成两颗丸子,孩子般纤弱的肩头被太阳晒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身上多层次穿搭着民族风串珠背心,搭配松垮的牛仔裤和勃肯鞋。 细致的鼻梁也因暑气而染上一层红晕,万里平常看到千波时就常联想到外国小孩,今天的她更是多了一层稚气。 没错,冈千波就是个少女妖精……妖精王国的小公主……所以说,她住在那间平凡无奇的房子里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google误会了……你想想看嘛,这么可爱的生物,她的户口名簿一定是那种蓬松的毛毛材质做成的啊。那种东西,墨田区公所是不可能受理的啦……啊,好可爱,好可爱的户口名簿。蓬松胎毛作成的户口名簿,有着可爱发旋的户口名簿,素颜皮肤粉嫩嫩的户口名簿…… 看着迷失于胎毛飞舞的另一个世界里而失去社会性的万里,千波说: 「你们干嘛不说话啦~是没看见我吗?」 千波急得往上蹦蹦跳跳。背心上的串珠沙沙作响,绑得松松的两个丸子也在耳朵上方晃动。 「呼……不,不行!差点被小冈缝隙淫乱、不对,是紊乱的磁场困住,失去适应现实世界的能力了……二次元氏,振作点!小冈的户口名簿早就电子化了啦!」 「什么?你的想象驰骋到户口名簿去了吗!真有你的啊,多田氏!我现在正在感叹自己一说到绑两颗丸子就只想得到中国娃娃的贫瘠想象力啊!冈小姐,怎么样?变成一个语尾卷舌角色。今天怎么样啊?吗?要不要?吗?唔~so pretty……来啦~!」二次元夹杂着怪怪的中文说。 「讨厌啦~那是什么啊,什么跟什么嘛~讨厌啦!莫名其故,你们好恐怖喔!说真的,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啦?」 为了跟踪你啊!如果这么老实说,这位有毛毛户口名簿的冈小姐一定会更加害怕,所以还是选择安全方式带过吧。 「开玩笑、开玩笑啦!想说既然是暑假,就来玩个『未征求同意就跑来一起玩』的游戏吧!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如果在忙的话我们马上就回去,是吧。佐藤隆哉。」 咦?那是谁……千波脸上瞬间出现认真思考的表情。 「没错没错,万里说得对。因为我们实在是太闲了,才会到处闲晃啦。」 看到二次元君若无其事搭腔的模样,小冈应该能想起这就是他的本名了吧。只见剧情急转直下,千波脸上露出猫咪般至高无上的纯真无邪甜笑说: 「什么嘛!既然如此就先联络我嘛。这样我也能准备一些零食,去车站接你们啊。刚好我今天也很闲,一早开始就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呢!」 千波伸出手,轻轻敲打万里的手臂闹着玩。这是哪来的纯真肢体接触啊,这是肉球吧,肉球。不过,现在可不是扯这些的时候。 「很闲……?」 万里不自禁地反问,瞄了二次元君几眼。二次元君也同时看了万里。两人想的应该是同样的事。 「这……这样啊……」 「嗯,对啊。所以你们要来玩的话,我会很高兴的!绝对欢迎!玩什么好呢?去哪玩?要先来我家吗?要做什么?」 千波很闲。 这就表示,今天最初的前提「今天柳泽很忙=今天要和千波约会」是一场误会?还是说,认为柳泽很忙就是交到女朋友的推测根本上就是误会?不,该不会柳泽的对象其实不是千波吧? 虽然什么也没说出口,但看着万里的眼神就大概猜得到大家想的事情都差不多,二次元君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千波则无视于这样的两人,直捣问题核心: 「话说回来,只有你们两个人?小柳没一起啊?」 没错。柳泽没有一起。我们来这里的前提就是以为你要和他去约会啊…… 「啊、嗯,对啊……柳兄好像有事在忙。」 万里心情复杂地回答。千波抬头望着他,鼓起一边粉红色的脸颊咕哝:「什么嘛。」这表情可爱得像鬼一样。 「说到这个小柳,最近很难约喔。从放暑假前到放暑假后,社团聚会什么的他连一次都没参加。上次也是,原本他说想去的美术馆展览开始了,我约他。起去,他竟然说:那个有点没办法。要是有事也可以改天等他有空啊,竟然说什么没办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真的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望着千波那五官配置得绝妙平衡的可爱脸蛋,万里也深思了起来。 这么可爱的千波,而且是柳兄一直专情暗恋的对象。对于她的邀约却用「没办法」来拒绝了。拒绝本身就够莫名了,遣词用字更是莫名其妙。除了柳泽身上发生什么异变之外,或许真的没有其他解释了。 突然天使飞过——三人同时无话可说,刺眼的夏日艳阳下陷入一阵沉默。二次元君有点慌乱地说:「对了小冈,你看那边。」 「虽然没有柳兄,不过加贺同学也在喔。」 「咦……哇,真的耶!是说加贺同学站在我家玄关做什么啊!」 指尖的前方,香子正用阳伞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地在冈家玄关附近走来走去。手上还拿着她那副望远镜。骑着滑板车经过的两个小学男生,隔着一段距离狐疑地望着她。 万里不动声色地朝香子望去,一边指着她,用介绍珍禽异兽的语气回答千波: 「那个啊,小冈……那叫做空气闯空门。」 三人一齐动手逮捕了正在空气闯空门的小偷。 「干嘛啦!我只是确认一下门上的名牌而已啊!」 「不要动!要看名牌的话,信箱上面就有了!从这么开放醒目的大门企图非法入侵,你是哪来的外行人啊!」 千波嬉闹着从香子背后伸出手,猛然插进她穿着无袖洋装的腋下。 「哇呵——!」 张大了嘴,人中拉得长长地惊呼之后,楞楞地望着自己从香子腋下抽出来的手。 「怎么啦小冈,腋汗吗?刚才直接摸到了?」 万里这么一问,千波却摇着头说: 「相反相反,刚好相反……!加贺同学的腋下实在太干爽光滑了,我大受冲击啊……怎、怎样才能保持这么干净又冰冰的啊?就算你是个大美人,这样也未免太不像个人类了吧?现在可是盛夏耶!」 呵呵。香子下巴一挺,得意地笑了起来,不知在模仿哪个作品里的女主角,高举手指发出宣言。 「从这个夏天起我个人进口的商品!日本国内买不到,是专供欧美人士使用的胶水型滚珠式止汗剂喔!」 「哇,不愧是……」 千波战栗臣服,二次元君却对她咬着耳朵说: 「不是这样的,其实加贺同学的腋下是用金属改造过的,她是个机械人喔。」 哇哈哈哈哈!万里不由得爆笑起来,千波也点头接受了这说法。 「啊……果然如此?之前我就有点觉得她很像机械人了,唔嗯……」 不由分说地将双手插进她的腋下,香子凭着相当的臂力将千波由下往上,像逗弄婴儿似的举起了来。惊讶失声的千波双脚腾空无力摆动着。香子是想对万里和二次元展现捕获的猎物,暗示「你们不听话的下场就是这样」吧。可怜的千波成了杀鸡儆猴的祭品。 隔着一段距离目睹这惊悚一幕的小学生们,从包包中取出手机,似乎在商量着是否该通报警察这里有可疑人物。 「……没……没关系……这人是……我朋友……」 依然被捕获中的千波努力挤出声音,听到她这么说,香子立刻丢下千波的身体说: 「拜托,别这样。谁是你朋友啊。我才没这种腋下湿答答的朋友……」 只要是活人,再可爱的腋下还是会汗湿吧……还问「你也要进口吗?」你是哪来的业者啊,加贺香子。小学生们以一副不想和这群人扯上关系的速度,全力滑着滑板车逃离现场。对着被丢出去的可怜千波,香子突然皱起眉头说: 「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干嘛。」 「呃、这里是我家耶……你问我在这干嘛,我住在这啊……我才想问加贺同学是在我家玄关干嘛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我们都以为你和光央出去了啊。」 是吧?香子如此寻求万里和二次元的同意。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地闭上嘴。两个男生自然而然地察言观色,决定这时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 「……什么?小柳和我?」 千波讶异地瞪大眼睛。像只站在马路旁盯着车水马龙不知所措的森林小动物。那双眼睛在日光反射下闪闪发光。 香子一边用手帕优雅地擦拭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一边直盯着千波瞧,突然暂时闭上了嘴。可是那真的只是短暂的暂时,接下来说的话又像平常一样趾高气昂地宛如站在圣母峰上。 「对啊。我很想看看像你这种萝莉脸的肉食生物吃掉猎物时的嘴脸有多难看啊。是像精灵鱼那样伸出颜面触手吧?所以得知你和光央偷偷摸摸交往,当然要杀到现场来瞧瞧。结果你却一脸痴呆地一个人在这闲晃,倒显得在这热天下盯梢的我们是笨蛋啰!」 ……连主张继续盯梢的队长都说自己是笨蛋了,我们手下……就没救了吗。 「颜面触手是什么啊……不对,才没有呢。交往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啊?」 「别以为你可以装傻带过喔。反正你再怎么装傻我也能轻易识破。老实说,我们都快晕倒了,这边可是拼了命的喔,腋下虽然无汗,但全身都汗水淋漓,呈现差点脱水的状态了。在哪个人中暑倒下 前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你现在就在这给我老实回答,超音波……你是不是和光央在交往?」 「……什么?怎、怎么会变成这样?没这回事啊,完全不可能。」 千波对着香子猛摇头。 「真的?」 「真的。我们才没有在交往呢。根本打从进入暑假之后,我跟小柳连一次都没见过面啊。」 千波的否定清楚得不容置疑。香子「哎呀呀」地耸耸肩,转身对两个男生,尤其是对二次元君说: 「……你这下可误会大了喔,二次元君。」 摆明是责任转嫁。 「咦?为什么突然讲得好像都是我的错!话说回来,加贺同学不是也说『对啊!我也这么认为!』吗!还有,提出要来小冈家盯梢的人明明就是加贺同学!喂,万里,我说得没错吧!」 「哎呀,没想到队长也会有误会的时候呢,对吧,香子?我们实在不该太过听信他说的话。」 「对啊。不过队长,没关系!谁都会有误会的时候啦!」 「给我等一下!你们两人干嘛拱我做队长!好像责任都在我身上一样?干嘛啊,背叛还这么有默契是吧!」 「你说什么?明明是队长还想不负责任吗?小心人家告你喔!」 明明也没戴帽子,万里却做出取下帽子抛出去的假动作,不过只有香子伸手接住他的「空气丢帽」。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在这里把责任都推给二次元君,老实说万里只是想试着这么做而已。当然不光只是想搞笑,而是想用无聊的嬉闹适度地赶跑这差点转变得有点尴尬的气氛。虽然不知道自称不适合搞笑的美人脸香子为什么要这么配合就是了。 「万里,好自然喔!」 「耶~!」和香子两人一起高举双手,二次元君也情不自禁地「耶~!」了起来。 结果,香子马上换上严肃的表情说「看吧」。 「二次元君果然是队长吧。所以超音波,这次因误会而跟踪的责任全都在二次元身上,你去找他算账吧。」 然而—— 「不对!队长是加贺同学!好不自然喔!」(注:万里的「空气丢帽」和香子等人说的「好自然」、「好不自然」等,皆为日本搞笑团体「鸵鸟俱乐部」的搞笑演出) 千波伸手指着香子说:「你们真是的!」受不了似的笑了出来。一如往常的纯真笑容,充满笑纹的眼角也一如往常地慵懒轻松。 「总之,大家都先进来吧。好好在我家纳凉一下,难得大家都来了嘛,不管是多大的误会,要是中暑了可就不好玩啰。」 *  *  * 千波打开玄关大门,误会跟踪狂三人组则紧跟在后,走进冈家。 「啊,加贺同学。从你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起,就等于自动发表官方宣言,承认你是我朋友了喔。」 「啥?跨之前要不要先说啊!要是我知道的话,就算得从背后掀起暴风也要凭意志力在半空中发动紧急煞车啊!」 「鞋子随便脱在那就行了喔,哇~不愧是加贺小妹,那鞋子真可爱~」 「……你下次敢再这样叫我试试看。我一定会迅速让你脑袋自爆,头盖骨碎裂,让你在自家玄关只有脑干紧急脱离身体,成为附近邻居口中的传说!」 二次元君回头低声喃喃「这些家伙真是白痴」,万里对他报以一笑,口中说着: 「打扰了。哇,好凉快喔……」 万里走在队伍的最后列,最后一个踏进冈家屋内。逃离直射日光,深吸一口屋内空调完备的冰凉空气,总算有活过来的感觉。 屋内鸦雀无声,感觉不到有其他家人在。千波的父母可能外出了吧。 「抱歉,大家,现在没有拖鞋可穿。」 「没关系没关系!」 穿着海滩凉鞋,脚底绝称不上干净的万里说着,光脚踩了上去。真要说,你这家伙才该道歉吧。 有点失礼地东张西望,闻着别人家里的味道。 这就是冈千波的家啊……和万里想象中的非常不同。一栋整理得太干净,又太平凡无奇的平房。 虽然这么说实在很失礼,但这里比想象中的还要普通。当然,万里不是真的以为千波住在蘑菇屋里。可是也擅自将那个千波的家想象得更时髦有品味,像是某种特殊的空间。例如,可能是最新的设计师公寓。或是相反地也可能住在历史悠久的长屋里。大概是看过小冈在那仿如异次元的时尚咖啡厅打工,所以留下那一类的强烈印象了吧。 总之,这个家出乎意料的无个性,和千波平常那「披披挂挂」、「宽松随性」、「充满个性」的打扮完全不同。明知这么说很失礼,但若真要说……这个家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简直就像里面没住人似的。 放在玄关的鞋子也就只有现在屋里这四人份的。之所以莫名感觉这屋里空阔,或许是因为家具很少的缘故。鞋柜上方或窗台上这类场所,本是「老妈」这种种族的人一定会拿来摆设各种小东西的地方,现在上面却连一件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一走进不用开灯就很明亮的玄关,正前方就是一道阶梯。 「大家先上三楼吧?我去厨房准备一点饮料。没关系,去吧去吧,楼梯很窄大家自己小心点喔。」 在千波催促之下,三位人客之中由二次元君领头,踩着狭窄的楼梯小心翼翼地往上走。二楼似乎是客厅和厨房的空间。 趁着目送千波背影时偷瞄室内,那边果然也一样毫无多余的装饰。 完全感觉不到一家人在此生活的气氛,取而代之的是这里也一样有好几叠折得整整齐齐捆好的厚纸箱。此外还有垃圾袋。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大规模的整理,灰尘和纸屑都放着不管,剪刀和美工刀也随着塑胶绳散落一地。 「……超音波一家人真的住在这里吗……?」 似乎和万里抱着类似的感想,只听见走在最前面的香子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如此小小声的说。 到了三楼,看见两扇通往不同房间的门。 两扇门都打开着,但却不知道该进哪一间才对。三人看了看彼此,决定先看接近楼梯口的那间房间。 那间房间是空的。 是真的,空无一物。 虽是一间西式装潢的房间,但什么家具都没有。失去光泽的木头地板积着薄薄一层灰,窗帘紧闭。看来有好一段时间没人踏进过这里了吧。 三人顿失言语,面面相觑。过着平凡生活的人家里,怎么会有这么空的房间。 「……她应该不是叫我们来这里等吧。那就是,那边啰……」 在香子带头之下,三人探头进了另一间房,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感觉宽敞的双面采光房间里,看得出有人在其中生活的痕迹。 窗外不远就是邻家的外墙?所以室内感觉不是那么明亮,但万里还是放心了。这里才称得上有人——有冈千波的气息。 一进屋后,正面有电视,还有简单的白木床,上面盖着亚洲杂货饰品店里常见的那种印度更纱制成、花纹华丽的罩布。书桌上摆着打开的mac book。书架已经很大了,还是放不不所有的书和文库本、dvd、cd。以那种重叠方式摆放的话,只要来个二级地震就承受不住了吧。万里想起柳泽房中的cd大峡谷。 窗台上有两部相机。小冈的宝贝冈机也放在旁边坐镇。此外还有几样串珠及土耳其石制的饰品。厚厚的地毯上随意丢着脱下来的薄连帽外套,看过小冈背的黑色后背包也在那。衣柜把手上,挂着像是二手老件的真皮斜背包。 这就是小冈的房间啊……让万里确实感受到这点的,其实是味道。有时会从她肌肤散发出来,有 点像是冷墨,又像是焚火,带着茉莉香气的不可思议香味,淡淡地飘散在这房间里。 随手摊开倒盖在地毯上的是读到一半的文库本,似乎是她的爱书,书皮都翻得破破烂烂还折边起毛了。正觉得这房里书卷气有点重的时候,正好看到床头柜上一大叠的漫画《美味大挑战》,不由得擅自感到放心了。另一边放的则是另一套漫画《仕挂人,藤枝梅安》。嗯,酷毙了。 就在万里想着这些事情时。 「久等了!很热吧,我马上开冷气。」 灵巧地将宝特瓶夹在腋下,双手捧着托盘,上面放了四个装了冰块的玻璃杯,千波踮着猫般的脚步无声地走进房间。不愧是在时尚咖啡店锻炼出来的身手啊。 两个男人忙不迭地说着「不用那么客气啦!」、「啊,不好意思」之类的客套话,一边挤在地毯边边,弯起脚正襟危坐。 「超音波……你没事吧?」 「咦?」 原本岔开双脚站得像个门神似的睥睨房内的香子,维持这姿势不动,转头问千波。 「很糟吧?」 「很糟是指什么?这个书架吗?嗯,它确实有点糟!既没有做好防震补强,就算没地震大概也会被自己的重量压垮吧。是说你别站在那,坐在这吧。你看,为了保护加贺同学的美臀,我可是把家里唯一的抱枕铺在这里了喔。」 「我不是说那个。不是那个木架的事情,而是全体。这个家全体来说,还满像间鬼屋的喔。难道你自己都没发现?这间房间就算了,隔壁那间老实说都快发生灵异现象了吧。话说回来,你还活着吧……还是其实已经是个亡魂了啊?」 确实有点……不否认万里心里也有这种想法,所以没有阻止她这串失礼的发言。然而香子似乎是认真的,垂着那双美丽的眉毛担心地看着千波,同时不忘和书架保持一定距离。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鬼屋!是说这家没那么恐怖吧!我是个活生生的人,这屋里应该也没什么幽灵才对!好了,先坐吧真的,我倒麦茶给你喝!」 拍拍千波铺好的抱枕,香子终于坐了下来。一旁的万里用手肘顶了顶她。 「哦,你说那什么话啊!再怎样也太没礼貌了吧!」 万里一这么斥责,二次元君就在一旁起哄:「对啊,空气闯空门的小偷还敢这么嚣张!」 香子执拗地嘟起嘴。 「可是这个家本来就很空嘛!你们两个一定也这样想吧?」 这么反驳着,端起千波倒好的麦茶喝了一口,就这样咕嘟咕嘟地」口气喝干了。接下来万里和二次元君也一样。不知道是误会跟踪狂三人组流失的水分比想象中的多,还是冰凉的麦茶实在太好喝了,三人的杯子很快就空了。看到这个情形,千波又继续帮他们倒茶。 「幸好我有拿整瓶宝特瓶上来~请喝请喝,不要客气。」 「谢谢你小冈,不好意思……我家香子那么没礼貌,你人还这么好……」 万里代替香子道歉,千波一边在自己杯子里也倒了麦茶,一边爽朗地笑了。然后她说: 「嗯,其实这里虽然不是鬼屋,我也还活着,不过说这家里很空倒是对了一半啦。」 嘿嘿一笑,眯起眼睛,千波歪着头可爱地说。喝完第二杯麦茶后,香子才问: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回答时的千波声音和平常实在没什么两样,万里不小心疏忽了 「其实冈家现在正在准备解散中呢。这间房子本来就是租的,马上就要退租了。我是最后一个撤退的人。」 解散……这字眼太出人意表,万里连重问一次的时机都抓不到。二次元君似乎也吓到了,嘴巴离开玻璃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从千波的言词听来,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问题而导致家族流离失所、分崩离析的局面。比方说离婚啦,欠债啦,被解雇之类的,都是些外人不好随便追究的领域。万里心想,我们该不会不小心问了不该问的事吧。 「咦?怎么会这样,全家要被拆散了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先说呢!这样岂不是好像我超ky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句话就够ky了,最强的ky。万里赶紧从旁缓颊: 「等一下啦,不要说什么全家被拆散好吗?这样听起来很恐怖耶。」 意外的是,千波依然笑嘻嘻的躺在地毯上打滚,无所谓的仰头看着香子。香子也不以为意,对千波还是平常那副态度。高傲地抬起下巴,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自己倒了麦茶继续喝。女生们真是叫人搞不懂,到底是感情好还是不好啊,万里连这点都分辨不出来。 在轻松随性的自家模式下,千波一手一个拉掉了固定头发的发夹。 「不是啦~其实是这样的,今年春天,我住在远方的奶奶因为脑中风倒下了。她本来是一个人住的,所以现在需要人照顾,我妈就只好一直两边跑。上个月我爸终于申请调职成功,按照希望被调回老家那边的分公司了。我们家本来就是因为我爸被转派到东京才搬来的,所以我父母只是回到老家生活而已。」 「换句话说,你一个人被留下啰?」 「对啊。毕竟还要上大学,我又不可能通车,老家可是在福冈耶。所以这段时间,我妈不时从老家上来整理这个家里的东西,终于从下个月开始,我就要搬出去一个人生活了……是说我连房子都还没找好,还满着急的呢。」 匆匆忙忙的很累人啊。千波用她一贯的卡通娃娃音发出甜美的哀号,轻甩发夹都拔下来之后的头发。因为刚才夹起来的关系,一头黑色长发虽然显得有些卷曲但仍丰盈柔软,如稠蜜般地披在背上。 二次元君颦起眉头安慰她。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小冈,辛苦你了。」 举起装了麦茶的玻璃杯和千波的轻轻碰杯。千波嘿嘿笑着说声「谢啦」。 「原来你的老家在福冈啊,之前都没听说。不过我很羡慕你唷,可以一个人住。」 香子也和千波碰了碰杯。不知道是因为同情千波不为人知的遭遇,还是已经ky过头没招了,说话时不像平常那样猛踩地雷,倒和电影版的胖虎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谢谢你啰,加贺同学。也是啦,我也一直想尝试一个人住。可是一旦事到临头,还是超焦虑又害怕的耶。总之,首要任务得先把房子找到。怎么说呢……千头万绪不知该从哪下手。哎呀~本来这个夏天计画要带着我的冈机小伙伴一起去旅行的,现在又得存钱,又得找房子搬家,开心的计画全都泡汤了。」 万里也想说些鼓励千波的话,但是一边跟她碰杯,脑中却想不出任何识趣的话。呃、呃……嗫嚅了好几秒才说。 「……好寂寞喔。」 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一听到这句话,千波的大眼睛里静静蒙上一层阴霾。 这句话或许不该说。但就是说出口了。谁都没有回应什么,只有沉默充满了房间。 空荡荡的家,即将远行的家人,开始一个人生活,这个夏天—— 此时万里心想,或许是本身没来由的感到寂寞,现在待在千波至今和家人共度,而即将收拾掉的这个空间里,一切都让万里感到非常寂寞。实在是太寂寞了,或许快要无法忍受了。这个场所里的寂寞擅自引起共鸣和增幅,袭击了万里,才会让他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 明明和朋友在一起,也有女生在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女朋友,而且大家还在夏天里热呼呼地挤在一起坐。尽管如此,还是这么寂寞,究竟是……让万里明白了自己追寻着什么的心情真像是个无底洞,这就是贪欲。或许该感到羞愧吧, 但因为羞愧而迸开的却是个埋不起来的洞。 再也承受不住,万里学千波那样倒在地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木纹。 有好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冰块融化后,在不知道谁的杯子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啊……是啊。」 过了一会儿,千波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 「……寂寞……或许吧……」 回过神来,二次元君也躺下来了。香子用抱枕当枕头,也躺下来了。一个房间里的四个年轻人,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那里。 每个人都听着冷气发出的声响,耳朵找寻彼此的呼吸声,在温热的盛夏中午活在各自的生命中。共享着这段暧昧的时间,像某种联系,某种关联。 「……唉唉,就要结束了呢,我的夏天。今年夏天真寂寞,可是就要结束了啊……」 千波如此低喃。于是香子也低声回应「好讨厌喔」,接着又百无聊赖地补上一句:「好无聊喔……」 不知道是谁先叹了气,接着,二次元君的声音最先打破空间里的沉默。 他猛然「咻」地坐起身。 「海边。」 说了这个字。 用宣判「死刑!」时的手势指着万里。 「一起去吧!上次大家不是约好了吗?有没有?在万里房间的时候!带小冈一起去吧!不然老是这种气氛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这样下去,小冈的夏天就要结束了啦!」 海——答应香子要去的海边。让香子那样哭泣的海边。 万里的视线不由得朝香子瞥去。 「……对耶。走吧。大家一起去吧!」 像个突然惊醒的人,香子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然后吆喝了一声站起来。 「超音波!你有泳装吗?海边!我们去吧!」 被二次元君感染,也摆出「死刑!」的手势指向千波。千波一个翻身,运用腹肌跳起来。 「泳、泳装吗……有!我有!海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我要好好计画一下!」 「喂,万里!是海边喔!要去海边啰!」 捏住万里的下巴,香子恶作剧地猛烈摇他,由下往上窥视的眼中却满是温柔。 「大家一起去嘛!」 这句话就像个免死金牌,用温柔的声音说出。这声音原谅了万里,万里也终于笑着站起来。海边啊。对啊。走吧——去海边吧! 「……嗯!走吧!大家一起去玩!毕竟是难得的夏天嘛!今年的夏天,一辈子只会有一次的啊!」 自己的「死刑!」要指向谁好呢?总之,没有活着的人可以指了,于是便试着将两根手指指向虚空寻找对象。 *  *  * 大家说,赶快先决定吧。首先决定的是要当天来回,接着是要到近一点的地方,由二次元出车,然后还要约柳泽。 以上几点是绝不能更改的事项,决定之后四人便离开千波家。虽然心思各异,但难得大家像这样聚集在一起,便干脆一起搭电车到附近热闹的地方去吧。 「我知道一间虽然便宜,但炸鸡块莫名好吃的小酒馆喔。电影研究社的学长姐们常去那间店。」 时间还差一点就到下午六点了。 天色还未全暗,大家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不久,千波指着前方的一家居酒屋。 如同民房的外观,一看就是一件气氛活泼热闹的店。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太好了,店还没关。希望有位子,没问题吧?」 「要是没位子怎么办?」 「这附近应该还有很多别的店吧。」 「是说,我觉得那边那间店好像也不错……」 正当万里想指同一条路上的另外一间店给大家看时……那个瞬间,映入四人眼帘的,应该是同样的东西。 不只万里,大家在那瞬间都倒抽了一口气。 就在那一刻,柳泽光央正掀起千波提议的那间店门口的帘子钻了进去。因为隔着一条马路,他似乎并未发现这边的四个人。 虽然不知道交谈的内容是什么,但柳泽动作亲密地靠近同伴的脸,脸上笑容不断。伸手轻推同伴的背,让对方先进店里。 他的同伴是来自静冈的大学二年级学生。 她的名字叫做琳达。 第四章 二选一喔。选吧。型男说。 「这边的是国三时买的比较不刺激的一件。这边的是社长说『好像很适合你所以就买了!嗯!』突然就送我的比较刺激的一件。」 那当然只有选不刺激的国三款式了吧? 「……话说回来,柳兄。难道你觉得我有可能选那位社长送的那件刺激的吗?」 「很难说啊。说不定万里意外地穿起来会很有型咧?」 「您真是过奖了。不过太好了,幸好今晚你有拿来让我选。要是明天才当场拿出那件,我就别无选择了。」 「那样比较好玩吗?」 柳泽把带来的刺激与不刺激两件泳裤放在万里面前笑得很乐。 决定向他借的是不刺激的右边那件。深蓝色没有图案,除了不起眼之外也没别的形容词可形容的那件。拿在手中仔细看看还是找不到形容词,真的是绝不会出错的,学生时代上游泳课时穿的那种男生泳裤。既无设计感,买了这么多年也不觉得特别旧,又没有中学生那种令人害臊的品味。不如说能借到这件真是心满意足。 另一方面,左边那件刺激的,这家伙是件三角泳裤啊。衩开得高到不能再高,连要将平均尺寸的「零件」收进去都要大费一般功夫,剪裁就已经这么下流了,布料的选择更是下流,既光滑又单薄,颜色还是会让凹凸更分明的闪亮七彩。真的愈看愈下流。 光看都能从中想象那个社长为柳泽在店里选了这件,一把抓过来交给店员结账时眼中闪烁着欲望的视线。尽管柳泽说没穿过,但这件泳裤在这无垢的阶段就已经是肮脏的了。没错,它就是这么下流。 「那明天我就跟你借这件。是说我应该现在先试穿一下吧。我没有那种穿在泳裤底下的专用安全裤耶,要是到时候穿了下水才透出什么也不好对吧。直接穿可以吗?」 「什么,你没安全裤喔。我也只有我自己的一件耶。」 「嗯……有穿绝对比较好……」 柳泽沉吟着。撩起剪短了一点的头发,皱起眉头的模样简直就是武士。露出令人联想到鹰隼猛禽的视线,立起单膝跪着。那眼神,那宽厚的背部,抿紧的薄唇。在暗夜里摆开架式警戒着,为了保护主君不受埋伏的敌人攻击,今晚已做好浴血觉悟!就像这样。 只不过现在那双眼睛盯着的是友人万里的双腿之间,以及两件泳裤。 「……我想到好办法了!你就把这件七彩三角泳裤穿在下面当安全裤啊。糟糕,今晚的我怎么这么聪明。」 说着,将两件泳裤一起塞给万里。 「了解!不愧是老大,真可靠!那我就试看看两件叠着穿!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趁这时候去看那个纸箱里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妈寄了各种东西来。」 「喔,谢啦!」 毕竟要在这称不上宽敞的空间里对友人暴露自己的裸体还是有点抱歉,万里便带着借来的两件泳裤走向浴室。柳泽则是笑咪咪地转过身去,将放在折椅上的纸箱抱起来放在地上。 那时的他的背影,简直就像希腊雕像般伟岸。甚至可以用美丽来形容。 打开浴室电灯走进去,关上门脱下t恤。现在镜中映照出的自己,可以看出和刚才看见的柳泽style有什么差别。一样是人,一样是男人,一样是日本人,年龄也差不多大,外型却有如此的天壤之别。 好久不曾「好好」见过的柳泽,比起大学期末考时看到的他,型男度又增加了不少。虽然知道他还在为社长——活动公司负责调配年轻打工仔的那个中年发福怪人——打工,但没想到社长异常地中意他,不但他的薪水直接从社长腰包里扣,给的福利也是正职员工级的,还出钱让他去上健身房。因此才会打造出那一身比原本更健壮的肌肉男体型。穿着简单t恤时,凹凸的线条看得一清二楚,说他是模特儿都说得过去。 要是这位型男现在脱光衣服穿上泳裤,在沙滩上不知道要吸引多少注目的眼光了。其实二次元君也是,别看他那个样子,意外地身材很修长。三个男生在沙滩上并排起来,自己一定马上就会被比下去,想必是相当丢脸。 一边脱下牛仔裤,万里一边想着「我也得来锻炼身体了!」明天开始来得及吗。不过为了今后做准备,既然身为男儿身,还是得把身材锻炼得像科西学长那样……是不用到那样啦,不过总得有点厚度才靠得住啊。是说,只是要试穿泳裤而已,干嘛连上半身都脱光。 明天?就是大家约定好一起去海边的日子。 万里手边没有泳裤。 或许是放在静冈老家吧。但因为会牵扯到要不要返乡的事,万里嫌麻烦,就不想联络家里。但毕竟也没多余的钱买新泳裤,一问之下柳泽手边有好几件,于是决定向他借。想起顺便还可以交流一下物资,所以今晚万里就请柳泽到家里来。 在那之后,已经好久没看到柳泽了。 就是去千波家那天,目击柳泽和琳达一起走进电影研究社的人常去的居酒屋之后。 ——真的令人很震惊呢,那个。 连内裤都脱掉,一个人自由地全裸着。那天的冲击在万里胸中复苏了。明明已经决定不要再去想,记忆却无论如何都是那么鲜明。 当时四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彼此滑稽地面面相觑,就那样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万里最先想到的是:这什么组合啊?为何琳达会和柳泽在一起,而且还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两人有什么共通点吗?不过,马上就想起来了。是打工。帮社长做的打工。万里就只去过那一次,柳泽在那之后却持续了好几次在活动上当「装饰型男」的打工。 这么说起来,柳泽确实从以前就莫名地对琳达有好感……不过,真没想到这两人会这么迅速地亲近起来。应该说,原来柳泽这家伙行动力竟然这么强。 柳泽虽是个外表和个性都好得不得了的家伙,一旦遇到要追求异性的时候,往往笨拙得教人替他捏把冷汗。至少就万里看来,这就是柳泽给人的刻板印象。 然而现在,事态却是这样发展的。 走进居酒屋时,柳泽和琳达看似亲密地开心交谈着,脸都要碰在一起了。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谁都不知道的状态下,这两人的关系悄悄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再怎么说,看到这一幕之后也不可能走进同一间店里了……不,现在想想或许应该进去的。没有要这边顾虑他们的理由啊。不过那时无论如何大家都吓到了,无法冷静思考,结果只好离开那里,去了另一间无趣的居酒屋。 总之,一坐下来就先点的啤酒上桌后,也不等干杯就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万里这才自觉刚才眼中的光景对自己造成多大的震撼。握住啤酒杯的手没什么感觉,啤酒喝起来也无滋无味。 ……那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万里眼中看来,那是相当亲密的关系。但柳泽什么都没说。琳达也什么都没说……不,他们两人都没理由得对自己报告什么。再说万里和琳达现在顶多只是同社团的学姐学弟,除此之外没有更深一层的关系。明知如此,却还大受打击的自己才有问题。 可是,透过自己介绍而认识的一男一女,却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发展了一对一的关系——这么说或许太夸大,但至少已经是会两人单独出去喝酒的关系了吧。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内心会产生冲击也是正常的吧? 并不是还对琳达怀有什么特殊情感喔,只是单纯吓了一跳而已。应该说,令人惊讶的点出在柳泽。没想到那家伙是这么有行动力的男人啊?是因为这样才惊讶的,真的。 没错。再说大家都很惊讶啊。只要是认识那两人的人,都会为这组合感到意外吧。 所 以现在,就算自己觉得内心大受冲击也没什么不自然,也不能就因此证明自己对琳达还存有什么不该有的感情……万里窥视坐在包厢里自己隔壁座位的香子。 香子也正在看万里……不,她根本就是死盯着万里。死死地盯着他,这就是俗称的死盯。 「咦?怎么了?」这么一问,她就回答:「咦?什么怎么了?」再问:「不是啊,所以我在问你怎么了?」她就又说:「所以我也在问你什么怎么了啊?」没完没了。 察觉万里内心的震撼,所以她也震撼了吧。当然也得加上基本的惊讶点:「是那个光央喔?和那个琳达学姐?」 万里想,还是不能被香子发现自己因为这件事而大受打击。尽管心里明白自己是清白的,但对香子而言,看到男朋友为这件事大受打击的模样,心里一定不好受。 事实上,琳达和自己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淸楚的,过去也曾因此害香子伤心哭泣。是经过努力克服,香子现在才会像这样继续和自己交往。而她对琳达也是一样,要这个笨拙的香子装成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继续和琳达做朋友,其中一定有很多万里想象不到的纠结和辛酸。不能辜负香子这样的努力,以及她对自己的信赖。所以,自己一定不能因为这件事露出受到打击的样子。 再说,关于香子觉得震撼的详细理由也不能问。事到如今,不用再去追究香子从前暗恋过柳泽的事了。就像自己和琳达的事一样,过去的就过去了,如此而已……彼此彼此。 香子应该也是这么想才对。 四目交接,香子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着。 不知为何,总觉得先别开视线的人就输了。于是万里也沉默地盯着香子美丽的睫毛,像在比耐力似的动都不敢动。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也不是想起什么过去的事。不能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起了过去的事,也不能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怀疑自己想起了过去的事。不能怀疑对方是不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怀疑对方想起了过去的——够了,真的够了。别想这么多了。 别开视线不再盯着香子,万里夹起店员送上来的明太子蛋包,用「别再想了!」的决心正想大快朵颐。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二次元君突然单刀直入地开口了: 「……那两个人是不是在交往啊。」 于是。 万里筷子上夹的一口蛋包,就这样掉落在桌子上。真的不是因为听了二次元君的话受到动摇才掉的,只是刚好就这么倒楣……真的。 急忙用手想捡起来吃,却被身旁的香子说:「不行这样,万里。」挡下了伸出去的手,并用纸巾很快地把蛋包擦掉。 失去了食物的万里说: 「……不然,轻描淡写地问问看……?不如现在打电话吧?就说,喂喂喂,刚才你们两个被我们目击了喔……之类的?」 试着这样提议看看。 与其在那擅自猜测,不如直接把看到的事说出来,或许还比较简单。秉持don"t think的精神。 香子用说不上是在笑还是责难的微妙眼神,依然沉默地望着万里。万里心想,你好歹也回答个什么吧。不过,二次元君马上就接受了万里的提议,拿起放在桌上的iphone说: 「……就这么办?打吧?打啰?」 手指熟练地开始在画面上操作,被一旁的千波出手制止了。将iphone放回原位,只说了一句「别这样」。 到这里之后,千波除了点菜之外不发一语,小动物般双手捧着啤酒杯默默喝着自己的中杯生啤酒。 「我们……嗝!」 回过神来,酒杯里的啤酒已经被她喝得剩下一小口,唇边还沾着白色的啤酒泡沫。这么小的身体,竟然喝得这么快。 「抱歉我打嗝了……不过我觉得小柳之所以什么都没跟我们说,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或想法。所以我们也不要随便追问比较好。作为旁人,还是先别多说什么,暂时让他们自行发展吧。」 很成熟的一番话,稀奇的是香子也说着「对啊」表示赞同。看来还在继续电影版胖虎喔。 「我也赞成超音波说的。总之先忘了刚才看见的,拉上嘴巴的拉链,当作什么都没有,静静守护光央吧。」 「喔,说得真好啊加贺小……」 「你想看喷射出来的脑干长什么样吗?」 「……姐。那么,我们从现在起就组成『守护光央会』啰?」 「是啊。为我们的守护会干杯!」 两个女生举起酒杯充满男子气概地发出声音碰杯,执行了本日第二次的干杯。优雅地翘起小指,香子也快喝完一整杯了。而千波的杯子则是早就空了。 「不好意思~还要再来一杯~!那边两位好男孩,你们怎么样?不喝吗?」 「嗝噗……我也还要再来一杯!你们要再喝吧?当然吧?」 让店员收走空杯,两个女生已经开始有点茫了。被她们这么说,原本就是手下体质,一不小心还会变成黑子人生的万里,以及差点成为队长替身的二次元君都不敢有异议。对坐在狭小的包厢里,两个男生只能惶恐地说「是!」再说,站在柳泽的立场想想,现在或许也不想被说什么吧。毕竟。 于是,等到两杯啤酒再度上桌,四人举杯「干杯~」为刚组成的组织庆贺。「守护光央会」就这样默默展开了活动—— 「嗳,万里,我可以拿这个走吗?」 对了,千波知道琳达是谁吗?不过,既然她都已经说了别再追问,也不能再向她确认了。 「万里?你还没换好啊?」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柳泽正在门外呼唤着。沉浸在回想中的万里这才猛然惊醒,抬起头。 「咦?抱歉抱歉,怎么了?你要哪个?」 什么都别想了,只要守护柳泽就好,带着这样的决心打开门,从狭小的浴室踏出一步。 「呜哇!万里!你是怎样啦?」 「啊!抱歉,我搞错了!」 不妙,趁着一股气势,想也没想地就全裸跑出来了啦。赶紧退回浴室反手关门,慌张地随手拉了一件离手边近的穿上。 「呼,被柳兄看见我纯真的裸身了。」 「……而、而且还露满多的喔!你真的要穿这样?」 「没关系啦。」 万里只穿着一件七彩泳裤就在柳泽面前走动。和全裸比起来这样算好多了。反正现在可是我在守护你呢。 「那你刚才问我的是哪个?嗯?哪个啊?跟半裸的叔叔说说。」 「我是在问放在厨房的玉米谷片啦……你干嘛突然用这么温柔的眼光……我整个人都被你眼光温柔包围了啦。」 「是吗?」 不经意地从穿衣镜中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简直就是个瘦弱版的小岛义雄。刻意将思考能力降低到极限的万里,不加思索地在地板上四脚着地,扭动身体,嘴里哼着「嗲咧咧、嗲咧咧、咧咧嗲咧咧、耶~!」跳起小岛义雄的招牌搞笑动作。 「为什么呢……大概因为是你吧,在我诞生到这个世上之前,就已经如此明白了唷。」 柳泽也不阻止他,也不笑,稳重地等万里跳到满意为止。明明是被守护的人还这么臭屁,当然,这想法半是玩笑。 「嗯,你说玉米谷片对吧。那是我特地分一份出来要给柳兄带走的,请拿吧。」, 「太好了!可是你自己还有没有?我拿这么多真的好吗?」 「有有有。没关系,不要紧。因为家里给我寄了超多来。是说我家的美惠子,好像连柳兄的份一起寄来了。」 「啊~真的太感谢了~刚好我存粮的面条也快吃光 了。请绝对要帮我向美惠子小姐道谢啊。真的总是承蒙相助了。」 「好啊,我知道了。」 「对了,下次你打电话回家时可以让我讲一下吗?这样就能亲口道谢了。啊,不然现在……不过太晚了喔?已经过九点了。」 大少爷的规矩在此莫名发挥,柳泽坐在地板上,用带来的塑胶袋开始装起分给他的玉米谷片盒子和袋装面条。一脸满足的样子,好像真的很高兴。 原本柳泽就是住在香子家附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是同间私立学校的同学。也就是说,他也是个来自富裕家庭的小孩。只是因升学的事和父母争执之后,家里除了学费之外就没有接受任何金援了。搞不好哪天一转身,会看见他背后整片衣服都没了……他就是这么一个落难公子。 「对了柳兄,你还在缺钱吗?听说最近你打了很多工。」 「是啊。虽然有领到打工薪水了,但毕竟还有房租。每个月都占了好大一笔开销啊。不过好歹比起之前,现在经济状况也比较健全了,拜此之赐我才能去海边啊!哎呀,真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柳泽不经意回头,正好看见半裸的万里,边将目光从危险的三角泳裤高衩处收回边问: 「这么说来,为什么突然决定了出游的日期啊?说突然还真突然耶。幸好那天我刚好不用打工……刚好。」 「不是突然决定的啦。之前就约好暑假要去海边了。是说,那时柳兄不是也在场吗?记得吗?就是我跌倒发烧那时候啊。」 「是没错……唉,真可惜。那时候明明就有问琳达学姐要不要一起去的。」 ——没错。 上次万里身体不舒服,大家来探病时第一次提起要去海边的事。当时,柳泽把琳达也算在要一起去海边的成员里。香子也是。 没有被算进去的其实是—— 「因为小冈好像很寂寞的样子,想为她打气才计画的。」 柳泽曾经那么喜欢的冈千波。 「……千波?她怎么了?」 万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擅自替人家说明家里的事……不过,小冈看来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应该没关系吧。省略了细节,简单说明。 「好像是小冈的父母要搬回老家去了,下个月开始她就得一个人生活。」 「真的假的?她老家是福冈吧?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你们都没碰面吧?小冈说,小柳最近很难约喔。」 「……既然有这种事,怎不早点跟我说呢。我也算是一个人生活的前辈了啊,给点建议还是办得到的。」 我觉得,其实她有想要跟你说。不过这句话并没说出口,万里只在心这么想。 千波一定曾想把这件大事告诉柳泽,所以才会试图联络他,还约他出去玩,想跟他碰面。可是却被柳泽拒绝了,千波当时想必也一个人在房间里仰望着天花板吧。躺在安安静静愈来愈空洞、即将消失的「家」里看着天花板。在地毯上打滚,忍耐着在这里度过最后一个夏天的寂寞。 「不过,如果是千波就没问题的吧。她可是最强的角色。不管发生什么事,对她来说都是『小意思』吧。她是人生的胜利者也是强者,寂寞什么的,对那个人来说是不可能的啦。」 柳泽拿起一盒玉米谷片,望着上面的营养成分。这盒不要给他好了……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不赞成柳泽刚才说的话吧。 如果是千波就没问题,如果是千波就不会寂寞。这男人就只会这样想吗。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但万里之所以能这么认为,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过千波家里的模样,以及千波望着天花板发呆时的侧脸吧。当自己脱口而出「好寂寞」时,那双大眼睛里确实蒙上一层阴影。 ……对啊,柳泽他没看到,所以不知道。 被柳泽疏远而将面放在颜面上哭泣的那天夜里的千波,他也没看到。 「反正明天都会见面,我再好好问她吧。」 「嗯……你再问她喔。」 万里又加重语气补上一句。 「一定要喔。」 千波可爱、聪明,也有厚脸皮的地方,是个万人迷,拥有一切,是被上天选中的女孩,人类中的佼佼者。脸上总是写着「我就是这种女生!」很有技巧地过日子。脸上也总是写着「我就是很有技巧地在过日子!」 可是万里觉得,其实她并不是大家想的那种最强角色,只是个单纯「不懂如何示弱的人」而已。因为这样,千波或许是吃亏的。或许她因此而失去了很多东西。 「不过,还是好想约琳达学姐一起去喔~只是她现在刚好回老家了,才没法找她。」 「……是喔。」 另一方面,这个男人,被众人守护中的柳泽光央。 至今一直嚷嚷着好忙好忙,怎么也约不出来的他,一旦琳达回老家了,就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不约她又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一年级,只有她一个学姐也满奇怪的吧。再说,虽然当时柳兄没把她算进去,但现在小冈会来啊。」 「……嗯,你说得也对……对了,不知道琳达学姐的老家在哪喔?万里你知道吗?」 你说呢。这么回答着,万里别过身去,又从穿衣镜里看见自己。 不管再怎么耍帅装酷,结果还不是半裸。穿着借来的三角泳裤一点也不酷。就这样说不出所以然地沉默了几秒。 「嗳,我说万里。」 一边提起塑胶袋确认不会破掉,柳泽一边叫着万里。万里回头。 「我现在啊,发现你这男人具有某种习性。」 「……什么?」 你说呢。柳泽这么回答,俐落地站起身。那端正得如同雕像般俊俏的脸上挂着微笑。和在哪看过的使坏笑脸一模一样,简直就像香子的大哥似的。 「如果不是你自己发现就没有意义了。等你哪天发现了,并且必须面对的时候,我再来陪你一起想办法吧。」 *  *  * 昨夜发布的气象预报是晴时多云。东京的气温是三十二度,预测各地都是晴天,气象局呼吁民众外出时提防强烈紫外线和预防中暑。 依照预报,这应该是最适合去海边的日子了。可是…… 「总觉得天气阴阴的耶?」 「对啊……」 万里和香子两人抬头望着天空。 万里从家里出门时,云缝之间还看得见晴空的颜色,但一搭上电车没多久,就觉得云层增厚了。而且那还是偏灰色的厚重云层,很快地将夏天刺眼的阳光给遮蔽了。 香子虽然撑着阳伞出门,但也边说「不需要了」边收起伞来扣好。连这个防uv之鬼都说不需要阳伞,可见今天的天气真的不怎样。 万里和香子正站在距离他们平日活动范围往西一点的某个公车总站里。 按照计画,开车出门的二次元君会先到这里来接他们俩,再往前一点去接千波,最后才去接柳泽。 正看着手表的香子今天将编成辫子的头发向上绾,很难得地穿了件度假风花样的橘色超长洋装。为了不陷入沙堆里,脚上穿的也不是高跟鞋而是随性的软木底海滩凉鞋。 洋装的肩带在白嫩的肩头打着结,另外还看得见一条鲜艳的土耳其蓝肩带。 「哇……香子你那洋装下面穿的该不会是泳衣吧?」 「当然!是比基尼喔!」 「喔喔,比基尼!……是说你有没有带好换洗衣物?」 「带了啊!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忘……耶?被你这么一问我都不安起来了。」 放下抱在手中的大型草编包,香子突然开始在里面翻 啊翻的。然后才说「有带有带,没问题」。 「我才想问万里呢,你牛仔裤下面穿的是安全裤吗?」 「是泳裤啦!三角泳裤喔!」 「哇啊,三角泳裤……咦、真、真的吗?话说回来,你有带换洗用的内裤吗?」 「带来了啊!啊,是说比起内裤,我比较担心这个……」 万里也不由得赶紧卸下背上的后背包确认内容物。太好了,国三机种的泳裤确实有在里面。香子瞥了一眼稍微拉出一角的那件深蓝色泳裤。 「咦?那不是光央的泳裤吗?,」 不愧是专业跟踪狂,什么都瞒不过那双眼。 「对啊,昨天跟他借的。因为我没有泳裤。」 「果然,我就知道……等等,这事不重要啦……昨天你跟光央见面时,他有没有说什么?」 「什么是指什么?」 尴尬地转动着那双大眼珠,香子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皮上的亮片眼影闪闪发光。要是太阳再大一点,一定会散发更眩目美丽的光芒吧。在只能用阴天形容的天空下,看不清香子的表情。 「……你指的该不会是『那时候的事』吧?就算是。关于柳兄那时的行动,我们不是说好拉上嘴巴的拉链默默守护就好吗?只要柳兄什么都不说,我当然也就什么都不会说啊。」 「我想也是,我知道啦。虽然知道,可是,怎么说……总觉得,结果还是在意很多事……」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了,二次元君还没出现。和香子并肩站在早晨没什么人经过的公车总站,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啊,我可先讲清楚喔。我说会在意,并不是因为对光央还放不下什么喔。」 「……我又没这么想。」 ——真的,万里并没有这样想。然而,看着香子顾虑的视线,却不免认为原来事到如今香子还觉得自己会这么想啊。在香子心目中,原来自己是个度量这么小的男人。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不小心踩进那原本决定「别再想了!」的无底次元。 再加上香子又硬补上一句: 「我现在已经只有万里了,所以别担心,好吗?」 什么嘛。 我。现在。已经……什么嘛,这种说法才真教人介意。有种话中有话的感觉。 你。之前。还没……是不是太牵强了。不过,就是给人这种感觉。万里觉得。 不,别再想了,真的别再想了。好不容易才能去海边玩的一大早而已啊。 这个夏天不是一直想着要让香子开心的吗。现在气氛都被一些无聊的说词弄糟了不是吗。要让今天成为这个夏天里的亮点才行啊。就算天气有些背叛期待,就算二次元君迟到了,这种小事都别在意了,总之要开开心心一整天。使出浑身解数让香子开心。 万里咧开嘴角一笑,握住香子的手。香子也抬头望着万里的笑容,交缠的手指用力回握,报以一个羞赧的微笑。 「我真的、真的完全不介意那种事!把那些事忘了吧,今天要痛痛快快地玩啊。」 用力说着,像是什么宣言。 「嗯,没错!我超期待今天的!」 香子也笑着点点头。果然我们就是要这样才对。虽然有些蠢,但最相爱的两人就得笑着在一起才行。 「一定要在海边吃很多烤玉米、烤鱿鱼之类的!还有炒面!然后再一起跳进海里随波逐流!」 「嗯!其实说起来……我反而比较担心超音波。看到光央和琳达学姐不知道是不是在交往的样子,对超音波来说心情一定很微妙吧。」 万里膝盖一软。为何?香子你为何又要提起那件事,把好不容易炒热的雀跃气氛破坏掉呢? 丝毫没察觉万里的想法,香子「呼……」叹了一口气,就像自己的烦恼一样意兴阑珊,看这情形,她好像又进入电影版胖虎的世界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超音波,甚至是讨厌她的,但我可以想像他的心情喔。曾被光央那样热烈暗恋过,而且还狠狠地甩掉了他,可是被暗恋的滋味实在。不错,正在摆着架子心想差·不·多~可以给他一点机会了的时候……却突然变成这样!」 情绪突然髙涨起来的香子,用力放开和万里交握的手。 「就因为自己不干不脆的,结果被成熟大姐姐整碗端走!这叫人怎么忍受!是说超音波也真是的,有够不干脆!太不会抓时机了吧!你有没有看到?她目击光央他们时的表情,大受打击啊!应该说,她根本没想到光央身边会出现琳达学姐那样的人吧?琳达学姐这么出色,不管是谁,只要遇到她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嘛!对吧?我没说错吧?」 「……」 多田万里无话可说。 说不定她现在是故意绕一大圈逼问自己……为什么要是现在。为什么要在这里。在这个要去海边玩的早晨里,故意提起那应该早就结束,早就让它结束的话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香子目光望向远方。差不多是离万里的心意有五万光年那么远的远方,接着又说: 「光央对于想断绝关系的人,是毫不留情的。这我有经验嘛,所以我就是能体会啊……」 为什么要在现在对我摊开那幅你对光央失恋的感伤画卷呢。万里不由得把肩包放下,转身面对香子。 「听我说,香子……」 「咦?什么?」 此时,只听见一阵喇叭声伴随着怒骂传到耳边。被这么近距离地一吼,两人都跳了起来。 二次元君看起来是真的很不爽。 「你们就不会打电话确认一下吗?一般都会吧!都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二十分钟了耶!」 并排坐在后座的万里和香子很不好意思地耸起肩。 「而且现在还坐这样是怎样!当我是开计程车的吗!你们两个就是这种地方教人生气啦!对我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做体贴。」 ——原来,是两人搞错了约定的地点。 原本约好的是「公车总站」。但万里和香子所站的气氛不大对的地方,其实是通往附近饭店的「接驳公车总站」。毕竟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附近,一出电车站,在剪票口附近看到「公车」两字就完全将这里误认为是和二次元君约定的地点了。 虽然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又怕他开车中打电话去催促不好意思,所以也没特别想要联络。光顾着和香子说话,连塞在背包里的手机振动都没察觉……平常手机都是放在裤袋里的,今天搭电车时因为一直顶到背包角落,一转念干脆放进背包里,结果就这样忘了拿出来。 此时二次元君正好因为找不到可以暂停的车位,为了不挡到公车或其他车辆的进出只好开着车在总站附近绕圈圈。灵机一动想到「该不会……」而开过来接驳公车总站一看,果然发现万里和香子。然后,他就抓狂了。 一心想要有效率将朋友们一一回收上车的二次元君,绕了相当远的路不说,一大早就出家门的缘故,才这个时间他就已经相当疲倦了。 「真是受不了耶,就是知道会塞车才提早行动的!唉唉!天气又好像很糟……这算什么?才刚出门就没好事。」 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开车的二次元。这也难怪他,完全是自己和香子不好。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有在反省了。」 「要吃薄荷糖吗?」 香子把薄荷糖粒倒在手心,为了特别服务二次元,才刚向驾驶座方向探出身体,却突然「唔唔」地呻吟着别过脸。 「二、二次元君,刚才出风口吹出来直击我脸部的好像是热风耶……」 「没错!这辆车的空调有点问题!有意见吗!」 没有……也只能这么说了。难怪从刚才就觉得为什么明明开着空调,车里还是一点都不凉快。 这时,已经比预计时间还要晚三十分钟了。 发了mail跟千波说因为发生了各种事所以要迟到了。千波便回传「我已经到了,那我找间咖啡厅进去等你们」。好不容易到了约定地点,发了mail给她却没有回信。千波也没出现。万里试着拨了电话。 「咦?『现在拨的号码收不到讯号』?小冈该不会是跑到讯号很差的地方去,一自己却没发现吧?」 「不会吧……」 二次元君已经露出恶鬼般的嘴脸望着这边。不,你看我我也……万里还是试着对他点了个头。 「超音波是说她会在附近找店坐坐吧?我去附近店里看看。」 不知是否想从更焦躁的二次元君身边逃开,香子难得自告奋勇地抓了手机就下车。 没办法,只好两个男生等两个女生回来了。但没想到,怎么等她们就是不回来。在愈来愈火大的二次元施加压力之下,万里打电话给香子,没想到却轮到香子的电话没讯号。 「小冈缝隙的淫乱磁场真是太可怕了……」 现在可不是把错怪到千波身上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征一次元君的不满也愈来愈大。好不容易终于盼到香子带着千波回到车上,已经又经过十五分钟了。 「久等了~不好意思啊,二次元君!万里,坐过去一点!」 「早安!抱~歉,结果是我让大家等了~!位子在半地下收不到讯号,我又没发现!」 「我一下就找到超音波了,可是之后轮流去上厕所才会这么慢!」 「前面有个人上好久喔,等了超久的呢!」 「对啊对啊,女厕又只有1间。」 「至少要有两间嘛~」 「就是说嘛~」 不知为何,这两人就像是返回巢穴的穴熊姐妹一头钻进车后座。啊啊,又是搭计程车状态……二次元君回过头正想抱怨。 「喔喔……小冈,今天穿裙子啊……」 「对啊,为了方便换衣服啊!下面已经穿上泳装了喔!耶嘿!」 「了解!那我们出发吧——」 其实千波很少穿裙子,看到她穿这样,似乎世上所有事都能原谅了。二次元君突然换上笑容,心情愉悦地重新握住方向盘。万里将身体埋在后座,感恩地拜倒在千波纤细白晰的膝盖下。多亏这双膝盖,抓狂的二次元君终于镇定了。 那是一件t恤布料的条纹宽松连身裙。背着塑胶材质的大托特包,穿着平常那双勃肯鞋的千波,将一头长发分成两边扎起来披在胸前,全世界没人比她更可爱啦。没化妆的脸颊光滑粉红,亮晶晶的眼睛是宇宙般的黝黑。讲话又是娃娃音。看来,就连二次元君也无法抵抗那不寻常的可爱。 刚才的火大抓狂简直像是骗人的一样。 「这样啊,裙子下面穿的是泳装啊……那么千波穿的是学校上课用的泳装吗?」 「千波穿的是普通的泳装喔。」 「那千波会不会因为忘了带内裤而伤脑筋咧?」 「千波是不会忘东忘西的喔。」 「这样啊这样啊……」 握着方向盘,突然就玩起了直呼名讳的游戏,看来相当享受这个三次元世界嘛。 然而蜜月期并没有延续太久。时间已经比预定的晚1小时了,又因塞车而陷在车阵里。运气不好,老是遇到红灯,每次二次元都会发出「不~会~吧!」的哀号。 这样那样的一再延迟,好不容易接到柳泽时,都已经超过十一点了。不只如此,车子还没开出市区,从这里到海边一般都要开上两小时。 尽管如此,等了这么久的柳泽光央还是没有发火。 「唷,没想到这么花时间啊!喔,太棒了,我获得副驾驶座的位置吗?」 型男带着一脸爽朗笑容,钻进二次元君隔壁的座位。二次元君也说着:「唷,好久不见耶?」脸上的笑容像是没发生过前几天才目击柳泽的事。 万里也像平常那样说着「唷!」……只不过,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毕竟昨天他回家时那难以言喻的气氛还留在脑中。摆出一副知道些什么的嘴脸,柳泽昨天就那样回家了。到底想说什么啊。要不去在意还比较难吧。可是,今天是好不容易才能成行的海边出游日啊。万里和柳泽都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 香子则有点机器人化。「好久不见,柳央……不对,光央……」微笑的做作表情稍嫌太温柔了,不是那个面对柳泽时总摆出冰霜美貌和使坏笑脸的香子。 「喔。怎么,香子,你这张脸不大对劲喔。」 「咦……没这回事吧?是不是?没有吧?超音波!大概是大家太久没见面了吧?对吧?对吧?」 用手肘如机关枪般「咚咚咚咚」扫射坐在隔壁的千波。千波虽被她震得晃来晃去,脸上仍露出妖精般的温暖微笑。 「好久不见呢,小柳!你还好吗?学长姐都在抱怨小柳不参加聚会,大家都很想你喔~」 不愧是千波,创造了跟平常没两样的时空。反而让柳泽有点尴尬,忸怩地转向千波说: 「啊……是说,比起那个,千波最近很辛苦吧?听说你家发生了一些事?嗯,不过如果是你,大部分的事情应该都有办法处理,所以我是没有很担心啦……」 「咦?你是指什么?」 千波惊讶地歪着脖子问。 「昨天稍微听万里说了。」 「咦?没什么事啊?」 「……可是,你不是从下个月开始就……」 「啊哈哈,没什么啦,小柳不需要知道啊~嗳嗳加贺同学,刚才那个薄荷糖可以再给我一个吗?莫名好吃耶!」 香子一边朝千波伸出的手心倒出几颗薄荷糖,一边偷偷转动眼球看万里。万里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好,只好把目光聚焦在香子的下睫毛上。 说不定自己不应该擅自把千波的事告诉柳泽。但现在,自己告诉柳泽的事已经被千波知道了,千波说不定正在生气……应该说,问题出在千波对柳泽的态度……坐在驾驶座的二次元君面无表情,装作把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乘机望向窗外的景色。 「什么嘛,怎么……好像只有把我当外人?嗳,千波今天对我特别冷淡喔?」 虽然柳泽问的是车内其他人,但却没人回答他。守护光央会的成员们,包括万里在内,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狭窄的密闭空间中,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抱定必死决心的万里终于开口。 「没~这~回~事~啦!她对你跟平常一样啊!我是这么认为的!会这么认为吧?是说就这样认为嘛!」 姑且模仿香子那不由人分说的强迫口吻……不过谁都不觉得好笑的样子。柳泽说: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车内的空气沉重了起来,教人觉得呼吸不过来的原因,是依然故障中的空调吹出的热风吗?总之,今天做什么都不顺。所有事情都一直朝坏的方向演变,像是没对准的齿轮。 瞥了千波一眼,只见她一边咕噜咕噜地含着薄荷糖,一边用平常的表情望着窗外。尽管是她决定要守护柳泽的,毕竟还是无法完全释然吧。直到前阵子还暗恋自己的人,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再加上他还说些「如果是你一定没问题」的多余发言。连万里都觉得没必要那么说吧。要人听了那种话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对待你,也太强人所难了。 而香子则从刚才开始就若有所思地轮流望着千波的侧脸和青梅竹马的后脑勺。在这当中,还不时偷瞄万 里的表情。她一定是擅自将千波的心境与自己的「失恋画卷~光央篇~」重叠,擅自感到心痛,又擅自担心万里是否在意这样的自己。所以香子才会这么快节奏地不断把头转来转去,又不是在看网球比赛。万里只在心中悄悄这样吐了槽。 握着方向盘的二次元则维持一贯不干己事的姿势。只是不熟练的驾驶技术和拥挤的车流让他从头到尾都很焦躁,勉强超车又紧急煞车,嘴里「啧」了一声。 柳泽早已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和自己有关,脸上挂着被排挤的表情,结果一直板着一张脸生闷气。 万里已经开始觉得累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都还没到目的地呢,就已经这样了。好不容易盼来开心的一天,难得的海边出游,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情况好转吗?果然还是那个吗?真的被诅咒了吗?哪个人这么恨自己,非得在这个夏天里做这么无聊的诅咒?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人痛恨的事。说不定是从前的万里做过什么好事?过了这么久,那后果却由我来承担?若光看照片,那家伙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傻脸,没想到做人这么差劲啊——这样那样的,脑中又开始认真想起这些无聊的事。 「……啊?不会吧……!」 万里不由得坐直起来。同一时刻,望着窗外的小冈也发出「呜哇……」的叫声。 豆大的雨滴啪答啪答地,突然敲上了车窗。 *  *  * 谁都没有开口。 其实万里也不是觉得「不想讲话!」才没开口的,只是失去开口的时机。虽然其他人应该也是这样,不过这沉默也太长了点。 除了开车的二次元君外,连其他人也开始对塞车感到不耐烦时。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海边。此时距离接柳泽上车时,已经又过了三个半小时了。而且还不间断地下着雨。 昨天的气象预报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想打电话去气象局破口大骂,这场雨下得也太夸张了。 早知道一开始下雨时就应该回头了,万里心想。但是,抱着「说不定马上就会停」的期待,以及害怕在这气氛之下回头会让这群朋友的关系产生裂痕,于是五人决定还是继续执行出游计画。 这很明显是个错误决定。别说裂痕了,看看现在的样子——万里环顾着车内沉默的成员。 香子不知道是真的睡着还是装的,闭上眼睛靠在万里肩膀上。旁边的千波把脸压在车窗上一直不发一语。柳泽可能是真的睡着了吧,至少已经两个小时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二次元君则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iphone,车上音响坏掉了,又没有电视,空调的状况也不好。 本来还期待在这种天气下没有其他人会想去海边,塞车的情形应该也可以获得缓解,但这期待也瞬间落空了。塞车的原因似乎是发生了车祸。失去回头时机之后,只好一直持续慢慢前进,最后终于抵达空荡荡的海边停车场。 这里原本应该是车满为患的状态,但现在广大的停车场里只停了几辆车。大雨在地面积起水洼,打在车窗上的雨滴溅起飞沫让周遭视野一片白花花的。 是不是就这样直接掉头回去呢……只要有人这么开口,一定会马上这么做吧。可是,没有人说出这句话,只有时间无谓地流逝。 总之,万里心想,有必要让一直开车的二次元君休息一下。但这实在过于沉默的时间对他来说是否真能放松休息,又是另一个问题。 唉唉,万里不由得悄悄叹了口气。 窗外下成了深土色的烟雨迷蒙。 看得见海……似乎很冷的样子,隔着倾盆大雨看见不安稳的浪头如雪花般破碎,拍上岸边又退回海里。 不时传来雨滴打在侧面车身时发出的「空空」声。风听起来也很大。 空调依然持续送出温风,教人难以呼吸。万里用力将t恤领口往下扯。不知道是不是缺氧的缘故,总觉得胸闷得难受。可要是开窗,车内铁定会湿透,又不能这么做。 ——真想从这里出去。 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万里望着窗外狂风暴雨中的风景。感觉自己像被关在牢笼里。 看得忧郁了起来,万里闭上眼睛。好难受。好想出去。明知待在这里才安全,还是想到外面去。蜷缩的手脚好难受。拱起的背好难受。不能开的口也好难受。 想逃走。 「……」 睁开眼睛。 有种感觉,自己经历过这种状况。是什么呢——对了。和那时很像。 住院的时候,被当成自杀未遂者而受到监视的那些日子,和眼前的状况莫名地相似。待在白色的病房里、白色的病床上,万里总是很难受。一直想离开,可是却又出不去,完全迷失了自己,只能望着失去力气而萎缩的手脚。 是在那个雨后的夜晚得救的。 在黑暗中发现的那个光。 追逐着星光,朝逃离的暗号飞奔而去,战战兢兢冲出去,然后万里重获了内心的自由。想起生命该怎么动,身体该怎么用,灵魂长什么样。 如果没有当时的暗号,自己一定会变「不行」吧。完全地变「不行」,然后就只能那样静静地结束。 琳达。 ……照她的个性,就算自己再次提起那件事,她也一定只会说着「我不知道,那一定是很像我的其他人吧」,将话题草草带过。「喔,你是说那时候的事啊。因为我很想见你啊。原来你之所以会起意来东京是因为我那时呼唤你啊。太好了呢,又能见到面真是太好了。」事到如今,她一定不会这么说吧。 这样就好。真的,这样就好。 琳达给自己的「希望」,就像沿着地面燃烧的火苗。既热又眩目。燃烧的火焰再次驱动了这条命。 是琳达给的。 今天的万里,现在,这个瞬间在这里的万里,是那个人给的。因为那个人给了自己「当下」,所以万里才活在这。因为活着,现在的万里沿着地面窜烧的生命之火,才能再次朝别的谁延续而去。 这次,轮到万里送出暗号了。 「香子。」 轻轻戳了一下无力垂落在身边的白晰手背。香子一边眨着长长的睫毛,一边睁开湿润的眼睛。望着万里。 「你睡着了?还好吧?」 「……嗯。」 万里知道香子身旁的千波正扭动着伸展手脚。也知道柳泽和二次元君一定都正竖起耳朵听打破长长沉默的万里想说什么。香子打着哈欠,在万里耳边说: 「……怎么办?我想上厕所。」 二次元君好像一字不漏地都听见了,脖子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转头对香子说: 「车上没雨伞喔。不过,那边应该是有厕所的。」 他指的是停车场入口附近。确实有个公共厕所,但窗外的倾盆大雨倾斜的角度简直就像在开玩笑。香子暂时看了窗外一会儿,像在说我累死了似的,把鼻尖埋在万里肩上。试着小声问她「是幽灵的吗?」她便回答「是真的啦!」万里伸出指头托起那雪白的额头,香子一脸被打扰的样子皱起眉头。 「你不是有穿泳衣吗?」 「……嗯。」 看着万里「嘿嘿」一笑,香子原本带着困意的眼睛也睁大了。 「笨、万里?你在想什么啊……?咦?不会吧?不是真的吧?」 看来你察觉啦。万里笑得更开心了。不愧是我女朋友啊,香子。我送出的暗号,你确实察觉了呢。我们果然是心灵相通的。在狭小的车厢里用力脱掉t恤,再解开牛仔裤钮扣。正要拉下拉链时……糟糕,里面只穿三角的……现在才想起来,但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 「来吧,我们走啰!」 「咦?你、你是当真的吗?」 「当真啊!趁现在我还可以陪你一起去喔!要是再拖拖拉拉,我可要丢下你先走了!快脱快脱快脱!快点脱!还有三秒!」 「咦?咦、咦、咦咦咦?」 「三!二!」 从座位上抬起屁股一口气把牛仔裤拉到脚踝。香子和隔壁的千波都直盯着那件华丽的七彩泳裤,不过不管了。 「一!」 「啊啊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也要去!一起去!等我啦,万里!」 慌慌张张的香子气势如虹地脱下长洋装。白晰的肌肤和蓝色性感的比基尼让微暗的车厢内,色彩突然鲜活起来。 「……go!冲刺——!」 不由分说拉起香子的手,推开车门。倾盆大雨打在凉鞋和三角泳裤上,两人冲进雨中。 「呜哇————————————唔唔唔!」 「呀啊————————————唔唔唔!」 大概有前进了几步吧。应该吧。至少。 然而风雨的强度超乎想象。两人陷入水洼中差点跌倒,尖叫着抓住彼此的手臂,好不容易才站稳。 「噗!呼!竟然下得这么大!」 「讨厌!人家的头发,还有妆,呀啊啊!」 仿佛站在强力冷水龙头下淋浴,大雨中的万里和香子面面相觑。这景况实在是太惨了。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也全被淋得乱七八糟。 「……唔、噗、噗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好讨厌喔~~~~这是怎样,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在干嘛啊~~~~!」 只能大笑。穿着泳衣抓着彼此的手臂,两人站在停车场中央,接受着暴风雨的摧残下,只能笑得像笨蛋一样。 「真、真没想到会淋得这么惨!好过分喔!」 「我们这样看起来简直是一对变态情侣嘛~~!好糟、太糟~~~!」 「香子,你现在这个发型太可怕了,一定会名垂青史的啦!」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讨厌啦!讨厌,啊哈哈哈哈哈!好难受,我要溺水了!」 张大嘴巴,顶着一张大花脸呐喊抱怨,又彼此碰撞拥抱。紧紧地抱着对方,也被对方拥抱,然后又笑了。 两人飞奔出去后,后座车门就一直开着没关上。 「好棒喔——」 千波也咯咯笑着,不知何时已掏出冈机,猛拍起这对笨蛋情侣。发现被拍的万里比了个「耶!」的手势。 「什么好棒?别在旁边看,你也出来啊!」 「嗯?咦?等一下!等、等、等一下!」 全身湿透的香子变成了女泰山,嘻嘻笑着,硬是拉着千波的手臂要拖她下车。 「真的等一下啦!至、至少让我放下冈机!啊!」 力气小,个子也小的千波终于被拉进倾盆大雨中。将宝贝冈机留在座位上,自暴自弃地扭动身躯脱掉连身裙。 在几乎被香子抱着的姿势下,穿着黑色、样式简单的泳衣,全身接受大雨的洗礼。和笨蛋情侣一样,千波也只能笑了。 「是说,好冷喔!万里和加贺同学你们是笨蛋吗!」 一边骂人一边大爆笑。香子和千波一人一边,攀在万里的手臂上转圈圈。喔喔,被雨淋湿,穿着泳装的女生天真无邪地紧攀着我的手臂……其实,根本连这样想的空闲也没有。因为万里的脚开始抽筋了,现在只能嘶哑地叫着:「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 被留在车内的柳泽和二次元楞楞地看着车外的三人。 「唔……那、那是?」 「糟了!万里那家伙,泳裤底下没有穿安全裤啊!」 「不妙!多田氏的男性象征要现形了!」 「这样下去会被警察抓走的!可恶、没办法!出动吧,2d!」 「收到!」 脱掉上衣,两个男生也冲了出去。唷!哈!分别站在绝佳位置,以绝妙的默契伸出手搭在起,遮住女生们的视野,不让万里差一点就要跨越尺度的双腿之间曝光。 「老、老大!2d!你们是为了我才出动的吗!」 「那是当然!你将摇摆的失物据为己有,这可是完全构成盗领罪的要件啊!」 「是说,为什么柳兄是老大!」 「我随口说说的啦笨蛋!不要逼我承认!呜喔喔喔你们两个!」 此时,从一鼓作气抱成一团的三个恶心大男生身后,突然来香子的尖叫声。万里赶紧回头。 「怎么了香子!你失禁了吗!」 这么大喊。 「只是跌倒而已啦!笨蛋!」 一屁股跌坐在水洼里的她,今天终于第一次给了万里「笨蛋」的称号。 *  *  * 雨势虽然渐渐减弱,但那天直到天黑都在下雨。 即使如此,万里他们还是找到一间专作冲浪客生意的海边小卖店,一面眺望着海里那些风浪愈大愈有活力的冲浪客,一面吃着热呼呼的拉面。因为是只有吧台式座位的通铺店面,一行人只好排成一列坐下来。酱油、味噌、豚骨、盐味、酸辣,充分发挥了协调性,一人点一种口味,将五个人冷透了的肚子填饱。 虽然很可惜地没能吃到烤玉米和烤鱿鱼,但男生们在吃完拉面后还是硬点了刨冰吃。吃得嘴唇都严重发紫了,却还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喊着:「好棒,受不了!」香子和千波换回洋装,将大浴巾披在肩上,淋湿的头发披散在上面,啜饮着热可可。 只是,毕竟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众人才躺在榻榻米上闲聊了一阵无意义的话题,店就要关了。几乎像被赶出去似的,一行人又前往海滩边的家庭餐厅用餐。 吃完晚饭回到停车场时,周围已经都暗下来了。 雨已停,闷热的暑夜来袭。 「啊~好想睡……吃太饱,我都开始困了。大家不要睡着喔,要是安静下来,我可不保证自己不会恍神。」 钻进驾驶座,二次元君揉着眼睛说。早上最早起床的也是他,又一直负责开车,再加上各种惹恼他的事,想必一定相当疲倦了。 香子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我有驾照啦。回程让我帮忙开吧?」 你看。说着,香子从钱包里拿出驾照。万里不知道香子原来会开车。认识她最久的柳泽也一脸惊讶。 「真的吗?果真如此那就帮了大忙啦!不过,没问题吗?真的可以?」 「因为二次元君看起来好辛苦嘛。没问题的,交给我。」 那个容易紧张的香子要开车……万里感到些许不安,但什么都不会也没有驾照的自己实在不能说什么。 「不然,我来坐副驾驶座吧?二次元君你可以在后座睡觉i」 「那我就真的恭敬不如从命啰。说实在的,我已经快不行了。超累……呼~」 听了万里的话,二次元君一边打哈欠一边绕到后座。小个子千波被两个男生夹在中间,万里坐副驾驶座。 「好,那么大家,我们出发啰!」 香子干劲十足地催动油门。 万里马上发现,香子开车的技术意外地好。起动和煞车都很顺畅,也没有超速的情形,小心谨慎地驾驶着。柳泽在后座也脱口而出「完全比想象中的高明」。 拜此之赐,二次元君已发出轻微鼻息睡着了。他一定很累吧,为了不吵醒他,大家保持着安静。过了一小时,柳泽也带着俊俏的睡脸入眠。千波一开始还陪着聊了一会儿天,不知何时也靠着二次元君的肩膀,发出小小的鼾声。 夜晚的车厢内,只听见友人 们的鼾声此起彼落。 「哎呀,大家都睡着了。」 手握方向盘的香子轻轻耸肩。 「开心吗?香子?会不会累?」 其实万里也相当困了。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睡着,所以死命地撑着,找话题跟香子聊。毕竟这是坐副驾驶座的人的责任啊。总之,一定要维持眼睛一直是睁开的。还有一定要持续跟驾驶人讲话。 「很开心啊,不管怎么说。」 「一开始还很担心,不知道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雨下成那样。不过现在应该是完全停了吧。」 「真的,那时的雨实在是大得太过分了。」 两人说着笑了起来。笑声缓缓融入黑暗中。 「……有来海边真是太好了……我啊,能和香子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嗯。太好了。很开心喔。一定能成为这个夏天的美好回忆。真的很开心。感觉上,是到目前为止人生中最开心的一个夏天。 「真的吗?会不会太夸张了……不过,夏天也还没结束嘛。对了,巴塞隆纳什么时候去啊?」 「下礼拜。可是,我宁愿跟万里在一起。」 「这件事我们已经讲好了不是吗。你就去玩嘛,要带礼物给我喔?」 「……可是人家真的想跟万里在一起啊,因为……」, 橘红色的街灯,隔着一定间隔发光。 对向车道没有车,夜晚的公路暗暗的,很安静。 万里原本打算继续这样和香子说话,身体却在不知不觉中向上浮起,手脚重重的,传来麻痹的感觉。 不行,我现在说不定快睡着了……脑子里明明这么想,身体却不听使唤。 使不上力的手脚不听话地愈来愈沉重,万里开始听见自己低沉的鼾声,像从某个远方传来。啊啊,不行……真的不行……不行了…… 上下眼皮紧紧粘在一起,再也打不开。眼皮内侧,今天的每一幕快乐时光有如走马灯般的打转。香子大笑的表情。成熟的蓝色泳装。嬉闹的朋友们。小冈大声宣布要挑战跑到浪边!便开始从沙滩上往海里跑。二次元君大喊我也要!跟着跑出去,结果两人才一跑出去,就马上u字回转跑回来了。一边摇着头说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看到他们这样,柳泽笑得从椅子上滚下去,香子则拚命想拉住他……好开心啊,真的。 记忆的残渣似乎加快了速度在脑中倒转。不顺利的上午,早上的集合,睡醒,睡前看的电视节目,离开的柳泽,穿着三角泳裤跳舞的自己……速度更快了。 昨天、前天、再之前、更早之前。六月的雨中和香子接吻。五月,大规模的聚餐。波涛汹涌的四月,不习惯的独居生活。东京,入学典礼,迎新。三月,在老家做离家准备。二月,考试和放榜。一月,在亲戚面前与父亲为了来东京上学的事争论。在那之前是准备考试——与父母和医生反复的面谈——出院——住院时的白色病房——突然,万里听见那个声音。 (不行不行!这样是不行的!) 是哭声。好像有谁在大哭大闹。 (我不希望这样!也不想要这样啊!〕 那像伙哭叫着,到处横冲直撞。跑着跑着,打开了门。那家伙打开门后,门外延伸出去的是仿佛被切割下来、似曾相识的风景。有的是在大学上课的样子,有的是在热衷练习阿波舞,有的是在静冈车站确认新干线时刻表,有的是和柳泽到处闲晃。香子的深红唇瓣。中午在学校餐厅用功的二次元。小冈坐在长椅上。琳达和科西学长又在打情骂俏了。 门被发狂似的打开,又再关上。接着下一扇门又被打开。 (谁来救救我!) 一边喊叫,一边拼命打开无数扇门的那个家伙,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可是他却没发现自己也在这里,像被一层厚厚的膜阻隔在世界的另一端。 (来人啊!) 又开了一扇门。 长发女孩在万里面前转身。 她戴上安全帽,在下巴处仔细扣好。转动车钥匙,发动机车引擎。噗、噗噜噜噜,机车发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滑稽。在这滑稽声音之间听见她说: 「加油!就这么告诉他……啊、是不是不要随便说这种话比较好?」 她沉默了几秒,再次深呼吸。然后—— 「再加把劲!」 「……唔!」 脚加了把劲踩下去。 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踩下去了。坐在副驾驶座的万里扭转身体,忘我地伸长了腿,用尽全力踩下煞车。 眼睛睁开时,只看见香子低着头,下巴垂在胸前,握方向盘的手已经完全失去力量,车头大幅左右摇摆,差点撞上了公路边拦。还来不及发出叫声就感到一阵剧烈冲击,身体被安全带勒得紧紧的。 突然踩下煞车的车子完全失去控制,保险杆似乎擦撞到什么。香子睁开眼睛发出尖叫,仓促之间转动方向盘,万里也继续使劲踩住煞车大叫。车体发出尖锐的声音,,一个倾斜失去了平衡,万里甚至以为整辆车都要翻倒了。不过,车头只是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向与行进方向相反的方向。 要是这时对向车道有来车的话,所有人大概就这样……千钧一发之际。 「……什、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咦……」 二次元君的声音听起来像从别的世界响起。 「……呼……呼……」 万里看着香子的手,喘不过气来。无法呼吸。 握着方向盘的香子的手,抖得像要听得见颤抖的声音。不只是手,牙齿也在不断打颤,下巴颤抖,肩膀也在发抖,背和膝盖和脚都在发抖。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怕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万里、万里、等等、万里……香子从喉咙中不断发出呻吟。 终 后记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怎么说呢,一定是太累了吧。还是因为上了年纪的关系呢。 最近,我对「在便利商店微波加热便当」这般普通的行为,开始莫名地感到羞耻。变成一个当店员问「要帮您加热吗」的时候无法恣意点头的人了。可是,看别人加热便当我并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一旦轮到自己,不知为何却会害臊起来,不加思索地装酷拒绝。便利商店离我家非常近,加热之后回家马上就能吃了。不管怎么想,都是请人加热比较合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摆出「这……这个幕之内便当是受人之托,不得已才买的,跟我没有关系!别、别误会了喔!」的表情。 总觉得……「要帮您加热吗」,就等于「要加热啊,你一到家马上就要吃便当是吧?现在有这么饿啊?一踏进玄关就急着大口吃。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这种感觉……不,当然店员先生小姐只是排班打工,单纯结账而已,才不会对个别顾客抱持这种想法呢。这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就是觉得好羞耻。无法点头说好。简单来说,我对于让别人发现我正处于「肚子饿」这种生命最原始的弱点之中而感到相当羞耻。又或者,我其实是对自己老去便利商店买食物这件事感到羞耻呢。总之,完全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但我这过热的自我暴走停不下来,就这样已来到生命中的第三十四个夏天。 那么,陪伴我走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您们拿起这本书!我打从心底感谢。大家是否都从书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托各位读者的福,《青春纪行》也发行了五集本篇以及一集番外篇了呢。当然,今后也会继续下去,如果各位不嫌弃,能继续拥有各位读者的爱护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样的我,最近计画配合我不断肥大的自我意识,打算也肥大一下我的肉体。不,这绝对不表示我想成为胖子,我只是想练出大块肌肉而已。笨拙地举起在amazon买的哑铃(话虽如此,单手只有五百公克……)挥动着,目标是「一看就知道是有练肌肉的人」。目前很可悲的,还只有柔软凉圆般的肉体,但明年我一定会装备好的,装备好我坚硬的肌肉盔甲。到时候,应该就能用我强壮的斜方肌点头,同时说出「是的,请帮我加热」了。 最后,也再次感谢连后记都读完的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下集也请多多指教。 竹宫ゆゆこ episode.1 光央的房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肥王 扫图:fw95 录入:fw95 修图:黑の羽 关于人见人爱的型男柳兄,也就是柳泽光央的人生,万里所知的其实并不是那么多。 不过他知道柳兄其实是个大少爷的事。 现在和万里就读同一所大学同一学系的柳泽,就在升学时被老家半是断绝关系地赶出家门。从原本的大少爷一口气沦落为一般庶民,并且在沦落到这个地步时认识了万里,成为朋友。 直到他沦落至此为止,他的人生正可说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的一生」。就万里听说过的部分,那简直是可称之为现代版日本王子的绚烂十八年。 打从他诞生在这世上那瞬间起,为了送他走上菁英之路,他的人生便被铺上了一条超高速运行的钢铁宽轨。那列车的速度快得让他甚至无法察觉旁边还有徒步或骑单车的一般人。柳泽光央的命运本该如此笔直地通往光辉灿烂的未来。 离开发出初生之啼的产房,进入狭隘的世界之后,通过家族在这世上的人脉,他从幼儿时期起便得以进入只有极少数家庭才有资格得知的「教室」。拜在此接受调教……不,是接受教育之赐,大少爷顺利考上了有名私立大学的附属小学。父亲和叔伯们以及祖父、甚至曾祖父都是这所大学的毕业生。高祖父还是大学草创时期的出力者之一……这些都是wikipedia(!)上 有记载的。 然而,上了这所大学的附属高中后,本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升上这所大学,他大少爷却在高三时自愿脱离了这条轨道,放弃推荐入学的机会,跑去参加了外面普通大学的一般考试。 无视于周遭的反对和妨碍,总算是以滑垒之姿勉强及格考上。虽然比起原本该从附属高中直升的大学,这所学校要低了好几个等级,但这却是大少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顺从自己的欲望,依靠自己的实力亲手抓住的「及格」。 在父亲眼中看来,儿子的行动以及宣称要上的大学,根本都配不上他这位柳泽家大少爷的身分地位。 于是,父亲逼他做出选择。 第一个选择:如果愿意出国留学,那还可以原谅。第二个选择:重考一年,目标是进入「配得上身分地位」的大学,这样也还可以。第三个选择:如果坚持要现在升学,那就绝不原谅。以后也不再当他是儿子了。 ……因为他选择了升学,所以没有获得父亲的谅解。 从可以通往任何世界的宽敞轨道上自行脱轨,柳泽这辆原本可用任何速度奔驰的流线型美丽尖端车体,就这么凄惨地翻落地面。甚至还没来得及试探自己有多少潜力,更别说要拿来自豪了。 就这样,「柳泽光央」拖着那超乎必要规格的车体,走上了一般庶民穿着拖鞋走来走去的普通道路。太过不实际的车体笨重得近乎愚蠢,而且也太醒目了。在这充满平凡人的世间,他很明显的与众不同。 尽管如此,他依然选择用自己的双脚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即使充满泥泞,他仍笑得让人觉得那口雪白的牙齿益发闪亮。虽然有时也会显得卑微,也有后悔的时候。有时陷入忧郁,酒过三巡之后也曾感到厌烦。想起把自己逼得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之一,那个超会造成别人困扰的青梅竹马时,他也会忍不住口出恶言,有时甚至干脆当面对她破口大骂。光是骂还不够,也不是没有上演幼稚小鬼般动手争执戏码的时候。 在万里眼中,他之所以毫不掩饰任何一面,正是他对自己的行动负起完全责任的证明。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他应该都有自己一肩扛起的觉悟了吧。对于他这份豁达,万里认为值得尊敬。 这就是柳泽这个男人的作风。 话虽如此,结果他的学费还是双亲资助的,所以也有人觉得他不该装出一副日子过得很清苦的样子,不该嚷嚷着那些「和家里半是脱离关系了!」「做好一肩扛起的觉悟!」之类的话。毕竟周遭多的是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的学生,也有不少人还背负着学贷,更别说世间有多少年轻人因为经济因素连升学都没有办法。 不过,从富裕的老家身无分文地被丢进波涛汹涌的海海世间后,这位「前」大少爷目前的生活水准,就算是从一般庶民学生阶层看来,都很难称得上是好的。王子从帝国的城堡搬到老旧的三坪大公寓——万里心想,这之间落差的冲击不知道有多么大。 然而,无论是他经历的艰辛、内心的想法还是这落差带来的冲击,万里都只能想像而已。很难说自己真的了解。 从一个大少爷被打落凡间的这段过往,在成为朋友之后当然详细听他说过了。但实际上他曾经身为大少爷的那段漫长时光,万里却不曾亲眼看过。 春天相识,成为朋友,即将迎接第一个夏天。和柳泽的来往仔细想想也不过三个多月。 对万里而言,柳泽是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也可以说到目前为止人生的五分之一都是和柳泽这个朋友一起度过。反观柳泽,在和万里相识之前的人生要长得多了。孩提时代、小学、国中、高中……他一定都曾有过许多关系亲密的朋友。再说彼此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就算是朋友,也不可能每天从早到晚都腻在同一个空间里过日子。 这么说起来,关于柳泽光央的人生,万里心想,自己知道的确实不是那么多。不如说不知道的事情还要更多。 比方说,前天的事也是——那么匆匆忙忙道别之后柳泽又做了些什么,万里就不知道了。 「我说,关于前天的事啊……」 万里这么说着,开启话题。 「嗯?」 型男转动那颗如透明玻璃珠般的眼珠,望向身旁的万里。 在大学里上完第四堂课,正在回家的路上。 时间将近下午六点。 两人搭的jr电车车厢内混杂着穿着西装套装的人们和身穿制服的学生。车内冷气开得太节制了,汗臭味和湿气令车内笼罩着一股闷热,绝对称不上是一个舒适空间。这时,两个和万里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就站在身后一边说着:「冷气没有开太强真是太好了呢!」「对啊对啊!」一边互相点头。听到她们这么一说,万里和柳泽情不自禁异口同声地发出小小的:不会吧,真的假的。 言归正传,话题再次拉回前天的事。 「我突然就回去了,真抱歉。怎么说呢,就是……我也慌了手脚。」 「喔喔,你一直没回我简讯,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前天……其实就日期来说应该是昨天的事。 万里扮装成派对侍者,柳泽则被以型男模特儿的身分雇用,两人一起前往某个派对打一个晚上限定的工。没想到,一直反对万里打工的香子闯进派对现场,在众人面前引起不小的骚动,万里也被迫在来不及对柳泽说明事态的状况下匆匆忙忙地回家。 然后就到了今天。 万里终于有机会能静下心来对柳泽说明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各自选修的课下课后,约在讲堂大厅集合,睽违已久地前往柳泽独居的房间——别名魔窟。 在闷热的三温暖车厢中,两个大男生并肩站着。 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同时抓着吊环,一边随着摇晃的电车摇摆身体,一边听万里叨叨絮絮的说明,时而点头时而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后,柳泽冒出的第一句话是: 「什么跟什么啊。」 就是这句。 附带一提,当时他似乎并未发现香子出现在派对会场。再附带一提,从万里的角度其实可以看见坐在两人正前方,一位貌似ol的小姐正一脸若无其事地 用智慧型手机送出写着「现在我面前出现一个罕见的型男耶!超帅的耶!怎么办?」的讯息。不怎么办啊,万里姑且用念力回答了她。yes型男,no touch。 「那种情形,怎么想也知道是香子有问题吧。你也不想想看,说到底干嘛禁止你打工啊。」 说着,柳泽比手画脚地放开吊环,在摇晃的车厢内身体差点失去平衡。 「哇啊!」 连夏天也坚持穿着red wing靴子的脚用力踩在万里脚尖上。于是这位心想「夏天嘛,没差啦」而穿着海滩凉鞋去大学上课的蠢蛋那毫无防备的脚趾就…… 「呜喔!抱歉!」 「你、你小心一点啦……!」 穿着靴子的脚在摇晃的车厢地板上重新站定后,柳泽又重复了一次: 「说到底,她禁止你打工这点就是不对。」 像个老外似的双手一摊,龇牙咧嘴的模样破坏了形状美好的尖下巴。不惜踩在好友脚趾上,你也要做出这种表情吗,柳泽光央。 「反正她一定是这么说的吧?『要是有时间打工不如跟人家约会!』我知道那家伙一定会这样,要不然就是说什么『你一定想在打工的地方外遇吧?』之类的。」 从想像中准确掌握到香子会说什么这点来看,这两人还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才没有讲得那么不可爱呢。而是更……『要是有那种时间的话,人家想跟万里约会更多次嘛!嗯呵呵~!』像这样……或是『要是你在打工的地方认识别的女生怎么办,人家才不要呢!啊哈哈~!』之类的。」 看都不看万里左右摇摆的屁股,柳泽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继续挖苦那不在场的青梅竹马。 「不过这个『嗯呵呵~啊哈哈~』的家伙,可也是每隔一分钟就发一封夺命连环简讯,最后甚至找到打工地点来,还赏了你一巴掌的人吧。」 「……呃,你这样讲也是没错……」 或许都要怪自己把细节描述得太清楚了吧,万里事到如今才这么想。应该讲得更轻描淡写,把被揍的部分省略,就说「因为稍微起了一点争执所以我匆忙回去了」比较好也说不定。 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已经说出口的话也覆水难收了。 「就是自私啊,那家伙就是个彻底的自我中心,唯我独尊的思想深入骨髓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但那女人根本丝毫无法想像这种事。简单来说就是个白痴啦。既任性又粗暴,幼稚得无可救药的小鬼,真是的……」 柳泽毫不留情地批评着。 「……我说柳兄,香子好歹也是我女朋友,你可以不要贬她贬得这么实在吗?」 关于这次的事件,香子也有香子她自己的苦衷——但这个万里没有说明,柳泽也不可能会知道。 她那从旁人眼中看来异样的控制欲。其实是来自内心深处无底洞似的不安与对万里的不信任。知道这一点的万里,总情不自禁想替她说话。 「是说,万里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的啦。」 型男的矛头转向万里。 「你说『的啦』,你刚才竟然说『的啦』。」 「对啊,我是说了啊,就让我说吧。被那样单方面的决定不准打工!竟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就答应,私底下又想偷偷打工,结果被发现拆穿,还找上门来发狂闹事,最后道歉和好。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要允许香子任性到这个地步吗?」 「不、呃、与其说是允许……」 万里将全身体重都放在手上抓着的吊环上,像只少根筋的猴子似的微微摇摆身体,口中含混不清地带过。 在柳泽的认知中,香子是因为目击万里打工才疯狂大闹的,但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 香子之所以会揍万里,是因为万里和喝醉了的琳达以差点要在众人面前接吻的姿势紧贴着身体,大大方方调情的缘故。当时万里在会场气氛和酒精的影响下,做出了非同小可的事。老实说,万里认为自己被揍是活该。香子没抛弃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对柳泽却没法正确地把这件事说明清楚。因为自己也有对这件事感到羞耻的自觉。再说,一旦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也等于污蔑琳达的名声。不过这么一来,简直像是害香子作为自己的挡箭牌,变成一个讨人厌的角色了嘛…… 万里悄悄抬起眼光,望向车窗外不断流逝的夏日薄暮街景。从毛孔渗出的自我厌恶感,确实带着令人不悦的触感濡湿了太阳穴。 「……总之香子她完全没有错,真的,我是说真的。是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天我才会提早离开,对不起。我想讲的是这个啦。抱歉,歹势,不好意思,真的。」 「不会啦,什么嘛,我一点都不介意这个啊。是怎样啦,我又不是那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 「那柳兄后来怎么样了?我回去之后。」 不管怎样还是先岔开话题吧,万里这么想着,把焦点转移到柳泽光央那「未知的部分」。 「打工结束后不是开了庆功宴吗?」 「喔,有啊有啊。还满开心的,我一直待到最后喔。毕竟你急急忙忙的就先走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姑且先到角落想换下衣服,没想到社长一直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那里猛盯着我换衣服。隔着差不多这样的距离。」 柳泽单手依然抓着吊环,一脸正经地把脖子朝万里的方向一弯,突然靠过来,距离近得能把气呼在彼此脸上。 「还说『你敢回去我就杀了你。绝对会杀了你。是说,你给我留下。给我一直待在这里。然后下次也再来。继续打工。我会给你调高薪水……好不好,柳.泽』。」 「呜哇……好可怕……」 呼在耳畔的男人气息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连对方是型男兼好友都会有这种感觉了,更别说是被才刚认识的中年发福怪人在耳边喷气。可怕的程度一定相当惊人。 「然后,我就这样被他逼到角落,正当我心想可能就要这样被袭击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发抖时,琳达学姊和nana学姊过来掩护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救了出去。」 自己昨天决定舍弃与她共度的过去,并且决定和她保持距离的那个人名,突然从别人口中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正想笑的嘴唇僵硬了。现在,听见这个名字时还没有办法保持平静。为了不让柳泽发现自己的悸动,万里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大声说着「这样啊!」来蒙混过去。 「后来就和学姊她们莫名地喝了起来,怎么说呢……」 柳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顿了下来,抿着单薄的嘴唇,清澈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仿佛正找寻着不在场的某个人,带着一股躁动却又沉稳的氛围。 「说真的,她们两个实在很有趣。我们聊了很多,超开心的。要是你也能一起参加庆功宴就好了。话说回来。其实一开始琳达学姊也嚷嚷着说要先走,她的样子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是指?怎么个奇怪法?」 「该说是情绪低落吗,总之她就是一直嚷嚷着要先回家。可是nana学姊硬是拉住了她,说会送她回去,要她别一个人先走。反正后来我们就狂喝了起来,喝到最后都醉得七荤八素,那天真的是喝得相当醉呢。」 「大概是……」 电车刚好遇到一个转弯,大力地晃动。抓着吊环并排站着的人们,也一齐朝同个方向倾斜了身体。包括万里和柳泽在内。 「大概是因为她目击到香子对我发火的那一幕吧……所以觉得自、自己有责任之类的。」 「咦?为什么?找你去打工的不是nana学姊吗?为什 么琳达学姊要觉得自己有责任?」 「嗯,所以,我昨天就去找她了。」 「找琳达学姊?」 「嗯。然后,对她说明了一些事情……已经,不要紧了……应该。」 「……这样喔。」 柳泽的视线先是朝万里眼底窥探,又忽然转向窗外。眼珠的弧面闪着有如太阳落入水平线时的金黄光芒,而万里捕捉到了这一闪即逝的光。 「你去找她了啊,这样喔……」 看得出他那可以用中性来形容,有着优美线条的侧脸,下唇正微微地嘟了起来。 「毕竟因为社团的关系,你和琳达学姊感情很好呢。」 说着,柳泽突然一边说「对了,趁我还没忘记」一边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个原本装口香糖的小盒子。不过,里面的口香糖已经一颗也不剩,柳泽从盒子里轻轻捻起一个小小的东西给万里看。 「这什么?」 那是比小指甲还小一圈的,看似玻璃制的星状美丽物品。附着银色的扣环,星星闪烁着青白色的透明光辉。 「吊饰。」 「吊饰?干嘛用的?」 「就是可以像这样,挂在链子或什么地方上当装饰的东西啊。」 柳泽用不管谁看来都恭恭敬敬的姿态用力按下扣环钩子的部分,一开一阖地示范给万里看。 「这个啊,是庆功宴的时候从琳达学姊的钥匙圈上掉下来的。因为我刚好看到掉下来的瞬间,在地上找了一下,让我给找到就捡起来了。因为那时她和nana学姊不知正在讲什么,想说之后再拿给她也可以,没想到就这样忘了还给她而带回家。万里和琳达学姊不是很要好吗,经常会见面吧?这个就由你交给她吧。」 来。柳泽伸手递出来的小东西眩目而美丽。 然而万里却没有接过它。星光无声地在两人之间摇荡着。 你们不是很要好吗——这毫无心机的一句话,却令万里心脏颤抖。 昨天才用那种方式诀别的人,万里还不知道今后该拿什么脸去见她。当然,就像两人决定好的那样,只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恢复学姊学弟的关系往来。可是现在,万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一切顺利。再等一下,真的是一下就好。因为露出血肉的伤口太过疼痛,到干硬结疤为止需要时间。 「……不,我这个人太邋遢了,一定马上就被我弄丢。」 「是吗?」 「柳兄你自己拿给她嘛。平常在学校不是会碰到面吗,你也知道她的邮件信箱吧?」 柳泽在手心里把玩着星星形状的吊饰,就这样凝视了好一会儿。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万里并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不久。 「这样啊,好吧,那就这么办。」 万分珍重,小心翼翼地将吊饰放回口香糖盒子里,柳泽再次将盒子塞回屁股口袋。距离柳泽住的城镇最近的车站还有两站。 先到便利商店提款机领个钱,再陪柳泽去药妆店买些日用杂物后,两人抵达魔窟的时间已经离走出车站后又过了三十分钟。 「……」 万里说不出话来。 呆站在三坪大的房间里,真的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么说吧,在这个魔性空间里吸气,会不会对人体的肺部产生什么损害啊——虽然屋主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就是了。 「你在那边随便找地方坐嘛。啊,整理好装在那个纸袋里的就是要卖的喔。」 美丽魔窟的支配者柳泽说完,就消失在厕所里了。由于起居室和厕所之间只隔着一层用合板做的虚无飘渺的门,所以什么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或许这间公寓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是为让在起居室里的人能完全享受到厕所里的行为所发出的声音吧。不过,事到如今这些都别提了。之前来时就知道了。无所谓的,真的。比起那个,比起那个噢,比起那种小事噢…… 微微踮起脚尖站立的万里,感慨万千地想着,这家伙在这里竟然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散发魔性的魔窟状态,比万里所知道的更像个魔窟了。 第一个把这里称为魔窟的人是二次元君。大约一个月前,结束聚餐后兴致高昂的他和万里一起造访此处,一走进玄关就发出「呜哇!太超过了……」的声音,露出酒意全消的表情,接着便进入说教模式:「这根本是魔窟嘛。真是太超过了,想想办法好不好。要是被房东看到,你一定会被赶出去,我说真的。」那时万里则是「啊哈哈哈!柳兄被骂了!因为房间太脏乱被2d骂了!呀哈哈哈!」幸灾乐祸地笑着旁观。 「……这个真的笑不出来了……」 现在比起那时还要更超过、更夸张。 原本房间就窄,这是没办法的事。房间整体看起来老旧,是因为壁纸和地板及建材都破破烂烂的,这也不是柳泽的责任。床和橱柜、矮桌等最低限度的家具,这些都是生活下去的必需品。可是啊,我的朋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柳兄。 为什么壁橱的门会呈现全开状态,里面的衣服毛巾和床单被套等搞不清什么是什么的布类会像雪崩一样崩落在室内呢?为什么半透明的衣物收纳柜会在三层抽屉都被拉出来的状态下,变成一个单纯的四角形碍事框架放在那里呢?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塑胶袋和塑胶制品会在房间的所有角落堆积如山呢?为什么还微妙残留些许内容物的宝特瓶会四处林立呢?为什么里面装得要满不满的垃圾袋会满地都是呢?为什么用过的面纸不丢。为什么衣服不折。为什么好几条毛巾会散落在室内各地。为什么是吹风机。为什么还有另一个吹风机。为什么有空的面包袋。为什么垃圾不收拾……把泡面盖子留下来你是想干嘛!那下面还有口袋六法全书!漫画!杂志!体育日报!百圆商店卖的塑胶盒!里面是空的!而且还有好几个!耳机线!cd!还是cd!dvd!从橱柜里满溢出来地上也有桌上也有这里也有到处都有的光碟地狱!垃圾!纸袋!塑胶袋!筷子纸袋!啊啊啊啊啊! 「柳兄——!你快点来啊——!」 那情不自禁呐喊出的声音,令人联想到陷入光靠地球人无法解决的危机时,千钧一发的克林(注:漫画《七龙珠》中的角色)。 室内所有东西乱七八糟,甚至垃圾也一并散落其中,完全看不出经过整理的痕迹。就连厨房里的流理台水槽都被拿来当成置物柜,万里连想都不愿去想那底下到底蔓延成了什么样的生物地狱。 其实万里自己也绝不是龟毛的个性,平常日子过得也挺邋遢,即使如此都还是忍受不了这里。首先,光是密度就很不妙。空间容积率和占据其中物品的比例,算起来早已超出常人能忍受的平均值。没有一丝留白。氧气不足。每条隙缝中都是脏的。真的很超过。实在太夸张了。我要是房东一定会哭吧。柳泽家的双亲要是看到儿子过的是这种生活,不知道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什么什么?怎么了?」 「……」 然后是这个。这个可说是最大的谜了。万里回头望着匆匆忙忙从厕所里出来的型男。 「咦?我是说真的啊?到底怎么了?万里刚才不是叫我吗?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 再次,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那仿佛伫立于水边的美男子,能做的只是怅然若失地望着他。 清爽端正的五官,有着不似日本人的深邃,一张精巧的小脸浓缩了他所有的美好。就连男人看了也羡慕的光滑肌肤、修长的身高和与身形相称的长手长脚。凹凸立体伴随着阴影的肌肉、看那肩膀,那胸膛,那上臂二头肌。穿着牛仔裤和t恤,长及脸颊的头发。光是这样就已经是个够完美的 男人了。年轻的姿态之中更缓缓散发着耀人光采。 ……到底是为什么呢,柳兄。 神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住在这么脏乱的房间里,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还能如此闪闪发光!清清爽爽!作为一个型男维持着他那亮晶晶的清洁感呢…… 「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了啊。要喝点什么吗?啊、对了,你那附近有一瓶我昨天打开的宝特瓶装茶……」 「不用!」 本该失去的声音以音速冲出喉咙。老实说刚才那简直是致命危机。万里坚决否决,像是快把脖子扭断似的激烈摇头。 「是喔?是说你干嘛一直站在那?坐啊,自己在那附近找地方坐嘛。」 柳泽眨着惊惶不安的大眼,用手指着那仿佛堆满杂物的森林般的床。什么叫做「那附近」啊,混帐王八蛋。万里不由得涌起一股暴虐的情绪。 「那里是要怎样坐啊?呐?你说那·里·是·要·怎·样·坐·啊!」 柳泽睁大眼睛反望万里,事已至此他还是一派完全的天然纯真。 「是怎样?没事的,万里,你今天有点奇怪喔?好了,你就先坐下来,好吗!这样可以了吧?」 说着,柳泽用手抓着床单边角像斗牛士一样用力一扯,将床上层层堆叠,缠绕成一条注连绳(注:由稻草编成的绳子,神道中用于洁净的咒具。通常与纸垂一起使用)的寝具、毛巾、衣物及不知名物体拽开,发出咚沙!啪唰!的声音统统掉到地上。顿时尘埃四起,浓厚得肉眼可见,万里的呼吸道蓦地紧缩。 接着柳泽便率先坐上清空了的床上,拍着身边的床铺对万里缓缓露出微笑。简直就像在对打包带回家的女人说「过来吧……」嘛。 「现在不是说『过来吧……』的时候吧!柳兄,你到底在干嘛啊!」 「啥?」 「真的太夸张了啦!是说,你还『啥』咧,未免太少根筋了吧!看看你这魔窟,现在是可以这样悠哉的时候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啊?」 「欸?喔,你是指房间很乱的事吗?对啊对啊,真是如此呢,这太夸张了喔?我对这类整理的事情实在不擅长啊,该说是生活能力太低了吗……」 看着那张略带羞赧,发出「啊哈哈哈」爽朗笑声的脸。 「……不是太低吧……?」 万里忘我地露出可怕的表情,像舞狮一样从门牙开始朝柳泽逼近。 「……是根本……没有吧……?」 太令人烦躁了。这可怕的空间逐渐剥夺了万里冷静思考的能力,无论是万里想稳重悠哉、追求和平的心情还是身为年长者的游刃有余,都正被一片一片削走。 「你想想办法解决啊……说真的,这真的得好好解决……!别摆出那张小清新的脸啊……你到底想怎样啊!搞不清楚状况啊你!哈!」 终于禁不住万里这样的逼迫,柳泽也收起笑容。正襟危坐,换上严肃的表情。 「你想说的,我懂啦。我真的懂,所以我不是开始要来『断舍离』了吗?」 「……断·舍·离……?」 在万里耳中听来,这句话简直和「我要用炸弹把这间屋子炸飞」是同等级的胡说八道。说什么梦话啊,不,就算是梦话也不能原谅。 「所以说你看嘛,这就是今天找你来的原因啊。对啦,就是那个,你去看一下。那些都是我不要了的cd!」 柳泽稍显焦急地指着坐镇在其他垃圾堆中的一个大纸袋。没错,万里今天之所以会专程前来魔窟,就是因为柳泽说:「想整理一下cd拿去卖。如果里面有你想听的,在卖掉之前先拿去吧。」 「你看,你仔细看!这么多cd都是要卖掉的喔!这样也算整理不少了吧!」 柳泽起身,用熟悉的脚步大步跨过几个障碍物,朝纸袋走去。抓起提把倾斜纸袋,让还站着不动的万里查看袋中的内容物。那里面确实有很多cd,约莫有五十来张吧。然而说老实话,就算有一纸袋的cd从魔窟中消失了,那又怎样?问题根本不是在这里,万里真希望柳泽能从更宏观的角度发现自己的房间到底有多可怕。 「……咦?这有要卖吗?」 突然,柳泽把手伸进纸袋,一张、两张地把里面的cd连盒子一起抽出来。接着,更开始用犀利的视线检视起封套。 「等等,等一下。这张我最近都没好好拿出来听过啊……不会吧,真的要卖掉吗?咦、我说真的,等一下……」 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更认真地从纸袋中捞出cd。这袋cd,原本是柳泽宣称要开始断舍离,作为断舍离的第一步而整理出来要卖的,现在却又把里面的cd一把一把抓出来。不是吧……不是这样的吧。 「柳兄!那些不是你已经决定要卖掉的吗!你又这样开始看起来不就没完没了了!那袋我来看,柳兄你去做其他更重要的事……」 「等一下、等一下啦。万里你先在旁边随便坐一下。我要先确认一下这个才行。」 所以,你倒是说说,要在哪里随便坐……被一种缓缓落入无底洞的空虚感袭击,万里开始呈现放空恍神的状态。柳泽也不管,就这样自顾自地戴上耳机,摆出拆弹小组般帅气的单膝跪地姿势,将手中的cd放进造型简约的播放器,打开歌词本。 「柳兄……我说柳兄!」 随着从耳机里泄漏的震天价响,柳泽低吟着摇头晃脑,根本没听见万里的声音,完全沉醉在音乐世界里了。不只如此,连他整个人都埋进身边杂乱无章的事物中,化身为屋内的陈设。 这家伙没救了——正当万里心想「该打道回府了」并转头环顾室内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 不由得发出强烈的哀号。 这不是出现了吗?正悠哉地横越流理台墙壁的,那黑色的家伙。椭圆形的,巨大的,那位不速之客。 和那东西四目交接,万里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怎么办,该如何是好。该给它致命一击吗,可是怎么看也没看见杀虫剂。直接打扁对万里来说太恶心,生理上无法接受。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眼前正凝视对峙的敌人那浑圆的肥胖身躯正发出「呼、呼」的喘气声。 「……柳、柳兄……怎么办啊那个……那个!该怎么办啦!你有没有杀虫剂啊!你有没有在听啊!喂!」 柳泽完全没听见。闭上眼睛的他大概正在幻想自己成了吉他手吧,配合耳机中流泄出的乐音正轻轻地摇头晃脑。「喂!」万里踩着障碍物朝他前进,夺下他挂在头上的耳机。 「嗯?咦?你说什么?抱歉,我没听见。」 「你这个混帐——!」 对着柳泽的脑袋就是一个手刀,这是代替上天惩罚你啦。 「好痛!咦?为什么要这样啦?」 就在这样吵吵闹闹之间,那只动作迟缓的胖蟑螂已经爬进塞在流理台的垃圾之间消失了身影。 「竟然连蟑螂都养得那么脑满肠肥、养尊处优!你到底是想怎样啊!那只蟑螂,一看就是营养充足油光水滑耶!」 「蟑、蟑螂?不会吧!我承认房间现在是……是很乱没错,但不会有那个的啦,你放心。」 啊……? 看着型男自信十足地微笑说出这种话,万里突然感到眼前的空间天旋地转地扭曲了。 「人家不是说,看到一只就等于有三十只吗。但我在这房间里连一只都没看过啊。既然没看过就是零只,那就等于这里只有零只啦!不是吗?」 ……该如何是好?该拿这孩子如何是好?他还有救吗?是说,为什么我非救他不可啊!为什么?因为是朋友?这种概念我不懂。我不 懂、我不懂不懂不懂……半陷入恐慌状态的万里崩溃了。 「就是有啊啊啊啊啊啊……!刚才……!我看见了啊啊啊啊……!我……!」 像一只正要起飞的金龟子,万里拚命挥舞双臂呐喊。就算是那个有名的放羊小孩,到最后一定也像这样拚命吧。 「咦?少来了啦,哪里有?」 「那里!那里!就是刚才,一边说着呼呼呼,糟糕糟糕,一边擦着汗拖着圆滚滚的身体走过去了啦!」 事情就是在万里指着流理台边的墙壁时发生的。塞满东西的斗柜发出不吉利的嘎嘎声响,柳泽回头一看,而万里…… 「呜哇啊啊啊啊啊——!」 发出了今天第二次的大哀号。惊吓之余双腿一软,身体正要向后仰倒时,在「啊……要是皮肤接触到这里的地板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的本能警示下硬是移动身体取得平衡,用上蹲式厕所的姿势蹲好马步站稳,支撑全身的重量。 蟑螂带来的恐惧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毕竟那只是虫而已。刚才出现的可是个人——那里有个人啊! 人! 在那! 只有从万里站的角度能看见的阳台,和室内隔着一扇下半部呈毛玻璃状的拉门。刚才那里出现了个人类的黑色剪影。正蹲在那里,从上半部透明玻璃的部分露出两只眼睛窥看着房内。绝对不是看错,证据就是当万里一放声大叫,那人就马上退后消失了。 这房间绝对被偷窥着。太扯了,太恐怖了。再怎么说,这事态也太过异常。万里终于不顾地板的肮脏抖动着膝盖跪了下去。(不过好险!膝盖下垫着便当店新菜单的广告单!) 「万里……你从刚才就一个人一直大声喧哗,到底是怎么了啦?我有点开始担心你了喔?还有,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你如果太吵的话,会害我被邻居骂的……」 柳泽真的是,真的真的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当前的事态。看他那一脸公子哥儿般不知人间现实的一派轻松,不管是自己住的地方如何脏乱形同魔窟,或是被蟑螂入侵、甚至于被人偷窥的事实,他都浑然未觉。这家伙真的是…… 「柳、柳兄……我拜托你!我拜托你好好听我说!这房间这样下去当真太不妙了啊!」 「喔喔,我知道、我知道啦。我会好好打扫的啦,我一定会成为断舍离达人的啦。」 「我要说的不是那种遥远未来的抱负!现在就做,马上整理!我也会帮忙的!其实你这里都已经脏乱得可以请专业人士来清理了!」 「嗯嗯,总之,你先冷静一下好吗?嗯?对了,不如先看个电影好了。最近你一直和香子腻在一起,或许是因为这样精神上太疲倦了吧。久违地就我们两个男生上哪去走走也不错。」 「不是、这样的……!现在,这里,出现了啊!有人在偷窥耶……!不但有蟑螂,连人类都盯上你了……!混沌魔窟中的现实地狱没有终止……!」 「偷窥?哪里有啊,没有啊。欸,拜托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又不是那种喜欢聊灵异话题的人。」 天然呆的程度已经教人无计可施了。完全无法处理。 万里摇摇晃晃起身,无力地环顾着好友栖身的魔窟。我无能为力了……不管怎么说,在他本人毫无自觉的状况下,万里就算想帮忙也无从帮起。 再说,这房间实在是太夸张了。一旦决定放弃之后,重新检视这里,简直就是个恶梦。完全就是发生惨案后的犯罪现场——万里这么想着。 「是说啊……这里就算被小偷入侵过,再怎样被翻箱倒柜过,你也很难发现吧。我想柳兄你绝对不会发现的……不,搞不好早就有小偷跑进来过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怎样也不可能好吗?或许在你看来这房间确实乱得很夸张,但我自己可是都好好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喔,来了,来了。原来真的会有人说这种话……」 「我真的知道啊,有什么办法!」 「那我问你,指甲剪刀在哪?」 「哼,蠢问题。刚好我昨天才剪过手脚指甲呢。你看,不就在那……」 柳泽伸出确实是剪得秃短的食指,自信十足地指向矮桌。然而,随着「咦?」的一声,柳泽歪着头疑惑了起来。咦什么咦,指甲剪刀根本就没放在那。万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么说。 「第二题。掏耳棒呢?」 「说到这个,我可是个热爱掏耳朵的小孩,所以掏耳棒放在随时都能找到的固定位置,这题完全难不倒……嗯?咦?为什么?怎么没有?」 手指着电视柜,再次发出不解声音的柳泽。我想也是吧。万里半是叹息地看着好友。想也知道,就是这么回事。在这超绝混沌的房间里,怎么可能掌握得到那些零碎小东西的所在。 「看吧,柳兄。你太没危机意识了!这只是我单纯的疑问,不过,你到底是怎样在这仿佛被暴风雨扫过后的房间里生活的啊……」 「等一下,等等、等等……我说真的,等一下喔……」 柳泽突然站起来,睁大眼睛缓缓环视着自己脏乱的房间。 那模样简直就像从另一个时空被召唤而来的王子,口中喃喃自语「这、这是什么样的空间……」似的。来自剑与魔法王国的王子,突兀地被丢在周末深夜的六本木十字路口,和眼前魁梧的外国人集团面面相觑,只能愕然地呆站在原地。现在的柳泽约莫就是这副德性。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魔窟有多夸张而大受冲击,但……接受这事实吧!你是自作自受!正当万里这么想着时,柳泽却一边踢开地上的障碍物,一边迅速靠近斗柜,拿起一个小铝盒,打开。 「印章、护照、存摺、健保卡、老家的钥匙……都在,全都还在。」 看来那盒子里放的都是些绝不能被卷入混纯之中的贵重物品。 「……可是,我的存摺原本是用塑胶套装着的,现在却没有……」 柳泽扬起手中赤裸裸的存摺在万里面前挥动。 「塑胶套不见了吗?」 面对万里的提问,柳泽点点头,再次愣愣地站在魔窟正中央。 「好像怪怪的,该怎么形容……被你刚才那么一说,确实……突然觉得不大对劲。但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怎么样不对劲……总之,就是有什么很奇怪的地方就是了。和我记忆中的房间莫名一点一滴的不一样了。就像在玩大家来找碴那样……」 好不容易,柳泽终于在这异常事态的漩涡中产生了这样的意识。接着,更尴尬地低声说: 「……看来,房间应该是被入侵过……」 他这么说了。 如此一来,反而是万里感到背后涌起一阵恐怖的寒意。 「好、好恐怖……刚才的偷窥,难道真的是小偷吗?还是……该不会是跟踪狂那类的吧……?」 跟踪狂。脱口而出这个字眼的瞬间,万里和柳泽脑中恐怕同时浮现出同一个人物的华丽身影,伴随着「呼呵呵呵……」的笑声。不过,两人也马上异口同声地摇头反驳「不可能不可能」。要是刚才逃走的身影是那个人的话,那打从和万里在学校分开之后每隔五分钟就传一封,内容净是「你跟光央在做什么?」「你在吃什么?」「你去哪了?」「我到家了~!」「这是今天的猫!」「这是今天的我弟!」「这是我今天的家居服!」「这是今天的点心,马卡龙~!」等简讯和照片过来的又是谁? 「……刚才偷窥的人还在阳台上吗?还是已经逃走了?你有看到脸吗?」 「完全没看见。只看到那人蹲在阳台上往房里看,一和我对上眼就吓得跑掉了。」 两人对看了一眼,毅然决然 地靠近阳台拉门。破烂的拉门大意地并未上锁。 走上阳台,那里除了洗衣机和拖鞋、晒衣杆以及旧式的冷气室外机外,没看见任何人影。只有夏天的热气蒸腾让人感到又黏又湿。 柳泽的房间在二楼,外墙上挂着仿佛在邀请人踩着向上爬的水管。万里探头往下一看,不禁发出「呃……」的低喃。任何人只要有那个意思,从一楼的阳台沿着栏杆扶手轻易就能爬上来了。而且种在外面的植栽往上伸展,还成了最恰好的掩蔽物,就算有人入侵,从外侧是看不见的。 盯上了柳泽的入侵者——万里脑中模糊浮现了社长的身影……不,虽说任何人都能轻易潜入,但那笨重肥胖的中年人应该是没办法的吧。再说,印象中刚才看见的身影还要更娇小,更瘦一些。 「嗯?这是什么?」 此时,柳泽发现放在阳台角落的一个小纸盒。那感觉不像是谁不小心掉的,反而放得像是希望被人发现一样,刻意竖立在墙角。柳泽小心翼翼地伸手捡起,万里也在一旁探头窥看。 「……柳兄……你有把自己的地址告诉社长吗……?」 万里「咕嘟」地用力咽下一口口水。 「……我没跟他说。别这样,够了。你现在一定在想像着很可怕的事吧?」 「可、可是!这不就是……!」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连想都不要想!太可怕了啦!」 两人浮现的恐怕是相同的念头吧。即使如此,依然互相牵制对方,不愿将所想的恶心事说出口。刚才偷窥的,果然还是那危险的社长吧。仔细回想,他虽然中年发福,跳起舞来身手倒是挺矫健。只穿着一件calvin klein内裤,抖动着肚子上的赘肉,紧紧攀在外国男模身上…… 那像个礼物般被悄悄放在阳台上的小纸盒,就是binol栓剂——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那是痔疮患者的好朋友。 「你说什么?可能有跟踪狂盯上了光央?」 即使听了万里这番话,香子脸上依然不失优雅的微笑。 「那一定是你们搞错了啦。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啊?」 充满自信地断言,香子将膝盖贴上万里的腿,歪着头发出「嗯呵!」的笑声,连拿着筷子的左手都在装可爱。她今天的午餐是豆皮荞麦面,万里吃的则是炸可乐饼咖哩饭。 第二堂课结束后的午休,万里和香子在学生餐厅刻意并肩而坐,一如往常地沐浴在来自其他学生的「为什么这种美女会和这不起眼的家伙交往」视线下。开始交往已经超过一个月,万里也已经习惯走到哪里都会被注目这件事了。想看就看吧。有什么不满就说吧。因为就连万里自己,到现在也还不懂为什么这种幸运会发生在自己的人生当中。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明白了吧。 坐在身边优雅地吃着豆皮荞麦面的万里的恋人,今天依然完美得没话说。 闪耀着光泽的深褐色卷发,理所当然戴着已经快被视为加贺香子本体一部分的发圈。今天戴的是山茶粉红的丝质发圈,身上穿着质地绵软的白色罩衫,搭配高腰迷你裙。高跟鞋的铁则是跟高九公分,美得吓人的腿,手上提着圣罗兰的当季新款包包。 完美打造的美貌上,绽放完美的笑容。香子连在学生餐厅都不惜展现她光彩夺目的美女形象。无论是那根本不像个学生的时髦,戏剧化的漆黑睫毛,珊瑚珍珠色的光泽唇蜜,都是为了给万里看而存在的。就为了希望万里觉得自己美,香子每天都用这么完美的外表出现。 自己这心爱的、闪闪发亮的奇迹女友,很可惜却是个有前科的人。熟识的人多半都知道,香子原本是缠了光央好几年的跟踪狂…… 「没有啊,我们谁也没怀疑是香子干的啦。我和柳兄都完全没怀疑你喔。」 只怀疑了三秒左右……这句话还是别说出口吧。 「跟踪狂……也可能是闯空门吧?总之有个可疑的家伙在偷窥柳兄的房间,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咦。这么说着,香子微微皱起眉头。 「那么万里,你也直接看到那偷窥者啰?」 「对。被我目击那人在阳台上。」 「讨厌,怎么这么危险!那是男的,还是女的?」 「只有一瞬间而已,所以我也不知道……」 万里和柳泽之间的推论是,极有可能是打工那边的中年发福社长。 不过,社长为什么知道柳泽住哪,这也是个谜。琳达和nana学姊本来就不知道柳泽住哪里,柳泽本人也不记得有告诉过他。那只是单次性的临时打工,所以万里和柳泽都没有提出身分证明之类的东西。打工费是装在信封里,工作结束时由社长亲自发的薪,活动结束后就直接去庆功宴了。能够断定犯人是社长的,只有一盒痔疮药这种薄弱的证据而已。 「总之,柳兄严重惊吓到了,一直到今天都是这样。」 喔~我知道了。香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吸着她的豆皮荞麦面条。 「所以昨天光央才会在万里那里过夜?」 「对啊。可是那个型男太郎啊,把今天要交的报告忘在家里了,早上得先回去拿再来学校,所以我们分头走……他不会有事吧?还是传个简讯给他好了。我也挺担心的,已经答应他状况还没搞清楚前都可以住我家了。」 「咦!」 拔高了声音的香子,连刚送到嘴边要吃的鱼板都掉回面汤里了。露出一脸超级不满的表情,嘟着嘴说: 「我才不要!这样太小题大作了吧!我绝对不要!每次去万里房间约会时都会有光央像只大狗一样坐在旁边,这种事我才不要!说到底,一切有可能都是你们搞错了啊!我问过二次元君,光央的房间相当脏乱不是吗?」 「与其说是个相当脏乱的房间,不如说是魔窟吧。」 「既然是魔窟,那有魔兽住在里面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那一定是地狱看门犬可鲁贝洛斯啦!在光央不知情下,因为迷上了他所以擅自像个宠物一样跟在他旁边!哎呀,真是个挺动人的故事不是吗,不要管他们才是最好的!是吧?以后约会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呃,比起陌生的地狱三头犬,跟踪狂或许还好点吧?」 「那我要投万里看错一票。」 「这更不可能。我绝对看见了,是说……其实我们几乎锁定犯人了啦。」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啊!赶快把对方抓起来不就好了!到底是哪里来的什么家伙啊?」 虽然不大想让身为大家闺秀的心爱女友知道这种事,但万里还是吞吞吐吐地说明了关于盯上柳泽的恶心社长和痔疮药binol的那件事,没想到…… 「binol……?」 一边听着,一边极度厌恶地用门牙啃着鱼板的香子,突然停住了下巴的动作。果然还是不该对香子这种千金小姐提起这种话题的啊,万里这么想着,也闭上了嘴巴。 「……那个,我想跟踪狂应该不是那位『社长』。我可能……或许……心里有个底了……也说不定。是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哎呀,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啦,虽说已经过了追溯时效,但这话不该由我口中说出来……香子先不干不脆地铺陈了这一大串藉口,才尴尬地开始说了起来。 高中时,因为柳泽实在太受女生欢迎了,香子怎么也无法忍受,便故意散布了这样的谣言:「别看柳泽光央外表那样,其实他是个有着超级痔疮,处于可怜脱肛状态的家伙!」拜此之赐,在两人所上的高中全校学生,尤其是女生之间,柳泽光央完全被塑造成一个屁股有障碍,超可怜的有点遗憾的型男。这件事到底有没有传进他本人耳中不得而知,但— —柳泽应该是不知道。 「香子……」 「……我已经在反省了嘛,现在。」 「……诅咒别人是会得到报应的你不知道吗?那件迷你裙底下的屁股没事吧?」 「到目前为止都好好的喔,不过我也已经做好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问题都当作是被诅咒而接受的觉悟了。而且,在那之后光央还不是一样继续受欢迎……」 「喔喔,真不愧是柳兄!不过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离诅咒吗?」 「放马过来!是说,这样就该搞清楚了吧。那个『社长』是清白的。会把bl当礼物送去的,一定是我们高中的人。光央现在的地址只要问高中时代光央的朋友就会知道了,消息 一定是从那里泄漏的。」 斩钉截铁地说完后,香子依然不解地歪着头。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做这种事呢?光央搬出来住已经一阵子了,之前都一直没被放置这种东西,最近才开始被盯上的吗?还是说,从春天就开始了,只是光央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这个可能性也无法否定,但总之据他说被放置礼物确定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是喔……」 香子挑起形状美好的眉毛,从包包中拿出手机。即使双手指甲都修成细长的椭圆型,依然毫无窒碍地双手飞快对着手机打进关键字,不知道开始检索些什么。画面正在读取的时候,她就好整以暇地吃两口豆皮荞麦面,然后再检索,再两口豆皮荞麦面。说实在的,餐桌礼仪真是相当差。 「你在查什么啊?」 香子操作手机的速度真是快得惊人,不愧她原本就具备的跟踪狂特质,外加每天那些紧迫盯人的简讯训练出的成果。 「人类会采取某种动作时,就一定是有某种理由。而只要造成人类采取某种动作的理由存在,就大多会在网路上留下蛛丝马迹。就是这么回事——有了,你看。」 说着「你读这篇看看」而拿给万里看的手机画面上,显示出某位女性的部落格。 「这个人经常上电视,也写了不少书,自称『型男猎人』,算是半只脚踏入演艺圈的有名部落客喔。万里看过她的部落格吗?」 「没有耶。啊,不过之前可能有在电视上看过她……」 一看到最新一篇更新的网志日期,万里不禁「喔喔!」地叫了起来。标题是「在朋友的派对上捕获的~!」下面写着一篇冗长的内容。但从她张贴的几张照片看来,那正是万里他们当时去打工那天晚上的派对。 除了文笔不佳、七零八落的文章之外,那位部落客还张贴了大量似乎是她和男性友人嬉闹作乐的照片。有的是某某模特儿,有的又是某某dj,也有某某人的老公(还附加爱心符号)之类的介绍,而所有照片的背景,老实说都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 『那么,让大家久等了!久等了喔!接下来出场的,就是当天第一名的猎物喔~!在庆功宴时捕获的,舞者光央~~~~!』 万里嘴里的可乐饼咖哩都喷出来了。 什么舞者啊……!不,这位小姐,你搞错了啦! 照片中笑得一脸爽朗,一手端着玻璃杯站着拍照的,正是柳泽光央本人。身上是有穿着衣服啦,但发型依然是沾满亮片的飞机头。涂了油的皮肤也还闪闪发光,充满光泽的脸颊让他在照片里看来更年轻。 『光央同学可是还在日间部就读法学系的学生喔!而且根据他本人表示,目前正在征女友(真、真的假的……)!经常出没的地区是〇〇,住的地方搭电车可以直达校园非常方便。超~级爽朗的笑容,让我获得了一时的治愈!啊啊,今天也大饱眼福了☆』 香子「唰」地从万里手中拿回手机。 「我想,事情的开端应该就是这个啦。一定是有我们学校的人看了这个部落格,知道了光央的事。既然他说没有女友,就表示一直以来纠缠着他不放的我已经放手了。这就是事到如今突然有人开始跟踪他的原因……」 香子正要吃下最后一口豆皮荞麦面,一面将那想必早就泡得软烂的面条夹到嘴边,手上依然习惯性地玩弄着手机。 「总之,已经跟我无关了喔。我收手也是事实,说得更明白点,我现在可是万里的女朋友。搞清楚原因,这下心里也痛快多了。剩下的就是光央自己的问题了,让他一个人去解决吧。所以,不必再让他住在你家了!」 「不不不,就算知道原因,结果还是没有解决问题啊。」 「解决?你是说揪出犯人抓起来吗?我们不可能做到这地步吧,老实说,既然这样那不如报警吧……」 才耸着肩说完这句话,香子突然「嗯?」了一声,眼睛也瞪得老大,把手中的筷子搁在餐盘上,直盯着手机萤幕不放。 「什么?怎么了?」 「……我刚才姑且用这部落格的网址继续随便检索了一下……结果,结果就看到这个……[ 香子茫然地抬起头,万里接着窥探画面。 用网址检索时,似乎找到一个贴了这网址的推特内文,下面跟着一连串的回推。 『这个人应该是柳泽学长吧?好厉害喔!他还是一样,太帅了!』 『他说没有女朋友耶~真的吗?』 『果然还是因为有那种毛病的关系?』 『要是知道他现在住哪,就可以给他送个binol过去了呢~』 『我搞不好可以查出来喔!』 『是说,那个超级自我感觉良好的「scalp.b」,都追到大学去了结果还是壮烈牺牲了呢。』 『噗!太悲惨了。』 『想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啦,人家从国中开始就没当她一回事。』 『什么是「scalp.b」啊?』 『s(整形seikei)k(屁股ketsu)a(下巴ago)l(没朋友lonly)p(被害妄想paranoia)b(老女人baba),简称「scalp.b」。』(注:除lonly和paranoia外皆为日语罗马拼音。scalp.b同时为日本药妆品牌スカルプd的谐音) 『喔~你是说香子学姊啊。』 『那个人真的很扯耶。』 ……无言。 万里战战兢兢地看着香子的表情。 这是第一次看到女生——不,是看到人类露出这样的眼神。 我的、我的、我的名字、是说竟然敢叫我「scalp.b」,还把我讲成那样……从喉咙深处低声不断反覆这几句话,香子那有着美丽双眼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全身僵硬。真不知道那双眼睛到底在看哪里,瞳孔大开,仿佛眼睛被涂成了一片漆黑似的,眼瞳中失去光芒,唯有表面闪着异样湿润的光。是野兽,这是野兽的眼睛。 不久,连下巴(确实是裂开的屁股下巴)都开始朝横向颤抖,从脸颊到额头、太阳穴、眼角、胸口……全都泛成一片通红,接着更发出如打嗝般的啜泣声。 「我明明说过……我才没有……整形……」 香子咬牙切齿地说着,用力得上下排牙齿都露出来了。 猛地一把扯下发圈,用万里从来没看过的粗鲁手法将垂在两颊边的头发全部向上绾起。粗暴地将装着豆皮荞麦面空碗的餐盘往旁边一推,露出凄厉的表情狠狠盯着推特上那些学妹的帐号。 「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光靠这些帐号根本无法确定是谁!」 香子低声狂吠。坐在附近餐桌的学生都吓得转头偷看了。万里急忙朝四面八方低头道歉说道: 「啊、抱歉,她病情发作了……」 才刚打完圆场。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啊万里,我该怎么做,才能抓到这些家伙拿去血祭,将她们送入整个未来都被夺走的人生坟墓里?嗳,你也一起帮忙想啊!」 香子涨红了脸,泪眼汪汪地揪起万里的领口逼问。 「香、香子……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唔唔、喘不过气了……」 差点毫不意外地被掐死。 「不要!我怎么能冷静呢!她们说这种话不会太过分了吗!是说万里你不会不甘心吗!自己的女朋友在网路上被说尽坏话耶?你要好好给她们教训才对啊!让她们下地狱接受血的飨宴啊!万里,你是不是我男朋友啊?」 「……唔、嗯嗯!对、你说得对,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我不知道什么血的飨宴怎么煮啊……是说我、我喘不过……气了……真的……」 「那你就第一次尝试做做看啊!为了我狂吠吧可鲁贝洛——斯!哇啊啊啊!」 香子终于放开双手,氧气也才总算冲进万里脑中。万里自己都还因膨胀的肺部传来的压迫感而喘息不已,却还是伸出手拍着香子的背,安抚着她。 这下,事情变得很棘手了。对方确实说了很难听的话,但是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静冈人,不是什么可鲁贝洛斯啊。正当万里困扰着该如何安抚气得抓狂错乱的香子时。 「啊!是柳兄!你看你看香子,是柳兄耶!」 晃进餐厅的柳泽身影正好映入眼帘。总之得先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所以万里就挥着手把他叫到桌边。 「真是的,太惨了……!」 柳泽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完全失去了生气,铁青着一张脸,一屁股瘫坐在万里和香子对面的椅子上。 昨天决定暂时借宿万里家的柳泽,只简单带了换洗衣物和装了贵重物品的小盒子就离开了魔窟。当时还不到晚上八点,而为了取上课要交的报告回到魔窟时,则是早上八点左右。 柳泽说就在这十二小时内,肯定有人侵入屋内过。 「八张报告,我很肯定都放进资料夹里了喔。可是要放进包包前检查了一下,只剩下六张。仔细一看第三页到第六页被抽走了。因为电脑里还留有档案所以赶紧重印,问题才不至于太严重……可是,果然昨天有人偷走了其中两张。」 「呜哇,真的假的!该说幸好你有发现吗,话说回来为什么是报告被偷啊……」 「就是这样啊,我也是担心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所以第一堂课就跷课不去,在家确认了,没想到一确认之下,很多有的没的都……是说房间乱成那样,也可能单纯只是被东西盖住而已,但是简直就像故意选择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有好几样东西真的都不见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比方说入耳式耳机的外塞啦,盐罐的内盖啦,上次打工时穿的亮片内裤之类的……其他还有各种东西也……」 哇啊啊……只见柳泽万分沮丧地趴在桌子上。谜样入侵者的存在,似乎将他的精神压迫到极限了。 「柳兄,你还好吧?总之,先吃点午餐吧……」 「我没食欲啊,这太恐怖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搬家我又没钱,要报警,被偷的东西又实在太不值钱了,再说要是犯人真的是社长,我觉得要找到足以逮捕他的证据根本就是不可能……」 对着精神状态处于谷底,将整个脸颊都压在桌面上的柳泽。 「听我说,柳央……不对,搞错了,重来,是光央。」 猛然揪住他的领子,向上拉。 「我看得见未来。我看到光央将会感谢我,跪着对我留下欣喜的眼泪!」 如此高调宣言的,是香子。难道她也错乱到一个地步了吗?太过突兀,又充满自信重新振作的她,拉起青梅竹马的脸,露出足以令举世畏惧的笑容,闪闪发光有如魔界的太阳。 「……我……感谢你?」 「没错。我告诉你,跟踪狂不是那个社长。是我们高中学妹里的某个人喔。」 「咦?」 「推特上那群家伙……绝对有问题。其中一定有人就是犯人。本小姐会揪出侵入魔窟的真凶,然后不但要通知学校还要报警,好把这社会的罪恶根源铲除。竟然敢做到这个地步,得寸进尺也太过分了,绝对有必要严惩。身为学姊,我会亲手好好管教她。我想到一个好计画了,嗳,万里,你当然会协助我吧?」 万里只能姑且吐出舌头,嘿嘿嘿嘿!地狱看门犬可鲁贝洛斯是这副德性的吗……? 「……你穿成这样,我还是一看到就想笑耶……」 「嘘!忍住啊。不能引人注意,可不知道会被哪里的谁看到。」 废话不多说,那天傍晚,万里和香子便为了前往柳泽住的公寓而像这样走在路上。 万里穿着入学典礼那天穿的西装,外套拿在手上,没有打领带。要是看起来像个正在响应夏日节能穿着的上班族,那就算扮装成功了。另一方面,身边的香子看起来可不得了。 脸上挂着百圆商店买来的便宜黑框无镜片眼镜,为的是遮掩她的美貌;头上那毫无季节感可言的毛线帽是万里房间里找到的,用来把一头漂亮的长发塞进去,衣服则是万里的家居服。洗得衣领都失去弹性的褪色单色t恤,下半身是起了一堆毛球的短裤,鞋子则是万里阳台上的拖鞋。手上代替包包拿的是超市的塑胶袋,手机和钱包就放在里面。 根据香子的设定,这是一个睡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起床,刚好上班族男友也回来了,就到车站等他会合后再一起去买东西,住在附近的无业女性的打扮。 话虽如此,就算打扮成这个样子,仔细看还是看得出她其实是个美女。被粗框眼镜随性挡住的脸颊不但白皙透明,而且还滑嫩有光泽,就算不穿高跟鞋,那双小腿还是那么修长纤细。不过,至少遇到认识她的人时,姑且应该谁也认不出这就是「加贺香子」吧。香子的伪装可以说是相当高明。 很快地,两人已来到柳泽的公寓,若无其事地装作居民的样子入内。直接来到二楼和三楼的楼梯转角处蹲下来藏身埋伏。过了一会儿,柳泽应该就会单独回来了。 这就是香子想出来的作战计划。 先由万里和香子装作和柳泽毫不相识的公寓居民入内,等柳泽一个人回来之后,再悄悄地跟在他身后进入魔窟。当然窗帘已经事先紧闭了,让人无法从外窥见屋内。进入屋内后,让两人躲进壁橱里,柳泽则再次外出。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跟踪狂误以为柳泽是一个人回家后,又一个人外出。当对方判断魔窟中处于无人留守的状态时,就会再次入侵了。 而万里和香子这时便从壁橱内拍下证据照片,同时逮住犯人。 由于香子原本就是犯人的高中学姊,万里昨天又和柳泽一起行动,基于两人的脸都会被犯人认出的原因,现在才会伪装打扮成那样。 「来了,是柳兄……」 听见柳泽单独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为了不让人从外面窥见,万里和香子压低身子,沿着水泥墙壁躲躲闪闪地跟着打开魔窟大门的柳泽闪身入内。 「呼……没被任何人看见吧?」 先进屋的柳泽一边留意着窗帘缝隙,一边回头压低声音对两人说。香子按压着镜框点头,脱掉拖鞋。 「应该没问题……咿呀!」 话没说完,她就突然颤抖着尖叫。因为看了魔窟的全貌。 「你、你竟然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这种人怕什么跟踪狂啊!万里,怎么办!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害怕光央了!」 「好了好了,这件事等下再说……总之,打扰了!」 「是说我现在才突然想到,连看过魔窟这副惨状之后,都还能继续 喜欢光央的话,那倒也满厉害的喔?好像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耶……」 打着赤脚的香子真心厌恶地弯身踮脚,时而因为踩到不明物体而发出「咿呀……!」的颤栗尖叫,朝魔窟深处走去。要是看见那只柳兄精心饲育的ll尺寸蟑螂的话,香子可能会就这样死掉吧。 「干嘛啊,搞得一副很夸张的样子,有这么嫌弃吗?」 屋主的这句话,惹得万里和香子面面相觑。这家伙……真的没救了…… 总之,万里先用斗牛士的姿势略嫌小心地试着拉开等一下两人预定要躲进去的壁橱门看看。瞬间一堆衣物「咚唰!」地掉了出来,就算没事都已经够狂风过境的狭窄屋内空间,这下终于被杂物淹没到腰间。香子愕然的脸还抽搐了起来。 「咦,我……我真的要进去这里面吗……不会吧……」 「想出这战术的可是香子你唷。」 香子眼神空洞,看看万里又看看壁橱。 「你会进去的吧,为了血祭跟踪狂!」 万里的话再度燃起香子的愤怒,也似乎让她恢复了力量。登时露出平日跋扈的眼神,摆出平时的模特儿站姿。 「……没错!没有错!就是要血祭!我会努力的!就算是进入这极度不洁的空间,和万里叠在一起窒息我也不会后悔!」 「啊、对了,你们要喝什么?我记得那边应该有前天开过的宝特瓶茶……」 柳泽话都还没说完,万里和香子就像在比谁先开口似的大喊「不用!」断然回绝。因为那种死法感觉就很辛苦,不管怎样还是先拒绝比较好。 魔窟中出现异状,是在柳泽再度单独离开的约莫十分钟后。 正当这对情侣屏气凝神地躲藏在堪称世上「身为人类最不想待的区域」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魔窟壁橱中,经过一连串「要是这屋里被装了隐藏摄影机,我们躲在这也没意义了吧?」「不会啦,女高中生哪会做到这种地步。」「咦?不会吗?」「不、不会吧……?」「为什么?」对话之后,万里正因本身就具有跟踪狂体质香子的天然发言而感到毛骨悚然时,事情就发生了。 为了方便万里和香子看见阳台上的入侵者,在离开魔窟时柳泽事先将窗帘拉开了。 从打开一条缝隙的壁橱门缝望出去就是隔着一扇拉门的阳台。此时,那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惊讶地缩了缩身子的香子用手指对万里做了一个「嘘!」的暗号,万里注意着不发出声音地取出手机。香子也一样,两人各自将手机打直并排压在那条三公分左右的缝隙上。 谜样人物的两只眼睛隔着玻璃窥伺魔窟。确认过屋内无人后,缓慢地企图推开拉门。这么说来,难道柳泽没上锁吗?应该说,犯人每次都是怎么开锁进来的啊……正当万里思索着这一点时,拉门就在眼前被轻轻松松的打开了。只要「喀啦、喀啦」从外面用力推几下,老旧的半月形插锁就应声脱落了。 「……也太破烂……!」 「这下该投诉管理委员会了吧……?」 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的两人面前,恐怖的跟踪狂终于现身。 白色的短袖衬衫配上蓝色背心。绿色系的高雅苏格兰格子迷你裙。深蓝色的高筒袜,鞋子是乐福鞋款式,也没脱鞋就这样踏进来了。是个短发的女高中生。身上穿的是正如香子所言的制服,跟踪狂果真是香子毕业的那所高中的学妹。 万里在香子耳边简短询问「你认识她吗?」香子摇摇头,一边调整手机的摄影镜头角度,似乎无法对准焦距。万里也一样。侵入室内的女高中生怎么也无法如这边希望的静止不动。既然如此,不如飞奔出去以现行犯逮捕她好了——万里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但一想到要突然抓住并制服那么纤细的女高中生,不禁觉得那似乎是比侵入魔窟更严重的犯罪。话虽如此,又不能让香子去做这种粗鲁的事。 正当两人因事情进展不如预期的顺利而焦躁着,女高中生却还浑然未觉他们的存在,轻盈地跨过重重障碍物,走向玄关。不久,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女高中生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一边回到屋内。 「这边也ok了,我从里面打开了喔。果然轻轻松松。」 说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脸颊靠在歪着头的万里肩膀上,香子迅速地眨动眼睛。她呼出的气息温暖地薰着万里的手臂。 在如此狭窄空间中紧密贴合的身体,使两人的体温几乎同化。一股淡淡的蔷薇香气温柔地飘在万里鼻尖。不过,现在可不是做「啊啊,因为我们两个正在交往,所以就算我一把抱住这软玉温香的纤细身体也没关系吧~啊啊~真幸福……」之类妄想的时候。 「耶!再次登陆!」 突然进入耳里的,是另一个少女的声音。而且还不只一个。 「嘘!惊动别人就不妙了啦……」 「呜哇!果然很脏!太好笑了!」 「今天要拿走什么好呢~」 「是说他绝对不会发现的吧,毕竟这房间乱成这样。」 接二连三,好几个穿着相同制服的女高中生大大方方地像来远足似的,从玄关走了进来。咦、咦、咦?万里陷入恐慌。想都没想过跟踪狂竟然不只一人啊。就连香子也意外了,抬头望着万里,嘴巴无意义地一张一合。 照片、总之、先拍照……万里再次将手机压在壁橱门的缝隙上,准备好摄影机,但女高中生们却不知安分为何物,根本静不下来。一下翻动斗柜,发出「这什么鬼啊!」的笑声,一下好几个人伸手从包包里边捞边笑,一下将cd拿出来放进不同的盒子里嬉闹着。「今天再找个地方放binol吧?」「来自天使的礼物~」如此嘻笑着擅自在屋内四处走动。 柳泽光央的魔窟如今已沦落为女高中生们的游乐场。事情远比想像中的还要严重。万里一心想先拍下证据照片,不断找寻着适合拍照的角度。 「万、万里,这样我那里有点痛……!」 因为两人都将手伸往门上的缝隙,不知不觉万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香子弯曲的手肘上了。匆忙中想移开身体,没想到…… 「唔唔……」 袜子勾到了摊开在脚边的床单,使得坐在上面的香子像失败版的桌巾魔术一样,连人带床单一起被勾扯着移位了。 「哇……!」 事出突然,香子也因此失去平衡,匆忙中想撑住她身体的万里,却反而和她一起倒向那扇脆弱的壁橱纸门。十九岁的男孩和十八岁的女孩,两人份的体重,想也知道这扇纸门承受不住。于是,像什么喜剧桥段一样,纸门脱落,两人也朝室内倒下。 瞬间—— 「……哇啊啊啊~~~~!」 在因惊讶而发出惨叫的女高中生们面前,两位大学生以惨不忍睹的姿势滚出壁橱,倒在魔窟的地板上。 「讨厌讨厌讨厌,怎么办,万里怎么办?」 「嘿,别慌张!既然事情演变成这样,至少逮住她们其中一个也好!可恶,你们这些家伙竟敢闯入我朋友的魔窟作乱,还伤害我女朋友的心!我要你们付出代价……看我的!」 「呀!万里好帅!」 万里和香子豁出去了,做好和女高中生正面对决的觉悟。为了合力抓住最靠近的一个,正奋力起身时。 「呀啊,糟糕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快点关上!」 由于人数上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两人就这样被硬是连人带壁橱门地推了回去。 「讨厌,好可怕喔!刚才那两个人是怎样啊!」 「是说我们的脸被看见了,这下惨了!」 她们几个人似乎用全身的重量从外面压 episode.2 百年后的夏天我们依然笑着 天空的蓝浓得仿佛要从视网膜冲出天灵盖,厚厚的积雨云堆得高而有力,在这样的某个盛夏午后。 衬着背后剌耳的知了声,某个可疑人物来到了锦系町。 扭着女王蜂一般的极细腰,旁若无人地用模特儿站姿站在住宅区正中央。穿着有蓝色花样、质地轻薄光滑的黑色迷你洋装,胸前的线条描绘出两座具有攻击力的双子山。两座小丘由两侧朝中央集中托高,造成斜背的纪梵希小肩包的背带陷入充满压迫感的沟间而消失的情色画面。另外,气势磅礴踩在地面上,有着细高跟的性感系带凉鞋和放在脚边的波士顿包也都是纪梵希的。 最令她看来像个可疑人物的,其实是颈部以上的状态。 但是,至少在她本人看来,这是直接拷贝自打从国中就迷上的心爱电影「谜中谜」里,女主角奥黛丽赫本的间谍造型。 这是一种时尚! ——怀抱这样的确信,包住头部的丝巾在下巴处打了个结,小脸的上半部被一样是纪梵希的大太阳眼镜遮住了。可是,这造型若是六〇年代知名电影的一幕,那当然无话可说,但现在这里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日本东京墨田区耶,怎么说都太特异了。超引人注目。 从旁人眼里看来,这要不是「变装出门的绝世女伶」的角色扮演,要不然就是「掩人耳目的情妇」的角色扮演,再不然就是「正在认真调查丈夫外遇之元配」的角色扮演……无论如何都是个正在享受角色扮演乐趣的人就是了。顶多退一步说,就是那种极度不希望脸部照射到紫外线的人吧…… 用可疑人物来形容还算是比较客气的,老实说根本就是属于走在路上不大想遇见的那种人,以外表来说真是相当不妙。硬要形容的话,其实高尔夫球场上的杆弟才是最接近的吧。 出现在住宅区巷弄这个错误场合的杆弟……喔不,是奥黛丽本人,到现在都还没发现附近每个邻居一看到她就立刻掉头这件事。 她的目的地是一栋在东京二十三区中随处可见的铅笔型三层楼住宅。像在确认什么而抬头望向这栋住宅时,宛如武士头盔从头披到肩膀的头巾下,一头卷曲而华丽的光泽长发便柔顺地披泄在胸前的双子山脚。 过了一会.她踩着高跟鞋「喀嗒」向前踏出一步,伸出食指朝毫无装饰的简单门框上的门铃按下。同时嘴中吐出一句: 「i"ll be back……」 叮咚。 随着门铃声脱口而出的,不是奥黛丽赫本而是魔鬼终结者。哎呀,她微微歪着头……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突然变成阿诺史瓦辛格了呢。是这个稍嫌有点太粗犷的太阳眼镜害的吗?还是因为被全裸地超越时空传送到这里,单膝跪着遮住重要部位的关系呢……随便说说的啦。 站在别人家的玄关前,她脑中擅自想像着全裸雄壮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这种举动完全是受到目前正在交往中的男人影响。一定是因为每天都和那男人腻在一起共度傻瓜时空,不知不觉受到影响,自然而然变得和他一样满脑子都是些脱线又无聊的烂梗了。 话虽如此,那个就算自己说出无聊烂梗也会笑的傻瓜现在并不在这里。毕竟,这次的行程原本就是不会有人来吐槽:刚才那句应该是离开时的台词吧,你怎么来的时候就讲了——的单独行动。 对讲机中传出「来了来了,现在马上开门喔——」的应答声,语气不但甜得过剩,还是刻意装幼稚的高八度。 一听见这声音,几乎是反射性的,太阳眼镜下形状美好的嘴唇立刻不愉快地抿了起来。到现在都无法习惯这个人的卡通娃娃音啊。 接下来,就是这位举止可疑的女大学生加贺香子所体验,而她的男友多田万里并不知情的一个夏天里的故事。 「哎呀~今天也好热呢!这么热真亏你愿意来!我已经把冷气开强了喔。」 「嘘……!」 玄关门一从里面打开,香子便敏捷地左顾右盼。做过没有被任何人看见的最终确认后,这才侧身迅速闪进玄关内。立刻关上门,感受从脚底凉上来的冷气,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把那条其实热得要死的头巾拿掉,拨开头发,让闷热汗湿的脖子清凉一下。 「嗯,所以你穿成这样是出自什么概念吗?防晒?」 「因为这是秘密行动啊,这是避人耳目的打扮。」 「……嗯,避人耳目啊。可是我只觉得你更引人注目了耶……算了,总之快进来吧。」 「话·说·回·来,你先给我听清楚了。」 脱下高跟凉鞋赤脚踏上人家家里的香子,倏地拿下太阳眼镜。像个女明星那样优雅地托着手臂,用手中的镜架沿着珍珠粉红的唇线勾勒,标准上对下的动作。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眼前比自己娇小的生物。 那生物的名字就叫,冈千波——这个一边不正经地问「什喵事嘛~」,一边一点也不端庄地舔着看起来对身体毫无益处的蓝色冰棒,吐出染成蓝色的舌头,心情似乎相当愉悦地左右扭着身子出来迎接的女人。目前,她正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栋房子里。 对香子而言,这家伙本该称得上是天敌。 「……我今天到这里来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那还要问吗?因为我不想被误会和你是感情好到会去彼此家里玩的好朋友啊。我死也绝对不要。」 「咦——你害臊什么嘛。明明本来就真的是来我家玩的~」 「才不是。」 「你都已经来我家玩了,不管怎么看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啊~」 「不、不对!」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在旁人眼里我们完全就是那个啊,就那个啊有没有?那叫什么来着、呃……b、b……b、se……」 「……你想讲的是bff,best friends forever!可是你讲出来的却是牛海绵状脑病(注:bovine spongiform encephalopathy,俗称狂牛病)的缩写!」 「对对对,就是那个,bff!」 嗯呼呼嘿嘿嘿!千波奇妙的笑声响彻玄关。 一看就知道她很享受欣赏香子嫌恶的表情。一边吃冰一边发自内心捧腹大笑的模样,令香子今天依然恨得想撂倒她。 凭什么这个讨厌的家伙可以独占「宇宙第一纯真」的称号啊。 不!香子是宇宙第一美女所以当然没问题!男友万里虽然总是这么说(没问题又是什么没问题啊……)但香子还是觉得宇宙未免太纵容这个女的了吧。 像小孩子一样光滑的肌肤。穿着有小小蕾丝衣领的古典无袖棉布罩衫,却刻意选择了调性不同的二手牛仔短裤来搭配。干脆完全不配戴饰品,将-头自然黑发绑成一股粗麻花辫,怎么看都只觉得是随性地垂在背上。 反正是只有女生的聚会嘛~裸露一下手臂和腿也没关系嘛?随性自然?某种散漫感?就是要做自己?就用这种感觉来打扮嘛~轻松模式不好吗?类似这样的~那样的~ 真的是烦死了。 这些都是策略、精心策划的手段,一切都逃不过香子眼底。 一般人如果真的随性邋遢在过日子,不可能拥有那种婴儿粉嫩美肌。穿上无袖罩衫却完全不觉得幼稚孩子气,则是经过深思熟虑,计算过衣领的扣法和短裤的长度才有可能保住既不过度时尚又不过度粗野的绝妙平衡。至于「刻意」选择牛仔裤的心机就别提了,而其中最令人非议的,又莫过于那根麻花辫。 如果只是把一头长发编成一根麻花辫,不管怎么做都很难掩饰生活中的疲态,要不然就是沦为宗教色彩浓厚的 造型。然而千波的麻花辫却是「鱼骨辫」。编得比一般的麻花辫来得细致,还故意随处挑出一些发尾制造丰盈发量的假象。要把一头长及腰部的长发编成这么一股讲究的辫子,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啊。 再说,不管是她的腿还是手臂都不见水肿,更没有任何松垮之处。肌肉紧实的程度与其说是刻苦锻炼,不如更接近纤细的境界。 ……简单来说,这女人根本一点都不天然。更别说纯真什么的了,哪可能有这种东西。冈千波的外表恐怕是以不逊于自己的血泪努力勉强打造出来。 明明就是这样的啊。 这女人真的很可怕。香子心想。 嘿嘿笑得脱力的千波,看起来就像无骨漂流于海面的幻想生物。遵守着舞台下的悲惨与血汗都绝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的铁则,今天也露出「我就是宇宙第一纯真!」的笑容。那笑容实在太不设防,大口吃着冰棒的样子完全就是天真无邪四个字。 而香子最不愿意去想的,就是万一这些都是千真万确,如果这家伙真的天生就如此纯真自然——如果真是这样! 瞥了一眼散落在玄关处,散发出无比欢乐氛围的千波的勃背凉鞋,香子紧咬了一次上唇,嘴角呈四十五度斜角上扬: 「……我绝对、绝对不会跟你做朋友。绝不可能。」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将比现在更更更!更更更!更讨厌她。香子有这样的自信。 要是她真是如此纯真天然,又在毫无经过任何努力之下就轻易获得那样的外表,那未免太奸诈了。香子最讨厌的就是奸诈的女人了。 否则我这么勉强自己和努力又该算什么?宇宙第一纯真和宇宙第一美女,一样都是宇宙第一,为何只有自己必须经历这么多痛苦修行啊?难道不会太不公平吗。 每天蹬着压迫脚尖的九公分高跟鞋,有时候甚至还会流血。这边可是这么辛苦的耶。束腰紧得像被鬼抓住骨盘,每个月至少引起三次贫血喔。一听说番茄对皮肤好,就专心致志地持续摄取番茄,毫无意义地吃坏肚子,在自家厕所里差点昏倒,还在没穿小裤裤的状态下脑中开始播放水坝决堤的画面……那个真的很不得了呢。噗哗!轰轰轰轰!凄厉的水柱哗啦哗啦,水坝就这样崩坏了!毫无办法地被轰走了!剩下的只有废墟!留下真空般静寂的死亡世界!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换来的竟然一样是个「宇宙第一」?有没有搞错。 香子默默地想着(我的人生真是个「一人sm大会」啊)。 自己虐待自己,但自己也希望被自己虐待。做到那种地步是因为自己想做,想被那样做,才终于获得完美的外表。但这空虚的游戏架构起的日常价值,岂不要因此被你整个推翻了吗? 这无处发泄的感觉、不公平的感觉、觉得太奸诈的感觉。这种「我讨厌这家伙」的感觉,不是万里轻松的一句「当然没问题!」就可以排遣。 千波对香子这样的心思毫不知情,天真烂漫地鼓起半边脸颊,一边说着「怎样啦」一边靠近她。香子当然华丽地闪开了。 「你何必拒绝我拒绝得这么彻底嘛!嘴里这么说,还不是来我家玩了,我可是很高兴的唷?今天就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不!要!」 香子别过头,用力得仿佛听得见脖子发出「噗滋!」的声音。因为没有总在一旁安抚的万里在,甩头的角度比平常还大得多。 「我绝对不会跟你做什么好朋友。首先,你还没搞清楚啊?我都说明那么多次了,今天来是有必须确实达成的任务。我特地大驾光临,并不是悠闲到想来跟你玩好吗!再说你每次都对我太不知分寸了,我跟你很熟吗?还有,这上次也问过了,不过因为我实在太在意了所以还是再问一次,你那个声音到底是从几次元发出来的啊?你用这种声音讲话,有获得家人的理解和认同吗?还是说根本就是遗传?你们全家都用这种声音讲话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令堂或是令尊可就相当——」 此时,香子脑中突然清楚浮现某个人物的轮廓。心头一惊,倒抽了一口气。转身重新面对千波,紧盯着她的脸看。但是长得不像啊,虽然不像,不过…… 「该不会,你父亲是那个马戏团的……?」 「咦?什么马戏团?」 「有没有,就是那个啊……安田大马戏团的……?」 「我爸才不是小黑咧!」(注:安田大马戏团为日本搞笑团体,团员小黑为有着壮硕体型和尖细娃娃音的矛盾型角色) 千波举起左手对着香子的肩膀想使出一个吐槽的手刀,当然又被华丽地闪避了。失去目标的千波一边对着空气跌倒一边说: 「好啦,反正总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我们先上楼吧!」 手中的冰棒豪气地指向楼梯。 仔细一看会发现那张脸突然疲惫不堪,比开门迎接香子的那一刻老了大概两岁。恭喜你,长大了。我赢了……香子心中浮现谜样的感慨,胸口一阵激动。 「站在这里太热了,加贺同学你也要吃冰棒吧?我去拿过来,你先去房间等。」 「有什么口味的?」 「嗯——牛奶、草莓、红豆、柠檬和……还有什么来着。」 「你吃的那种是什么玩意儿啊?」 「喔喔,对了对了,还有蓝色夏威夷口味。」 「我真的无法想像为什么会有人想吃蓝色的东西。给我牛奶口味。」 那你干嘛问啊……千波一边嘀咕,一边率先踏上阶梯。 现在只有千波一个人住的这栋房子,厨房设在二楼。千波的房间是三楼的两间房间中靠南边那间。 香子跟在千波身后,沿着狭窄的阶梯爬上三楼。心想,在这栋房子里爬楼梯,并看着千波的背影从楼梯间转进厨房消失,也已是第二次了呢。 上次看着那背影的时候,万里和二次元都在。当时大家都察觉到这个家里飘散着莫名的空虚感,却没人能说出口。那时大家都还不知道这个家之所以如此「空荡荡」的理由。 后来很快地得知了,也让大家因此决定了要去海边!为了要开开心心地度过这个夏天,这唯一仅有的今年夏天。 约定要去海边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打开房门,香子独自走进千波的房间。迎面而来的是扑鼻的淡淡墨香。这也是上次来的时候,万里恍惚又满足地开心吸满胸腔的香气。那时他的鼻子下面根本就写着「哇喔……是小冈的味道……嗯喔……」。当然,香子可没错过他当时那个表情。 应该这么说,不管是万里总半开玩笑称赞千波好可爱好可爱时的样子,还是带有性骚扰意味怜爱地捉弄着她玩的样子,虽然每次香子当下都没说什么,但随时都看在眼里。 当然不是没感觉。不但有,还非常有呢。 即使如此,当场还是……几乎什么都没说,担心若将内心的想法全部照实说出来,会被喜欢的人怎么想呢。香子已经培养出能去做这种预测的客观性了。 香子还没忘记自己过去痴缠青梅竹马的结果,让自己尝到多深的伤痛。那虽然已经不是新伤,但现在的自己也早已不像当初那样不知伤痛为何物了。 将波士顿包放在毯子上,香子慢条斯理地一把抓起长长的卷发,聚拢披在左肩上,再将手伸向洋装背后,一口气拉下拉链。 ……没错,所以,内心实在有很多无法对万里说出口的情绪。 正因为说不出口,所以才会「想让他看」。 让他看看自己的心意。 自己的认真。 这次。 去海边时。 「来了,加贺同学,你的牛奶口味。 还有你要不要喝麦……茶?」 千波单手端着托盘走进房间时,香子的洋装刚好「唰」地落在裸露的脚边。 「唔……?」 「你看,仔细看。」 「欸……?」 「不准别过头,看着我。然后诚实地回答我。就是为了让你看,我才特地穿在洋装底下。来吧!这件就是第一候补!」 在自己的房间里突然撞见同性的半裸姿态,千波明显震惊了。嗯,与其说半裸——其实就是穿着泳装啦。 不过,由于事前香子确实也说过今天的任务是「要你帮忙选去海边时穿的泳装」,所以千波倒也不至于太慌乱。 香子大大方方地一手扠腰,摆出模特儿站姿,另一只手则搭在书柜上变换着姿势。 像是无言地说着「怎么样?」扭动纤腰,连自己都觉得好像化身为一只女豹的香子,胸部以挡不住的气势朝前方突出,夸示着在重力之下甩动摇摆、仿佛快要从身上脱落似的e罩杯。附带一提,多亏了前一天晚上的水坝决堤,现在香子的小腹可说是有史以来最平坦的。 千波愣愣地将放着装麦茶的水壶和玻璃杯的托盘放在矮桌上.望着香子玲珑有致的英勇身姿看傻了眼,忘了要说的话。 「呃……啊……很好看啊……」 好不容易挤出的感想.也只是这么一句。 「你就不能为了特地到这里来的我,给些更有建设性的意见吗!」 「是说……哪有人才刚到别人家,就突然把衣服脱掉的啊……」 「你在退缩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要让你看我的泳装吗?你有没有看仔细啊?是说这件,怎么说呢……会不会有点像情妇穿的啊?」 香子的泳装第一候补,是件有着轭领绑带的白色连身泳衣。在盛夏的沙滩上,那纯白肯定比太阳还要火辣剌眼,能令任何人为之眩目。 虽然不是比基尼款式,但胸口乳沟的部分开了个几近极限的洞,可说是相当性感的一袭泳装。 「我的判断标准里,是没有『像不像情妇』这个选项啦……嗯、呃……要我说的话,可能是有点像玛莉莲梦露吧……?」 「玛莉莲梦露?」 「总、总之,先吃冰吧,要融掉了啦。」 接过千波递来的冰棒,香子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泳装。玛莉莲梦露?那个站在地下铁出风口,裙子被由下往上排出的风吹起来,哇喔~的那个玛莉莲梦露?这感想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 「被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像……」 像的大概是白色的轭领绑带这部分吧。 「啊,不过,如果从可行还是不可行来说的话,我觉得完全可行喔。」 「可以迷死万里吗?」 「迷死?可、可以喔。他应该会『瞬死』吧。因为是被瞬间迷死所以是瞬死!话说回来,嗯……你才十八岁就走这种费洛蒙路线,这样好吗……这也是个问题吧?话说回来加贺同学你想迷死万里喔?」 「是啊。我想迷死万里。这次去海边,想让他看见我完美的泳装姿态。然后让他的心完全属于我。」 「你在说什么啊!他的心早就属于你了啊!你明明就很清楚丨.」 呼嘻嘻!千波故意露出大门牙装出丑脸笑着。香子心想,你这家伙根本不懂我的心情。和她大摇大摆地岔开双腿站着,宛如百兽女王的姿态相反,香子内心有着难以排遣的不安。 「才没有呢。完全都还迷不死他,就连迷个半死都还没有。」 「欸~~?都已经和加贺同学交往了还迷不死,哪可能有这样的人类存在!应该说,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不要管我为什么这样想啦。总之就是这样。所以你也要认真帮我想,判断基准只有一个,就是绝对要能够迷死万里的喔。像你这样拖拖拉拉的,天都要黑了啦,我还带了一堆候补泳装来耶!」 香子蹲下来拉开波士顿包,抓出里面塞得满满的泳衣给千波看。 「喔!真的耶,你带了好多来喔!不过你的泳衣还真多,到底有几件啊?」 「我哪知道啊。总之这些我全都会试穿,你也全都要看,之后我也会确认你的泳装喔。所以不能再混下去了,真的没时间了。」 「咦?我也要举行泳装秀吗?」 「那是当然的吧。不管是颜色或样式,我都不想跟你撞衫好吗。要是不小心撞了,当然是你得退让。」 「是喔……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麻烦……」 「就算你这么说还是要做。」 要去海边的日子已经逼近,却怎么也决定不了要穿的泳衣。心头有太多思绪,说不出口的事也太多。既然说不出口,就让他看见自己的心意吧。所以这次的海边之行,对香子而言是很重要的一大活动。绝对要迷死万里。 想迷死他,是有理由的。 所以香子才会不惜跑来千波家,只为了要她帮忙选泳装。可是她却这样。 「你那什么表情。」 千波的脸上明显写着「好懒喔」。一边用做了指甲彩绘的手拨起自豪的长发,香子一边冷冷地瞪视着千波那张脸。 「我话先说在前头,别忘了你欠我什么,叫你帮我选泳装只是刚好补偿而已。你该不会说你忘了吧?」 「欠你什么……?」 「师傅。」 「啊啊!师傅!」 张大眼睛自己「砰!」地击了一下掌心,千波的反应明显就是早忘了这件事,不过。 「不,我没忘记这件事啦。怎么可能忘记,事情闹成那样……该怎么说呢,哎呀,那次还真是很惨烈喔……」 「现在不是让你感叹这件事的时候吧?再说你绝对忘了对吧?那明明就几乎是你的责任还这样!」 口里含着稍微融化了的冰棒,牛奶浓厚的香甜冰冰凉凉地在口中扩散。然而香子脑中回忆起的那件事,却有着令人难忘的苦涩记忆。 而那对千波而言也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所以说,我不是已经为那件事道歉了吗……嗯,不过那个真的、很惨呐……」 跪坐在地上喝着麦茶,两人恍惚地陷入忧郁的回想模式。沉默就这样降临在两个女孩之间。 这件事要回溯到不久前。 万里和「师傅」在春天结束时相遇。 那是大学生活开始了一阵子之后的事。教学大楼所在地的办公大楼之间还残留着一些未凋谢的樱花,但随着温暖的春雨打下,树叶绿色所占的比例也渐渐盖过花瓣的淡粉红。就在这样的一个时节里。 平安无事地完成选课后,万里确定每周一早上第一堂要上的是英语课。 星期一,一早就上这种语学课。 开始讲课就不能再半途进入教室,一迟到就算是缺席的语学课。只要缺席超过上课天数两成,就不由分说「死当」的语学课。每次上课都以随机方式决定顺序,由每个人轮流翻译几行课文,所以自己会被分配到哪几行事前根本无从得知,只要没预习就会被赶出教室并以缺席计的……语学课。 ——虽然课是自己选的,一旦面对这样的事实时,不禁觉得这堂课上起来实在太痛苦。 这样想的人不只万里,所有单凭刚入学时的干劲和冲动就选了这门课的人都抱持着一样的心情。不满三十人的英文课同学,在开课之后没多久就坚定地团结起来。 团结的力量以下列方式呈现。 比方说,如果有人被分配到自己没预习过的行数,左顾右盼地低下头时,附近就会有人传着写好翻译的笔记到那个人桌上。 又比方说,知道有睡过头的同学正全力奔 驰在教学大楼走廊时,就会有人故意走到讲台边找老师说话。提出问题,好几个人把老师团团包围住。趁老师回答的时候为同学争取更多赶到教室的时间。 就这样怀着互助合作,同心协力的精神,大家一起搭上这艘星期一的第一堂语学课之船,为了顺利取得毕业时不可或缺的外语必修两学分,展开为期一年的航程。 就在某一个这样的日子里,还差一点时间就要开始上课时。 坐在窗边最后一排,正拿出电子字典和讲义放在桌上严阵以待的万里,突然看见窗外下方走道上一抹正拼命狂奔前进的奶茶色。万里清楚记得这堂课上有个同学正是把头发染成了那个颜色,清爽飘逸的挑染发,以中等长度披在肩上。 「大家!有一个人来啰丨.」 已经坐在位子上的所有人,立刻惊呼回头望向万里。「现在到哪了?」「是、是那个人吗?」「正从下面走道跑过来!」「嘘!听到脚步声了!」一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倏地噤口。 喀、喀……沿着走廊传来的正是熟悉的脚步声。除了那位高龄老绅士讲师的鞋子之外,不会有别人发出这个声音,而这表示他正在缓缓接近教室。 教室中充满绝望的空气。这次大概没救了吧。现在还在那个地方,根本不可能来得及赶上。 从教室窗户往下虽然能看见那条走道,但那里刚好在教学大楼入口的另一侧,必须绕着建筑物外围一大圈,才能从入口进来。从那个地点到二楼的这间教室,不管冲刺得多么快也至少要花好几分钟。 「我……我找点话去跟老爷爷说好了!」 某位具有勇气的女生毅然决然地起身这么说。然而,「不行!」「今天还是算了吧!」「这种事情做太多次会影响到以后的效果啊!」周围的人马上出声制止她。其实,上礼拜上课前,才为了拯救另一个同学而展开将近十分钟的拖延战术,逼得老爷爷(这是大家对老讲师的昵称)才刚讲过「有问题的人请尽量在下课后问,还有,请不要问太多和我个人私生活相关的问题」。 在束手无策之中,老爷爷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万里不由得瞥了一眼窗下那个人。不知道是跑累了,还是已经放弃了,那个人瞄了一眼手表,停下脚步时抬头正好和万里四目相对。 大大的眼睛里蕴藏着不可思议的深邃光芒。 雪白的肌肤,闪烁着光彩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即使是远观都难掩那震撼人心的美貌。 果然没看错,那确实是这堂课的同学。 而且那个人以前曾经在万里因为没有预习却被点名而沉默的时候,偷偷将写好翻译的笔记传到他手上。「刚才谢谢啦!」「别客气,互相帮忙嘛。」当时两人曾微笑着彼此交换这样的对话,这样的交情促使万里情不自禁地将窗户打开,探身出去。 「现在放弃还太早!交给我!快跑啊!」 宛如三垒教练般用力挥舞手臂的万里对着那人大喊。 被万里的声音鼓舞,那曾对自己有恩的伙伴点点头,再次迈开脚步猛力奔跑。鞋跟踢在柏油地上发出的「喀喀喀喀」响彻走道。 「喂喂喂,你叫人家跑,可是根本来不及吧!」 「你打算怎么办啊!」 在周围的质疑声中。 「我有一个办法。」 万里转身环视教室里的同学们,高高举起一根指头。之所以会摆出电影「周未夜狂热」中这个姿势,不是为了开玩笑,而是因为这是万里心目中最能发挥领导者架式的一个姿势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出发来一场时光之旅!船长就是我,法学系一年级,多田万里!大家相信我,跟我来吧!」 听见万里斩钉截铁的宣言,所有人却都头顶着问号……陷入沉默之中。 与其说明不如直接采取行动,万里迅速走向教室后方,伸长手,将高挂在墙上的时钟拿了下来。转着发条将时间往回调了四分钟左右,再把钟挂回去。这就是时光之旅。请不要嫌弃地说它不怎样。 因为连万里自己都觉得这个办法实在是不怎样。 当然也想过,这么做或许无法蒙混过去。可是还是想试试看。反正不管怎样都不会更糟了。这也是为了一起上课的伙伴。 真的要这么做喔……当班上同学露出这样的眼神发出无声的质问时,万里已经大跨步回到自己位子上了。与所有人坐回位子几乎同时间,那位操着一口标准英式英语的老爷爷也刚好踏进前门。 「各位同学,good m!那么我们赶紧开始今天的讲课吧,请打开讲义的第十七页。」 「老爷……不对!老师!」 万里在失言之余,立刻举起一只手站了起来。嗯?推推高雅的银边眼镜,穿着粗呢外套,今天也散发高贵气质的老爷爷望向万里。来吧,让我们展开时光之旅…… 「老、老师!上课时间还差一点才开始不是吗!」 万里说着,大大方方指向教室里的时钟。 「咦?这个时钟似乎慢了一些。」 「不,时钟没有慢!因为我的手机跟时钟的时间是一样的!各位同学!你们的也是吧!」在万里像小孩子-样拚命大声追问下,所有人都「嗯嗯!」地用力点头。站在讲台上的老爷爷看看学生们,又讶异地看看自己的手表,不解地歪着头。不过,都到这地步了绝不能放弃,万里从座位上探身向前,死命地拜托。 「在上课时间开始前,能不能请老师再多说一下您当年在伦敦时的趣谈呢!」 「嗯?」 哇,好想听,好想听喔!老爷……老师!请您务必说给我们听!在其他人跟着起哄之下,老爷爷其实也不排斥,摸摸唇边的白胡须笑了起来。 「那么在上课时间开始前,就再继续跟大家聊聊上次提过住宿舍时的往事吧。」 等这个等好久了喔!太棒了!不愧是老爷……老师!众人热烈拍起手,教室里突然热闹得像是在举行宴会。 就在老爷爷开始说起二次大战前,他年轻时那充满浪漫情怀的伦敦留学时代逸事几分钟后,有个人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 察觉到这个的老爷爷看了看时钟,教室里的时钟显示的正好是开始上课的时间。 「喔喔,上课时间到了。那么各位,后续就等下次再说吧。刚好大家也到齐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万里对着滑进自己隔壁位子的那个人偷偷竖起大拇指。还气喘吁吁的那个人也还以相同的手势。 就这样,星期一第一堂课的同学和老爷爷,这天成功完成了一趟四分钟的时光之旅。 「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下课后,万里一把时钟拿下来拨回正确时间,有着奶茶色头发的那个人便马上走到他身后。 回头一看,对方正用比较含蓄的动作模仿刚才万里挥舞手臂的样子说: 「多亏了这个,我才赶上了喔。」 羞涩的微笑。 万里也被感染,跟着笑了。 「没什么、没什么啦。上次你不是也让我看了翻译吗?」 「咦,有这回事啊?咦,这样啊……对了,你是……」 「多田万里。法学系。」 指着自己自我介绍后,对方笑着说「多田同学」。回答「叫我万里就可以了」的同时,内心却「喔喔……」地赞叹着。 像这样靠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号人物果然是非常美形。说老实说,长得还真漂亮,是个美人啊。 具备透明感的柔嫩雪白皮肤,配上高挺的鼻梁,以及花瓣般的薄唇。因湿润而闪着光芒的大眼睛莫名令人印象深刻,在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还真不禁会心跳加速。 虽然不敢细看所以无法肯定,不过可能戴了深紫色或深蓝色的隐形眼镜吧,视线底层闪现着蕴含蓝色的神秘色彩。 穿着胸口敞开的白色深v领线衫,搭配合身的窄管裤。lv的手提包,鞋跟偏高的成熟风皮鞋。按住落在脸上的柔细直发的手指上,套着颇有分量的银色戒指,戒指中央镶的漆黑玛瑙石闪闪发光。 身上穿戴的所有衣物,都和身上散发的神秘气息非常相称。 真是非常时髦的人啊。万里心想。就连生在与时髦相距甚远的「随便找间店买买就好」次元下的万里都知道,这个人想必是从发梢到指尖,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非常讲究。 不过,还这么年纪轻轻的,外表的完成度却已经高得过头,给人的印象不免有点……不,是相当难以接近。 然而,尽管这个人全身散发着「和其他学生不一样」的氛围。 「我好像是第一次认识法学系的人耶。应该说,我原本就没什么朋友……也没加入社团。」 略带害羞地低着头这么轻声说着,看来似乎有点柔弱。 微微低着头时那下巴的线条给人相当寂寞的感觉,而低垂的睫毛散发出的不安感,更令万里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光央在躲我,他彻底讨厌我了。) ——那个悲伤地颦眉,紧闭着闪耀唇蜜光泽的嘴唇,某个蔷薇女王。比任何人都美丽,也比任何人都高贵,却也因此而无法融入人群之中,在校园里成为有如异物般突兀存在的完美女人。 加贺香子。 眼前这号人物,和加贺香子有种说不出的相似。令一般学生心生畏惧而难以靠近的孤独高傲与事实上的孤单寂寞表情所形成的落差。最像的地方,大概就是两人都突然接近自己,表露出毫无防备模样的地方。 带着玛瑙银戒的那只手上抓着讲义,万里发现讲义背面写著名字。在学号后面,写着「政治学系羽野紫生」几个字。 羽野紫生。 这名字怎么发音呢,万里心想。大概是发现万里正盯着自己的名字,「羽野紫生」笑了笑,让他看清楚讲义背面写著名字的部分。 「你也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喔,万里。」 「啊……?」 可是,就算看清楚那两个字是紫生,就算被说可以不用姓而用名字来称呼对方,但万里却不知道这名字到底该怎么念啊。紫,murasak1(注∶日文汉字分音读与训读,「紫」的训读是「murasaki」,音读是「shi」)……不、不可能这样念吧。 紫(shi)、紫、紫…… 「……师傅?(注:原文汉字为「师匠」,念音为「shisho」。「生」的训读是「o」,音读是「sho」,「紫生」也可发音为「shisho」)」 「……噗……丄 「我可、可以叫你师傅吗……?咦?不对喔?咦?不对吗?」 「……噗……噗……」 紫生突然低下头,左手扠腰唐突地摆出模特儿站姿(这点也和她很像,不过在此就闲话少提)。右手拿起讲义遮住脸,不知为何全身开始颤抖起来。时而发出「噗……咕……」的痛苦声音,感觉像是在呜咽。总之样子明显的不对劲。 「师傅?怎么了?喂、师傅!我说师傅!」 「噗……噗噗……噗噗噗……!」 「师傅、师傅、师~傅!没事吧?振作一点啊!」 「……不、不是啦……」 一边颤抖着,好不容易抬起头来,整张脸却是涨成了朱红色。皱着眉,从耳垂到胸口都因冒汗而一片通红。 「不是师傅(shisho)!是紫生(shio〕啦!」 双手抓住万里的肩膀,像个溺水的人般死命地澄清。 「啊?是这样啊!抱抱抱抱歉!」 这次轮到万里满脸充血通红了。不但搞错人家的名字,还喊了那么多声。 「羽野·紫生!你一直叫我师傅师傅的,我又不是你师傅,你也不是我徒弟啊……!」 噗噗噗!啊哈哈哈!这位不是「师傅」的「紫生」,终于忍不住大爆笑了起来。张大了嘴,笑得一张漂亮的脸都皱成一团了,还是扭动着纤细的身躯不断笑着。 「啊啊,不过实在太好笑了,真的是太好笑了!从来都没人这样叫过我呢!我被你戳到了啦,没关系,以后就叫我师傅好了!」 「那就决定是师傅啰!师傅!早安师傅!」 「呜哈哈哈哈哈!」 到底是有多好笑啦。 总而言之羽野紫生——也就是师傅,依然扭来扭去继续笑着,一副快要笑死的样子。万里也因为自己轻薄的玩笑话受到认同,更加得意忘形。 「师傅,那今后就请您多多指教了!啊!师傅,您的行李我来帮您提!」 搞笑着刻意低头弯腰伸手去提师傅的lv包包。笑得岔了气.一边说着「够了啦!」的师傅,咳得喘不过气来,伸手敲打热衷于扮演徒弟的万里手背。眼眶泛红,甚至渗一点泪水了。 用手指揉擦泪湿的眼角,师傅又说: 「真的是……好久没笑得这么夸张了啦。上了大学之后或许还是第一次腹肌这么用力呢。」 「呼」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整理好凌乱的头发。不过,照这么说来,让刚才师傅自嘲的那句「没什么朋友」或许是事实。 「师傅没有政治学系的朋友吗?」 「哎呀,交朋友不容易啊。必修课的人数太多了,没什么机会和谁特别交好。看来不加入什么社团是不行了呢。」 「那平常一起玩的朋友呢?」 师傅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看来,不是「没什么朋友」,而是「根本没朋友」吧?哎呀呀,万里不禁盯着那张漂亮的脸蛋端详起来。拥有如此引人注目的出色外貌,是怎么会被放逐在孤独之中的呢。毕竟加贺香子的状况是因为她将全副精力投注在对柳泽的单恋和跟踪狂行为上,原本眼中除了柳泽之外就没有别人啊。 「顺便问一下……师傅有交往的对象吗?」 「这个嘛……嗯,算是有吧。」 找到了。和香子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喔喔!这么说来,和对方是从高中就开始交往的啰?」 「嗯,算是这样吧。现在上的大学不一样就是了。」 「呼!不愧是师傅!也是啦!师傅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没有对象嘛。这么棒的一个人,给人『宇宙第一神秘!』的印象呢。」 师傅呵呵地笑了。用指尖拨下柔顺的浏海,带着微笑的眼睛斜瞥了万里一眼,轻声吐出一句∶ 「是吗?」 就这样而已。 看那睫毛有多长。看那嘴唇的淡淡血色。还有那凸显秀丽美貌的俯瞰角度啊。 万里再次感到师傅和加贺香子果然相似。开玩笑归开玩笑,从这两人身上都能找到那种清楚自己有多美的人特有的游刃有余。 因为无法否认我就是长得很美的事实啊——类似这样的论调。只有拥有任何人来看都必须认同的美形外表,才能被允许的论调。客观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美的,也不需要谦虚否认。就像红色在任何人眼中看来都是红色一样,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死命说着「不!不!其实我是白色的!完完全全的白色!您才是红色呢!比我红多了呢!听说您最近红得相当红喔!」之类的谦逊之词。只要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吗?你觉得我美吗?是啊!正如你所见我这张脸就是这么美!那又怎样?」就够了。 万里一点也不讨厌这样。倒不如说,他根本就喜欢这种型的。 也是啦, 毕竟自己喜欢的人就是加贺香子,那么对这个称得上「男版」加贺香子的师傅,印象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啰。 ……没错,师傅毫无疑问的是位日本男儿。 虽然非常时髦,美得引人注目,而且感觉得出有点自恋,不过聊起天来很开心,以朋友来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万里心想,他一定是个好家伙。 就这样,从这天起,万里和师傅结成了朋友。 香子虽然已经是万里的女朋友了,却连师傅的样子都没见过,单纯只是因为星期一早上第一堂课这时间实在太难配合,而法学系和政治学系的必修课又有微妙的不同,两人从未修过同一堂课的缘故。 刚才师傅还在这呢。或是,我和师傅去吃个饭。或是,早上和师傅一起吃了麦当劳啰。或是,师傅传简讯来了……等等,从万里口中听见师傅名字的机会,算算并不少。 也曾想过这个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从称谓给人的印象,香子擅自将他想像成一个粗犷的彪形大汉。总是穿着柔道服,兴趣是劈开瓦片,单手就能扼杀一头牛,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先豪爽地大笑三声那种男人。 看万里和他好像走得很近,希望哪天能把我这个女朋友也介绍给他啊。虽然这么想,不过毕竟对方是「师傅」嘛……就算三个人一起去吃饭,和这么个粗人一起去,大概也没什么乐趣吧。我一定找不到和他的共通话题啊。搞不好他衣服上还有牛的血迹飞溅呢。因为一直这样想像着,香子也觉得不见面没关系了啦……反正总有一天会见到面的嘛……这么想着,完全没有一个跟踪狂该有的气魄。 附带一提,平常经常和万里一起行动的男子三人组中,不管是香子的青梅竹马还是二次元,都表示他们也没见过师傅。某天他们两人和香子一起在学生餐厅里等万里时,刚好提起了这个话题。 青梅竹马说:「和万里一起上语学课,感情很好的那个师傅,应该是那个吧?一头白发绑着马尾,身穿唐装的老爷爷吧?平常酒不离身,脚步踩都踩不稳,可是一旦遇到什么事,就会散发出压倒敌人的斗气,为了保护徒弟万里不惜牺牲自己吧?」二次元则表示:「应该是外表看来是个七岁女童,实际年龄有两千岁的拳斗术名家吧?语尾口头禅是『哪』,身上穿着像《蔷薇少女》里那种礼服,说起来算是个吐槽角色,不过一旦需要战斗就会显露老太婆的威严,变身为毫无慈悲的冷血角色,嘴里嚷着『肉体什么的跟衣服没有两样!』然后展开无视人体形状的惨烈战斗吧?」 我的师傅比较好啦!不,我的师傅比较好!你的师傅年纪太大了吧!不,你那边的师傅才是臭老婆吧!干嘛?要拚了吗?好啊,那来比腕力啊!就这样争吵起来,青梅竹马和二次元突然比起了腕力。香子只觉得「实在是有够蠢……」,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样子挪开了位置,内心默默决定师傅应该还是穿着满是臭汗柔道服的杀牛力士吧。 当时,在他们内心塑造出的师傅形象,也都开始各自渐渐成型。 「什么?万里在逃避接吻?」 面对千波如此反问,香子无言地点点头。马上就发现千波没看见,所以又发出声音补上一句「嗯」。 再次将时间拉回夏日午后的千波房间。 万里似乎想和我保持距离。我不认为他把我当作「恋人」而需要我。证据就是不久前,去他家约会时送我回家的路上,他逃避与我接吻的事。 ——和千波背靠着背这么说着,香子感到自己那豪放隆起的胸口充塞着一股后悔的滋味。让千波知道这种事,毕竟还是挺丢脸。这件事只会贬低自己身为女性的价值,凸显自己不过是个废柴的事实。而自己却主动将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终于还是说出口了。盛夏的密室,在这样的气氛带动下说了出来。 分别坐在地毯两端,依然背靠着背,千波的声音还是那么悠哉。 「那应该是加贺同学你误会了吧?是说,你换好没?」她根本就不明白事态有多严重。 「……才不是误会呢。还有,我换好了。」 「我也换好了。总之先给彼此看看吧。预备……」 「起。」 转身。 两人同时转身面对对方,接着是「……」「……」的数秒沉默。 「咦……」 这是千波发出的声音。 「啥啊?」 这是香子。 彼此都用难以接受的表情,像q比娃娃一样歪着头站着打量彼此的泳装。一阵沉默之后,千波才率先发表了感言: 「……你好怪!」 斩钉截铁的一句。 心情就像是被狭路相逢的对手不由分说兜头劈了一刀,香子「唔!」地捣住胸口。什么好怪啊,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你好怪啊加贺同学!与其穿这件,还不如刚才那件费洛蒙泳装还比较好!这件太情色了啦!」 「我、我自认还算是走健康路线的耶……这只是很有拉丁风味而已吧?毕竟是夏天啊。讨厌啦,不觉得我还加入了一点雷鬼元素吗……」 「不不不!不管怎么说都太暴露了啦!再说雷鬼风跟加贺同学根本就不搭嘛!你皮肤这么白,要走这种路线太勉强了吧!」 「真的这么不行吗……?完全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连一公分都不行!我无法赞同!要是赞同了这个,绝对会影响到我自己的信用问题!我老实说好了,这件实在超没品味的!你时尚教主的名声都要毁了啦!是说,你转过来我看看?」 照她说的转了一圈。 「呜哇!出现了!丁字裤!太勉强了啦!这件绝对不行!」 事到如今,千波似乎完全不想用婉转的语气顾及香子的自尊心,充满嫌弃的卡通娃娃音宛如超高速直球直击后背和臀部。这就是体无完肤的滋味吗……接在玛莉莲梦露后的第二套候补泳装,被嫌弃得不能再嫌弃了。 第一候补那套确实是不好,不过香子原本以为这套会是第二名。完全没想到会被贬低到这个地步,本来是想以健康活力当作这套的卖点啊。竟然连品味都被否定了,真是料想不到。 这件泳装是面积偏小的三角形比基尼,在背后用带子系起来的类型。布料是针织材质,配色则是充满阳光的红黄绿牙买加色彩。重点放在比基尼泳装的下半身,也就是泳裤的部分。在腰间用带子系起的针织泳裤尺寸非常小,设计成刻意露出穿在下面的黑色丁字裤。丁字部分的交叉处用闪闪发光的莱茵石排成一片大麻叶的形状。岂不是很可爱吗……我觉得很可爱啊……原本是这样想的,至少,在买下它的时候是。 千波看着意志消沉转过身来的香子说: 「不过你该庆幸才对啊加贺同学,在穿这件去海边前先穿给我看了。多亏这样,我才能在事情被盛大地搞砸之前阻止你呢。」 说这话的千波相当臭屁,做出仿佛圣母一般双手摊开的姿势,用充满慈爱的表情微笑看着香子。 「……要是我到那天才穿了这件,问你觉得怎样的话,你会怎么反应?」 「呀~那我大概会不忍心看,含混的笑着说『啊、喔……不、不错啊……?啊哈……』但内心大喊土毙了……!加贺同学怎么了……!怎么成了一个双眼无神的傀儡,你嘴里有傀儡线喔!这样吧。」 香子微微嘟着嘴,低头看那件完全不被接受的雷鬼泳装。 说是挑战,这件泳装确实是个挑战。毕竟是被逼急了,然而想要突破现状,开拓新境界的下场却是这样。 在千波恶鬼一般的挑剔之下重新检视这件泳装,它确实是太小件了点。不管是从侧面溢出的乳 房还是从下面溢出的乳房还是暴露的乳沟线条,或许真的都太情色了。还有,千波说得没错,自己的肤色和这件泳装也不搭。而且说到底,香子根本就没听过什么雷鬼音乐。高中时的某个时期,青梅竹马在置物柜门内侧贴了一张巴布马利(注:bob marley,雷鬼乐之父)的海报,当时曾查过这号人物是何方神圣,结果才知道他是雷鬼乐界了不起的大人物……但香子所认识的「雷鬼」也就仅只如此。只有这种程度知识的女人,果然还是无法驾驭牙买加色彩啊。心服口服。结论就是这件不能穿。 话虽如此,不过。 「是说,我看你那件泳装才会盛大的搞砸呢。」 「咦?我吗?不会~吧!」 就香子眼中看来,千波的泳装也很烂。老实说,哪有人穿那样啊。这不是为了报复她嫌弃自己的雷鬼泳衣,而是直率的感言。 你根本就像一根站在那里的水泥管嘛。立一根水管在阳光灿烂的沙滩上,是有事吗? 千波穿的泳衣,上半身是一件灰色的,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有着小碎花图案的厚实坦克背心,下半身则是同样颜色却没有图案,尼龙材质硬梆梆,尺寸完全不合的膝上短裤。 不管香子怎么看,那都不像是一套泳装。该说是质地较薄的肉胎装吗……?还是某种能吸收撞击力的布料……?你到底是……?是电脑还是什么来着吗……?应该这么说,真是莫名其妙。 下半身那件裤子还在双腿前方各缝了个大口袋。是打算捕鱼的时候拿来装鱼吗?还是想放两台任天堂ds进去打发时间用?两腿各一台,总共可以收纳两台呢。是要帮朋友也带一台的意思吗。此外,两边裤管上共有六条魔鬼粘材质的黑色带子垂下来,这也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是可以像汽车安全带那样系起来没错,但是到底是为了让哪里和哪里系在一起而设计的安全带呢?腰上粘着魔鬼粘,每次去上厕所就要「啪哩啪哩」地撕开吗?还有,整件泳装几乎笔直无曲线地套在身上,下摆却偏偏微妙地往内收,这是为了完全抹煞穿的人身材优点的某种陷 阱吗? 上半身也是一样,厚重的布料全挤在一起,远看仿佛一圈一圈的赘肉,又很不巧地刚好堆叠在隆起的胸部下方,让玲珑的身材曲线完全阵亡。千波的身材原本是纤细有致的,现在却成了一根笨重的灰色水管。在沙滩上缓缓移动着出现时,这五短身材的线条恐怕能酝酿出一种有着旧时代安定感的建筑物风貌吧。the entasis!(注:entasis指的是希腊神庙柱子往上延伸微凸出的曲线) 「这是……什么鬼啊?」 「这是泳衣啊。」 「……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穿上这个的呢?」 「因为觉得很可爱。」 「……为什么……?」 「为什么?嗯~该怎么说呢?我不大喜欢太有女人味的打扮啦~如果是这件,完全不性感,仿佛穿着家居服般的安心!不是吗?这样在海滩漫步时也能有像在自己家一样的感觉啰。要说的话,搞不好还会被认为是住在附近的孩子穿着平常穿的衣服在海边无所事事的闲晃?类似这样的感觉啦~」 「不要说女人味了,你现在根本就是一根着着实实的水泥管耶?」 「可是,店员小姐说这件泳装的意象是『在法国的海滩上,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海而感到惊讶的女孩』耶?」 「明明就是水泥管啊?」 「……可是,就设计师的意图来说,这无论如何都是法式风情啊,像是呃……enfant这样的。」 「这里可是日本唷?」 「……可是……嗯、是……日本没错。」 没错,这里是日本。 两人重新面对这个现实,不管是色情雷鬼女或是法式风情水泥管,都再度陷入沉默。 「……算了,放弃。」 「放弃,下一件。」 一边摇头,两人再次转身背对背,重新进入更衣时间。正当香子为了挖出第三件候补泳衣,蹲在地上手伸进包包里掏啊掏时。 「对了——」 千波这么说,香子回过头。 「我是说,刚才你说万里逃避接吻那件事啊……」 千波大大方方地望着香子,把手臂从那件水泥管坦克背心中抽出来,缠在身上的背心形成莫名奇妙的束腹状态。下半身谜样的尼龙短裤也脱到一半,前面的魔鬼粘全部「啪哩啪哩」地撕开了。露出里面的内裤,千波满不在乎地保持这样的造型打算继续说下去。 香子不由得停下正要解开比基尼系带的手,用手压住胸前已经松开的两片三角形。尽管被同性看见也不会少块肉,但总觉得不想在进入绝佳毒舌模式的千波面前暴露出自己的乳尖。不管这家伙现在的造型有多搞笑,自己才不想要落入跟她一样的层级呢。 「对加贺同学来说,是因为觉得万里想要保持距离,逃避接吻,所以才想更刺激他的本能,觉得自己非迷死他不可!既然如此,结论就是穿上性感泳装吧!你是不是因为这么想,才选择了那件丁字裤啊?」 不知怎地,千波这话就叫人有点火大。香子嘟起嘴巴。 「……我可不想被你说得这么头脑简单。」 「可是你不是想让万里完全属于你吗?刚才加贺同学不是说过了,要用性感泳装迷死万里之类的话。」 「我是说过没错丨.」 可是,你这样说,好像我只是个想用情色外表钓男人的女人——虽然很想反驳,却想起自己刚才的情色雷鬼泳装。那过度暴露、太过惹火的性感。自己做出来的事明明和千波嘴里说的没什么两样,然而一旦被指摘出来时,听起来却是这么的不帅气。 ——简单来说,自己现在就是说一套,做一套。 自觉到这一点的同时,突然感觉非常可耻,香子情不自禁地伸手遮住前胸。说得没错啊,丁字裤。我现在身上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其实我想说的是更精神层面的东西。不只是想用情色的那一面让万里兴奋而已。」 「喔~像是挑逗游戏那样?」 「……不是。」 「也就是说,你是在运用一种加深对方期待以提高自己价值的恋爱技巧?」 「才——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才不是用手段在谈恋爱,我只是想知道,万里他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嘛!」 「喔?」 「因为!因为……怎么说、怎么说呢……总觉得、总觉得万里他……万里他……」 ……无法继续说下去。 想要用言语清楚表达对那个男人的想法,却是空有心情而化不成言语,香子的嘴巴只能空虚地一张一阖。 因为,连香子自己都不是很懂。 不懂那个叫多田万里的男人。 香子现在正在交往中的,最爱的恋人,他的态度总是「香子愿意和我交往已经是个奇迹,能像这样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幸福了,所以你不用勉强喔」。总是这样。 好像在说:我不会再对你要求更多了!所以,没问题!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总之万里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总觉得,他似乎莫名地恐惧着对香子做出要求。总是露出「对现状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到此为止就可以了」的表情,每当香子想对万里表达爱意时,又总是立刻死命地「制止」。 那样的表现,简直就像是在拒绝——不,倒也不是。这个和那个又不一样,这点连香子也分得出来。虽然分得出来,可是…… 「……啊——……」 发出长长的呻吟,香子垂下头。看见 自己做了比手指甲还醒目的指甲彩绘的脚趾,正埋在千波房里的长毛地毯中。满是亮粉,做出银色渐层的脚趾甲。修剪、涂上指甲油、再修整、然后抛光。最适合用来逃避担心与不安的十个并排的小宇宙。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么复杂吗?」 「非常……」 呼。叹了一口气,香子将视线从脚趾移开,恍惚地抬起头。望着千波房间的天花板,小冈房间的天花板,有好多张脸呢。万里是不是这样说过啊。 『要是睡前找到天花板上的脸啊,就会吓得睡不着呢。感觉小时候常会有这种事。』 虽然,万里是笑着这么说。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吧?因为你小时候的记忆都没有留下来。)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完蛋了。 香子用力闭上眼睛。 想知道喜欢的人的事。有关他的一切都想理解。想贴心地陪在他身边。他的一切都想知道。想拥有完整的他。并且,想成为他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存在。 明明是这么想的,但作为关键人物的万里,却没有「一切」。万里的「完整」,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存在的,只是多田万里这个人类的十九分之一……再多一点,十九分之二。剩下的「大部分」消失到哪里去了,连万里自己都不知道。 那想理解也无从理解起的「大部分」,如今成为横亘在两人中间,难以跨越的障碍物。既摸不到也看不到,连个形状和味道都没有却又确实存在。作为「加贺香子不明白的部分」,难以忽视地存在于意识之中。 ——但是,这些事情也没办法唐突地对什么都不知情的千波说出口。 「……总而言之。」 香子甩了好几次头,睁开眼睛。千波微微歪着头,不发一语地窥伺着香子的表情。 「总而言之,我希望能趁这次去海边的机会改变万里。如此而已。」 欸——是喔。千波扭转脖子高声说: 「只靠着去哪玩一天就改变,人有这么容易被改变吗?总觉得加贺同学你给万里的压力会不会太大了点?」 吃了一惊,香子转头望向千波。原本还以为自己刚才下了一个不错的结论,完全没想到会被如此反驳。一边回答着「我才没给他压力呢」,心里却一边想「或许真的给他压力了」。不,可是。 「……干嘛这样讲,我又不是想要改变他的人格或性格什么的。」 「不然你希望他改变的是什么?万里该怎么做加贺同学才会满意呢?你对万里抱着什么期待?」 唔唔。香子为之语塞。 把事情这样、那样的想得如此复杂,想得自己都走投无路了,却突然被丢了一个这么单纯的问题。 「……大概是想法吧……应该说……我只希望他能改变对我的看法。」 「看法?」 「……总之我希望万里能了解我对他的心意,知道我是喜欢他的。」 「欸——可是,加贺同学和万里既然实际上已经在交往了,这一点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可是,我就是觉得他不了解嘛!我希望万里能明白我那份想要穿性感泳装给他看的心情。这样的女人心……或说,这样的真心。总而言之我是认真的,这件事希望他能好好用眼睛看见,确认过,并且理解。并且好好地,直率地接受。」 「这个换句话说,就等于迷死他,让他完全属于你,是吗?」 「……对。」 千波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原来如此。」双手抱胸深深点头。 「也就是说,是『心痒难熬吧!像头野兽一样需索我的身体吧!顺从你的性欲扑倒我吧!我是不会抵抗的!e on万里!』是吧?」 「啥啊……?」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淫荡。只能这么想了。要是这家伙是将军而我是侍从的话,唯有将她斩杀一途了。为了本藩的将来,现在只有这个选择了。香子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吓傻了,事实上还真的往后倒退了几步。 「……你、你是怎样啊……?以为用那个声音讲话就什么都可以讲吗?太下流了吧?」 「那你用上流的话讲讲看啊,抱人家嘛~~是吗?」 「笨……你是白痴吗?讨厌啦,现在是怎样?你这人干嘛啊?太可怕了吧?才不是那么回事呢!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觉得很受伤而已!我想说的只是这样而已!唔……?」 ——我、很受伤。 说出这句话的那个瞬间。 穿着比基尼的胸口突然一阵剌痛,自己被自己说出口的话剌中,沉重的,致命的一击。香子就这样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原来,我受伤了啊……这样啊。我受伤了呢。或许真的是受伤了哦。或许哦……愈是承认,胸口就愈痛,香子几乎忘了要呼吸。 想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的男友。(因为光是香子在我身边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所以到此为止就好了喔。) 因为没有过去,所以无法共享过往回忆的男友。(我啊,十八岁前的记忆都消失了呢。) 一定明白两人之间有着距离,却不愿意采取行动缩短距离的男友。(那,晚安啰!明天见!) 是怎样啊!每一次这样想的时候,香子都受了伤。 为什么万里总是把自己对他的心意看得比实际上的还要轻呢。为什么他总是恐惧自己对他表达爱意呢。所谓的奇迹,是以「不可能」为前提,万里是不是以为自己有一天理所当然地会从他面前消失或离去?就算真的变成那样,万里也不在乎吗。因为「能待在身边已经是奇迹」,万里只要这样就够了吗。对万里来说自己不过是「那种程度」的存在而已吗。 最重要的——总有一天,他是否也会消失。用那样的步伐,双手插在口袋里,驼着背,带着讨厌背负不必要行李的肩膀,总是乱七八糟的头发,就这样走到香子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不留下一丝痕迹,也无从追寻起,仿佛人生就那样中断了似的。像过去的万里那样……下次会是抛下自己,前往未知的新世界去吗。 要是万里就这样离开的话,自己这双手,还没有将他抓住拦下的力量。 只能毫无办法的放开手,而空虚的指尖往后又该如何……抓住什么? 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失去了。一切…… 「加贺同学……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没事吧?」 「……」 忽然来袭的强烈沮丧。 简直就像被脸上写着「沮丧」的猿猴之类的生物从背后偷袭,被重重压倒,勒紧脖子的感觉侵袭了香子,全身都麻痹了……怎么办,万一回头一看,那家伙长得和万里一模一样怎么办。嘴里说着「烦恼吧!你很迷恋我吧!痛苦吧!痛苦吧!嘻嘻嘻嘻!」之类的…… 再也吐不出半句话,香子深深垂下头颓然跌坐在地上。头发零零落落地散在脸前。 「加贺同学……咪咪!你的咪咪!」 啊!慌张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比基尼的绑带松了,千钧一发之际总算用手压住翻了一面,差点掉下来的那两片三角形。 不过,千波的眼睛却不是望向几乎外露的乳尖,而是认真的用那双大眼睛凝视着香子的脸。被那安静漆黑的眼瞳这么望着,反而是香子狼狈了起来。 不过,千波看似一切了然于胸的长老般的深奥,似乎只是单纯的「※以上仅供参考」。 「……加贺同学,你该不会真的这么中意这件泳装吧?我说得太过分了吗?害你受伤了?」 「……你……说……… 啥……啊?」 压在背上的沮丧猿猴,似乎呼朋引伴地招了来一整群的猿猴——现在的状态就是如此沉重。 疲劳感加上徒劳感,还有什么……总之香子的头垂得更低,几乎整张脸都要崩落到地板上了。冈千波……你这家伙真的是……冈……千波……姑且不管你是真的天然呆还是假的,不过总之,你可能是宇宙第一的阿呆…… 在这样想着的香子眼前,千波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那双被男生们赞誉为天使或妖精的,犹如星光般闪烁的双眼。 「可是啊,我也是说真的喔,真的,那个很糟啦。色情雷鬼,那一定会出事的。不过,要是加贺同学说什么也想穿的话,不管发生多惨烈的后果都想穿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的喔,只希望你至少能牢记在心,『千波可是有试着阻止过!』这个事实……」 不对……!不是这样啦……香子拚命摇头,死命地在心里找寻表达的词汇。该怎么表达,才能让这个超级误会的纯真阿呆理解自己内心微妙的情感呢。 「……这件泳衣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啦……!」 「嗯?」 「……简单来说,我现在的心境简单来说呢,就是……!」 「嗯嗯。」 「我啊,怀疑自己是不是那么没有魅力……要不然万里怎么会对我那样……」 「咦~?你是当真这么认为的吗?」 喵哈哈~!突然被她笑着这么说。 「我真的这么认为啊!」 一瞬间,香子真的火大了。对着身上的水泥管泳装还维持着半脱半穿的状态缠在身上,就这样端坐着的千波,香子举起座垫就要敲下去,不过却被千波身手矫健地接住,而且她还继续问下去。 「我想问清楚一点,你说的万里逃避接吻,是在怎样的情境下啊?该不会是加贺同学误解了什么吧?」 那兴致勃勃的眼神,自以为了解的语气。这家伙的一切都让人火大,但无论如何都要向她证明不是自己误解了什么。 「……上次,我去万里家做菜给他吃。」 「喔!加贺同学亲手做的菜吗?」 「我做了。咖哩炒面。」 「喔!不错耶,没想到!」 只是空气炒面就是了。但这说来话长所以省略,香子也抱着膝盖和千波在地毯上面对面坐着。 「那天我回家的路上,大概将近十点了吧。记得当时周遭很安静,没什么人,凉风徐徐吹着很舒服,气氛可以说是相当好。我们手牵手一边聊天一边走,万里的身体也贴近了我一点。当时我就想,喔……他靠过来了。当下的气氛就是即将一口气演变为亲热模式,甚至觉得他或许就要说出『我今天还是不想让你回去,香子!在我家过夜吧!』这一刻终于来临了!那时的气氛让我这样想。」 「嗯嗯!」 「既然如此,我也心想『太好了!不然就由我先展开攻势吧!』凭着这样一股气势,我用力握紧他牵着我的手,像这样,踮脚缩短距离。我的脸都已经完全是『嗯~』等着接吻的状态,嘴唇和嘴唇的距离还差两公分就要撞在一起,只要万里稍微低头就是接吻!的时候。」 「嗯嗯嚼!」 「……他就躲开了。很普通地『咻……』闪开了。」 为了确实重现当时万里的样子,香子刻意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上半身往后平移挪开给千波看。自己重现了这个动作之后,内心果然还是一阵空虚。 「兴冲冲的人就只有我。万里根本就是心如止水,完全平静无波啦。」 「……唔、嗯……?」 「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啊,完美的愚蠢。虽然那之后勉强想办法强装镇定,内心却早已支离破碎了。」 千波肚子上还缠着脱到一半的水泥管,脸上眉头却皱得超紧,一脸为难的样子,手交抱在胸前,摇头晃脑的像是在思考什么。 「应该说……在那之前,去他家约会时又怎么样。是说、是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样啊?」 「怎样是怎样?」 「你们两个人平常在一起都做些什么?我看你们总是腻在一起,如果好几小时都在万里房中独处的话,一般不是都会进入那种气氛吗?」 「问题就在这里啊。」 香子竖起指尖戳了戳千波鼻头,把自己的下巴靠在抱着的膝头上。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啊。」 正要说下去时,千波突然把掌心对着香子的脸伸出去,站起身来用动作表示「稍待一下」。 「我要再去拿一根冰棒吃!这话题太消耗我的卡路里了……加贺同学也要吃吧?」 「……草莓口味的。」 时间再次回溯。 「反正从我家到学校的距离,要通学也不是不可行,我看我干脆搬回家住算了……」 「嗯、嗯。」 「不过对方现在耍起牛脾气了,说什么『就算把我一个人留下来,我也不会搬出去,要一直住在这』。要是房间就这样被她占据了,之后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所以我也很怕这样……」 唉…… 万分烦恼地叹了一口气,师傅用一根手指拨开因太长而落在鼻尖上的浏海。这姿势美得仿佛哪里来的贵族。 「真搞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伤脑筋……怎么会这样啊。」 万里也叹了一口气。似乎感染了隔着桌子对坐的师傅的烦恼。 双手环抱在胸前,穿着洗练贵族蓝线衫的帅气师傅,身体微微向前倾。另一方面,背靠在廉价椅子的椅背上,穿着有椰子树、凤梨及乌克丽丽的活泼t恤的万里则是向后倾。两人就这样暂时沉默了好一会儿。 两人的身影很难得的出现在不是星期一第一堂课——而是星期四第四堂下课后的学生餐厅一角。 这个时间会出现在学生餐厅的人很少,只有几个来吃迟来午餐或提早晚餐的人;一个不知道在填写什么文件,穿着套装的大四生;剩下的就是在距离颇远的地方拿着饮料聊天的四人组女生了。 季节是七月。 再过不久,就是上半学期的期末考了。只要熬过这个,漫长的暑假就要来临。这也是全日本的大学生一年当中最心浮气躁的一个时期。 有人计划着当背包客出国旅行;有人要去短期留学;也有人打算赌上性命打工;更有人抱定为社团活动燃烧生命的觉悟;还有人心意已决,要回老家抱着棉被睡到融化为止。除此之外,像是打工度假、参加义工活动、恋爱、玩乐、就职活动研习、泡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准备论文、打发无聊时光……虽然事情或大或小,但一到这时期,人人都开始做着迎接夏天来临的准备。 师傅今年的夏天却在非常忧郁的心情中揭开黯淡的序幕。 因为忧郁到了一个极点,师傅才传了e-mail把语学之友的万里给约了出来。mail的标题是「help me!」,内容第一句就写着「可以陪我聊聊吗?(泣)」万里没有办法嘲笑他娘炮,因为他知道师傅这一个多月来为了这件事已经认真地烦恼很久了。 在灿然的白色日光灯下,师傅长长的睫毛低垂,只有嘴唇勉强做出在笑的样子,不愿让人为他担心的心意既美丽又坚强。 「……因为一不小心变成了半同居状态,打得火热的时候固然觉得这种安定感很幸福,一旦想要分手了,事情就变得非常复杂又困难。我都快要精神错乱了,就像陷入一潭死水的危机之中。」 师傅的话莫名含蓄隐晦,万里除了边听边点头之外也不能怎样了。在连日常生活都彼此紧密相连的恋爱关系中,一旦出现嫌隙时,谁也不能保证还能维持精神健 episode.3 夏夜巡回 进去!进去! nana学姊的嘴唇看似这么动着,望着万里。 听不见声音。被电锯与怒吼与从音量增幅器喷出的爆裂音淹没,只能从nana学姊没透过麦克风的唇语读出她的命令。进去进去,快点进去! 赶快给我进去你这个混帐王八蛋! (为什么……) 万里有些茫然地睁着眼,杵在原地,像一根竖立在埋了小动物遗骸地点、代替墓碑的哀伤冰棒棍。愚蠢的模样在令人目眩的镁光灯下一览无遗。 再次确认自己身处的状况吧。这里是一间live house。在灯光器材与人类共同散发出的热气加温下,室内比室外盛夏的暑气还要闷热,所有存在于这里的一切都立刻罩上一层湿气,氧气明显不足。 原本容纳四十个人就该客满的场地,今晚挤进了六十多个狂热的暴徒,身上沾染着彼此黏腻的汗水。舞台下方简直就成了北斗神拳的世界,有剃着庞克头的人,也有穿着大垫肩的人。剃光头的人数和裸体人数所占比例更是异样的高,从站在舞台上的万里眼中看下去,观众席几乎是一片肉色人海。 肉色人海狂乱地翻卷着波浪,有时甚至「噗咻!噗咻!」地喷出足以抵达天花板的白色飞沫。那当然不是鲸鱼喷水……喷出的飞沫是人的口水。「噗咻!」时而配合着狂吼在那里喷发,「噗咻!」时而随着肉浪的推挤在这里喷发的脏污飞沫,每每教人想以相同频率跟着喷上消臭喷雾。 后方的人试图走在前面的人身上,最前列用手抓着舞台边缘猛烈摇头晃脑的人毫无预警地被人揪住头发,身体像虾子一样往后臀折,就这样沉到肉海深处,消失了踪影。空出的一人份空间,随即有五个人涌上填补,一边「噗咻噗咻」地喷着口水咆哮,一边企图将彼此的脑袋往下压沉。一个将头发用发胶固定成流星锤的家伙,用突起的尖剌压制了其他四个光头。虽然一样是哺乳类,却给人相当底层的预感。 睥睨着底下这震撼人心的世界尽头光景,站在舞台上的万里冷不防感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颈。 被那坚硬的触感吓得回头一看,只见nana学姊正露出相当危险的笑容。 笑着,嘴巴发出「进去啊」的唇语。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巨大的刀。 明显看得出nana学姊的兴奋,脸和身体和胸口和四肢……全身都因汗水而湿漉漉的,肌肤泛着红光。画着漆黑眼线,眼尾吊得不能更高的眼瞳闪闪发光,手中那把跟刀削面店打工仔借来的巨剑,刃锋正抵在万里的颈动脉附近。 狭窄的舞台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以及一个蹲下身体勉强挤得进去的小箱子。nana学姊说的进去,就是进这里面去。被刀刃抵住颈部的万里,已经不能再像根棒子站立不动了,身上穿着和这场地怎么看都不搭调的家居服和拖鞋,万里只好开始拖着脚步朝箱子走去。 爆裂音更加重了一层魄力,一直到刚才都一边发动着两台电锯,一边偶尔拨两下背在身后的贝斯,动作异常灵敏却意义不明、全身黏腻的贝斯手(正确来说,是在身上涂满凡士林而黏腻发光的乐团贝斯手)将电锯交给会场工作人员后,这才开始专心弹奏贝斯。凄厉的重低音随心所欲地振动着空气,名为爆裂音的暴力再次攻击起万里的鼓膜。来自两侧的物理冲击令整个脑袋随之震荡,视野也模糊了起来。只见nana学姊在视野一隅咧嘴一笑,握着那把曾经屠杀了诸多面团的剑,「噫呀!」地拨弹起提在另一只手上的吉他。顿时,挤在音量增幅器旁的好几个观众,又「噗咻」喷了口水。 有人不是用手指而是直接用双拳塞住耳朵;有人如花式溜冰般使出一个后内三回转跳跃(triple salchowa),然后直接跌坐在地;有人翻着白眼沉入肉海底端。还能站着的人全部露出苦闷的表情,嘴巴用力一开一阖,似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知道究竟是觉得想逃还是想跳舞,觉得高兴还是觉得痛苦,觉得吵闹还是乐在其中,总之他们抽搐着全身的肌肉,边跳还边伸出中指发出尖叫声。 万里心想,无论如何,得先结束这个。因为身体——具体来说应该是鼓膜已经受不了了。既然无法逃离,只好动手结束。 悲壮地下定决心后,万里自己动手打开箱子上方可左右双开的顶盖,探头窥视里面的四方形空间。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箱子,四四方方,用粗糙铁板组合而成的立方体。 (……为什么要进入这里……) 肉海的电压数已面临极限,眼看就要高涨至出现反磁性摩西效果了。新歌——不,应该说是新诗发表的时刻就要到了。在万里心中取名为念经摇滚或是爆裂音饶舌的这个乐团类型,据nana学姊所说,应该是叫做噪音诗歌朗诵。打从一开始这样的分类就相当无意义之外,主唱nana学姊这模仿漫画角色的cosy更是一大失败。再看看今天的舞台状况吧,这乐团真是愈来愈混沌不明了。 因为……竟然开始变起魔术了啊。万里心想。 没有别的选择,万里只能听命坐进箱子里。坐定后盖上双开顶盖,万里的头刚好可以从顶盖中央挖出的圆形空洞里伸出来,盖口还一目了然地用金属锁头锁着。箱子侧面有好几个可容剑穿过的缝隙,nana学姊手中拿着剑。换句话说,嗯,就是你想的那样。那种,那个。箱子里有人,用剑剌穿!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人没死呢~!应该……就是这个花招吧。 但是,身为表演者的万里直到现在都完全没接受过任何说明,只是被催着进了箱子,接着等着被刺。这么一来应该会被剌死吧……这根本已经不是变魔术了,是杀人事件啊。拿这种表演当作噱头的乐团,说真的,到底是哪种分类啊…… 万里再次求助地转头望向nana学姊,但nana学姊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同时,她的目光也一点都不正常。只见她眼球外露伸出舌头,用爆裂音煽动着那些朝舞台一波一波涌上的肉浪。手中的剑不是什么假的玩具剑,而是货真价实,平常用来削面的真刀。虽然人体应该比面团强韧一些才对,可是。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事情的开端,不过就发生在二十四小时前。 昨天之前的多田万里,只是个随处可见、毫不特别的,和平常一样过着无聊没趣暑假的平凡大学一年级男生。然而现在,正如你所见。 即将被住在隔壁的学姊给杀了,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二十四小时前——演唱会前一天,晚上十点过后。 要是活在隔天的万里看了,一定会超想用鲁邦跳水的姿势跳回这寂静又和平的日常生活之中吧,在这之中,活在今天的万里伫立着。 在自己住惯的小房间,虽然不大但属于自己的厨房里。 站在流理台前,只用耳朵听着背后传来的电视声,一边吃着今天迟来的简单晚餐。 坐镇在万里眼前的,是一条半壮观又有分量的太卷寿司。完整的那条用漂亮的纸仔细包着,另一条因为刚才吃掉了一半,剩下的正露出横切面,放在盘子上。 ……这真的是,非常美味。 闭上眼睛回味了几秒,万里呼……地吐出幸福的叹息。来自胃部,传遍并渗入全身的满足感化成了叹息从口中吐露。一边吃着寿司一边泡了茶,味道和老家寄来的茶也非常搭,过去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真的是非常高档的太卷寿司。这是今天约会时,香子带来的礼物。 比万里的手腕还粗一点,用具有相当厚度的海苔卷着满满的米饭,从横切面可以看出用各种食材排列成的图案,竟是夕照下的美丽富士山。 (那位师傅啊,是能够用太卷寿司重现 北斋名画的艺术家喔。因为人家送了我们很多,万里要是不嫌弃的话……喂,你笑什么啊?)(注:北斋即葛饰北斋,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师) 当时万里听了香子的说明,不禁心想「什么太卷艺术家啊!别用这种东西重现北斋名画啊!」还噗嗤笑了出来,不过,事实证明这还真不是个笑话。 不只外观美,味道更是一流。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用海苔卷出兼顾这两项要素的寿司卷。现在万里也认为说这条寿司达到艺术的境界,是一点都不为过。北斋若是地下有知,相信一定也会很高兴。 打从心底一边感谢香子,也感谢那位据说是香子母亲朋友的太卷艺术家,万里一边从厨房的收纳柜里取出保鲜膜。对着吃剩的半条太卷寿司横切面说声:「我吃饱了!」小心翼翼地盖上保鲜膜,内心思考着该如何处置剩下的寿司。 因为香子说:如果冰进冰箱的话米饭会变干变硬就不好吃了,所以得放在常温保存,最好是尽早吃完。可以的话,最好是今天,或是明天一早就吃掉它。 可是,现在正值酷暑,常温保存真的没问题吗?「醋的杀菌力超强!」「如果是醋饭就不用担心了!」这类理论真的能够适用吗?万里就曾因为盲目相信这个理论,导致老家送来的自制酸梅干整瓶成了一片腐海。不过另一方面,因为忘了吃就一直放着没管的便利商店御饭团,倒是过了食用期限将近一个月都还一样扎实……不,废话少说,现在话题的焦点是太卷寿司。 万里发现,太卷寿司比预期的还占肚子。本来还充满自信地以为今天之内至少可以吃掉一条,但或许也因为和香子在回家前还一起去过咖啡厅吃了蛋糕的缘故,仅仅吃了半条就太饱了。 身为如此不中用的胃的主人,剩下的一条半真能在明天中午前吃完吗。要是让这么厉害的太卷变硬变干,甚至是腐坏,不但对不起香子和艺术家,也对不起北斋啊。 干脆在今天内和谁分享这条寿司吧——不过,正当万里脑中闪现某个贫穷友人的爽朗笑容时。 从为了让夜风吹进室内而打开的阳台门另一端,传来女人喊着「靠!屎啦!」的沙哑又不耐的声音,令万里不由得当场石化。绝对没听错,那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和万里一样把阳台门打开,住在隔壁房间的nana学姊。 还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又接着传来一声: 「屎啦……吼!大便!」 不断发出令人猜想她是否遇到大便集团袭击的词汇,接着又传来「砰」的粗暴关门声,隔壁房间的阳台门关上了。 ……哇喔。 听见那充满暴力的响声,明明没人看见,万里还是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 最近nana学姊的精神似乎开始正式迈入异常——不,刚认识她时就已经有好几个地方很可疑了,但这几天她的状态就连只偶尔在走廊遇到她的万里也看得出明显不对劲。 首先是她的脸色非常差。 一直以来,nana学姊只要没化妆,脸就会很苍白。加上贫血、低血压及营养不足、睡眠不足,她根本早已是种种不健康的综合体,只是最近又更严重了。脸色不但超越苍白成为青绿,有时甚至还会呈现青黑色,这些万里都看在眼里。 除此之外,她的情绪更是不愉快到了顶点。 虽说从刚认识的时候算到现在,总共也只看过两秒左右心情好的nana学姊吧。即使如此,这几天她所散发出的是更重度的全身不爽,一触即发,仿佛啪哩啪哩地冒出火花的状态。若是不小心和她搭了同一班电梯上楼,就得听她连续啧个大约两百声。有一次在走廊上和她不过是瞬间擦身而过,就被她怒吼「什么东西沙沙的吵死了你这混帐东西!」当时万里确实因为双手提着超市的袋子而发出沙沙的声音。可是,就算这样也不用见人就大小声吧。 现在nana学姊的状态就像只浑身带着静电的野猫,正因饥饿而全身散发火花,四处想找人打架一样。 因为实在太可怕了,所以万里最近几乎都躲着她。然而毕竟是住在隔壁,也没办法完全躲开。 不久前就有一次,当万里和香子一起回家时,刚好遇到nana学姊从反方向走过来。为了避免在公寓入口处打照面,成为她烦躁心情下的牺牲者,万里赶紧拉着香子的手,无言地躲进电线杆的阴影下。 只见一个人背着吉他默默走着的nana学姊脸色铁青,两边眉毛皱得都连在一起了,紧咬下唇的程度仿佛那就是她的主食。一脸阴霾……不,她的脸色暗沉得根本像是用黑暗沟渠中的沉淀物保养过一样,恍恍惚惚地挪动穿着厚底鞋的脚。 驼背的程度仿佛听见亲人被宣判死刑而陷入沉思的人,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苦恼气息也有如蒸气一般肉眼可见。曾经,太宰治的朋友望着他的背影时,一定也是这样的吧。看到这样的情形,连一开始惊慌失措地问着「怎么了?干嘛躲起来?」的香子,似乎也察觉到nana学姊有多异常。 走到公寓前的nana学姊,单手粗鲁地想推开入口处的玻璃门,可是因为门太重而失败。被反弹回来的门推倒,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么一来,不去帮她好像说不过去。当万里正想冲出去时,又看见nana学姊靠自己站了起来,对着门徒然地伸出中指,骂了一声:「fuck!」没想到她站起来后,自己的身影刚好映在门上,导致那四个字母的脏话就像在骂她自己。「啊啊……」nana学姊如此呻吟,万里再也不忍卒睹,迅速躲回电线杆的阴影下。 后来,进入万里房间之后,香子一脸肯定地说:「她一定是为了和恋爱有关的问题在烦恼喔!」 「其实我在监视的时候,看过好几次有男人从nana学姊房间走出来。我也在公寓大门和附近便利商店遇到那个人好几次,我想那一定就是她男朋友。」 监视……?我吗……? 不,现在不是纠结在这上面的时候。 男朋友……?nana学姊的……? 确实,一个独居的大学女生就算有个男朋友也不奇怪。虽然不奇怪,但心里一股不对劲的感觉,还是让万里疑问地歪着头。 nana学姊有男朋友。男朋友。boyfriend……那人真的会想要拥有这种从发音上就带着田园诗歌般温暖的生物吗? 「外表虽然称不上一般人眼中的型男,但却很有活力,算是还满有个性的吧。感觉起来年纪比较大,和nana学姊走在一起的样子也很自然,还有,那人还背着像是吉他盒的东西喔。对啊,连兴趣都一样。所以绝对是她男朋友啦。啊呀……要是有恋爱方面的烦恼,找我商量就对了啊!nana学姊真是的,为什么不找我商量啊~!」 万里一边帮如此一个人叨叨絮絮着恋爱话题而兴奋不已的香子泡茶,心里一边还是感觉很不对劲。 直到今天,那感觉都没有消散。 交男朋友根本不是nana学姊的作风。为恋爱的事烦恼,这更不像是nana学姊会做的事。 然而她确实明显变得奇怪,这不免令人担心。话虽如此,要接近目前状态下的nana学姊又很可怕。正因为这样,所以最近都尽量避免和她碰面。 可是啊……万里不经意地看着手中的太卷寿司。 原本就够瘦的nana学姊,现在更是消瘦到连公寓大门都推不开。在那种暴躁易怒,火花四溅的状态下,一定根本没好好吃东西吧。 还有刚才的叫唤声。说真的,她真的没事吗? 担心毕竟战胜了恐惧。 回想起来,之前万里嘴巴受伤化脓昏倒的时候,nana学姊真的对自己很亲切。不但出 借了肩膀带万里到医院去,还一直陪伴在身边,甚至连医药费都是她先垫的。 再说,一开始会认识她,也是因为在咖啡店里nana学姊关心哭得不顾形象的香子,问她要不要抽烟而开始。其实她真的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啊。 ——要是她被大便集团袭击了,就去帮她一下吧。她对自己的恩情应该值得这么做。 好!万里打定主意后,便将还没吃过,用纸包住的那条太卷寿司装进塑胶袋。「这个请学姊吃~」就用这当藉口来关心一下nana学姊吧。 既然要离开房间,不如顺便去趟便利商店。这么想着,万里姑且把钱包和钥匙带上,穿着普通的家居短裤,套上凉鞋。走出玄关,把门锁好,刚好走五步就是隔壁房门了。 呃……我想跟学姊分享这个,你喜欢吃太卷寿司吗,要不要来一点?是说好久不见呢,最近过得好吗……好,就这么说吧。 因为不排除一打照面就被撂倒的可能性,万里一边警戒,一边举起手打算敲门。就在这个时候,警戒了也没用,门突然被人从内侧用力推开,咚!眉心与鼻子还有下巴都遭到大力冲击。眼冒金星。 「痛……!」 「……啊?你在这干嘛啊!」 喔——因为你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用力开门,直击了我的脸,所以我才软腿蹲在这啊……! 两人的脚步声莫名大声地回荡在盛夏夜的住宅区中。 大概是因为每户人家都开着冷气吧,所有窗户紧闭着,周遭一片寂静,附近也不像有人在走动。 「担心我?你担心我?为什么?」 稍微走在万里前方的nana学姊雪白的大腿后侧,在白晃晃的街灯照耀下,呈现出人类肌肤的质感。 其实我最近有点担心nana学姊,所以才想上门察看一下你的情形啦……就算万里说出真心话,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看着那薄情的,宛如漆黑丝绢般的鲍伯短发的后脑勺,仿佛听得见她从鼻腔发出不屑的笑。 「我哪里有需要让你担心的要素了?」 「……」 ——万里当然也没傻到认为nana学姊会说出「担心我?你担心我?哇喔!真是感谢啊!我这学姊当得还算有价值呢!东京这地方也不是真那么坏啊!谢谢你!多田万里!在你这无邪的温柔之下,我今天就决定放弃cosy了!可恶,眼泪停不下来!我现在觉得能够对你敞开心胸,商量一切了!来吧,不嫌弃的话到我房里坐坐!吃个火锅促膝长谈到天明吧!」……万里至少还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哼!」是什么意思啊! 人家可是真的担心你耶……怎么这样啊。 完全失去了将太卷寿司交给她的时机,结果万里只好一边自己提着走,一边嘟着嘴回应。 「nana学姊这阵子真的很奇怪嘛。每次看到你都非常焦躁,脸色也很差。真的有点恐怖啊。刚才还听到你在屋里发出怪声。」 「啥啊?我哪有发出怪声。」 「明明就有啊。上次也是,全身散发出阿治的氛围……」 「哪里的阿治啊。」 「另一个世界的阿治啦。」 「喔~是那个家伙啊……鬼才知道是哪个家伙啦!」 「话说回来……这才发现这里到底是哪啊?」 万里像个仆人跟在nana学姊后面,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带上一条从没走过的路。 在玄关被nana学姊教训了一顿的万里,又不由分说被她一句「算了,跟我来」就推进电梯里。跟在nana学姊身后,从原本通往车站或商店街的大马路渐渐偏离,在没有转角的地方拐弯,穿过从没横越过的平交道,一直走到现在。 「我现在到底要去哪啊。怎么好像走到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寂静的、陌生的城镇,仿佛要融化在盛夏夜晚的漆黑之中。 这附近比万里平常生活范围的住宅密度更高,很少有行人通过,甚至没看到半间便利商店。只有流浪猫特别多,眼前的围墙上就有两只,四只发光的兽眼正睥睨着万里。 「你没来过这里喔。」 「第一次来耶。至少告诉我目的地吧,是说……nana学姊,你该不会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回不来了吧……」 「白痴。我把你带到回不来的地方对我有什么好处。一点都没有吧。连一毛都没有。」 「啊!这里是邻镇!已经跑到邻镇来了啊!」 看见住户门框上的地址牌,万里不禁失声大喊。 「你吵死了,真的想死吗……」 nana学姊停下脚步,这才终于朝万里回头。那张不耐烦的脸上挂着明显的黑眼圈,脸颊消瘦,完全没有化妆,穿着早被当成睡衣,领口松垮又土气的黑色t恤。 走出公寓时,「咦?你下面没穿吗?」「你小声点!而且我有穿短裤!」拜这段对话所赐,万里才知道nana学姊的t恤下穿着短裤,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她根本和只穿了一件t恤和凉鞋,正在深夜街道徘徊的不良少女没有两样。虽说年纪已经不是少女了,但那纤瘦的身材和没穿厚底鞋就失去气势的身高,都让没化妆时的nana学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目的地就是这个啦。」 nana学姊从短裤臀部的口袋里抓出i张皱皱的广告传单,递给万里。这个万里也有看过的印象。 「这是今天放在信箱里的传单嘛。」 因为实在太可疑了,才瞄一眼就被万里丢进住户信箱下的垃圾桶了。 纸张薄透得能看到背后,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便宜粗糙的纸。脏兮兮的印刷也很随便,手写的丑陋字体……不,应该说密密麻麻写满的根本是草书。首先是用麦克笔写的粗体字: 『大家的龟太郎食品店!!!』 三个惊叹号,一上来就是三个惊叹号。接着下面是: 『禁忌的深夜营业,在附近住户的期扮下正式开始!!!!』 又是四个惊叹号。什么「禁忌的」,让人觉得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还有那个「期扮」又是什么鬼。 根据这张令人徒留深刻印象却超级难看懂的广告传单,这家「大家的龟太郎!!!」即将展开深夜营业,从晚上十点开始举行「爆便宜特卖!!!!!」而且只限今天。确实不愧是爆便宜的特卖,像「冷冻水饺六十圆!」啦,「生乌龙面随你装七十圆!」啦,「杏鲍菇一包四十圆!」啦,「类似鲭鱼?的罐头五十圆!」……等一下,这个「类似鲭鱼?的罐头」是什么啊,请告诉我啊,大家的龟太郎!!! 「很便宜吧?超便宜的。」 「嗯,确实是超级便宜。」 写在广告传单上的特卖品,的确每一样都如nana学姊说的非常便宜。可是,万里却怎么看都只觉得其中必有诈。光是传单就散发出一股教人不想将这些食物放入口中的氛围。可是nana学姊却说: 「这不去不行。绝对要去。」 是这样喔。 举起不知道是因为弹吉他的关系还是营养失调造成指甲内陷又裂开的手指,指着传单上写的「※所有商品一人只限购买一份,敬请见谅?」,旁边还用莫名高明的技巧和稍嫌老旧的画风画着正在说话的猫耳美少女插画。 「机会难得,我想多买些保存期限够久的东西囤积,但上面不是写了每样东西都只能买一份吗?要是带你去就能买两份了。不过,要是你不想的话,要回去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当然会陪你去啊,都已经来到这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 回去。」 虽然对大家的龟太郎!!!卖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总不能把nana学姊一个人留在这种夜晚的街道上自己回去吧。 她那副打扮和脸色,一定会被以为是僵尸少女而遭到讨伐吧,万一那样可就不好了。就算被她嗤之以鼻,无论如何还是很担心她……不管是年轻女孩一个人在这种时间外出,还是那太过随便的穿着,或是比平常更不健康的身体状态,都教人担心。 将传单还给她,万里试着发问。 「没想到nana学姊也会想买这种超便宜特卖来囤积耶,真不像你会做的事,是在实行节约生活吗?」 「倒也不是。怎么说……转换心情?我最近稍微遇到了瓶颈。」 和万里并排着再次往前走,nana学姊难得「唉……」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把那头与下巴等齐的鲍伯短发揉得乱七八糟。 「刚才我虽然那样说了,其实最近确实是有各种问题。我也确实是……有点烦躁……嗯,我承认,可能有对隔壁的学弟什么的……」 突然弯下身子,窥看万里的表情。在街灯的反射下,那双眼仿佛刚才看见的流浪猫。既不是惊吓也不是心动的一阵莫名感受,让万里瞬间停下脚步。 「确实是有乱发脾气啦,这我自己也有自觉……」 nana学姊马上恢复原本的姿势,继续向前走,万里突然有种即将触碰核心的预感。 「……你说问题,是什么样的问题呢?是学校的,还是乐团的?」 还是,难不成是恋爱问题——这句话毕竟是问不出口。好险,没问是对的。 「各种问题啊。总之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诗啦。(注:日语「诗啦」音同「去死」)」 「……咦、呃……我吗……?不、不会吧……」 「不是啦,白痴。不是『去死』,是『诗』,poem。」 「poe……喔喔,是歌词吗?」 「新歌一直写不出来……老实说,一个字都还没写出来。或许我已经忘了日语怎么说了吧。啊啊啊,死定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明天的演唱会上要发表新歌,这是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事,热情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涌现。不管我怎么思考都没灵感……我的疯狂之牙已经被拔掉了。」 nana学姊说到最后,干脆用两只手把一头黑发揉得更乱了。 说到nana学姊的乐团,不就是念经摇滚或爆裂音饶舌。 过去万里曾有一次和香子一起看过她们的演唱会。在那里接触到nana学姊她们乐团的音乐,就万里看来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类型。 以激烈的鼓声为中心,乐器不只是吉他和贝斯等,还会挥舞着电锯,演奏出极为凄厉的爆裂音,在这当中nana学姊抱着吉他一边嘶哑尖叫一边用她那沙哑的嗓音和异样的抑扬顿挫朗诵着意义不明的诗歌……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总之那是绝对不可能正式出道或被起用为广告歌,打进ori排行榜或卡拉ok排行榜的歌,这点万里可以确定。 「我们好歹也是有歌迷的,要是明天无法按照预定计划发表新歌,歌迷或许会很不高兴。」 「nana学姊也会在意歌迷高不高兴喔?那跟一般人有什么两样,看来你的疯狂之牙真的被拔掉了。」 「你很吵耶。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虽然我们是地下乐团,但也是有发行cd的,做得很简陋就是了。」 「真的啊?」 万里发出惊讶的声音,马上就被nana学姊怒斥「不要吵!」。但是,这个特殊的——这样讲或许有点失礼,可是万里本来以为这一点也不大众化的音乐类型,充其量只是兴趣程度的玩团而已。 「顺便问一下……卖得最好的是……」 「卖了多少钱」这句话实在是有点难说出口,毕竟万里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市侩。然而nana学姊却似乎把这个问题解读为「卖得最好的是哪首歌」了。 「啊……嗯……是哪首啊。应该还是出道作品〈燃烧哥哥〉吧。只要一唱那首歌,演唱会的气氛就绝对会炒热,不过,这首之后出的那首〈满身疮痍的脱衣婆〉也还过得去……」 不,等等,这么说来,〈怨灵战记·死亡平家〉也不错……还是〈我们的哥梅拉〉咧……nana学姊认真地开始比较起过去发行过的作品销售数据。 「你有哥哥喔?」 吸引万里注意的却是这一点。没想到突然多获得了一个关于nana学姊的个人情报,得告诉香子才行。 上同一所大学的三年级,住在隔壁房间,老家在蕨市。除此之外关于nana学姊的一切都是谜团,就连本名和家族成员到现在都还不清楚。 「要我说几次,你真的很吵耶!」 nana学姊一边用更大的音量怒吼。一边拐弯进入小巷时,两人面前突然出现热闹的排队人潮。 举着「大家的龟太郎!!!特卖会在此!!!!」招牌的大叔脸上汗水淋漓,正在指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潮排成两列。 「哈?这怎么回事?该不会这些人全都是来排特卖的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喔。呜哇,还真厉害。」 不远处,可以看见画着色眯眯乌龟的超市招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长长的人龙在超市停车场内弯弯曲曲地排了好几圈,甚至超出了停车场,一直延续到道路上。 大叔用嘶哑的声音喊着「龟太郎店内现在很拥挤,为了避免过度推挤,正在实行入店管制!请在这里排队等候入场!」腋下冒出大量的汗水,在衬衫上染出一个像穿了前开式背心的巨大深色印子。 「啧……真的假的?到底排了多少人啊这是?而且完全都没在动嘛!」 「哎呀,来都来了,还是排排看吧?」 「靠,吃大便啦!」 「那不然放弃?nana学姊明天也还有演唱会等着,或许还是回家认真写诗比较好。」 对于原本对特卖就没兴趣的万里来说,如果这里的人潮能让nana学姊打退堂鼓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就这样回头,把nana学姊平安送回家,请她努力写诗,赶紧从烦躁地狱中脱离。 「……我哪可能说出这种话……」 啃着大拇指指甲上的皮(指甲内陷得太严重,已经没得啃了),nana学姊恨恨地斜眼瞪着万里说。 「关在房里也什么都写不出来啦……真是的,算了,排就排吧。啊啊……没想到会是这么吃力的差事。」 嘴上唠唠叨叨着,nana学姊开始走向队伍的最尾端。跟在后面的万里也在内心扼腕,内心「哎呀……」了一声赶紧跟上去。 「咦?欸!是nana嘛!」 从排队的人群之中,突然一个男人朝这边开了口。nana学姊转头一看.说道:「什么嘛,是你喔?」 挥着手招呼两人过去的,是个在人潮中显得鹤立鸡群的高个子男人。正拍着隔壁一脸阴沉的胖男人肩膀说:「果然没错,是nana,是nana啦!」脸上的笑容给人太嘻皮笑脸的印象。 「怎么,nana也会来龟太郎喔?是说旁边这男的是谁!你谁啊!是说我是谁啊!呜哇!问得好!噗哈哈哈!」 高个子男自顾自地跟万里搭话,自顾自地自问自答,又自顾自地做出被枪击的捧胸动作,抽搐颤抖着修长的身躯。排在前面的人和排在后面的人,都露出不堪其扰的表情看着高个子男。他身旁的胖男人则什么都没说,甚至是完全没反应,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nana学姊摆出非常厌烦的脸,用拇指朝那两个男人指了指,对万里说: 「那两个, 瘦的是我们的贝斯,胖的是鼓手。都住在附近。」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好像是挺有趣的人呢,太好了……欸……?」 高个子,称不上型男,很有活力,算是满有个性。看来比她年纪大。 绝对是她男朋友啦。脑中浮现香子这么说着的声音。该不会就是这男人吧。他身高确实够高,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也决称不上型男,说话时活力四射(甚至要教人怀疑是不是吃了什么禁药……?),身上的大粉红底黑色蜥蜴图案衬衫和骨碌碌的大眼睛,加上那头乱蓬蓬的中分发型,说有个性嘛也确实颇有个性。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像是学生了,但倒也不像是哪里的上班族,不过一定比nana学姊年长没错。条件完全吻合。 这男人该不会就是香子口中说的疑似nana学姊男友的人物吧。不,可是,但是。 万里不由得回头盯着nana学姊的表情猛瞧。这个人……? 「干嘛啦!」 「啪!」迅速扭头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请多指教啦!在下是个贝斯手,正在全面募集乐团成员!啊,我已经有乐团成员啦?是说,原来大家都在啊!抱歉抱歉我刚乱讲的啦!嘻嘻!我只有你们而已啊……渐渐加入重低音,哇哈哈!」 看着那还在一个人唱独角戏的男人……和这个人配吗? 不会吧,这两人真的正在交往吗?老实说,万里觉得一点也不配。别的不说,光是那种夸张的情绪,nana学姊根本不可能容忍——正这么想着时,万里突然发现了。现在,她不就正在容忍吗?现在,这个当下。毫无怨言地任由高个子放肆吵闹。 要是用那种语调讲话的人是万里,恐怕三秒就被nana学姊杀了吧?然而那个高个子却能活到现在,从这点看来,难道他们真的在交往?虽然很像骗人的,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这两人……或许真的在交往。 为了弄清内心的疑问,唯有直接询问本人了。 然而不管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要问出这种一个不小心就会刺激到nana学姊的疑问,还是令人战战兢兢。 「再次自我介绍,我是贝斯手,寅泰!第一次见面,你好啊!喔,不对,你之前来看过演唱会吧!那就是第二次啰!呀嘿!这边这个安静的胖子是我们的鼓手拓郎啦!噗!明明是贝斯手却叫寅泰,明明是鼓手还是个胖子却叫拓郎!哇哈哈哈!你一定觉得这是乱取的名字吧!不过这可是本名喔!歹势捏!」 「啊、喔……」 还来不及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男朋友,万里就被寅泰说的话给吞没了。万里本身也称得上是容易被嫌烦的角色,不过若要论烦人程度,今天晚上是完全输给这位寅泰了。 在冗长得令人厌倦的人龙中,寅泰和拓郎排的位置差不多是队伍的正中间。但他们却毫不可惜地将位子让给排在后面的人,自己退到队伍尾端的nana身边。嘴上还说:既然难得遇到了,就一起排嘛。嘻皮笑脸,毫不犹豫。这样的行动在万里眼中看来也很可疑。现在,寅泰正一脸笑咪咪的站在nana学姊身边,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附近,那样子说自然也很自然。 感情这么好,真的只是乐团伙伴之间的交情而已吗?这两人果真还是……万里的怀疑愈来深了。 「对了,说起来你在这里搞什么啊,我说nana太郎唷!你的诗写出来了吗你这个中分头!」 「呜咕……」 万里被寅泰突然的粗暴举动吓了一跳。 他竟然直接用手刀朝nana学姊明显的中分线劈了下去。不但如此。 「……还、还没啦!我、我是来转换一下心情的啊!」 「虾米啊?明天就要开演唱会了耶!现在还在转换心情你是有没有搞错啊?不要再转换了!你到底懂不懂啊?懂还来买东西?我们可是一直在等你的诗耶!」 劈在中分线上的手刀,用小指侧面的手掌来来回回地锯着头皮,nana学姊扭动身体想躲避头皮攻击,开始拚命找藉口。 「我就快写好了,没问题啦!而且也只剩最后一句还决定不了而已!」 「真的吗?万一被我知道你说谎,下次你就给我改名叫pepe喔!没有其他名字比这个给人更黏滑的印象啦!」 万里无言地看着拚命点头说着「真的真的!真的是真的啦!」的nana学姊。那太过窝囊,一看就知道是只想先混过眼前危机再说的一幕。明明刚才她自己才说过还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甚至宣称已经忘记日语怎么讲了…… 虽然没说出口,但万里内心这番想法想必都写在眼神之中。nana学姊恶狠狠地盯着万里。 「……你那是什么眼神……」 声音低沉凶狠。搞什么嘛,对无力的学弟就这么凶喔。「什么都不能说喔~嘘,帮我保密喔!」如果是这样可爱拜托的话就算了。不过,万里还是继续保持沉默。 「……我在问你没听见吗,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有种你就说说看啊!」 「咦?真的可以说出来吗。那我就说啰,nana学姊刚才跟我说她还连一个字都……唔唔!」 凶神恶煞的nana学姊,突然伸出老鹰般的右手抓住万里下半张脸。那凌厉的力道使口鼻丧失机能,别说讲话,连呼吸都不会呼吸了。万里差点窒息,死命挣扎。 「够了nana,这家伙是你大学里的学弟吧?欺负弱者,逊毙了。」 寅泰挤进nana学姊和万里中间做人肉盾牌挡住,劝阻nana学姊。从鹰爪下逃离的万里情不自禁地发出「……呼!呼!」的喘息声。 被拉开的nana学姊板着一张脸粗鲁地「哼」了一声,但却没有违抗寅泰的意思。好像真的不打算再继续对万里使用暴力,就这样走了几步拉开距离。这实在是愈来愈可疑了,万里一边大口呼吸新鲜口气,心里一边这么想。 唯一能镇压暴力nana学姊的,不是别的,就是爱的力量——是这样吗?哎啊,真想赶快跟香子说。真想赶快把这状况告诉她…… 「多田同学,抱歉喔,我们家的主唱这么暴力。」 转身面对万里,寅泰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以相当高傲的姿态低头看万里。一像这样面对面,万里才发现这位贝斯手的身高相当高。大概有将近一百九十公分吧。 「那家伙,我老是跟她说再不换个地方分线就要秃头了,但她就是不听,很傻吧!」 「……分线?」 「对啊。多田同学你一定也这么想吧?你也说说她嘛,就去说,没关系。早该换个位置分线了。那可是一分天下的关原呢,你知道吗?歧阜县不破郡的关原町。」 「啊……欸?咦……?」 「对了,nana那家伙在大学里有朋友吗?没有对吧?不可能有吧。抱歉喔,只好至少请多田同学好好跟那个黑焦炭做朋友好吗?别看她那副德性,其实只是个普通人啦。去燕子碳烤(注:tsubame grill,日本连锁汉堡排餐厅)吃汉堡排的时候,是个会在拆开铝箔纸的途中滴口水的家伙呢。到底是有多期待啊,又不是牛。啊,是说牛会吃汉堡排吗?虽然只是七比三不过也算吃了同类喔。啊,七比三是说绞肉里的猪牛比例啦。」 「……咦?比例?你在说什么……?」 「对了,多田同学你有女朋友吗?」 「我有!」 「喔?我就知道!不愧是多田同学,看看你这茂密的胸毛!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藏了只毛蟹在肚子上呢!不过应该还是那个吧?藏不住的男性荷尔蒙啦!」 「不,我没有胸毛啊!只有乳晕周围稍微有长一点 毛而已!」 才想说好不容易能和他清楚对答了…… 「寅泰说的话,跟他认真就输了啦,别当真。」 站得稍远的nana学姊带着冰冷的眼神加入会话。 「因为那家伙只会胡说八道,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除了二氧化碳之外就是鬼话连篇了。」 「才没这回事呢!我有时也会轻声吐露真实!」 寅泰没个正经的回嘴……果然果然果然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鬼!万里心想。听在万里耳中,刚才nana学姊和寅泰这段对话仿佛是在说:「反正你说爱我的那些话,都是鬼话连篇吧?」「才没这回事呢!我对你轻声吐露的那些爱语都是真实!」的情话。 就在这时候。 「嗯?怎么了?」 直到刚才都像个雕像杵在一旁的拓郎,突然缓缓动了起来。踮起脚在nana学姊耳边说了些什么。 「咦?真的假的?真拿你没办法啊……」 听了他说的话之后,nana学姊对排在后面的年轻情侣说「我们想稍微离开一下,可以帮我们保留两个位子吗?」。 得到情侣同意之后,「寅泰,拓郎好像肚子饿了,反正我看队伍完全没在前进,记得附近有个路边摊拉面,我先带他去吃。」 「ok,快去吧。」 接着nana学姊转向万里。 「拓郎有特异体质,肚子一饿就会拉肚子啦。所以我离开一下,总之,不该说的废话你就不要多说,知道吗?」 「不该说的意思是什么,学姊可以具体举例一下吗?」 「回答呢?」 「啊,是。」 「你敢讲我就杀了你。」 留下这句话,她就带着拓郎离开了队伍。 宽度绰绰有余,高度却绝望不足,走路时得快速摆动手脚的拓郎,跟在nana学姊身后简直就像她正在训练过胖的爱犬运动。 回过神来,只剩下自己跟寅泰独处了。 和几乎是初次见面的男人单独被留下,万里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怎么办。他开始失去冷静,无意义地东张西望起来。 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得自己面对寅泰的单人脱口秀了啊。不过,比起尴尬的沉默好像又好一点吧。不,不管怎么样这尴尬的气氛都是跑不掉的啊。 万里想像着接下来的气氛,正感到有些惨澹时……不对喔。他忽然想到。 趁现在nana学姊不在,岂不是弄清楚这两人是否在交往的大好时机吗。说不定。 这么一来,就得在寅泰又开始胡说八道前自己先找机会开口才行了。 「对、对了……」 嗯?寅泰低头望着提起话头的万里。 「寅泰兄和nana学姊感情好像很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nana学姊呢。」 「喔,感情还算不错啦,不过应该说是因为我们一直一起组团,在一起很久了。」 寅泰看来内心毫不动摇,跟刚才一样笑咪咪。万里一边试探他的反应,一边想踏入更具体的区域。 「总觉得啊,nana学姊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挺凶的,可是刚才看你们两人讲话的样子,感觉她对寅泰兄是敞开心胸的呢。」 「敞开心胸吗……正确来说,其实她啊,应该是怕我吧。」 「怕你?」 这意外的一句话,使万里不由得像鹦鹉学话一样地重复问句。 「nana学姊吗?害怕寅泰兄?」 「嗯。她也很怕拓郎啊。你刚也看到了吧?那不辞辛劳守护他的模样。对nana来说,最怕的就是乐团成员退团了。毕竟我们才刚走了一个吉他手。」 「……这么说来,上次看的演唱会上好像还有另一位,又好像没有……」 「有喔。而且是个还满高明的吉他手。追随那个人的歌迷很多,所以他退团之后,对我们算是一大损失吧,老实说。nana也为此很沮丧。」 「原来是这样啊。」 「还有,你别看拓郎那样,他同时也帮小有名气的出道乐团担任支援团员,算是很有实力的鼓手。要是连拓郎都退团的话,nana就得面临乐团解散的危机了,所以她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毕竟我们团最炫的部分就是鼓,那可不是随便找个肉脚鼓手就能胜任。」 「nana学姊还真辛苦啊……」 原来还有这些缘由啊……听了正觉得有道理,差点就此结束话题的万里赶紧摇摇头,不对不对,怎能在这里结束啊。 虽然搞清楚了nana学姊对寅泰(还有拓郎)姿态这么低的原因,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排除他们正在交往的可能性。由于这一点实在教人在意,既然如此也只能去证实了——这简直像是香子会讲的话嘛,果然在一起久了被她影响了吗。 「可是我在想nana学姊啊,虽然说是因为不希望你退团所以才这么怕你,但说不定她真的只是担心你退团而已吧?」 说不定是因为喜欢你,或是因为你是她男朋友,真的没有这类理由吗?这些话万里没说出口,观察着寅泰尖起嘴巴「嗯……」的沉吟模样。 「是啊,老实说,我的实力并没那么强,和拓郎比起来,要找到代替我的人容易多了。只是总之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长,所以我离开还是会让那家伙很不安吧。」 在一起的时间很长。离开会让她不安。还称她为「那家伙」。这两个人之间果然很可疑,nana&寅泰。 「……顺便问一下,两位到底在一起多久啊?从蕨市时代开始就认识了吗?」 「唷,你连她是蕨市出身的事都知道啊?」 「应该说,我也只知道这个。仔细想想,我连nana学姊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她非常秘密主义,完全不把个人情报跟我说呢。我猜寅泰兄对nana学姊一定是那个吧……对她的一切都了若指掌那样……?」 装作不经意地投下了相当关键的问题。万里现在正为自己的查问力之高而偷偷感动得全身颤抖。 接下来的对话走势,在万里脑中分成两个可能性。如果他的回答是「不,她的隐私我也完全不知情」,这两人一定就没在交往。若是他回答「嗯,我知道很多她的事」的话,那交往的可能性就很大。那么,接下去要问的就是最后一个问题:「老实说,你们在交往吧?」只要能走到这一步,答案就只剩下「是」或「否」的二选一了。 「嗯,我知道很多那家伙的事啊,像是那家伙她啊……」 来了—— 看着寅泰遥望远方的目光,万里因脑内对话向前跨越一步,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一步。 「……她出生的时候啊,听说体重只有两千三百公克喔。在大雪中的村庄里唯一的妇产科医院发出啼哭声时,她那身高超过三公尺的巨汉父亲正在被狩猎集团追赶呢。因为在猎人眼中看见的是一只类似棕熊的生物嘛。很可悲吧。而刚出生的小女婴发出的哭声听起来就像是『我~是个~主唱~正~在~招募~团员~』,仿佛一出生就注定了要组团。而且,她全身毛茸茸的,猛兽的dna都从毛孔里长出来了。此时,母亲顿悟了。这孩子的人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成为乐团主唱独立,一i是成为猎人的猎物。为母则强,于是她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赶紧冲去报名了,角田☆比吕歌手训练班……噗哈哈哈!你相信了?你相信了对吧?」 ——往前踏出一步的力道,冲击得万里膝盖发软。 nana学姊说得没错,从寅泰口中吐出的除了二氧化碳外就是鬼话连篇了。万里揉着太阳穴,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 即使只有那么一点,但竟然怀 疑过nana学姊会和这种人交往,自己也真是白痴了。这人连珠炮似的鬼话连篇,万里实在不认为nana学姊除了玩团之外的私人时间能承受得了。就算有那个可能性,也是为了不想让他退团所以才不得已……只能做如此想像了。 不过应该不会吧,万里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要真是如此,身为男人就太卑劣了吧。不,可是,该不会——不会吧? 明知这只是自己的臆测,万里仍情不自禁地用责难的眼光抬头望着寅泰。对万里的心思毫不知情的寅泰,还是一样超乎必要的笑咪咪。看着那张活力十足的脸,下垂的眼角……应该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啦。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全都是开玩笑。nana啊,嗯,以前是个很文静乖巧的孩子呢。这是真的。安静内向,不懂得表现自我的女孩子。可是一直喜欢音乐,高中时兄妹俩组了个乐团,那时的她还只是个普通的主唱。」 「这样啊……?」 没想到那个nana学姊也会能用文静内向来形容——真是难以置信。这搞不好还是那些鬼话连篇的一环,万里不敢放松警戒。 「不过某一天,演唱会中发生意外,音量增幅器似乎出了问题,突然冒出烧焦味。正当大家『咦?』『怎么怪怪的?』的议论纷纷时,砰地一声起火了!火焰!喷射!那真的是,熊熊燃烧!」 「……啊。」 对了,万里想起nana学姊刚才说过,她们的出道曲就叫〈燃烧哥哥〉。 「难道那时候,学姊的哥哥起火燃烧了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没错,烧起来了喔,熊熊火光。不过火灾最后总算是平安解决就是了,火很快就被扑灭,观众也全都没事。唯一一发不可收拾的,是nana的破坏冲动。看见自己起火燃烧的哥哥,似乎打开了她的暴力开关。因为眼前发生了如此令人冲击的场景,在这之前她只在内心释放的郁闷,就像决堤一般对外涌出了吧。做个一般的主唱无法一吐这样的冲动!所以从此之后,她就走上噪音这条路了。剪去长发,改成中分。」 「是喔……」 留着长发,文静乖巧的nana学姊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低头看着忍不住陷入想像的万里,寅泰露出和刚才一样的笑容,睁着晶亮的大眼睛,仿佛就要说出那句:「我瞎扯的啦!噗哈哈!你相信了喔?全都是开玩笑的!」 过了不久,nana学姊又带着拓郎回来了。惊人的是,在这段时间当中,队伍只前进了区区几公尺。 「怎么还只有前进这样而已?这到底还要排多久啊。」 看着前方绵延的队伍,nana学姊先是啧了一声,弯下身子对身边的拓郎说: 「你撑得住吗?拓郎?」 问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母亲或奶妈那么温柔。 虽然有点犹豫,拓郎还是微微点了头。 两人找到了目标的路边摊拉面,也确实吃了面,只是拓郎平常总会多加一团面团,这摊路边摊却没有免费加面的服务,不得已只吃了一碗就回来了。 nana学姊看拓郎点头,也跟着点点头后马上一个转身。 「然后呢,你应该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吧?」 突然靠近万里,用比跟拓郎说话时低沉三倍的声音这么问。意思是她的诗完全写不出来的事,没有泄漏给寅泰吧。 重要的乐团鼓手和无关紧要的大学学弟。两者之间的待遇有如天壤之别。尽管有点赌气,万里还是用力点了头。 就在万里察觉寅泰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的同时。 「怎么觉得nana学姊身上散发出某种禁忌的味道!」 强烈的感觉凌驾鼻子闻到的味道,万里的意识立刻就被吸引了。 从nana学姊和拓郎身上飘出的拉面味,在这盛夏之中无可奈何的夜里,真是令人难耐。酱油的焦香味!葱花!蒜头!辣油!还有眼前这始终没有要前进意思的队伍,令人厌烦的拥挤。真想稍微脱离这里,奔向路边摊,呼噜呼噜来上一碗拉面啊。汤上浮着猪油,浓厚甘甜的浊黑酱油口味汤头里,充满葱油香气的面团闪闪发光。「好烫!可是,啊啊……!好吃!」真想这么做。光是想像着,明明离开房间时还饱成那样的,却立刻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真的,你们身上的拉面味超香的!」 寅泰也翕动鼻子边嗅边说。 「啊——我受不了了!嗳,多田同学,换我们去吃吧!」 寅泰如此提议,万里当然二话不说地用比任何时候都嘹亮的声音回答「是!」虽然不想再听寅泰满嘴的鬼话连篇,但却很想吃拉面。想吃的心情胜过一切。 「可以吧nana,算是交接。」 「好啊。那我们就在这边排队等你们。是说寅泰,你知道拉面摊在哪吗?从那个很大的平交道那边往左,往前看到红绿灯时……」 「我知道我知道!走吧多田同学!」 「遵命!」 这次,换寅泰对后面的情侣低头说「抱歉,我们稍微离开一下~」两人便联袂脱队了。高个子的寅泰脚长走路也快,跟在他身后用鼻子哼着「拉面?拉面?」的万里,原本轻快的脚步也渐渐成了小跑步。 不久,光是要追上寅泰都很勉强,更别说边走边聊天了,当然万里也停止了哼歌。不知道寅泰是不是对这一带的地理位置很熟悉,足以比拟竞走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就这样两人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个不停。 「这、这种地方真的有路边摊吗……?」 大概经过十分钟了吧。 不久两人抵达的,是一处相当寂寥又昏暗的街角。附近只有杳无人烟的建筑工地和杂草茂盛的空旷停车场。寅泰毫不迟疑地朝那缝隙之间走去,万里喘着气跟了上去,却完全没闻到拉面的味道,更不觉得这附近有面摊。 一定是搞错了吧,正当这么想时。 「喂喂,我问你喔,多田同学。」 寅泰突然转过头。 他的眼睛。 令万里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几步。 脸上虽然还是跟刚才一样笑容可掬,眼神深处却闪现危险的光芒,凝视万里的视线像要将他射穿一般锐利。 为这突然的转变感到困惑,万里一呆站在原地,手肘就被抓住了。关节被向后扭到极限的角度,既摆脱不掉,也无法逃离。 「……咦,呃……寅泰兄?拉面……呢……?」 「我刚才说的是真话喔,是事实。你想知道nana的事吧?所以我就说了nana的事。现在,轮到你说真话了。」 「你、你是指什么……?」 「不要给我装傻。」 他还在笑。 用着和刚才鬼话连篇时一样的语调,一样笑咪咪的,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唯有眼神明显变得危险,寅泰上下摆动着下巴,缓缓逼近万里的鼻尖。老实说,很可怕。不妙。事情或许变得很大条了。我,突然陷入危机。 「作诗的事。老实说,你应该有听她说已经写到哪里了吧?啊?事实上到底写到哪了?」 「……不,我真的不知道,这方面我没过问……」 「你再说一次?不要给我装傻了你这个凸额头!」 「噫噫……」 眼球瞪得像是要爆裂出来,完全变了个人的寅泰用力扣住万里的下巴。连一秒都不移开目光的那双眼,黑眼球莫名缩小,简直就像爬虫类的……不,是恶鬼的眼睛。虽然没见过真正的恶鬼,不过万里心想,绝对就和那一样。那带有暴力性的,应该说根本就等同于暴力的眼睛。百分之百的暴力。没有一丝 杂质,清澈的眼神。 要被揍了——万里蜷缩起身子,寅泰却出乎意料地放开了他的下巴和手臂,万里的身体也获得解放。 「……嗯,我想也是啦。」 微微一笑。 「刚才nana才交待过你不准说嘛,我懂我懂。她毕竟是你学姊,对多田同学来说,是不可违抗的,嗯嗯。」 依然带着微笑温柔地点点头,伸手帮万里整理了一下松垮的t恤领口,即使如此,还是很恐怖。应该说,比刚才更恐怖。虽然想就这样快跑逃走,但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用比刚才更温柔的手势,但却更用力地握住万里的双手,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姿势,应该会觉得是两个男人正在确认彼此坚定的友谊吧。 「那,你就别开口好了。好吗?这样就能回答了吧?好,接下来多田同学一个字都不会说。开始。明白的话,就眨一次眼睛。」 万里都快吓哭了,一边发抖,也只能遵从寅泰的指示。用力,但明确地眨了一次眼睛。可是在这之后,不知道是否因为太紧张,又连续快速眨动了十次左右。 「不要做多余的动作!这样很难懂啊!」 被怒斥了。全身颤抖,用力瞪大眼睛。 「有没有听懂!」 用力眨一次眼睛。 「很好。那我开始问问题啰。nana她的诗写到哪里了?我们以完成度百分之百来算,如果是百分之十,就眨一下眼睛。百分之二十眨两次。百分之三十眨三次。以此类推,你试着眨眼睛看看。如果刚才nana说的是真话,那你应该要眨九次才对。好,请眨!」 万里依然用力睁大眼睛。 「怎么了?可以开始了啊?再一次喔,请眨!」 瞪大! 「咦咦……?」 瞪大! 「……多田同学?你这个意思是……」 瞪大! 「……换句话说……」 是零! ——理解这一点的寅泰,瞳孔遽然缩小到像一颗芝麻。与此同时,万里的眼球也瞪大干燥到一个极限了。 「……啊啊啊!对不起!可是眼睛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干燥!这个请不要计算进去,不好意思!」 说完,万里眨巴眨巴眨巴地眨了好几下眼睛后,再次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得眼球都要掉出来了。然而,寅泰根本连看都不看万里一眼,鼻翼抽动着,嘴唇外掀,露出牙龈,似乎想从虚空中找出那个中分头的黑焦炭。 「……那个臭女人!我……我要杀了她!」 事到如今,只有快逃了。 清楚下定决心,因为决心太坚定反而一脸平静的万里,突然察觉手机一阵震动。 来电显示打来的是nana学姊,瞄了手机画面一眼的寅泰用下巴指示万里「接起来」。万里心想,得赶快跟nana学姊说「事迹败露(应该说是被泄漏)!快逃!」,转告她这危机才行。 『寅泰在吗?那家伙不管怎么打都不接手机!』 因为对你气到发抖所以根本没发现手机震动啊。这句话,万里没能说出口。而且此刻,寅泰的耳朵正凑近万里的手机,仿佛正在确认今晚即将猎杀的猎物生前最后的声音一般,听着两人的对话。在这种情形下,根本无法警告她。 「他、他在,可是……」 『那就跟他说,情况紧急!拓郎果然肚子饿了,没办法我只好脱队想去买个什么给他填肚子,没想到就在这时候队伍突然快速前进,那家伙跑到哪我找不到了!再这样下去,拓郎的社会地位就完蛋了!一旦拉了下去他又得躺上两天,明天的演唱会也完蛋了!』 「你说什么?」 这么大喊的是寅泰。他抢过万里的手机。 「快把他找出来!那你有买到吃的吗?」 『也没买到!这附近根本连便利商店都没有,我正在想要怎么办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了!』 「你白痴啊!可恶,这样下去不是死定了吗!混帐,总之我这边先想办法弄点吃的,你快去找拓郎……是说,到底该怎么办,要去哪生吃的出来……」 此时,万里右手腕上沉甸甸的感觉忽然复苏,对着寅泰不断眨眼睛……不对。 「我这里有!是太卷寿司丨.」 「什么?真的假的!干得好!可是为什么?」 「报告,是巧合!」 「ok,了解!nana,那么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现在马上回去!你先好好把拓郎找出来!好,我们走,多田同学!」 把手机插回万里屁股裤袋,寅泰率先奔了出去。万里也急急忙忙赶上。虽然情势转变,想逃也不能逃了,但若因此能让寅泰收回对nana学姊的杀害计划,还是比什么都万幸。看来,在寅泰的判断中,拓郎不能参与演出这件事比nana学姊的诗完成度只有零还要严重多了吧。 两人狂奔在刚才走来的盛夏的夜路上。不过,原本走路就很快的寅泰,跑起来更是健步如飞。长腿寅泰迈着强力的步伐,像只奔驰于草原上的野兽,拚命全力以赴的跑着,万里却拖拖拉拉地跟不上。不是说以前是田径队吗,真是太丢脸了。 跑着跑着,终于看得见被灯光打亮的色眯眯乌龟招牌了。 「寅、寅泰兄!」 「快点跟上来!你在搞什么啊!」 「请不要管我了!快去……找拓郎兄……把这个……!」 万里已经筋疲力尽了,只能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把用纸包着的太卷寿司「嘿!」地丢过去,虽然心里想着拿食物来丢会遭天谴吧,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用纸包着的太卷寿司在盛夏夜空中咻咻……地转动飞舞,最后「啪!」地落在寅泰手中。 「好!你的心意我确实接收到了!」 闻言,万里双腿一软,就此跌坐在地。寅泰则用单手握住太卷寿司像握着一根接力棒,朝龟太郎!!!的停车场冲进去。 等万里踉踉跄跄地跟上去时,只见队伍正如nana学姊所说,正在突然快速前进。刚才明明好几分钟才动个一次,一次只向前推进一点点的,现在却所有人都鱼贯前进着。不知道是放宽了入店限制,还是根本就解除了。 即使如此队伍还是很长,蜿蜿蜒蜒地绕了好几圈,但前进的队伍中却没看见拓郎的身影。寅泰虽然接住了万里的太卷寿司,结果还是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似乎无法在前进的人龙中找出拓郎。 nana学姊也站在离寅泰有段距离的地方,死命地想找出拓郎。万一拉稀的拓郎已经进到龟太郎店内了——那可就是惨案一桩。是食品专卖店里绝不容许发生的污染事故啊。 万里远远地将目光放在队伍的最尾端,从这里开始确认。对着长长的人龙一边看一边用手指一个一个确认过后,才将视线往前挪。 「啊!」 终于找到了。带着略显沮丧的阴暗表情,弓起了背,仿佛正走向处刑台的罪人,拖着脚步安静向前的胖子鼓手。右手按在肚子上,左手按在屁股上,呈现出一幅令人哀怜的光景。 「nana学姊!寅泰兄!找到了!拓郎兄现在正要进店门!」 听见万里的声音,两人一惊,同时转头。软脚虾万里还在停车场入口处,接着是寅泰,在寅泰稍前方的是nana学姊,再往前才是在入口处,正要被吸进店内的拓郎。 「呜喔喔喔——!我还不能死在这里,接住啊啊啊啊——!」 寅泰先将太卷寿司抛向nana学姊。太卷寿司在夜空中画出一道弧线,nana学姊以华丽的姿势跳起来接住它,安全着地。 「嘴巴打开啊啊啊啊啊啊——!」 宛 如用低肩投法投出,已剥掉包装纸的太卷寿司自体旋转,藉由旋转时的力道离地浮空,像发射出的飞弹沿着地面低空飞过。 「噗咕。」 正中红心。寿司如箭矢般噗啉射入拓郎打开的嘴巴里。而拓郎的身影却也就此朝店内消失。 万里和寅泰、nana学姊快速集合,侧耳倾听了一下店内的状况,因为不排队就进不去。然而,店内没有传出哀号也没听见怒吼。 ?大、大家的龟太郎!!!有点色色的龟老爹~!!!小妞们快逃~!!!到、到了登场的时间啰~!!!「啊!那家伙就是犯人啦」!!! 从店内传出的只有和平的原创bgm乐声,看来拓郎的肚子是平安镇压住了。 之后,四人在店里再度聚首,也顺利买到了超便宜的商品。 万里心里一直捏把冷汗,担心寅泰是否就要袭击nana学姊,但拓郎平安度过危机一事,或许让他内心也多了点商量的余地,又或许是他终究想起了乐团团员之间的羁绊吧。 「那我们就此告辞!明天的演唱会加油啰!是说nana,新诗真的拜托你了。我相信你。只要彩排时把诗带过来,就一定还来得及。」 偕同拓郎,寅泰意外爽快地朝相反方向走掉了。 nana学姊也发出「……啊啊,结果还是没办法改变这糟糕的状况啊」的呻吟回家了。话虽如此,万里还是觉得,这样总比她一直关在房间里想歌词要来得好多了,而且也确实达到转换心情的目的了啊。玄关大门关上的前一刻,她低声说的那句话,一定也不是自己的错觉。 过去老是拿你出气,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的,我完全不介意! 要是不嫌弃的话,请随时拿我出气吧! ……瞬间想原谅一切的冲动,果然还是因为那个吧。下雨天里不良少女捡到野猫的现象害的吧。即使如此也无妨,万里心想。因为就结论来说,万里还满爱这有个焦躁不安的nana学姊住在隔壁的生活。 又是说话又是奔跑又是害怕的,使得肚子再次饿了起来,于是万里终究是将最后半条太卷寿司吃得一干二净,安稳地进入梦乡,沉沉睡去。 作梦都没想到,仅仅二十二小时之后,自己会被押进铁箱,差点惨遭nana学姊用剑剌杀身亡。 简直就像是正要跳水自杀的人——万里有种像坐壁上观的感觉。因为状况实在太夸张了,自我意识还跟不上来。眼睛所见的周遭事物,怎么也无法渗透脑中。完全无法。附带一提,耳朵则是早就失去机能了。 整齐地脱下拖鞋,一次一脚跨进箱子里。拍打舞台的那片肉浪是更加狂乱凶猛了,热气和咆哮都非同小可。蒸发的汗水、唾液和其他各种大伙儿的体液,形成朦胧的蒸气如白云飘在天花板下方。 在已经超越「好吵」而来到「好痛」境界的爆裂声中,万里进入箱中屈膝端坐。上半裸身涂抹着黏腻凡士林的寅泰,用单手关上顶盖,在万里只露出一颗头的状况下扣上锁头,将钥匙丢入肉海之中。随即,暴徒们发出「呜喔喔喔……!」的声音,将口水喷得更高,为了争夺这种东西而彼此践踏,化作一座闪闪发光的濡湿肉塔。 (啊啊,钥匙……) 万里只是哀伤地眺望着那座愈堆愈高的塔。脖子以下的身体紧密地收纳在箱内,早已动弹不得。 (我到底会变成怎样……) 突然,爆裂音停止了。 周围的声音突然都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犹如飞机滑空时产生的「叽咿——」强烈耳鸣,使万里,或应该说所有人的耳朵都聋了。 灯光暗下,只剩一道白色的聚光灯,在黑暗中妖艳地照亮了nana学姊。 那好一阵子没看到的,亮晶晶的角色扮演服。带有铆钉的极粗项圈,仿佛拷问刑具般的黑色马甲。过膝长靴。汗水淋漓的白皙肌肤。七早八早就变成黑色眼泪流淌的眼妆。 将麦克风靠近嘴边,nana学姊用安静得近乎惊悚的声音,以及奇妙的抑扬顿挫开始低喃。新、歌……成群的暴徒颤抖了起来,发出轰轰虫、轰轰轰的声音蠢动,虔诚地望着深吸了一口气的nana学姊,时间就此暂停。 nana学姊屏着呼吸,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吊人胃口地打开它。 这个信封,是刚才万里从公寓紧急送过来的。 难得跟香子正悠闲地在房里享受两人时光,突然接到nana学姊的电话。说是「有个今天演唱会上无论如何都需要的东西忘记带了!拜托!多田万里!我房间的信箱没有上锁,打开里面有个白色信封,帮我把那个送过来!这东西事关今天的演唱会能否成功举行啊!好不容易才把诗写出来的,没有那个就开始不了啊!」——nana学姊的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被这么一说,一般人都会想要送去给她吧。而且又是那样历经千辛万苦才写出来的诗,为了学姊只好拚了。于是万里按照指示,从信箱中取出信封,送到演唱会场。 一到就被寅泰和nana学姊抓住,押进休息室,劈头就是「竟敢把拓郎害得那么惨」。昨天的太卷寿司坏了,结果拓郎还是泻了肚子,今天无法参与演出。都是你这家伙的错,害我们今天没鼓手了。 不会吧!万里震惊了。因为昨天自己也吃了另外半条,但一点事都没有啊。然而这听在发狂的nana学姊和寅泰耳中根本不成理由,硬是命令他负起责任,参与今天的表演。 托你的福,我的疯狂之牙又复活了呢。还真是谢谢你喔。nana学姊好像说了这么一句话。在早上听到拓郎倒下后,瞬间一口气把诗写完了唷。这首新歌是献给你的,你至少得帮忙炒热舞台表演时的气氛吧。 ——于是来到现在这个状态。 nana学姊将写在便条纸上的一句话——恐怕就是那已完成的新歌歌名吧——用最盛大、最惊人,也是最大音量的嘶哑嗓音(外加翻白眼)吼了出来。 「〈杀死学弟〉噫噫噫噫噫噫!」 炸裂的咆哮撕裂了空间,万里看见舞台下的人群如爆米花般弹跳。而这首歌名,似乎回答了刚才「我到底会变成怎样」的自问。 学弟万里即将被杀死。 爆裂音再次从音量增幅器中喷发,身体差一点的家伙很可能真的因此当场口吐白沫死翘翘啊。吉他与贝斯的尖叫纠缠不停。万里差点又昏死过去,慌忙将快闭起来的眼睛睁大。在这么夸张的舞台装置正中央,自己一个人怎能静静死去。然而眼前的nana学姊狂喊着「看我慢慢折磨死你」或是「那个世界的阿治是谁啊!」或是「今年的演唱会绝对要执行实刑判决啦!」手中开始咻咻挥起了剑。弹着贝斯的寅泰也将一只脚跨到装着万里的箱子上。 啊啊,那些时光都已回不去了……万里觉悟了,准备就此逝去。寅泰蛇皮靴子的鞋尖抵着他的脸颊,强迫他转头。 进入视野的是到现在都一直没去看的肉海彼端,会场后方的墙壁。 拓郎的亡灵就站在那里。 (拓、拓郎兄……?你不是死了吗……?死在北斋的太卷之下……?) 骗人啊啊啊啊啊……!激动的泪水沿着万里脸颊滚落,但怎么看都很奇怪。拓郎一张脸全涂白,额头上画着可疑的脉轮图,酒桶也似的上半身套着紧身皮背心。昨天还是玉米须的头发,现在在头上绑成像是大佛,又像苍井优会绑的那种丸子头。这身打扮,明显就是为了演唱会做的造型。 拓郎还活着。那是他活生生的肉体。接着,拓郎突然转身,让万里看他的侧面。然后…… 将双手反扣在背后,一边将握住的双手往上举,一边向上弓起背。看到拓郎摆出这宛如拉筋 后记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我有一个束口袋随时都放在手边,不然就是包包里。不过,那是用小学六年级参加移动教室(类似毕业旅行)时带去穿的睡衣布料做的喔。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吧……?束口袋的长宽各约十公分,用来装糖果或口香糖。底色是水蓝色,上面有绵羊的图案,束带则是绿色的。那件睡衣是在东武商店二楼的服饰卖场买的。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时代就开始有「这么说来这个束口袋是用我小六时的睡衣布料做的!好惊人!」的念头,每次跟朋友说也都会博得「你好惜物喔」的称赞或「哪天可能会化成一缕轻烟消失喔」、「搞不好消失前它会出现在你梦里跟你说『主人,至今感谢你了……』呢」、「说不定其实你妈瞒着你汰旧换新过了啦」等等感想。不知不觉中我都这把岁数了,绵羊束口袋依然活跃着。仔细想想,被做成束口袋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洗过呢。要是现在不小心浸到水里,说不定会直接融化。 将如此梦幻的束口袋今天也摆在手边……购读这本《青春纪行番外》的各位,这次依然非常感谢你们。 不知道在本书的陪伴下,您是否从中获得了一点乐趣呢?如果本书能够陪您度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我将感到无上的喜悦。也由衷感谢除了本篇之外,对番外篇也感兴趣的您。 而期待着本篇进展的读者们,让你们久等了,真的非常抱歉。下次发行的当然就会是本篇了。我会准备好在春天将它呈现在各位面前(注:书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时间、情形),如果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指教。 那么,说到最近的我,睽违许久地感到「好萌」的心情,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的体内,竟还残留着对事物如此强烈的「萌感」啊。 让我感到这么萌的东西,就是翠鸟。拥有「清流宝石」别名的那个翠鸟。 事情的开端,是我偶然看见的一个电视节目。发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过了一半以上,我只看到结束前的几分钟,萤幕里刚好介绍着住在东京的翠鸟离巢时的情景。 我原本就喜欢观察野鸟,就连在现在住的东京都见过两次翠鸟,所以当时我也抱着「没错没错,东京都内也有喔,很漂亮吧~」的随性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了节目,没想到……当离巢时刻来临时,被亲鸟追赶的一只仔翠鸟,孤零零地停在树枝上望着水面。那翠鸟特有的二头身比例,那浑圆的头颈线条。小小的、小小的绿色小鸟,死命地瞄准猎物。不久,只见它摆动尾羽,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冲向水面!当它湿漉漉地飞回枝头时,头上的毛变得乱蓬蓬,还呼呼地喘着气!啊啊,可是、可是……它嘴上叼的只是一片枯叶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如喷泉般喷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惊讶不已,「有没有搞错?」意义不明的热爱炸裂。我就这样遭到异样的感情袭击,下个瞬间,已经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身了。我的双腿颤抖着,啊,因为突然的动作……不对,ゅゅこ,那不是贫血啊。是恶寒啊。 我就这样一边发抖一边走近电视边。然后端坐下来开始哭,边哭边看着小翠鸟飞到较浅的河边再次挑战。加油……加油!用家居服的袖子吸干泪水,屏气凝神的我。冲向水面的小翠鸟,再次湿漉漉地飞出来,啊!这次终于办到了!做得好!嘴上衔着小鱼!它用双脚拍打着小鱼杀死之后,好好地吃掉了!看到这,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后来,画面上映出小翠鸟蹲踞在黄昏岸边的模样。它只是活着而已。无关利害,那条生命是如此自然地活在那里。短短的尾羽微微碰触着水泥地,地上还爬着蚂蚁。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滂沱如雨。再来,更是呜咽不止。到底这揪紧我心肝的感伤所为何来,这已经是……是爱……?是什么啊……我对自然生命的真实面貌感受到近乎狂热的萌感。 这份萌感,或许已经超越「萌翠鸟这个角色」的单纯感觉,而来到「萌自然的世界观」之境界。包容着小小生命的自然世界,让我深爱得难以自已。 说不定我会就这样一路对自然萌下去,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住在山中小屋里,整个人投入大自然中,开始热爱陶土器具,嘴上不外乎是「根茎蔬菜对身体有益」之类的话,或是一边说着「烧火取暖最棒了」,一边往暖炉里加柴薪。这就是所谓的森林系女孩,山林系女孩?……不,不对,应该是山姥(注:以老婆婆的形象现身的日本山中妖怪。据说会吃掉前来投宿的 旅人)了吧。路过的旅人就是我珍贵的蛋白质来源……霍霍(磨刀声)。 不过不要紧,只要看见前面提到的束口袋,悲哀的山姥一定会想起自己身为人类生活的那段漫长岁月,回过神来变得正常。绵羊……小学六年级……移动教室……日光……!男、男体山(注:日光国立公园里的一座火山名)!啊……?我现在想用这把柴刀对旅人做什么…… 那么,耐心陪我读到这边的各位,真的要再次感谢您!大家温暖支持的声音是我最大的鼓励!让我觉得好安心!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指教了。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老是承蒙照顾了。接下来也让我们-起努力创作下一集吧! 竹宫ゅゅこ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多田万里很失望。 很失望……其实他失望的严重程度,用这三个字来表现似乎稍嫌不足。他在自己的房间正中央,全身湿淋淋光溜溜跪在地板上,还有白色泡沫正从嘴边淌下。那深深低垂着头的姿势,就连已经从亡灵堕落为一介怨灵的我眼中看来,都不禁觉得令人同情。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 预定该在十一点前起床的万里睡过头了。就在几分钟前他终于醒来,拿起手机确认过时间后立刻翻身跳了起来。和朋友们约定的时间就近在三十分钟后,而距离集合地点的咖啡厅也正好需要三十分钟路程。召集大家聚会的人是万里自己,把大家约出来的人自己却迟到,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万里一脚踢开毛巾被,赶忙从床上爬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连滚带爬冲进浴室。 小解完毕,顺便脱掉身上的t恤和短裤,抓着沾了牙膏的牙刷就跨进浴缸,转开莲蓬头的水龙头。这家伙每次都是一边哗啦哗啦冲澡一边张大嘴巴用莲蓬头淋下的水刷牙的……这行为不管看几次我都难以理解。这种事,还活着时的我连一次都没做过。漱口之后的牙膏泡泡和充满细菌的脏水——也就是几乎由唾液构成的汁液沿着身体流下也毫不在意。既然这样,用干净的水淋浴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啊。此外,我也不想让洗完早晨睡醒汗湿头皮时冲下的脏水流进嘴里啊。大概是长期的住院生活中,必须使用公共浴室在短时间内冲完澡的不便,让这家伙养成了这种迈遢的习惯吧。 冲着不乾不净淋浴的万里,原本丝毫未曾察觉来自背后灵的嫌弃视线,继续咕嘟咕嘟口吐白沫用力刷牙,此时却忽地停下动作。在水声之外,他似乎听见地板上什么在振动的声音。手机在房里响着。 一发现手机在响,万里马上将牙刷往洗手台边一丢,顾不得把口里的白泡漱掉,连莲蓬头都不关,就这样冲出浴室。水滴从湿淋淋的裸体滴下,弄湿了地板也不管,万里朝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扑上去。 可是接着一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整个人又虚脱跪倒。他很失望。 那可悲的身影简直就像从被监禁的场所拚命逃出的河童。水滴顺着头发滑落,形成一条透明水柱流下,在脚边的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打电话来的,并非万里期待中的人物,而是约定三十分钟后要见面的柳泽光央。 电话内容是叮咛他别忘了带上次借的cd。这种事明明用mail讲就行了,他却似乎预感万里会睡过头而特地打电话来。不愧是万里的麻吉,明察秋毫啊。 「……什么嘛,还以为是香子……」 大刺刺说着这种话,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万里任凭泡沫从嘴角溢出,低声咕哝。只听得柳泽在电话那头说「你也别失望得这么明显好吗,开于那件事待会再说啦」便挂断了。 万里手上还抓着手机,失望状态仍旧持续进行。湿淋淋光溜溜的身体跪在地上也不痛不痒,始终失望地低着头。水滴从濡湿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 我坐在厨房里的折椅上,望着万里这副教人同情的模样。 望向窗外,今日天气超晴朗。蔚蓝的天空和白云形成强烈对比,很容易想像外面有多么灼热。现在季节正值盛夏。 而我的状况也正如所见,一点都没有改变——盂兰盆节时在老家被焚火仪式迎灵招魂,和多田家历代祖宗肃然会面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我还是继续着我孤魂野鬼四处旁徨的生活。 我过去曾是多田万里。 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半前的事。高中毕业的隔天,从桥上掉落时受到落水的冲击,这个身为「内容物」的我从装着的肉体脱落了。从此之后,身为肉体继续活下去的多田万里失去了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我则成了无人能识的孤独幽魂,飘荡在新的多田万里身畔。 大哭大叫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态。打从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的心情就变得比较像是守护灵。对于这个肉体勉强独当一面,脑袋里的内容却宛如新生儿的危险人物多田万里,我原本打算把他当作自己人来好好守护。 没想到,一等多田万里开始习惯他的新生活了,竟然渐渐萌生否定我的心情。 我感觉得到,这个新的万里想要把过去活过的那十八年,也就是由我负责的那段时间「当作没这回事」。毕竟存在着自己所不知情的过去,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就算知道了也打算忘记,最好可以当作从来没发生过……他就这样,正企图抹消我的人生。 我好哀伤。 不甘愿与憎恨的心情让我无法原谅万里。总之,我要他明白我这份心情,就算哭闹都要让他正视我的存在。我要他了解。 所以,我打算用尽我一切存在向他下战帖。认同吧,我是存在的!要不然我会闹得你鸡飞狗跳!让你有解决不完的麻烦!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诅咒了万里。 于是,我从一个普通的亡灵,靠自己的意志力进化为一个怨灵,我阴魂不散发出的怨毒阴气,似乎相当奏效。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真的。 那天,当死亡危机接近不小心睡着的万里时,一开始我想尽办法要叫醒这家伙。可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无论怎么努力,身为分别独立存在个体的我就是无法影响万里。对于现在活着的这家伙,我根本就束手无策。我只是身为「这家伙的某部分」而被切割出来的存在罢了。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为了想办法救他,为了找出能够帮助他的线索,我拚命在这个万里活过的短短时光中找寻是否有什么能救他的材料。我忘情埋头四窜,在万里的眼皮内侧追踪体验他过去生活的一年半。 最后,竟然还真让我找到了。「救赎」确实存在于这家伙之中。 万里也透过我的眼睛察觉了那个,终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平安生还——而我,从那之后就一直感到莫名的疲倦。 距离那场死亡危机已经过了一周。 我望着依旧失望的全裸万里,从折椅上一动也不动。到底该拿这份疲倦的感觉怎么办。疲倦沉重地压着我的身体……似乎从那之后就接受了事实。又像是用尽气力,觉得已经够了。在万里内侧重新经历了他的那一年半,真的让我筋疲力尽。 主宰这条生命的力量,确实栖宿于这家伙体内。就算不用依靠我这个外部装置,这家伙也能很普通地活下去了。 我或许真的不再被需要了。 更别说已经化成怨灵,散发出怨毒之气的我对现在活着的万里而书,老实说搞不好根本就是「别存在比较好的家伙」。 从这世界退场的方法,我当然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话说回来我早就……倒也不是这样。 到底怎样啊。我到底想怎样。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湿漉漉的头发仍贴在脸颊,万里终于站起来了。「对啊,快点快点。赶快去吧,不然要迟到罗。」我这么说,但他也没回头,水滴沿着驼背滑下。光溜溜的屁股。 有着一双泫然欲泣的小腿肚的家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 第一章 说到八月三十一日,恐怕对全日本有上学的小孩子来说,都是「审判之日」吧。 比方说,阿鲣。(注:日本著名动画「蝾螺太太」中的角色之一,设定为小学五年级学生) 那个有一对外表特别苍老的双亲,和怪异三分卷卷头的姊姊一家人、以及坚持穿迷你裙的妹妹,跟这群人一起生活的少年。 在日常生活中事事顺利,人缘好、嘴巴甜,满脑鬼点子又具有实行力,有时甚至称得上有点狡猾小聪明的他。可是,即使他头脑再怎么好,到了这一天也躲不过审判。时限毫不留情步步逼近,那张还留有稚气的少年圆脸也不由得因焦急与恐惧而扭曲,错乱之余不只父母,连姊夫都被他一起拖下水。 还有大雄。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那只机器猫,拥有连时间、距离和其他诸多限制都可轻松克服的未来科技。还有樱桃小丸子。那被她用爱的枷锁束缚的祖父,为了心爱的孙女一定什么都肯做吧——即使如此,就连拥有如此有利配备的他们,也都和阿鲤一样,躲不过这一天的审判。 没错,一说到八月三十一日,那就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日本全国只要是称得上小孩的小孩都会怕得发抖,在困意与疲劳的炮轰之下,一边承受着怠惰之罪,一边将「计」「画」「性」三个字如血色刺青般刺进魂魄之中,哭喊着「暑假作业写不完啦~~~~!」这一天,就是这么个被诅咒的日子。 然而,对大学生来说,这天仍可悠闲度日,即使九月造访世界,他们的暑假也还没结束。 而且,大学生也没有暑假作业。 不仅没有每天都偷懒没写而积了一堆空白页的图画日记;也没有忘了浇水的乾枯向日葵;更没有毫无进度的数学练习簿和汉字练习簿。漫长的暑假在进入九月之后还可以持续好多天……好多好多天。 为了不让暑假虚度,也为了留下难忘的夏日回忆,和朋友们一起开车去海边玩,是上星期的事。可是那天运气不好,天候不佳,连晒都没怎么晒黑。不只是万里,朋友们大家都一样。 倒是所有人都留下了难忘的回忆——正确来说,应该是难忘的「心灵创伤」。而且程度还相当严重。 九月的东京。暑假还在进行中的某个正午过后。 坐在万里对面的二次元君发出「啥!库斯库斯(注:couscous,「北非小米」又名「古斯米」,用小麦粉或杜兰小麦粉研磨制成)……!」 他并不是在笑(注:日文中,库斯库斯音同拟声词「嘻嘻」)。库斯库斯,就是那个浅黄色超小颗粒状的义大利面。颜色虽然不一样,但形状几乎就是地肤子了。对了,顺便解释一下,地肤子就是绿色超小颗粒状的成熟帚草果实。 二次元君看着那堆被毫无预警盛放在「每日套餐」餐盘一角的超小颗粒们,对这堆陌生的小玩意儿们露出胆怯的模样。坐在他隔壁的是长着一张帅气到浪费的脸蛋的柳泽,正拿着手机用摄影镜头对朋友的库斯库斯拍照。他有一个习性,就是用试毒般的胆识把第一次看见的食物都用手机拍起来,这习性简直就跟女生没两样嘛。 万里也和这两位朋友一样,在这把时尚汁用时尚锅煮乾到充满时尚感的时尚空间里,沉入了时尚与时尚之间。不对,是浮上来,格格不入。 虽是第二次来到这家咖啡店了,但今天也和上次一样,完全无法融入这个时尚区域里。时尚地板时尚沙发时尚音乐时尚灯具。时尚的墙壁。时尚的树。时尚的氧气。从刚才开始,隔壁桌那位蓄着时尚胡须的时尚男性一直时尚地用时尚手指滑着他的时尚ipad也让人好不习惯。只有他们三人坐的这个角落像是个被偷工减料的浮雕般,与周遭格格不入。万里恍惚望着被库斯库斯吓到的友人鼻梁附近重叠的双眼皮线。上次来的时候对面坐的不是二次元君,而是香子。她的鼻梁细致多了,直挺挺的。眼皮上还闪着淡淡珍珠光,睫毛又长……万里卷起手中的羊皮纸(时尚!)制菜单,毫无意义地佯装成望远镜,透过穿透的纸筒交互望着两位友人的脸。 「你们先吃没关系。」 一边对餐点已经放在面前的两人这么说。稍微迟到的万里点的餐还没送上。 「别这样啦,有够丢脸的……谁被这样看着还吃得下。」 在手边放着牛筋咖哩的柳泽斥责之下,万里这才放弃了望远镜……附带一提,就连柳泽这位型男来到这时尚区域都显得格格不入。看来时尚不时尚,和长相帅不帅没什么关系。 插在屁股口袋里的手机还是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处变不惊地镇坐在裤袋里。万里才刚传出一封「大家一起来小冈工作的咖啡店了喔,这里时尚得跟鬼一样」的mail给香子,但是对于毫无回信这件事,万里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打从完全联络不上香子,也已经有一星期了。 也就是那一天,大家一起去海边那天回家的路上,因为香子打瞌睡而引起了交通事故。从那天起,不管是万里还是谁都无法和香子本人取得联系。 无论是mail还是电话她都不回,到最后连手机都打不通了。究竟原因是什么没人知道。是不想联络,还是处于想联络也无法联络的状况,就连这点也无法确认,一切都只能想像。总之,万里不安得快疯了。毕竟才刚发生过那种事,也想过暂时让她单独静一静,可是都过一个星期了还没联络,实在是太久了。太教人担心了。 其他人似乎也一样担心香子,大家都显得很不安。因此,今天大家才会在万里的召集下姑且聚集在这间时尚咖啡店。 「让大家久等了!来,这是罗宋汤。」 把装有万里点的罗宋汤套餐的托盘放在桌上,冈千波一个转身就挤进旁边的沙发里坐下。 脱下直到刚才都还穿在身上的围裙,恢复简单t恤配牛仔裤的装扮,一头乌黑长发从略高的位置扎成麻花辫,放在她自己面前的则只有一杯咖啡。 「辛苦了,小冈。你不吃午餐吗?」 二次元君这么问她。 「我看厨房好像很忙,我的午餐就等一下再吃吧。」 说着,千波一如往常,用那娃娃音发出无邪的「耶嘿!」一笑。绽放笑容的柔嫩脸庞,依然有着连小婴儿都嫉妒的牛奶肤色。淡粉红色的嘴唇和闪耀着宇宙色的眼眸。这如此天真烂漫、天衣无缝、空前绝后的漂亮外表所发出的一声「耶嘿!」瞬间充满了整个时尚空间。今天的千波也是纯净无双。 虽然大家仓促决定了暂且一聚,但千波的空闲时间却都排满了打工。既然如此,只好到她打工的地方找她了,这就是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在仅仅一小时的休息时间里,千波也算是这家咖啡店的「客人」。 万里在餐盘上茂盛的绿色沙拉菜里找到被埋在里面的汤匙,才一抓起来又「唔……」地掉在桌上。手指沾得黏腻腻的。 「……好强喔,连罗宋汤都这么时尚……」 看着黏腻的指头,万里不由得咕哝出声。 罗宋汤浓稠的褐色表面,有白色奶油如前卫设计般飞溅洒落。因为不管是沙拉青菜也好汤匙握把也好盘子上所有留白处也好,白色奶油以一股相同的气势喷溅得到处都是。是个让所有打算开始吃而抓起汤匙的人都会把手指弄得又黏又腻的陷阱。对了,旁边还装饰着某种稻科植物的枯草,这点也很时尚。面包的颜色绿得像是青汁,这也很时尚。装着罗宋汤的绳文陶器开口直径只有五公分左右,这点也很讨喜。不过,听到万里咕哝的声音,千波不禁皱起八字眉。 「万里,你好无精打采……」 无精打采。确实如此。虽然是无精打采没错,但是可不能因为自己这样而害女性朋友露出这种表情。万里赶紧 握紧双手,摆在下巴,重新来过: 「……哇!好强喔!连罗宋汤都这么时~尚~耶!」 摇着头翻白眼,提高音量。平常自己有这么high吗…… 「是~不~是~?是说啊,那个奶油酱是我洒的喔~!」 千波也摆出相同姿势大声嚷嚷。 「不愧是冈千波!连盘子和汤匙都搞得这么黏!」 「我想说用面包把指头擦干净还可以吃啊~!」 「还有这个枯草!也好有品味喔!」 「那是附近停车场拔来的神秘杂草,最好别吃喔~!」 「另外看看这个陶器!这也好赞!哪里挖出来的这么厉害!」 「这个我们店里有卖!一个两万七千圆!」 「咦~那还真是时尚……啥!」 出乎意料的价格让万里不由得回过神来,打回原形双眼发直地盯着罗宋汤陶器。此时,眼前的柳泽挥着自己的汤匙吸引万里注意。像个要求肃静的指挥家一样,竖起汤匙。 「你们两个别再瞎炒气氛了。是说千波,你要搬去哪决定了没?」 型男冷静制止两人。 「啊,嗯……决定好了……」 咻……千波的情绪瞬间冷却。啊,原来已经决定啦……万里也跟着冷却。顺便提一下,二次元君的情绪则是从开始翻动库斯库斯之后就一直是low的。「这种细碎颗粒集合体,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满恶的耶……」说到大家的午餐,恐怕只有柳泽选择的牛筋咖哩才是最正确的答案。 对着同声齐发「恭喜!」的三个臭男生,千波也简短说了声「谢啦!」边低头答礼.单手,举起咖啡杯敬了敬。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没那么可喜可贺。 「唉,真的完全……不是我曾小小梦想过的那种房间啦。因为时间紧凑,非赶紧做出决定不可,这是妥协又妥协又妥协之后的结果。要趁爸爸妈妈有空一起来时赶快签好约,这个月中就要搬家了。」 喝一口咖啡,再次把身体埋进沙发里。视线望着管线外露的挑高天花板,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 「对了,我也寄mail给加贺同学了。」 没回信?万里这么问,千波点点头。 「没有耶。我也尝试打了好几次电话,可是她好像没开机……明明跟我约好搬家时要来的。还曾说过『我对你住的地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啦!绝,对不会去帮忙搬的!不过,庶民搬家对我来说确实满稀奇的,要我去参观一下也是可·以·的·唷?』……还有『至少我会带个乔迁面条去的啦,哼!』她明明这么说过的……」 被坐在隔壁的千波的小小叹息声传染似的,万里也不禁颓然垂下肩膀。 放下搅动罗宋汤的汤匙,喝了一口飘着莫名烟熏香气的苦涩冰红茶润润唇。从联络不上香子之后,不管吃什么都觉得一颗心悬在半空,既不觉得好吃也不觉得开心,应该说根本就没食欲了。 瞥了一眼身边的千波,默默不语的她形状美好的上唇边,有个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的小伤口。几乎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斑状小黑点。察觉万里的视线,千波「嗯?」了一声歪着头问: 「你刚才看了我吗?」 「看了……小冈的爸妈来是为了搬家签约的事吗?还是,不只为了这个……」 万里话才说到这里,千波就听懂了。 「是啊。也是来看这个的。还特地请假从福冈来,让奶奶得去照护中心过夜。」 千波指着唇边的伤口这么说。「真是夸张!」说着还用力耸了耸肩,万里却无法笑着回应。柳泽皱起眉头,二次元君也掩饰不了僵硬的表情,只好低下头。 这一周来,代替毫无音讯的香子和聚集在这里的四人,以及和四人的监护人或家长联络的,是加贺家的双亲。 香子在那天晚上闯下的祸——海边小旅行的归途,开着朋友的车载大家回家的香子打了瞌睡,引起交通事故——都由她父母一一说明、道歉,并表示所有责任都在香子身上,加贺家会尽可能负起所有赔偿责任。 从结果来看,那场事故并不算严重。载着五人的车在弯道失去控制,危急之际万里踩下煞车,车子擦过万一冲破就会摔下悬崖的护栏,转了一百八十度后朝相反方向停住。幸好当时道路很空,对面车道没有来车,最后车身也只有保险杆受到轻微损伤。车子依然可以开,警察来调查过现场后就由二次元君载着一行人回东京了。 回到东京时,加贺家的双亲开着各自的车,已经来到大家预定解散的车站等着了。 才从二次元君车上下来,香子就被父亲反手打了一个巴掌。看到这一幕,四个人都吓得说不出话。 被父亲打得跌坐在地的香子,连跌倒时松脱的凉鞋都没能去捡,边哭边颤抖。父亲一边对车内的四人说着「非常抱歉」,一边低下头自己也颤抖着,他颤抖的程度连坐在车内的万里都看得出来。接着,香子被父亲押进车内,母亲则慎重扶着千波上车,开往市区内有夜间急诊的医院。一开始她主张要带所有人都去医院,但三个外表明显没有受伤,也没有哪里会痛的男生坚持婉拒。千波本来也表示自己会去医院检查而想婉拒,但对方说什么也不接受。 隔天早上,加贺家的双亲先是造访车主佐藤家,接着是原本就住附近、青梅竹马柳泽的老家,连柳泽住的三坪小公寓也去了。当然也去了万里家,以及千波家。每一次都带着点心禅盒,每一次都深深低头谢罪,并留下联络方式。至于位于静冈的多田家和位于福冈的冈家则是接到电话联络,询问想登门谢罪是否会造成困扰; 万里的父亲立刻打电话给万里确认状况,万里说明了自己没有受伤,就连保险杆都只有轻微擦伤而已,什么事都没有。于是万里的父亲也打了一次电话给香子的父亲,表示听说什么事都没有,所以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话本该到此结束,没想到不知怎地,几个小时后…… 那总是个性开朗,虽然身为人母也年近五十但经常保持年轻,沟通上也从没问题的妈妈美惠子惊慌失措地……不,应该说近乎狂乱地又打了一通电话给万里。事故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你的头不要紧吗?有没有哪里痛?要不要去医院?接二连三的问题多得吓人,连要从头跟她说明都费了好一番工夫。 好不容易才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没事,但之后母亲又开始坚持「总之你先回来!」今天也好明天也好,总之你先回来。说到最后,连「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就过去接你」都说出口了,万里也只好投降。只是,虽然知道会让父母担心,但实在是不想在和香子联络不上的状况下离开东京啊。 另一方面,千波的双亲则在挂掉电话后,二话不说马上搭飞机回东京。 一到东京,连家都还没回,直接就带着千波到另一间和加贺家没育关系的医院接受全身检查。确认过口角的伤是自己咬的轻微伤口之后,这才前往加贺家与香子的双亲会面。由于两个女孩本来就是朋友,千波的伤势也不严重,最后才做出不需要把事情扩大的结论。 「加贺家的爸爸从一开始的电话就以低姿态道歉,造成我家爸妈因此还以为是发生了多严重的事,吓了一大跳。最后双方家长谈话时,他们也不让我在场,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 听着千波的话,始终低着头的二次元君更用力点头同意。 「其实我也不知道实际情形是怎样。像是保险啊,车子的修理啊,事故证明啊,代用车怎么办啊,撞伤护栏的事怎么解决啊,他们谈了各种事……但我只是在旁边听,像个客人一样。只知道每次被道歉,我都有种绝望加深的感觉。心想,咦?事情有么严重喔……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用汤匙推倒小山高的库斯库斯。 「……怎么说呢,不是常听人说吗?哎呀~上次出了点小事故呢~撞车了啊!不是也会有人像这样说得轻轻松松吗?怎么?原来那些台词的背后也都包括了这些状况吗?我不禁这样想。」 盯着汤匙捞起的库斯库斯,说话声音低敛了些。 「……事实上,我是吓到了。要是运气不好,现在我们可能已经死了。说真的满恐怖的。话说回来……我们还活着没错吧?怎么办?要是其实是那种明明已经死了自己却没发现的模式怎么办?成佛四兄弟,不对,是五兄弟姊妹,以后只能彼此依靠了耶。岂不是成了写实的释尊五人组啊(注:音近杰克森五人组)?」 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连这么说着的二次元君自己都挤不出半点笑容。这种事不管怎么打哈哈都笑不出来。 凝重的沉默笼罩着时尚咖啡店一角。早就没人有力气瞎炒气氛了,四人一片安静,耳边只有时尚的音乐声。 不久,千波低声吐出一句: 「……加贺同学被骂得好惨喔。」 万里脑中回想起被父亲一巴掌打得倒在深夜里的道路上,哭得不停颤抖的香子。脱落的凉鞋软木鞋底也浮现眼前。还有从包包中滚出来的深粉红色化妆包。从掀起的裙角露出的雪白小腿。一阵近乎恐惧的情感揪住万里的心脏。 上次来接因为偷了自行车而被警察逮到的香子时,香子的父亲一样非常愤怒,也和这次一样施展铁拳制裁。可是,当时香子却是嘻皮笑脸的在父母的庇护下获得无罪释放,免于接受社会的制裁。 ……就在几个月后,发生了这次的事故。 在那之后,香子就断了音讯,手机完全不通。想起香子父亲生气的模样,万里不知如何是好,无意义地拨弄额前的头发。 一一次元君也放下汤匙,手肘支在膝盖上,把脸埋在手掌中,闷闷的低喃从掌心传出: 「不但被骂,她自己一定也很过意不去吧……是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明明都是我的错。加贺同学应该也很累的,而且根奉不习惯开车,为什么我都没考虑到呢。」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那天事故发生之后,二次元君也不断反覆着这两句话。 那个晚上,为了确认车子损伤的程度而先下车时,所有人虽然都被突然发生的紧急事态吓到了,但至少保持了起码的冷静。为了避免二次事故发生,二次元君回到驾驶座,将车缓缓开到路盾,柳泽则检查了道路护栏的状况。万里扶起脸色发白的香子,不断安慰她:「没事了,放轻松冷静点。」发现车灯下沉默的千波状况不对劲的,是再次下车的二次元君。「小冈,你怎么啦?」即使这么问,千波也不回答,只是露出为难的表情用手压着嘴。 从护栏边回来的柳泽察觉千波的异样,轻轻拉下她的手。所有人大概是同时看见她小手上沾染的一片鲜红吧。在车灯的白光照耀下,看得见千波唇边也有血迹,门牙缝隙之间也染着红色的唾液。 香子发出抽搐般的哀号。抓着千波的身体在她脚边跪倒。「没事的,我是被自己的门牙咬到的啦。」千波镇定的声音不断反覆,香子却陷入完全的歇斯底里。踩着不知道踉跄了几次的脚步走回车内,从自己的包包里抓出毛巾拚命按压千波的嘴,嘴里哽咽哭喊着:「对不起!怎么办!对不起!怎么办!」最后更无数次朝着夜空大喊:「救护车——救护车——」 万里如冻僵般动弹不得。脑袋像麻痹了一样,只能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不久,「全都是我不好」二次元君开始低声啜泣的声音,和香子的哭声重叠。歇斯底里像会传染似的,连二次元君也跌坐在路旁。柳泽呆站着,带着僵硬的表情回头看万里。没人知道该如何是好。这种时候,该向谁求助?神吗?佛吗?警察吗……对了,警察!总之,得先报警。 颤抖着手抓起手机,万里拨了110。正想向警方说明事故现场时,对方却回答「已经派人过去了」。似乎是偶然路过目击事故的司机已经报了警。 就是这么一个最糟的夜晚。对每个人来说,都像受到恐怖的一击。 不只二次元君沮丧,千波也深深低着头。 「……应该说是我不好啦。要不是我那么逊搞得自己流血,也不会造成那么大的骚动。这点小伤,明明就没怎样……其实,我当时没系安全带。要是有好好系上的话,根本就不会笨得咬到自己了吧。」 别说了,小冈。万里轻轻推了一下千波的肩膀。 「真要说的话,其实是我不好。香子会打瞌睡,都是因为坐在副驾驶座的我睡着了,没办法好好陪她说话的关系。要是我能注意着一直陪她说话,就不会害她睡着了。明明那时我都说了要陪香子的……」 明明说了,自己却还睡得那么干脆。 这一周来,万里没有一刻不为这件事后悔。五条命,所有的责任都让最重要的女友香子一个人背负,自己却睡得那么熟。结果,事情变成这样,自己却没受到半点责备。只能自己责备自己。 「我也觉得自己有责任。」 柳泽的声音,让三人意外的分别抬起消沉的视线。 「……我心思一直放在别的事情上,老实说,就连跟大家一起出去玩时都心不在焉。在那种状况下丢给平常不开车的香子,然后自己睡着,这种事怎么想都太欠考虑了。本来我应该要能察觉不妥,想想看是不是有别的替代方案才对,可是,那时的我却完全没想到要这么做,整个人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满脑子只有自己的事……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对负责开车的香子来说,大家等于将生命交给她,她却开车肇事,这确实是她的过失,不能包庇她当作没这件事。可是,在这里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感到自己也有责任,对事情如此收场感到难以接受。如香子的父母所说,让香子背负所有责任,自己摆出受害者的样子……这种事实在办不到。万里就办不到。相信大家也办不到。正因如此,才会像这样聚集在此,想要做些什么。 只不过,光是一直回顾过去让心情灰暗停滞,对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 万里缩紧小腹,从罗宋汤枯草上扬起视线。挺直蜷曲的背脊,伸出手,轻轻戳了戳朋友们散发沉郁气息的手和盾。抬起头,轮番望向大家。千波。二次元。柳泽。 「够了,真的够了。我们聚集在这里忧郁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忧郁有用的话,每个人也都忧郁够了。大家好不容易聚集在这里,可不是为了比赛谁不好。」 是啊——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万里斩钉截铁。 「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能改变香子消失踪影,不跟任何人联络的状况。我请大家出来,是为了一起思考这个的啊。」 因为想要藉此负起该负的责任。万里在心里接了这一句。 要是就这样把一切责任都推给香子,无视于每个人心中分别怀抱的罪恶感,这种解决事情的方式,只会让自己和朋友们从此摆脱不掉这份沉重。到时候,除了对这场意外的责任之外,还得加上未曾对这件事负起责任的罪恶感。 今后——明天、后天、往后的日子、未来。万里想和香子一直在一起。正因为想一直在一起,万里认为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承受不住这份罪恶感的重量。 再说,万一香子就这样为了扛起责任而从自己面前消失怎么办,这点万里是无论如何都绝对无法接受的。 「……我绝对不要和香子兢这样分开。」 「我也不要,大家一定都不愿意的!」 千波似乎被万里的话吓到,探出身 子用坚定的语气强调。 「我想也是。所以总之我一定要先知道香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至少要知道她为什么不跟大家联络。」 二次元君也点头表示赞同万里的话。 「话虽如此,可是她mail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因为之前问过加贺同学电脑上的电子邮件信箱,所以心跳加速地寄了一封加上读取回条的信给她,可是……」 「你跟人家心跳加速什么啊!」 千波再次发难。 「不是啦,因为有些人不喜欢收到附加读取回条的信啊。不过,我也没接到任何回信或回条。想想也是啦,又不知道对方用的电邮软体是哪一种,我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寄看看而已。万里,你知道加贺同学家的电话号码吗?」 「我知道,也试着打去过了……」 听到万里这么说,柳泽「啊」了一声: 「是不是一个讲话超没礼貌的女帮佣接的?一接起来就说『你谁啊』之类的?」 「不是,打去时是语音答录。因为我还是超语无伦次的留了类似『我是多田,还会再来电』的留言,后来香子的爸爸打了电话给我,一下问我有没有内伤?一下问我有没有去医院检查?咦?还没去?为什么?就这样落得被反问了一堆话的下场。」 oh……三人同时发出遗憾的声音。 这么看来,现代社会中用得上的通讯手段全都用上了。剩下的只有写信、点燃烽火、飞鸽传书或直接用意念传送了……不如简单点,用最原始的手段算了。比方说用信纸包住石头往窗户扔上去!之类的……当然不可能。不然用超大音量呼唤她的名字吧……这也不可能。 「我看啊,干脆……」 所有人面面相䝼。刚才万里想过的手段,大家一定也都想到了吧。 ——既然如此,干脆很普通的登门拜访加贺家吧。万里再次抬头望向柳泽。 「柳兄,你应该知道香子家在哪吧?」 「我知道我知道……也对,与其在这里烦恼,不如就这样登门拜访吧。」 同意!二次元君也举手赞成。然而千波却有点慌乱: 「可是我要打工没办法去耶。」 「啊,对喔。那除了千波之外的人一起去吧。你觉得如何?万里。」 万里的心情是恨不得说出「那就走吧!」可是,一想到千波不能一起去,决心就突然动摇了。真……真的要这样去吗……? 等一下喔。万里双手抱胸,陷入思考。 比起和千波一起去的有男有女组合,身为异性的三个臭男生杀到人家家里——这种事总觉得有点奇怪啊。更何况现在的状况又比原本还复杂,这样的三人组侵入属于香子的私人空间……这样的组合真的好吗? 虽说自己确实是香子的男友,柳泽又是青梅竹马,二次元君算起来也已经是香子很熟的朋友了。 「还是有点不大好……吧?」 就算三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属性,一旦凑在一起时,那「男子三人组!」的感觉还是盖过一切。难道只有自己有这种感觉吗。似乎察觉了万里这份难以言喻的心情,千波探出身子窥伺着万里的表情说: 「这样确实有点不大好呢。还不如万里一个人去如何?如果能见到加贺同学,万里一个人去也比较好说话。」 柳泽和二次元看了彼此一眼。型男说:这么说也是有道理。二次元却略带不满,发出抗议: 「我也想去啊。总之,我想见到加贺同学,当面告诉她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跟她道歉。」 「当前重要的是先确认状况吧?我们又还不知道香子的状况怎么样,总之先让万里单独过去看看情形如何,你说的那些,等确定香子情绪安定下来再说吧。」 「……也对。」 「如何,万里?你一个人去行吗?我画地图给你。」 柳泽这么说,万里立刻点头。 「嗯,拜托了。我先单独去看看香子的情形吧,也会好好告诉她大家都很担心她,要她别就这样消失了。」 不管怎样先把午餐吃完吧。千波说着喝了咖啡,三个男生也再次抓起汤匙吃起各自的午餐。 不料,万里又发出「唔……」的声音,汤匙再次从手中掉落。盯着沾着黏腻奶油的手指,心想竟然又中招了。 「来,用面包抹奶油来吃吧!」千波说着露出毫不犹豫的眼神,竖起大拇指。 *** 将朋友们留在时尚咖啡店,万里一个人搭上电车朝香子家前进。出了车站之后的路,柳泽已经画在餐巾纸(没有经过漂白的茶色餐巾纸!时尚!)上,配合google map一起看,就算是没走过的路应该也不会迷路吧。 在充满年轻人喧哗声的拥挤涩谷换车,改乘地下铁后已经过了好几站。 仔细想想,每次约会时,香子都坚持要到万里住的公寓附近来,到现在万里连一次都不曾在香子住的地方附近的车站下车过。香子总是强烈主张即使多一秒也好,为了把握和万里在一起的时间,所似集合和解散都在万里的房间就好。同时她坚持不用送她回家,也不用出来接她。「因为我们是罗密欧和茱丽叶啊」……香子宛如沉醉在悲剧的情节中,如此低喃的声音悲怆不已。 由于担心香子这从一般人眼中看来太容易给人添麻烦的个性,加贺家的双亲似乎是反对她和万里——应该说和所有异性的亲密交往。 即使如此,结果无论是平日还是假日,香子还是几乎每天都和万里黏在一起,所以当然没能瞒过父母。和万里到现在都还在交往的事,她的父母应该也知道……无法想像在发生过这种事后,他们会如何看待突然找上门来的自己。是说,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不在家就是了。没记错的话,香子的父亲是心脏外科医师,母亲则是脑神经外科医师。不久前说着「如果有什么事就联络这里」而递给万里的医院名片上,各自都印着某某「长」的头衔。想到事件过后两人一起到处道歉、处理后续的模样,明明应该是工作忙得不得了的人啊。 万里没有找位子坐下,站在车门边沉浸于这些思考中,此时插在屁股口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还是急忙抓出手机确认。 (我想也是……) 再次失望,本日第二次。依然不是香子。 对寄mail来的人感到失望或许有点太失礼了。对方是平常一向很照顾自己的科西学长。 信件标题是「关于明天的事」 『你们两个一年级的明天决定怎么样了?这边还是一样完全联络不上机器子,快点决定要不要出席再联络我吧。不然超帅气的干事可是会很为难的喔!没错就是我。』 ——对了。看着倒映在车门玻璃上自己那不起眼的脸,万里小声叹了口气。这阵子兵荒马乱的,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 几天前收到科西学长的mail,邀请万里参加他主办的众会。说是要在居酒屋包厢里举办可看见市区内烟火的观赏大会(靠祭研成员的关系,奇迹似的订到包厢)兼暑假的检讨会……表面名义是这样,其实就是喝酒聚会啦。今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举行宿营,加上四年级的学长姊也会出席,科西学长希望大家尽可能都去参加。 就连用这件事联络时,香子都没有反应。不知不觉,聚会就在明天了。 好想看烟火!好想喝酒作乐!现在的万里完全没这份心情,可既然是社团活动,当然不能因为自己没那个心情就当作没看兄。自己是一年级的小咖,又受了学长姊们这么多照顾,最大的原因是,祭研的社团活动对万里而雷早已是大学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香子一 定也会这么想才对。更何况,总不能回信给学长说:因为联络不上她,就不管她好了~ 『很抱歉这么晚才回覆!今天内一定会再次跟学长联络!』 打完回信送出时,地下铁也正好抵达离香子家最近的一站。下了电车,正在确认出口是否从附近的楼梯上去时,一位外表高雅又年轻的母亲带着长相一看就知道带有外国血统的小女孩超越万里,爬上了楼梯。接着,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戴着女明星般的宽边帽,穿着有腰身的连身洋装。而从对面缓缓走下阶梯的,则是一个年龄与万里相仿的年轻人,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薄外套,手中小心翼翼抱着小提琴的琴盒。 不知怎地,万里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走出家门时的事。还以为从走道另一端缓缓走来的是背着吉他盒的黑色死神,结果是妆掉得差不多的nana学姊,一边用她那沙哑的死亡嗓音大骂「别一大早遇到人就摆出这张死气沉沉的脸!我可是整晚熬夜没睡耶!」一边举起手中的法国面包(是早餐吗?)劈头就是一阵乱打……这件事也没什么特别的,真的只是不知怎地就想起来了而已。 *** 闲静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住宅区中,放眼望去净是要塞般的宅邸和外墙贴着磁砖的奢华低楼层公寓。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嘈杂的店铺,到处都看不到垃圾。 佣懒的午后,万里交互比对着柳泽画的地图和手机上的地图,朝安静的住宅区走去。身上穿着t恤、牛仔裤和海滩凉鞋的他,今天也是稳定的庶民造型。东张西望的鬼祟模样正说明了自己是个异种生物。这副打扮和模样一定显得和这城镇完全格格不入吧。 人行道旁整理得井然有序的行道树凉荫绵延不见尽头,为行人遮住了赤炎炎的日头。就连水泥地的铺设、行道护栏和斑马线的油漆都莫名有质感,万里觉得这些东西都不是随处可见的高级品,这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香子和柳泽就是在这种城镇长大的啊——正当万里将那两人的形象与眼前的街景重叠时,背后出现了一辆亮晶晶的银色外国车,就这样缓缓超前驶去。 然而,往前开了几公尺之后,那辆车突然停了下来,摇下车窗。 「……啊!」 看见车上探出头的人,万里不禁惊呼失声。香子的父亲也正以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 「多田同学?咦?难不成你是要去我家吗……啊!」 他的表情惊讶的程度,瞬间达到「惊愕」的地步。连肩膀都探出车窗外。 「是不是脖子或哪里痛起来了?对了,你去医院检查了吗?」 人类有时真的会采取一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就像这时的万里,不知为何拚命用力摇头。 「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而已!先告辞了!」 脸上堆满莫名其妙的笑容含混带过,对香子父亲点头致意,做了个「您先请吧」的手势。 (……我到底……在干嘛……) 香子的父亲虽露出不大相信的表情,但也说着「这、这样啊」退回车内。车子再次开了出去。万里站在原地目送了三秒才终于回过神来。真的是,自己到底在干嘛啊?回过神来之后,才又急急忙忙追着车跑起来。虽然再怎么死命跑也追不上车,但大概是香子的爸爸也发现女儿的男友了,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万里一边喘着气,一边对着摇下的车窗说: 「不、不好意思……我刚才说谎了……!其实我现在,正要到府上拜访……我、我有些事……想跟加贺同学说……」 「……嗯,我想也是……」 「刚、刚才我太慌张了……对不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谎……」 话虽如此,叫住人家之后,现在到底该如何是好……该上车吗?会不会太厚脸皮了。还是说声「那我等一下就到!」目送他离开呢?会不会很怪啊…… 不只是手足无措,极度的紧张让万里甚至打起哆嗦。看到他这副德性,香子的父亲似乎也很困扰。没有什么比「女友的父亲」和「女儿的男友」在一起时更尴尬的事了。万里心想,我们两人现在恐怕完全迷失了彼此关系的方向性吧。上次见面时,和香子父亲之间还有着明确的「道歉」&「惶恐」的关系性。再上一次见面时则是「把女儿揍倒在地」&「站在旁边看」的关系性。巧合的是,上上一次见面时也是「把女儿揍倒在地」&「站在旁边看」的关系性呢。 而在失去以上这些关系性的现在,这两个生命体还真是纯粹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关系性里迷路的两个人,连尴尬都已不足以形容。顶多只能说是「车里的人」&「车外的人」……不过,到底该如何运用这种关系性呢。 两个男人茫然凝望彼此,沉默了好一阵子。 「那,不然……要不要进来?进来吧?」 大人先开了口。「进来」?是叫我上车的意思吧。可是,该坐哪好呢?副驾驶座?还是后方乘客席?是说,「进来吧」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彷佛在嘲笑又开始失去判断力的万里,身后爬满植物的围墙突然向左右两还分开了。被「喀锵!」的声音吓到,万里像漫画人物一样发出尖叫跳开,动作夸张。 坐在驾驶座上手持遥控器的香子父亲,看到万里滑稽的模样也没有笑,只是平静告诉他「我家就在这」。 原来,自己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加贺家了。 第三章 远远超出万里平日行动半径范围外的这个城镇的车站,从地图上看来勉强还被划分在东京市区内。然而一踏出剪票口,「出岛」这个词汇就一直在脑中萦绕不去,像用便宜猪肉煮火锅时不断咕嘟咕嘟浮上的肉末一样久久不散(注:出岛是十七世纪到十九世纪期间日本所建筑的人工岛,在锁国政策实行期间,是日本对西方开放的唯一窗口)。在这块土地上,不论是风土、文化还是其他种种,感觉完全都被邻县同化。前方万头钻动,越过这些或黑色或茶色的人头望出去,看到的是往左右两侧延伸,看不到尽头的河滩地。荒凉的空地。国宅社区和公寓楼群形成的黑影,以及在那建筑物上纵横并列的万家灯火。还有令人内心没来由一阵不安的巨大瓦斯储存槽。 我!现在!可是在东京啊!像是刚从乡下地方来到东京,用尽全力如此嚎叫着跳起来,想用头去顶「乡下土气」的天花板却直接撞破冲了出去。众多来自乡下地方的年轻人都曾踏入这个陷阱过。明明是不顾一切离乡背井来到的大都会东京,怎么看起来还比不上老家车站附近的闹区繁荣。 视线回到自己手上,掏出手机确认时间,万里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兀自发急。一下电车就被月台上拥塞的人潮吞没,以这迟缓的速度前进,几乎寸步难行。明明早就预测到一定会人潮拥挤而提旱出门了,没想到自己各方面都还是想得太天真。 一踏出剪票口,便看到头上挂着一幅今晚烟火大会的宣传布幕,下面站着好几位站务人员,浑身大汗像被兜头淋了一盆水,不断用扩音器诱导人群往出口方向走。今天因为烟火大会的关系,本站非~常拥挤!请要前往烟火大会会场的旅客出了剪票口后往左-边走!请注意是左~边!请各位旅客配合!在这里的人大多数当然都打算往左边走,但不知是否因为出口处堵塞,或是时而有人要往右边出口而形成相互推挤,这栋既不起眼又不宽敞的车站内部,现在比一尖峰时段还要拥挤许多。 一把凶器「咻」地刺向差点因缺氧而气喘的万里鼻尖。「完~蛋了!各位旅客完~蛋了唷!」「噗哈哈哈!」走在万里前方的是两个一边打闹一边模仿站务人员说话的浴衣女子。插在其中一人巨大丸子头上的发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瞄准万里的眼睛攻击。「刷!刷!」为了防御自己的脸,万里只得用手机充当盾牌左支右绌地应战。不过,「唔呜……!」脚还是从刚才就一直被她们像不用钱似的猛踩。「咕呜……!」万里今天穿的是海滩凉鞋,对方可是木屐。 早就有不好的预感了。 傍晚过后,万里搭上的那班电车里净是穿着浴衣的情侣或年轻人集团、带着小孩的父母,搭上车时车厢内已是客满状态。车上所有人的情绪都莫名高涨,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声喧哗,整辆车就像被野兽们包场举行宴会的咖啡店,而且是人人都还很有精神的聚会刚开始。车上的海报清一色是宣传烟火大会的。看到这个的当下,万里才终于察觉「不会吧……」。遗憾的是,正如他的猜测,车上乘客几乎全都要和万里在同一站下车,也难怪车站里会如此拥挤。更别说每隔几分钟就有别班电车从其他地方继续带来大量人潮,而且只有人下车没有人上车。 抱怨也不是办法,在这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状态下,也只能慢慢耗着,随人群一起走下通往出口的阶梯。好不容易逃离车站,路上依然处于行人爆满的状态。会场设在河滩地上,而通往河滩地的大马路被人群淹没的程度,让人甚至看不见地面长什么样了。万头钻动,头与头中间夹着一个屁股……怎么可能,当然还是头。 好夸张啊,感叹不由得脱口而出。大家真的都这么喜欢看烟火啊。虽说自己人也在这里,没有资格讲这种话……即使如此,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真的那么……那么喜欢啊?烟火。 在急着前进的万里面前,一组像男人一样穿着甚兵卫(注:男性或儿童在夏天所穿,和式上衣搭配成套短裤),块头高大、不知道是国中还是高中女生,漂亮地排成一个扇形,阻挡了前方的去路,脸上露出恶鬼般的表情嚷着「搞什么东西啊?手机都不通了啦!」喧闹着。她们旁边的一对情侣则是穿着质地特别薄,洒上金葱、闪闪发亮的性感浴衣。第一发烟火都还没打上天空,他们似乎就等不及发情了,一边走还一边捏着彼此的屁股。女人涂成鲜红色的长指甲做得太过火,怎么看都只觉得是五根食材模型假辣椒。男人的五根指头则是不时在女人浴衣腰带打的结上戳进戳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才好,总之很碍眼。 一开始接到的通知是说在车站出口处集合,不过今天下午又收到科西学长的mail,把集合地点直接变更为聚餐会场。万里心想,这么改是对的。要是在车站前那种地方集合的话,祭研的社员们恐怕会在推挤的人群中颠沛流离,不断徒劳无功的来回擦身而过吧。 过了一会儿,越过人潮终于能够看见通往河滩地的阶梯入口闸门了。无论是阶梯上还是阶梯两旁斜坡下的通道上都摆满了各棰「章鱼烧」、「炒面」、「烤牛肉串」、「烤花枝」还有什么「爆裂文字烧(这到底什么玩意……?)」的五彩缤纷小摊子,散发出几近暴力的香味。那些从外表一看就知非善类、身上刺着各种图腾的人们发出低沉的重低音,配上黑眼珠小如逗点的三白眼喊着「嘿,混帐,欢迎光临!」或「谢谢惠顾啦,杀了你喔!」杀气腾腾地赚着白花花的银子。「烟火大会」这四个字已经掩盖不过这里根本就是夜市的事实。不是大会,是祭典夜市。能吸引祭研的,当然是祭典罗。 在震耳欲聋的发电机嗡嗡声中,万里一路拨开路边摊前缓缓前进的人流,好不容易从喧置的漩涡中跌出来。从河滩地下方的道路弯进内侧另一条巷子,走进一条两侧并排着细长公寓和老旧大楼的道路,这才总算能好好正常走路。所有建筑物的外侧阶梯上或阳台上、窗户边都挤满了占好地方等着欣赏烟火的人们。 整条路上的小酒馆或餐厅几乎都挂上「客满」或「本日已被包场」的招牌,其中一间的店名正是万里要找的,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对说着「今天本店全楼层都被包场了」,迎面走来的店员回答「我是有预约的日本祭典研究会成员」后,就按照指示从店铺最后方的狭窄阶梯走上顶楼。 看来店里给客人用的位置只到三楼为止,再上去就是堆放啤酒箱和拖把抹布的地方,瞬间充满非请勿入的气氛。不过,刚才店员的确是说了上屋顶,所以应该没问题吧……带着一丝不安,海滩凉鞋的鞋底踩着有点黏滑的地板,好几次差点摔跤,深刻体会到蟑螂心情的万里走上顶楼。 用全身体重推开沉重的铁门,门后即是室外空间了。开阔的空间,晚风徐徐吹来,轻抚着万里的脸颊,很是舒服。 原来包下的是这栋楼的顶楼啊。 只用简易栏杆围住的顶楼空间还满大的。眼前没有任何东西会遮住眺垫河滩地的视野,一望无际的天空,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形成混着白浊的深蓝色。如果把挤满观众的楼下当作人间的话,原来如此,这里还真是称得上接近天堂。 因为眼前有河川流过的关系,吹来的风也略带腥味,即使如此,凉风仍吹透汗湿的t恤带来凉意。白天还热得像是夏天,太阳下山后就变凉了,令人确实感受到季节正在变换。 裸露的水泥地板上放着几张桌子,也四散着小椅凳,不过多半都还好几张叠在一起。 祭研的学长姊们已经几乎到齐了。这对一年级小咖来说可不大妙。 然而学长姊们背对万里排成一列,正蹲在栅栏前手中进行着某种作业,似乎没人察觉万里到了。不知为何,大家手上拿的是装饰圣诞树用的电线灯泡。大概是觉得作为欣赏烟火的贵宾席,这空间实在 太没情调了,所以想将灯泡固定在栏杆上制造气氛吧。 为了挽回身为最小的学弟却比学长姊晚到的失误,万里急忙赶上前。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请让我帮忙!」 用自己能够发出的最有朝气的声音小跑步靠近。 「啊……」 回过头来的学姊一看到万里,表情诧异低喊了一声。原本并排蹲在那里开心固定灯泡的学长姊们听见声音跟着回头,一发现是万里,众人刹时沉默。 短短的0.三秒内,万里已经察觉到理由。从这气氛、这尴尬转移的视线,学长姊们欲言又止的唇型看来……嗯,情报收集结束。思考。得出结论。qed。十九岁肉体的反应速度可比打雷闪电。万里的右手瞬间接收大脑指令「咻」地往下伸。以身经百战的暴露狂都为之颤栗的高速和大胆程度在自己的双腿之间摸索。比起羞耻心,万里决定还是先解决问题。看,多么优越的判断力,多么冷静。要是换个时代,自己搞不好已经取得天下了——先解决后羞耻,是为天下人也!没想到: 「……咦?」 右手摸到的不是预期中门户洞开的空间,而是规规矩矩、拉得好好的拉链。指尖窸窸窣窣摸索,「咦咦?」一副蠢样再确认一次双腿之间。 本以为一定没拉上的牛仔裤拉链,就像个乖孩子一样拉得好好的。哪……哪有这种事……?既然如此为什么学姊要用那种眼光看我! 「咦?到底有什么事啊?」 万里这么问,却无人回答。接着,他发现栅栏前那排熟面孔里少了琳达的脸。只是学长姊们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注视着万里。 那眼光……是同情?还有一半是……温柔体贴……?此外还有一小撮的人「嗳,这家伙刚才干嘛摸自己那里?」……让他们觉得恶心了……? 才、才不是那样呢!万里慌张解释: 「我刚才不是在摸那里!我、我是以为自己拉链没拉才确认一下而已!是说……到底什么事……」 仍然没有任何人回答。 「说真的,到底是什么事啦!既然我拉链有拉,大家为什么要用那种眼光看我!」 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是以一对多的状态。而且是一个一年级面对二、三年级联军。这边完全处于劣势啊。 万里早已失去判断力和冷静,变成一根胆怯不安、不管生在哪个时代都无法取得天下的「草」。要是可食用植物就算了,连当饲料用的牧草都不是,只是一根长在路边顶多只能担任背景的小草。该如何发挥小草的作用大闹一场呢…… 「没有啦,什么都没有啊……」 第一个发现万里,发出诧异叫声的学姊露出尴尬的笑容。一手拿着灯泡站在那里的她,或许是因为经常跳阿波舞而穿习惯了,身上也穿着浴衣。其他学姊也都穿着各色各样的浴衣竞相争艳。接着,她们异口同声,用从来没见过的温柔态度对万里发出邀请。 「来这边嘛,多田万里。」 「一起来装饰这个吧,在四年级来之前要把灯泡装好喔~」 「也别忘了这灯笼喔~」 呵呵呵……快嘛快嘛……来呀来呀……大家对他纷纷招手。那些出现在毫无人迹山巅上的百分百幽魂,或是全身湿透从计程车后座消失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大概就差不多像这样吧。 附带一提,除了香子之外,祭研的女生私下被称为「巨人队」。意思是说她们就像打遍天下无敌手,对获胜有着强烈欲望的职棒巨人队球员。祭研就是由男生们和巨人队外加一个黄金机器子组成,现在巨人队成员竟然要变成幽魂了,这实在叫人…… 「……我不要!」 难以接受。 「很恐怖耶!」 「为什么……?一点也不恐怖啊……」 拖着圣诞灯泡电线的学姊逼近万里,万里不由得大喊「你看,就是现在啊!超恐怖的啊!就是这样很恐怖啊!」企图逃脱。然而这顶楼空间也没宽敞得让他能顺利逃脱,巨人队轻轻松松就包围了他。 「你、你们平常才不是这样的呢!绝对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任何不对劲啊……是不是?」 「是啊……很开心呢……」 「很开心呢……祭研,很开心对吧……」 学姊们兴高采烈拿起圣诞灯泡,用电线一圈一圈往呆站着不动的万里身上缠绕,转眼间被抓住的万里就化身为一个蠢度全开的圣诞灯饰男。连额头也像基督桂冠一样缠上电线,一闪一闪的灯光透过眼皮闪得万里头晕目眩。接着双手各被强迫提若一个祭研特制,还做得颇为气派的红白灯笼(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东西啊)( 「好啦,你去那边乖乖坐下……」 「这可是最棒的贵宾席喔……」 被诱导到并排在屋檐旁栅栏边的其中一张椅子,不,正确来说应该算是被推过去的。全身一闪一闪的万里被按在椅子上,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呼……这、这该不会是、整人游戏吧……?」 等一下该不会突然开始倒数计时,等数到「零!」之后,这张椅子就当场爆炸,自己便比烟火还早一步在天空中绚丽绽放了吧。内脏爆裂,四散在为参加祭典而来的人们头上……就这样被炸死,尸骨无存……不对,这已经超过整人游戏的范畴了吧。应该没人笑得出来才对。 还是说,等数到「零!」之后,这张椅子就会气势十足地向前飞出去,只有身上穿的衣服被钩子勾住而留在原地,自己则化身为全裸圣诞灯饰男朝人群之中喷射,让羞耻的花朵在夜空中绽放。只要掉下去时不要出错,应该勉强还算好笑?总之,得在倒数计时开始前想办法逃脱才行。 脑中只想得出这些后续发展的万里,肩膀突然被人搂住。 「噫唷!最近过得好不好啊!」 「噫呀……!」 只有第一声是学歌舞伎唱腔,后面都用偶像剧角色般爽朗语气与笑容凑上前来的科西学长,突然从背后搂住万里的肩膀。跟在他身后的是挂着相同爽朗笑容的三年级学长们。在这天色渐暗的日暮时分,大家的脸色看起来莫名黝黑,还冒着油光。 「……我、我不知道耶、最近……没特别觉得……那个啊……」 「那个是吗……这样啊!这样啊,嗯!」 科西学长被万里身上蠢度全开的闪烁灯光照得忽白忽黑,像个按照剧本「学长/此时伸一个大懒腰」演出的演技拙劣的演员,伸了一个超刻意的懒腰。接着,他把背靠在面对河川方向坐着的万里斜前方的栅栏上。此时剧本上写的应该是「学长/背靠在栅栏上,露出笑容」吧。这样的学长一手提着装有一个大盒子的便利商店提袋,尽管万里对那袋东西一点也没有兴趣,他却说着: 「什么、这个啊?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这个是……」 科西学长继续彻底发挥演技,装出害羞的样子别开目光,缩起嘴让脸颊凹陷,再一边用空着那只手的食指搔了搔凹下的脸颊,一边用嘴里的舌头朝凹下的脸颊顶。 「送你的啦!」 说这句话的语气宛如莉香的那句「完治!」(注:日剧「东京爱情故事」中的经典场景),把手中的盒子往万里身上丢。万里在内心庆幸后面的台词他没有继续讲下去,但值得庆幸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如果是偶像剧,那盒子一定能用cg后制出划过天际的美丽抛物线,最后完美落在万里臂弯中吧。遗憾的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对双手各挂着一盏灯笼的万里而言,不仅这出乎意料的一抛吓得他忘了动作,纸盒更以超乎想像的速度飞过来。啊啊啊!正当万里缩起身子想闪避时,已经被 「啪」地击中下巴了。 「凹呜……!」 击中下巴的那东西弹落膝盖,原来是一盒冲绳海盐口味的金楚糕。一盒里装了五十二个(真多)……这才想到:啊啊,对喔,三年级的学长们去了冲绳啊… 「……好、好痛喔科西学长……」 「哎,该怎么说好呢……」 他完全没听见我说什么嘛。 「多田万里和机器子啊,对我们来说……就是那个嘛?要说的话……就像是受精卵一样的东西嘛!」 「……」 真心的,打从心底一点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万里觉得自己变成一块岩石,不管人家跟自己说什么都听不懂,不管被说了什么也无法回应,一块只能杵在那里,从裂缝中不断滴出水来的岩石。水滴在岩石表面上写下的字迹就是「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一边在内在心理的世界滴滴答答滴着山泉水,万里一边心想真可惜琳达不在。要是她在的话或许能制得了科西学长,总觉得只要她在,无论事态如何大概都能解决吧。她迟到了吗?怎么还没出现。 金楚糕还搁在膝盖上,万里也依然维持愚蠢的闪烁,忽明忽灭,在明灭中虚弱无力地反问: 「受、受精卵……?」 「也就是说,是两个生命体合而为一的意思。因为你们两个总是成双成对的嘛!」 话说回来,这个人,科西学长这个人原本就是这么蛮不讲理又莫名其妙的人吗? 「……怎么没看到……琳达学姊啊……」 「琳达的事就先别管了!那家伙说要直接从老家赶过来,结果现在东海道新干线的车班全部误点,所以她会迟到,现在就先别管她了!」 「咦?从静冈过来吗?她回老家啦?」 「我不是叫你别管了你还问!比起那个,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的事吧!别想逃避!」 万里脑中不禁浮现一个想法,该不会那天的事故和后来发生的种种,促使万里思考和下定决心的事,一切都被学长姊们看透了吗?不,不会吧。万里打消念头,更加疑惑了。既然不可能会是这样,就算万一真是那样,眼前发生的事还是无法解释。 「……那个,我真的不知道学长想说什么,可以请学长姊跟我说明一下这状况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了吗?」 「不需要说明吧!是不是啊大家?不需要对吧!」 丢着以夜空为背景,兀自全身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一年级不管,学长姊们边点头边发出「对啊!」的呼声。彼此意有所指的眉来眼去,又不时小心翼翼朝万里偷瞥,就是没有半个人肯回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是莫名其妙。难道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祭研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学长姊们会用这种诡异的态度对自己呢。 上次祭研成员集合是八月的事,就是在那犹如酷暑地狱的堉玉正式参加阿波舞表演的那次。当天活动平安结束,也举办了开心的庆功宴,因为喝醉酒所以提早离席的自己……难道是那天搞砸了什么事吗? 一直从正面逼近的科西学长粗壮的双手突然抓住万里穿着t恤的肩膀。进入回忆模式的万里被出其不意的一抓,身体不由得跟着摇晃。脑子受到的冲击让他什么都无法思考。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们大家会将你,还有机器子……温暖包围起来唷!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而已!我们会很温柔,很温暖,就像派皮一样,我们祭研的所有人会将你们两个一年级轻轻包住!这份温暖如同派皮一样柔软,绝对不会崩坏!而且口感绝佳,弹牙不碎裂!你懂吗?懂吧!」 我不懂……一旦这么回答,科西学长就显出不耐烦的表情往后退。 「你说你不懂?你是白痴吗!也就是说……总之,就是那样啦!你懂吧!」 人家就是不懂……话说出口时舌头还打了结,听起来真的就像个白痴。 「什么?真是的,你这超级白痴……!也就是说……就是那个嘛!」 科西学长先挪开一次视线,舔舔嘴唇,环顾了周遭其他成员一番之后,在微妙的紧张气氛下,他们彼此轻轻点头。好像在说,就是现在,难以敔齿的话现在就要说出口了喔。要说了喔。那种已经完成心理准备的觉悟明显从全身散发,科西学长皱着眉头,凝视着万里深吸一口气: 「……千万不要因为分手尴尬就说要退社喔,哪一方都不可以!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喔!」 说完,像是要模糊焦点似的,学长朝万里肩头槌了一记。好痛。可是,比起「好痛」,更多的是「什么鬼啊?」,莫名其炒的万里一脸痴呆歪着头。 「你们两个对我们祭研来说,就像是派皮里的内馅!早已是融为一体了!就算你们不再是一对情侣,也不能连身为祭研伙伴的羁绊都放弃!知道吗!我没说错吧!大家!」 对啊!学长姊们再次异口同声。「帮多田万里打气吧!」一阵掌声如潮水涌来,还自然而然演变为打拍子。男生们说「多田!」巨人队说「万里!」。「多田!」「万里!」「多田!」「万里!」……不知不觉中,祭研拿手的call and response队形已经整队完毕。 「……啥?分手……你是指什么意思?」 只有万里跟不上节奏。身上被强制缠绕的灯泡还在闪烁,不过这时终于……虽然太迟了但是终于……脑中灵光一闪。那一直不断朝岩石裂缝敲打进去的名为「分手」的凿子,终于敲进柔软而半生不熟的岩心。万里总算理解事态的原因了。 该不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些人说的话,该不会是以自己和香子已经分手为前提吧……?为了怕在伤口撒盐,所以才会有这些莫名顾己i的态度吧?他们害怕的应该是失去仅有的两个一年级社员吧?「啊,原来如此!」万里忍不住用力点头,这样就完全解释得通了。那么,这些就不是什么整人游戏罗?这张椅子不会爆炸,也不会在衣服被勾掉的状态下飞出去罗?什么嘛,真是太好了——不对不对不对!急急忙忙摇头。 「……才不好呢!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我们完全没有分手,那种事……」 就在这时。 「喀嚓。」听见通往店内阶梯的铁门门把转动的声音,所有人都回头了。叽叽,来人怯生生推开沉重的铁门。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啊、这门好重……」 自身的体重敌不过铁门,「呀噫、碰!」门硬生生又关上了。不过那徒劳地在门缝中逐渐远去的声音确实是香子没错。 「香、香子?你没事吧?」 万里虽然立刻就想起身,无奈在双手的灯笼加上缠绕全身的灯泡电线阻挠下行动怎么也快不了。而学长姊们又似乎还没解开误会。 「是机器子耶……」 「刚才那是机器子呀!」 「是啊!机器子这家伙,从修理心的工厂回来了!」 「大家!张开温暖的双手迎接从故障边缘归队的机器子吧!」 「好耶!」 学长姊们动作一致,高举拳头,丢下万里不管往出口跑去。反正已经充分安慰过万里,也送他金楚糕了嘛。他们大概是这样判断的吧。被丢下的万里带着欢乐闪烁的圣诞灯饰,摇摇晃晃地试图起身,想追上学长姊们。 「我就说你们搞错了嘛!我们没有分手……」 就在万里努力尝试解开那谜样的误会时,门也被大大打开了。原来是科西学长将沉重的铁门朝外侧拉开。 铁门打开之后,在另一端的是…… 「谢、谢谢你,学长!真的是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被人潮推挤着带到会场那边去了!」 在那里的……?是……香子? 所有人都失去言语。万里「唔!」地呻吟了一声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夏天(也快结束了啊)。 直到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屋顶,突然陷入一片沉默。只有风声与来自人间的喧嚣,仍像搞错状况似的闹热滚滚。 「……咦?呃……?咦?是这里……没错吧?啊、万里……咦?怎么了?这、这怎么回事啊?」 一个很像是香子的女人露出和刚才万里一样的表情歪着脖子,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她,几秒钟的时间凭空流逝。终于。 「……初次造访贵宝地!」 科西学长突然蹲低马步,做出严肃的表情。右手收到身后,左手向前伸出。这、这是拜码头啊。只能这么做了。其他学长姊们也相继摆出相同姿势,纷纷「初次造访贵宝地!」「初次造访贵宝地!」喊了起来。万里依然带着蠢度全开的圣诞灯泡,也赶紧跟着「初次造访贵宝地!」 被祭研多达十几名社员拜码头,这个看起来很像香子的女人僵立在门口,露出困惑傻眼的表情。 「……咦?为什么……初次造访贵宝地……?」 尽管看得出她是姑且学科西学长的样子伸出左手,回拜了一个码头。科西学长则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摆出完美的架势。 「初次造访贵宝地,谢谢您,请多指教!敝姓舆野,人称科西!若有给机器子大姊添麻烦的地方请务必见谅,不过在下的小弟有话想跟您说!」 收在身后的右手,对万里比了个「快上」的暗号。不可思议的是,万里立刻理解科西学长想要自己说什么。明明刚才还是一颗冥顽不灵的清水岩石,现在却像胖子吞下麻婆豆腐一样迅速吸收、理解了科西学长的意思。半蹲着马步(的圣诞灯饰男)咻咻滑行到科西学长前面,做出麦克杰克森的招牌动作:身体笔直后倾,右手食指和下巴同时用力向前,对着很像香子的女人一指。 「黑道大姊头——?」 高声这么一喊。 「咦咦……? 不是吗?真是的,不能小看这家伙呢。 出现在那里的香子一身浴衣打扮,但却怎么看都是个黑道大姊头。看那似乎随时可能掏出喷子,魄力十足的旧世纪浓妆。涂成雪白的舞台妆容,画上锐利得吓人的超浓眼影,像用毛笔描出来的墨黑眉毛,耸立脸部正中央,立体感十足的银色鼻梁,又青又紫又带点粉红的口红描绘出昭和时代的唇型。觉悟吧! 身上穿的浴衣恐怕是非常贵重的高级货。亚麻布料的浴衣散发出一股气势,大胆敞开衣襟的穿法更非普通人能轻易模仿的。梳得特别蓬松又特别低的日本包头,露出光洁的额头。鼠辈!敢对我开枪就开吧! 伸手按住四十岁女人风情万种垂下的一缕发丝,香子大喊: 「不会吧?」 光明正大喊出的这句话,既不觉得丢脸也不多加修饰。什么不会吧,你这副模样根本就是百分之百的黑道大姊大啊。 「是说,学长姊好像以为我们分手了。」 「咦咦咦?」 第二次的「不会吧!」因一阵强风吹来而「碰!」地再次关上的铁门,再次徒劳地逐渐远去。 「所谓谣言就是这样传开的吧。」 「是啊,真是吓了一跳。竟然说我们分手了。」 某人登场时的昭和年代浓妆也真令人吓了一跳呢。不过这还是别提好了。 「不过老实说,昨天还真的差点要分了呢,好险好险。」 「哪有什么好险。」 那种事根本就没什么啊,香子摇着头说。一边摇头,指尖一边撕着纸胶带。做事没计划性加上凭着蛮力乱撕,总是「啪哩啪哩」一次拉出太长一截,正一脸嫌恶剥下因过长无用而黏在手肘上的胶带,全部一圈圈往栏杆上缠。 「……这样就好了!」 过长的胶带缠绕的部分显得特别大,形状像极了螳螂卵。这很明显就是不及格嘛,忍不住吐嘈「这样就好了才怪咧」。正当万里心中涌现一股想动手撕下胶带的冲动时,却被刚好从背后走过的学长问:「怎么?你们两个还在搞这个?来得及吗?」只好急忙回答:「不好意思,我们会尽陕!」赶紧着手去贴下一个地方。分工合作的方式是:万里将灯泡电线压在栏杆上,香子再用胶带贴上去。雨个一年级不但都迟到了,动作还慢吞吞的一点都派不上用场,再这样下去今天晚上可没脸面对学长姊了。 通知四年级学长姊们的集合时间似乎原本就刻意延后。所以在他们到之前,得赶紧把场地布置好才行。由于顶楼的空间平常不会对一般客人开放,万里最早上来时,放眼望去也真的觉得很没有情调。可是看看现在又是如何?在祭研现任社员的手下,栏杆上缠满了闪闪发光的圣诞灯泡(还没全部缠完);祭研特制灯笼沿着桌子挂了一圈(向店家借来挂衣架,牵了圣诞灯泡再把灯笼挂上去而已),不知为何营造出既廉价又妖艳的光线,飘散着一股彷佛只有曼谷夜市才看得到的独特气氛(没去过就是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视野。周遭毫无遮蔽物,眼前辽阔的夜空就是舞台,不久后就要展开烟火祭典了。愈接近开始时间,楼下的道路就愈发嘈杂,喧闹的声音甚至连这位于四楼的顶楼都听得见。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虽然经历了很多事,但现在万里蹲在地上一面接受凉风吹拂发丝,一面感受着内心的雀跃。最美好的是,香子就在身边……虽然她又在栏杆上黏出了一个螳螂卵,说着「很好,这样就没问题了!」不过,总而言之,她在这里。看起来精神饱满。 这时,从桌子那边爆出学长姊们「喔喔!」的欢呼声。原来是几个店员搬来了一个大冰桶,里面装了满满的冰块,还看得见几瓶插在冰块里的冰啤酒。刚才已经搬来放在桌上的无酒精饮料,就装在喝到饱餐厅里经常可见的超大啤酒杯里。原本学长姊们还在猜今天店家这么忙,社团包下的又只是屋顶而已,恐怕送来的啤酒也和无酒精饮料一样稀吧……本来都差不多要放弃了呢。 叠在一起倒扣的玻璃杯也被送上桌,分装盘和筷子也逐渐齐全了。接着送上来的是堆成小山高的三盘沙拉、一样是装成一盘小山的三盘炸薯片、不输前面几样菜的三盘炸鸡塔。从那几乎是赌气堆出来的屹立不摇的食物小山,可看得出店家暗示「既然有这么多了,你们就暂时乖乖吃这些,别一直跑来店里点菜吧」的意图。 科西学长看着送上来的沙拉,皱起充满男子气概的眉毛嘟哝:「会乾掉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伸出双手辽在生菜上面,被正在搬椅子的学姊们怒斥:「科西!快点做事!」 散播万里和香子分手谣言的正是此人。当今祭研的领导人,男生里面舞技最高明的第一把交椅,从喝酒聚会的干事到跟校外团体的交涉都可以交给他卧这位肌肉壮潠舆劈学长。 自从一年级这对情侣不约而同没有回覆聚会邀请的mail时,科西学长内心「咦?这两个家伙该不会……」的推测就此萌芽了。 过去社团所有活动都出席的全勤奖情侣,这次竟然拖拖拉拉不回覆?尤其是香子,根本完全联络不上,太奇怪了,这绝对有问题。他这么想。 听说两人正式交往的消息之后,不只是科西学长,隶属祭研的所有社员似乎都对此感到些许不安。毕竟男女交往容易起争执,总有一天会分手。「他们如果分手,说不定会导致祭研的历史就此中断」,科西学长是这么说的。据说其他学长姊听了也都点头同意。 对学长姊而言,只有这两人了。好不容易才捕捉到的唯二的一年级社员。要是这两人之间发生什么事导致其中有谁退社,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了。 只有一个一年级跟没有没两样。回过神来就会发现那个人不再上社团,祭研将再也无法世代传承,也就等于祭研的历史将就此结束。一般来说,大学一年级时交往的情侣,外加两人都还是初恋的情形,要持续交往好几年根本需要奇迹;更别说这两人从旁人眼中看来一点共通点都没有,什么时候分手都不奇怪。 ……听了这番解释,香子不满地抗议:「才没这回事呢!」万里则只是(唉,学长姊不明白香子有多缠人啊……)心平气和地想着。附带一提,自己现在已经相当明白她有多缠人了。 就是这样,科西学长一边等待两人回覆,一边猜测两人感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非常非常担心。到了前一天,万里虽然回覆了「明天我会去」,后面却跟着「香子会不会去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她自己应该会跟学长联络」——这,这么生疏喔! 读着万里的mail,这位体脂率10%,高中时还是篮球选手,有张猴子脸的大三学长竟然颤抖了。心想,可怕的事难道真的发生了吗。而直到最后香子都没有回信,更证实了他的这个猜测。至此,科西学长终于做出「那两人一定是不行了」的结论。 所以今天,在万里和香子不知情的状况下,科西学长提早召集了二年级和三年级的社员。当科西学长宣布一年级的两人分手的消息时,这批祭研的中坚分子大为震撼了。在混乱之中商量的结果,众人决定的方针是:使出温情攻势尽全力安抚失恋的两人,让他们感受关怀而不至于退社。谁知正当众人相信自己正如派皮一样温暖又柔软地将万里包围起来时……突然一张化着大浓妆,宛如被诅咒的脸从黑暗中浮现。科西学长真的吓到了。当他明白自己的确信竟是一场误会时,竟然一边发出「什么嘛!吼——唷——太好了……!」一边当场腿软,瘫坐在地。 另一方面,香子则是一直以为「万里已经跟学长联络好我要参加今天聚会的事」了。这部分就真的是沟通上的失误。 昨天,老爹吃完泡面后,出乎意料亲自开始洗碗时,香子总算酲来了。 当时万里正想要回家,听见香子低哑的声音问:「你要回去了?」一回答:「要回去了啊。」香子又说:「……一切照旧?」他便回答:「一切照旧。」「你生气了?」「讨厌我了?」万里摇头。香子的「抱歉,全都是……」被万里的「我也很抱歉」盖过。两人就说了这些话,但有这些就足够了。剩下的既不需要言语,若说出口那也只会成为「言语」。当万里闭上眼睛时,黑暗中仍看见粉红与白色的光芒闪烁,穿得超没品味的香子依然躺在那里,显得好隋颐,而内心涌现的各种情感也只是在那里,但现在万里只想就这样将它们放在那里。 将借来的围裙折好放在矮桌角落,试着问了她「明天去不去?」自己是打算参加的,如果香子也愿意去的话,能一起看烟火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不过万里也很明白,这样折腾下来,香子的情感才刚从悬崖边生还,最好不要硬邀她去,以免她压力过大。所以,只留下一句「你考虑看看罗」。 听他这么一说,香子那张哭花的脸上露出恍惚的表情,点了点头。万里以为她的点头代表「会考虑看看」,没想到事实上香子却是「好,那我要去」的意思。恍惚的原因,是因为一个星期都没睡好的困意正袭击着脑袋的缘故。在困意之中逐渐融化的脑袋也误以为万里会代替自己告诉学长要参如聚会。毕竟对方可是万里呢,是我男朋友呢,是会煮泡面给我爸吃的人呢。 于是香子就这样决心再度展开身为人类的生活。支离破碎的心情总归是重新振作了,当天晚上好好吃了饭,也好好泡了澡,顺便洗了头发,睽违数日终于回到年轻女孩该有的生活。寄了mail给柳泽和二次元君,也打了电话给千波。聊了十五分钟,挂上电话之后,两个男生的回信也寄来了。信中所传达出的绝妙轻松感,以及隐藏不住的沉重感,令香子不知怎地哭了起来,就这样哭倒在床上。回过神来时,不可思议已经是早晨了。终于好好睡了一觉……这么怔怔想着,突然在刺眼的晨光中发现柜子上的惨状。被凶巴巴的万里丢出的枕头一扫,两瓶身体乳液的玻璃瓶掉到地上摔破了。当时闹得如此失控,也难怪这一觉能睡得这么熟了,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嘛。想通了之后,香子便乖乖整理了玻璃碎片。 接着开始准备换上浴衣,寄了「我会穿浴衣去喔!」的mail给万里。到这边状况都还算顺利,但正想预约帮人穿浴衣以及梳头化妆的沙龙时,却遭到了挫折。沙龙的人说,今天的预约已经全满,没有办法再接客了。打到别的沙龙去也全军覆没。没办法,只好在网路上找了一间从没去过的沙龙。 那是一间莫名昏暗的沙龙,里面只有一位相当上了年纪的阿姨……不,是老婆婆。虽然一打开店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明显的「阿嬷的味道」,但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一下催着香子更衣一下催着她梳头的老婆婆有点可怕,只要稍微想照一下镜子或是身体扭动一下,就会被她打屁股。 好不容易弄完,正想付钱时,老婆婆又说,也好好帮你化个妆吧。于是,不由分说地又被按在收银台前的长椅上坐下。一下子差点被扑脸的漫天白粉呛到,一下子脸上又被拿笔东画西描,离开沙龙时,自己到底最俊变成怎样了也不知道。因为时间已不多,只好拦下计程车,没想到烟火大会会场附近实施交通管制,只能下车穿着木屐用跑的。最后,当香子气喘吁吁冲进店里时,一个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大笨蛋却冲着她大喊黑道大姊大——这就是经过。 「……头发,没问题吧?」 香子还很介意,不住伸手去摸浏海。 稍早前,学姊们实在看不下去,就带着化妆包和香子去了厕所。十分钟后回来时,香子已经恢复正常,成为「平常的加贺香子」了。 原本的妆几乎都已卸下,重新铺上一层薄薄的蜜粉,再擦上质地透明的腮红和唇蜜,平成时代的美女再次苏醒。头发也从浏海开始编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松的丸子,符合年轻形象的发型。浴衣重新穿过,敞开的衣襟现在也乖乖靠拢了。 「没问题没问题,不管是头发还是脸都很完美。浴衣也很适合你。」 万里这么一说,香子便「嘿嘿」露出笑容。完美的……春风满面的得意笑容。蹲着缠绕出一个一个的螳螂卵,摇头晃脑似乎很高兴。像是在说:怎么样,很美吧。那张得意的脸美得无可挑剔,竟然能把她化成充满「五社风格」的霸气大姊头妆(注:五社英雄,为描述黑道大姊头的电影「极道之妻」系列作导演),万里不禁佩服起那位老婆婆来。反过来说,要有那种化妆技术也是不简单啊。 香子阱着浴衣的模样,即使手上拿的是胶带依旧宛如一幅画。染成深灰色的亚麻浴衣将通透的肌肤衬托得更加雪白莹亮。腰带是具有清凉感的白色,中间再用水蓝色的鲜艳腰带绳系紧,古董风的腰带夹以深紫色的宝石制成,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朵蔷薇。至于插在腰带上那把正反面写着「yes」和「no」的团扇,因为是祭研的特色,也就没办法计较了。穿着浴衣的巨人队每个人都有一样的扇子,万里也把自己那把带来了。 「这件啊,是我今年新做的浴衣喔。刚进入夏天时,我就好想和万里一起去看烟火啊!不,是一定,一定要去!决定之后,就用超急件请人做了这件喔。幸好终于有机会穿了呢。」 「啪哩!」再次无谓地撕下一段过长的胶带,贴在万里压好灯泡电线的栏杆上,香子的眼光望向天空。 「哎呀,怎么还不快点开始呢。」 那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说话方式,充满她单纯的期待。不知为何,万里突然觉得内心一阵激动。或许是香子不在身边的这个星期之中,自 己对这件事累积的情绪涌上了喉头吧。将这突如起来的哽咽预感用力吞下,万里对香子说: 「……应该就快开始了吧?」 只说了这一句,万里笑了,香子也笑了。 天色还没全暗,只有河滩地另一端两个巨大的瓦斯储存槽黑影显得特别黑。两人并肩站着眺望远方,香子脸上还笑着,突然指着那个说: 「那个会不会烧起来啊。」 笑嘻嘻地。 「……」 这句话依然说得如孩子般天真无邪,只不过,也单纯不吉利。万里说服自己,她的意思不是「吼唷!怎么还不快点开始放烟火,让那个烧起来,痛快的毁灭这一带吧!真想看哪~!(笑)」而是「哎呀,万一烟火点燃那个,烧起来了怎么办?应该不会吧?我好笨喏(笑)」装作没听见、装作没听见吧。重新打起精神,万里说: 「总之,怎么说呢……太好了呢,能和香子一起来。」 听着万里突如其来的感性低语,香子也深深点头。 「嗯。真的,太好了。」 要是在昨天那场灾难中做出任何错误决定,现在的两人或许真如科西学长的误解一样分手了也说不定。一想到这一点,万里忍不住问: 「……万一我们真的分手了,大家也像刚才那样想帮忙修复的话,会稍微有救吗?真的会因此就不退出祭研了吗?」 一边精力充沛生产着螳螂卯,香子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摇着头说「不可能的」。 「是吗?」 「是啊。因为,如果真的那样,我根本就不会来这里,也就不会跟学长姊们见面了。应该说,我想我再也不会走出来了吧。一直关在房间里,别说社团了,连大学都会退学,任由头发长长出油,就算长出胡子变成大胖子也不去洗澡。变成一只失去言语的兽,到时候就完全是松露猪了呢。该怎么说呢……也就是……也就是……」 瞥了一眼万里。 「……啊,不见了啦!刚才都已经到这里来了说!」 一脸可惜样的香子指指自己喉咙,扭着身子,惋惜着那虽然没说出口但一定也不是什么正经话的「也就是说」后续。觉得可惜的应该是万里吧。 「……你会长胡子喔?」 「会长啊?咦,你不知道吗?如果不好好保养,女生也会长的唷!是说啊,我昨天就长了呢!若说那是寒毛也未免太有力了,就像胡子一样蓬松呢。」 凝视着用手指在嘴边搓啊搓的香子,真心为她感到遗憾的万里此时,听见了从烟火大会会场传来的广播声。 其他学长姊们好像也听见了,「广播说什么?」「嘘,听不清楚……是要开始了吗?」「已经到开始的时间了吗?」大家纷纷竖起耳朵,但不知道是因为广播声刚好被建筑物遮住,形成奇怪的回音,还是因为四周的嘈杂和风声,使得广播内容怎么也听不清楚。 这时,科西学长突然说: 「啊,好棒!大家手上工作先停一下!过来集合,听我说!」 一手拿着手机,将所有人召集到桌边。万里和香子也停下于中的作业,往科西学长身边移动。 「这是刚才学长寄来的mail,我来念给大家听喔!『科西,辛苦了!你真的是个大帅哥,而且肌肉锻链得好棒……』」 ……围着桌子的众人默默退散。 「好啦好啦对不起啦对不起啦。那我重新念过嘛!『科西,辛苦了!我们现在正从车站要过去,只有荷西没跟我们一起,不过那家伙应该马上就会到了。对了,荷西他好像也终于获得内定录取了喔』。」 真的吗!太好了!围成一圈的学长姊们发出欢呼,万里也情不自禁「喔喔!」握紧拳头。 祭研四年级学长姊们这个夏天一直在为找工作的事努力奋斗着,前阵子,好像突然摆脱了厄运似的,接二连三传出获得内定录取的消息。身为学弟当然为他们感到开心,也很想好好庆祝一番。可是,祭研最重要的总领队——荷西学长,也就是星野学长却一直没能获得内定。不难想像他内心的焦急,大家也就始终无法大剌刺开心庆祝。 这下,四年级的出路终于都确定了呢。 「『荷西他已经打进面试最后一关,说如果没过的话,今天就不会去。不过,刚才他联络说今天会来!真是太好了!』……以上!」 太好了~呀喝!科西学长高高举起象征胜利的拳头,围绕着他的一群人也自然而然开始拍手。明明该接受鼓掌暍采的四年级学长本人都还没来。然而,或许是无法压抑这份喜悦吧,万里也使尽全力,激动地拍着手。 虽说每一位四年级的学长姊取得内定时,万里都打从内心想为他们欢呼。不过其中尤以荷西学长获得内定一事,更是教人感慨万千。万里刚认识他时,他已经因为就职活动而筋疲力尽,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显得憔悴不堪,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那疲惫的模样都令人同情。一想到自己将来也可能经历这一切,万里就无法作壁上观。香子一定也有相同的心情吧,站在万里身边,把胶带挂在手腕上和大家感慨又开心地笑着拍手。 刚好这时候四年级除了荷西学长之外的学长姊也陆续来到,每个人打开门时,都是「唷~大家好!」「咦?这里是怎么了?搞得很不错嘛!」绽放笑容,眼神闪亮。 「恭喜!」 很自然地,迎接学长姊来到的这些学弟妹们也如此异口同声。鼓掌逐渐变成打拍子,众人列队从两边将四年级学长姊围起来。面对面,双手高高举起,手臂搭成隧道,迎接从就职战场上生还的傲人学长姊们。和大家一起打着拍子,万里对场地还未完全布置完成感到懊悔。唉唉,真想用更完美的状态来迎接他们啊…… 「哇,好高兴啊!等一下等一下,咦,糟糕,怎么办,我有点感动了……怎么好像快哭了……」 其中一位学长感动得揉起了眼角。 「……嘿~嘿!」 这位学长伸出下巴,做出熟练的戽斗。不管是下巴的移动距离或是拉长的脸都令人太厉害了。于是,四年级学长姊齐声「嘿!」交错「嘿!」翻白眼「嘿!」斗鸡眼「嘿!」,看到他们这样,学弟妹们当仁不让从丹田发出声音: 「嗯唔……!嗯唔……!嗯唔……!」 合音就交给我们学弟妹负责吧。为了烘托学长姊们,尽可能蹲低身子,做出撒网动作,动作剧烈得浴衣的衣襟都敞开了也不以为意,用尽全身力量将「嗯唔……!」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管是男生们,巨人队还是黄金机器子,大家整齐划一,激烈的动作一致,在祭研传统的高昂情绪下扭动全身。就在这时。 「大家好啊!唷,已经开始啦?嘿!嘿!嘿~嘿!」 身体异样轻巧地转转转!在华丽的三圈转身之后,以一个超酷的姿势现身的正是荷西学长。「出现了!荷西的神级pirouette (注:芭蕾舞中用脚尖旋转的动作)!」「完美的金鸡独立!」「纹风不动耶……!」「呜哇,他用脚尖站着耶!」——学长姊们嗡嗡的赞叹声听在万里耳中有如咒语一般,总之,只要知道荷西学长超高调现身就好了。不愧是获得内定的人啊!果然与众不同!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行动这么敏捷的荷西学长呢! 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在这里所有的祭研社员如怒涛般蜂拥而上,将以得意舞姿受到赞叹的荷西学长团团包围。简直能和金八老师(「喂,三年b班!」……「金八老师!」那一幕)匹敌了嘛。 接下来三十秒内发生的事,在往后的祭研史上,留下了「三十秒白化现象」的记述。 零秒。 首先发生的,是「荷西,恭喜你获得内 定!」的大合唱。接着是其中一个四年级社员大喊「这下所有人都取得内定罗!」「万岁,太好了~~~~!」……在场所有人因为太开心,竟然一起往上跳了起来。真是一群傻大学生啊。无法处理内心的喜悦,不知如何是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耶~」地往上跳。几乎所有人同时着地,落地的冲击震得桌上堆成小山的沙拉、炸薯片和鸡块塔一口气崩坍。 三秒。 荷西前辈低落的声音响起。 「……呃。」 他说。 五秒。 「……啊,原来如此……」 八秒。 「……对不起……其实我,还没取得内定录取通知……上次虽然打进最终面试了,可是最后还是谢谢再联络……抱歉……大家,真的很抱歉……我想转换一下心情,所以虽然没有拿到内定今天还是来了。明明我是个不被社会需要的人还来,我竟然还活着,真是对不起大家。」 低下头。 十三秒。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在一片空白的沉默中,荷西学长转身落寞往回走,只是刚才来的时候那高调华丽的旋转舞步,现在变成了徒步折返。当下的气氛,让人怀疑是否全世界的原子都静止不动了。 十五秒。 喀嚓,门被打开了。冲着荷西学长正面,出现了一个散发异样光彩的发光体。 她穿着无袖白色棉质罩衫配上七分窄管黑色牛仔裤,脚下踩着凉鞋,一头充满光泽的乌黑秀发。发现这个人是琳达的似乎不只万里。「咦?是琳达?」有个人愣愣地这么问。头发长长了呢。瘦了吧?虽然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不过铁定有哪里不一样了。总之她就是变漂亮了,整个人水灵灵的,就连身上散发的光芒显得润泽。 「咦?这气氛是怎么搞的?」 十八秒。 「是说、是说是说是说……」 琳达的双眼紧盯着万里和香子。接着忽然不明其所以然逼近两人大喊「是说啊!」睁大的眼睛确实闪闪发光,黑眼珠深邃清澄,和透明的肌肤相得益彰,她真的美得莫名其妙。湿润的嘴唇在两人面前一开一合。手指了指万里,又指了指香子。 二十秒。 接着,那个突然就开始了。烟火大会。 琳达嘴里还在叨念着。是说、是说啊。是说,烟火大会本来就该开始了吧。大家就是为了这个才聚集在这里的啊。要是没开始那才有问题呢。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在这理所当然的气氛中,时机一到就该理所当然地开始。可是,说到普通的烟火是怎么开始的,不只是万里,在所有人的想像中,应该都是「咚!啪啦啪啦啪啦……」「哇,好美喔!」「赞啊!」——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 咻砰咻砰咻砰咻砰咻砰咻砰咻砰咻砰咻砰咚乓咚乓咚乓咚乓咚乓咚乓咚乓咚乓咚乓咚乓咚乓~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咻砰砰砰砰~~咻咚咻咚咻咚咻咚咻咚咻咚咻咚、碰咻、咚乓!咻砰咻砰咻研咻研咻砰咻砰咻乓乓乓乓乓乓! …这、这是……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怎么一开始就这么刺激啊。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是说,这太恐怖了吧。 这什么啊。 极鲜艳色彩的大爆发,有如发狂般连续发射升空。激烈扫射的烟火在夜空中毫无预警地炸裂了。太突然,太唐突,总之就是太夸张了。这一场烟火大爆发可以说是太过头了。在弥漫的白色烟雾中,火球接二连三发射升空。那死命程度几乎令人不忍卒睹的大中小大中小大中小,高低高低高低,毫不犹豫地纷纷在空中炸裂。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型爆发,火焰的线条朝四面八方喷射,宛如触手一般延伸出去,流淌般的侵入整片夜空,这些烟火相叠,把夜空变得五彩缤纷。从脚底也传来直达下腹部的巨大回响,鼻端飘来呛鼻疼痛的浓厚火药味。万里突然觉得好羞耻。没想到在如此夸张的爆炸面前,人是会感到羞耻的啊。被如此单方面愚弄也毫无抵抗,还献上惊叹的呼声,简直就像傍晚的新闻节目里介绍的吃到饱餐厅一样任人予取予求。万里对于这样的自己一个劲儿地感到羞耻不已。相信大家也有一样的感觉,说不定在这里看烟火的几万人都经历着一样的羞耻感吧,而头上的烟火大会开场秀还在永无止尽地咻砰(以下省略)!原本就已陷入一片沉默的祭研众人看得张大了嘴,动也不动。 二十八秒。 万里转头看着香子的脸。香子也正在看着万里。 各种思绪在胸中来了又去,彼此都不知该说什么。应该先说「这烟火好夸张啊」吧。不对,在那之前好像应该先说「该拿荷西怎么办才好」,再顺便说说「琳达是怎么了啊」吧。 昨天差点分手的两个人。可是现在却在这里,一起站在这既震惊又尴尬又羞耻的气氛之中……所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了。 总之,牵手吧。不知道为什么高举紧握的双手,万里张大了嘴巴。香子也被感染,跟着张大了嘴巴,两人在同一时间深吸了一口气。不愧是情侣,心意相通。四目相接(预备)…… 「「巴鲁斯跳舞吧?」」 ……喊出「巴鲁斯!」的是万里。「来跳舞吧?」则是香子喊的。(注:「巴鲁斯」是动画「天空之城」里的毁灭咒语。「来跳舞吧?」则出自电影「shall  we dance?」) 三十秒。 以上。 *** 身为在今天散播了两个谣言的罪人,科西学长自己给自己下了奴隶之刑的惩罚。不但四处转台为所有学长姊学弟妹斟酒,每当要加点时也由他负责冲下楼梯到厨房点餐。此起彼落的「科西!炸鸡块!」「好的,是!」「科西!去拿水来!」「好的,是!」「科西!你改个名字!」「好的!请叫我丘西!」「丘西,押个韵来听听!」「……呃……鸡肉age/烟火也age。气氛也age.age……」「丘西!反省!」「……真的很对不起!」——砰!咚!在夜空中绚烂的烟火下,乖乖接受巨人队们有如胖虎般的恶整。 结果,排列在栏杆前的贵宾席由女生们理所当然占领了去,她们颐指气使差使奴隶,尽情享受眼前充满魄力的烟火秀,同时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其他社员则或倚靠桌子,或将椅子搬到方便观赏的地方,各自用自己的方式享受这场盛宴。荷西学长看起来也看开了,时而欺负着奴隶科西,时而发出融入欢乐众会的开朗笑声。乾杯那时虽然看得出他的脸抽搐了一下,酒过三巡之后也就不在乎了吧。 乘着宣告夏日结束的晚风,烟火会场的火药气味和喧嚣也传到这里来了。在连续好几个笑脸图案的烟火打上天空后,女生们拿出手机打算拍下那个,喧哗着讨论「该调夜景模式吧?」「闪光灯要开吗?」一名个头娇小的店员颤抖着双手,捧着两个装满烤鸡串的沉甸甸大盘子上来。见状,科西学长和另一名三年级学长急忙伸出援手。「是这样啦!」「这样?」「就说是这样了!」「这样?」四年级们不知为何站成一排,突然开始伸出单脚跳起华丽的旋转动作。「唔恶,喝了酒好想吐!」……想也知道吧。 现在,若问在这欢乐热闹的筵席上,脸色最沉重的人是谁。不瞒各位,其实就是香子。 「……那时,我是真心希望自己就这样消失,真的这么想……」 低垂着头,几乎快要在地上拓印出脸型来了。这么难得的烟火大会,她却拿后脑勺对着天空。手上拿着冰块已融化的乌龙茶玻璃杯,和她这阴沉失落的模样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背后夜空中绚烂的亢奋烟火。随着撼动丹田的重低音,大朵大朵的烟火接二连三绽放,闪闪发光地由绿转红,再由红转黄,直到燃烧殆尽,消失在虚无 飘渺的黑暗中。 「真是傻瓜!」琳达说得语气轻松。 「请你狠狠教训她没有关系!这家伙是真的打算消失不见耶!」万里忍不住从旁插话。 「真的是傻瓜耶。」 和刚才一样的语气,琳达再补上一句。然而,零不管乘以几终究还是零。打从一开始她的话里就没有生气或斥责的意思。「真是傻瓜」只不过是四个透明的字,拖着尾音消失在热闹的筵席空间里。沮丧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琳达,香子又再次垂下头。 琳达和香子还有万里,三个人搬了椅子稍微远离热闹的餐桌边,进入深度谈话模式。从香子开车载着万里他们时打嗑睡出车祸,到因此完全失去联络为止的事,琳达好像原本就知道了,因此宴会一开始,琳达便激动上前追问香子「你到底是怎么了?还好吧?」至于琳达的情报来源,应该是那臭家伙——算了,现在姑且不提这件事。总之,看到琳达认真担心的样子,万里和香子便开始说明前因后果,也才会形成这个阵形。 大概是顾虑到万里和香子只喝乌龙茶,琳达手上也拿着乌龙茶的杯子。话题深入了之后,随着乌龙茶的颜色逐渐混浊变深,香子的脸色愈来愈暗沉。琳达也不插话,眼神认真地注视着香子,直到听她说完那段不但冗长又无趣,简单来说就是「笑不出来」的事。听到最后,琳达才对着阴沉到黑暗谷底的香子鼻头丢出那两句透明的「真是傻瓜」! 「总之,既然没事那就好了。我因为只听到片段经过,一直担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吓得要命。因为不了解状况,又不好去联络无关的人……哎呀,总算是放心了。平安无事就好。真是太好了。」 咧开嘴角「嘻嘻」一笑。 她的笑容是如此开朗,没有阴暗面。 抬起头来的香子那明显获得救赎的眼神,万里也没有看漏。这次这件事发生后,琳达或许是第一个如此直率地为香子平安无事表达喜悦之情的人。毕竟以老爹的身分来说,「闯了祸」的是自己的女儿,即使高兴她平安无事也不能表现得太庆幸。于是香子被打、被骂、受到责备,即使如此还不够,连自己都对自己生气,责怪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甚至连被自己害得遭过危险的朋友来安慰她了,都绝对无法接受,内心一直处于失衡的状态—— 「……呼啊……」 香子突然发出吐气声,表情扭曲的脸想都没想就以头槌的气势朝琳达肩头磨蹭,用力把自己的眼角压在上面。 「哎呀呀。」 怕弄坏香子的发型,琳达轻轻拍了拍香子的头,脸颊在她太阳穴附近摩挲着,「喂——」再次喊了香子。然而香子就是不把头抬起来,琳达只好暂时保持不动,温柔地轻轻深呼吸。同时望着万里问: 「你也没事吧?」 听见琳达这么问,万里对着她用力竖起大拇指。像是从太阳穴到腋下的青筋都要浮现,血管都要崩断了那么用力。看到他这全力竖起的大拇指,琳达不由得笑了,此时她的眼睛就像可爱的鱼板形状弯成圆弧。然后,只听见她用九州腔说: 「好了,很好很好,太好啦!」 当然,琳达她家跟九州一点关系都没有。 「光是知道这一点,就不枉费我从老家跑回来。新干线误点的时候我真的担心死了,幸好后来赶上了。还能看到科西学长的奴隶模样,也算满足了。话说回来这家伙真的太过分了,竟然一个晚上造了两次谣。怎么回事啊,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 这时,香子总算是抬起头,「耶嘿」露出羞赧的笑,指尖迅速抹了抹眼角。然后用一如往常的完美元气笑容面对琳达。 「学姊,你回静冈老家了啊?」 「嗯,上礼拜。不对,是更早以前。我一直待在老家,原本暂时不打算回东京的。因为那边有点事,所以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出席,但听到你们出车祸的事,坐立难安,结果还是来了。等一下还要直接搭新干线回家呢。」 「哇,都是我害的!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鸡婆爱操心。看到香子没事就一切ok啦!」 「我没事,甚至都觉得自己好不应该了。」 真心感到抱歉而低下头的香子身后,传统垂柳图样的烟火发出爆裂声在空中绽放,哗啦哗啦的爆开之后,缓缓,长长地朝下方垂落。这瞬间令万里目不转睛,突然想起,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否也曾在如此广大的夜空下看过烟火呢。如果有,那是和谁一起?当时心里又想着什么?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追逐即将结束的夏夜呢? 目光追随着垂柳烟火,看它逐渐融化在黑夜中,直到最后一颗闪烁的火光消失。 「……烟火,真的很美呢。」 这情不自禁的低喃,似乎被香子听见了。 「咦?万里,难不成你是第一次看烟火吗?」 「应该吧。至少现在的我没有看过的记忆。」 「这样啊。那有玩过拿在手上的线香烟火吗?」 「没有没有。就一般经验来说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没有实际体验过。」 「这样啊——那得来玩玩才行呢!身为日本人,就是要在漆黑的夜晚玩蛇炮,从中感受诸行无常的震撼啊。」 看到万里和香子和平常一样闲聊起来之后,琳达的视线若无其事望向一群正围着桌子欢闹的二年级社员。万里眼角瞥着这样的琳达,发现她正打算找一个插入话题的时机好静静起身离开。万里犹豫了。要就只能趁现在,心里这么想着,瞄了一眼香子。香子露出疑惑的表情。上吧,万里下定决心,答应的事就要做到,我得去做。 于是。 「琳达学姊,以前的我和你一起玩过线香烟火吗?」 豁出去了。 琳达惊讶地睁大双眼。香子则是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看得出她正屏住呼吸。 措手不及的琳达强装镇定的脸上,在连续爆发的激烈烟火光辉下,看得出有几分僵硬。 ……并不是想让这个人为难。不是这样的……万里也有些困惑,想不出下句话该说什么。瞬间三人陷入沉默。 可是,自己现在正为说出「想把过去当作从未发生过」的话而后悔不已。想要重新来过,修正前言。无论如何,现在就是想趁此机会试着这么做。不过,当然做得不是很好,所以才会像这样以现在进行式产生尴尬的沉默。尽管对自己而言这只是个卑微的愿望,然而这挑战对琳达来说或许仍会带来困扰。 豁出去说出口是一回事,接下来的对策却根本还没想到。万里只能就这样闭嘴。 琳达似乎非常困扰,望着万里,沉默眨眼……这种时候突然觉得,她果然是瘦了点吧。脸的轮廓清瘦了点,冷静的双眼也显得特别大,闪着湿润的水光。和上次看到时的她有点不一样,而且变美了许多。 在这两个原本是同班同学的人之间,彷佛时间暂停的一阵沉默。 「……学姊,听说你和万里高中三年都同班啊?」 一个莫名活泼开朗的声音开口了: 「我听万里说过你们是田径队呢!难怪学姊脚程这么快,一听就觉得应该是那样。顺便跟你说,我是ess,也就是英语社的喔,不过当时沉迷于当某位青梅竹马的跟踪狂,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持续了好几年,想当然尔就没时间去参加社团活动,一直到毕业都是幽灵社员啦,啊哈!我的事不重要啦!」 完全像一个从别的世界来的白目家伙,这当然是香子。 看到香子主动耍白目,琳达反而更困惑了。加快眨眼的速度,更犀利的眼光凝视万里……不是说要把过去的事都当没发生过吗?你们两个怎 么搞的?她的眼神这么说,圆睁的眼瞳中映照出烟火的闪亮。 (对不起。我们要重新来过了。请让我们重新来过。之前是我错了。) 万里的眼神如此回应,如祈求般屏气凝神。 要是琳达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就这样站起来离开,这个话题将会被就此放弃,大概无法再像这样挑战第二次了。拜托你了,请让我们重新来过吧,琳达。拜托你,拜托你了,让我重生。让连我都不知道的过去的我,在这世上重获新生,证明他是确实存在过的吧。拜托你,再一次—— 「……喔,这样啊。」 放松了僵硬的脸颊,琳达重新坐回椅子上。坐好之后,穿着凉鞋的两条腿向前伸直。 「去年因为台风的关系所以取消了,其实啊,多田万里。在岛田每年都有烟大会喔。」 琳达。 然而,却将哽塞在喉头的感情硬块,装作若无其事地一口咽下。 「……咦?真的喔?我都不知道!」 「今年好像有顺利举办的样子,不过,当然是比不上这边的厉害啦……还有,你其实也玩过线香烟火喔。不只玩过……看一下你左脚小腿。」 被琳达这么一说,万里拉起牛仔裤的裤管,望向自己的左脚小腿。香子也探头过来看,嘴里咕哝着:「讨厌啦,都是腿毛……」废话,谁不会长腿毛啊。只要活着都会长吧。 不过,在以这年纪来说稍嫌稀薄的腿毛之中,万里发现了一块略带紫色的隆起伤疤。因为并不醒目,至今都没发现过。 「那是被烫伤的痕迹喔。高二夏天的宿营时,大家一起玩烟火的时候。我跟你在稍远的地方玩着不起眼的线香烟火之类的,结果刚好有个冲天炮朝我们飞来,我倒在地上,回过神来就听到自己在尖叫了。」 「啥?那是……等一下!」 万里倏地起身,脑中有画面如走马灯闪过。尖叫的琳达。「危险!」反射性地朝旁边飞身跳出去的自己——没错,确实有过这件事。转身面向琳达和香子,万里一脸神情凛然,帅气地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bang! 「我好像想起这个小插曲了!在这里面清楚复苏了!没错,那时我确实为了保护琳达学姊而受伤了……!对,没错,我终于有记忆了!」 「什么?不对不对。」 琳达酷酷地摇头。 「我很迅速地躲开了,但你却动作迟钝的没逃开。被冲天炮『咻碰!』射个正着烫伤了,还引起一阵骚动呢。那次真是超惨的。教练脸都绿了,你则因为完全无法自行走路而歇斯底里。放烟火本来是我们社团夏天的传统活动,这件事后就再也没举行过了。」 「啊……是这样喔。」 「那时真的很抱歉喔,我自己先躲开了。」 「……这是没关系啦……」 万里悄悄放下「bang!」的手指。人类史上还有比这只手指更迷失方向的吗。就连哥伦布出航的时候,手指指向的方向都比自己更明确吧。万里的食指究竟该指向何方,不,就称它为谜之食指吧……够了,这么丢脸的食指干脆从第一关节处爆炸算了。说不定爆炸的威力还会炸出指纹来呢。 「……噗!」 有人噗嗤一笑。 「你刚才还企图造假喔?你做了对吧?」 噗嗤一笑的是香子。完全不想隐藏促狭坏心地嘻笑着,站起来低头望着万里。你、你少罗唆啦……才不是咧……转过身去拚命辩解。「你明明就想造假,想塑造出自己很帅的形象对不对?噗、噗噗。」……这家伙,你不是跟我站在同一阵线吗? 「讨厌啦,好险喔,琳达学姊。差点被万里假造出对自己有利的过去了耶,请你一定要严格取缔他这种行为喔。」 「对啊,还假造……」 ……呵呵,这样不行喔。琳达说。不做作地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万里觉得脸颊在发烫。 「我、我才没有造假咧!只是我的记忆和想像力之间的间隔低了一点而已嘛!」 「『记忆和想像力之间的间隔比较低而已』!好敢讲喔,名言耶!太佩服你了!以后我也要拿这句话来用!」 香子终于忍不住发出噗哈哈哈哈的大笑。琳达也受到感染,笑得前仰后合。 「……吼你们怎么这样啦!算了,随便你们想怎么说啦!想笑就笑吧!」 红着脸,万里使着性子说。我现在可是在使性子喔!因为被嘲笑了所以使性子喔!有所自觉,正大光明地全力使性子。看到他那张闹别扭的脸,香子忽然用严肃的声音说:「对了,万里啊」,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结果却是: 「我觉得万里也应该像琳达学姊一样回一趟老家,让爸妈看看你现在过得很好才对啊?出车祸的事一定也让他们很担心吧。再说,如果你一直不回去亲眼看看过去的事,搞不好记忆和想像力之间的间隔会愈来愈低喔?」 美丽的笑脸说着这样的话,刚才你这家伙还不是苦着一张脸,现在给你三分颜料就开起染坊啦?还有点赌气地这么想,万里坐回椅子上。 「哼,不用你说,我本来就打算这阵子要回去了啦。也跟我爸妈讲好了。」 更何况,我不是决定再也不要逃避过去了吗。听了万里半赌气半认真的回答,香子转身对琳达笑。 「琳达学姊,他这么说罗,如果你有空的话,也请去他老家陪他玩吧。」 麻烦你了。香子站在万里身边弯下腰,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刚出道偶像明星身旁的经纪人。万里不由得跟着弯腰致意。 「……嗳,听我说……」 琳达突然收起笑容。 「这件事我本来没打算说的……呃,我可以说吗?」 不知道她为何迟疑,就算她这么问了,万里和香子也无法做出判断。两人忍不住面面相觑,琳达穿着凉鞋的脚尖叠在一起,看似焦躁地晃来晃去。 「我刚才说了,老家那边有点事对吧?」 她好像自行决定「可以说了」,抬头望着万里。 「其实这星期要举行高中同学会。」 她说。 「不,我知道你应该不想来,硬邀你去我也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没告诉你。可是……如果、如果喔?如果你觉得去一下也没关系的话,如果有这种心情的话……要不要露个面?」 这未免太…… 「……呃……」 深吸一口气,只发得出这模糊的声音。同学会?在这时间点上?万里定住了好一阵子,忘了呼吸。 确实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一味逃避过去。是决定了没错,还是个刚出炉热腾腾的决定……可是在这样刚出炉热腾腾的状态下,突然丢过来的这个课题,门槛也未免太高了点吧。这任务太唐突,难度也太高,简直就像要刚学会站的小马去给江田照男(注:江田照男为日本中央赛马会的知名骑手)骑一样嘛。 「不,当然不会勉强你喔!只是说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啦。」 同学会。看见万里光是听见这个字就脸色大变的模样,琳达慌忙用力挥手,笑着解释。 「只是啊,毕竟……大家都担心你很久了,如果能让大家看到你这么有活力的样子,我想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不会强迫你来,不过至少要让你知道。」 ——大家都担心你很久了。 依然忘了呼吸,万里低着头,脑中反覆反刍琳达说的话。担心……大家,一直担心着我。 直到昨天为止的一个星期,因为联络不上香子,自己真的一直担心得受不了。那种不安和静不下心的感觉最是难熬,脑中净是不好的想像,除了害怕还是害怕。仔细想想,自己也带 第四章 久违的静冈。 以及没想到会参加的同学会。 最最最意想不到的是,猫。 万里以几乎滑落椅面的角度坐在和式椅垫上,伸长整个身子一副迈遢样,凝视坐镇自己肚皮的生物。不知不觉,上次回老家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在这段时间里,多田家新增了一个身为独生子的自己不认识的生命。那就是这只猫。 「……那这个怎么样?『蓬蓬尾』。」 这只猫的尾巴很短,尖端呈现折弯的角度(第一次看到时还以为是受伤,原来似乎也有这样的猫),尾端像颗莲蓬的毛球,所以是「莲蓬尾」。 然而猫没什么反应,继续坐在万里肚皮上,眼珠转都不转一下。莲蓬尾还是不行啊…… 希望能取个让它本猫也能接受的名字,万里已经提出好几个提案了,但正如所见,全部被否决了。从「小玉」开始,到平凡的「小白」,通俗的「喵太」,渐渐连「麻糬」、进一步演化的「海苔麻糬」、更夸张的「脏麻糬」,甚至无可奈何提出的「邋遢麻糬」,绞尽脑汁的「万代喵梦宫」(注:原文バンダイニヤムコ取自bandai namco谐音),干脆放弃的「喵布丁」,莫名其妙的「喵喵村君」、「猫山猫男」、「睡睡猫」、「放马过来太郎」、「狗」……全都被否决。附带一提,这只猫性别为人妖,是只结扎完毕的公猫。 中指轻轻抚顺猫咪狭窜的额头,它便摇头晃脑,似乎快睡着了。还没决定名字的猫有一双稳重的卡其色眼睛,总是用眼神回应着万里,好像在说「猫就是猫啊」。 和香子家那只高级银色超美形毛球一点也不像,它体型平凡,已经不是幼猫,体型也不会再改变了。底色是灰灰脏脏的白色,上面有如不小心滴到墨汁,描绘出黑色的斑纹。仔细看也不是纯粹的黑,比较像是晕开的条纹。斑纹从后脑到脸上都有,分布不均,所以母亲叫这只猫鼻屎小花。父亲则叫它杀手可罗,因为它本来是只流浪猫,犀利的丹凤眼又很有杀手的气质。 母亲说「讨厌!怎么叫杀手呢,太可怕了!」,父亲则说「名字里有鼻屎的猫太不幸了吧」,意见全面相左。 话说回来,有件事很可疑。万里怀疑自己不在的时候,父母亲称呼这只猫为「万里」。 昨天喂饲料的时候,听见母亲一边敲饲料碗一边叫「小花~吃饭罗~小~花~……万里~」。而且猫听了她这么叫,竟然也乖乖过去了。喝到很晚才回家的父亲盘腿抱着猫说:「这家伙会跳舞唷。来啊可罗,跳个舞来看看。你会跳吧?奇怪的欧吉桑啊、奇怪的欧吉桑,就像平常那样跳跳看啊,可罗……万里。」不加思索地喊了万里。而且所谓的猫跳舞,只是父亲从后面抓着猫的前脚,轮流抬起来舞动而已。 看着「被跳舞」的猫,万里直接接问了。 「我说啊,其实我是无所谓啦,但这只猫……你们是不是叫它万里……?」 「没有这样叫啊,才没有这样叫呢!」 双亲异口同声否认。一边否认,一边又说「只不过,哎呀,就觉得有点像……那天它突然出现在门口时……是不是啊,爸爸?」「对对对,它的脸啊……瞬间……就觉得有点像嘛。」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只猫本来是流浪猫,有次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给了它东西吃,之后它似乎认定这里是可以顺道路过的地方。再过了不久的某个下雨天,这家伙突然自己登堂入室,露出「咦?这里是我家吧?没错吧?明明就是嘛」的表情,若无其事光明正大,上了这张和式椅就不走,放弃流浪猫的身分了。据说,当时它那模样,令父母联想起这个家里的独生子。 什么跟什么啊…… 若无其事回到老家,霸占了和式椅的万里心情有点差。改天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问清楚。我真的是这家的孩子吗?该不会是两老某天发现一个失去记忆的少年,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对他说「我们是你的父母」,于是被认定是一家人。不久孩子出院,光明正大住进这个家里时,脸上正好写着「咦?这里是我家吧?没错吧?明明就是嘛」——该不会是这样吧? 要是被告知这种颠覆自己所有初期设定的事,就算是我万里也不免感到自我认同面临重大危机啊。姑且不提这个,最可恶的是…… 「……可恶!你这家伙还真可爱……!为什么叫蓬蓬尾不行啊!」 猫真的很可爱。 无论是面无表情,眼睛半睁半闭发呆的模样,还是坐在肚子上的温暖和重量,一切都可爱得教人爱不释手。喷气也很可爱,它有点鼻塞,有时会用嘴巴呼吸,那模样也好可爱。万里终于渐渐理解世间爱猫人的心情了。 打从昨天中午回来之后,万里就像这样一直跟猫黏在一起。猫好像也很享受这样,晚上甚至钻到棉被里。听着它的呼噜呼噜马达声醒来时,根本已经变成万里很享受这样了。真要说的话,这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爱猫心被强烈勾起,心想下次也可以去陪香子家的高级猫玩了。真蒂望能再去那栋豪宅玩啊……可能的话最好是老爹不在的时候。 这时,丢在地毯上的手机响了,大概是香子的mail吧。腹肌用力,连人带猫仰坐起来,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琳达的来电,赶紧接了起来。 「咦?时间到了吗?」 『抱歉,我好像会提早到。可以早点过去吗?』 「没问题!是说不好意思耶,还让学姊来接我。」 『别客气。还有三分钟就到了。对了,今天就别叫我学姊吧。真的叫一次罚一百喔……不,还是五百好了。』 「了解!」 『这种尊敬的态度也很微妙啊……』 「了解……了啦!」 『喔,硬转过去了唷。』 「……是!」 『可惜!不对啦。』 笑闹了一阵,万里才挂上电话。是说不妙!只剩三分钟。放下肚子上的猫,站起身来。「呜喔,这太夸张了……!妈!给我清洁滚筒胶带!」特地为这天买的黑底墨西哥地图t恤上沾满了白色猫毛。真是的,这家伙连掉毛都可爱。 「已经要出门了?不是还很早吗?」 手上拿着滚筒胶带的母亲到客厅时,看了时钟露出讶异的表情。猫走到她脚边摩蹭身体。真是的,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可爱啊。 「琳达搭车来接我,已经快到了。」 「真的?开车吗?小心点喔。」 「我小心也没用啊,又不是我开车。好像是她哥有事要出去,顺便载我们啦。快点给我那个。」 接过滚筒胶带,急急黏起t恤上的猫毛,母亲美惠子还是一脸诧异盯着万里看。「干嘛?」 「我绝对无法接受再出车祸喔!你要怎么回来?」 「结束时间不确定,我会再打鼋话。好,上厕所上厕所!」 「等一下万里,背上也有。过来。」 猫依然蹲坐在母亲脚下,拉长一声「喵,呜」。好像在说:我不是在这吗? 「不是说你啦。」 母亲这么回应。看吧,果然很可疑。狐疑的万里让母亲黏下背上的猫毛后,再去上厕所。 上完厕所,在洗手台洗手顺便漱口,伸手抓了抓头发。回老家前在东京刚剪的头发,看起来好像太短了。不过,这样总比一头乱发好。至于长相,目前这个阶段是无能为力了。 回到客厅,一看时钟,现在时刻两点三十四分。换句话说……仅剩下二十六分钟,同学会就要开始,不能再用赞叹猫有多可爱来逃避现实了。 要开始了。这样啊。 一个半小时前吃了中华凉面的胃部附近沉甸甸的,不过万里刻意忽略它。既然都 决定要去就别想太多,去就是了。 尽可能保持无心状态,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将手机塞进裤袋。 「……那我出发罗!」 套上海滩凉鞋,拉开太过宽敞的玄关玻璃拉门,外头一片晴朗蓝天。阳光虽然刺眼,但已经感觉不到盛夏时那种暴虐的威力了。 目送万里离开的母亲嘴里喊着「路上小心」,手上不知为何抱着猫。 多田家玄关前修剪整齐的果树和其他树木,是祖父生前的兴趣。对面有一口贞子不要的古井、一面用金属网盖住的蓄水池,怎么看都是间乡下房子。停得下小货车和私家车各一辆的停车场也位于建地内,此外还有母亲半是好玩栽培的家庭菜园,一棵比万里还高的皋月杜鹃树,修剪成巨大的半圆形,再往下就是马路了。周围当然都是茶园,放眼望去,茶树形成的一道道深绿色横条纹和立在缝隙间的高大防霜扇连绵到天边。 「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啊?」 「有什么关系,这里是我们家,我要去哪是我的自由吧。是妈妈的自由喔,万……小花。」 「虽然怎样都无所谓……」 耍是被琳达看到这一幕,总觉得有点丢脸。一边不断回头看抱着猫的母亲,一边走到马路上。这时,一辆银色的小客车也正好打着方向灯滑进多田家前的车道。这下好了,母亲with猫,被看到了。 琳达从副驾驶座上笑着挥手,从嘴型看得出她在说「啊,是猫!」 「咦?你是琳达吗?整个人感觉都变了呢。你不是一直都留很长的头发吗,怎么剪短啦?」 「我在大学里遇到她时就是这样了啦。」 「这样啊,好可惜喔。长发那么漂亮……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又会玩在一起呢,真是吓了我一跳。」 母亲好像原本就知道琳达就读万里考上的大学,不过似乎不知道连科系都一样。昨天吃晚饭时向她说明现在两人不但在同一栋校舍上课,连社团都一样的事,她真的很惊讶。现在,母亲又望着儿子的脸感慨万千。 「你这家伙,怎么好像跟踪狂啊……」 说得这么轻浮,对你儿子太没礼貌,也对真正的跟踪狂太没礼貌罗。是吧,香子。蔚蓝的天空浮现心爱女友的面貌(我会从天上监视你唷,万里)……天空中浮现的她正拿着望远镜,视线跟踪地面上的万里。 这时,驾驶座的门打开,从里面下车的是。 「万里!呜喔咿!」 一只大猩猩。 脸是大猩猩,体型是大猩猩。不言怎么看都是大猩猩。如果把一百只大猩猩的长相加起来平均得出的应该就是这张脸吧,就是如此一只大猩猩中的大猩猩。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比例也完全是大猩猩。明明就是大猩猩,为什么穿着运动裤和t恤呢。隆起的胸肌几乎要将t恤的领口撑破,粗壮的手臂也几乎要将袖口撑破了。毕竟大猩猩就是大猩猩啊。这强烈的大猩猩特征令万里不由得困惑不已。到底为什么静冈会有大猩猩?不过,总之可以感受得到对方没有敌意,因此万里也试着高喊「呜喔咿」回应。 「万里啊啊啊啊啊……!」 瞬间,大猩猩拥有了人的心。双眼「哗啦」喷出大量眼泪,突然用双手蒙住脸蹲下大哭。嘴里说着「你看起来很好嘛」,「一点都没变嘛」 「咦,怎、怎么办……」 正当万里为眼前呜咽的大猩猩感到困惑时,身后的母亲也脱口而出「家里不知道有没有香蕉」。喔喔,果然从老妈眼里看来也是大猩猩嘛……此时。 「够了没啊,系这样很烦耶!万里都不知所措了啦!真的够了喔!是说我应该警告过你别这样吧!」 从副驾驶座下车的琳达,说着挺没血没泪的话。 「抱歉万里,这只不是大猩猩,他是我哥。」 「不是大猩猩?咦?啊,你哥……骗人的吧?」 看着哭得耳朵涨红还在哭的大猩猩……不,是琳达的哥哥,万里呆住了。世界上竟然有长得这么不像的兄妹吗。令人难以置信。毕竟,其中一方是大猩猩啊。脑中不断浮现碗豆与猩猩蝇,科学能够解释这个吗? 「因为是我哥,所以叫他大哥就行了。够了没啊,你这只大猩猩!」 到底是大哥还是大猩猩啊。 「我才不是大猩猩咧!哪里找来口齿这么清晰的大猩猩啊……是说,真的抱歉,对不起啦,一看到你的脸,我的眼泪就忍不住……伤脑筋。哎哎,万里……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好好在做啊?」 大哥一边擦拭涨红的脸一边起身这么说。虽然听不大懂这话的意思,总之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一定担心自己担心了好久。往前用力踏出一步,万里大声回答:有的! 「我很好!应该说,好得不能再好!没问题!」 「这样啊……?」 听了万里的回答,大哥咧嘴一笑,看起来很高兴。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万里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个人会是琳达的亲生大哥。脸和体型固然一点也不像,但笑的方式可是一模一样。 「好!那我们走吧……啊,等一下。」 琳达忽然望向万里脚下的凉鞋。 「我忘了告诉你,接到通知说今天要说方便运动的鞋子去喔。你有除了凉鞋之外的鞋子吗?」 「啊,有的,刚好穿了琳达学……」 琳达迅速瞥了万里一眼。 「罚五百?」 「……刚好穿了上次琳达让给我那双球鞋回来……所以我有!」 「安全过关。很好。那你去换吧,时间还很充裕。」 参加同学会还要穿方便运动的鞋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尽管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万里还是先回家里,从行李中拿出袜子穿上再换穿球鞋之后,再次奔回玄关。 回到停下的车子旁,母亲手上抱着猫,嘴里还在和琳达聊着「剪头发了?」的话题,万里不禁失笑。虽然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毕竟,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车子开动后,万里不经意地回头看。母亲依然抱着猫,站在家门前的马路上,好久好久,只为目送坐在后座的万里。 「不过,为什么这么早就要集含啊,你们打算做什么?现在还是白天耶?」 大哥一边开车一边问。 「这我也不清楚。一开始很正常的说傍晚集合开烧肉派对,一听到万里也要参加,主办人那家伙好像卯起来准备了很多企画的样子。」 坐在副驾驶座的琳达回答。附带一提,相对于车厢,大哥的躯体实在太过巨大,方向盘被抓在大得有如棒球手套的手中,看起来就像加在沙拉里的车轮型遖心粉。再附带提一件一点也不重要的事好了。据说大哥只要一走到动物园里大猩猩的笼子前,所有大猩猩都会发出类似「唷~」的声音打招呼。「这倒是真的」,既然身为亲妹妹的琳达都认真这么说了,那一定是真的吧。是说,一开始就没有怀疑的理由。 载着三人的车,开往万里和琳达毕业的那所高中。万里对这里的记忆,只有考大学时回去申请文件而已。因为在电话中已经讲好了,所以只是隔着窗口,从一头白发的职员手中接过文件就走了,时间很短,也没留下深刻印象。 「……说真的,到底要做什么啊。感觉好像企划了很不得了的活动啊……」 「你不会是在紧张吧?」 琳达回头,万里对她用力点头,顺便摊开双手展示手心的冷汗。呜哇,万里紧张的程度似乎把琳达给吓了一跳。 一定会的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至今一直回避的部分,今天却一头就要栽进核心。现在,万里正以时速四十公里前进,即将进入那些和过去的万 里交往过的未知人群中。在家里还有猫可以用来逃避现实,但事态终究发展到这一步,要说不紧张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万里试着尽可能慢慢放下紧握的汗湿的手,垂在穿着牛仔裤的大腿两侧,深呼吸。闭上眼睛,在脑中反覆背诵好的台词。无论如何,一见面时该说的话总得先准备好。 首先是「很抱歉,让大家担心了」。然后是「现在我的身体非常健康,只是失去的记忆回不来,或许会对大家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务必多见谅」。尽可能低姿态「今天能够来参加同学会,真的非常开心。谢谢大家让我来打扰这欢乐的时光,请多多指教」……大概是这些。 剩下的就是尽量察雷观色,低调行事。总之,最重要的就是别让琳达为难,这条底线一定要守住。尽管先前夸下海口表示「不再逃避过去!」,但现在才刚开始,万里也不觉得自己轻易就能办到。只能慢慢去适应这些事了。 然而,可是。 「哎呀……怎么办。」 终究还是会不安,更感到害怕。呼出哽在胸口的长长一口气。或许正因知道自己过去勉强自己一味逃避,所以才更尴尬吧。望向窗外充满乡下气氛的老家风景,心想,自己在这里真的好吗。其实想逃的话多得是机会,也真亏自己能撑到这时候。 「你的脸色真糟。没这么走投无路吧,放轻松点。」 依然回头看着自己,琳达笑着拍拍膝盖。 「都已经到这里了害怕也没用啊。不管发生什么,有我在。既然带了你来,我会负起责任帮到底的。」 「……谢谢你。」 陵着乞求的心情对琳达道谢。正因为有这个人这样陪着自己,才能走到这一步的,才能不逃不躲,下定决心。 「话虽如此,要是你真的觉得待不住了,随时都可以先走喔。」 「……好。」 温柔眯起的眼睛,开朗的眼瞳。 一想到自己曾对如此温柔注视自己的这个人说出过分的话,把她赶到形同陌路的彼岸,万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为自己的愚蠢捏了一把冷汗。而当万里察觉错误,打算重新来过时,二话不说接受的琳达也让万里再次明白她的心胸有多么宽大。同时也理解到能认识这个人,是此生不可能再有的幸福。 自己真的很幸福。若不是奇迹幸运发生在身上,现在怎能像这样活在这里。能够察觉这一点,真是太好了。该如何形容这份幸运呢。 万里终于抬起头,回应琳达一个微笑。看到他这样,琳达笑得更开朗了。 「……我会用尽全力加油的!」 一直坐在驾驶座听两人对话的大猩猩突然: 「哇哈哈哈哈!」 大笑起来。 「你们两个的对话真像学姊学弟!是在演什么社团短剧吗!万里,琳达没那么了不起喔!她可是琳达耶,喂!」 明明自己也姓林田却称呼妹妹琳达,有一张大猩猩脸的大哥这么说。 「琳达当然是琳达!我知道,只要是完整的她,这样就够了!」 不知为何,万里骄傲地这么说。 「我也是完整的多田万里!对我而言现在的琳达是学姊,从前是好朋友,我希望她今后也当我是好朋友。能够相遇是一件超幸运,超特别的事,在一起更是个超开心的好伙伴!我相信她,也希望她相信我,是她让我这么想的!这就是琳达!琳达只要是琳达,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喔喔……大哥低喃,透过后照镜望向万里。 「你怎么搞的啊。虽然听不懂你想说什么,不过刚刚这段莫名有说服力耶……」 「大哥也只要是大哥就好了!不管是人还是大猩猩都没关系!」 「不,我不是大猩猩啦。」 琳达像被点到笑穴,吃吃地笑了起来。 大猩猩在高中前的十字路口让妹妹和万里下车,从驾驶座挥挥大手离去。 午后的马路在强烈日射的炙烤下,散发着浓烈的夏日气息。穿着t恤的琳达伸手遮在眼睛上挡阳光,一副很热的样子。 「没想到路上这么塞。今天是星期几来着?放假放久了都忘了是星期几。还以为已经提早出发,没想到都这时间啦。」 「……」 「那,我们走吧!」 「……」 「万里?」 「……」 「快、快走啊,你怎么了?」 万里从下车之后就站在十字路口,像弁庆一样动也不动。虽然琳达在身边令人安心……可是,毕竟,还是…… 「……我竟然来了……我竟然来了……终于……」 恐惧。不安。紧张。非常非常。到了这里之后更是严重。 铺设红砖,种有植物的高中校地,比马路还高一阶。在黑色栏杆辽蔽下,看不到校园里的模样。虽说集合地点是校门口,但校地并非方正的四角形,从现在两人站着的地方看不到校门在哪。植树另一侧有整排绿叶茂密的樱花树,只知道校舍得一直沿着这排樱花树往里面走,位于广阔校地的最深处。 大家已经到齐了吗……万里踮起脚拉长身体,一副没规矩的模样。本意虽是想多少确认一下栏杆内的状况,但这么一来只会吓到另一头的人吧。从不知情的人眼中看来,根本就是在偷窥女高中生啊。「喂,你在干嘛!」琳达一边发出斥责,一边搭着他的肩膀往后拉。 「你在干嘛啦,拖拖拉拉的!」 「不、不是啦……我只是想说能不能看得到里面啊……是说,我还是好怕……哇,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又回到这里了?不会吧?刚才不是已经通过这里了吗?」 「通过足通过了,可是又撞上了啊!哇啊——我真的好害怕啊!」 「你一直这么害怕,到底是有什么好怕的啦?」 「全部!气氛!空气!」 「请更具体形容。」 「……怕遭到白眼啊!像是在说又不是你这家伙!因为我……现在变成这样了嘛!失去记忆了啊!我谁都不认识耶!人家一定会想『这家伙怎么回事』啊!」 「那种事大家早就知道了好不好。」 「可是,大家也可能会说,你来干嘛,这里又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大家因为终于可以见到你,现在都好兴奋呢。」 「可是!我已经不是大家想见的那个多田万里了!」 一点也不像个男人。然而,即使万里事到如今对自己的惶恐不安已毫无羞耻心,琳达还是一如约定的温柔。 「真是拿你没办法……你一定是想得太复杂了啦。不过,这种心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琳达伤透脑筋,眉毛皱成了八字,指尖抚摸着嘴唇陷入沉思。接着像是想出什么好点子了,立起食指。 「不然干脆这样吧。万里,你闭上眼睛。」 「咦……?这样吗?」 柔顺地按照吩咐闭上眼睛。除了透光眼睑感受的光线,什么都看不到。 「你就是因为想太多太复杂,擅自做出奇怪的推测才会这么混乱。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要看比较好。」 「啊喔……」 双手突然被温柔地抓住,冰凉而柔软的触感让万里像比较性感的麦克杰克森一样叫出声音。琳达牵起我的手……哎呀,要是让香子看到这一幕,她说不定会戴着丝袜头套袭击扑杀我吧。可是,现在这不安到了最高点的状况,也只能仰赖这双手了。再说,只要琳达跟香子说「冷静点小香!这不是外过!这是看护!」相信就算是香子一定也会「这样啊……是看护啊……」而收起拳头,一边说着「别看我这样,我也能理解这是看 护唷」一边脱下丝袜头套。 万里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幻想,和现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会这样牵你过去,所以别多想,只要闭着眼睛就好。那我们前进罗,来,馒慢走。」 总之,琳达温柔得不能再温柔。握住的手滑嫩又纤细,意外的是她的指关节颇为粗大,抓在手里莫名舒服。 「嗯喔……」 失去视野的同时也失去语言,万里翘起屁股,即使战战兢兢,仍任由那双手牵着自己。 确实,或许是因为太过不安,一看到前方的路就着急起来,结果搞得更害怕。像这样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把一切交给温柔牵着自己的琳达时,内心也不可思议地找回了平静。交互踏出双脚,耳边听着琳达「小心这里有楼梯喔」、「地上有毛虫别踩到喔」、「转弯了喔」、「这里有陷阱唷」、「前面有火山熔岩喔」,「骗你的啦」,按照指示像个老爷爷似的往前走。 「就快到了喔。」 ……内心充满感慨。 蕴含笑意的琳达说话时柔软的音调,深深渗入心中。万里打从内心感激。无论如何,现在都想把心中的感激告诉她。 「……琳达,听我说。」 丝毫不害臊,若无其事开口: 「我想再次告诉你,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不只是今天的事。」 终于知道,将满怀的心情率直化为言语,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还有,至今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抱歉……之前我对你说『要把过去当作没发生过』,现在我真的很后悔说了那种话。非常后悔。难得有缘能再次相会,为什么那时我不能坦然喜悦呢。所以,我想改变那样的自己,今天才决定到这里来。」 琳达什么都没说,静静侧耳倾听万里的话。紧握万里的双手用力,像在说明她确实听见了。那双手的感触是那么可靠又温柔,彼此的体温交融,又是那么温暖。 「……我有办法改变吗?」 忍不住,带点撒娇的语气这么问了。因为确信琳达一定会说「你一定能改变」。 然而。 「……」 没有回应。咦?万里愣住了。静静侧耳倾听也是可以,但这气氛差不多该说句什么了吧。有点不对劲。 「……琳达?你在听吗?」 这么问了,右耳才听见静静的回覆: 「嗯?喔?没有啦。你说什么?」 令人想不通的是,琳达的声音竟似来自身后不远处。她明明应该在前方牵着自己的手才对啊。这确实不对劲。 「你在那里吗?这是琳达吗?」 试着用力握紧牵着的手。然而却没有马上得到答案。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才得到相当迟来的答案「……喔喔?什么事?怎么啦?」不对劲,绝对有问题。 面前抓着自己手的本该是琳达,虽然坚信如此——不会吧?万里睁开眼睛,前面到底会是谁。 「……啊!」 「啊」什么啊。眼前竟是一个不认识的大叔。抓住万里的手步步后退,温柔诱导万里前进的,竟然是个从未见过的瘦大叔。琳达则站在稍远处,和另一个也是不认识的年轻男子不知道在低声讨论什么,看见万里睁开眼睛才说「喔喔,被你发现啦?抱歉抱歉」。这里是校门前。呜喔喔喔喔喔……万里觉得自己的脸拉长成三分割,分别塞在由上到下的三格漫画框里。就像《恶魔人》的尾声那样。在变成这样的自己面前,不知道从何时起,还牵着自己手的大叔说:「呃、那个,好久不见~」 「这、这不是大叔吗……!」 火热的真心告白,被第三者给偷走了——这下万里完全明白那天香子为何抓狂(更何况偷听她告白的还是亲生爸爸这个大叔),一个反身向后跳。回过神来,万里才发现自己已被一群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包围,脸、脸、脸、脸、脸&脸,还是脸,中间夹一个脚底……没这回事,还是脸。这些人绝对就是同班同学了吧,万里也马上理解状况。大叔的手还温柔抓着自己说: 「我也是同学……不是什么大叔啦……刚才正要来集合时刚好看到你跟琳达在一起,啊!是多田万里!啊啊……结果就这样……」 哀伤的老脸一边这么说,双手轻柔地用力。 很抱歉,让大家担心了。现在我的身体非常健康,只是失去的记忆回不来,或许会对大家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务必请多见谅。今天能够来参加同学会,真的非常开心。谢谢大家让我来打扰这欢乐的时光,请多多指教……万里脑中不断无声重复着这些实际上一个字也没说出口的空洞致词。 *** 纵身一跳,奇迹似的躲开朝大腿附近飞来的擦身球,万里心想琳达真是个恶魔。已经哀号不出来,也说不出抱怨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赐给这女的这么好的运动神经呢。没击中万里,琳达大喊「可惜!」啧了一声的下个瞬间,已经又单手接住徒外野飞来的一球,一个走步之后,「接招!」马上又朝万里攻击。躲过的球再次飞向外野,再从外野回到琳达手中,然后又是瞄准万里。她是想看准万里还没站稳脚步时攻击吧,万里无声跌坐在地,避开了这颗球,却害站在他身后的摩亚倒霉被打中,琳达毫不留情的刚远球正中摩亚穿着花边背心的侧腹部。受此一击,摩亚发出哀号「呀啊!」判定出局的口哨声响起,万里赶紧捡起滚落阵地内的球,牺牲了伙伴换来好不容易获得的进攻机会。 琳达的攻击如此心狠手辣,俺现在要连摩亚的份一起反攻啦!抄起球正想对琳达砸过去时。 「哎呀呀,规则是不能攻击手上有球的人喔!」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打中手上有球的人时,发动攻击的人立刻出局!不相信就攻击看看啊!」 被奚落了一番,万里只好停下脚步。琳达手中有外野队友传给她的球。除了琳达持球和手中有球的万里彼此对峙之外,万里背后还有东军外野快速传给队友的一球正等着攻击他。正当注意力被那边吸引时。 「也别忘了持球五秒的规则喔!」 琳达的球经由意想不到的途径传到东军外野,形成站在西军阵地内的万里被东军外野前后包夹的状况。虽然已经领悟到这一点了,「万里!三、二、一!」但因应持球不能超过五秒规则的倒数计时已经开始。「呜哇啊啊啊!」着急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手中的球丢给自己的外野队友,却因为力道太弱,这球竟被东军阵地里的高个儿阿谷轻松拦截。 「看我的,万里,觉悟吧!」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啊啊不行啦,呜哇啊啊啊!」 外野两颗球加上阿谷一颗球,总共三颗球同时瞄准万里攻击。怪叫着退后找地方逃,但这样的局势根本和出局已经没两样。话说回来这些家伙太过分了吧。把什么都不记得的万里丢进比赛里,也不先教一下规则。 包围出其不意登场的万里……不,应该说「被登场」的万里,现在想想当时大家还真客气。「哇,是万里。」「也太久没见了吧!」「怎么长得不大一样了!」「咦?没什么变吧?」「是不是长高啦!」面对接二连三上来的问题,万里不知道该从何回答起,「抱歉」不如先对刚才被自己称为「大叔」的同学道歉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从以前就是个大叔脸。来,这给你穿。」 他手中递过来的是运动比赛时经常使用的背心型红色号码牌。上面用安全别针别菩一块布,上面手写着「万里」两个字。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穿着或红或蓝的背心,也各自别着写了自己名字或绰号的布。琳达正领了一件写着「琳达」的蓝色背心穿上。 「要是不能一下想起怎么称呼,就太不方便了。」 穿着红色背心的大叔——不对,是「浩一郎」这么说。「谢、谢谢……!」感动的情绪涌现,哽咽了喉头。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竟然以为会被丢进承受拒绝的暴风雨中。 从校门走进校内后,走过校舍来到樱花树道中段的位置。 三十几个同班同学为了失去记忆的万里,做了写上名字的背心号码牌,大家一起穿上,在这里等他。为了不让万里困扰而想出这种沟通的方法。如果大家拒绝接受已经改变的万里,不可能会特地去做这些事。大家都在尽一切努力想要接受现在的万里。万里再次体认到自己的心胸有多狭隘,自以为是的念头造成一味恐惧,还把大家想得那么坏。这样的自己真是太丢脸了。一边再次大声说出「真的谢谢大家!」一边穿上写有自己名字的背心。这么一来,就和大家一样了。 不过,琳达却满心疑惑:「这个点子是很不错,但为什么是背心号码牌啊?」 「当然是为了分出两年前没分出的胜负啊!好……不容易万里回来了!今天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候啦!」 穿着红色背心的「铃兄」往前踏出一步。琳达也想起来了。 「……喔!原来如此啊!」 然而,万里却是一头雾水。分出胜负?原来如此又是什么意思啊。看到万里一个人困惑的模样,铃兄热情上前说明:「嗳,万里,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吗?」但也只能这么回答:「不,我完全不记得了。」 「说、说得也是喔……!抱歉!我们班在三年级的时候,分成东西两军对峙喔!」 根据铃兄的说明,这所高中每年都会举行一次传统球赛。每个班级都会分成东西两军,共比三种球赛,以最后总结得分来分胜负。三种球赛则是排球、篮球以及这次的…… 「最后一个项目就是躲避球。根据抽签的结果把班上同学分成东西两军,展开对决。不过,当时的结果留下了这次的祸根。躲避球赛开始时,西军的积分领先东军四分,而只要在躲避球赛中获胜,该队伍可再加五分,若是平手就是两军各加三分。所以,只要这场球赛不要落败,西军就可取得最终胜利。」 「问题就在这里啊,万里。」 琳达突然一脸严肃逼近,吓得万里「咦?咦?」不知所措。 「我们蓝色的是东军,你们红色是西军唷。球赛一场二十分钟,结束时存活在阵地里的队友愈多就是胜方。整场球赛分数一进一退陷入胶着,在结束前你吃了我一球。我那一球确实打中你的肩膀,可是你却嚷着『刚才那球打到脸了应该算safe!』没想到裁判也同意你的说法,结果就在这种情况下以平手结束比赛。」 「于是我们西军就理所当然获胜罗,耶!」 铃兄大喊,穿红色号码牌的队友有的鼓掌叫好,有的吹起口哨。「不对!」琳达打断他们。「我那球绝对有打中他的肩膀!」穿蓝色号码牌的东军也跟着鼓噪:「没错没错,那球打中的是肩膀!」接下来,到处是此起彼落的「才没有,那球打到的是脸!」「不对,那不管怎么看都是肩膀吧!」「可是裁判都说是脸了!」「真正的结果应该是东军获胜才对!」「你们还是乖乖接受现实吧!」「那种事,我才不要接受!」…… 不知该如何是好,万里只能愣着一张脸站在众人中间。不管哪一队说什么,都回以「这样啊!」「喔~原来如此!」「你说的也是有道理!」「我懂我懂」的墙头草状态。 「喂,你到底想怎样?真教人火大!」 至今一直非常温柔的琳达,传说中愈生气愈面无表情的「琳达学姊」,竟然露出万里从未看过的凶恶表情,揪起万里的衣领逼问。可是,就算被这么问也只能回答: 「不是啊,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嘛……」 铃兄从旁一把抱住万里的肩膀,在耳边低声说:「别担心,你完全没错。是事到如今还要找碴的东军太不服输了,哼!」 听了这句话,琳达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懊悔地咬牙切齿。不愧是大猩猩的妹妹,连懊悔的模样都充满魄力,也带动东军队友开始团结一致反抗。这种时候最好什么都别说就没事,铃兄却偏要火上加油: 「你知道吗万里?这些愚蠢的鲁蛇是余恨未消啊,所以我们西军就秉持正义之名,再给他们一次好看吧!」 喔喔喔喔喔!西军狂吼。 「开什么玩笑,应该是趁现在改正错误,让胜利重回我队手中吧!」 东军也回以排山倒海的怒吼。到现在还跟不上状况的万里对面,有一个唯一穿着黄色号码牌的女生。个子娇小的她有张白皙可爱的脸,黑色的长发披垂在胸口,不禁令人联想到冈千波。看她脖子上挂着哨子,名牌上写着「咩子」。咩子高举双手宣布: 「我是裁判咩子,比赛时间不限,采某一方全灭阵亡为止的殊死赛方式进行。那么,比赛开始!」 双手高举在头上打个叉,噗呜呜呜呜……怎么也吹不响哨子。不过,在场并没有任何人吐嘈她那令人绝望的低肺活量。 「咦?什么?我该站在哪?」 呜喔喔喔!咚咚咚咚!所有人当场散开走位。失去理性的琳达恐怕根本忘了「我会负起责任帮到底」的承诺,丢下万里跑开了。莫名其妙之下,万里也只好跟着大家跑,真的是好久没这么全力冲刺了呢。聚集在樱花树下的三十几人跑出檀树区,进入操场。看得见那里已经用白线画好躲避球场地了。万里马上明白,现在要在这里打躲避球,但疑惑的是不知为何阵地中央竟放着三颗球。跑在前头的几个人奔上前争夺,先抢先赢的结果,气势惊人的东军抢到两颗,西军则获得一颗。 「三颗球?用这样打躲避球?这什么规则啊!」 「你应该站那边吧!」 不加思索跟在琳达身后的万里被推向相反阵营,接着球便开始以惊人速度穿梭于外野与阵地间。 「你先死吧!」 不用问,第一个被瞬间夹击的,当然是刚才一直挑衅的铃兄。看到那犀利的攻击、击中时「咚乓!」的低沉响声以及被击中的人发自内心的痛苦哀号,万里一边想「骗人的吧!」一边吓得发抖。很可惜,这不是骗人。年轻人是认真的。 接下来的局势被东军掌控,球几乎都在他们手上,穿红背心的西军接二连三被击中出局,进入外野。看到万里只能逃无法进攻,背后的浩一郎出言指点:「得想办法拿到球,传给外野的队友,不然出局的队友无法复活!」话才刚说完,随着琳达蛮横大喊「不要教他!」的声音,一颗刚远球朝阵地飞来。发出沉重的「碰」!浩一郎没能接住这球,噗呜呜……咩子有气无力地宣判「浩一郎,出局」。带着哀伤的大叔脸,浩一郎垂头丧气走向外野。比赛进行到这里,西军阵地内包括万里在内只剩四名生还者,东军则在琳达的带领下还有十人之多。他们打横站成一排,整齐划一如同一生命体,在有效率的统帅之下,于阵地内前后灵活移动。而且,目前三颗球都控制在东军手上。 「好了,万里。卑鄙的家伙差不多该接受制裁了吧~?」 琳达的话令万里抖了起来,自己被盯上了。 「你怎么这么说嘛?我和学姊感情这么好耶?」 「嘿,五百圆到手!你别忘了,今天我只是普通的琳达,知道吗!」 接下来琳达化身恶魔,收集三颗球,瞄准万里投球的力道简直不像个女生。 她的运动神经真的很强。过去看她跳阿波舞时就见识过她的身轻如燕,也看过她做出连体操选手都自叹弗如的前滚翻。可是,今天这未免太夸张了吧。力道不够强的球像被她 的手吸引,手到擒来。遇到男生使劲全力攻击的高速球则用一个单手侧翻轻松回避。在琳达的指示下,三颗球就像有生命般高速传递,把西军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说这不是恶魔,那什么才是恶魔? 当摩亚被琳达击中出局后,西军连万里在内只剩三个人了。 东军除丁外野的前后夹击外,再加上阵地内与万里正面相对的阿谷,共分成三个方向瞄准万里攻击。眼见自己完全成为三人攻击的目标,万里嚷着「不行了啦、死定了啦」节节后退。另外两个生存队友从刚才开始就发现敌方的攻击集中在万里身上,不断在旁用解说口吻发出哀号:「是去年毕业典礼后就没见过面的万里耶~」「好不容易终于见到面的万里耶~」浑然未觉这是个可怕的陷阱。 咚碰!咚乓!接连两下重击的声音,不是从万里身上,而是从两侧的队友身上传出。两人分别被击中膝盖。「咦咦咦?为什么是我被打到?」「你们的目标不是万里吗?为什么打我?」在惊讶之中,一边解说一边滚倒在地。 原来,这是佯装只攻击万里一人的歼灭战术。最后一人——颤抖的万里眼中,眼前一切都成了慢动作。正前方是咧嘴露出奸险笑容的琳达。站在她身后的阿谷看准时机高高跳起,嘴里大喊:「再会啦!」这次这球真的是瞄准万里。不料就在这时候,万里纵身往旁边一跳,接住了击中队友后高高弹起落下的一球。规则之一:即使被击中,只要球没有落地反弹就算safe。阿谷呻吟一声,动作失去平衡。没错,另一条规则是:「击中持球者的人立刻出局」。从阿谷手中飞出的球画出一条抛物线。被万里接住击中自己的球丽不必出局的队友,轻轻接住阿谷这颗失去力道的球。同时,万里捡起滚入阵地的另一颗球,传给外野的队友。这下,三颗球都进入西军手中了。 遭到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使向来严守纪律的东军阵形溃散。原本呈绝对直线的队伍开始分崩离析,这时,要瞄准的当然就是恶魔司令官琳达。只要琳达一出局,接下来的战况就轻松多了。不用说,手中持球的三人一定怀着相同心思。万里瞄准琳达,准备施展必杀投球。这球一定会中,全身都有这样的预感。 「等一下!万里!是我啊?我是你的社团学姊琳达啊,一直守护着你的恩情,你都忘了吗?」 「别说那种贪生怕死的话——你这家伙,不过是普通的琳达而已!」 去死吧啊啊啊! 首先,外野和阵地内各出一球前后夹击。琳达死命跳高,避开从较低位置飞过来的这两球,然而这早已是万里的意料中事。琳达脚还来不及着地,万里已瞄准那双腿着地的位置,全力丢出手中的球。球如预测直直飞向琳达双腿落地的位置,正当万里心想「出局吧」的时候…… 琳达发挥惊人体能,像个舞者前后劈腿,着地时身体尽可能贴近地面。于是,万里原本打算瞄准下半身的那颗球,竟然轻轻击中了她的脸。 「哇啊啊啊!」 万里不由得发出哀号。咚!击中琳达的球高高飞起,慢慢滚入东军阵地,咩子没有吹哨子。 「刚才那球击中的是脸,safe喔。」 「……万里……」 琳达晃晃悠悠地起身,手中抄起一颗球。抬起的脸上看得见明显的球印予,万里「噫!」全身颤抖,向后倒退。 「……所谓的规则,是要这样用的啦……!」 此时,三年四班全体同学亲眼目睹了恶魔变成魔王的瞬间。 *** 「咦!肚子里有孩子了?」 咩子点了点头。 「那,孩子的父亲是……」 咩子双眼紧瞅着万里不放,长睫毛底下的黑眼珠闪着泪光。 「……咦?咦?咦?咦?咦咦咦……?」 看到万里吓得停止呼吸的表情,琳达大笑:「真正的笨蛋登场啦!」说、说得也是,怎么可能嘛。心想,我真的是笨蛋,万里这才恢复了呼吸。 「咩子的老公,是站在那边的阿大啦。他们交往了很久,所以才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喔。没记错的话,是去年夏天登记的吧。」 似乎听见琳达说明的声音,站在稍远处的帅哥阿大朝这边挥了挥手。开心挥手回应的咩子肚子看不出特别隆起,但斜背包的背带上确实挂上孕妇用的辨识牌。所以才请她担任裁判啊,这下万里总算是明白了。 对了,比赛结果是东军大获全胜。魔王的召唤一举奏效,过不了多久就分出胜负了。穿蓝色背心的家伙们一进到教室就大大方方抓起零食,大口喝果汁,炫耀着胜利。穿红背心的西军们,只能安分地小口啃食醋渍昆布乾。在这落寞的团队中最落寞的一人,也就是第一个被击中出局的铃兄,他也是今天同学会的主办人。根据他表示,之后预定要去吃的烧肉店已经预约好了。其实烧肉才是正式的同学会,现在没办法到的人到时候会在那边会合。在那之前可以来的人就先打个球、流流汗,先开个热身同学会。 教室前后都有黑板,课桌椅凌乱地排放着。打过蜡的光滑地板。靠墙放了一双不知道是谁忘了带走的脏球鞋。 和琳达并肩坐在教室后方的位置,万里环顾了教室好一会儿。同学们分成几个小圈圈,大声笑着聊天。也有人怀念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几个女生拿出手机拍照。在这里的大家,一年半前还穿着相同制服,每天在这间教室里上课。每天都过着如此开心吵闹的日子。当时,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吗。 「啊哈哈!那什么啊,超好笑的啦!」 和咩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傻话,琳达拍桌大笑。笑到后来更一边大喊:「肚子快笑破啦!」一边拍打万里的肩膀。万里不由得吐嗜:「你是欧巴桑吗?」琳达也不以为意,还是笑得花枝乱颤。 虽然并未想起什么——但身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万里并不觉得不自在。托着下巴轻松地坐着,一次次环顾教室内欢乐的景象。不管看几次都不会腻。经过那场魔鬼躲避球赛大笑大叫的洗礼之后,在这里这些和自己同年的人,已经一点也不陌生了……也可能是因为没体力去想那些复杂颓丧的事了吧。 这时,有人拍了拍万里的肩膀。转头一看。 「好久不见!万里,身体还好吗?」 「我们两个从国中到高中部同班喔,不过看你的表情,好像没印象?」 有着爽朗笑容的二人组坐在万里后方的位置上,两人都穿红色背心,上面分别写着「小林」和「一哉」。万里对刚才的躲避球赛中,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外野奋战的小林有一点印象。不过他指的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抱歉,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 「这样啊,没关系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你干嘛道歉呢!我是小林,大小的小,森林的林。」 小林眉毛低垂,一双平易近人的细长眼睛似乎有点悲伤。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他再次拍了拍万里的肩膀。一哉则是一屁股坐在前面的桌子上,对着正在吃洋芋片的琳达和咩子说「这包什么时候被你们两个独占了啊」,一边把手伸进袋子里。手指似乎在球赛中吃了萝卜丝,中指胡乱缠着绷带。小林指着他说: 「这家伙是一哉。一哉谷的一哉。」 「咦?一哉是姓氏的一部分吗?」 「你这家伙不要乱开无聊玩笑啦!一哉是我的名字,很普通的啦。」 一哉朝小林太阳穴附近轻轻一戳,小林便「哇哈哈哈」笑了。想想也是,自己竟然还当真,万里也笑了。 「我是万里!多田万里!」 伸手指向自己背心上的名字,不加思索地自我介绍。得到的是来自两侧「知道啦!」以及各一发戳太阳穴的吐嘈。琳 达和咩子看得噗嗤一笑。 「对、对喔……哇,我在干嘛啊,真是白痴……」 「怎么说呢……总之,看你都没变我就安心罗。是不是啊,一哉,万里一点都没变呢。」 「发型倒是变得很时尚。」 「咦?这样算时尚吗?真的吗?咦,怎么这样啦,这种话听了还真开心……」 忍不住害羞摸了摸头发。 「因为你有一次超夸张的啊,突然说什么『俺的目标是留长发』,结果根本是抄袭志村的发型嘛。」 当、当场跌落谷底。谁不好模仿,竟然模仿志村健。万里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过去感到内心震撼。 「……不会吧。」 没错没错,是有这回事。小林也在一旁点头。 「你嚷着『已经可以绑了吧?』要把留了半长不短的头发绑起来,结果根本只是为了跟女生说『借我发带!』的行为嘛。」 「还有那个也是。只为了问女生『现在几点?』假装没带手机。」 「为了跟女生说『借我橡皮擦!』而把自己的橡皮擦擦到只剩下层层,尸骨无存!」 「故意不吃饭也是为了让女生说『你是不是瘦了』吧?」 有这回事没错!好怀念啊!听见小林和一哉笑着这么说,万里赶紧搂住两人肩膀。 「等一下……请等一下啦!难得的同学会,多讲点我其他的事嘛。不要老是讲那些『为了跟女生讲话所以○○』的惯用句啦!」 是!听了万里这么一说,咩子规规矩矩地举起手,表示有话要说。 「那么,我开始分享和万里有关的小插曲!万里呢……呃……在电车上让位给老太太……呃……因为这样的事迹,所以呢……就像龙宫城的……呃、白鹤和乌龟来报恩一样,一位,呃·生病的·那个……四处流浪的老爷爷呢……把一个宝箱……违法的……不对,是概括地·更进一步来说呢……是这个,呃,表达遗憾的……」 「……够了,连掩饰一下都没有的编故事就可以不用说了……!没有更普通,更真实一点的吗!」 抱歉,没有。咩子干脆放弃比赛,万里终于不再挣扎。看来,在这间教室里的自己过着超乎想像的没出息生活。琳达咔咔嚼着洋芋片只是一直笑,小林和一哉还在那里继续着万里「为了跟女生讲话所以00」的梗。 此时,一颗白花花的头突然探进教室门口。是一位穿着马球衫的大叔……不,是介于大叔和爷爷之间的微妙年纪。 「啊,老师来了!」 好几个坐在桌子上的屁股反射地跳起来。「万里,那是我们级任老师喔。」琳达在耳边说。万里差点停止呼吸,级任老师?是这个人? 「咩子也来啦?」 「是!老师,我在!」 「不要到处乱跑喔。」 毫无秃头要素,一头茂密的白发。万里记得自己见过有这种特征的人。去年,考试用的资料就是他交给自己的。当时,万里还以为他是学校的职员,没想到……不是啊。 「多田万里,你来啦?」 「啊、是!呃……是,我在!」 用力站起身,万里保持直挺挺的站姿。这个人,愈看愈像去年见过的那位先生。这么说来,老师去年是特地来见自己,却被自己没礼貌地忽略了吗?只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走……是这样吗?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时。 「看到你恢复健康和大家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这位据说是级任老师的先生,非常非常亲切温柔。点了好几次头,直冲着万里笑。 「因为你啊,只要一不跟大家在一起就会哭呢。」 「……咦?会哭?……我吗?」 会哭喔。嗯,会哭会哭。哭得可惨呢。哭得大家都傻眼了。四周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让万里难以置信。小林和一哉及咩子都在点头。「不会吧,哪有这么幼稚的小鬼」这么一说,就连琳达都表示「是真的,你会哭喔」。过去的我,在大家面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家伙啊。 级任老师说完「不要太吵闹喔,我在教职员室都听得见了」,正要离开被毕业生们占据的教室时,几个女生从背后叫住了他。「老师,等一下!」「我们想跟老师拍照!可以吗?」大家聚集在门口,将笑得有些无奈的老师团团围住,各自比出ya的手势,肩膀靠在一起,喀嚓,合成的快门声响起,手机闪光灯闪烁。其他人看了也纷纷聚集,当场开起了摄影大会。 笑望大伙的模样,万里心中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那是盛夏河边,撕破了和琳达的合照,让碎片随风飘散的过去。 不惜做到那个地步也想保护的到底是自己的什么。说得极端一点,当时确实不正常。即使每天嘻笑度日,内心却满是棘刺。用防御的方式不分青红皂白攻击别人。企图拒绝、企图排挤、企图孤立的都是自己。而攻击的矛头,就对准了琳达。 拿出手机,再次读起一篇分类保存的mail。标题是「我平安到家了」,那是一封内容有点长的文章。 这是对香子告白那天凌晨,她寄给自己的。对万里而言,是一封特别的信。里面有这么一句话: 『认为自己被拒绝,或许和多田同学拒绝别人是一样的唷。』 ——相过不久时,香子已经看穿自己了。 反正我一定会被拒绝嘛!万里最擅长的这句话,其实是先下手为强,克敌致胜的一击。而香子,早就理解到这件事了。 一直都是这样。嘴上说没人了解我,其实是自己不去了解任何人。嘴上说没人需要我,其实是自己不去需要任何人。嘴上说谁也不会为了我的存在而高兴,其实是自己无法为任何人的存在感到高兴。我不认同,我不接受。无论何时,永远是万里先用这句宣言给别人最初的一击。 一直都是这样。 琳达被其他女生叫过去,互相拥抱,摆出拍照姿势,又拿起手机围着级任老师拍。好多笑容绽放,闪光灯闪烁,曾经出现在世界上的这个「瞬间」,就这样保存在某个人的手机资料里。 「我们也去拍吧!快点万里,这可是跟女生拍照的好机会!」 被小林催促,万里也跟着起哄。「跟女生拍照?太好了!不枉费我为了跟女生拍照特地回来啊!」万里来了!其他人跟着聚集过来,手机对着现在的万里拍了起来。原来万人迷的心情是这样的啊。万里也拿着手机,将过去的同班同学一一拍起来。还有级任老师,以及琳达。阿谷开玩笑地把万里高高举起,差点撞到天花板的万里怪叫起来,引起女生们大爆笑。万里也跟着笑了,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差点漏尿。 ——可是,如果不这样,就忍不住了。 气喘吁吁的万里,和浩一郎搭着盾膀。耶!发出笨蛋的声音跳起抬高一条腿的康康舞。 ——面临失去记忆这种异常事态,恐惧使人分不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只能为了保护自己而拚命。只能不顾一切战斗。其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没有人来告诉自己,就连自己是强是弱都不知道。 想和幸福的咩子拍照,便问她「拍一张合照好吗?」咩子笑答「当然好啊」,双手比出可爱的两个ya,往万里身边站。琳达拿着万里的手机帮他们拍了照,接着阿大也加入,三个人拍了一张。不,应该说是四个人才对。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肚皮痒痒的,好想笑。 ——仅是不久前,每当环顾四周时,还是会认为自己在世上的容身之处,都被以前的多田万里占据着。认为现在的自己没有容身之处。正因如此,才会一开始就使出那最初的一击,然后逃避,头也不回的逃避、逃避、逃避、逃避,拚命死命地,莫 名其妙地持续逃避。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想要离多田万里愈远愈好,为了逃避,挣扎了好长一段旅程。 现在万里终于来到终点。 「琳达!我们两个也拍一张吧!」 「好啊!来这边来这边!」 两人高举两支手机,「预备——哇!」笑闹着张大了嘴,拍下照片。「……哇哈哈哈哈!」就这样爆笑起来。笑得全身疲软无力,跌坐下去。 撕碎的照片被风吹散。虽然那张照片已经无法挽回了,然而,包括那些无法挽回的事在内,将会一起成为回忆。成为痛苦的、悲伤的、不知为何有些温柔的过去,现在在这里复苏。不管重来几次,都会像这样复苏。只要自己想要让它们复苏,不管几次,都会复苏。 (我想和世界上所有的万里相遇,我想和世界上所有的万里的每一瞬间相遇,然后大喊着「我最喜欢你!」不管是我不认识的万里,还是我讨厌的万里,怎样都好。只要是万里,那就好。只要是全部完整的万里,我觉得那样就是最好的。) 失去的,就再次抓住。别离了,就再次相聚。死去了,就再次重生。错误了,就重新来过。忘记了,就去了解。逃避了,就回来。 (不管是哪个万里都是万里喔。我全部都喜欢,最喜欢了。) 哭泣了,就笑——啊,太好了。 捧腹大笑,笑累了,万里把手机收回裤袋。太好了太好了,自己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大家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因为人的寿命太长,所以上帝才会创造出这么随便又坚强的人种吧。受到打击也不会破碎,连遗忘都能当作武器,不断重新站起来。摆出战斗姿势,面对人尘中的每一天。无论倒下几次,只要还能选择站起来就没问题。是输是赢都是自己。只要还能站起来就好。 我现在站着。站在这里。凄惨也好笨拙也好丑态百出也好,即使如此,我还站着……太好了!光是理解这一点,就花了好长的时间。 环视这间现在不知道是谁在使用的教室,万里用力睁大眼睛看,想尽可能将照片无法完全保留的膨大瞬间刻划在记忆之中。下星期回到东京之后,得说明得愈详细愈好呢。 因为,这是和打从心底最爱的她约定好的事。 *** 当天晚上的同学会,出席率高得惊人。 为了消化满肚子的烧肉,万里和琳达两人在夜里的镇上闲晃,最后来到河边的散步道,等大哥再次开车到附近便利商店来接他们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路旁传来秋虫的大合唱,声量之大已经超越「带来凉意」的程度了。吹过身边的风温度变低,脚底一阵冷,透过皮肤的感觉,万里知道夏天就要结束了。 「假装大人啊……」 听见琳达如此低语。声音里透露出介于认同与不认同之间的复杂心情。 同学会上,琳达对万里的滴酒未沾感到讶异,万里将上次香子反省时说的话告诉她。 「听香子那样拚命指责自己不负责任,不知为何我也有了相同的心情。自己确实还是个小鬼,就算外表已经接近大人了,也不需要装成大人的样子啊。」 「嗯……这样说也是没错……也对啦。说得也是呢,真的。」 琳达有些尴尬地耸耸肩,看着走在身边的万里。虽然一点都没有责备琳达的意思,不过她的确是满身酒气。 「是说,实际上被称为『小鬼』的时间也没多长了,既然如此,干脆尽情歌颂小鬼时代吧。」 「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是可以自称小鬼的年纪吗?」 「……说得也是呢。啊……真是不上不下……重考一年的大一生……」 「话说回来,那场事故真的带来这么大的冲击吗?」 「事实上,只有这点损伤根本就是奇迹,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 站在有便利商店、书店、超市和家电大卖场这边,隔着河川,万里望着长桥另一端,家的方向。不过从这里只看得到黑色的山,高地那边从以前就只有茶园,几乎没有民宅,在星空下简直就像是一块沉重的黑暗结晶。 「……你转变方针,也是那场车祸带来的影响?」 琳达的话说得模糊不清。 「嗯,是啊。」 万里简洁有力,点头承认。 发生车祸,平安生还,让万里和香子思考起至今活着的时光。思考前和思考后,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好事、坏事、出乎意料的事故……活着就是会发生各种事。好事或快乐的事当然好,但也无法避免讨厌的事发生。」 「嗯嗯。」 「我不希望自己被发生在身上的事左右了方向。我想活着。只是想活着。在这里,就像这样,现在也活着。因为想活着所以活着。不是任何人的错,也不是谁要我这么做的。我会在这里,是因为只有一个我在这里。」 停下脚步的万里回头,琳达静静地抬起眼睛。安静的星空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长一段时间,琳达什么都没说。 「你是不是在想『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万里弱了气势,忍不住这么问。琳达没有笑。 「……我是在想,你终于说了。」 率直地盯着万里的眼睛,琳达又说: 「总觉得你至今一直对自己活下来这件事感到心不甘情不愿。好像在说,如果可以选,你不会这么选,只是既然活下来了也无可奈何。你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而我对这个,其实满火大的。」 「不、不会吧……」 「是真的——那你到底是回来干嘛的!」 琳达的声音响遍四周,拱起背。 「……曾经很想这样问你。」 抬起头,脸上带着笑容,就像平常的琳达一样。 「再说,我们又为了什么再次相遇。和你重逢我真的很高兴,可是,对你来说却似乎没有意义。别说没有意义了,我的存在纯粹只造成你的困扰。因为,你不是一直想将过去的事当成没发生过吗?对待我就像对待一颗不敢碰触的肿瘤般小心翼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可是,如果相信你说的……」 停顿了一下。 「如果相信你说的话……你,万里,是自己选择身为自己的吧?这个选择里,也包括了以前的你……没错吧?」 望向万里的眼神里,浮现一丝畏怯。万里点头,也用言语说明: 「没错,我就是我喔。全部都是我。虽然有很多不顺利的地方,可是,包含那些在内都是我。是说,琳达你刚犯了一个非常非常、many many。超级big的大错喔。」 「……讲得这么夸张。」 「我连一秒都没想过和琳达的重逢没有意义喔。虽然我确实逃避过你,那是我的错。可是,这是两回事。我真的认为如果没有琳达,我现在大概也不会活在这里。事实上,就连上次的车祸都是拜琳达之赐才躲过危机的。」 「我?为什么?」 万里和琳达并肩在河滩地边的步道护栏上坐下。接着,万里开始从头说明事故始末,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将驾驶交给香子,自己睡着的事。睡着时,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见这段日子以来的自己的事。后来回忆起过去住院时来探病的琳达的事。看见那不可思议,宛如星光的光芒,以及自己拚命去追的事。 「……你察觉到那是我了?」 「当然好不好,我只是没说而已。」 半睡半醒之际蒙胧睁开的眼前,已是逼近的道路护栏。从记忆之中,传来琳达「再加把劲!」的声音。听见这声音,身体反射地伸向 驾驶座,踩下煞车。紧急停车的冲击力惊醒了香子,千钧一发之际转动了方向盘。 说巧合也只是个巧合,不,该说是非常惊人的巧合。不过万里宁可相信那是命运。相信那是琳达跨越时光,「再次」拯救了自己。 「所以,谢谢你……应该说,每次都很谢谢你。刚才我明明是想对你说的,却莫名其妙变成跟浩一郎说了……」 万里说这番话时,琳达一直看着他。此时,她将视线转向天空,白皙的侧脸,彷佛就要随视线朝天空伸展而去。 「……这样啊,原来,是有意义的啊。」 声音微弱得像是自言自语。 「和我的再次相遇,对万里的人生来说是真的有意义啊。」 这当然啊。因为「都相遇了」嘛。更何况,在这次车祸前,琳达就一直在帮助万里了。 「我一直以为没有我,万里会过得更好。阴魂不散的过往出现在你面前,觉得对你很抱歉……可是,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对我来说,这段日子能和万里一起度过,真的太好了。」 琳达脸上再次浮现开朗的笑容。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豪迈得不像个女生。嘴里催促着「走吧」。 「我们是同社团的学姊学弟,不过年纪一檬大。万里有香子这个女朋友了,我则……算了,这暂且不提。总之现在,我们能像这样在一起也是有缘。现在全新的我们,现在进行式的我们也很不错喔。不,岂只不错,根本就是太棒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太棒了!」 「我很开心喔!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真的很喜欢现在的你。和以前一样或不一样,这些根本没有关系。我希望的是,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就是全部的你,现在的我对你来说也是全部的我。」 聊着聊着,两人已走到长木桥头。这个时间是禁止通行的,桥头横放着两个圆锥体路障。 眼前就是和大哥约好来接他们时会合的便利商店。时间还很充裕,万里脑中突然闪过小小的念头。 「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我想拍下夜晚的桥,回去好给香子看。」 「咦?可以吗?太危险了吧?」 没问题啦。万里跨过路障,想不出有什么特别危险的地方,脑中浮现这个念头之后,愈想愈觉得夜晚渡过这座无人长桥的行为,就像是在确认自己已经改变。 回到静冈了。参加同学会了。和过去的朋友们见面了。听琳达说现在的自己就是全部的自己了——应该已经没什么值得恐惧了。 所以,就算回到当初跌落的地方,也没什么好怕。 只要看到这张证明自己无所畏的照片,香子一定能懂。 自己已经改变了。所以不需要感到不安。黑流滚滚的河川上,隔着一层木板下面就是……站在这样的桥上,万里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向前进。 回头一看,琳达朝这里望着,看起来非常担心。没问题的啦,挥挥手,继续前进。走到长桥中央附近,心想,没记错的话,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吧。 从黑漆漆的山头传来带着诡异情色气息的钟声,又低、又沉地传到耳边。 (谁会在这时间敲钟?难以置信,真是扰人的家伙。敲响那个钟的人……是谁?) 举起手机,对准一片漆黑的河川,万里对那钟声并不是太在意。大概是小流氓或是喝醉的人吧。除此之外并没多想。不过…… (……烟?霭?) 脚底的变化令人讶异,很明显的不对劲。 回过神来,自己已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这到底是什么?抬头一看,就在这个瞬间。 心脏猛烈跳动。 就在几公尺前,出现了一个人。雾霭中有个人影。这突然发生的事让他心跳加速,就算隔着t恤也很清楚现在心跳得有多快。 那家伙戴着耳机,手插在连帽衫的口袋里,驼背的身影看来像是在眺望河边的风景——种满樱花树的河滩地。 这里到底是……? 现在明明就是夜晚。九月的夜晚。刚参加完同学会的归途上。怎么会有樱花……而且这里不应该这么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不出声音,一边颤抖一边倒退的万里眼中,此时又看见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更远的地方笔直靠近。那是摩托车的车头灯,在这样的桥上以不可能的速度靠近。 戴耳机的家伙完全没有察觉,(危险啊……)万里急得不得了。正当那人回头时,穿着连帽衫的手肘附近,被摩托车以非常快的速度勾住了。想当然尔,那家伙发出大叫,身体失去平衡。同时,原本僵在原地的万里身体毫无阻力地朝对侧穿了过去。连叫喊都来不及,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连惊讶的余地都没有。 骑摩托车的那家伙只回头看了一眼。原以为他会立刻踩煞车,没想到却是加紧油门飞速逃逸。 穿连帽衫的男人站不稳脚步,身体就这样从桥上低矮的栏杆旁掉出去。「呜哇啊啊啊啊!」……好不容易发出叫声,万里死命飞奔过去。抓住的只有他一只手的手腕。男人呈现被吊挂在栏杆外的姿势,全身体重都靠万里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腕来支撑。万里忘我地用尽全力,大喊在桥的另一端可靠的朋友名字。 「琳、琳达!快来啊,琳达!琳达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或许是没听见万里的声音,琳达并没有过来。逐渐支撑不住男人的体重,抓住的连帽衫衣袖愈拉愈长,再这样下去布就要拉破了。这么一来、这么一来……抓住的指头更用力,万里挤出声音。 「你没事吧?我现在就拉你上来!马上拉你上来!再加把——」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喉咙深处喘气颤栗,全身也不停激烈颤抖。 挂在桥外的连帽衫男,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这家伙也是万里。同时,他正慢慢地用另一只手剥开袖口上的手指。嘴巴动着,从嘴型看得出说的是「已经够了」。不行,哪有这回事。万里重新抓住他的手腕。可是,对方又再次以坚定的意志力一根一根剥开。好重……撑不住了!可是不行啊!想办法再次抓好,一心想救他的手指却又立刻被剥开。 「放开吧!」 重量,突然消失了。 手放开了。 太过写实的失落感令全身寒毛直竖,忘了呼吸。时间暂俘。来人啊,拜托,不行啊,神啊……可是,完全没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 「……啊、唔……啊、啊、啊……唔!」 这里,只有一个自己跌坐在地。 周遭又是漆黑的九月夜晚。没有钟声的余韵,有的只是一片夜晚的寂静。 站起身来:心想,总之得先离开这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不可能会知道。没有喝酒,也不是宿醉。既然如此……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是谁!掉下去的是谁!到底掉到哪里去了! 挣扎跳起时,从口袋中掉出的东西,发出坚硬的声音落在木板上。那是香子送的礼物。为了让万里外出时也能整理仪容而送的随身镜。虽然对万里来说设计稍嫌女性化,但因为是香子送的礼物,他一向很珍惜地带着。急忙捡起来一看,镜盒变轻了,发出不甚悦耳的咔啦声。颤抖的手打开镜盒,里面的镜子裂成了放射状。 「……唔……!」 啪哩,剥落了。发光的碎片落在脚边。 镜子里自己的脸分割成了好几个,坏灭,散落。 每个都是自己……是这样吗。站在这里的,掉进无人知晓黑暗中的,都是自己。可是若是如此,掉下去的自己会怎么样?只是消失而已吗。被那寂静黑暗的世界吞没, 后记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花粉症开始了。 过去每到春天我都会有轻微过敏的症状,也曾隐约怀疑过,但今年,终于不再是「可能是」或「有点像」了。也不是「该不会」,明显到不能再明显,在飞散的花粉作祟下,各部分黏膜已被破坏殆尽。脑子泡在鼻水里不能用了……前几天跟我一起出去玩的朋友也得了花粉痖,我们两人一起啾啾擤鼻子走进餐厅吃午饭。菜单上写着主食可以选米饭或面包。「你选哪一种?」朋友问我。「我要吃饭。」我这么回答。「好。不好意思—我们要点餐。」朋友叫来了店员。「我们要两个这种套餐,主食选米饭和饭。」我和店员都愣住了。米饭和饭……?「啊。讨厌讨厌我怎么讲错!真丢脸。」朋友脸都红了。急急忙忙重新说一次。「不好意思,是米饭和米面啦!」……这、尴尬了。店员也很困扰,只好再问一次:「请问到底是要点哪一种?」「呜哇!米饭米饭!要点饭!啊不对!面包!我要面包!面包!」……花粉症真可怕。 也因为这样,外出时口罩成了必需品。脸也痒得无法化妆,加上我去美容院把头发剪得太短,又每天都穿牛仔裤,乍看之下还真像是个「性别不明,从大白天就把脸遮住,在镇上闲晃的中年人」。 如果可以,希望至少是个欧巴桑……不,真让我选的话,还是想当女孩子。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最好是国中女生。不用当「美」少女也没关系。但是好朋友的设定请一定要给我金发女。她是个性很差,从小在外国长大的女生,成绩优秀,有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泼妇型外加没朋友的早熟超绝美少女。平凡的我和她之所以亲密起来,是因为发现彼此都暗恋着同一个男生(认真严肃型)的关系。可是她那么漂亮,男生不可能选择毫不起眼的我……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不够直率不懂装可爱所以自认没希望。在他一点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就这样暗自竞争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某个误会,我在班上被同学孤立起来。这时,她站出来拥护我:「你们这些人,少做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如果对她有所不满,就像我这样站出来说!这么一来你们一定会知道,她根本不是那种讨厌的家伙!」(泣)。不久,毕业的日子来临。她对我说:「和你彼此竞争的日子,老实说,还满愉快的喔!」金、金发女……!「所以,我们好好分出胜负吧。光明正大告白,可以吗?决斗的日子,就定在圣诞夜。不准临阵脱逃喔!」圣诞夜,在紧张之中我们告白了。他的回答却是「抱歉,我无法和你们交往」。原来他一直暗恋着哥哥的女朋友。我们放声大哭,哭得站不起来。就这样,结束了一段漫长的单恋。可是,哭着哭着,我想起哭得不能自己的我身边还有为同样一人失恋的金发女。没错,无论何时,我的身边一直都有金发女。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烦恼。虽然失去恋情,我却……得到了好朋友。不过,金发女。我们又要分开了呢。上了高中就不同校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的情谊就算上了不同高中也不会改变!呵呵,能欺负你的人只能有我一个。」金——发——女!你真是的……呵呵,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某一天,我们两人一同外出,回家路上却卷入某种事件,被送往不可思议的异世界!那里是群雄割据的战国世界,我和金发女在战乱中失散。拚死寻找金发女的我受到伙伴拯救,不知不觉成了军师,侍奉某位国王。三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一直找寻的金发女,竟成为敌国的女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被人控制了吗?快想起我啊金发女!你忘了吗?这是我们在校外教学时一起买的土方手机吊饰啊!你不记得了吗?啊!被击中了?我被击中了?数万士兵对着我攻击?金、金发女——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唔……真的好可怕啊,花粉症。 那么,各位购读《青春纪行6》的读者,这次也非常感谢大家读到最后。下知道这次大家还喜欢吗? 这一回,承蒙各位的支持,《青春纪行》也即将以动画的形式推出了!(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事件,皆为日本版的情形)各位给我的力量总是非常巨大、明亮又热情!每一天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柱,请让我打从内心感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我的目标就是写出能触动读者各位的心,同时即使只有一点也好,能留在各位心中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我会努力继续写下去的。今后也请继续多多指教! 另外,在签书会时经常有人问到这样的问题,在此一并说明。本书中的人物团体、设定等,并没有影射特定的对象。关于大学的部分,我参考了母校和朋友的校园、近郊的大学等,融合起来作为故事的虚构舞台。所以,如果有人觉得「虽然和我读的大学很像,但我们可没玩得这么凶」,那……真抱歉!无论如何本书内容都和现实无关,这一点还请见谅。 最后,要再次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还有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了。 竹宫ゆゆこ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cekino 录入:zbszsr 修图:cocy 回过头时,在那里的是什么,我很清楚。 是爱。 挖掘出来,珍惜着温暖它,为了怕碰坏而紧紧包好,尽管曾经丢失好几次,两人终究共同培育出的这份爱。我将这份爱放下,迈步向前走。 这是我最后能为这份爱做的事。 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脚步。愈快愈好,尽可能离得远远地,我非离开这里不可。 提高输出,发动引擎。加快速度,奔驰于跑道上。就像这样,机首向上拉抬,一口气加速,从这里起飞吧。然后,高高地翱翔天际。 穿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目标是更遥远的高空。只要能飞到无穷远、无尽高的遥远彼方——如此一来,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夜空中静谧闪烁的繁星之一吧? 还是我会就这样孤独飞到前人未至的高度,悲哀地在半空中损坏分解? 分崩离析的我的碎片,或许会化作尖锐的火雨,从你头顶的空中落下,残忍地将你割裂。 就算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停止。再也不回头。能飞多远就飞得多远,只把爱留下,而后远离。 第一章 「红豆面包啦,红豆面包。」 握着方向盘的母亲如是说。 原本张大嘴巴对着奶油面包卷正要一口咬下…… 「……啥?」 坐在副驾驶座的万里不得不这么反问。 车里只有两个人,现在那句话明显是对自己说的吧。可是,什么红豆面包啊。 从这么近的距离都分不出红豆面包和奶油面包卷的不同,虽说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也不得不说她未免老得太快了吧。还是因为返乡的儿子又要回到独自生活的东京这件事让她太寂寞, 寂寞得连分辨面包种类的知觉机能都失调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可得对她温柔点才行。 「……这个呢,妈,是一种一般社会大众称之为『奶油面包卷』的食品唷。来,你看看, 外表看来就像被卷起来不是吗?而整体来说又是个面包,所以人们才会叫它『奶油面包卷』喔。」 说着,万里将手中面包朝母亲鼻端靠近。 「你干嘛啦,别做这种妨碍人开车的动作……」 一脸厌烦地伸出一只手推回儿子的手,母亲突然杏眼圆睁。 「哇!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就知道会有这个反应。 「是不是?受不了了吧?」 「嗯!受不了,受不了,这个啊,堪称受不了午餐会会长!」 「没错吧?是会长级的吧?因为受不了而突然下定决心吃了它的我的心情,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既然如此,还是你也来一口?」 「不用了,上了年纪啃巴容易乾。要是嘴里干巴巴的也很讨厌,只要给我『噗』一下就好,『噗』。」 了解,遵命!万里先将装有一小袋一小袋奶油面包卷的大塑胶袋挤得稍微膨胀一些,再用手抓住袋口,把袋子里的空气朝母亲鼻尖「噗」地发射。被刚出炉面包香得令人受不了的香气直击,母亲一边抓着方向盘,一边发出「唔啊~」的叹息声。 「该怎么形容呢……一种纯粹幸福的气味……是说,这真的就是红豆面包啊。」 「……不,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个是奶油面包卷啊。如果妈在其他地方丢了脸就太可怜了,所以我还是趁现在跟你订正过来,叫做红豆面包的东西通常是圆形的,然后里面包有红豆馅。顺便说明一下,也有包绿豆沙馅的,那种叫绿豆面包,馅是浅绿色,豆味很重……」 「你很罗唆耶。」 「竟然来这招!」 「你才是从刚才就不知道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什么豆味不豆味的,笨蛋吗?难道你当真认为妈妈是个连奶油面包卷和红豆面包都分不出来的灰色地带不可思议老奶奶吗?」 「啥?不是吗?那你为何从刚才就一直说什么红豆面包啊,我完全以为……」 「我在说的是,你打算吃那东西的那副德性,很像『红豆面包游戏』啊。」 红豆面包游戏——是用手指弹台子上的红豆面包,使其冲撞其他红豆面包的那个吗?还是配合歌曲,灵巧地在半空中抛接三个红豆面包的那个?或者,是同时对好几个红豆面包出手,每个都只挑好吃的地方吃那个? 「不,哪个都不对吧……第一个是弹弹珠,第二个是丢沙包,最后一个是玩女人。那到底红豆面包游戏是什么……难道说,会是只要用力一敲,能顺势让其他红豆面包翻面的话就是自己的那个……?」 「够了。再跟你讲下去妈都要老了。」 在红灯前踩下煞车,母亲打开车上的收音机。瞬间,从音响中传出能带给全日本恋爱中女孩勇气,像是从背后推她们一把,让她们积极向前冲的乐曲,不但如此,这既快乐又令人不顾一切,干劲十足的歌曲,还能让她们拥有彷佛明天自己就要蜕变得崭新亮丽的错觉。不一会儿之后。 「……所谓的红豆面包游戏啊,就是把强力胶之类的东西放进塑胶袋,袋口对着嘴巴『噗』地吸两下,让自己陷入酒醉状态的不良少年玩的东西。脑子会跟着溶掉的,你千万不能吸喔。」 ——真是,远比想像中还没内容干百倍的对话。 谁要吸那种东西啊。万里只用眼睛如此回答,这才终于咬下一口从塑胶袋口露出一半的奶油面包卷。这时—— 「嗯唔……?」 掠过鼻端的,是面粉香与浓厚的奶油味。柔软的感触一碰上舌头便在口中融化。外酥,内松,弹牙,接着是柔和的砂糖清甜在嘴里轻轻散开。 「超·赞!骗人的吧?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吃啦!」 吓了一跳。这面包好吃得超乎想像,万里忍不住坐直身体激动起来。 「咦?有这么好吃?」 「就是有这么好吃!完全不一样,跟外面卖的那种根本是不同东西!太震撼了!什么都不用抹就这样吃也可以!光这样吃就太好吃了!很湿润扎实绝对不会让嘴里乾干的,你吃吃看!应该说我拜托你,吃啦!我想跟你分享这份喜悦!」 「是吗?既然你都说成这样了,那我就吃一点试试味道吧。」 万里从手中吃到一半的面包上撕下一块,递给母亲。母亲将那放入口中。 「……嗯,唔……?」 眼珠瞪大得像要掉出来,就连从结婚生子到父母丧礼……人生所有大事都经历过,儿子都上大学的五十岁左右欧巴桑都有如此新鲜的反应。「是不是?是不是?」万里一用视线追问,她就「嗯!嗯!」激动点头。「还要吗?还要吗?」「嗯!嗯!」 剩下半个面包,万里和母亲一人一半分享了。一眨眼,两人就这样在车内狼吞虎咽地分食掉一个奶油面包卷。必须说明的是,以时间来说不到一分钟,连号志灯都还没变色,收音机里那首歌也还没唱完。 「惨了,这太赞了。再吃一个如何?是说,反正我收到很多,分你几个吧?」 「不不不,难得人家送你的,剩下的你带回东京吃吧。要是吃不完,分给东京的朋友们也可以。」 「是吗?」 东京的朋友——万里脑中第一个浮现的那张脸,当然不是「朋友」。而是现在一定在等待万里回去的美丽恋人,那张完美的笑脸。光是这样想起她,万里的心就差点超越时空,直线飞往东京了。香子,嘴里也差点如此脱口而出。就在脸上的微笑几乎要将脸颊融化时,及时想起这里还是静冈,而且还坐在由母亲驾驶的车上。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照办罗。」 将扭转的安全带恢复原状,因想起恋人而心花怒放的表情总算没被母亲发现。 「话说回来,妈还真不知道手工面包可以这么好吃呢。」 「你也在家做做看?这样就每天都随你吃了。」 「以前曾请邻居教我做过一次喔。可是完全没办法做得这么好吃,你跟你爸都不怎么喜欢啊。」 「有这种事喔?那就是咩子的技术特别出众罗,真厉害。」 「很厉害很厉害。有这么会做面包的太太,阿大也真幸福。」 「他当然幸福了吧!虽然这位太太开车技术粗暴了点。」 「是相当粗暴好吗,不过还是幸福得满出来啦。」 就在刚才,咩子来过万里家。 正当母亲开着车从老家车库准备出发时。 察觉一辆可爱的黄色福斯金龟车,正沿着多田家门前那条无法容两辆车并行的小路直冲过来,尽管母亲讶异地踩下煞车,金龟车却无视露出车库门外的车头,像是要阻挡万里母子去路般笔直前进。「哎呀,要撞上了! 」母亲只好慌慌张张倒车。几乎是与此同时,金龟车主也粗暴地踩了煞车,一边发出惊天动地巨响一边滑行,最后更是不客气地斜停在多田家车库门口,堵住去路。就在多田母子露出「发生什么事了」的表情面面相觎时,从金龟车驾驶座窗口探出的正是咩子的脸,开心地笑着挥手说:「太好了,赶上了~」 咩子知道万里要搭今天三点多的新干线回东京,一大早特地为他烤了拿手的奶油面包卷送来。几天前和咩子、阿大还有琳达一起出去玩时,听到咩子说兴趣是做面包,万里几乎不加思索地大喊「好想吃!」咩子大概是记住了这件事,才会特地烤了刚出炉的面包送来。 「抱歉,害你增加行李了。回东京路上小心喔,下次再回老家一定要跟我们联络,还有,绝对绝对要再跟大家聚会!」 咩子这么说着,将装了面包的饱满纸袋递给万里。然后便说着还有工作,就再度用和外表一点都不搭的狂野闭车技术「叽,轰!」回转,匆匆忙忙沿着来时路离开了。 她亲手送来的面包还温温的。一个一个分装起面包的塑胶袋内侧附着蒸气水滴,简直就像有生命一般,令人不禁认为这些面包都会呼吸,会流血。万里不由得万分珍惜地将装了面包的纸袋抱在胸口。 和东京那位妖精系女性友人气质相似的咩子,正如刚才母亲说的,真的散发着非常纯粹的幸福味道。 「……一看到那孩子啊,我就觉得可惜。」 绿灯亮了,母亲一边驱车前进一边如此低语。 「什么意思?」 「说不定差一点你就能娶到她当老婆了啊。」 噗!万里差点把嘴里没吃完的面包喷出来。 「你……你在鬼扯什么啦……!」 「因为你高中时跟咩子不也挺好的吗?要是在阿大之前追到她,现在那孩子就是你老婆,为娘的也每天都能吃到那么好吃的面包了。」 「……嗳,我说啊,你是不是不太记得阿大了?要是记得,应该不会像这样出言不逊才对,说这种话可是会触怒神明的。那家伙个子高,脸又帅,而且还很会踢足球喔。再说,我现在也有好好交往的对象,你别忘了这件事!」 哼!万里从鼻子里粗鲁喷气反驳。 「又来了,又来了。是是是,你有你有。」 「……喂,我真的有女朋友啊,不是给你看过手机里的照片了?」 「嗯嗯,是啊。我是看了,你有女朋友,有有有,像个明星一样漂亮的女朋友。」 「不,我是说真的啊?」 「少来了~」 可恶。万里不满地噘起嘴。母亲完全不相信香子的存在是真的。 关于有个叫加贺香子的女生,和儿子上的是同一所大学而且感情亲密,到这里为止她算是知道的。毕竟那个泡面老爹还曾打过电话到多田家来。不过,她却好像怎么也不相信儿子说着「这就是我女朋友香子」时手机里那张照片的女生,真的正在和儿子交往。一开始她笑着说「少来了~」,到刚才那个瞬间还是一样的「少来了~」。 这不知该怪香子实在长得太美,还是拍照时摆得姿势太专业,或是那连自拍时也不会有一公厘差异的绝对角度模特儿站姿的错?总之,母亲擅自认定那张照片一定是万里从哪个还不出名的女明星部落格随便拍下来的。至于父亲,根本只说了一句:「这不是上个月文春杂志里的写真偶像吗?」 算了。万里想着,目光望向窗外。反正不久的将来就会带香子回来了,到时候就让香子完美的美女姿态把这对夫妇吓坏吧。让靠在椅背上的背部腾空,把手伸进牛仔裤臀部裤袋里,万里抚摸着放在那里的圆形扁平坚硬物体。 就像这东西,也是香子和自己交往的证据之一。是她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的情侣对镜……虽然现在自己这面镜子已经粉碎了。 母亲开的车载着万里,正要开上河川上的大桥。 桥上因欲前往市区的车流量大而有点塞车,开到一半左右的地方就卡在车阵中了。 踩着煞车,母亲说着「最近的歌听起来全都一样」,将才刚打开的收音机关掉。打开驾驶座那侧的车窗,让吹过河边,掺杂纸浆工厂化学气味的凉风飘进车内。 万里也将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一半,于是风顺畅地穿过车厢。在稍远处分为几股支流的河川上方,看得见一道横越其上的长长木桥。 那个夜晚以来,万里再也没接近过那里。要去市区时不是搭父母开的车,就是请高中时代的朋友开车走这条现在正要横越,交通量较大的水泥桥。 而今天,自己将再次离开这里。回到东京那狭窄的,一人独居的房间。 (……喂。) 额头抵着窗玻璃边缘,张大一次嘴巴,又马上改变主意闭上。 到底在做什么啊。 就算真的大喊「喂」又能怎样。那家伙在那天晚上,已经沉入河底深深的黑暗中了不是吗? 不管呼喊几次,他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算听见了也无计可施吧。喂,我要走了喔。难道想对他这么说?还是要说:要不要一起来?明明根本就一点也不想带那家伙一起走吧。 (如果真有什么要说的……应该是「再见」才对吧。) 只有这个了。这样才对。 不是吗?万里问自己。 盯着同学会那天晚上发生不可思议现象的那附近看。长得和自己一样,在过去的时光中身为多田万里活着的那家伙,露出放弃的眼神放开手,跌落、沉没的那附近。有着将桥墩吞没的漩涡,如深渊般的黑暗深处。 「对了,万里。」 听到母亲的声音,万里应了一声「什么?」转过头。 「你把住处地址抄下来给奶奶了没?她不是拜托你了吗?说她眼睛不好,要你字写大一点。」 「啊,糟糕,我忘了。」 「咦?你忘了?真是的,到底在搞什么啊……」 「惨了啦,怎么办?还是我在明侰片上把地址写超大然后寄给她?」 「就这么办吧。妈写给她当然也可以,但收到你寄的明信片奶奶一定更开心。奶奶她啊,说想寄橘子到你住的地方去呢。真是的,你这个坏孙子,别玩弄奶奶的心啊。」 耶嘿,不好意思。万里说着搔搔头,再次望向窗外。蜿蜒到桥头的车阵,终于开贻缓缓移动了。 自己正像这样,将沉在那里的家伙弃之不顾。 (……他正在看着我吗?即使是现在也从那里正看着我吗。) 关上车窗,转头看前方。载着万里的车子也缓缓前进。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到今天已经反覆思考无数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件事又代表什么意义呢?还是说,那是某种变化的前兆?会是失去的记忆要恢复的预兆吗? 无论对父母或朋友都没提起这件事,却在事先安排好的诊疗时。对发生意外事故后一直帮自己看诊的医生说了。 简直就像看到幻影,在那桥上和另一个自己相遇了。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早已遗忘的那场事故在面前重演。然后,目睹那家伙沉入河底——除了这些之外,还告诉医生在这之后自己有多不安的事。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因此恐惧得无可救药。 拍了mri(核磁共振显影)请医生看,也找不出什么异常之处。谘询时医生虽然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仔细听完万里说的话,却连「那可真糟糕,记忆要恢复了!」或「很可惜,你的脑袋一点问题也没有」都没说 。甚至没有推翻发生事故时「今后会变得怎样很难说」的简单诊断结论。从万里住院时到现在都坚持「想尽可能过普通生活」的基本立场,医生也没去否定过。 诊疗时间里,曾有一次上厕所休息的时间,万里走出谘詾室。踩着球鞋在走廊上踱步时,很难不想起曾经在这里住院的那段漫长时光。肉体复原得很顺利,与记忆相关的复健却毫无成果,和被称为自己家人的人们一点也不熟,每天就在莫名其妙的心情下过着只是呼吸、吃饭、睡觉的生活,感受时间流逝。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然后又是星期一。 从那时起,自己就一直活着。站在医院走廊上,万里环顾着周围好一阵子,真实地感觉着自己活过了一段时间。现在看到医院里忙碌纷乱的景色,甚至还能产生「好怀念」的心境。记忆中多出来的空白,重新填补了多少,就表示自己的人生流逝了多少。 走回谘詾室途中,「哎呀,多田万里。」一位在住院时照顾过他的护理师叫住了万里。站着聊了起来,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成为普通大学生住在东京时,护理师也开心地说:「好棒喔!太好了!你真的很努力呢!」 这样啊,原来我很棒啊。 不知为何,那时万里觉得有点好笑。即使是这种从各方面来说都很懒散的不成材大学生活,也会有人认为「很棒,太好了」吗。一边笑着,一边回到在午后刺眼阳光照射下的明亮谘询室。 ——相同的事或许会再发生,也可能再也不会。需要观察今后的情形。关于这次的事,因为你说自己像局外人一样旁观事故时发生的状况,所以很难就此判断是否记忆恢复了。也可能是从遭遇事故后听人说的状况中拼凑出的虚伪记忆。如果没有「这是自己过去发生过的事」的确知经历,也不能和「当下」联系的话,就很难说那是确实的记忆。 虽然听不大懂,总之大概就是这么回事。结束说明后,主治医生开了强烈不安时吃的镇静剂给他。 面对医生「没问题吧?」的询问,万里试着报以「我想没问题!」的积极回答。好像嘴上这么一说,一切都真的会没问题。 最后医生问了一次,有没有其他想说的?万里这才想起一件曾发生过的事。然而,最后还是将已经涌到喉头的那句「这么说来……」给吞了下去,就这样离开医院。 既不觉得自己能说得清楚,也觉得一旦开始说了,一定会毫无要领地把话说得太冗长。要是超过预约的谘詾时间也不好意思吧。更何况,总觉得……那是没必要说的小事。 想说而没说出口的,是夏天来晦前发生的事。那天晚上,突然回到「过去的自己」,为了奔向琳达身边而跌倒,把嘴唇严重摔伤时的事。 虽然只是几秒之间的事,就像从梦中醒来似的,「过去的自己」在「现在的自己」这副肉体上复活了。当时的状况,正符合刚才医生说明的「既知感」和「当下」的联系。现在活着的自己和过去暗恋琳达的感情,在那个当下完全联系起来了。失去的一切记忆,当时非常确定属于过去的自己。 而就在那几秒之间,现在的这个自己完全不存在于世上任何地方。 这正是最不知该如何说明的地方,也是最莫名其妙的部分……自我认知的知觉「主体」,在那个当下成了恢复记忆后的「过去的自己」。 失去记忆后活下来的自己,也就是现在的自己,在那个当下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不被任何人察觉。既不是以别人的身分存在于某处,也不是完全的「无」。 很快地回过神来,解除了这状态后,只留下不可思议的情感余温,知觉主体也恢复为「现在的自己」了。当时那几秒内身上发生的事,自己才真可说是局外人。因为那时占据身体的自我,总之绝对不是现在这个自己。 在医院没说出来的这件事,结果还是无法以一句「小事」带过,回到老家之后万里继续独自重新思考着这件事。 而他所想到的,就是现在,随着诸般感情的发生,在具有连续性的时间里活在累积记忆之中的「我」和「那家伙」……也就是「过去的自己」,似乎无法同时存茌。 只要那家伙浮出意识表面,我就会消失。 只要我的意识出现在表面,那家伙就会消失。 我和那家伙完全以一点相系,却并非连成一线。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不同的两个人。可是,肉体只有一个,所以只有其中一方能活下来。这状态,或许可以说是「多田万里」的自我争夺战。 得到这个结论的那天晚上,万里吃了镇静剂。虽然不确定,但觉得好像有效。从此之后,他就离不开药物帮助了。 沉进河底的,是那家伙。 活在当下的是自己。 现在在这里的,很明显是自己。 如此豁出去一想,似乎就能将不安与恐惧先搁到一边去。也能和高中时代的朋友彼此相约,大玩特玩。此外,还去茶园打工帮忙,也和奶奶及堂兄弟姊妹们见了面。和父母一起在绵内小旅行了一番,帮爱猫决定了正式名字。「松嶋喵喵子deluxe」(注:まつしまニヤニヤ子,松嶋菜菜子谐音),简称「松子」。前几天松子和流浪猫打架,耳朵根部都撕裂了,被送到兽医院时,鼓起勇气请医院的人在病历卡上正式填上「多田松嶋喵喵子deluxe」的名字。 很多很多,无论是开心的还是无聊的事都很多,总之回到故乡后,创造了很多回忆。一如与香子的约定,以这个身分准备了好多想跟她说的事。 车子开过大桥,进入市区。 没错,从河底浮出水面活下来的是自己。只有现在身在这里,活在这里的自己才是多田万里。而今后这个自己也会以多田万里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所以你就继续那样沉沦河底就好了。 「万里。」 「怎样。」 或许是离车站近了,母亲开始觉得寂寞吧,万里转向用有点低沉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她。 「妈妈我呢,当你在家里时有件事瞒着你没说。因为不想造成你的混乱。」 「咦,什么啊?」 万里不由得屏住呼吸,望着母亲侧脸。难道在这快乐的返乡生活中,不中用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给母亲的心造成负担了吗? 「……我可以说吗?」 「当然啊,跟我说嘛。」 「……最近,妈好喜欢福山雅治。」 整个人用力靠上椅背,露出纯粹的眼神,母亲依然正视前方继续开车。 「……啊,喔……这样啊……」 「脸长得帅,唱歌好听,演技又好,不过我最喜欢的应该还是他的个性。快找个好女人结婚吧,是说绝对有好对象了吧~呜呜。嘴上这么说,其实欧巴桑我心里啊,还是会想着要是他结婚了怎么办。这种少女心,完全就像那半黑半白……有没有,两种颜色扭在一起形成一个圆形图案的那个?就像那样。」 「……你是说『阴阳太极』的图案?」 「对,就像那样。两种感觉扭在一起快把妈给逼疯了啦。很奇怪耶,以前对他完全没感觉,有一天感觉突然就『咚』地涌现了,像什么波浪一样,突然袭来把人卷走。」 「……呃,呃,很好啊?生活偶尔也需要这种滋润嘛。」 「我正在想,年底要去听演唱会。」 「咦?」 「你爸也要去。」 「……喔,喔……真的?」 「不只你爸,你也得去。」 「…… 话说回来,你抢得到票吗?该不会已经加入歌迷俱乐部了吧?」 「不,那倒是还没。也不知道怎么买票。那种事我没经验啊。可是,我就想这么做。你知道该怎么买票吗?不知道吧?」 「嗯,我也没去过类似的演唱会……不过只要问问朋友或许会知道。像柳兄应该就会知道吧。」 「喔喔,那孩子啊。柳兄是吧,那个长得很帅的饥童。」 「对对对,就是他。老是饿肚子的有钱公子哥。」 「他长得像福山吗?」 「不像。」 「那就算了。总之,你一搞清楚票怎么买,就跟妈说。要是事情顺利的话,说不定看完后全家可以直接去温泉旅行和跨年。你要先把这段时间空下来喔。是说,你要好好去上课喔。早上要好好早起,好好过生活。别老是吃外食或便利商店,尽可能自己做菜。不过用火千万要小心。还有,请朋友到家里玩时要是玩得太晚会打扰邻居的。还有,妈打电话给你一定要接。要是不方便接,当天一定要回电,要不然我会一直担心。你不会老是累积一堆衣服不洗吧?垃圾呢?没问题吧?找一天叫你爸去你房间突击检查好了。」 话题从福山开始,经过温泉,不知不觉来到日常生活的种种叮咛。 万里伸长下巴敷衍地说「好啦,好啦」,车子也开到车站了。暑假的返乡行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回东京后,从明天开始……明天?对,就是从明天开始!大学下学期的课程也要开课了。 将口袋六法全书和教科书装进土里土气的背包,挤客满的电车上学,在学生餐厅和校舍大厅懒敖地聊些白痴话题,有时跳跳阿波舞,其中最幸福的是和女友快乐共度的甜蜜时光……即将再度展开这一成不变的日子。太过漫长的暑假一旦结束,竟然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慨。 好,也该凯旋归去了,回到那「好棒」的日常中。 「……ok,到了到了!妈,谢谢你送我来车站啦!」 用力伸了个懒腰,解开安全带。抓起堆在后方座位的行李,确认是否没忘了东西。无论如何,咩子的面包绝对不能压扁,一定要完整带回去才行。 「路上小心喔。」 「好的!妈也是。如果有人打电话冒充是我,千万别汇钱过去喔。」 「没问题,我们家根本就没那种多余的钱。」 「这样喔,那我就放心了。」 「来,这给你。」 「嗯?这什么?」 正当万里打开车门就要下车时,母亲突然从仪表板上拿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小盒,放在万里腿上。 「由你来交给她吧。帮我跟她说,谢谢她总是照顾我儿子,还有抱歉把你留在老家这么久。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尺寸要再改一下。」 嘻嘻。母亲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坐在驾驶座上笑了。 万里讶异地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个金色的戒指,镶嵌着用白色与黄色小宝石拼成的花朵。 *** 一如往常的车站,一如往常的月台,和一如往常的阶梯。明明睽违了这么多天,竟然一点新鲜感也没有。说到返乡期间车站有什么改变,顶多就是剪票口前的大幅广告看板从单手拿着啤酒微笑的美女明星,换成了一口咬下洋芋片点心的搞笑艺人吧。这种程度的变化,对每天匆忙经过此地的行人来说,可能根本没停留在意识中。车站里的风景不会因为万里返乡这种小事就产生改变,这如铜墙铁壁般一成不变的日常,今天似乎也照常运作着。 使用suica(注:日本关东地区通行的电车储值卡)通过剪票口,吆暍一声「嘿咻!」,肩膀往上提了提,勉强将重得嵌进肉里,从刚才就一直弄得肩膀很痛的运动背包肩带的位置做个调整。右手提着尼龙材质的大波士顿包,左手则是咩子的面包纸袋。 带着这一大堆行李,万里在傍晚六点回到独自生活的这座城镇。 或许是太阳已下山的缘故,入秋后的空气冰凉清澈,一时疏忽穿了短袖上衣,真是令人不支。大家都穿着长袖,也没人穿凉鞋了。幸好万里也放弃穿凉鞋,改穿球鞋了。返乡前,地上到处掉有濒死的蝉,颤抖着化成遍地地雷,现在也都看不到了。东京的空气在万里不在这段期间似乎完成汰旧换新,虽然景物没有太大改变,季节却已明确地离夏入秋了。 巧妙闪开手上滑着智慧型手机一路冲撞行人的辣妹,花了将近三小时车程的疲倦身体终于能稍作喘息。我回来了,我的城镇。 不管怎么说,要带着这么多行李顺道绕去购物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万里决定先走回公寓再说。尽管很想联络香子「已经回到车站了」,但两只手都腾不出空。不管是打电话或发mail,都还是先回房间后放下行李,喘口气再来吧。 在新干线上发mail给她时,香子马上回了「呀!终于能见面了!」同时附上一张不知到底叫谁帮她拍的,嘴里大喊「哇喔!」以单手高举的姿势和夸张表情在路上跳跃的照片。兴奋成这样,教人光是想到就笑出来。走在落日余晖下的商店街时,万里得低着头才不会被人发现自己藏不住笑意的表情。 香子一直在等自己回来。也为自己的归来展现如此喜悦。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有个等待自己回来的恋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幸福的事吧。不过,自己的幸福,感觉起来比一般人的尺寸大上一号,感受也特别深刻。 (因为去年的春天,我才刚诞生。) 刚诞生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既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也没有等着迎接自己的人。生命从忘记一切,失去一切的地方展开。 连行李的重量都不在意了,万里埋头移动双脚朝自己的住处前进。 从那年春天诞生之后,到底打开过多少扇门了呢?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时而因太过恐惧而裹足不前,也有的门就此略过不敢打开。 尽管是如此恐惧的自己,毕竟还是打开了好几扇门,也踏进了门内。没有任何一扇门冰冷紧闭着将自己拒于门外,也没有任何一扇门不接受自己进入其中。正因为尝试打开过,所以明白。 今后人生中必定将出现无数的门。而自己已经不再恐惧敲门打开了。现在的自己,能够秉持自信,大大方方……当然有时或许会有点不安,但一定有勇气打开下一扇门。一定会这样活下去吧。已经对自己拥有这样的信心了。 为自己的存在感到喜悦的人所在之处,就是自己的容身之处。那既是家人在的地方,也是高中时的朋友们在的地方,还有这座城镇也是。因为这里有在大学中结交到的朋友,有恋人,还有那些懒懒散散赖在校舍大厅里的祭研学长姊们。现在的自己有无数个容身之处,想待在哪里都可以。 不只如此,自己今后也一定还能制造出新的容身之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尚未见过的门后面,尚未见过的容身之处正等待自己到来。 (……诞生之后,现在我存在这里,活在这里,今后也将继续活下去。嗯,这说起来或许……) ——或许意外的棒! 终于忍不住,快要正式笑出来的同时,万里伸手从外侧拍拍运动背包的口袋。隔着尼龙布料摸到坚硬四方形的触感。很好,确实放在里面。 那戒指似乎是母亲单身时代,刚从短期大学毕业就职不久时买的。当时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不讲理的成人世界,每天都厌恶上班,哭嚷着隔天不想工作。那天也是边哭边回家,路上经过百货公司时,偶然在玻璃橱窗中发现这枚戒指。母亲这么 说。 以当时的物价来说并不算是非常昂贵,但对二十岁的社会新鲜人美惠子而言,可是人生第一次以十二个月分期付款方式买下的东西。她决定将这枚可爱的戒指戴在手上,让右手和心情都闪闪发光地活下去。接下来一整年的工作,姑且都当成为这闪闪发光所付出的代价吧。 当戒指的贷款还清时,母亲认识了客户公司里一个长相不起眼的男人。一年后,戴着戒指,闪闪发光的母亲的手,被长相不起眼的前友人,也就是现任男友牢牢牵了起来。又过了一年后,母亲左手无名指上,长相不起眼的丈夫送的样式简单的白金婚戒闪闪发光。过了几年,生下长相不起眼的儿子,母亲忙着育儿和茶园的工作,把可爱的金色戒指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那不成材的儿子却因遭逢事故,把在那之前拚命养大自己的母亲都给忘了。这里是哪里?你是谁?应该说,我是谁?……现实远非「失望」两字所能形容,连茫然的时间都没有,为了全心全力投入儿子的治疗而陷入半狂乱生活的日子,开始入侵母亲的人生。 那时,已经好几年都没想起的这枚戒指,不经意地从橱柜里出现。比起当年,闪亮光芒丝毫未减的戒指,在母亲面前发光。然而,长年操持茶园工作,承受日晒雨淋和岁月痕迹的手,如今已是骨节粗大,终究已不适合戴上它。 要是能让像从前的自己一样年轻美丽(……)的姑娘戴上,戒指一定也会很开心吧……她大概是这么想的。就在此时,加贺香子这号人物出场了。 虽然不是特别昂贵的好东西,却包含满满的心意。再见罗。这么说着,母亲脸上带着笑容开车离开。车里剩她自己一个人之后,一定立刻听起福山雅治的cd并心满意足吧。 说一声「我回来了!」回到香子身边,将戒指交给她。她不知将会多么开心呢。会露出多美的笑容呢。那美丽闪亮的瞬间,万里连一秒都不想错过。 以住处为目标,万里的脚程愈来愈快,真想快点回到房里,赶紧放下行李,跟香子联络。 因鸿是香子嘛,一接到联络想必马上就会飞奔而来……嘿嘿笑着,这么想着的万里脑中,突然闪过一件事。等等,他停下脚步。从这条路转个弯再过去就是自己住的公寓了。 那个加贺香子,会什么都不说只乖乖等自己联络吗。按照过去的经验,不对,若是那家伙,一定早就过来埋伏了。仔细想想,在新干线上收到的mail里那张照片的背景是……岂不是和这附近的景色非常相似吗? 不会吧,不过,很有可能。十分有可能。万里甩着手上的行李,猛然跑了起来。如果是香子一定会先来埋伏。为了比谁都第一个迎接自己的归来,为了尽快见面,即使只是早一秒也好,所以,那家伙一定在附近! 提着愈来愈沉重的行李跑过街角时,万里大喊「我就知道!」。从内凹式的公寓大门口,看见一头长发朝外侧飘扬。 「香子!」 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的,那张完美容颜。 睁大时彷佛会有星星从中掉落般灿烂的双眼、水嫩嫩的粉红色柔软双颊、从高跟鞋上拉出一道弓形的腿部美丽曲线。绝对不会看错,这世上唯一仅有的真命天女。她果然在这里等着自己。 「万里!」 一边高声呼唤自己的名字,一边跑出马路,香子绽放笑容,将双臂大大张开。万里朝那双臂弯直线奔去:心奔驰的速度,比脚还快。 终于回来了。这一直想回来的地方。 一直一直想回到有你的地方。随时都想朝向这个目标奔驰。朝加贺香子内心正中央,如一把箭飞射。 「香子!」 忘了行李的沉重,为了将飞奔而来的香子一拥入怀,万里也大大张开双臂。 「万里!」 然而…… 「万里!」 「万里!」 「万里!」 陆陆续续地,还有好几个人从香子背后几乎以相同气势朝万里怀中奔来。包括香子在内总共四人,正朝这边齐头并进全力加速。 「啊,等……等一……下……」 虽然万里吓傻了,那群家伙却没有止步的意思。 跑在最前方的香子,被其中两人轻松超越。即使一方面以宛如魔鬼终结者t1000般的跑姿敏捷地抬起膝盖,另一方面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爽朗笑容冲过来。接着—— 「万里!好久好久好久,超久不见!」 「嘿!你看起来很好嘛,好像有点晒黑了喔!」 先撞!后抱!——就这样,原本该在归来时第一时间直奔的柔软胸怀,却被两块坚硬胸肌从左右两侧将万里用力压缩取代。 「唔咕……」 右侧强壮结实的胸肌属于柳泽。左边没那么健美的胸肌则属于二次元。扑鼻而来的是两人份的男子气息,万里只好暂时停止呼吸。肺泡正拒绝将浓厚的男性体臭吸入体内。被哥儿们的友情夹在中间,那气息的温度已非微温足以形容,被夹在中间也不是普通痛苦,另性同胞的友情三明治。 隔了一会儿。 「耶!欢迎回来~?好久不见,也太久了吧!好想见面喔,万里不在果然大家就成了一盘散沙呢~在老家过得如何?」 绕到背后发出「喵哈!」的可爱笑声攀在万里背上的,是戴着松软毛线帽的妖精,不,是天使。不,是千波。啊啊,小冈……那稍嫌平板的身体正面……正和我的屁股完全密合……还来不及这么想,千波马上被人从万里身上用力剥开,再用全身力量重重推到路边。对方还一边大喊:「去!去!色女!退散!去去去!」一边将她赶开。 「凭什么让你比我先发出欢迎回来宣言啊!是说……大家都让开啦!」 随着凶神恶煞的大吼,将众人一一踢开。 「……啊啊!万里!」 再次露出寂寞笑容的,当然,不用说,这人就是香子。 「是我啊,是香子!多么睽违已久的重逢!」 拔高声音,一脸正经地对万里宣布看也知道的事,先是退后一点,再猛力踩着高跟鞋奔上前来。 「咦?你谁啊?」 故意开玩笑躲开她,「什……什么!!」香子脚下踩了个空,回过头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骗你的啦!骗你的。我回来了!」 「这种玩笑,绝对……绝对不需要吧?」 好不容易,终于,这次可以好好地…… 双手还提着行李,万里紧紧拥抱香子。将脸埋进万里的盾窝,欢迎回来,欢迎回来,欢迎回来!香子这么轻声说了三次。 第二章 反正,应该是那样吧。万里其实也心里有数。 就算伙伴们全体集合热烈欢迎自己回来,咦?原来我这么受欢迎啊?该不会其实我是广受爱戴那一型的角色?大家为了争着见我,连一秒都不想多等?真是伤脑筋啊(羞)……万里当然不可能产生以上误会。 他很清楚,这场盛大迎接的内幕,大概有一半是单纯起哄。 反正,刚好万里久违地要回来了嘛?反正,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天嘛?总之,就聚集一下吧?反正大家都很闲,不如一起吃个饭吧?集合地点嘛,好吧。就选万里家前面好了。至于时间,抓个万里差不多快回来的时间就行了吧?那就这样罗~……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起哄。换句话说,也就是闲来无事找个彼此聚众的藉口。百分之百纯粹欢迎万里回来的,一定只有香子一个吧。 所以什么感动的重逢啦,热烈的欢迎啦,互相拥抱啦……诸如此类的「欢迎多田万里回来!」模式,当然也持续不了太久。 「你脑袋有问题啊!笨蛋!」 二次元君冷冷怒骂了一句,使得万里内心暗忖「真的回来了呢……」,细细品味着这回到平常日子里的感受。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从时髦眼镜下怒视万里的二次元君背后,千波一边拿着两块奶油面包卷在嘴边摆成八字型一边露出莫名凛然的表情说:「说到,可是。就想到什么……猜猜我是谁?」咦……这是谁啊?胡子……?说到『可是』,胡子,凛然……?香子举起手大喊「我知道!说到『可是』就想到『民主制度』,再加上胡子的话,就是板垣退助!」「加贺同学,答对了!」「太好了!」……这是在玩哪门子游戏啊。(注:日文中「可是」发音与「民主制度」democracylr前两个音节相同。板垣退助为日本明治维新时代的自由民权运动家。晚年外表特征为两把八字大胡) 「喂,你在看哪里啊万里!有没有在听我说!」 「啊,呃……但是……」 「也没什么好但是的!」 接过于波手中的两块奶油面包卷,这次轮到香子。将两块奶油面色卷打横接成一字型,高举在额头上。「说到『但是』就想到什么……猜猜我是谁?」一看到她眯起一只眼睛的模样,柳泽马上说「啊!我已经知道了!是伊达正宗吧!」「光央,答对了!」「太棒了!」柳泽摆出胜利姿势。「刚才这题我也会啊,真可惜!!」……只见这三人突然以相当独特的方式玩得兴高采烈。「那接下来的问题是……」说着,三人同时望向万里。不,说真的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自己得被要求出题。(注:日文的「但是」与「伊达」念音相近) 「我说你们几个……真的给我闭嘴好吗……要蠢也该懂点礼数吧……」 趁着二次元的怒气矛头指向后面那猜谜三人组时,万里再次试着辩解。 「好了好了,你听我解释嘛,二次元君。这个真的很好吃喔,是我老家的朋友亲手做的。在今天内吃完是最美味的了,所以我希望大家都务必尝尝看……」 「那又怎样,你这白痴家伙!」 辩解的结果,让万里成功从笨蛋光荣晋升为白痴了。 「哪有人在等一下就要烧肉吃到饱的时候,带奶油面包卷出来啊!」 说得确实有道理。没错,话是这么说没错。 万里返乡这段期间,在他住处附近开了一家烧肉吃到饱餐厅。此时,这群半是起哄半是接风的大学生,正出现在这家店门口。 一千九百八十圆可吃九十分钟,无论是肉或蔬菜或白饭或无酒精饮料,甚至还有寿司啦配菜啦面类啦,以及蛋糕冰淇淋等甜点,统统都吃到饱。或许是美食节目介绍过很多次,又或许是这附近第一次罕见地开了这种店,一行人抵达店门口时,不少全家出动或年轻人集团已经在此大排长龙。 虽然店员说明可能要等上三十分钟,嗯,可是好不容易都来了!这点时间就等吧!再改去别的店也挺麻烦……正当大家如此决定时。「那么,等待时先吃点这个吧!这是我老家朋友亲手做的喔!」万里拿出自备的奶油面包卷一人发了一个。刚才虽先回家放下行李了,但为了将当作礼物的奶油面包卷拿给大家,万里还是按照人数带了几个奶油面包卷出来。没想到,现在却因为这个而激怒二次元君。 「在吃肉之前先用面包填满胃部空间,你以为这种事是可以被允许的吗!我可是绝对不会容忍喔!班上同学一定也绝对不会容忍的!没错吧?『对,我觉得多田同学这样做很奇怪!』『我也是!』『在下也觉得那样很奇怪是也』(注:「奇天烈大百科」中「可罗」的语尾)『俺……俺也不会允许咚!(注:「游戏王dx」中「迪拉诺剑山」的语尾)』『万里同学真是的,怎么这么怪啊△』『老子也持相同意见☆』『朕也是』『在下也一样』『叭噗,啊!啊~!』……你看,全班同学都这么说了!是不是啊?柳老师!老师一定也觉得万里脑袋有问题吧?」 不但毫不掩饰脑内班会的盛况,还大方扮演起各种不同角色声优的二次元君,甚至硬逼柳泽附议。 「话说回来,为了这种事激动成这样,二次元,你这家伙真的很厉害。度量小得厉害。」 「看吧!连柳兄都说不可原谅了喔!吼!怎么办啦!柳兄要抓狂了啦!要带国中时的煞气学长来了啦!学长的铁马把手可是改装得超厉害喔!握着把手时两只手的手背都要撞在一起那么厉害喔!」 「我才没说,也没抓狂,不会带学长来,学长的车也没改装好吗……何必为了一个面包气成这样。大家跟万里这么久没见了耶。你看看他这张脸……眼睛那么圆,虽然晒黑了点,但说起来也算是满可爱的啦。」 是吧?柳泽说着,帅气地轻轻搂住万里的肩。呜呜,万里心醉地用脸颊摩蹭这位美丽又温柔好友的肩膀。 「够了!这样不行!」 毫不掩饰狭小的度量,二次元粗鲁地将相亲相爱的两个男生用力拉开。接着说: 「别的不说,我们已经带着赔钱货了耶!而且一次还两个!」 说着,指尖笔直指向香子和千波两人。 「咦?为什么我们突然得被说是赔钱货。」 「是怎样啊,二次元君,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敢预言!你们女生一定马上就会说肉吃腻了!也得吃吃蔬菜才行嘛~咦?还有乌龙面耶~淋上咖哩酱就是咖哩乌龙了耶!为了一些不但不稀奇而且也不有趣的事情大惊小怪,最后还嚷嚷着哎呀~人家想做棉花糖来吃!哇,有霜淇淋耶~还有剉冰~可以放的料好多喔~呀啊,呀啊!啊……肚子好饱……一定会这样啦!」 二次元边说边激动地弹着指头。 「那又怎样,不行吗?是说我早就决定一坐下来就先扫一轮剉冰和霜淇淋了呢。」 千波得意反驳。香子也赞成地说「就是嘛」。 「不但要吃,还要在上面加鲜奶油和巧克力酱呢。棉花糖也是一定要的啊,要吃到不想再吃为止。我还会帮大家一人做一支白色爆炸头棉花糖喔。只要吃得开心就好了嘛。啊,不过别忘了那个……吃的顺序……」 「啊,对对对。得先从生菜沙拉开始吃才行。」 「先吃生菜沙拉,之后才是自由时间。真讨厌,竟然为了这点小事就气得怒发冲冠。」 「当然怒啊!吼唷,怎么会这样啦!你们两个就占了我们部队的五分之二耶,人渣!」 「人……人渣……?」 「加贺同学,我们终于 落到被称为人渣的地步了……」 「人渣……!』 不顾面面相觑,像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般相互依偎的两个女生心里怎么想,柳泽在二次元君直言不讳的无礼言词下咯咯大笑起来。就连万里也忍不住一起爆笑:「哈哈哈,竟然说是人渣!」也不想想其中一个人渣是自己女友。 「所有人给我听好—在吃的方面我可不想输!我想吃回本!我希望大家能团结一心,以成本高的肉类为中心采取战略性的吃法获取胜利!可是看看你们,那是什么意思?吃剉冰……白痴吗?那说起来就只是水啊!南瓜烤成焦炭了啦~为什么大家都不吃呢~?讨厌~只好我来吃了嘛,啊~吃不下肉了,用餐限制时间快到了呢~快点,男生也要好好地吃啊!带着遗憾而挂掉……老实说啊,这种人是什么人,就是人渣啊!话说回来,谁说可以点南瓜那种东西的?还说什么大家分吃沙拉嘛~是点了多大一盆啊?为什么不听话?你们有我这个指挥官是件多么幸运的事,难道都没发现吗?然后还有你,万里!」 「咦!」 万里吓得跳起来两公分左右。心情就像……躺着也突然中枪。不对不对,仔细想想并不是这样。真要说起来,他生气的对象原本就是自己嘛。二次元君从正面用力抓住万里肩膀大吼: 「在店门口?拿出奶油面包卷?嚼嚼?你……到底想怎样?」 在戽斗和白眼的双重攻击下,二次元君的下巴步步逼近。恐怖,具体来说是这张脸,太恐怖了。 「想放冷箭狙杀我的意思吗……?」 「怎……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 拚命甩头,只想让视线躲开愤怒指挥官那张恐怖的脸。 「我只是纯粹想让大家尝尝那面包的滋味……是说,对啊,又没有说一定要马上在这里吃掉它!只要大家都能各带一个回去我就很满足了!只是说难得嘛,要是大家愿意的话,想吃掉也可以,只想闻闻味道享受一下也完全没问题……」 步步逼近的二次元背后,传来千波的声音:「这么说来确实,刚才从胡子上传来好香的味道喔~」说着,她立刻咬下一口。接着吸——吐——呈现多田妈妈说的那种红豆面包状态。 「……呜喔?咦。哇啊啊……?」 惊讶得睁大眼睛,眼神恍惚凝视空气,全身都像吸到具有麻痹效果的毒气一样动弹不得。当然,事实上造成这种冲击的不是毒气,而是咩子面包的香气。 「怎么啦,千波?」 柳泽瞄了一眼呻吟三声后突然安静下来的千波。 「超音波?」 香子也狐疑地盯着千波看。 「你到底是怎……讨厌!死掉了!」 捣着嘴巴颤抖,死应该是没死,但外表看来说是死掉了也一点不为过,她就是有这么惊讶。 当然,会育这种反应早就在万里预料之中。他甚至想大喊「看吧?很厉害吧?不惜在烧肉吃到饱之前也要拿给大家吃的我的心情,这下总算明白了吧?」想是这么想,但二次元君实在是太恐怖了,所以最后只有笑了一下而已。很好吃吧?小冈,奶油香得教人受不了吧?这面包好吃的程度会让人看起来像死掉一样对吧。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 「我懂了,这面包里是被动了什么手脚吧!好,你的死因我会调查清楚的,你要好好感谢我,放心上西天吧超音波!去吧!」 接着,用「不过就是闻个味道而已,有必要这么装模作样吗」的动作,香子也嗅了嗅面包的香气。 「……嗯~~~~……唔!」 站在原地张口结舌,而且不知为何还翻了好几秒的白眼。餐厅门口,就此竖立了第二具死尸。 万里莫名自豪地露出「如何!」的表情,摊开双手站在两个女生中间。那德性既像个刚成功表演完的魔术师,又像获得满分落地的体操选手,也可以说是「this is it」专辑封面吧。总之,他是成功掳获这两只猎物了。咩子,你看到这一幕了吗……(当然没看到) 二次元君瞪大双眼,「哈!」了一声,对万里和女生们的模样嗤之以鼻。 「不就是面包香吗,太夸张了吧!既然如此只好用暴力解决了!」 正当他伸出手,想从女生们手上抢走面包时。 「讨厌啦,二次元君怎么这么烦!算了,就当我是人渣吧!叫我渣千波就行了!总之我受不了了,现在就要吃!」 千波大动作闪过二次元君的手,大口朝奶油面包卷咬下。即使被千波突然闪开而一脚踩空的二次元维持这个姿势大喊「啊~!」也阻挡不了她了。 「……嗯?嗯~~~~唔……!」 千波戴着毛线帽的头拚命点个不停,还猛盯手中吃到一半的面包看。讲不出更多人话,继续埋头猛吃。看来是抵挡不了这超越极限的美味,即使几近痛苦地皱起眉头,臼齿依然细细咀嚼品味面包的滋味,同时对一旁的香子用眼神传送「吃啊!快吃啊!」的暗号。 「呃,这香气确实是很棒,但你也不用摆出这种表情吧……」 香子一副对千波表情忍俊不住的模样,像个千金小姐似的用指尖优雅撕下一小片面包,放入口中咀嚼。而后—— 「……唔!」 突然杏眼圆睁,再次直接用门牙啃食起面包。脸颊像只松鼠般涨鼓鼓,忘我地动着下巴。一边吃,一边无言与千波交换视线,再「啪」地高高相互击掌。万里明白,对她们而言已不再需要言语。只要花儿绽放,风儿吹拂,人儿团圆就够了。而面包,只要吃就行了。从交会的视线和啃食面包的那股劲儿就能分享她们彼此感受的欢喜与震撼。 踉跄着走了几步,二次元君倚靠在柳泽肩头上。 「我……我不敢相信,那两个家伙竟然真的吃了……就在排队等吃到饱的时候,竟然真的吃了面包……!你说,她们是不是太扯了,绝对太扯啊,是不是,柳兄……」 「所谓太扯,是像我这样吗?」 「……呜哇啊啊啊啊~~~~!」 回头看到柳泽表情的二次元君,不由得发出哀号跌跌撞撞地后退。无论是那力道、那表情,或是那高亢的声音,都标准得可以收入惊吓反应教科书了。 没错。柳泽正一手拿着空空如也的面包塑胶袋,一手将智慧型手机递给万里,叫万里帮他拍张「吃了超好吃面包的纪念照」。刚才,趁二次元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生身上时,型男隐匿起帅气的存在感,两三口就把面包吃了。 「我受够了!怎么连柳兄都背叛了!我曾经相信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 「不过,这面包还真是相当好吃。你也别吵了,快点吃吃看就知道了。世界观会为之改变喔。我平常不是特别喜欢面包也不讨厌,但这个我真的超爱。这么好吃的面包,多少都吃得下。万里,干得超好!」 「哎呀!被你夸成这样我都害羞了啦!下次想吃随时跟我说……不对,讲的好像是我做的面包一样。之后我会跟给我面包的人说『朋友们都很喜欢』的喔。」 万里嘻嘻笑着回答,迟了一拍,柳泽也跟着笑了。交互看看这两人,二次元君夸张地大喊「唉啊啊啊……」颓丧的肩膀下垂。虽然没戴帽子,却用双手做出脱帽的动作。 「够了,我懂了。反正我不是当指挥官的那块料,度量确实太小。应该这么说啦,太小了,根本是个渣。人渣是我才对。小姐们不好意思,无论如何还是不懂怎么跟三次元的女生相处……我想我还是维持这个角色吧,说了那么多强人所难的话,请见谅。」 面对露出自刎般眼神低头致歉的男人二次元,香子瞬间摆出冷艳美鬼的态度严肃地说:「不,我可不原谅唷。」而千波那双总是闪闪发光的眼睛也覆上一抹阴暗,嘴里嚷着:「要忘记被称为人渣的事是很难的。」 「呼,说来说去你们这些家伙度量也很小嘛……算了,诸位,我也要出动了,要和各位堕落到一样的地方了!我会追上你们的!……啊啊?唔喔喔?好吃!这三小?过分,真的太好吃了吧!超惊人!外皮酥脆内层松软~!」 以旁观者跟不上的速度,比任何人都迅速地立·刻·被·攻·陷。只见二次元君瞬间解决一个奶油面包卷,未了甚至追问着「还有没有?」 抱怨了那么多,却竟然这么快被攻陷,这样的他实在太好笑,除了二次元君之外的所有人都笑到没力。笑得膝盖颤抖的千波,用小动物的姿势探头看着万里。 「干得好耶万里,没想到在超越常理的美味面前,人类竟是如此无力。」 「对啊!连二次元都被秒杀了!」 「真~的,说这是至今吃过最好吃的面包也不为过。你老家那位朋友的技术一定很厉害吧?该不会是个面包师傅?」 「不,她说做面包只是兴趣。是我的同班同学,不过已经结婚,是个人妻了。」 「哇喔!真羡慕,早婚啊,十几岁的新娘子啊。」 说着,千波突然以天真无邪的动作脱下头上的帽子。就在那个瞬间。 「……啊?咦?咦?」 万里情不自禁发出滑稽的声音。 原本以为绑起来塞在帽子里的头发,千波的头发……不见了! 「小冈……你的头发……?」 「喔,对耶。这是万里第一次看到。如何如何?我前阵子剪短的。」 千波本该有一头长得披散在背上的美丽黑发,现在的发型却成了所谓的超级短发,甚至比万里还短。 「……呜喔!超适合你的啦!」 令人震撼的女人魅力大爆发。 纤细的颈项没了头发的遮掩清清爽爽露出来,漂亮的鹅蛋脸轮廓也看得一清二楚。白皙皮肤上的可爱五官因此更受强调,现在的千波正可用「一个像美少年的超级美少女」这句话来形容。与生俱来的天然特征,在剪短头发之后的现在比过去更吸引人目光。无论是妖精还是天使,她纤细精致的外貌真的再适合这类绰号不过了,一边看着她万里一边再次如此肯定。 可是。 「呜哇,可是可是……总觉得,有点可惜……」 听见万里几乎不加思索说出的真心话,柳泽和二次元君立刻点头称是:「果然男生的意见都一样」。比万里先看到千波发型的两人,似乎也同意这「有点可惜」的意见。 没错,无论短发再怎么可爱,再怎么超适合她,美丽的长发对男人而言还是永远的向往,就像是可爱女生一定要有的标记——话虽如此,在人家已经剪短头发后说什么「可惜」,这很明显是不该说的话。刚才真是失言了,一不小心就说溜嘴。 「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因为这样绝对比较适合她嘛。」 香子像是要反驳这些粗神经的男生,很稀奇地坦然称赞千波的发型。 「剪这样明明超女孩子气,超时髦,而且非常有型。看她剪这样,我都想豁出去剪短头发了。」 说着,香子把千波的头发当成自己所有物似的粗鲁揉搓,被千波嫌恶地说着「不要啦」闪躲。 「不不不,这样很好,我觉得超好的!」 万里急忙弥补刚才的失言。当然,所谓的「超好!」并不只是顺势逢迎,而是真的这么想。 「只是毫无预兆而剪了这么多,我真的吓到了。剪掉的头发一定很多吧?」 「嗯,大概都够制造三顶假发了吧。」 那说真的,应该做一顶给将来的我啊,太浪费了!这么说的人是柳泽(有烫发经验,发量稍嫌稀疏)。也给我一顶啊!这是二次元(有染发经验,父亲的头发仅剩三成)。我也要!这是万里(一头猫般细软的头发,遗照中的祖父是个秃子)。然而,光看就知道发量丰沛的千波,对于男生们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对将来感到忧心的危机感,似乎很难有所共鸣。 「你们在说什么傻话啊,早都当垃圾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我留了好几年的长发,直接丢进垃圾桶罗。」 千波笑着这么说,无视他们的请求。 「话说回来,一开始连设计师都战战兢兢,还问我要不要剪个肩膀长度的鮰伯头就好。是我坚持,不,既然要剪就请帮我剪个超级短发吧!毫不留恋地一口气请设计师剪短了喔。如何?我自己是觉得完成了相当程度的形象改造呢。」 「确实是完成了,真的是非常成功的改造。哇……愈看愈适合你耶,小冈。不过,为什么突然想要改变形象呢?」 「咦……哪有什么,为什么……」 抚摸自己看似柔软的嘴唇,千波沉默了几秒。哎呀,万里等待她的回答。心想,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提出问题时,自己并没有昭和时代少根筋的大叔那种「唷?剪头发就代表失恋吧~?开玩笑的啦,哈哈哈!」的意思啊。 「……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总之,该怎么说呢?就是所谓的转换心情吧?还有……对了,就是那个啦,排水沟。我现在的房间浴室是简易卫浴嘛,要是长发掉到浴缸里,整间浴室一下就会阻塞了。要真是那样就讨厌了。」 「喔,这么说也有道理,原来如此。」 「是不是?总之我也想剪短一次看看,有生以来从没剪这么短过。」 耶嘿。露出超绝纯真的微笑,千波伸出指头拉扯自己变短的浏海。 穿着古着牛仔裤搭配小巧芭蕾娃娃鞋,上身是有个古典蕾丝衣领的罩衫,再背个小珠扣包。脖子上挂着串在皮绳上的土耳其石,上面围着一条很有秋天气息的毛线披肩。今天千波的打扮怎么看还是非常有千波风格。 将长发放下或绑成大颗丸子也很可爱,但剪短头发,露出令人联想到小鸟的纤细脖子,意外地更凸显出千波的女人味。再加上她那难以轻易打发的好强,以及比外表复杂许多的感性及性格中豪爽的部分,彷佛都藉由这样的发型透露出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万里喃喃说着点头。 「这么心服口服啊?」 「服服服,愈来愈服了。说不上来,但这发型真的很有小冈风格喔。有种坚强版冈千波的感觉。」 听了万里的话,千波开心地绽放笑容,搞笑地做出一点都不威武的软绵绵战斗姿势。 「那听起来真不错耶,坚强版的我!……唉,不过,事实上啊……」 忽然,千波转动着那双夜色大眼这么说。 这时,排队的人龙开始移动,店员大喊「接下来请五位入座~」,位子空出来的速度比预期的还快。 一边走进餐厅,千波一边回头小声把刚才中断的话题说完。 「……其实,头发剪了之后可能防御力反而下降了呢。有种被剥除一层毛皮的感觉,心里很不安,总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这感觉比想像的还严重,所以像这类东西也是……」 千波对万里扬起手上的毛线帽说:「忍不住还是戴上了。」 「被剥皮时才正是锻链实力的时候喔。」 香子突然一脸正经地从旁插口。看来她虽装作若无其事,却一直听着万里和千波对话。不过,实力是指什么啊? 虽然万里对香子说的话一头雾水,千波却似乎不是如此。只见她轻声回应一句: 「……或许吧。」 赞同似的耸耸单薄的肩膀。看来不明就里的人只有万里,两个女生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千波直接转身,从走在前方的柳泽身边跑过,在走第一个的二次元君身后说「人渣中士!请等一下!」并紧跟上去。「喔喔,人渣一等兵你来啦!」……真是一幅令人心头暖暖的战场光景啊。 站在目送千波自皙后颈的万里身边,香子戳了戳他的肩膀。 「嗳,我说万里,你从刚才就一直光看着超音波,一点都没察觉我的变化吗?」 「咦……?」 展现艳丽笑容的香子,在久违重逢的今天,依然一如往常,一如万里记忆中的她,一如想像的非常完美!只能这么说了啊。 ——为什么呢。有种无法正确回答这个问题,香子就会生气的预感。万里装作一脸悠哉地讪笑说「咦!是哪里啊?」,实则相当认真地睁大双眼,拚命从头到脚检视心爱的女友。 头发……不变的深褐色光泽卷发。皮肤也一如往常,宛如白瓷的透明弹力肌。漆黑的睫毛与透亮唇蜜,也都按照万里的喜好「以偏淡的淡妆方式呈现」,一如往常的美丽。强调隆起胸脯与纤细腰肢的弹性jersey材质一片裙洋装真的很适合她,记得以前看过她穿这件,名牌斜肩背包也是她一直爱用的东西。鞋子呢,毕竟是只要不盯着她就老是买类似高跟鞋的香子,虽然看起来不算簇新,但和其他东西比起来,鞋子是新品的可能性还是比较高。另外不知为何,一只手上提着和香子不搭调的大纸袋……难道她说的会是这个? 在鞋子和纸袋之间犹豫之后,决定了。指着纸袋,小心翼翼开口: 「……你……提了纸袋?」 说着,同时死命紧盯香子表情确认。要是这并非正确答案,万里打算立刻将手指转向脚下,把答案改成「……纸袋只是掩护,其实你的鞋子是新的吧?」怎么办,从表情里读不出她的心意。 香子不知为何抿着唇,脸上挂着打什么坏主意的笑容,保持模特儿站姿,像被钉在地上似的纹风不动,眼神凝视万里。店里刚结完帐的顾客开门出来时带起的风,使她的长发翩翮飞起。这样的外表看来简直像个强盗集团女首领。吸引众人向心力的,当然是她的美貌。彷佛她正用手中的机关枪对着银行员万里,嘴里就要说出「从金库里把所有钞票拿出来」似的。 「嗯,是啦。要说提纸袋,我确实提了纸袋。」 呵呵,绾起被风吹乱的发丝,眼波艳丽流转。 「不过纸袋的事,只占全体变化中顶多一成吧……至于正确答案呢,就等之后我们两人独处时再慢告诉你。」 「……?」 无论如何,至少她现在不像在生气。 揣测不出香子出这道题的意图何在,答案又要之后才公布,使人心中悬了一块大石。毕竟站在万里的立场,刚刚可是很认真思考过的。 香子飞身扑向万里,勾住他的手臂。在一起走向座位的途中,就着万里耳边相当热情地轻声低语: 「现在,先吃肉吧。万里。」 *** 以吃到饱来说,肉质出乎意料的很不错——因此,大家也取得共识。 当然并不会说这是多么特别好吃的肉,可是万里觉得比普通烧肉确实好吃多了。新鲜度够,酱汁的味道也很好。最重要的是肉的种类丰富,可以点来比较着吃,这也很有趣。水准这么高的店却是吃到饱,难怪大受欢迎。 其实也不是因为二次元君今天像把锋利的刀一样见人就砍,所以才让他作主,只是大家姑且还是抱着「把该吃回的本钱都吃回来」的基本心态。所以一坐下来放好包包之后,众人便干劲十足地出动了。首先分工合作将第一轮拼盘上的各种肉陆续烤掉,一一吃进肚里。 「我就说吧,那两个家伙不会回来了吧?」 二次元愣愣地喃喃道,以下巴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香子和千波才吃了一点肉就说「我们去拿点其他东西来」「马上回来,没关系啦」,相亲相爱手牵手离开了餐桌。那之后已经五分钟了,一直不回来的两人被放肉的冰柜挡住,从这边的座位看不到她们在那头做什么。 「这两个感情好起来也麻烦,老是不干正经事。我看一定连我拜托她们顺便装碗白饭回来的事都忘了。」 柳泽这么一说,万里和二次元君猛点头附和:「那种事一定早忘了。」「绝对忘了啦。」 这么说起来,这里好像有用餐时间限制。万里拿起手机确认时间。 「啊!冉过十四小时,我就得去上语学课了……呜哇,早上第一堂……」 肉还含在嘴里,意识逐渐模糊。 明天,收假第一天就有早上第一堂课要上啊。整个夏天懒散度日,身体已经连「早晨睁开眼睛醒来」这个行为都忘了。上课前得先把翻译练习做好,却一直到刚才为止都忘了这件事。柳泽坐在万里对面,豪迈地连续将两片肉丢进嘴里,感慨万千地点头说: 「真的很惊吓啊。我明天也是从第二堂就有课。原来大学真的不是每学期都举行开学典礼的啊?还是有的学校也会举行?」 「可能有吧。我朋友说他上的大学甚至就像国中高中那样,还有分班级呢。话说回来,我还比较希望有个典礼,要不然整整休了一个半月的假,一进入十月突然就要无缝接轨上学期的课程,实在也是叫人不适应……啊,看吧看吧,那两个来吃到饱餐厅才不过十五分钟,就已经去拿霜淇淋了。」 二次元君没规没矩地拿筷子指着前方的香子和千波,只见两人正芳心大悦地带着装有霜淇淋的杯子回来。而且,她们还不只拿自己的,而是用托盘带回所有人的份。原来她们都把时问用在以水果和巧克力酱精心装饰霜淇淋。 一杯特别大,装饰得格外豪华的霜淇淋被香子「咚!」地放在万里面前时,还冒着冰凉的白色冷气。 「来!万里这杯是充满香子爱情的特制霜淇淋喔!」 「好……好大……!」 「开心吗?很开心吧?一定很开心才对!来,开心吧!」 「……要是我看到这个表现出开心的样子,那把蓝波刀一定又要砍过来了啦……」 「管他要杀要刚,还是要说我人渣,我都不会放弃大方对万里展现爱意的!」 开心自然是很开心,眼前莫名得意的香子说可爱也确实可爱。可是不管怎么说,这都实在太大了。在背后烤得滋滋作响的烧肉衬托卜,耸立眼前的这杯特制霜淇淋圣代真是魄力十足。光是从眼睛接收到的资讯就能让肠胃预感接下来的负担,而万里的腹部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蓝波刀二次元君虽然没有砍过来,却摆出超越抓狂的傻眼表情。 「既然是能够用霜淇淋这种东西来表现的爱情,那就看你要堆几圈就堆几圈,堆吧!」 千波将另外三杯放在桌上笑了起来。 「好了啦,有什么关系嘛二次元君,自由一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嘛!」 「……擅自堆了这么一大杯过来,不也是名为强制的一种不自由吗。」 「别说那么难懂的话!开心最重要!好啦,你们两位的是千波做的喔~请吃吧~二次元君。」 「哇,看起来色香味都不俱全,看就知道千波对我平淡而无形的感情都随随便便地表现在上面了。」 「不不不,应该说堆满我的友谊才对。小柳也请吃!」 「喔,可是我还在吃肉的时间带里耶……还有,我刚才请你帮我拿的白饭一定被遗忘到记忆另一端了吧……」 「啊,抱歉。」 「没关系啦,说起来我应该自己去拿才对……」 「是说,我想起来了!」 现在才想起来也太迟了吧。这么说着,正要起身去拿白饭的柳泽,被千波拉住衣角阻止。「不是啦,是那件事,得跟万里和加贺同学说不是吗!」 「那件事……?唔!对喔,差点忘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万里你们。」 咦,什么什么?虽然万里已经开始等柳泽把后续说完,失礼的二次元君却还是坚持着他的烧肉,冷静地做出指示:「这件事先等一下啦,总之帅哥你先去拿i饭吧,顺便帮我装一碗大的。」 结果,不但装了自己的和二次元君的,还顺便替万里也装了白饭,回到位子后的柳泽才再次对万里说出想拜托的事。 那内容令万里,恐怕也令香子大感意外。 「可以让我去参观祭研的活动一阵子吗?像是练习时的状况,或是一起参加祭典之类的,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让我在旁边用手提摄影机拍摄。能不能拜托万里和香子去帮我问问社团代表,获得他的许可呢?」 是这件事。 根据柳泽的说法,电研在下个月的园游会上将举行发表会,而他希望拍摄祭研社员跳舞时的模样作为他推出的作品内容。他还说,拍摄手法不会采取凸显个人的方式,因为只是想拍下舞者群像,所以会尽可能避开脸部。 「目前已经构思出像音乐录影带那样的体裁,目标是将画面与音乐顺畅地结合在一起,制作出最多五分钟的短篇作品。」 万里知道香子正瞄了自己一眼,她心里想的应该也是一样的事吧。 「帮你问是完全没有问题,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我们跳的可是阿波舞耶?不是光央想的那种流行的东西喔?」 「不不不,阿波舞超帅的啊。」 「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虽然有点那个,不过老实说,和其他正式舞蹈团体的舞者相比,我们社团跳的阿波舞实在不是太好……不过,像琳达他们几个人的程度倒是另外一个次元,非常厉害就是了。小同也要一起去拍吗?」 被万里这么一问,在等肉烤好的空档吃着霜淇淋的千波,像只微微颤抖的小动物般轻轻摇头。 「没有,我自己有另外的企画。」 「这样啊。总之,我会试着帮你说说看。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光央,拍我们的画面真的可以吗?要是不如你预期而必须重拍,多花的时间我们可无法负责喔?」 「不,这个没问题……应该说……那个……其实……老实说……该怎么说呢……我就直说了……」 要讲什么快点讲啊……在把所有人逼疯之前,柳泽不知为何慢慢烤起肋排肉,翻面,再翻面,又翻面,然后才沾了烤肉酱,放人口中。 「……老实说,万里的话,说中了一点……哇喔?」 把白饭和霜淇淋搞混,不加思索大咬一口后自己吓了一大跳。万里望着那张惊吓表情,姑且还是问了。 「我……我有说什么中了柳兄哪一点的话吗?」 柳泽喝了一口乌龙茶,一边将嘴里的各种惊吓一口气咽下,一边瞄了万里一眼。接着他舔舔嘴唇,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在祭研里,有我的目标对象。」 说了。 瞬间,万里清清楚楚看见那张脸像火烧般红了起来。在场其他人一定也都看出来了吧。 就在脸「刷!」地红起的瞬间,除了柳泽外的四人默默在空中交换了视线。 没错,没什么好隐瞒,这四位正是整个夏天组成「悄悄守护光央队」,并静静按兵不动的四位成员。 「……其实我真正想拍的……应该说我想看的……是琳达学姊。」 ——终于,说了。 「藉着这次机会,看能不能更接近那个人,对……这种想法,抱歉,也不能说没有……应该说……当然不只是这样啦。为了制作好作品而想拍摄祭研跳舞的场景,这个是真的,对我来说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可是,从前阵子起,我就不可自拔地在意她,该怎么说才好……我喜欢她……单恋……啊啊真是的!不行!这个!我到底在说什么!真没用!好烦啊!这种事,我已经受够了……!」 依然红着脸,柳泽开始自暴自弃地扒起白饭。万里情不自禁地轻轻为他在饭上添上一片烧肉。 终于坦承了啊。 想想,从目击柳泽与琳达走进那家店至今差不多一个半月。也真亏大家竟然龙连琳达的琳字都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守护着他。对大家如此的守护模式毫不知情的柳泽发出「啊!」地自我激励声。把白饭全吃光后,猛然抬起一直低俯的脸,又一股脑地烤起肉。嘴上如决堤般一口气说着: 「其实,我们一起去……吃饭喝酒过……好几次!这完全是我单方面的暗恋……!我知道不行,这样完全不行,只是很普通的单相思……不知该如何是好,毫无进展的状态……!」 万里望着而二次元君。(终于从他口中亲自坦承啦。) 二次元君点头,并望向千波。(对啊,终于。) 千波吃着肉。(可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当然不必告诉他吧。) 是啊,当然。当然不必说。没错。这才是守护模式的最终型态啊。每个人不成声的嗯绪,在充满烧肉香气的空间里交错,不必发出声音也能有默契的达成共识—来吧,装出惊讶的表情吧,预备,起…… 然而,不懂得看场面说话的白目家伙,在这世界上总是以一定比例的数量混在人群中,在这里也有。 「哎呀呀呀呀!事到如今何必说这些呢!呵呵呵呵呵!光央为了单恋而苦恼这点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啦!呵呵呵呵呵呵!」 是香子。不知为何,她甚至边说边得意洋洋地高声大笑,人坐在位子上也能灵巧地向后仰。 与柳泽「咦……?」的呻吟声同步,其他三人也「咦……」,惊讶得说不出话。这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恐怕只有香子没发现。 「其实我们四个啊,在暑假里目击到了呢!看到光央和琳达学姊两人在一起!光看就大概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商量后决定什么都不说,大家一起静静守护光央喔!是不是啊?我说得没错吧?各位——」 香子将手放在耳朵边,做出教人忍不住想问「你以为自己在开演唱会吗」的动作,等待观众(另外三人)的回应。如果此时让她右手抓着麦克风,一定会将麦克风朝向三人吧。 「……是……是这样的吗……?」 柳泽也等待着三人的回应。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害臊或羞耻之类的纤细情感,不如说是对人产生了明显的不信任。 「也就是说……你们远远旁观着……我这丢脸的单恋模样……?大家一起,一直……取笑我为乐吗……?」 万里和二次元和千波都僵着身体无法做出回应。明显开始扭曲的气氛,已经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还能一个人保持活力十足的,只有白目界最俊的秘密武器大傻女——加贺香子而已! 「总之就是这样啦,拍摄那件事明白了,交给我们吧。我会好好帮你打点的。光央只要继续单恋着等就行了,是吧?万里!」 「唔,唔嗯……打……打点,嗯,我们当然会……尽力。」 好不 容易冲到世界尽头,却必须和虚无的极限正面冲突,然后纷纷碎裂。当时柳泽的视线就像这样,宛如一道雷射光般集中在万里脸上。型男正看着。一直看着。凝视着我。原因不明。虽然不明,但内心却充满不安的预感。 「……嗳,万里,我们两个人去拿肉吧,好吗?」 柳泽竖起拇指指了指取肉区,万里只能点头说「好……」。 一群小孩大呼小叫地围着棉花糖机,响亮的欢呼声都传到取肉区来了。 万里姑且——除了姑且以外,也无法采取其他行动原理了——将盘子和夹子拿在手上。心想,姑且……夹个牛横隔膜吧。 「……那个,先放回去啦。」 「啊,可是已经碰过盘子的生肉……规定好像是不能放回去……」 「……那就拿着吧。」 柳泽那张俊俏的脸庞僵硬紧绷,将万里带到无人经过的冷藏柜角落。从这气氛看来,感觉得出他肯定是想说些不愿被其他人听见的话。另外,也同样感觉得出这肯定是谈起来不会太愉快的话。手中端着放满生肉的盘子…… 「对不起,柳兄……」 万里姑且试着道歉。 「我们真的一点也没有取笑柳兄为乐的意思,不是这样的。只是认为局外人最好别多说什么,所以才装成不知情的样子。这也算是为柳兄着想吧……不过,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是一定的,这我很抱歉,真的。」 虽说是姑且,而且还在手上拿着一盘生肉看似胡闹的状况下,万里现在却是打从心底真心想道歉。柳泽或许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战战兢兢地窥探柳泽表情,只见他脸上没有一丝愠怒神色,只是蒙上一层忧郁阴霾,点头说道:「没关系,这我明白。」 「……说到底,也是我自己先隐瞒大家的。只因为事情被发现就不开心,实在太不成熟了。」 接着,他似乎有点喘不过气。 「……和琳达学姊之间的事,我之所以没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你都没说,或许是因为……该怎么说呢……无法轻易说明,心里有些……怎么说才好,不够坦率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所以我才应该道歉。他说。 「为……为什么啊柳兄,你别道歉啊!就算是朋友,也没人规定一定要把自己的恋情一五一十招出来吧!这种事是每个人的自由!」 「不,是说,怎么说呢……我好像,对你有些莫名的嫉妒……似乎因为脑中的幻想而擅自不服输……其实我有一点这种心情。」 「嫉……嫉妒?柳兄?嫉妒我这种人?」 说不定是自己认识的人之中「最帅的家伙」这令人太过意外的话,杀得万里一个措手不及。不会吧,他心想。不管怎么说,平凡的自己身上,怎可能存在着让这位柳泽光央嫉妒的要素呢。 「……就我眼中看来,你和琳达学姊之间的情谊,或许不单只是社团里的学姊学弟,还有一种更强烈的羁绊,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人肯告诉我。」 「——咦?」 万里倒抽了一口气,柳泽则低着头继续说下去: 「这个念头一产生之后,比方说上次你受伤时,琳达学姊在你房里照顾你,还有其他一些事……全都让我无边无际地在意起来……连我自己都讨厌这样,心情变得非常灰暗,连你的事都……该怎么说呢……我甚至开始怀疑,万里是不是根本不接受我这个朋友?内心是不是有某个坚决拒绝我踏入的部分?」 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只有心脏跳得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 万里至今从未告诉过柳泽的事,柳泽说不定靠自己的力量发现了。 「像这样怀疑你,根本就不是个麻吉该做的事。我真的打从心底讨厌自己这样。」 「……」 「所以只要一次就好,以后都不会再问了,你老实告诉我。我所认识的多田万里和林田奈奈,除了是祭研的学姊学弟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关系?」 「……」 「真的没有隐瞒我任何事吗?」 柳泽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万里。 一直没能说出口的事,现在该是告诉他的时候了吗? 或许时机真的到了。 一手还端着肉片,周遭甚至被肉包围着。可是他都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再打马虎眼下去也很奇怪。要说只能趁现在了。 这么想着,深吸口气。 「那个。」 错过说明的时机,自己就这样一直隐瞒到现在。想继续下去是不可能的。而且因为这样,把朋友害得如此痛苦。所以现在非得把一切说出来不可。 这原本说起来,就不是什么不能被知道的事。只不过一开始没机会说,之后也没特别提起罢了。虽然,之所以没说的原因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但这却是比什么都尴尬的事实。 只要说出来就好了,再说,现在柳泽也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机会。 这么一来一切都能变得顺利,会好好痊愈,往好的方向进展。 「……听我……说……」 ——我和琳达曾是高中时同班的朋友。就这么说吧,万里告诉自己。 (自己因为发生意外失去记忆,网开始在大学里重逢时甚至认不出琳达。过去,自己曾暗恋过琳达。这样的感情也曾复苏过一次,并且因此伤害了香子。不过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自己和琳达之间已做出决定,彼此都会当作过去没有这段关系。只要这么说就好了。) (可是,现在却觉得不用刻意勉强当成没有那段过去。现在的自己维持现在的模样,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是那样的。只不过那家伙消失了,而自己诞生了。自己等于继承了一人份的人生。如此而已。现在的自己已经能自然接受这个事实。) (不管是自己也好,琳达也好,还有过去的朋友和家人都非常尊重现在自己活在这里的事实。也把自己看得很重要。所以完全没问题。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 ——就这么说吧,多田万里。 「……那个……」 没问题吧。 什么都没有吧。 现在一点问题也没有吧。 (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 因为明明就没问题啊,所以没问题吧,都已经没问题了不是吗?那家伙现在沉进河底,掉下去,沉下去,已经死了。这不是自己亲眼确认过的吗?那家伙已经无法威胁存在于此的自己了。那家伙回来而自己消失,使自己再也见不到眼前的朋友,再也无法和家人及恋人见面,再也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这种事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 再说,即使风风雨雨,不也活到今天了吗?今后也一定会继续活下去的。或许有时会觉傅有点怪,但也仅止于此。未来几十年,自己的人生都会这样继续下去。 所以,没问题—— 「……」 然而。 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呢? 全身失去了血色,身体一口气降温。为了不让柳泽发现自己的手开始激烈颤抖,万里装作若无其事将一只手硬塞进牛仔裤口袋里。但是端着已经开始渗出血水的肉片盘子的那只手却一点也没办法隐藏。怎么办,千万别发现啊!连盘子上赤红的生肉都开始颤抖,自己却还意义不明地沉默不语,这股可疑味道,柳兄你可千万别发现啊! 看着一心如此祈愿的万里,柳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抱歉!」 又向万里道歉了一次。 不管是第一次还是这一次,其实柳泽根本完全不需要道歉。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抱歉,万里。竟然对你做出那么奇怪的怀疑,说出那种话……我这家伙真讨人厌。我想,是因为自己的单恋不顺利,让我变得有点奇怪了。原谅我吧。我今后还想继续和你做朋友……」 别说了。万里这么想着,整条背肌都僵硬得不得了。几乎快要呐喊出口。 说什么抱歉,说什么原谅你,才不是这样。奇怪的人是我。一切都是不但有事相瞒,没勇气说出真相,还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的多田万里不好。 「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万里对自己的软弱感到火大。太烂,太差劲了。自己是个骗子。说这个谎没有任何好处,只不过是承受不了压力而想逃离罢了。 「……当然,这是当然的啊。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吧,当然……所以别这样啦,道歉什么的,这种事……」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没事吧?都是因为我说了那么奇怪的话吧?」 摇摇头,勉强挤出笑容。回答「我没事」,又点点头。 「什么都没有啦,是灯光的关系吧。」 是啊。虽然自己太烂又太差劲,可是——没问题。会没问题的。 今天只是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无法好好开口而已,再好好找个正确的时机,制造机会把事情说清楚吧。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只是对柳泽过意不去。如此而已。下次绝对会说,说出一切。万里在心中无声发誓。当然,也会告诉二次元君,告诉千波。告诉所有接受这个自己的新朋友们。 「好,那我们拿了肉快回去吧。那是什么?横隔膜?」 「对啊,是横隔膜没错。其实我有点想吃蔬菜类,二次元君不会抓狂吧?」 「哎呀,都已经吃那么多霜淇淋了,没关系吧?」 回到位子上时,香子的表情略显沮丧。可能是被蓝波刀二次元和千波指责了刚才她的白目举动吧。 「欢迎回座,万里、光央……那个,呃,光央,剐才那件事……」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柳泽很难得的,大方挥手原谅了搞砸事情的青梅竹马。我完全不介意。听他这么一说,香子才松一口气,耸耸盾膀瞄了万里一眼。像是在说「我又出包了」似的轻轻吐舌。 看到她那张脸,不由得有点想笑。 (哎,反正,事实上也真的是没关系啦……) 万里从桌面下紧握住身旁香子的手。 (老实说……或许有点需要镇静剂……) 药全都放在房间里。所以现在能帮助自己对抗不安的,只有这个了。这么想着,更用力握紧温暖的,重要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的手。 「……嗯?」 有些讶异地望着万里眼睛,随后马上微微一笑,香子也以相同力道回握他刚才一直捧着赤红生肉盘子,拚命掩饰颤抖的那只手。 *** 为了迎接从明天开始的下学期课程,酒足饭饱的一行人决定在车站前解散。 只有香子说「可以顺便去一下万里家吗?」而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去。 当然可以,怎么可能不行。那大家明天见~和其他人在剪票口挥别后,先绕道营业到很晚的超市和药局买东西,两人才一如往常走上那条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回到万里房间。 「呼,这下才真的有种终于回来了的感觉呢。」 打开电灯,把刚才匆匆丢在走廊的背包搬回房内。再放下装了水啊、面纸啊、沐浴乳之类而相当沉重的购物袋,万里终于能喘口气。不过,绕路买点东西这种程度的运动,还是完全无法消除刚才吃得胀鼓鼓的肚子。 「真的有种欢迎回来的感觉!可……是……」 香子大概也一样吧,因为她一直若无其事地用包包遮住肚子。 「比起那个,我的肚子真的超级重!啊啊,我有完蛋的预感……这或许是我有生以来肚子最饱的状态。」 「起哄吃了相当多嘛。我也超完蛋的,还添第二碗白饭。」 两人瘫坐在地毯上,总觉得身体重得就算一屁股把地板坐凹一个洞也不奇怪。肚子实在是饱得菲常夸张,无可救药。在二次元君的指挥下,将近尾声时的吃法实在是很惨烈。肉肉肉,肉的冲剌。牛舌连发谱出节奏,牛五花如花瓣飞散,牛里肌做成的礼服衣角飘扬……应该有吃回本了才是,想必肚子里的重量能够证明。一坐下来,鼓胀的肚子就难受得无法动弹。 「啊,我不行了……除了肚子之外,对味道也到忍耐极限了。从自己身上发出的烧肉味,让肚子更饱了啦……」 香子重重甩出身子,躺在地上打滚,从刚才提进来的购物袋里抓出衣物用喷雾除臭剂。一边说「拜托」,一边把除臭剂交给万里。接着。 「不用客气没关系,全身都上吧。」 抱着觉悟的表情呈大字形躺在地上,表示「喷吧」的意思。 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真的可以吗……既然是香子的请求也没办法了。万里跪在地上,不加思索地对躺在地上的女友拚命喷射。「……唔咳唔咳!」香子呛到了,可她还是不屈不挠地翻过身,提出背面也要喷的要求。 按照她的要求咻咻按着喷头……怎么说呢。看着如此毫不设防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香子时,内心所涌现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正看着非常华丽的,非常美丽的,有着美貌的,完美的……一只小猪。我现在,正在帮小猪消毒。这种心情愈来愈强烈。不过,要是敢说出口,大概会有非常不得了的惩罚等着自己吧。所以他当然闭着嘴。 「干嘛?你为什么在笑?」 「不,没有……我只是有点呛到……是说,对了,你要吃胃药吗?我要吃。」 「要要要,我要吃。」 万里吆喝了一声,翻身像个老爷爷似的站起来走向厨房。走动时自己的头好臭。衣服也好什么都好,全都散发出强烈的烧肉味。虽然自己也想像只小猪一样被消毒,想想只要等一下洗个澡再洗衣服就好了。不对,这可是勋章。是从烧肉吃到饱餐厅这个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证明。 拉开窗户,让入秋的凉意乘着夜风进入屋内。顺便窥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灯没亮,似乎没人在家。 「nana学姊好像不在耶。本来想在今天内把咩子面包交给她的,还有夜晚的点心鳗鱼派也……香子,你要带面包回去吗?」 「咦?可以吗?那万里自己不就没得吃了?」 「还有十个左右吧。虽然咩子说放冷冻的话应该可以保存个几天,不过面包应该也希望在最好吃的时候被吃掉吧,再说我的冰箱刚插电还不怎么给力。不如你带五个回去吧?」 一边望着坐起身来,用笑脸和美人鱼姿势(双腿并拢侧坐,双手在胸前交错)表现「好高兴!」的香子,一边吞下两颗胃药。镇静剂似乎是不需要了。 尽管好久没回来,对这问狭窄的房间毕竟早已熟悉,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四处走动。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连续剧「不是这个」,猜谜节目「不要!」,棒球转播「不~要~啦!」,新闻「嗯……」,健康资讯节目「啊!这个!万里看这个!拇趾外翻的可怕!呀啊!」找到您中意的节目真是太好了。 或许因为吃得太饱,香子的动作比平时缓慢,一脸痴呆,看来就像正因外翻拇趾的可怕而颤抖似的。手里还拿着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黑乌龙茶保特瓶,也不把盖子扭开就那样 拿在手上。 从柜子里拿出香子专用的水杯,帮她倒杯水。那是一起在饰品杂货店买的琉球玻璃杯,上面有谜样的漩涡状记号。把水杯和胃药一起交给她,香子一口把水喝光,朝杯子里注入黑乌龙茶,说着「来,给你喝」,又把水杯还给万里。 「万里需要喝这个,因为你吃的肉大概是我的两倍吧。」 「我就想你明明很少买这种饮料,原来是为了分解我的脂肪啊……」 「我的脂肪也需要啊。」 喝下她倒的那些茶后,香子接着为自己在同一个杯子里又倒了一杯,把茶喝掉。想装作不经意将手放在肚子上抚摸,却被万里看穿。光靠喝一杯这个就能让肚子凹下去的话,事情反而很严重吧。 「香子明天第二堂开始有课吧?那可得早点回去,别拖得太晚。」 「嗯,是这样没错……可是回去之前,我和万里还有事要做。现在吃得太饱了好痛苦,没办法完成那件事……再等一下下啦,我正赶着消化呢。」 「好吧,那你慢慢来。我去那边洗衣服,整理一下。」 「洗衣服?要洗吗?现在吗?」 把讶异的香子留在房里,万里拿着运动背包走到洗手台边。其实衣服在老家都洗干净了,根本没有带脏衣服回来。关上门,万里必恭必敬地取出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 轻轻打开盒盖,镶嵌了美丽宝石的金色戒指依然好好坐镇其中。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 一想像把这个交给香子时的瞬间她会有什么表情,便情不自禁地牵动脸颊微笑了。该说些什么台词好呢。 堆出一脸笑容说「来,这是土产!」……不对吧。「来,这是我妈给你的戒指!」……虽然没有不对,但听起来好像有点像妈宝。「我有礼物要给你」……又不是自己选自己买的,这么说似乎有点狡猾。「这是我妈让我保管,要我交给女朋友的。如果你愿意收下,我会很高兴」……这个如何? 又该怎么交到她手上呢?整个盒子给她吗?还是把戒指拿出来,直接套到香子手指上呢?尺寸合吗?如果太大倒是还好,要是套不进去岂不是很尴尬?还有,这种时候该戴哪只手指呢?应该不是左手无名指吧?右手无名指之类的吗? 为了尽可能流畅帅气地将戒指交给她,万里坐在马桶上思索了好一会儿。从欧美影集中看过的模式,多半是情侣们原本聊着普通的话题时,男方突然跪下来,打开戒指盒。看见里面闪亮的戒指,女方则露出又惊又疑的表情,此时男方便说「marry me……」喂,那是求婚吧。不是这样的……对对对,这么说来还有这种:原本情侣聊着普通话题用餐时,闪闪发光的戒指突然从吃到一半的甜点中出现,女方露出又惊又疑的表情,此时男方便说「marry me……」喂,这也是求婚吧。 (难不成,男人偷偷准备戒指交给恋人,这种行为在世界上普遍几乎等同求婚吗……?) 不会吧,至少万里并未想那么远。到目前为止。这枚戒指应该是更随兴的,像是代表恋情的证明……又像是母亲将青春时代的回忆托付给我们……而为了让母亲看她戴上戒指的模样,再理所当然带她回老家……应该是类似这样的。 等等喔。明明身边没人在看,万里却自己一个人这么说着,皱起眉头。 (……该不会接下来要做的事意义重大,只是我没发现而已……?) 心头一惊,瞧起手中意外变得沉重的小盒子。说不定母亲是故意用福山雅治的话题模糊焦点,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快带老婆回家吧!」这戒指里隐含的是这样的讯息吗?如今想来,从咩子回去之后她确实一直说着「这么年轻又可爱的太太好好啊,真令人羡慕」什么的。 一旦开始这么想…… (这根本就是一件大事嘛!) 捧着小盒子的手开始发抖。当然,以自己现在的学生身分,求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应该说太不实际了。可是——或许,可以作作梦吧。香子收下这枚戒指,并且许诺自己一个未来的瞬间。那一刻,一定能感觉到莫大的幸福吧。 要是今后能和香子同心携手活下去,要是她愿意成为自己人生的伴侣。要是彼此没有别人,都选择对方为独一无二的对象。若真能如此,那么,换句话说,也就是说…… (……自动附加上来的,就是加贺家庞大的财产和泡面老爹……了吗……!) 突然一片乌云飘来,笼罩刚才还闪闪发亮的心。 对喔,如果要认真讨论将来的事,就不能忘了加贺家各方面的特殊。 对万里而言,老实说,香子只要是香子就好了。只要那个名为香子的生命体,为自己做出一个巨大装饰霜淇淋;对便宜的肉也大喊「没想到挺好吃的!」而大口咀嚼;用模特儿站姿说着「选哪种内脏类来烤好呢~△」;得意忘形地做出一支连自己都拿不动的过大棉花糖,还说什么「变得好像积雨云喔……」,然后用高傲的态度对不认识的小孩说「这个送你吧?是大姊姊帮你做的喔!」结果却被小孩狠瞪回应「我才不要那种东西!」;吃得一肚子胀鼓鼓地在地上打滚,只在自己面前暴露出小猪的摸样——只要这样,就是十分完美的存在了。 从客观角度来看,和加贺家的人缔结姻亲将会多出很多麻烦事。 只要香子就好,这毫无疑问是万里的真心话,但是没人这样做生意的。倒不如说,从各方面综合思考后获得的毋庸置疑结论,就是自己这个人在阶级上明显配不上加贺家。 虽然万里很喜欢自己的父母与亲戚,也认为多田家是最棒的一家人,但主要问题是,多田家和加贺家在经济上的差异实在太大了。光是因为喜欢这种理由就要将两人的人生结合起来,说不定是很难办到的一件事。 (妈……这门槛相当高啊!) 看看戒指,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为了母亲,自己不该怀有这种卑微的心情,但香子平常戴的那些名牌戒指,价格一定和这枚戒指差了好几个零吧。香子当然不会计较这种事,只要是自己送她的东西,香子都会非常开心地收下……相信会是这样的。应该会是这样的。正因如此,适门槛才高。 这枚戒指不是普通戒指,是装满母亲回忆,世上只有一枚的独一无二戒指。所以万里认为,当将这枚戒指交给她时,几乎要做好等同于求婚的觉悟,怀着愿意承担香子人生的心情,同时也是把自己的人生交给她。和这样的心理准备同样重要的,是将戒指交给她的时机。必须让香子也知道,这是两人人生之中的一大转捩点。 收下它,真的可以吗?如果要收下,就要明白万里已经怀有这等觉悟,也对两人的将来抱持梦想。真的可以吗?要向她确认这一点才行。换句话说,事情必须在相应的气氛下进行。 至少不能用「来,这是土产~」的随便态度,换来「哇~谢谢!那明天第二堂课后在大厅老地方见罗~」的回答也是绝对不行的。 应该说……看来今天时机不对。万里急忙阖上盒盖,重新放回背包底部。这不是该在这种刚吃完烧肉吃到饱,全身散发油腻臭气的日子交给她的东西。毕竟,这枚戒指承载的可是母亲的青春与对儿子的期待,同时事关自己的未来啊。 得找个更妥当,更适合的时机,在相应的气氛中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交到香子手中。一切都必须是完美的。 如此下定决心,万里才走出厕所。 「……抱歉,让你久等……咦?」 觉得不对劲的理由马上就明白了,因为房中突然一片漆黑。 电灯被关掉,只剩下床边的台灯亮着。 站在突然很有气氛的房间中央,香子正等待着万里。 「怎么了?肉都消化完了吗?」 「差不多了啦……嗳,万里。刚才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脂肪分解的事?」 「不是这个。」 「拇趾外翻的可怕?」 「不对。是在进吃到饱餐厅时说的事啦,关于我身上产生的变化。」 缓缓撩起长发,集中披在一侧肩膀上。在桥黄色的微弱光芒照耀下,香子凝视着万里。 「喔喔,纸袋的事?」 「对。纸袋的事……这个,其实是给万里的礼物。」 咦?惊讶的万里望向香子。没想到在自己送出戒指之前,香子竟然为自己准备了礼物。拿过手的纸袋莫名沉重,里面放着一个用厚纸板做成的盒子。 「哇,谢谢。怎么这么突然,我吓了一跳。」 「你打开看看。」 眼睛发着光,香子注视着打开盒子的万里。虽然万里还为这突然获得的礼物感到困惑,毕竟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于是他带着雀跃的心情打开香子送的这看似装着蛋糕的盒子。 「这……这是——!」 「耶嘿嘿……你喜欢吗?」 「这……这是,这是,这……是……」 香子不知怎地忸忸怩怩,双手捧着脸颊窥探万里的表情。不管三七二十一,万里先对这样的香子笑了笑。香子也在笑,边笑边看着万里,还在等他回答喜不喜欢。 太棒了!我好中意!要这么夸张表现是很简单,可是,根本问题现在还竖立在万里手中。 这到底是什么? 如此发问一定很失礼吧。可是,不问又不可能知道。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情形下,怎能放任嘴巴讲出「我很中意」的言词。再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比方说:「那你把它直接插入直肠看看!」或是「用这东西试着直刺眉心吧!」要是被她这么说的话,应付起来可就困难了。 那真的是个愈看愈不明所以然的东西。 大小正好用两只手臂抱得起来,颜色偏白,沉重而有着奇妙形状的物体。该怎么形容好呢?火箭炮?保龄球瓶?朝鲜蓟的一部分?不对,等等,朝鲜蓟是什么?总之可以知道的是,这东西是用类似纸黏土的材料制成,表面涂上厚重的透明漆而光滑发亮。具备流线型的外表,但尖端是尖细的,可说是万里至今从未见过的……某种前卫立体雕塑。各种角度都透露出解答的线索,却又完全找不出答案。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出这物体到底是什么东西。用途下明的程度,或许足以挑战世界纪录。 不知是否着急了,香子轻轻伸手触摸愣愣抱着这东西的万里的手,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眼波流转。 「就是啊,万里不是暂时和我分开一段时间了吗?我一直都觉得好寂寞。每天心里只想着万里,好想见面好想见面。在这段无法见面的日子里,培育着我的爱。我想试着用艺术家的感性来表现这份爱,所以就做了这个。」 「……这……这样啊。那还真是……有劳你了……可是,在你疯狂堆高霜淇淋的时候,我就彻底感受到你的爱了唷。」 「那跟这怎么能比呢!我真正想让万里见识的爱,光靠那种乳制品是无法完全表达的!我的爱是更加巨大的!而且更加深层又厚重!所以,我才想送这个礼物给你!唉,你不明白吗?不明白这是什么吗?」 不明白。万里虽然试图用脸部表情委婉传达这个,香子却立即更正: 「不行!你得明白!」 「那……这是……我想想喔……是什么呢。呃……某种……棍棒?」 香子脸上美丽的笑餍迅速褪去,像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能乐面具贴在她的美貌表面。哎啊,糟糕……搞错了。 「……好吧,万里。那就暂且假设这是棍棒好了。那么,你想想看,我送万里一根棍棒是想表达什么呢?」 「……表达你爱我爱得恨不得用棍棒殴打、袭击……?大概是……这样吧?唔,不对呢。嗯,我搞错了。嗯,我知道。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还以为她一定就要发火了,香子却只是冷静地不断眨眼。漆黑的睫毛扇啊扇,眼瞳深处闪着光。 「……没想到,你答对了一部分喔。」 「咦?不会吧。」 「这个东西啊,正确答案是……艾菲尔铁塔唷。」 「艾……艾菲尔铁塔?这个?为什么?……呜喔喔喔!」 正困惑盯着手中物体的万里,突然被香子从后面粗鲁地推了一把,往前摔出去。怀中还抱着那听说是艾菲尔铁塔的东西,万里背朝下重重摔到床上。香子跨骑在他身上,突然羞红了脸。 「换换换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双手撑在床单上,整个人几乎要压在万里身上了。呼吸急促的她又说: 「我已经决定了!万里回来的时候,就是我们结合的时候!」 「唔……唔嗯?」 「我已有觉悟!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做大人的这个那个!」 「咦咦咦?」 「……所以……说你明白啊!快说你明白嘛!讨厌啦!」 接着,她把脸压上来,将万里的后脑深深按进枕头里,热烈地亲吻他。万里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明白的,是香子正袭击自己,把自己压倒在床上。同时,她跨骑在自己身上,压制自己,亲吻自己,毅然决然伸手就要解开一片裙洋装的蝴蝶结。明白她想做什么之后,万里不由得大喊: 「香子?等……等一下,哇啊啊啊!等等等等等等!」 可是。 「我不等!」 轻轻一拉,香子解开了蝴蝶结。一片裙轻易便从前方敞开,顺着这个动作,香子的手臂从袖子中抽出,将脱下的裙子丢在地上。 现在,留在万里身上的,是只穿着光泽丝质薄背心与缀有纤细蕾丝的半透明内衣裤的香子。跨在他身上的大腿白得发亮,肌肉紧实而形状美丽的手臂在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支撑着身体,正轻微颤抖着。 「所以……拜托你……明白吧……!」 香子的体温攀升,使得肌肤相触的部分像是马上就要融化。紧抿双唇,任由肌肤裸露,香子整个人都是火热的。 湿润的大眼透露那彷佛随时都可能坏掉的不安,将柔嫩的肌肤暴露在万里眼前,等待他的反应。 万里躺在床上,清楚感觉到跨骑在腹部的香子柔软又有弹性的大腿内侧,令他快要无法呼吸。全身僵硬紧绷,动弹不得,甚至连话都无法开口说。 「……不行吗?」 香子歪着头这么问,从肩上滑落的一缕发丝,搔弄着万里的鼻尖。半透明小背心的蕾丝底下,起伏的双峰清晰可见,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柔软浑圆隆起,宛如枝头晃动的果实,在万里身体上方摇曳。双峰之间的狭缝形成一道深深的阴影。细如缎带的肩带挂在眉头,看似随时都可能滑落,万里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肩带抚摸。 「万……」 手指碰到的肌肤实在太火烫,万里吃了一惊,却依然说不出话。脑中喷发出某种灼热混浊的什么,使眼中看出的景物歪斜扭曲。头盖骨内侧猛烈发烫,彷佛脑袋将就此迸裂。一口气提不上来,只想抓住肩膀拉近她紧紧拥抱。「万……」拥抱,「里……」单脚勾住她的身体,「唔……」以彼此拥抱的姿势勉强翻身,上下交换位置。 第三章 耽搁了大家一点时间,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当教授对学生们这么宣布,并从教室前门走出去的同时,万里也正抓着包包从后门朝走廊飞奔。跳过一整段老旧建筑里的宽阶梯,一口气直冲向一楼大厅。朝墙上的时钟望一眼,对,糟糕了。因为一直在意时间,刚才也一直看着手机所以早就知道了,但果然还是糟糕。已经超过预定时间十五分钟了。 在所有人都懒洋洋的第四堂课上,最前排竟然有个家伙大大方方趴在桌上打瞌睡。因为那睡相实在太夸张,展现毫无防备的困意,使教授一开始也只是苦笑着说「看来,有些人因为刚收假还没打起精神呢,而且就在我前面」,并没有发怒。大教室里原本一片松懈的气氛因此紧张了些,其他微微打瞌睡的学生马上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唯独那家伙完全没醒来。坐在他后方的人戳他的背也没醒,愈戳愈用力,到最后连啪啪拍打,甚至隔壁同学用力抓起他肩膀摇晃也没醒来。坚定地发出鼾声,睡眠意志丝毫不受动摇。简直就像一颗扎根地底的大树,又像是历经数十万年隆起于大地的山脉,也或许他其实是个在地狱般的魔鬼训练中将体力用到仅足以维系生命,趁练习空档赶来上课的体育社团学生……是说,搞不好真是这样。毕竟他体格魁梧,皮肤晒得连耳后都一片黝黑,身上也穿着运勤员的制服外套。 教授无奈摇头,似乎决定放着那家伙不管了。原本以为就要这样回到艰深的教科书内容,继续上完这第四堂课,没想到,那家伙不知是否说起梦话,开始用不小的音量发出呜呼呼呼……呼呼呼……唔呼呼呼呼……的恶心笑声。到最后,不但后排同学开始觉得可怕,教授也震怒了。 走下讲台,来到还在边睡边笑的那家伙身边。嘴巴凑近他耳旁,麦克风音量毫不留情开到最大,「给·我·起·来!」简单明了。「是!」笑着说梦话的家伙像被从半空中吊起来似的弹起身子。之后,暴跳如雷的教授便开始无边无际的说教,时下所有学生都成了他发怒的对象,也因为这场说教,第四堂拖了很久才下课。 加快脚步,冲出法学部教学大楼后门,万里穿梭在灰扑扑的老旧街道上。确定会迟到了。香子原本好像在走廊上等万里下课,但在课堂上检查手机时,发现她留下mail说「你们好像会拖很久,要是连我都迟到就糟了。所以我先走罗」。 夕阳快下山了,在渐暗的天色中冲过办公大楼之间的十字路口,原地踏步等红灯。已经能够看见祭研借来练习的公营设施屋顶出现在马路另一端的大楼后方了。 下学期已开课好几天,而今天等一下要参加的,是祭研在暑假过后第一次举行的会议兼团练……是说,应该已经开始了。 号志灯一直不转绿,二线道上毫不客气呼啸而过的车流不断。一边被汽车排气管排出的废气把浏海吹得乱七八糟,万里一边拉下连帽夹克的拉链,脱到剩一件t恤。已经十月了,现在又是傍晚,理所当然地冷出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即使几秒钟也好,想节省一点换衣服的时间。 漫长的暑假过后,总觉得校园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明明下学期已经开始了,却莫名觉得冷清。春天开学时是那么热闹,到处都挤满成群拚命喧闹的学生,现在却似乎三三两两地分散了。 经过纷乱的春天和充满期待的夏天后,所有人好像一起清醒过来。换句话说,就是打回原形。大家都被打回原形了。说起来,人口根本也就减少了吧。这一点,绝不只是万里的错觉。有些认识的同学悄悄休学了,有些人则还沉浸在假期的倦怠里,嚷着「暂时还无法回到社会」而不来学校上课。为了抓住夏天的尾巴而在开学前几天跑去冲绳旅行,原本打算下学期开学前一天回来,当天却遇刭台风直击本岛,只能延滞在那霸机场,不得已多放了一天假的,则有大约一人。 关于那家伙的事就别说了,总之,虽然进入崭新的季节,走在学校里看到的却都是熟面孔。上的是和上学期同样的课,教授当然也是同一个人。在同一个车站搭车,在同一个车站下车,在同一个学生餐厅里从同一个阿姨手中接过不变的乌龙面坐在不变的位子上和同样的伙伴们一起在同一时间吃同样的餐点。这一成不变的日子今后也将持续……大家,应该都已经明白了吧。明天和今天相比不会有什么大改变。从下周起就会有电子花车游行从一楼大厅通过喔!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我们大学被指定为世界遗产?这种事当然也不可能发生。女生的饮料里被人下迷药?对啦,不可能不可能。好,解散吧。今年已经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原形,接下来都是原形。懵懵懂懂过了半年,早已失去新鲜感,期待被日常取代,学校里只剩下放弃与无聊的低气压。 然而。 号志灯转变,只穿着t恤的万里再次冲刺。在众人的无聊倦怠之中,祭研今天有机会迎接一个还算新鲜的变化。事实上,今天本来绝对不该迟到的。 万里气喘吁吁跑在穿着西装忙碌穿梭的行人之间,好不容易终于冲进借来练习的三层楼老旧建筑中。 在排练室前的男厕脱下牛仔裤换上运动短裤。徙包包里抓起毛巾和跳阿波舞穿的足袋。脱下袜子塞进包包,原本带来打算练习时换穿的e恤则决定继续留在包包里,等回家时再换上,就这样再次冲向走廊。 一手提着jack purcell,赤脚推开排练室沉重的大门。会议应该已经开始了,可以看见学长姊们弯身坐在地上的背影。站在圈子正中央的,是穿着瑜伽裤和薄帽t,今天也非常时髦的香子俏丽的身影。 「呐,是这样对吧,光央。」 摇晃着绑成一束马尾的长长卷发,莫名自豪地看着身边青梅竹马的脸。柳泽伸长下巴点头。表情稍嫌僵硬的型男带着心情复杂的视线东张西望。 还没有人发现万里进来了。 「就是这样。」 香子也没发现,摆出一副在这个现场大概根本不需要的得意表情。 「身为青梅竹马的我可以保证,这家伙块头虽大,但要他安静待在那里不要打扰大家,是绝对能办得到的。那么,接下来我将举出『我认为可以许可光央进行拍摄的理由』,第四点。相信大家看了也知道,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根据他本人表示,每天晚上一定都会洗头。所以,散发不清洁的味道给各位学长姊带来困扰的可能性也是趋近于零,相信我这么说并不过分。对了,要不然我可以当场证明给各位看。」 说着,鼻子靠近青梅竹马的头皮用力吸闻。闭上眼睛,摆出可比品酒师的架式将刚才嗅到的味道放在喉咙深处转了几韩,仔细品尝。 「……嗯,这个……就像是从背包底层挖出昨天忘了拿去洗的手帕一般……某种质朴而令人怀念的……对啦,总之,并不臭。」 换句话说,现在她正在为柳泽宣传。 香子干劲十足,一副恨不得拿出power point的表情,站在学长姊和柳泽面前狂野地嗅闻柳泽头发的味道,嘴里滔滔不绝。 至于柳泽,则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站在香子旁边,低下头手足无措。好不容易察觉出现在门口的万里,立刻像发现救星似的举起手。啊!香子也笑了,学长姊们跟着回头。 「唔,对不起,我迟到了!刚才太晚下课!」 急忙低头道歉,光脚啪答啪答地走进排练室。科西学长不知为何眼神既感慨又和蔼地空出身边的位子给万里。 「没问题,你迟到这段时间,机器子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们了,我们也已大致了解这位柳泽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罗。第一,他不是什么可疑家伙,第二,他没有邪念。第三,他没事不会乱吠。第四,不用担心他掉头发或 一头油臭……」 香子往前跨出一步,拔高声音继续说下去: 「还有呢。他身体强壮不容易生病,什么都吃,个性基本上温柔宽厚。当然,只要把他放在一旁就好,完全不需花费任何费用。」 是吧,光央!面对充满自信回头徵询的青梅竹马,柳泽只能低声说「我又不是宠物,大家也不是在讨论要不要饲养我吧……」这什么状况啊。万里觉得滑稽,忍不住「啊哈哈哈」放声大笑。 「啊……」 察觉状况之后,又赶紧收敛后退。 和其他学长姊一起围圈坐着的其中一人,正用非常犀利的目光望着万里。不只是眼睛,底下的脸也很犀利。面无表情到了极点,简直就像戴上一张仔细层层涂抹过诅咒的毒液后藏放千年的面具,只有嘴巴配合其他人呈新月型微微上扬,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眼睛直盯着万里,恶狠狠的视线彷佛试图要将两人之间存在的一切元素燃烧殆尽。 附带说明,这位就是前述自行在冲绳多放了一天假的那号人物,名字叫做:林田奈奈。 唔。万里倒抽了一口气。琳达突然对自己不爽——只要看到那张脸很难不这么想吧——但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带柳泽到祭研来的缘故吗?上次见面时还在静冈,当天她也很正常的说「那到时候东京见!」,和自己笑着道别了啊。所以,除此之外万里想不出其他原因,但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件事抓狂呢? 下学期开始后不久,万里履行了与柳泽的约定。一看到在布告栏前老地方桌旁占位子的科西学长,赶紧上前跟他说「我有个电研的朋友说想拍摄祭研练习的情景」。 科西学长表示无法擅自做出决定,要万里在大家聚集开会时带那个朋友过来。这就是为什么今天要叫柳泽一起来的原因。 代替迟到的万里,香子先带柳泽过来,也开始说明事情的缘由i. 「就是这样。」 科西学长站起身来,打算做个总结。对祭研全体成员问道: 「大家有什么意见?」 学长姊们面面相觑,开始低声商谈起来。「意思是说,新社员?」「不是吧。」「可是……应该是新社员吧?」「就说不是了啊。」「话说……就让他人社不好吗?」很好很好很好,巨人队员们(指的是剽悍如巨人队球员的祭研女社员们)彼此激动点头。此时,香子戒慎恐惧地开口: 「不,他真的不是新社员。再怎么说,光央还是电研的人。」 被巨人队学姊们的「咦~!」团团笼罩,香子只好小碎步退下。躲到万里身边,在他耳边用超小音量说: 「……毕竟上次那个也在那嘛,我想说偶尔该为光央尽点心力,所以卯足劲帮他宣传了,结果……」 所谓「上次那个也在那」,指的是「光央暗恋对象的琳达也在场」的意思吧。虽然她的「卯足劲」往往都是严重迷路到超出地图范围之外就是了。 「……可是总觉得……」 香子偷瞄一眼的方向,正是那张千年诅咒面具。 已经搞不清楚她瞪的是万里还是万里&香子了,看来香子也已发现琳达那满怀怨毒的眼光。 「……光央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看来是真的了……」 「嗯,是这样吗……」 「一定是的啊,你看看她的表情……未免太吓人了吧。啊啊,又在看这边了……我们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啊……?」 简而言之,琳达那令人畏惧的抓狂表情传达的讯息,大概就是:「为什么特地把纠缠不清的家伙带到我身边来啊!」 不可能吧。万里之所以会这样想,第一,是出自对朋友的偏心,世上哪有女人会排斥被柳兄这样的型男爱上呢!第二,那个夏夜撞见他们时,两人之间的气氛看来相当融洽,彼此看来也都很开心,就跟约会没什么两样啊。 然而话说回来,从那天之后一直到今天为止,万里从未听琳达提起过任何有关柳泽的事。 老家朋友问她「在东京有没有交到男朋友」时,琳达也以轻松的语气说「男朋友?交不到啦,我完全没男人缘啊。对了,大家听我说,这家伙!万里!他可交到一个超美的女朋友喔!」强调着自已身边连个男人的影子都没有。当时听她这么说,万里偷偷心想「哼——是吗……」。哼——是吗……我是不想提你跟柳泽单独去喝酒的事情而已啦,哼…… 万里之所以刻意不问琳达和柳泽之间的事,都是为了柳兄着想。毕竟在吃烧肉那天听他本人提起之前,自己并不确定柳泽真正的心意如何。身为守护光央队的一员,最好不要以旁观者的立场多说什么才好。 只不过,虽然什么都没问也始终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万里其实对琳达有很多意见。应该说,意见多得很。 照常理说,要是真的「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应该会自然而然说出「你朋友柳泽光央约我吃过几次饭」才对吧。毕竟琳达和柳泽之间最大的共通点就是自己,那两人跳过万里单独相约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更何况刻意隐瞒不说,不免让人觉得其中有什么意图。 难道那个目击之夜的约会(假设)里,看似欢乐的外表下琳达内心其实感到相当困扰吗?如果是这样,那更应该会跟自己说才对吧。你朋友柳泽那家伙很烦,能不能想想办法,之类的。 但是,刻意隐瞒自己什么都不说,这就表示一定有什么。万里是这么想的。再加上,那张诅咒面具…… 琳达依然维持着几乎可在历史上记下一笔的凌厉表情狠狠瞪着这边。要将那坚定不移的视线解释成故意不去看柳泽,似乎也说得通。柳泽一个人孤单伫立,被包围在祭研社员中央、科西学长身后。这里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客场。 「别浪费时间了,关于这件事赶紧做出结论吧。只要有一个人提出认为不妥,我们就拒绝这次柳泽同学的请求。有任何人想发表意见或提出问题吗?」 在科西学长了亮的声音中,「我!」一个学姊举手了。 「柳泽同学,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没……没有。」 呀!哇!怎么办怎么办!巨人队学姊们纷纷发出呻吟。接着,是另一个学长。 「我我我!是这样的——我最近烦恼于肌肤问题……像脸上的青春痘也会被拍进画面里吗?」 「啊,我会注意,不会清楚拍出各位的脸,拍完之后也会让大家检查,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会负起责任把画面剪掉。」 「这样啊,嗯,那我就无所谓了……嗳,各位,其实我也没女朋友耶,怎么办?」 这我们知道啊!干我们什么事!被女生们异口同声驳回,学长默不作声,宛如温柔落在巷弄的五月雨般安静坐回位子。 「到此为止可以吗?有没有其他意见?有没有人不喜欢,无论如何都反对的?大家都ok吗……好,那就当作大家都赞成同意了……是说,琳达?你……干嘛?怎么这副表情?」 面具下的表情复杂得像是可以写成一个笔划数超多,而且谁都不会念的汉字,琳达一脸不高兴地做出回应: 「……什么都没有啦。」 彷佛将用牙齿咬碎的岩石从齿缝间一颗颗吐出般自暴自弃的回应。就万里看来,眼睁睁看见琳达这样,柳泽眼中完全失去希望之光了。这也难怪,自己的出现却将心仪的女生逼得摆出艰涩汉字脸,任谁都会感到绝望,任谁的眼神都会漆黑死亡吧。 「你那张脸是什么都没有的脸吗?要是不愿意就趁现在说清楚。」 「没有不愿 意啦,至于这个……」 琳达立刻回嘴,同时用五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用被冰室京介附身的姿势说: 「是另外一件事。」 被这么一说,就算是科西学长也无法继续追究下去。 「这……这样喔……那我再整理一次。关于这位柳泽同学拍摄祭研活动一事,还有问题的家伙举手!好,没有是吗!那么,全体ok通过罗!」 「谢谢大家!」 不知为何响起一阵掌声,柳泽低下头道谢。 「那也不拖延,就从今天开始麻烦大家了!请各位多多指教!」 修长的身躯打躬作揖着离开会议圈中心,回到放在排练室角落的包包旁坐下,今天似乎打算从这个位置拍摄。柳泽从包包中取出小型手提摄影机,这是他引以为豪的新货。大概操作上还不是很习惯吧,只见他蹲在地上一边朝墙壁拍,一边摸弄着上面的按键。 此时,科西学长拍拍手,吸引全体社员的注意力。 「各位,一如我之前mail联络的,已经决定下下星期我们将一如往常和私大联队一起参加东京都内举办的祭典了。这次不像盛夏时得面临灼热地狱,大家就和平常一样开心、放肆地跳吧。然后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 等好久了呢!一位学长吆喝着助兴。 「很好!很有精神。十一月的校庆园游会上,我们祭研今年也将以法学院社团联队一员的身分,参加从大厅出发环绕教学大楼一圈后,以大讲堂舞台为目的地的祭典大游行。今年要表演的当然是……阿波舞罗!」 喔喔。万里和身旁的香子交换一个眼神。这次的舞台堪称相当隆重又正式啊。周围的学长姊们早就气氛热烈地拍起手来了。 「不过,大家听好,这次的演出可不简单喔。首光是往年都会参加的超华丽森巴队伍,还有乐仪队以及人数众多的啦啦队和加油团。舞蹈类的其他社团今年特别摩拳擦掌,除了歌舞社之外,甚至连cosy社都要参加。这些社团都带音乐的,以我们这么少的人数要在群众中跳舞相当吃力。私大联队那边已经答应要借我们乐器,有笛子、三味线、铜锣和小鼓太鼓……总之,有这些应该非常足够了吧。虽说这不是竞争的场合,但要是被人家说『有没有出场都不知道』也未免太丢祭研的面子。所以,我们一定要动作确实,呈现出最帅气又有深度的舞蹈动作,同时兼顾趣味性和热闹度,希望本社团能成为队伍中最吸睛的一团。大家说对不对!」 所有人异口同声回答「对!」这当然了,再怎么说都是祭研啊,要是在祭典上不够引人注目,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那就是这样,请大家再多加把劲,朝下个月的校庆园游会全力冲刺吧!好,开始热身运动罗!」 在科西学长的热血打气下,众人纷纷起身散开,做起热身运动。此时,琳达若无其事朝万里做出「待会见」的唇型。接着她竖起大拇指,先朝自己指了指,再将手指放在下巴附近做出打横比划的手势。 这应该是「待会我们两人单独谈谈」的暗号吧。另外,应该也是「别开玩笑」的暗号。从大拇指的手势中散发出「要是敢乱来我就杀了你」的危险杀气……不,可是,为何?真的不懂,为什么?配合科西学长的号令做起收音机体操时,万里还能感觉琳达的视线盯着自己后颈,盯得他全身寒毛直竖。 *** 结束练习之后,万里马上凑到香子身边咬耳朵。「我去跟琳达谈谈」。 「被她叫去好像要密谈什么……」 「哎呀呀……」 那柳泽怎么办。香子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知道了,这边就交给我,我来绊住他。光央!」 说着,香子迅速转身,朝站在墙边的柳泽招呼。 「什么事啊。」 「要不要喝个茶再回去?」 柳泽连在整理东西时,眼光都一个劲儿注意着早巳换好衣服先行离开的琳达,那模样简直教人同情。 「……什么?和你?喝茶?为什么?是说万里呢?」 「啊,对了—万便的话,学姊们要不要也一起去呢?」 对青梅竹马的话完全视若无睹,香子把球丢给正众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巨人队学姊们。 「难得的机会嘛,也可以让大家多了解光央一点喔。」 「咦!跟柳泽同学喝茶吗?哎呀,当然要去!了解是一定要的啊,从头到脚都得好好了解一番才行呢!大家,机器子约我们一起去喔,大家都会去,对吧!」 当然!只见巨人队学姊们充满男子气概地高举拳头,将柳泽团团围住。「要喝什么?」「呃,这……」「咖啡欧蕾吗?」「不……」「真的吗?冰的?」「呃……」「你吃甜食吗?」「啊,唔。」「姊姊们会请客的,点甜点嘛!好不好?」「唔,喔。」「那我们走吧!」喂……!将剩下的任务交给香子和巨人队学姊们,万里独自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其他学长们三五成群,有的往车站,有的往麻将馆,有的要去喝两杯。琳达装作不经意地与他们保持距离,似乎正在等万里出来。 「……这边。」 努了努下巴示意,琳达带万里走进没什么人的后巷。不管是刚才练习时还是现在,她脸上那张面具始终戴得牢牢的。 不知何时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万里追着她的背影,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办公大楼之问的窄巷里。 时间已将近七点。在东京,这时间当然早就算是入夜。白晃晃的街灯照亮前方的琳达纤细的身躯,在柏油路上拉出淡淡长长的影子。万里的影子也朝同个方向大幅延伸。 就这样沿着道路一直前进,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要走去哪里。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走出暗巷,回到某条熟悉的大马路上了吧。 追上什么都不说,放慢脚步的琳达。万里决定说了。问她,我做错什么了吗?到底做了什么呢?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呢? 「万里,我问你……」 好了吧,被抢先了。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顶着那张诅咒面具,琳达回头的姿势令人心生畏惧。 「什……你说的什么,具体来说是指什么……?」 突然被抓过肩膀,诅咒面具猛然逼近眼前。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被如此犀利的视线瞪视,胃部一阵轰隆轰隆……压力掀起一阵波动。 「等等,等一下啦。我是真的搞不懂什么意思。」 「……那就快搞懂啊!」 「咦?别强人所难嘛。突然摆出这副表情这么说,要我搞懂什么,我毫无头绪……是说……我说你啊!」 那双眼睛,那张脸,那种语气,还有,这种蛮不讲理。 在被她这么瞪视之间怒气突然激增,恐怕是因为现在的万里已很清楚,琳达除了是学姊之外,还有另一个身分是自己原本的同班同学。 「既然你要用这种态度,那找也不客气地说了,我要说了喔?什么都不说的人真的只有我吗?为什么……好痛!干嘛啦?」 砰!一记漂亮回旋踢正中万里臀部,但比起肉体,精神受到更大打击。 「你……你刚踢了我……?」 「是踢了啊,怎样!」 「可恶,你这个……你这个……!」 虽然立刻想用相同招式还以颜色,但运动神经出色的琳达只以最小动作就嘲弄般地看透并避开万里所有攻击。 「你躲什么躲啊!是说, 我真的搞不懂啊!为什么柳兄一出现,你就抓狂成那副德性啊?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啥?柳……我……我才……我才没……没抓狂咧!」 「没抓狂会在大马路上踢人?啊!你看看你的眼神,完全就是抓狂的眼神嘛!对于没事先通知会带柳兄来的我……啊,又抓狂了!现在抓狂了抓狂了!我不懂,真的……真的不懂啦!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琳达一看到柳兄就抓狂?咦?为何?嗯,为什么啊!」 「我……我才……我才没抓狂……」 既然踢不到她的屁股,至少要让她尝尝同样火大的滋味。万里改变战术,扭动身躯用跳凌波舞的姿势,挺出下半身逼近琳达。 「我不懂啦,真的,真的不懂!不懂不懂,真的,不懂!真真真真真的!不懂!不不不不不懂!真的!」 琳达的瞳孔确实缩小了,没错,她正在抓狂。正在火大。很好很好,快点火大吧,这些全都是你自作自受,是对别人蛮不讲理得付出的代价。 万里看到战术发挥成果后,尽管连自己都觉得不妥却还是变本加厉,模仿dj的样子刷起看不见的唱盘,激烈的像要刷出火花,同时继续绕着琳达扭腰摆臀舞动着。 「咦?咦?真的真的!咦,我不懂……哇啊!」 脚跟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住,就这样朝后方一摔,穿着牛仔裤的屁股坐倒在地。 看到这一幕,琳达不由得—— 「……哈哈哈哈哈……!」 万里低头捣着脸,像要让地球另一端的巴西人听见似的用力发出低沉的哀号。 「真是的……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笨蛋!」 「罗嗦!正如你所见,跌倒而已啊!」 「受不了……要比罗唆,我还比不上你呢!我现在真的,真~的打从心底觉得你超笨的。超~级丢脸。」 「什么?这是踢人屁股的犯罪者说的话吗?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你连自己跌倒的事都要算到我头上吗?」 「废话,当然啊!好痛……啊啊,手擦破皮了啦。」 「笨蛋,大笨蛋。好啦,站起来啦。没事吧,让我看看。」 万里起身之后,琳达翻过他的手查看擦伤的地方,皱起眉头。 「哎呀呀,这看起来真的好痛,你真是有够笨的了。到底在搞什么啊,真是不懂你……笨得教人难以置信,我今天终于被你的笨吓到了。跟我来。」 抓着万里的手,琳达拉着他往前走,在黑暗中毫不犹豫前进。 「嗯?我们现在要去哪?」 「回学校啊。你流血了,得消毒才行。」 第一次这时间还在教学大楼里闲晃。 和白天相较之下虽然安静,四处出没的学生密度却比想像中还高。有些教室似乎还在上夜间部的课。 前往一楼角落的保健室借了双氧水,自己先在因愚蠢原因而擦破的伤口上消毒,再让琳达贴上大片的ok绷。 向保健室老师道谢后,两人走到一楼大厅,没有谁先开口,自然而然地在长椅上并排坐下。因为彼此都知道,有些事需要两人现在好好坐下来谈谈。 「……别再说我抓狂了。」 琳达嘟哝的声音虽小,却是清晰得掷地有声,字句都敲在日光灯照射下的大厅地板上。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非常惊讶,不知所措而已。」 「因为柳兄来了?」 琳达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一点头。双腿笔直伸展,双手插在裤袋里,屁股向前滑,浅浅地靠在长椅上。 「……你要事先告诉我啊。」 眼神不看万里,嘴上说得像是在赌气。因为这奇怪的坐姿,她头顶的位置相当低。 「我才想说这句话呢。要是你有那种会因为柳兄出现而震惊的理由,不事先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唉——琳达发出低低的叹息。 「……你到底有什么原因那么不想见柳兄啊?」 听万里这么一问,琳达瞥了他一眼,大眼睛的眼白部分莫名带着一点蓝色,看上去像是半透明的。 「也不是不想见他……其实,是说,你或许也听柳泽光央说了吧……」 连名带姓直呼名讳啊。 「……暑假时,他约我吃了几次晚餐啦。」 唉——这次轮到万里叹息了。关于那件事,自己不但有听说,根本就亲眼目击。只不过一直装作不知情也什么都没说。 「……话虽如此,我跟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就只是很普通地一起吃饭。在社长那边的打工时也会碰面,我知道他跟你交情很好,所以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抱着『嗯,既然人家邀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偶尔感受一下小男生的气息也不错』的心情跟他见面而已……」 话说到这里就中断了。嗯嗯,然后呢。万里催促她说下去。 「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一天我就突然想到,为什么?」 「……为什么?是指什么的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和我这种人吃饭时,看起来那么幸福……」 琳达伸长双腿,视线忽然望向远方。看着她的侧脸,万里并未发现自己的目光正情不自禁地跟着鼻子到嘴唇的美丽线条走。 「或许是我自我意识过剩……算了,反正也不在乎你怎么想。总之,我觉得柳泽光央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什么非常有价值东西。这么一想的瞬间,我突然……觉得……好恐怖……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柳兄?恐怖?那个像只温柔又有血统证明书大狗的家伙?」 「因为我不知道在他眼中到底把我看成什么样了嘛。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没那回事』。不管是幻想、误会还是想太多,什么都好,总之我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这种事谁知道呢?他也可能很普通地感受到琳达的魅力而喜欢上你啊。」 没错,就像过去的我一样——这句话终究没说出口。琳达也彷佛将过去曾被这张脸,这张嘴,这分心意告白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顽固地摇头否认。 「不可能。我有什么魅力?论长相,那家伙自己长得甚至比我还漂亮吧。若说喜欢上的是个性或内涵,我可不认为对他展示过多少个性或内涵啊。要是这样还说喜欢的话,很明显是误会了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还不足以让他理解我啊。应该说,我可不希望有人光凭这点交情就自以为理解我。」 毫不留情的犀利言词,柳泽听了大概会哭吧。 琳达说的万里不是不懂,只是身为柳泽的朋友,这种说法实在相当令人心痛。 因为,琳达现在说的意思,完全未朝「希望他能理解我,能正确懂我」的方向发展。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总觉得,你这话不像是觉得柳兄恐怖的人会说的。」 「也是……怎么说呢,连我自己都开始觉得搞不懂了……或许是害怕对方知道我没那么好吧。也可能是觉得想要那种不存在东西的家伙很恐怖?总而言之,我想暂时和他保持距离比较好。结果今天却——」 突然松懈了姿势,琳达只将脸往上仰,直视万里的眼睛。 「是是是,都是我,应该说是香子带那家伙来的。害得暂时想保持距离的琳达……」 「超级惊慌失措啊……就是这么回事啦。哎,真是的……现在这么跟你聊完终于搞懂了。刚才练习时我只是一直想着:『为什么不跟我说! 总之等一下先杀了万里,之后再追杀香子!』」 「嗯,这点我清楚感受到了。」 「抱歉啦,那完全是迁怒。还有那个也是……踢屁股。真的对不起耶,很痛吧?」 「痛是不会痛啦,没事。」 「这样啊……唉,我真没用。现在搞得这么尴尬,今后该如伺是好?如果面对他时态度不更普通一点,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吧,结果琳达根本就很在意柳兄,出乎意料的。」 呼~~~~琳达用力点头。 「咦?等一下,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很火大喔。搞什么啊,一副很了的样子,一交了女朋友就这么践啊?」 「好痛痛痛痛……对不起啦对不起啦对不起……」 鼻子被琳达捏住用力摇晃。 「可恶……你这幸福鬼。看来和小香依然很甜蜜嘛?回老家这么久,她不会觉得寂寞吗?」 「觉得很寂寞啊。我每天都得打电话交代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对了,结果因为这样,我们家美惠子还说什么『让她觉得寂寞真抱歉』,要我把她从前戴的戒指送给香子呢。是戒指耶!你觉得怎么样?」 「戒……戒指……?」 「是不是!压力很大吧?就是这个反应啊——害我想了好多,该怎么交给她,在什么时机,用什么表情……」 「从前戴的戒指……是指美惠子的戒指吗?」 「对啊,说是她年轻时很喜欢的戒指。」 「该不会是曾经答应要送我的那个吧?」 「咦咦咦咦咦咦?」 轰砰!脑中的地平线像遭到一枚飞毛腿飞弹射入,一切瞬间夷为平地,所有事物都蒸发,剩下的只有无限延伸的白色虚无和——结果,琳达吃吃笑了起来,眼前的她用脸上表情说着「哇,这家伙真的相信喔?真的是很厉害的笨蛋啊」。 理智断线。 「……不会吧……!不要这样啦!只有这个不能开玩笑,我刚才真的……我……刚才……真的……!」 「啊哈哈哈!不是啊,谁知道你会真的相信!讨厌啦,你怎么会单纯得这么可悲……啊啊啊好痛,痛痛痛,真的很痛啦,抱歉,抱歉啦对不起啦对不起……那完全是谎言,是我编出来的。」 学她刚才对自己做的那样,万里捏住琳达鼻尖摇晃。最后像要把鼻头掐下来似的用力一捏,呀啊啊啊!琳达发出尖叫。回了她一句:吵死了!竟然开别人失去记忆的玩笑,就算是琳达还是太过分。 「啊啊,我真是难以置信!没想到你这家伙竟然这么没神经!」 「对不起不起,是我不该乱开玩笑。不过美惠子……直呼名讳失礼了,是多田妈妈,她一定真的很欣慰吧,知道万里在这边交到女朋友,而且有好好过日子。」 「……这样算是有好好过日子吗?我现在这种状况。」 「为什么这么说?不是有好好在过吗?你在说什么啊,对自己有自信点嘛。」 「是说……上次我确实有点失去自信……巧的是这件事也和柳兄有关。」 「怎么啦?」 「我还没办法跟大家说。包括你在内的过去,我还无法告诉柳兄,也无法告诉平常玩在一起的大家……」 喔喔。琳达原本开心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这样啊,也是喔。」 「也不是觉得非隐瞒什么不可,只是……至今都一直没说嘛。总觉得,好怕说出来之后,会被大家认为过去一直没说是因为不信任大家……」 「那样很尴尬呢,我懂……怎么办才好呢。」 「是啊,不知道怎么办。」 不先克服这件事,琳达和柳泽的关系也不可能有所发展了。再说,知道两人至今共同拥有而没对大家说的这个事实之后,柳泽会怎么想呢。对于撒谎的万里,他又会怎么想。 一旦开始思考,想像就全都朝坏的方向驰骋,两人不由得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 「……我决定要说,而且一定要朝这方向努力才行。」 万里率先开口。 「说得也是啦。」 「只是,时机很难抓……而且我自己也不知怎地犹豫不决。更何况,也怕不小心会让柳兄误会琳达。」 「我是没关系。如果,你找到,就是现在!可以说了!。的时机,不必顾虑我,就直接说吧。愈快愈好,速战速决。」 「这样真的好吗?应该会影响到你喔。」 「我没关系啦。不如说也只能这么做了吧,把事实原原本本说出……」 话说到一半,琳达突然沉默下来。接着又说: 「……原原本本啊,唉……这样啊,全部……是吗。」 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低垂着眼又说「那不可能吧」——这句话,是万里听错了吗。 此时。 「……咦?这不是小冈吗?怎么了,这时间你怎会在这?」 发现站在稍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看的娇小人影,从那穿着多层次飘逸长洋装搭配粗犷登山背包的造型看来,当然不可能认错人。 剪短头发依然可爱的千波不着痕迹地漠视万里。 「……谙问……你是不是……琳达学姊呢?」 千波微微歪着头这么问。 「我?对啊。你是万里的朋友?」 「是。我叫冈千波,你好。」 「啊哈哈,其实我知道你喔。之前就听过一群人嚷嚷『有个超可爱的一年级女生』呢。」 「这……这样啊。」 千波完全不看万里,那有如妖精,又像天使的纯洁微笑只对琳达展现。但是,向来轻飘飘,软绵绵,甜滋滋的幼嫩娃娃音……不知为何,听在万里耳中却有点可怕。他不发一语僵在原地,感觉似乎有某种深浓的黑色物体从千波后颈附近扭曲着生长出来。小冈食人花的本体终于张牙舞爪了,而且不知为何自己成为她的捕食的目标……万里有这种感觉。 「嗳,万里。」 「是……」 「我现在可以跟你聊一下吗?」 「啊,好……」 看吧看吧看吧。来了来了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果然来了。丝毫未察觉万里的胆怯,琳达说声「那就这样罗」,站起身来。 「我先回去了,再见,万里。冈千波学妹,我们下次再慢慢聊。」 「好的,一定要的。」 别走啊……别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心里这么对她说,琳达当然没听到,踩着轻快的脚步,就这样离开了。 千波放下沉甸甸的背包,丢在琳达刚才坐过的长椅上。动作非常粗暴,要是琳达还坐在那里的话一定会出事,不是开玩笑的。这么看来,她的宝贝冈机应该没放在背包里。千波站在万里面前,静静低头睥睨他。什么都不说,却不断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你怎么啦?小冈……这时间还在这……」 「我来帮电研的朋友拍东西。是说,其实我站在那里一段时间了。一直在看你们,但万里好像都没发现,只顾着和『琳达学姊』聊天聊得很开心的样子。话说回来,嗳,你那是什么意思。」 千波的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尖锐。 「这太奇怪了万里,你们感情怎么会这么好?」 「咦?什么为什么……我们同社团啊,总觉得……很谈得来……」 「够了!」 语尾惊人上扬,千波谴责地说。万里吓了一跳,不由得抬头望向她。可爱的脸庞明显愤怒,双层紧皱,从太阳穴到脸颊再到脖子,全都因愤怒而胀成一片吓人的粉红色。 「她是小柳喜欢的人吧?你明知如此,却还和她这么好,这太怪了!非常奇怪!你到底在想什么?」 身体差点僵硬得动弹不得,万里试着低声辩解。 「……不,抱歉,可是,小冈你现在这样也很奇怪吧……?」 的确,在对琳达与自己的关系不知情的她眼中看来或许这样很奇怪,但是,千波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样很怪。至少,这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千波。 「万里才奇怪!再说……加贺同学看到刚才的你们两个那样,一定也会很不愉快!」 抓起刚放下的背包,用力甩到肩上重新背好。 「差劲!」 用莫名洁癖的眼神瞪了万里一眼,最后丢下这句话。 留下长椅上全身麻痹,动也不能动的万里,千波猛然转身就走。 「小……小冈?等一下啦!」 即使万里叫她也不回头,就这么快步离开。此时,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香子,万里无计可施呆站在原地。 刚才发生的这件事,该怎么跟香子说才好呢。 第四章 发光的海面风平浪静,冲浪手们漂浮在金黄荡漾的微波之间,不知所措。 我们拚命尾随在后方,追赶小林胡闹蛇行的电机车煞车灯。 红色的云,边缘描着银色轮廓,云朵背后的夕阳余晖垂照海面。海平面、柏油路面、机车车牌……全都闪闪发光。沿着缓坡向下骑时,一哉将自行车头向右切,转了一个大弯后从内侧超车,把我抛在后方。 笑过了头而痛苦喘息的我踩着踏板。 为了不被丢下,我提高速度,左手边的海面不断往后飞驰。 我大喊等等啊,踏板踩了又踩,气喘吁吁。风从正面吹来,很快地,我发现一口气提不上来了。 瞬间,眼前出现刺眼光芒。 视野被涂成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 ——滴落。 「讨厌,讨厌讨厌……不要这样啦,喂!万里!」 「啊……?……啊啊!哇啊!」 被香子叫醒,抬起头才发现有液体沿着下巴滴落。睁开眼,人在学生餐厅里,大概是不知不觉打了盹。万里终于搞清楚状况。 作了个不可思议的梦。梦中眩目的色彩以惊人的速度从眼前流过,而在作梦的同时,本人口中则流出惊人分量的液体。 不只嘴边,趴在桌上的脸颊、下巴、甚至垫在脸颊底下的手背,打盹时流淌的新鲜口水,湿黏温暖地沾满了相当大面积。 「啊……啊啊……啊啊啊……」 用握拳的指关节擦去下巴的口水慌忙起身,但当然为时已晚。连手掌下写到一半的活页纸都惨遭波及。 「真是的,拿去啦,快用这个擦!」 香子大方抓出一叠厚厚的面纸递给万里。要是从包包里拿出来的不是面纸包,而是钱包;要是抓出来的这叠不是面纸而是福泽谕吉,「快点用这个擦!」……这几乎是能请二十个人吃饭的慷慨了啊。当然,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急急接下面纸擦拭,除了擦手,还要擦嘴。 「万里真是的,还像『真实之口』那样张着嘴打瞌睡。我不是常常告诉你,基本上严禁用嘴巴呼吸吗?如果你真的爱我,请主要使用鼻子吁吸。」 本该说出的「是」,却变成「啾」的鼻塞音。这几天早上都相当冷,万里却和夏天一样只穿t恤短裤睡觉,或许因此得了轻微感冒。 「……我睡了多久?」 「五分钟左右吧。这当中口水就从你张开的嘴巴源源不绝……」 「像特莱维喷泉那样涌出?」 一脸遗憾点头,香子视线回到正在读的薄薄文库本翻译书上。那是选修综合科目的法国文学课上的作业,明天前得读完并写成读书心得报告。 时间刚过下午三点不久,午休时间早就过了。 然而,学生餐厅里却还有三两成群的学生?有人来吃迟来的午餐,也有只顾着大声谈天,看似清闲的集团。一对情侣跷了第三堂课,继续口角争执。有人漫无目的刷着手中的智慧型手机,有人灵巧地一手抱着网球拍,只用一只手吃拉面,还有穿着套装,面目狰狞,一边散发足以将时空扭曲的气魄一边写履历表的四年级生。 万里他们占据学生餐应入口附近的餐桌一角。昨天第一堂宪法课因为睡过头,前半堂课没上到,所以他正向香子借了笔记抄下上课内容。这是为了年底期末考「可以参考笔记,但笔记不可为影本」的规定,趁早做的准备。 万里隔壁位子上的香子,正优雅翘着脚打开有着大剌剌书名《脂肪球》的文库本。隔着桌子坐在万里他们对面的二次元君,则在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对着电子字典大眼瞪小眼,认真地用正体字母拼写篇幅相当长的英文作文。这也是英文课的作业,明早第一堂课得交出去。 本来这时间三人应该正手牵手在上第三堂的历史课才对。不过,今天的上课时间出乎意料的短。才上了一小时左右,温柔的大叔讲师便微笑着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偶尔早点下课也不错」,就此解放大家。 然而,偏偏就是这种时候,三人一直到第四堂都有课,因此也不能早早回家。既然如此,不如到学生餐厅利用这段空档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吧。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万里举起法兰绒衬衫的袖子,随便抹了抹感觉还有点湿黏的嘴角。 打瞌睡的事,自己完全没发现。 原本只是想让疲倦的眼睛休息一下。因为学生餐厅日光灯的人工光线太亮太刺眼,为了让眼球逃离光线而想暂时将肉盖——一般都称之为眼睑闭上而已。然而,就在不知不觉中跳跃时空,回过神来已经流了一堆口水。万里不由得佩服起自己连一秒都不浪费的气概,迈遏的程度还真是完美无瑕啊。 香子和二次元君的注意力似乎已完全集中在自己的世界里。万里坐在椅子上轻轻伸了个懒腰,脊椎骨发出爽脆的啪吱声。脑袋放空转动肩膀,睁开眼睛停留在平静无波的日常中。 睡着之前和醒来之后,眼睛看到的东西没什么改变。 女友和朋友。学生餐厅的餐桌,喝到剩一半的宝特瓶。清闲的餐厅厨房。回收托盘的整理台上贴着狸猫大喊「别忘了洗手!」的贴纸。啊,不是狸猫,是浣熊。这一切对万里而言,都是日当熟悉的风景。 随兴环顾周遭,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进出学生餐厅的学生人数似乎增加了,从这人口的流动感研判……第三堂课也陆陆续续下课了吧。 这时,他在餐厅门口发现一个熟悉的轮廓。 那是有着修长身材配上五官深邃小脸,正走进学生餐厅的柳泽。型男今天穿着卡其裤,搭配和万里身上那件很像的法兰绒衬衫。与其说两件很像,不如说万里是为了模仿型男穿搭而买的。 接着,看到走在型男身边的娇小人影——使万里暂时收回本想对柳泽打招呼而举起的手。 走在柳泽身旁的,是戴着那顶她似乎很中意的毛线帽的千波。 两人并肩走进学生餐厅,柳泽朝千波弯身专注地说些什么。千波边点头边听,过了一会儿,只见她眉开眼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捧腹大笑起来。啊哈哈!她的笑声连万里都听得见。踩着小跳步的轻快步伐,千波笑得停不下来。低头俯视身边的笑容,柳泽也配合千波的步伐缓缓前进。纤细的身躯套着宽松多层次服装的千波,像只伶俐的小动物般紧跟在他身边。两人这样的身影,也是半年来万里早已司空见惯的风景。 犹豫了几秒,结果还是挥挥手,「唷喔!」打了招呼。听见万里的声音,两人马上察觉这里,笑着走过来。 「咦?集合得这么快?该不会你们三个一起跷了第三堂课吧?」 从文库本上抬起头,香子一边回笞青梅竹马「是提早下课啦」,一边将放在隔壁座椅上的包包拿到膝盖上。千波滑进空出来的座位,探头朝香子的文库本一窥,不禁低喃「这……这什么?脂肪球?什么长瘤的书名啊?」在二次元君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柳泽朝他面前挥手叫着「2d」。直到这时二次元君才终于发现两人也到了。露出「喔喔!」的惊讶表情,拉扯着拔下耳机。 表面上,这也是司空见惯的光景。 可是。 「……」 「……」 自然而然的,无话可说。 千波的视线只滑过万里脸部表面,就这样飞向远方。 对万里来说……不,或许应该说对万里和千波两人来说,坐在同一张桌上的这一幕,早已不再能用「日常的」或「一如往常」、「司空见 惯」之类的字眼说得这么轻松了。中间隔着香子的万里和千波之间,像被一道肉眼看不见的闪电劈出了裂痕,使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与过往截然不同。在大家都不知情的状况下,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上星期,和琳达说话的情景被她看见,狠狠说了一番难听话之后,万里就再也没和千波说上一句话。千波恐怕也躲着他吧。几次在学校里有差点碰面的机会,但最后万里都只看见她转身离去的娇小背影。就算选修同一堂课,千波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用开朗的声音打招呼,下课后也和她其他朋友迳自离开教室。 像今天这样大伙聚在一起时,千波绝对不会和万里对看。 就算脸朝这边,眼球也朝这边好了,她的视线中像是完全不存在着万里这个人,目光穿透他的肉体直捣后方墙壁。不只如此…… 「嗳嗳,加贺同学,我们去便利商店好吗?」 「现在?去干嘛?」 「已经开卖啦,期间限定的比利时巧克力霜淇淋。」 「什……什么!我去年一直期待再次上市的那个比利巧霜吗?」 「我等一下要打工,哎哎,总觉得没吃到比利巧霜就不想上班啊……身为社会的小齿轮,我真是不够格……」 「不会吧!讨厌!那不去不行啊!为了让你认真工作,我得戮力效劳才行!这就是所谓『地位愈高,责任愈重』吧!」 总之,千波就是积极地想离开有万里在的场合。 万里并不认为那时是和千波吵架了。 说得更正确一点,应该说是自己激怒千波。又或者该说——被她讨厌了吧。 「万里,你也听到了吧,我跟超音波要去吃比利巧霜。」 「好啊。还要上第四堂课,别迟到了喔。」 「先帮我占个位子好吗?要离后门近一点。」 「哇喔,你根本就抒算要迟到了嘛!」 耶嘿!香子摆出模特儿站姿,耸耸肩笑着打马虎眼。今天她穿的是毛呢材质迷你裙搭裤袜,脚踩一双把长腿强调得太过分的短靴。笑容就不用说了,一击必杀。宛如秋天果实色泽的唇蜜和白皙肌肤相映成辉,褐色头发的编发造型依然丝丝柔顺,光泽亮丽。露出毛线衣外的锁骨像雕像一样精致。在如此美丽的她面前,万里总是觉得什么都能原谅。 「那各位明天见罗!!加贺同学我们走吧走吧!快点,把你的长瘤书收起来!」 和三个臭男生道别,女生们速速离去。「说不定会着凉耶?」「入冬之后会更冷,倒不如说现在才是吃冰的好机会啊!」「原来如此。」「呜喔喔,看我的!『地位愈高,责任愈重』!」「别把这当成攻击技的名称好吗!」……交换如此没营养对话,走出学生餐厅的两人开心的模样,从背影看来简直就像一对天真无邪的国中女生。而万里,则被孤单丢在深深裂痕的对岸。 「刚才,好像有什么漂亮宝贝的身影从我视野角落瞬间掠过耶。」 二次元君卷起耳机收好,像只受惊的狐样四处张望。「一定是错觉啦,主将。」被柳泽笑着这么一说,「这样啊,是我的错觉啊……」二次元君便故意把眼镜从脸上推落,故意垮下整张脸的肌肉。万里虽被这张完成度极高的震撼蠢脸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内心深处却有各种没表现在脸上的嗯绪。而且,还真的是多如潮水。 香子毫无异状,和千波的相处一如往常。 明明刚认识时这两人是那么水火不容,应该说,是香子单方面那么讨厌千波。然而,这两人的关系却从夏天进入尾声时迅速亲密起来,到现在,就像刚才那样总是结伴同行。在万里回老家的那段时间,听说香子还去开始独居之后的千波家过夜。 那天晚上突然被千波责怪的事,当然已经告诉香子了。 在万里和琳达交谈时,听说香子也正和巨人队学姊们在咖啡厅围着柳泽,气氛相当热烈。平安结束聚会后,为了找寻一直不接电话的万里,香子也到教学大楼去了。 之后,两人一起吃了晚餐。一边吃,万里便一边将琳达心里也很在意柳兄,以及两人交谈的情景被千波看见,千波狠狠斥责自己一顿的事告诉香子。就万里看来,不但对千波单方面的斥责感到莫名其妙,也觉得那不像平常千波会做的事,自己只有被骂的分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然而,原本坚信会站在自己这边的香子,却只说了「嗯……超音波应该也有很多她自己的考量吧?」不但没有帮身为男友的自己说话,听起来反而颇能理解千波的作为。到最后甚至对万里说,你还是不要在意这么多比较好。 当然知道千波一定是有各种考量才会说出那种话,可是,对万里来说就是觉得冤枉。毕竟,自己可是被说成「差劲」啊。 千波那种态度,简直就像在控诉她亲眼目睹万里背叛柳泽和香子的现场。也就是说,这和自己被指的鼻子骂「你就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我就是认为你是这种人」没什么两样。 老实说,万里很受伤。 过去那些好交情都算什么?当了半年朋友,到头来在千波眼中自己竟是那种人?目己不但把千波当成朋友,而且还算是相当有好感。是一种纯粹又深厚的喜爱。或许正因为这么喜爱,感到被背叛的心情也相对强烈吧。 ……没错,自己确实有事瞒着柳泽。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必用那种口气把话说成那样吧。万里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被千波如此谴责。 不知道别人有什么苦衷,而且也不去想想是否其中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千波竟然还能说出那种话。别的不说,这件事到底关你什么事了啊?当时未能说出口的这句话,现在依然像一朵积雨云盘旋在万里内心深处。 不过,这句话要真说出口,和千波之间恐怕就不只是「关系产生裂痕」,而是演变成普通朋友吵架的恶劣气氛了,所以万里今后也没打算说。只是,他一样不打算主动对千波说明缘由或道歉。也不打算拜托千波恢复过去的相处模式。那种事,他不想做。 自己和琳达这段日子以来是那么拚命,在泪水、彼此伤害和误会中才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现在的关系。 结果却被千波那样指责,用看到什么脏东西的鄙夷眼光看待……万里有种被人践踏得乱七八糟的感觉。 既然已经把被践踏的土地围起来,为什么非得再用这双手拆除围墙不可呢?不是应该守得更坚牢吗。得筑起墙壁,锁上钥匙,盖上遮罩,再也别让人那样侵门踏户地踩进来。这样想有错吗? ——送香子戒指那件事,原本还想找千波好好商量一番。可是现在根本没那个心思,送戒指的事在万里心中暂时得先搁着了。 就算要找琳达商量,那天晚上过后也一直找不到机会。 并非因为受到千波指责而有所顾忌,比起那个…… 「然后呢?进行得顺利吗,柳兄?」 二次元君将电子字典收进背包,用手肘轻碰柳泽。 「你昨天也去旁观祭研练习了吧?和琳达学姊有什么进展吗?」 现在柳泽和琳达之间的微妙距离,实在也教万里非常在意。无论以身为柳泽朋友的立场,还是以身为琳达朋发的立场。 「呃……这个……没怎么样啊……是吧?」 吞吞吐吐地回答二次元君的问题,柳泽望向万里求救。这个型男现在,或许真的很需要谁来救救他。 想起至今来拍摄过几次祭研练习风景的柳泽,万里下排门牙忍不住往前推,做出为难的表隋。 「怎么?行不通吗? 该不会连话都没跟她好好讲,陷入停滞状态了吧?就万里看来觉得呢?是说,你别摆出那张脸好吗?看了莫名很火大。」 「嗯,上次练习的时候,柳兄至少有讲到话啦。」 「喔!不错嘛不错嘛!」 「……两句左右吧……」 「喔,喔……!唔呣……」 看二次元君双手抱胸一脸尴尬,柳泽又竖起三根手指。 「严格来说是三句啦。应该说,是三次对话。我说『请问……』琳达说『什么?』我说『刚才拍的很不错喔,你要确认画面看看吗?』琳达说『喔,不必了。』我说『啊,这样呀。』琳达说『嗯,没关系』……就这样……」 唉唉……!柳泽猛烈叹息,彷佛要把整个肺泡都从嘴里挤出来。 就这样消沉地低下头,柳泽死命用大拇指关节按压自己双眉之间。问题是,就算把头盖骨按松了又有什么好处。只要摸到大脑额叶,单恋就能成功——难道说在型男界里还有这种万里所不知道的密技吗。「别这样啦……」无论如何,还是伸手轻轻按住朋友的手腕制止吧。 「什么嘛……!只有三句话……!」 不到一秒就甩开伙伴轻微的碰触,柳泽对着桌面,用在这里并不需要的性感男中音大吼: 「别说有什么进展了,我甚至还退化了咧!距离根本就比之前拉得更远啊,是怎样!你说说看啊万里,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唔,呃……是……是这样吗……?」 站在多少知道一点内情的立场,其实万里不认为目前的情势用一句「退化」就能说明。因为琳达确实也在意着柳泽,虽然琳达本人并不承认,至少在曾为同班同学的万里眼中看来是这样没错。只不过客观来说,现在这样的状况不算乐观也是事实。 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陷入思考的万里吞吞吐吐。这样的态度看在柳泽眼中,完全解读为「赞成退化说」的表示。浑身散发阴况的气息,形状好看的尖下巴深深埋进抱在膝上的黑色gregory背包里。那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在隆起的土葬丘上竖起墓碑。 「那个人开学过后,连一次都没去社长那里打工……其实……我想她可能是在躲我……该如何是好,再这样没希望下去,我可能会死掉。」 「别为了这种事死掉啊。」 二次元君同情地摩挲柳泽的背,缓缓望向万里,眼镜的镜片发出反射光芒。 「是说,万里和加贺同学这样根本不行嘛。」 「咦?怪我们罗?」 「友情支援得不够吧?」 「唔……嗯,你要这么说,我们具体没提供什么辅助或许也是事实……可是,那你说我们到底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呢?就算要我跟香子精心策划一个让学姊和柳兄得以交谈的场合,不管怎么做都很怪吧。再说,柳兄已经顺利和祭研的人打成一片了啊。接下来该怎么制造你们两人交谈的机会,只能靠你自己了。」 「不,其实祭研对我还是很警戒。」 柳泽的话令万里「咦!」了一声,惊讶反驳。 「没有啦,祭研哪有什么警戒。你是怎样,巨人队学姊们不是都很温暖地接纳你了吗?我可是有看到喔,昨天练习前人家还分你吃巧克力派之类的东西吧?明明我才是正式社员,别说一片巧克力一个派了,连巧克力派的包装袋都没拿到过耶!」 「巨人队学姊们是很好啦,说得具体一点,是那个短头发的学长……是叫舆野学长吗?」 「科西学长?咦?怎么会?他没什么问题,是个好学长啊?」 「不,我知道他是个好学长,是说……你真的没看出来喔?他警戒得可厉害,不落痕迹就是了。先别说他总是待在琳达学姊附近,每次我鼓起勇气要跟她说话时,学长就会默默把她带走。有时我试着接近学姊,他又会像堵墙似的挡在我们中间……」 「咦咦?不会吧,有这种事?」 「有啊。有有有,超有的好不好。」 的确,琳达和科西学长感情很好。万里也知道科西学长很欣赏琳达。可是,实在无法想像科西学长试图妨碍第三者接近琳达的模样。至少万里自己印象中没被这么对待过,一直以来和琳达说话都没什么问题啊。 「……不!……这应该是柳兄你想太多了吧?」 「不对,才不是。不然下次我在的时候,你自己亲眼确认看看啊。只要一看,你绝对懂我的意思。」 「嗳嗳,我问你们,你们说的那个巨人队学姊们啊,是不是真的人如其名,像原教练那么可爱啊?还是像长嶋先生那样脸颊粉嫩有光泽啊?」(注:原教练指的是职棒巨人队教练原辰德,长嶋先生指的是前教练长嶋茂雄) 你说对了!柳泽突然对二次无君伸出食指,意思是赞赏他问了个好问题。他帅气俐落地回头说道: 「我也很意外,没想到还满……喂,万里,不是有个三年级学姊,脸的上半部长得很像阿部慎之助吗?」  (注:职棒巨人队名捕手) 「啊!有有有!」 「我啊,其实不讨厌那种长相呢。」 「我懂!那个脸确实有一半是由阿部慎之助构成的,可是我也从之前就很在意那个巨人队学姊!有点可爱!」 「有点可爱!」 同志!拥有共同品味的两人情不自禁热烈握手。一旁的二次元君苦笑看着他们。 「『从之前就很在意那个巨人队学姊』……你在讲什么啊。」 柳泽瞄了一眼手表,突然「哇啊!」站起身。 「万里,看时间!第四堂早就开始了!」 「咦?真的假的!」 扭过还握着的柳泽手腕朝表面一看,果然。时间过得比想像中还快。 「糟糕!快点快点!柳兄呢?要回家了吗?」 「喔,我去电研社窝坐一下就要回去了。明天祭研有练习吗?」 「没有没有,下个星期天就要在祭典正式上场了!你当然会来看吧?」 「喔唷对耶!我当然会去啊。我会在第一排好好拍下祭研跳舞的情形!其实别的不说,拍摄这个纯粹是件愉快的事!」 在学生餐厅前和柳泽分手,万里和二次元君一起冲上楼。 就连这副慌慌张张的德性也一如往常。踏出的脚步总能带来欢乐的事,希望今后也一直是这样。万里在心中用力许愿。所以,也希望千波早点回到平常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只要那张可爱的脸冲自己一笑,只要她说声抱歉,笨蛋如自己一定瞬间把什么裂痕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总觉得,只要这样一切就可恢复如常。 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如往常的日常。万里唯一的心愿就是这个能够持续下去。现在自己的日常生活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很棒的。不希望发生任何动摇这个基础的事。只要维持这种感觉,这种速度,保持这个景色,总之只要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是最好的。 *** 星期天来临了。 过了傍晚六点,夜色已完全笼罩街道。还以为天空会像夏天那么明亮,没想到这阵子太阳下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万里和祭研社员们一起在路边待机。今天为了参加在东京都内举行的阿渡舞祭典,大家早就穿上传统服装与足袋,按照顺序等待出场。 举办阿波舞祭典的地点,位于南北贯穿这城镇的圆顶商店大街。 大街两侧挂满整排绚烂豪华,写着这一带餐饮店或公司行号名称的灯笼。灯笼的光芒几乎毫无空隙地朝前方 延伸,整条商店街瞬间被照亮,浮现一条黄色光带。 在灯笼近乎眩目的光芒照亮之下,观众们排成好几列互相推挤着。人们的热气和喧闹声甚至传到万里他们待机的地方。观众席外侧似乎已有整排摊贩出来摆摊,从刚才开始,刺激食欲的酱料香气便一直浓浓地飘散在空气中。 商店大街有好几条小巷分支,这些小巷现在都成了待机场所。不同的阿波舞联队各自在自己的待机场所等待上场的时机。 其他联队的乐器声近在耳边,万里在乐声中悄悄伸长脖子,朝用塑胶绳与这边隔开的观众席望去。 道路左右两端,沿着长长的商店街从这头排到那头,最前排的观众还能优雅的拿着啤酒坐在自己带来铺的垫子上,愈往后排状况就愈严苛。站着看的人群之中到处都有人起争执,每个人都在相互推挤,找寻往前站的机会。也有好几个人自备马梯,从高处架起大炮相机。 位子争夺战从好几个小时前就开始了,「我太小看祭典!绝对不可能挤到最前排摄影了啦!」柳泽传来这封欲哭无泪的mail。由这条商店街主办的阿波舞祭典,一直以来颇受地方人士喜爱,每年气氛都很热烈。 过了一会儿,开始听见排在上一组的联队乐器声,气氛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万里今天打扮成所谓偷儿造型,用披在头上的手巾在鼻子下方打个结。伸手摸索着确认结没有松开,衣摆往上撩塞进腰带里,因为腰带经常自动往上跑,所以得伸手用力往下推。集中精神深呼吸,将氧气吸进肺里,干渴的喉咙大力吞下口水。 香子呢——回过头在头戴斗笠的女生队伍中找寻她。 和万里相比,香子更是极端容易紧张。别名黄金机器子的香子差点紧张到不省人事,几乎快成为惯例了,可是—— 「…………啊,嘿唷!」 「…………嘿咻!」 今天的她好像和平常不同。 和巨人队学姊们围成小圈圈,正一边点头打拍子,一边小声吆喝,挥动的手压在肘部以下的高度练习着手势。 琳达也在圆圈里。大家化上美丽浓妆的脸上表情严肃,围着四年级社员们,看来正在做基本动作的最终确认。 今天是四年级学长姊第一次挑战阿波舞。 一切进行得相当仓促,听说连要参加祭典这件事都是昨天才决定的。万里和香子都是来集合之后得知,老实说,听到这件事时,万里心里真的怀疑没问题吗? 据学长姊们说,祭研里唯一留在就职战线上的荷西学长,又在最后面试中落选了。为了替一蹶不振的荷西学长打气,大家一致认为能做事的就是参加祭典! 这就是原本并未预定参加的四年级全体社员,今天正式上场的原因。 当然,四年级们连阿波舞的服装都是今天第一次穿,实际上当然也是第一次跳阿波舞。别说练习不足了,根本就是现学现卖。和学长姊们围成一圈,一边小动作反覆练习,香子一边忘我地发出打气声。在四年级的请求下拚命协助传授舞步,似乎让她连自己的紧张都忘了。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因祸得福吧。万里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这样看来香子应该没问题。) 悄悄从外侧加入圆圈,套上舞蹈用足袋的脚踩着舞步,只在喉咙深处低声配合吆喝。万里和大家一样小动作练习,压低身子,掌握节奏。 在穿上男舞者服装的初学者圈里,万里找到荷西学长的身影。夏天的烟火大会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整个人似乎又瘦了一圈。他到底为什么找不到工作,已经任谁都想不出理由了。不管是四年级的伙伴们还是身为学弟的万里,甚至就业辅导组的教职员和系上教授都想不通。 荷西学长本人,则是在刚才穿上舞者服时语带自嘲地说「简单来说,或许是失败成瘾了吧」。苦着一张脸,像个歌手附加了句「不如暂时停止活动,重新面对自己吧」。看到他这副模样,不只担心起明天……不,是三年后的自己——万里更为这位四年级学长感到忧心。 总是兴致勃勃,情绪高昂,最爱热闹!曾经是个最称职「祭典人」的荷西学长,如今却变得这么消沉安静,这是不可以的。多么希望他恢复那个开朗吵闹得甚至会给旁人带来困扰的荷西。有这种想法的想必不只万里,全体祭研社员一定都这么想。 或许是接收到大家的心意,现在和伙伴们死命背舞步的荷西学长脸上出现了笑容。「这样吗?这样对吗?」一边确认,一边和其他四年级一样眼神发亮,挥手舞动。尽管手脚有点不协调,还算是有模有样吧。 配合大家反覆舞蹈动作,万里刚才涌现的紧张慢慢缓解,身体的核心清楚感觉到那物质逐渐转变成某种期待。愈来愈想乘着乐声跳起来,劳体轻快了,心情也轻松了。 还有,对了。今天因为四年级也来参加,所以隶属祭研的全体社员都到齐了。这是今年第一次,所有人都能下场跳舞。 所有人夹杂在今年一直很照顾祭研的关东私学联队里。不管怎么说,今天祭研的目标很简单,就是不要打乱队形,让自己好好待在联队里面跳舞。此外,就是一如往常全力享受,这也是祭研的风格,如此而已。 乐声扬起,心情又开始紧张了。发出整齐的打气声,高揭挂有私学联队灯笼的长竿,联队打头阵的人出动了。太鼓响起,与丹田共鸣。配合演奏独特旋律的三味线乐音,舞蹈队列开始节奏十足地前进。 「很好,那么我们也要上了喔,祭典伙伴们……」 在科西学长压低声音的带领下,全体社员单手握拳无声高举,毕竟这里离观众席太近,不能像社团平时那样大声鼓噪。 跳着走上在灯笼光芒照耀下光辉闪烁的商店街,万里再次瞄了一眼前方,找寻人应该在前面的香子。 中间隔着几位学长姊,看见香子半掩在斗笠下的美丽脸庞,神情凛然地朝向前方。不管怎么说,从那紧抿的艳红双唇看来,她应该还是有点紧张。琳达就站在万里斜后方不远处,今天她会和巨人队学姊们一起跳女舞者的舞步。 丝竹乐音高扬,响彻夜空,观众席上也欢声沸腾。祭研并入舞蹈大队,就像注入江河的支流。刺眼的光线下,人们的视线中,加速的心跳声转眼就听不见了。 总而言之,这个联队的丝竹声节奏就是快得惊人,铜锣敲出的节拍彷佛细细分割了空间。跟上……跟上……为了拾起不断流逝的旋律,万里的情绪也自然而然激昂起来,朝天空伸出手舞动。眼角余光捕捉男舞者中的第一人——科西学长的动作,万里以他为范本跟着手舞足蹈,身体大幅跃动。不久,便进入忘我的境界。 左右两侧观众席上拿着相机的人,舞蹈大队中眼光闪闪发亮的人,身旁一张张脸绵延无尽。 此时,四年级里有一个学长突然乱了节拍。嘴里发出「呜哇」的惊叫,停下来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姑且搔搔头笑着掩饰失误,半开玩笑地朝观众席一鞠躬。眼前这一幕,不禁让万里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当那位出糗的舞者一低头,观众席的情绪反而更增热烈。「加油!」支援他的声音此起彼落,接受众人掌声鼓舞的学长重振精神,再次乐在其中地跳起来。学长笑着,他身边跳着舞的其他人笑着。看到这情形,万里也笑了。观众们热情更加沸腾,再次举起相机对准跳错舞步的学长。「耶!」学长也热情呼应观众,做出胜利姿势,附近好几个四年级学长姊被这气氛带动,快速将身体转向观众席,刚好一起入镜。 这么说来,柳泽从哪里拍摄呢? 目光搜索蓍应该在 观众席上的友人,没想到此时万里身上却发生了——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完全不明白,一头雾水。 「……咦?」 环顾四周,全身都僵住了。 我知道自己正发出可笑的声音,也知道自己僵直着动弹不得。愈来愈无法呼吸,急速的失禁感从身体深处涌出。双眼见到的光景如怒涛般猛烈冲击脑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色、世界,突然和一秒钟前完全不一样。发生了什么。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难以置信。 我无法抑止颤抖往后退,再次环顾四周。但无论我怎么看,仍找不到任何一项帮助我理解的要素。 这里是哪里? 这怎么回事?我真的不明白。 夜晚的街道。人群。灯笼发出的光。音乐。舞蹈。许多人穿着传统服饰跳着舞——这是梦吗?我什么时候睡着了,现在正在作梦吗?如果是这样就醒来吧,快点醒来。用力闭上双眼,停止呼吸等待了几秒,即使如此,状况仍没有任何改变。 眼前的一切太过写实,这里是现实世界。现实是,我突然被丢进一个陌生的场所。惊惧不安地呆站着,无法动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任凭身体格格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无法顺利将空气吸进胸腔,口中发出变态般「呼,呼」的喘息。心头一惊,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差点惊叫失声,声音卡在喉咙没发出来。我穿着传统服饰,我自己的衣服去哪了?什么时候换上这个的?包包呢?手机呢。这里到底是哪里?思考如狂风暴雨,但还是什么都弄不明白,只能发狂般喘着气节节后退。 一直到刚才,我还是普通的我。 普通地,一如往常生活着。普普通通地起床,吃一颗橘子代替早餐,洗脸后出门。边听音乐边走在下坡山路上,一直走到桥中央。然后,我在那里等琳达。等了很久,琳达一直不出现。我想着,琳达或许会拒绝我吧。早知道就别说什么要等她了。 刚才还一直是这样的。 明明是这样的,现在这又是什么。 吊在头上的灯笼发出刺眼的光,我头晕目眩。 瞵间,脑中如闪光炸裂,一片空白。 有人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四目交会。 「哇……」 我得从这里逃离才行。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可是脚却无法顺利移动。心脏颤栗跳动,太阳穴血管激烈脉动,像溺水的人拚命挥动手脚。可是我到底在做什么,这里到底是哪里。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剧烈恐惧令全身毛发倒竖。好多人,在这许多人中,我连站都站不好。 穿传统服饰的集团似乎很惊讶地看着我。四周就像祭典一样眩目,声音非常非常吵。 我是在不知不觉中瞬间移动了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性,真不敢相信。骗人的吧,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吧,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我是在等琳达的。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等,茫然远望种满樱花树的河岸,一直在桥上等琳达。我确定自己一直到刚才还站在桥上。 然而……为何——为什么会突然被丢到这种地方? 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唔,哇……啊……啊……啊……!」 谁能帮我! 神啊! 我该如何是好,来个人吧,谁都好,来个人帮帮我啊,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该如何是好? 死命拨开穿传统服饰的人们往外跑,脚被人绊住跌了一跤。人们看着我,但我谁都不认识。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真的是见都没见过的地方。该怎么做才能回家,谁来帮帮我啊! 「万里?」 「……?」 有人抓住我的手臂往回拉。是个头戴斗笠的女人,用涂得艳红的嘴唇叫我的名字。 没错。 我就是,多田万里。 昨天刚从高中毕业,十八岁。 今天早上,和人约在桥上。 我从早上就一直、一直等,现在也还一直等,一直等着她。 「……琳达……」 ——是的。 我一直在等,等琳达到来…… 「怎么了?」 万里如大梦初醒般眨着眼,抬头看近在眼前那张化上白粉妆的脸。是……琳达。简直就像那时一样。万里脑中还有点恍惚,像个旁观者这么想。开学不久后那个春日里,被琳达拉住手,将自己从团团围住的森巴部队中解救出来时,就像这样。 当然,现在完全不是悠哉回顾春天回忆的时候。万里双腿无力蹲在路边,要不是琳达抓住手肘支撑,他差点就要趴在路上了。沿途的观众纷纷露出「这两个人怎么了吗」的表情朝这边窥探。 刚才那是—— 背脊爬过一障颤栗。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脑内受到黑暗冲击四散,胸口内侧发黑。 刚才那是,刚才那是,刚才那是……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万里?」 难不成…… 「……我……我没事……」 勉强扯动嘴角微笑,万里暂且起身。光凭肌肉的意志力撑起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这种莫名不踏实的感觉,令人恐惧。 「你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抱歉,真的不要紧……得赶紧归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 对刚好经过身边的舞者们慌张低头道歉,一路跑回祭研队伍中,重新补上因自己离开而多出的空位。 香子也不时转过头来,一脸担心地望向这边。无论是万里跳到一半突然僵立不动,或是脱离队伍不知往哪跑,她当然都有所察觉。 抱歉,我没事。用唇型这么告诉她。香子应该是看见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看懂。 配合乐器节奏,万里压低身子,高举双手,脚尖迅速点地跳了起来。再次舞动的身体,确实是自己的身体。他这么告诉自己,跟着学长姊们的动作和节拍,轻快地舞动身躯,吸引观众视线。 可是。 不,不对不对。不对啊,因为…… ——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 ——那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天晚上,那家伙已经在我面前坠落,沉入河底。 (所以没问题的。没问题。什么事都没有。没问题。一切都像平常一样。我什么都没变,这样下去行得通。能一直行得通的,没问题,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可是,既然如此,刚才那个到鹰是谁? 「……唔……」 用尽全力甩开紧贴身体不放的沉重恐惧,万里用力挥摆双手。清楚感觉背上的汗水量多得超乎寻常。舞蹈队伍继续前进,不能再做出第二次中途停下的事了。跳吧。跳吧。一直不停地跳,我在这里呐喊着。 活着的人是我。 灯笼光芒下,万里不顾一切忘我地用全身跟上节奏跳跃。 *** 关东私学联队总部长是在众人更衣后,再次集合时露面的。祭研社员们在提供给参加者更衣用的区民中心其中一间房间里,换好衣服做好回家的准备后,便聚集在建筑物前大厅广场。 祭典结束时夜已渐深,静谧之中,周围植物丛里的虫鸣听着有些刺耳。 有过数面之缘的总部长出现后,先是 对每个成员笑着行礼招呼,「辛苦了!」「今天承蒙大家帮忙了!」接着却说: 「祭研的各位,请将服装放回这里好吗?」 全体社员立刻察觉他语气中的生硬,彼此面面相觑。当然,即使是一年级菜鸟的万里也能察觉。 「不,可是之前谈好的是这些衣服出借给我们之后,暂时由我们保管……」 即使科西学长这么说,总部长还是面不改色,只是将手中回收用的纸箱向前递了一递。意思似乎表示,总之你们先把衣服放回来。 足袋和手巾虽然是自己准备的,但包括斗笠在内的所有服装都是联队免费出借的东西。春天时正式借出之后,按照约定包括送洗在内皆由每个人各自保管,等到年度结束再完璧归趟。至少万里听到的说明是这样的。能得到联队这样的协助,都仰赖创社至今历届毕业学长姊们累积的诚信。 众人困惑地望向科西学长,科西学长不再多说什么,率先将用包袱巾包住的汗湿服装轻轻放进纸箱底部。 其他学长姊也跟着将装在塑胶袋或纸袋里的服装一一归还。琳达也是,什么都没说地照做了。她将装进专用布袋里的斗笠徒巨人队学姊们手中收集起来,为了不要折到帽沿,以侧立方式靠着纸箱内壁收纳。万里也将好不容易学会折法的浴衣放回纸箱里。最后是香子,轻轻将借来的衣服叠在最上面。 令人感到事态严重的气氛之中,祭研社员们站成一个圈,什么都说不出口。 被包围在圆圈中间的,是联队总部长。 「你们今天实在太过分了。」 以近乎微笑的表情低语。 「不管怎么说,都太夸张了吧。」 万里心头一紧,像被人捏住心脏。 他指的应该是自己吧。在舞蹈表演途中先是停下脚步发呆,接着还发疯似的离开队伍,破坏队列。在联队其他人眼中看来,这确实是不可原谅的失态。应该在一结束表演时立刻向联队的大家道歉才对。 万里急忙走到总部长面前,拚命低头谢罪。 「……对……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身体突然不舒服,所以,才会停止舞蹈动作!真的非常抱歉……」 深深弯下腰低头,都看得见身后祭研社员脚尖了。跟着万里向前跨出一步的,是香子的高跟鞋。 「我一定会注意身体,再也不让这种事发生!给联队的各位造成困扰,我会真心反省……!」 「不只是你。」 没想到,对万里的谢罪之词,总部长连听都不愿听完。 「有些根本完全不会跳的人,把整个联队的舞步全部!全部都破坏了。那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你们明白吗?」 连万里也能清楚听见包括荷西学长在内,所有四年级社员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我告诉你们,祭研的各位,或许各位觉得这样很有趣,觉得祭典只要开心就好,抱着这种心态来参加。我不否认也有这样的活动方式,可是我们联队一直以来都跳阿波舞,拥有代代相承的传统,也有因此而自豪的历史。大家都是抱着认真、重视的态度来参加活动。你们这种摆明只参加一年的来宾嘴脸,只想利用我们的活动享乐,为了享乐连敬意和顾虑都不需要了。如果抱持这种态度的话,拜托饶了我们吧。创造回忆是很好,但是我们联队往后还要继续经营,请你们到别的地方创造回忆吧。我们已经不想再和你们扯上关系了。」 空气瞬间凝冻。祭研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老实说,我甚至希望你们别再跳阿波舞了。就是这么回事。」 总部长最后事不关己地留下这句总结,抱起装满原本借给祭研的传统服饰的纸箱,走进夜色之中。 庆功宴宛如守灵夜。 其实,所有人早已没有心思举行庆功宴了,无奈碍于已经订位的居酒屋不能取消,只好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然而,席问几乎没有像样的交谈,所有人脸上连笑容都没有。 四年级社员尤其沮丧,围着放在杨榻米上的矮桌,每个人都低垂着头。不管学弟妹谁说了什么,都只以「今天真的很抱歉」、「都是我们不好」回应。科西学长不时低声和琳达说些什么,有时又不知道去哪里讲了好几次电话。柳泽看到祭研的情形,最初客气婉拒一起参加庆功宴,然而这家店不但不能取消预约,连预约人数都不能更改,结果他只好一直陪着坐到现在。只有他一个非社员二疋很尴尬吧,桌上的料理几乎都被他扫光了,似乎想藉此熬过这难以言喻的气氛。 和万里并排而坐的香子担心地问:「刚才怎么了?贫血吗?」万里只能含混点头。 明知不可能,鼻端却一直闻到河川的气味。 可能是店内水槽的味道吧,总之这气味让万里莫名恶心,几乎吃不下东西。但是,现在只能尽力让自己什么都别想。无论是祭研的事,或是祭典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总觉得一旦去想就会停不下来。恍神之中拿起玻璃杯暍了一口,却因为把乌龙茶和乌龙烧酌搞错,像个笨蛋似的噎了喉咙。 琳达直到庆功宴结束都没接近万里。虽然不是刻意配合,但万里也没接近琳达。因为恐惧,担心自己只要一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有什么真的毁坏,如决堤般暴动,再也无法挽回。 解散之后,独自回到住处时已超过晚上十点了。 虽然问了香子「要过来坐坐吗?」,但时间不早,加上顾虑万里身体状况,香子表示要直接回家。陪香子搭车到离她家最近的一站,万里没走出剪票口,直接转身再搭车回家。 淋浴,看一会儿电视,上上网,熄灯。 躺在床上,黑暗中万里睁着眼睛。 还闻得到河川的气味。 钻进单薄的毛巾被里,还是觉得有点冷。季节已经改变了,寝具也得跟着换掉才行。还有,或许得让那家伙沉入更昏暗的底层,让他再也无法爬上来才行。 想起当时的感觉,万里紧紧闭上双眼。 那种厩觉,就好像现在自己活着的这个世界是场梦,而他终于醒来,惊觉。 彷佛惊觉——这具活着的躯体,这双眼睛看见的世界,全部都是谎书。 要是不从那种感觉中恢复,大概就玩完了。现在的自己,将会在那种无人知晓的情形下,无声消失。 下意识用力搓揉鼻子,使劲吸了吸鼻涕,坐起身子。虽然不是完全睡不着,但现在这样似乎很难入睡。看看时钟,刚过午夜一点。明天第一堂有语学课,绝对不能睡过头。 摇摇晃晃站起来,只打开厨房电灯,装了一杯水。从吧台抽屉拿出镇静剂的袋子,坐在椅子上,吞下一颗药。 身体愈来愈冷,万里想着香子。要是现在她那温暖的身体能在这里,感觉自己或许能得救。偏偏就是这种时候,却被孤零零地丢下。 (……这种东西,听说有时也会开假药?) 突然萌生这种念头,万里盯着手中镇静剂看。毕竟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或许只要吃假药就能产生安慰剂效应?因为,心情一点都没有变好啊。 再取出一颗药,放入口中服下,万里将水杯放在流理台。银色的药片包装则随手丢进垃圾桶。 第五章 星期一、星期二就这样过了。 包括四年级在内的所有社员,聚集在平常练习时使用的排练室内。从那天起,已经过了三天,盘旋在祭研上空,守灵夜般的沉郁空气却始终无法消散。 更何况若是真正的守灵夜,在经过葬礼、出殡,有些地区可能会一口气做完头七,至此大概也就结束了。可是祭研这守灵般的气氛实在太过恶劣,彷佛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万里无力地盘腿坐在地上,身旁是抱着膝盖的香子,其他学长姊们也一起坐在地上。 「那些服装,应该是不可能再借给我们了。」 耳边听见科西学长以沉重的语气这么说。 在一片守灵夜的气氛中,万里不但心情跌落谷底,身体也早已因愧对众人而蜷缩。 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自己绝对要负一部分责任。换句话说,现在的自己就像丧主……不,不对喔。应该像棺材中的死人……也不对。是杀死死者的人才对。嗯,应该就是这种感觉。自己就像凶手,明明是凶手却跟着来守灵,怎么可能拾得起头。万里承受不了这种感觉,把头深深埋进双手之中。撑不住了,没脸面对大家。 此时,手臂被谁戳了一下。抬眼一看,身旁的香子垂着八字眉,一边担心地看着自己,一边用唇语无声问:没事吧?轻轻推回她温柔抚摸自己手肘的手,为了让她放心而点头。可是,却笑不出来。然后,想在不断涌现的歉意驱使下再次对学长姊们说「真的非常抱歉!」却又办不到。 从星期天晚上那守灵夜般的庆功宴到今天,已经不知道说过几次「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了。无论是在鸦雀无声的居酒屋中,在众人如强尸游街般无言拖着脚步回家的途中,还是在纷纷无力解散的车站剪票口,甚至星期一之后在固定聚集的教学大楼大厅老地方也说了好几次。 只要万里先开口道歉,四年级学长姊就会抢着说「我们明明练习不足还硬要参加」、「所以是我们的错」。如此一来,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长姊则开始说着「说起来根本就是我们的想法不对」、「说起来我们根本就没站在联队的立场想过」、「说起来我们根本就忘记祭研的创社理念了」、「说起来根本没人认真研究祭典文化却自称祭研」……无止尽的「说起来根本」论,争相从众人口中提出,而气氛就这样愈来愈沉重灰暗。 这一连串检讨过程已经反覆太多次,多到每个人都能背出来了。所以,不管再怎么感觉抱歉,在这里已经无法说出更多道歉的话。万里只能紧闭上嘴,弯着身体蜷坐在地。 科西学长肌肉结实的身上一如往常穿着t恤和旧运动裤,光着脚,裤头夹一条毛巾,站在大家面前。 「校庆园游会也借不到乐器了。虽然我试着用各种管道拜托总部,但这次真的……说什么都没办法了。」 他静静地一字一句说着,口气里完全没了平时的魄力、干劲,也完全看不到那总是过剩的热情、不知节制的情绪和冲劲。一点也不像平常的他。 听到科西学长的话,谁都没有发出惊讶的声音。因为所有人都大致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不用想也知道,连服装都不愿出借的联队,又怎可能为了祭研的校庆表演,特地派人带乐器过来支援呢。对方可是连「不想再和你们扯上关系,不希望你们继续跳阿波舞」的话都说厂。 琳达坐在万里斜对面,把下巴放在竖起的膝盖上。原本一直沉默听着科西学长说话的她,当学长安静下来之后,突然粗鲁地解开绑成马尾的头发。自暴自弃地甩着头,像在说「被打败了」。还留着橡皮圈痕迹的黑发,凌乱散落在穿着长袖t恤的纤瘦肩膀上。 就算是一年级菜鸟也能明白社团正面临紧急危机。没有服装,没有乐器。这样真的能跳舞吗?就算跳了,那真的是自己认知里的阿波舞吗?在被人要求别再跳继续阿波舞的状况下,硬是继续跳真的好吗?下个月就是园游会了,没有时间让大家讨论到每个人都能接受……可是,就算继续练习,到时候真拿得出像样的表演来吗?拿出来的东西,真能无愧于心地告诉别人「这就是阿波舞」吗? 柳泽坐在几乎已成他固定座位的门边一角,对始终无法再次展开练舞的祭研,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将手提摄影机放在手边,尽可能不让人注意到他。 琳达朝柳泽的方向瞄了一眼。万里看不到她白净的脸上有什么表情,柳泽似乎没有察觉琳达的视线,为了不打扰祭研,他只是静静望着地板。 此时,琳达重新转向正前方,举起手。 「总之,大家还是先动起来吧!」 琳达将解开的头发再次绑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柳泽也看着她。琳达缓缓环顾身旁每一个祭研社员的睑。 「像这样灰暗地坐在这里,对情况没有任何帮助。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可是要是就这样停止一切练习,什么都不做的话,祭研一定会就此解散。再说,我也担心柳泽同学没材料可拍……」 是不是?琳达征求柳泽的意见。 「咦?不,我的事不要紧……」 柳泽一开始急着想摇头否认,但是却又—— 「……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想拍下更多各位跳舞的场景。请让我拍吧,我想看到大家跳。」 斩钉截铁地说完这番话,依然靠墙坐在地上的柳泽,低头提出请求。 这样啊……科西学长说,双手抱胸思考了一会儿。 「机器子有什么想法?」 香子突然被点名,「咦?我吗?」惊讶地差点跳起来。 「用你身上搭载的超级电脑模拟分析一下啊。」 被科西学长这么一说,香子露出为难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压在眉心。 「……相挑屋……机七子……相挑屋……」 腰部以上模仿机器人旋转身体,嘴里发出机械语音。手臂转来转去,这大概就是香子想像中的机器手臂吧。她这出人意表的反应,使好几个学长姊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还有……『摸尼分析』、『摸尼分析』……刚才遮摸说的人……难称搭器……」 听到这个,柳泽不知为何「哇哈哈哈哈」爆笑出声,看来被逗得相当乐。那是一种将内心积怨一扫而空的笑法。另一方面,科西学长则苦着一张脸,「说我?难成大器?咦?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喃喃自语了好一阵。 「总之,那我明白了……既然连机器子都这么说,这里可以借用的时间也有限,大家就动起来吧!」 谎着,彷佛想靠蛮力转换气氛般,用力拍了两次手。 掌声在封闭空间里发出惊人高亢的回音,万里也感到气氛的确被不由分说地转换了。坐在地上的社员们纷纷起身,张开手臂开始热身运动。 万里也踩着赤脚站起来,秉持「总之先……」的精神,想办法振作吧……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脑袋明明是这么想的,可是—— 身体比想像的加倍钝重,还来不及站起来就因晕眩而踉舱。好不容易站稳脚步才不至于跌倒。 一边平举手臂和其他人保持等距离,一边望向前方贴满整面墙的镜子。这张脸怎么回事,自己都感到讶异。神情憔悴不堪,看似在闹什么脾气,又像快哭出来,心怀不满的灰暗表情。虽然不想摆出这种脸,可是又笑不出来。无奈叹口气,伸手捏起脸颊试着搓揉,当然还是没什么用。 此时,香子突然靠近万里耳边轻声地说: 「万里,你脸色好像不大好看,不要勉强,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 「嗯,目前还没问题。」 谢谢,抱歉。对香子点点头。即使如此,香子仍皱眉盯着万里不放。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垂在背上晃动。 进入这个星期之后,让香子操了很多心。或许是因为将星期天在祭典上脱离队伍的事解释成贫血的缘故,香子似乎一直很担心万里的身体状况。实际上,万里的身体状况也一直称不上良好,脸色会难看或许是无可奈何的事。 感冒的预兆一直没有好转,尽管也没有恶化,但始终全身无力,身体也总是沉甸甸的。没办法根治的原因,万里认为应该和睡眠不足有关。 从星期天晚上到现在,一直都没法好好睡着。因为睡不着而拿起智慧型手机拨弄,反而让自己更清醒,彻底的恶性循环。到了天亮时又陷入奇怪的兴奋状态,在莫名其妙的情绪下胡嗯乱想,等到困意好不容易来临,又是非起床不可的时间了……这几天就在如此反覆循环下度过。 睡眠不足或许对胃部也造成影响,怎么也提不起食欲。静冈的医生开的镇静剂,不知不觉只剩两颗了。当时总共开了十四颗,可见服用频率相当高。明明得等到过完年才会再去看诊的啊。 也因为睡不着,顺便上网查了药的事,发现除了有镇定神经的效果外,对脑部也有某种作用,调查结果净是垄让人不知到底该放心还是更不安的资讯。倒是曾怀疑过的假药疑虑可以排除,大概只是纯粹对自己无效而已。 没错。内心的不安并不会因为吃药就消失。一开始在静冈服药时虽然觉得有效,或许身体逐渐习惯后药效也会逐渐减低吧。 胡乱挥动手臂做以第一种收音机体操为基础的祭研独创热身操,万里抬头望着日光灯出神。倦怠感还是很重,就算能让身体动起来,状况却依然是守灵夜,自己又是凶手。 一切都像在体内焖烧,不知何时会从哪里窜出火舌,却也无处可逃。 身体动是动起来了,而且某种程度也放松了上半身筋骨,可是,万里却一点也没有「好想跳舞!」的积极心情。 过去光是想到要跳舞:心情就会感到雀跃,充满活力,打从身体深处无法抑制,自然而然地跳起来。然而,现在体内只有冰冷漆黑的积水,水面更是阴暗无声。不管朝里面丢进几颗小石头,也只会「噗通」沉入,连一丝涟漪都带不动。 (要是再次跳舞,或许又会发生『那个』……这个想法会太愚蠢吗?想太多?太胆小?) 无论如何,万里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再次出现上次的异状。 无法成眠的早晨总是忍不住陷入思考。想找出什么才是引发那个异状的关键。总之,现在能够确定的只有那是在舞蹈过程中发生的事。既然如此,只要再跳一次舞,或许那异状就会再次发生。 当那异状发生时。 寄宿于这个多田万里肉体里的自我的记忆,倒转回到毕业典礼隔天,对琳达告白之后,在桥上等她会合的那个早晨。换句话说,就是那场事故发生前不久。当时,现在这个自己还未存在于这世界。所以,那是自己不可能知道,也不曾见过的地方。 从那里,多田万里跳回「现在」。过去和现在,突然被连续时间中的一点连结起来了。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就像拙劣绳结上多出来的绳圈,一条明显多余的线。甚至连这多余的部分就是自己也没发现,不被任何人察觉,当然自己更无法察觉,只有这连结起过去到现在的一条线,是身为多田万里的存在。 过去的自己正打算像这样占取多田万里这个存在。 简而言之,这种状况或许就是「痊愈」吧。也就是,抹消自己活着时不存在的事。 像这样被夺去整个肉体以至于人生,从客观角度看竟是「回到正确状态」——这么一想,不由得暗地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全力向侧面伸展上半身,拉开侧腹肌,万里在过度恐惧之余,竟然差点笑了起来。 这不是开玩笑的。要是真那样就不好玩了。太夸张了。 自己竟然会消失。自己活过的时间竟然会被当作不曾存在。这种事谁有办法恐受。只要是生物都会死,这道理当然不是不明白,无论是突然死亡或慢慢死亡,生命总有一天会迎向尽头。可是,那样还算好的。只要能以自己的身分活着,以自己的身分死去,都算好的。 要是用那种方式消失,现在存在这里的自己,只会被当成某种错误,当成症状的一部分来处理。被视为绳结上多出来的预期之外的绳圈,从两侧喀嚓剪除,丢弃,就此结束。 在那场事故中诞生的自己,从清醒的那一瞬间到现在,是确实活过来的。虽然以时间来说并不长,但这毕竟也是自己。包括「没有过去」这个事实在内,这就是自己。 在发生那异状时企图夺取身体的家伙,或许是过去的多田万里,却不是自己。那是他人。自己才不认识那家伙,怎么可能将人生交给那家伙。 多田万里在这里。这个我,才是多田万里。身体顺势屈伸,在脑中如此说给自己听。 那家伙,已经掉下去,沉进河底了。用膝盖的力量把身体用力向后扭,眼睛正好对上坐在墙边的型男。抬起眉毛表示「喔!」型男也把一只手举到太阳穴边,做出和万里相同的表情。 我有朋友,再说,也有女友。这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属于多田万里的空间,好好地为我在这里空下了。 一人分的空间,只容一个人存在。 万里想起落入河底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长相的家伙。 面对活在现在的自己,过去那家伙那时确实理解,并选择自行消失了——万里是这么想的。在多田万里空间争夺战中落败过一次的那家伙,明明已自行选择退场,却又厚颜无耻地回到这世界上来了。难道是自己让他有机可乘的吗。 要是再次发生那种异状,跳越时空,自己被从人生中切除的话该怎么办。如果就此再也回不来该怎么办。到时候这个自己会怎么样?在「当下」的多田万里眼前,自己成为「过去」的多田万里,也会放弃一切,落入河底吗?就像那样寂寞低喃「算了」,放开紧抓的手,放弃一叨。 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形下,连香子都不知道……应该说,到时候存在于当下的那个自己,根本就不认识香子吧。 就像当下在这里的自己原本认不出琳达那样。 只要一从争夺战中落败,下一个掉入河中的就轮到我了。是这样吗。 ……不,不不不。万里摇头。这种思考一点意义也没有。只会让自己更不安更沮丧罢了。最重要的应该只有一件事。 只要不偏离「当下」就好。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一离开「当下」的瞬间,自己就会告终。 简直就像自己变成了时钟。刻划分秒的时钟看似只有一个,其实有好几个同时存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情形似乎就是变成这样。 在某种原因之下,只要其中一个时钟的「当下」稍徽延迟不准,那个时钟就完蛋了。像破碎的镜子碎片,被抛入河底丢弃。 所以绝对不能延迟,绝对。绝对不能偏离「当下」这个瞬间。不能落于「当下」的自己之后。星期天差点就落后了。所以,要拚命对时才行。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配合科西学长的号令,万里大幅左右扭动身体。身旁的香子也做着相同动作。 发现自己和香子四目相对,香子撅起嘴轻轻微笑。 万里早就决定,要永远和眼前的恋人在一起。香子一定也这么希望。 所以,绝对 不能落后。没有办法失去。 「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做出和香子一模一样的动作。没问题,万里一边动着身体,一边悄悄松了一口气。自己现在没有落后,正好好地活在当下。现在,自己在这里。没有偏离。没问题。 「我们也跳真的好吗……?」 四年级学长姊们挤成一团低语的声音,正巧传入耳中。 「虽然不知道好不好,但事情变成今天这样,要是我们放弃跳舞,这些学弟妹一路走来的努力,就真的是因为我们而被全部毁掉了。」 「嗯,总之只能去做了。练习吧!」 「对啊。」 万里默默同意学长姊们的话。总之,只能去做了。只能去跳了。就算恐惧,就算不安,也要跳。 不管谁从河底回来几次,都要呐喊「在这里的是我」。随心所欲跃动身体,让他知道这里的空间属于我。哪怕只是露出一丝恐惧都会让对方有机可乘。只要秉持自信呐喊我就是我,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会没问题的。会变得没问题的。 尽管喉咙差点被就要满溢的不安淹没,万里仍如此鼓舞自己那似乎随时都可能僵立不动的肉体。默不作声是会消失的,站着不动是会落后的。只能跳舞了。跳吧,多田万里。 死命背过镜子里一脸铁青,面无血色的自己,万里不知不觉咬紧牙根。 表面上似乎什么都没变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 就像东京迪士尼乐园不在东京,有艾菲尔铁塔的地方,也未必是巴黎。 所以,即使香子造访一个人住的万里房间,两个年轻人之间也不一定会展开热情的夜晚。再说,说镇座窗边的那个匪夷所思的物体是艾菲尔铁塔的,也只有自作主张的创作者本人而已,真正的艾菲尔铁塔想必无法原谅这个冒牌货吧。毕竟,至少乍看之下形状根本完全不对,事到如今,连香子当初到底有没有想做出模仿艾菲尔铁塔形状的束西都很可疑。 这样不行啦。香子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嗯?什么事?」 「垃圾分类没做好啊,这样会被骂唷。」 「咦?是吗?等一下我自己来处理,你放着就好罗。」 在洗脸台前把牛仔裤换成运动裤,万里回应站在厨房宪宪宰宰不知摸弄什么的香子。然而,香子似乎连头也没抬起来,闷着声音回答。 「可是不是现在要倒垃圾吗?啊啊你看,就是这个啦。这种东西不可以丢在这啊,铝制品是不可燃垃圾喔。怎么可以跟可燃垃圾一起丢……这什么……?」 糟糕,竟然让千金小姐做庶民的垃圾分类工作。 把洗好的毛巾挂在脖子上,万里急忙回到房里。 「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 这时,万里发现站在敞开垃圾袋前的香子,正凝视手中不知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万里正想探头窥看时,香子已迅速将那东西塞进口袋。虽然对她的行动感到奇怪,但香子却说: 「……嗳,万里,没什么时间了。」 「喔喔,对耶。」 看看时钟,赶紧再次确认垃圾袋里装的东西。 才刚过七点,并不是非急着赶回家不可的时间。只是刚才加贺妈妈打电话给香子,说她订了要送人的点心,叫香子今天之内到店里取货。因为那家店八点就打烊,所以万里和香子临时变更预定,不一起在家里吃晚餐了。 大概是因为香子把混在里面的不可燃垃圾都挑出来的关系,垃圾袋里看来已没有什么不能扔的垃圾。重新绑好袋口,稍微洗个手,将插着耳机的智慧型手机和家里的钥匙塞进口袋。轻拍香子的背表示「走吧」,抓起垃圾袋,关掉房里的灯。 走出玄关,趁万里锁门时香子先去按下电梯按钮。没遇到半个人,电梯直接下了一楼,把垃圾袋放进垃圾收集场,回到大门口时,香子正低头拨弄手机。大概是在查帮妈妈跑腿的那家店要怎么去吧。看到万里,香子马上关掉正在看的手机画面,收进包包里。 「久等了。我们走快一点吧,这样才不会迟到。」 「嗯……不过还不要跑喔。」 「不会跑啊,我先送你去车站.」 「因为万里一副随时都要跑起来的样子嘛。」 并肩走在平常去车站的熟悉路上,万里伸出左手握住香子的右手。 将自己的手指滑进她柔软温暖的指缝问,稍微用力握住。香子的视线从只和自己相差几公分的高度,带着欢喜的微笑看过来。卷翘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阴影。 「……不要跑喔,还不要。」 「……你这该不会是『不要推喔不要推喔!』的意思吧?既然如此……」(注:「不要推喔不要推喔」是搞笑团体「鸵鸟俱乐部」上岛龙兵的梗。通常是在装有热水的水槽边故意这么说,其实用意是要队友推他下水搞笑。) 万里突然作势就要冲出去,香子当真起来,急忙抓住他的手臂。 「才不是!」 万里笑着说「骗你的啦」,香子却牢牢拉住他两只手,眼神认真地瞪着他。 「就说是骗你的啦。我会先送香子到车站,之后再跑一下才会回去。」 「……就算用走的也不用急。照普通速度走应该来得及。」这边的对话内容吧。顺便一提,那时柳泽正好从两公尺开外带着摄影机试图靠近琳达,这么一来,他也望向万里,脸上写着「你看吧?」……嗯,很难说耶。就这微妙的距离厌,实在很难判断。 总之,万里决定虚心接受学长的建议,开始跑步。前天、昨天跑下来的感想是,意外发现自己似乎颇有长跑的天赋。只要保持缓慢步调,甚至有种可以永远跑下去的感觉。跑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达到科西学长说的筋疲力尽程度。 虽然效果还不是很明显,但就算为了给学长面子,至少持续跑一个星期看看吧。 「嗳,万里。」 低头看唤着自己的香子,只见她脸上堆满一如往常的完美笑容。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可是。 「……你睡不着,一定有什么原因吧。我认为如果不把那解决,再怎么跑也没用。」 表面上看到的,不一定全是真实。 重新握住香子的右手,却在几秒内迅速变冷,还觉得有些出汗。脚下速度不变,她继续说: 「不管有什么事都告诉我。你在烦恼什么?」 这么问的她的声音,比刚才沙哑了一点。 你在烦恼什么。 万里发现,在香子直截了当的质问之下,自己却无法立刻回答。因为内心的各种不安还无法一口断定原因是什么。又或者说,一切都教人不安难耐。没有一件事不令人不安。就连现在这样在这里,老实说,心里还是充满不安,无可救药的恐惧。 可是,不能把这个说出口,不能就这样承认。不能让香子看到自己被涌现的不安逼得走投无路的脆弱模样。突然觉得一阵晕眩,穿着慢跑鞋的脚差点站不稳,万里只好停下来。 「什么都没有,没问题的。」 「这是骗人的吧。」 香子也突然停下脚步,笑容从脸上褪去。 「……从上次阿波舞祭典时开始,万里的样子就一直很怪。不对,应该说……从那之前,有时就感觉到你不对劲了。夏天之后有什么改变了。你和超音波也从那之后就没说过话了不是吗?该不会是同学会时发生了什么事吧?讨厌的事,或是受到什么 打击……」 「不,没有啦,什么都没……」 睑上堆出搪塞的笑容,万里对香子摇头否认。这不是谎言,同学会确实一点问题都没有。大家都是好人,返乡那几天也真的很开心。 可是,问题是那之后的事——自己都不想面对了,尤其是在香子面前时。 明明是这么想的。 「不要逃避啊,万里。」 香子紧紧握住万里的手,不让他转移视线。双眼闪着坚定的光芒,那眼神似乎要贯穿万里。 「我又没有……在逃避。」 「你正想逃避。这点事我还看得出来。我眼前的万里,马上就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 「没这回事。」 「有。」 「没有啦!」 「有!」 「我说,你突然讲这种话……」 下意识想松开和香子紧握的手,香子却紧抓着不放。右手与左手,就这样牵系着,即使上下摇晃也放不开。万里抓着两人的手摇晃,看起来就像在跳拙劣的霹雳舞,落在柏油路面的黑影如蛇影晃动。不想继续站在路上继续这没有意义的问答—— 「……要是来不及,我可不管你喔。」 万里尽可能用冷静的声音提醒她别忘了跑腿的事。 「万里才是呢!」 香子回敬的话,猛烈刺进心中。 「像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任凭时间经过!要是来不及了怎么办?我才不要这样!绝对不要!」 香子使出漂亮的一击。 呼吸声停止了,万里清楚感觉到在香子说完这句话后,自己的双腿瞬间无力萎缩。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愣愣站在原地。就像阿波舞祭典中身上发生异状时那样,束手无策,动弹不得。 「……万里……?你没事吧?怎么了?」 想像平常那样回答「没事」,也办不到。 「我……」 一直卡在喉咙的丧气话,不受万里本身意志控制,惊人流畅地从口中滔滔不绝地爬出来。 「已经太迟了吗?难道已经来不及了吗?」 伸出空着的右手在脸前挥动。这真的是自己的身体吗?微微颤抖,伸长僵直的五根手指。 「满脑子都在想……要是回过神来,谁都不认识我……没有人发现我,就这样消失了怎么办……」 声音也在发抖,欲言又止。脑子里是想好好说话的,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应该就这样保持沉默。只是,嘴巴不听使唤。不但无法好好说话,也无法保持沉默。不争气的丧气话,就这样在恋人面前翻涌而出。 「……不管是对柳兄,对小冈,对二次元君,还是其他朋友、祭研的学长姊们也一样。我的事一直找不到机会跟大家说……事实上,本来谁都不认识在这里的我……大家.不管是谁,所有人都不认识我。」 香子瞪大眼睛,长睫毛像美丽的花般绽放。 「我认识啊,万里的事我全都知道!」 不,你不认识我。 脑中有谁这么低语。住口。万里心想。 你不认识过去的我——如此低语的家伙如今就在一旁看着,这件事不想让香子知道。 『我至今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你也不知道。』 ——给我住口! 「……唔!」 死命想挥走如黑影袭来的不安念头。万里下意识转过身,忘了还牵着手,顺势用力甩开香子。 穿着高跟鞋的香子失去平衡,发出低呼,膝盖跪倒在柏油路面。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万里倒抽一口气,声音近乎哀号。 「对……对不起……!」 蹲下来想扶起香子,她却飞扑上来,由下往上用力抱住万里。力道大得万里几乎不能呼吸,穿过腋下的双手在背上交握,香子紧紧拥抱着他。温暖的身体从全方位包围,用力抱得人发疼。 「万里,这让你不安吗?因为找不到机会告诉大家你的事?怕因此和超音波失和,怕这样的自己影响到光央和琳达学姊?」 差点哭出来,将脸埋进她散发甜甜香气的发丝里,死命点头。 在香子的拥抱下,支撑下,好不容易站起来。 「……一直睡不着真的很可怕。满脑子都是恐怖的事……没办法停止思考。哪里都去不了,无处可逃,该怎么办才好,自己都不知……不知道……」 「没事,没事的。」 香子回答,连一公厘的犹豫都没有。 「绝对没事的。有我在,一定没事的。放心,全部交给我。因为我可是加贺香子。」 拚命抚平激动的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香子的声音温柔抚慰,轻轻滑过万里的肌肤。对啊,你可是加贺香子。这句话其实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可是却又莫名的有说服力。 你可是加贺香子呢。 那么,应该没问题吧。 「所以……全部说出来吧?好吗?我会陪着你的。好好说出来,让大家明白,我也会帮你。这样一定就能睡个好觉了。我睡不着时是万里来帮了我,虽然有点火大.但还是把我从那连续黑夜中救出来了。所以这次换我来让你有个好眠。我会帮万里的世界唤来『下一个早晨』。事情一定会全部变顺利的喔,因为是我说的,绝对我说了算。」 ——全部说出来吧。 是啊,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卡住的,从很久以前开始。听香子这么一说,万里有种事情真的全都会变顺利的感觉。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大家的。这一定就是我不安的根源吧。」 拉开身体,香子抬起下巴,对万里浅浅一笑。 「放心,只要有我在你身边,就算要征服世界都办得到喔。」 「……恐怖的是,我还真的觉得你办得到……」 接着,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紧紧拥抱十秒。接下来的九十秒是接吻。明明应该没说出口,那些温柔的心意却纷纷注入脑中,就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九十秒。 如果这是最后之吻,万里绝对不会分开彼此贴合的双唇。就算要一辈子这样,永远这样也没关系。 *** 能一直跑下去,无止尽地跑下去,是真的吗? 保持一定步调,万里沿着夜晚街道上的斜坡不断向上跑。比起想「试试看」的心情,其实他更想回家,更何况明天早上第一堂还有课。 好,就跑到这里吧?决定之后,就在斜坡上半途折返。总觉得要是跑到顶上了,一定会更在意前方的道路长什么样,结果落得继续往下跑的后果。 原本想先在便利商店买果汁再回家,又想起人家说这种小钱累积久了也是一大笔金额的事。反正回家之后就有瓶装水可以喝,也有老家带回来的茶叶。 可是啊。 跑步过后,对喉咙来说酸甜冰凉的饮料是最好喝的啊。 突然很想喝任何品牌的果汁,葡萄柚汁或苹果汁的碳酸饮料。现在最想喝的味道……想来想去结果或许还是橘子吧。不是柳橙喔,就要是桥子才好。 ——那时的橘子,非常酸但是很好吃。毕业典礼的隔天,在和琳达会合前先吃了一颗的橘子。看到放在桌上的橘子,随手抓起来剥了皮,剥开一半放入口中,边穿鞋子边两口吃了它。 当然,现在这已变成过去自己的感觉残留在万里记忆中了。 现在万里想起的橘子滋味,是从身体产生异状时复苏的感觉中,体验了「那家伙」曾经体验过 的过去,说起来就是「记忆中的记忆中」的味道。 或许,即使是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也会像这样渗入这个肉体之中呢。在跑步回家的路上,万里想着这些事。 第六章 那天是在第二堂课刚下课时捕获二次元君的。当时他刚从靠近大讲堂的男厕出来,脸上带着排泄过后特有的archaic smile。(注:庄严典雅的笑容,为古代希腊雕像特有的微笑) 「肉啊!」 说着,双手双脚张开呈大字型的香子往他面前一站。刚好今天香子身上穿着针织斗篷。银灰色的喀什米尔毛料从手腕到腰部画出一个美丽的半圆,那线条看来就像魟鱼,又像鼯鼠,也可以形容成乘着大风筝飞上天空的石川五右卫门,总之,她正好阻挡了二次元君的去路。 二次元君虽然瞬间露出惊讶表情停下脚步,又马上扯动嘴角微笑,像是在说「别这样啦」,伸出以男人而言算是相当漂亮的修长中指,把眼镜往上一推,往旁边跨步,打算就这样钻过香子身边。对他来说,这只突然出现的半圆形长脚生物的存在,或许只是个恶劣的玩笑。也可能把她当作只露出头部和腿的崭新吉祥物吧。 然而,前方不远处的柱子阴影,还有万里等在那。明明没戴帽子却空手做出压低帽沿的动作,缓缓现身,抬起头和二次元四目相对。 踏出脚步时,心中已有了确信。胜负已分。 课才刚要结束,二次元君就带着面临极限的表情推开其他学生,一溜烟冲出后门。那模样万里看得一清二楚。从冲刺的方向、劲道、速度及忍无可忍的表情研判,目的地应该就是厕所了。二次元君的肠胃比一般人脆弱,无论是早餐的质与量、气温些微的变化、精神状态的轻微动摇,以及其他芝麻绿豆大的要素,都有可能轻易将雷击之神龙兽跨越时空召唤而来(=泻肚子)。以前电视上曾频繁播放一则广告,那是一个年轻上班族在电车上召唤神龙兽时,被公司女同事们目击脸色苍白痛苦呻吟的模样,窃窃私语「那家伙没事吧」内容的广告。二次元君看了广告如此狂啸:「要是受到这种屈辱,我还宁可用故乡父老赠与的怀中短剑刺死自己呢!」看来,现在正是拿出短剑的时候了。 他的行动就像这样完全被掌握。因此,不管想往哪里逃,躲进哪间厕所,二次元君都命中注定逃不过万里和香子的追击。 「肉啊!二次元。」 「……到底什么意思啦!突然就说什么肉的,莫名其妙!总而言之,一个刚大完便的脑袋是不可能那么顺畅地马上切换到肉的思考,这种事是常识,再怎样也应该要懂得判断吧!你!还有你也是!」 咻!咻!二次元君的指头交互对着万里和香子的脸指了指。香子闭上嘴巴,想佯装不在乎却猛然退后一大步,试图和二次元君伸出的食指保持距离。 「我有洗手啦!是说,你们到底想怎样啦很烦耶。去吃饭啦!学生餐厅好不好?」 「饭要吃,学生餐厅也好,但是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啥啊?」 二次元君歪着头,下巴扭曲。在这张脸面前,躲在万里背后的香子从斜后方探出头。 「肉·啦!」 没错,就是肉。 感应到佐藤蓝波刀隆哉差不多快正式抓狂砍人的气息,万里决定停止开玩笑。改用正常的语气,两人开始对二次元君说明在这里等他的理由。 「不是啦,听我说,虽然是临时决定的,但要不要大家集合来我家吃肉?今天或明天,要是都不行就后天。你有安排打工吗?我等一下也打算去问柳兄和小冈,想说先抓住二次元君你来问一下。」 「什么?还真的有肉喔?」 「有啊,应该说,是这边这位香子大小姐准备的。」 穿着连帽斗篷和黑色迷你裙,搭配黑色裤袜和绑带靴的香子,不疾不徐地摆出她的模特儿站姿。今天的卷发特别卷,头上的蝴蝶结丝质发圈也是黑色。她的打扮美得就像直接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一样完美,洋洋得意地翘高了鼻子。但说实在的,东京也才十月中,穿喀什米尔毛料的斗篷或许太早了点。 「肉,有啊。人家送的神户牛。昨天才送到的大块牛肉,在我家冰箱里多得吃不完。至于为什么会吃不完,因为我弟参加学校的教学旅行去伦敦了,我爸也去参加学会不在家,我妈胃痛,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洋洋得意的美貌连一奈米破绽都没有。 香子「有肉可以吃!」的联络,是昨天晚上回家后收到的。虽然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这些那些事告诉朋友了,但两人讨论很久还是不知具体该怎么提起。就在此时,神户牛翩然降临……不,就香子的说法应该是「咚乓!」整块掉下来。 香子说,找大家来吃肉吧,在美味、满腹、超级幸福的状态下开始跟大家说那些事如何?大啖霜降柔软的神户牛时,没有人会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在欢乐的气氛中跟大家说那些事,他们一定也能自然而然接受吧? 万里觉得香子的提议很有道理,也很感激。只是有点担心舍有人说「上次不是才大家一起去吃肉吃得差点撑死吗,已经腻了,这次不参加」。 「上次不是才大家一起去吃肉吃得差点撑死吗?既然如此,这次就要跨越那条不可跨越的界线!太好了,神户牛耶!当然要去啊,什么时候?我打工随时都可以请假!快点决定日期,我得配合那个调整今天午餐的内容才行哩!」 二次元君确定出席。和香子交换一个视线,万里松了一口气。 接着是柳泽和千波,是否应该先去找柳泽呢。毕竟到今天为止,和千波不仅没有交谈,连招呼都没打过一次,老实说,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和声音跟她说话。 「柳兄有没有上第二堂课来着?」 「打电话问他啊。小冈那边就请加贺同学来打?最近我也没怎么和她说话,叫她也来学生餐厅嘛。」 「好啊。」 看到香子从包包里拿出手机,万里也拿起电话打给柳泽。究竟千波会不会答应自己的邀约呢——心里还想着这些,柳泽就接电话了。 『喂喂?万里?』 「喔,我们现在第二节刚下课,在大讲堂这边,你在哪?」 『外面,不过离你们很近。我在教学大楼外围种的那圈植物附近。你知道我说哪吗?就是高低落差有点大,高起来的地方,不是有种一些树什么的吗?』 「咦?你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 柳泽指的应该是设在人行道和建筑物中间,高约一公尺,宽度只有几公尺的狭小空间吧。外围种的是杜鹃花,内侧只种了一些遮蔽视线用的细干树木,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年纪老大不小的大学生大白天里会跑进去的地方。只有聚餐喝醉的家伙会在杜鹃花丛后呕吐,或是干脆整个人被丢包在那里。有时也会有充满野生气息的流浪漠带着纸箱在那里搭帐篷。 『是受电研学长之托啦,事情变得有点麻烦啊。你要去吃午餐了吗?二次元呢?』 「跟我在一起,香子也在。我们正要去学生餐厅。」 『啊……我也想去,可是怎么办呢,还要一点时间……可能可以去……吧……嗯。』 「怎么了?要不要帮忙?」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为了让接下来的事进行顺利,有什么自己能帮的忙都愿意去帮。眼角瞥见香子一边说「超音波没接电话」,一边将手机收进包包。 让香子和二次元君先去学生餐厅,万里独自走下教学大楼玄关的楼梯往外面去。 今天也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天空蓝得很舒服,冷冽的风带着透明的味道吹过都是老旧建筑的街道。 刚好是午休时问,提着便利商店塑胶袋的学生们一边大笑一边拌嘴,一路喧哗着从身边 走过。从后面走上来的是穿着办公制服的ol集团,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样的小托特包,正快步超越那群学生。明明法律禁止在路上吸烟,大楼外墙内凹处却硬是被当成吸烟处,从辽蔽视线用的树丛后方飘来的烟草味熏得眼睛很不舒服。 走在乾硬的走道上,绕了建筑物一圈。 「万里,嘿!这里这里!」 发现型男正从杜鹃花丛后方对自己招手,那副模样惹得路过的上班族投以狐疑眼光。虽然有点想装作不认识他的状况,万里还是呦喝一声,拾起穿着jack purcell的脚踏上红砖砌成的台阶。 「得救了,再一个人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当成可疑分子了啦。」 「嗯,我刚才真的以为有可疑分子跟我搭讪呢。是说,你到底在这干嘛?」 这个。柳泽抓起身旁的透明垃圾袋给万里看。袋子里面装着红色和黄色的枯叶。 「电研的学长,突然说无论如何都需要颜色美丽的枯叶。」 「所以柳兄在这收集吗?咦——那种东西用cg三两下就做出来了啊。还是随便找些画面来搪塞,然后下面加上『※此为形象图』的字幕就好了嘛。」 「有种你去跟学长讲啊,我说真的。」 端正的五官笑得挤在一起,柳泽穿着二手牛仔裤和破帽t,蹲在地上看着自己脚边。 「可是现在这时期,根本还没有那么多落叶嘛。」 「十月顶多就是这样了吧,你总共需要多少?」 「还差……现在这些的一半左右。」 「这附近差不多都被你捡光了吧?我绕到后面去看有没有不错的枯叶可以捡。」 「啊,万里……」 「不要紧不要紧,赶快把这件事办好,我们去吃饭吧。是说还要讨论来我家吃饭的事,再麻烦你罗!」 「……啥?那什么意思啊?」 把歪着头莫名其妙的柳泽丢在背后,刚才那句话只是个开场白。是肉耶,肉。 独自走在沙沙作响的树丛中,万里绕到建筑物后方。落叶大部分都变成茶色,和泥土同化了,不过其中还是偶尔夹杂了些颜色鲜艳的枯叶。 正想赶紧蹲下将附近的落叶收集起来时—— 「啊,话说回来,我又没有袋子之类的东西……」 突然察觉这件事,心想自己还真是没有计划性啊。双手捧着枯叶东张西望,发现不远处掉了一个白色的便利商店望胶袋。 这应该是非法丢弃的垃圾吧,不过现在能找到这个也算幸运。很快地拿起塑胶袋,打开,将收集来的枯叶倒进去。 「小偷。」 突然被抛过来的这句话,把万里吓得跳了起来。 那甜腻得令人震撼,像刻意模仿儿童到极限的娃娃音。 回头一看,果然没错。 「……那个是我的,还给我。」 站在那里的是千波。 伸出一只手,眼睛坚决不看万里,出现在树缝间的她,真像统领妖精国度的公主。 剪了超级短发的头上,今天也戴着那顶松软的毛海毛线帽,自得近乎透明的小脸面无表情。穿着有棉布蕾丝边的飘飘裙搭配毛线针织衫,脚上则是一双对女生而言相当笨重,一看就知道重量不轻,长及小腿的工程靴。 「小冈。」 无视站在那里的万里,像没听见他的声音似的,千波不发一语步步走近。接着,又无言抢下万里手上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发现里面已经装了些万里收集的落叶,脸上瞬间出现不知所措的表情,立刻转身背对万里。 「等一下啦……抱歉,我真的没发现那塑胶袋是小冈的。小冈也是被学长拜托来收集枯叶吗?」 「……我只是来帮小柳的忙而已。」 「我也是啊,我也是在帮柳兄。那我们一起捡吧,赶快捡完一起去学生餐厅。最近,怎么说呢……不是很那个吗?哎,总之……香子和二次元也在,今天大家一起吃午餐……啊——啊!」 万里发出滑稽的叫声。 不知道在想什么,千波竟然翻转塑胶袋,将万里收集来的落叶全部倒回地上丢掉。 「你在做什么啦!那是我好不容易帮柳兄收集来的耶!」 尽管万里如此哀号,千波依然无动于哀。沉默着蹲在地上,将掉在脚边的枯叶再次一一捡回塑胶袋里。 「这是我收集的枯叶,和你没关系。」 这根本就是很恶劣的行为。万里也不禁生起气来,决定不再对她低声下气。 「……小冈,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坏心眼的事。」 「我早就知道了,从很久以前。」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别扭?」 「和万里无关。」 「……既然和我无关,那我要和谁做什么事,应该也和小冈你无关吧?为什么你要突然用这种态度对我啊。从上次开始就一直这样不是吗,不但处处躲我,大家都在的时候也刻意忽视我。」 万里心想,这已经不只是一条裂痕了。从面对面站在前方的千波脚边,两人所在的次元清楚断绝。陆地分割,朝不同方向移动分离。眼见两人就要成为住在两座不同岛上的人了。 「我才不想和瞒着小柳偷偷摸摸的人扯上关系。」 「所以说,按照你这理论,从前提来说这件事原本就跟小冈你没关系吧……啊!」 话一说出口,万里就慌慌张张地伸手想捣住嘴巴。可是,一想起才刚摸过肮脏的枯叶,只好放弃。一张脸完全变成有点搞笑的「真实之口」了。 「……不,不是,不是这样啦。不对,不是没关系……我想跟你有关系。」 万里重新来过。想尽办法,试图将两块分割的陆地拉近。 想想看,现在冷藏在加贺家厨房竞技场里的肉,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不就是为了重修旧好吗。而且还有香子在啊,现在不在这就是了。 「我想和小冈有关系嘛!」 「我不想和你有关系!」 「要不要来吃肉?」 「肉?」 依然背转过身,千波和步步逼近的万里拉开距离。 「我才不去!」 回过头,发出尖锐的咆哮。 「别这么说嘛!」 「我就是要说!」 「来吃肉,然后听我说!虽然无法简单说明,但却是无论如何都希望小冈知道的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才不要!」 「是肉耶?神户牛喔!香子特地带来的喔!你真的要错过这个机会吗?真的不想和我有关系吗?」 突然,千波再次转身走到万里面前。抱持觉悟重重踏步却又带着警戒的那股气势,让万里不由自主地想回避。 「……我……我才不是在躲万里呢!」 「啥?那明明就是在躲吧!那么明显!」 「我只是,我只是……」 伸出手,将装着枯叶的便利商店塑胶袋不由分说塞到万里手上,千波摘下头上的毛海针织帽,咬牙切齿地说: 「我只是……!只是觉得头发剪失败而已……!」 「……什?……咦?小……小冈……?」 修长的脖子,外露的白皙后颈。这精致纤细的骨架,想必任谁看了都会着迷。无论脸型或肌肤,千波的一切都真的长得很好。明明有这么可爱的一张脸,明明是入人称羡的美少女,怎么可能会失败呢。不知道她 为什么这么说。 「小冈!」 转头不让万里看见自己的表情,千波就这样跳下台阶。工程靴在地上重重踩出声响,跑上人行道。 「小冈,肉!今天或明天,也可能是后天喔!」 对着远去的背影狂吼,千波从远处像是忍无可忍地回过一次头。 「也太不确定了吧!」 娇小身躯弯成弓形,用爆血管的气势大吼回来后,千波又朝车站方向跑走了。 *** 至少这次是无法好好让千波听自己说了吧。 这么想着,最后日期决定在当天放学后的傍晚。 二次元君会从他家带电烧烤盘来,约定晚上七点在万里家集合。香子回家拿肉,柳泽则得尽完电研一年级菜鸟的义务后才能赶到。万里一个人先回家。 该买的东西都买好后,也才六点半。距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万里打算一边在脑中整理想说的话,一边打扫房间。才刚把准备用来擦地的除尘纸装上拖把时,玄关电铃就响了。 是香子提早来了吗。门没上锁,其实她直接进来就好了啊。这么想着,赤脚走下玄关,姑且还是从门上的窥视孔往外一看,大吃一惊。急急忙忙把门打开。 「……怎……怎么了?」 站在那里的,是几小时前在针锋相对气氛下分手的千波。 「抱歉,结果……我还是来了。」 「不,别说什么抱歉啊,是我邀你的……不过,我还以为你不肯来呢。」 「……万里不是传了mail给我说,吃肉决定是今天吗?看了mail,我犹豫了很久,然后……」 「然后你还是决定来了是吗?」 千波点点头,又说了一次抱歉。 「啊,不过实际上因为集合时间是七点。所以大家都还没到喔。可能我不小心把集合时间写错了?总之你先进来吧,虽然我正在打扫房间有点手忙脚乱,不过等一下确定有肉可以吃喔!」 「那个……其实我可能……有事情想让万里知道……」 进入玄关脱下靴子,只穿袜子走进房间的千波,摸着自己没戴帽子的后颈发际,不知所措地拉扯一头短发。 「所以,我才会提早来。想在大家来之前先跟你说,可以吗?」 嗯虑重重的眼神望着万里。感觉上,真的很久没像这样和这位女性友人四目相望了。当然没有不可以的理由。嘴里答着「当然好啊」,为莫名消沉的千波端出冰过的绿茶。 然而,千波依然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万里隔着桌子有点紧张地在她对面坐下,等待千波殷齿。是说,电视该继续开着吗?考虑了一秒还是决定维持原样,接着又开始烦恼是否该端热饮给她比较好。女生在这种天气里,或许已经想喝热饮了。 「……小冈,那个……要不要我帮你换成熟茶?」 「咦?不用不用,这样就好。」 「真的吗?」 「冰的比较好……其实我刚才做了很蠢的事,所以冰的比较好,我需要冷静一下。」 千波用手指摸弄了一会儿嘴唇,好几秒钟就这样憋住呼吸。 「刚才,我在楼下公寓大门口……遇见那个人……琳达学姊。」 这句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喔,真的啊?那应该是来找隔壁的吧。」 为了让难以敔齿的千波轻松点,万里打算尽可能用平常的语气说话。 「隔壁那间是一位三年级,原本也是祭研社员的学姊住的喔,她们两个感情很好,大概是来找她玩的吧。」 然而,万里这句话,还是让千波颓丧地垂下肩膀。 「原来是真的。这样啊……我啊,完全误会了,刚才还狠狠瞪了琳达学姊。」 「咦!」 「然后,我还跟她说,其实你是要去万里房间吧。老实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实在很可疑!我竟然这样讲……」 「咦咦咦……!」 「……琳达学姊的脸看起来好像吓了一大跳。」 这也难怪啊。 连听着这番话的万里都吓了一大跳,更别说当事者琳达有多惊讶了。只有一面走缘的学妹,而且还是这么个妖精一般,外表看来就像小动物的可爱女生,一上来就用那种态度指责自己,任谁都会吓一大跳吧。 「……我完全搞错了:心想我明明是来找万里摊牌的,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也不要去万里家了。是说不对,我应该去,然后在小柳和加贺同学面前揭穿一切,就在我还在考虑该怎么做,气得全身炸毛的状态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很瘦很瘦,头发中分没化妆,穿黑色皮衣和短裤,看起来就很不妙的人……」 「啊,她就是隔壁的……」 「她瞪着我说,你在做什么,对我的客人有意见吗?那声音超沙哑低沉,真的超恐怖的。我还吓得不知所措,她们两个就先走进电梯上来了……那时,我才终于发现,难不成琳达学姊真的不是来找万里,只是刚好来找住同一栋公寓的那个恐怖女人……」 「……那个人是nana学姊,其实她大致上是个好人啦。虽说看起来很不妙的程度和吓人的程度都非比寻常就是了……嗯,不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小冈。」 「直到她们搭电梯离开为止,琳达学姊都一直很关心我,回头看了好几次。还担心地问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没事吧?』……明明我劈头就找她麻烦,她还对我这种人这么好。」 双手捧着茶杯,像在喝热茶似的小口啜饮,千波皱着眉头说: 「……我就那样暂时站在门口动都不能动。大概十分钟左右吧。一想到自己是带着各种误会被丢在那里的,才发现我至今真的误会了好多事……哇!我!真是的!」 视线一度落在万里放在桌上的手上,再慢慢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那透明发光的眼球闪动光芒,像在找寻万里心中的什么。 「我之所以变得这么别扭的原因,其实是……」 「等一下!抱歉,那个是我说得太过分了,请你忘了吧。」 「不。我真的很别扭。而且我也知道原因是什么。应该说我终于知道了。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喵哈。千波笑了一笑。 「我就像只走投无路的老鼠,被逼进四面八方都不通的死巷,发狂搞破坏,直到把一切破坏殆尽,大概是这种感觉吧,哈哈,搞什么鬼……」 尽管发出习惯性的无意义笑声,千波脸上却是忍耐着不哭出来的表情.手指戳着紧皱的眉头。 「那时,我指责万里的那天晚上,看到你和那个学姊感情那么好的样子,你知道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事吗?」 「应该是……我瞒着香子和柳兄喜欢的女生外遇吧……?」 「不对。我想的是:太好了!太棒了!这样不是刚好吗!你说,我是不是烂透了,这种人真的是死了算了,我是说我。」 「……不可以死啦……这个不可以,不要这样……」 「可是真的是这样啊,我真的觉得,太好了』耶?连一丁点都没想起加贺同学。」 「……你别把我的朋友冈千波讲得这么坏嘛。」 「可是我真的烂透了啊。看到万里和那个人那么好,我只觉得太好了,真棒,太幸运了,这样小柳就会被她甩了!那我就……我就,我就……我……哈哈哈。」 此时,透明的水滴来势汹汹地从千波双眼滑落。看见 她这样,万里从桌面伸过手抓住她纤细颤抖的手腕。 「……够了啦,小冈……好了,真的,你别说了,休息一下。」 「不行,你听我说。我喜欢小柳。这件事是当我知道小柳爱上那个人的瞬间才发现的。其实我不想把他让给任何人,我一直觉得他是属于我的。装成对他没意思的样子,还以为小柳就是喜欢这样,小柳就是喜欢我……我一个人自导自演得很开心,世界却从离我几万光年远的地方早就变了样。根本就不是什么被偷走,打从一开始就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真傻,而且,即使知道这样之后还想挽回。装出:是喔是喔,原来如此,这样啊,也好啦,我无所谓的表情,以为这样就能不当一回事,还不是俗气地剪短了头发。剪得这么短,外表整个都改变了,结果我——」 抱住一头短发,千波趴在桌上,看着她的肩膀,万里心想得一直把手放在上面才行,得一直将体温分享给朋友才行。 「我被迫理解自己伤得有多重,甚至必须剪掉这头留了好多年的长发,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己有多脆弱,讨厌自己讨厌得不得了。我好后悔,好后悔……唔……唔……呜呜……」 在激烈呜咽哭泣中,千波仍继续说下去: 「看到万里和那个人在一起,我心想太好了,又马上察觉自己这样有多烂,脑袋都变奇怪了。也不听万里解释劈头就骂:心里想着最讨厌你了!因为,要是不这样想,我会承受不住。其实我讨厌的是自己,不但脆弱又丑陋,无可救药又愚蠭的自己。我用谴责万里来代替谴责自己,因为一旦谴责了自己,就不得不承认那个心想『太好了!』的我确实存在。我连承认这一点都办不到,只会对万里……对不起,你只是代替我被谴责了。真的很对不起你,让你这么难过,我真的是太弱太蠢了。」 「不要说抱歉,小冈。」 万里也激动起来,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抬起哭花了的脸,千波望着万里。千波会误会,都是自己瞒着大家的结果。没有人有权利责怪千波内心阴影般的脆弱。 「……抱歉,我竟然哭成这样,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先告诉万里这个。哎啊,竟然哭成这样,得在大家到之前洗把脸……是说,对了。」 用手背胡乱抹了抹脸颊,千波从皮革背包里拿出冈机,按下电源。 「万里,你能拍我一下吗?」 泪水还停不下来,却突然说出这令人难以置信的话。咦?万里呆住了。 「拜托,我有时会像这样记录自己失恋的摸样。未来可能可以用在什么作品上。」 千波似乎是当真的。 「真的假的……」 战战兢兢举起冈机,镜头对准千波哭泣的脸。画面中映出一个垂头丧气的大一女孩,以万里的房间为背景,那女孩举起一只手轻轻挥一挥,再逝去脸颊上的泪。耸耸肩,像是在说:唉—— 就这样拍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儿。 「……其实,我也有非告诉小冈不可的事。没想到会害你这么痛苦。」 不知道该拿冈机怎么办,万里也不再拍摄,就将摄影机放在桌上。 「咦……?」 「本来打算等大家都到齐了再说,但现在我想先让小冈知道……我和琳达,其实是——」 突然,河川的气味变浓了。 咦?一边狐疑,脑袋里的角落却想着完全不同的事。 (全部说出来也没关系吗,琳达?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可能会影响到你喔。怎么办?可以吗?没问题吗?) 你就说吧。琳达低喃的声音在脑中复苏。 只能这么做了。 『这样啊,全部……是吗。』 ——这么说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不可能吧。』 小声说这句话时,琳达脸上是什么表情来着。自己该不会看漏什么了吧?还是漏听了什么?听错了什么?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去确认,就这样朝错误的方向进行了吗……? 明知这么做也没有用,却还是忍不住找寻起应该在这道墙后的琳达身影。 这时,窗外惊人的夕阳照亮天空。 那如燃烧般的朱红与橙色光芒,让万里不由自主眨了几下眼睛。 整个城镇宛如笼罩上一层金黄色薄纱,静谧地发光,令人想起曾几何时见过的,平静无波的海面,以及当时胸口那喘不过气来的痛苦,接着—— *** 「……唔!……唔!……她!……诉她!」 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谁在那里哭喊,万里已经知道了。 沙哑的喉咙死命地,全力地呐喊。 「别告诉香子!」 只有这句话,如发狂般从喉咙中挤出来。 千波站在房门口,眼睛睁得不能再大,背部紧贴着墙,双手捣着嘴,一眼就看得出来全身都在发抖。 眼前,nana学姊屈膝跪着。右手还维持着刚才不加思索甩自己一巴掌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而nana学姊身后,是泣不成声的琳达。 她跌坐在地,维持着刚才紧抓着她不放的万里被拉开时的姿势,脸色发青,面无血色,只有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流下。 「别告诉香子!别告诉香子!别告诉香子!别告诉香子……」 趴在地上,脸颊摩擦着地板的万里只不断呐喊这句话。 不能让香子知道。 自己会像这样消失的事,会就这样消失的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因为答应过她会永远在一起,所以只有香子,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搞不清楚这里是哪里? 只知道自己是多田万里,高中刚毕业,一直到刚刚都还在桥上等着琳达。还以为是这样。 突然就被丢进夜晚街上的祭典中。 莫名其妙大叫起来,这次却出现在陌生的房间。 无以名状的恐惧。自己到底变成什么样了,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眼前有个不认识的女生,惊愕地看着自己喊「万里?」,这也令人恐惧。曾有瞬间把那个女生误认为咩子,可是仔细一看还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万里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死命推开那个靠近的女生,连滚带爬地缩进墙角,蜷曲着身体试图保护自己。不知道会被怎么样。接着,万里哭着叫喊母亲,又发狂地喊父亲。想起自己本该等待的朋友缶字,于是放声大叫。 ——琳达!琳达!琳达!救救我!快点来啊!琳达! 扯着脖子发出尖锐叫声时,看见眼前那神似咩子的女生突然动如脱兔地往门外冲。 那个人冲出去之后,马上「咚咚咚咚」敲起大概是隔壁的房门,敲得非常激烈。同时,比自己更大声,更尖锐地大喊: 『琳达学姊!琳达学姊!求求你来一下!万里他……万里他……』 不久,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连同刚才那个女生,三个女生一起进入房内,我马上找到那张脸。 是琳达。琳达在这。她终于来了。虽然发型和服装都变了,但绝对是琳达。她来救我了。死命冲向她,双手抓住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扑倒。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该怎么办才好。昨天是毕业典礼吧?我在等你对吧?没错吧——我不顾一切如此叫唤,却已隐约察觉琳达无论如何都不回答我的理由。 (……啊,对嘛。) 虽然身体还陷入狂乱。 (……我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嘛。我住在这里嘛。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半,现在我和香子在交往嘛。) 对了,香子。 (……要是我消失了,被丢下的香子一定会哭吧……) 一方面哭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孩,一方面却有另一种来自远方的旁徨感,那种感觉也像是在睡梦中一般。可是,喊出口的却是「这里是哪里?」「发生什么事了?」不知不觉,叫喊的内容转换成—— 「别告诉香子!」 接着,是nana学姊不加思索地甩了我一巴掌,我摔倒在地。横躺在地上时我还想起上次被人揍得摔倒的事。就是那个嘛,在春天时的演唱会上。站在舞台上被吉他殴打,坠落舞台。牵着香子的手,两人像小鬼般大喊「好可怕哇!」落入黑暗底端。 我老是在跌落。 仔细想想真是如此。 好像在做什么练习似的。难不成我是在做「如何顺利跌落」的练习吗。若是如此,不是一个人练习就没意义了啊。真正坠落时,又不可能和香子一起掉下去。 坠落时,总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nana学姊说: 「……对溺水的家伙,只能这么做了吧。要不然只会被他拖下水,一起淹死。」 这么无情的话是在对谁说的,我不知道。可是,这或许是事实吧。听着她的声音,万里确定自己回到这世界了。 然而,心里也想着,己经没救了。 时钟,已经不准时了。 似乎再也无法打马虎眼,结束的时刻确实一分一秒逼近了。 「别告诉香子……!」 这是毁灭。 没有办法再这样下去了。看看这个情况。刚才回到身体的那个感觉还比现在真实多了不是吗?这样下去,自己消失的日子也不远了。要消失了。在无法说再见,谁都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当作「某种错误」而消失。 恐惧得难以自己,依然跌坐在地的万里双手掩面。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我想和香子一起活下去,不想和香子分开。这样下去也没问题,我要这样活下去!我不想死!我不想从这里消失!我想留在这里!没问题!我没问题的!没问题,没问题,想让一切都没问题!只能这样想办法活下去,所以,别告诉香子……!」 打从一开始,或许就只是被偶然赋予的一时存在。 或许。 如果要用这种方式结束,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么一想,似乎就能理解当时决定自己从桥上掉落的「那家伙」的心情。 同时,现在万里也终于理解。 并不是「那家伙」厚颜无耻地复苏,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那时对自己的存在死心放弃,决定「掉下去就算了」的家伙,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只是个打坏绳结上多余的绳圈之一罢了。而且,他也确实死在河底了。 到底,那家伙是何时偏离正确时间的时钟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身旁的呢。自己完全没察觉到那家伙的存在。 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吧。终于。 在连结过去与现在的一线上,自己不存在,那家伙也不存在。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无法被连结起来。只是一个头尾相连的无意义绳圈,很快就会被处理,只要剪掉就好了…… 为了从自己这种思考中逃离,万里挣扎着站起来。死命移动双脚逃出去。只不过他当然早就知道,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第七章 头也不回,光着脚只套了凉鞋就冲出玄关。 冲到大堂时,电梯正好从一楼上来。万里不加思索,毫无证据但莫名确信的产生一个念头:「是香子。」事实上,那或许是柳泽也说不定,或许是二次元君也说不定。更可能是公寓其他住户,送快递的,也可能只是空电梯往上。可是,不知为何,那时万里就是知道,那是香子,正朝自己这里搭电梯上来了。 不能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和香子见面。视线离开显示电梯楼层的电光板,一个转身就从楼梯冲下去。用几乎是滚落的速度往下冲,冲到一半时,刚好和上升的电梯擦身而过。与落下的万里相反方向,载着她的电梯往上。铁制的电梯门缝瞬间闪过一道白色的微光,又迅速消失。 「……唔!」 用力甩头,再次沿着阶梯往下冲。跳跃着地,不顾一切冲过无人的入口大厅,双手推开玻璃门,跑向日已西沉的街道。 到底要逃去哪,怎样才能逃得脱,想做什么,想变成怎样,已经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只是一心想着,不能待在这里了。已经无法持续下去了。根本就不是没问题。状况会改变,已经改变了。 万里忘我地奔跑,逃离自己的房间,逃离香子,逃离被留下的人们,为了逃得远远的,不断挪动双脚。 太阳完全下山了,街道被黑夜覆盖。如影随形的透明黑暗,侵入万里的生活。冷空气挤压肺部。 (——不是觉得可以永远跑下去,想着总有一天要试试看能跑到什么地步吗?) 就是现在了。就这样远远跑到连自己都确定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吧。 万里在大马路旁的人行道不断全力奔驰。没带手机,没带家门钥匙,钱包也没拿。就算跑到某个尽头,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是谁的东西。反正迟早会消失的话,现在在这里消失也一样。就「没有未来」这点来看,大概没什么两样。 (没问题都是自己想的。说服自己行得通。以为只要如此相信努力,就真的可以如愿。) 仔细想想,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没问题不是吗?只是因为害怕面对这一点,所以才不去想而已。 一个会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正在做什么的家伙。一个时间从高中毕业隔天起就停止了的家伙。一个企图夺取这肉体的家伙。一个从某处看着这一切,最后沉入河底的家伙……不管留到最后的人是谁,每一个都有所欠缺。身为一个人,没有一个拥有完整普通的人生。每个都不行嘛。不管哪一个多田万里变成什么样,多田万里的人生注定拥有的都只是行不通的未来。 这一年半以来,自己一直试图想办法,也努力收集四散的碎片。在家人和朋友帮助下,还以为勉强算是捡回多田万里这个人的碎片了。每当这些时候,总是会有人称赞自己好厉害,好棒,可是大家都错了。不是这样的。 喘着气痛苦地继续跑,万里举起手腕拭去沾湿脸颊的泪水。这才想起,哭成那样的千波后来怎么了?明明那么痛苦,千波还是在自己面前摊开伤口,想必她是不惜这么做也要和自己维持关系,自己却无法回应她,把她丢在那里。还把琳达也卷进来,自己擅自爆炸。自爆就算了,或许把琳达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日常都炸得灰飞烟灭。 在场的每一个人到底会怎么想昵。多田万里这个人早就损坏了这件事终于曝光了呢。不是那个装出来的普通大学生,事实是个连好好活着都没办法,支离破碎,满是缺陷,只是姑且用东西贴着搪塞的人。这件事也被自己亲手揭发了。 原本以为能捡回来的。明明是这么拚命……没想到根本打从一开始就行不通。清醒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自己的诞生就是个错误。一切都不成样了,比起当初开始捡拾碎片时,现在变得更支离破碎,已经碎成了细粉,有种被破坏成灰烬的感觉。再也无法复原,不只是无法复原为最初那个人,连后来用收集的碎片东拼西凑出的纸老虎都无法复原。现在的自己比想像中损坏得更……更……更严重。比死人选糟糕,浮游在半空中无处可去,只是个被搞错而遗留在世上的魂魄。只是打坏的绳结上多出来的绳圈。这就是自己。 那种过去自己感受过的,对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的恐惧。一秒前还拥有的一切瞬间消失的感觉。还有,现在的自己正感受着的,对逐渐消失的恐惧。一秒前还拥有的一切瞬间被夺走的感觉。根本就不可能克服这种恐惧往前走。 无论选择哪一扇门,另一端都必定有所「丧失」。 ——什么都不想思考了。已经无法想像接下来会变成怎样。这一定就是自己的终点吧。 「……咦?万里?喂!」 马上就明白那声音从哪傅来的。万里顿时吓了一大跳,不禁呆站在原地。 「……唔!」 「果然是万里,不是说在你家集合吗?你要去哪?」 隔着车水马龙的四线道和安全岛上一排银杏树,站在对侧人行道上,一手提着答应要买来的东西,即使隔得这么远仍一眼就清楚的俊美长相,修长的身材。万里立刻认出那是谁。 一个转身,重新向前奔跑。 「喂!」 被柳泽发现了——原以为自己像无头苍蝇地乱窜,却在无意间选择了从车站到公寓的途径,才会和他遇个正着。 「万里?你怎么了啊?喂!」 无视他的呼唤继续向前跑,隔着车道柳泽也跟着跑了起来。继续跑总会甩得掉他。前面很长一段距离都没有斑马线,沿着大马路跑,从下一个转弯转进住宅区,他就看不到自己了。 「万里!你在做什么!万里!」 不顾柳泽的叫唤,万里继续死命地跑,目标是前方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的转角。 「万里,你这家伙!为什么要逃啊?啊,你搞砸了什么吗?」 甩着手中的购物袋,柳泽一点也不放弃。 「你做了什么非逃离我不可的事吗?是这样吗?你到底想逃到哪里去啊?」 只有头转过来,隔着车道边看万里边跟着向前跑。路过的人都吃惊地望着一边大喊一边全力奔驰的型男。正当万里想直接钻进夜色的路口转角时—— 「我不会让你跑掉的!」 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劈开耳膜,不由得转过身去,朝柳泽的方向一望,万里发出仓皇的衷号,停下脚步像被钉在原地。 「柳兄?……你在做什么……危险!」 发现万里即将弯过转角的柳泽,正要强行闯越车道。把安全岛上的植树当成跨栏一般轻轻跳过,冲上车水马龙的车道,在踩下煞车的汽车间绕来绕去,强行钻越车间。「混帐东西!你找死吗!」「不好意思!对不起!」对怒喝的司机频频道歉,宛如在舞池里滑步的社交舞高手,踩着令人眼花撩乱的脚步,竟然真的让他横越车道了。 「给我等一下啊啊啊!」 「……呜哇!」 现在可不是屏气凝神守护他过马路的时候。万里急忙跑开,跃入住宅区的暗巷,一脸凶神恶煞的型男紧迫在身后。 姑且不论腿长的差异,好歹万里曾是田径队,论跑步速度可不会输,但穿着凉鞋却是一大致命伤。想也知道对方的装备一定是平常那双red wing吧。 「别想逃!」 一个疏忽就可能被逮住,连回头看都没办法。用尽全力拚命跑,万里持续逃亡。心脏痛苦得几乎要爆发,连喘气声都嘶哑了,趾缝就快被夹脚凉鞋撑裂。终于醒悟,这样不行。没有什么能永无止尽跑下去这回事,不可能有。绝对没有。人是有极 限的!是,我明白了! 「你这混蛋给我站住!」 可是,等等,这简直,就像是,机车大盗,或是色狼,被正义的,型男,追赶,一样嘛!气喘吁吁地倒下前,万里这么想。这样下去搞不好会有善意的第三者报警耶! 决定赌一把,万里在转过街角后,立刻将身体贴在墙上。柳泽误以为万里继续往前跑,冲过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后迳直往前跑,穿着靴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啊……呼……!喘……喘不过气了……!」 好不容易做了个深呼吸,摇摇晃晃地转身背对柳泽跑走的方向。 心脏每跳一次,一种近似麻痹的冲击便会从腋下到上臂之间掠过。咚……咚……血液仿佛即将冲破血管爆炸。 无论如何,虽然速度变慢了,仍尽可能再次迈步向前跑。不知道要往哪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爬上右手边的水泥阶梯吧。利用高低落差,应该能完全甩掉现在想必仍在搜寻自己的柳泽。 一爬上阶梯,就听见前方传来躂躂躂躂的轻微脚步声,万里大吃一惊。不,这和柳泽靴子发出的声音不同,大慨是刚好经过的人吧。不以为意的万里拾起沉重的腿,正要跨上阶梯时—— 「发现目标————————嗯!哇……」 眼前扑来一个黑影,过度惊愕之余,心跳终于停止了。 「呜哇……!」 可是。 「呃,咦……?」 从阶梯上方翩然降临的黑影……到这边为止都还没问题。问题是,那家伙腋下夹着一个大得奇怪的四角形物体,另一只手拿着像是手机的东西,因此着地时无法站稳脚步,失去平衡。 「……呜喔!」 连人带怀里抱的东西,那家伙朝万里正前方倒下。隔着几格阶梯,面朝后方横扫而来的那家伙,腋下物体的尖角就这样「碰!」…… 「唔……呃……!」 先是鼻子。 「……碰!」 接着是后脑勺。这是因为倒下时来不及做出防御动作,自己撞上了地面。金星直冒的脑中,不知为何竟在此刻回想起衣衫不整,只穿着内衣裤抱头打滚的香子。巧的是在跨越时空的现在,万里也受到类似的疼痛袭击,抱头在路边打滚。或许是对逃跑这项罪刑之深的追加惩罚,清楚感觉鼻腔深处正冒出带着铁锈气味的液体。 「抱……抱歉万里……!是我一时目测失误!喂,柳兄,这里,这里!虽然逮到他了,可是我的兵力好像超过了点!啊啊,糟糕……怎么办,真的对不起啦万里!怎么好像很严重……」 一边将手机塞进裤袋,一边喘着气的柳泽出现了。站在二次元君身边,弯身查看万里受到撞击的头部。接着「哇!」地睁大眼睛。 「怎么流鼻血了?是说万里……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死命逃跑啊?」 无法回答。 因为现在,鼻血正逆流灌进喉咙里。 *** 阶梯上方,有个连住在附近的万里都不知道的小型儿童公园。夜里没有人烟,只有阵阵冷风吹过。 「没事吧?万里。」 三人以将万里夹在中间的配置并排坐在长椅上。柳泽从万里右边窥看,二次元则从左边说: 「唉唉,竟然还吐了……」 说着—— 没错。呕吐了。 为了暂且洗掉滴落的鼻血而走到饮水器旁蹲下,低头的瞬间,万里一鼓作气地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虽然觉得血吞下时的味道太恶心,但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呕吐。「呜哇……呕呕;啊啊……呕呕昵~~」就这么发出惊呼与呕吐的不可思议二重奏。柳泽在一旁咕哝,没想到你还挺有唱喉唱的才华嘛。虽然不知道「喉唱」是什么,却连问一声「喉唱是什么鬼啊」的力气都没有了。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光之后,还继续干呕了一会儿。(注:「喉唱」发源于蒙古,藉由喉咙紧缩而唱出双声泛音的咏唱技法) 或许是跑得太激烈,又或者精神受到打击,也可能是为了吃肉所以午餐没吃什么的关系,又说不定是被二次元君的烧烤盘殴倒,喝下鼻血的缘故。总之万里吐了,喝了点水又吐了。吐了好几次,差点引起贫血。最后,在两名友人扶持下,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在长椅上坐下。 周遭完全无人经过,只停得见风吹草木的沙沙声。环绕公园种植的树木,到了春天一定会开出吸引人群的美丽花朵吧。是樱花树。现在虽然只有茶色的枯叶,一片萧条,在风的吹拂下飘飘掀动,就像秃头上仅存的发丝。 「我啊……」 用不输给风声的音量,万里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在穷追不舍下终于被逮到后,已经很清楚自己再也无处可逃。在那之前早就筋疲力尽,恐怕连踏出一步的力量都没有。 「今天,本来是打算告诉大家一些事的。」 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里明白。 哪里也去不成。 心里明白。 可是—— 「……我一直都想着:不说不行,不说不行。可是却始终说不出口。应该说,一直想着到底为什么说不出口,到底在磨蹭什么……我痛恨这样的自己。」 在这里,不小心就在这里了。现在自己在这里,活在当下。左右都有朋友,为这样的自己好好空出中间的位置。 既然如此,这世上就有非为此付出不可的代价,可以这么说吧。走到这一步,终于想通了这一点。 若要身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而活,就要负起遗忘那过去的责任。既然损坏了,也只能把自己损坏的零件摆在身边,暴露在人前。 大概必须像这样,在某处用某些方法,把一人分的帐算清楚才行吧。 因此,不算清楚的下场,就是得被迫从这个世界逃离。可是,既然都活下来了,就不可能完全逃脱。不可能永无止尽地跑下去。现在万里也开始想,人类或许就足这种生物。 拚命对帐也好,苟且偷生也好,自暴自弃也好,无论是谁,都要走完一人分的人生,才能在世上换来一个为自己空下的位置。 而现在。 支付多田万里这一人分的,是活着的这个自己。就算遍体鳞伤,就算筋疲力尽,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人办得到。 这个面临崩坏的人生,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活在这里的自己的时间,这些都无法硬塞给任何人。现在这里的这个空间,确实属于自己。纵使那是可能在瞬间改变的东西,纵使那是总有一天会失去的东西,现在这一瞬间,自己活在这个空间里的事实仍绝对不受动摇。 「……不想被当成骗子,不想被说是因为我不信任大家……我想了很多……小家子气的理由……」 剪短头发,正视自己的千波。听了她的话后,万里这么想。 我也一样,我们很像。而千波已鼓起勇气,走向自己始终不敢跨出一步的前方了。 「……其实不是那样的。我之所以说不出口,是因为害怕自己知道伤口有多深,有多大,有多么无可挽回。无数次说服自己,已经没问题了,行得通的,以为可以顺利进行下去,结果,还是不可能没问题。其实我根本没好好看清自己的伤。你们听得一头雾水吧,对不起。」 结果,又哭了起来。用明明清洗干净却还黏黏腻腻闻得到血腥味的手擦拭眼角的泪水。小冈的眼泪就算了,自己的眼泪对哥儿们来说应该只觉得很困扰吧。没想到…… 「没关系啦,对吧? 」 对柳泽简单的一句话,二次元君也点头表示认同。视野又因泪水而模糊。 「没关系,没关系啦,完全没关系啊。」 真的吗,一头雾水也没关系吗。 可以试着说吗?可以啊。我可以待在这里吗?可以啊。这么没用的哭可以吗?可以啊。可以啊,完全没关系。 这么说着的家伙的声音,和点头表示同意的家伙的表情,缓缓渗进记忆底层。他们认同了自己的存在。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没关系。坐在长椅上,清楚感觉到这条命获救了。万里坚定地想着,这天晚上的事,我永远不要忘记。 止不住的泪水,肩膀不停颤抖。二次元君握拳敌了敲颤抖的肩膀。 「要是有什么难以敔齿的话,就别勉强说了。今晚先随便分流就好了。」 「分流?」 一时之间不懂他的意思,万里转头望向戴着眼镜的友人。 听到这个词,脑中首先浮现的,是堵塞的粗大血管。无法继续输送氧气,导致组织坏死。可是,只要接上别条血管,就能代替堵塞的血管输送氧气了。停滞的血流,将能再次恢复畅通。 再一次,不,是无论几次,都能重新来过。 堵塞的血流,尽管早已放弃,抱定血管即将破裂的觉悟——话语伴随着呜咽说出口。 「发……发生过很可怕的事……」 虽然担心自己是否太依赖朋友,但已经停不住了。 「真的是很可怕的事……那大概和死差不多。我从那里重生,好不容易活到今天……可是死掉的事毕竟是事实,因为试图当作没有那回事,因此产生了种种不顺利,终究很困难……到最后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恐惧,难以忍受的恐惧,真的很可怕,愈来愈承受不住,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想逃……明知一定逃不掉……」 二次元君重新将烧烤盘夹在双腿间,在哭得不像话的万里身边轻声低喃:「原来是这样啊……」 「嗯……是这样啊。总之,具体来说,像是某种逼近的恐惧?万里害怕的是会变成怎样?」 「……具……具体来说……」 肉,不知道怎么样了。突然想起这件事,可是不对。思索着,万里将想到的话说出口,努力忍住泪水。 「我怕自己会消失……而大家都没有察觉到……」 「消失是什么意思?」 「我……从这里消失,我想,一定谁都再也找不到我。所有我活过的一切都当作不存在,连我消失这件事都不存在。」 「嗯……这样啊,还是完全听不懂。」 这种说明方式,当然谁都听不懂吧……万里为自己的拙于言词沮丧地低下头。 「即使如此,不过,还是会有办法的。我们会想办法的,对吧,柳兄。」 「对啊,虽然听不懂,总之交给我们就对了。」 「咦?……咦咦……?这么笼统喔……交给你们?」 型男竖起大拇指。 「对啊,现在就先笼统地交给我们吧。到时候,我们一定会找到你的啦,想尽办法也要找到。实际上刚才不就像这样找回想逃走的你了吗?」 二次元君蹲下来认真看着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的万里。 「对啊对啊,所以你也不用那么拚命逃跑了,应该试着动点手脚让我们找到你才对啊。拟个对策嘛,有备无患。现在大概唯有适样做,才能克服你的不安吧……虽说我不真的认为你会消失……可是既然你都说害怕了,那也没办法。只好接受罗。」 说着,柳泽和二次元君两人举起拳头,在万里鼻子互相轻碰。 ——动点手脚什么的,拟个对策什么的。 这么说来,万里从未想过从这个角度面对自己的恐惧。 获得这新鲜见解的代价,就是从鼻子流失少许血液,和从这个身体里失去一些胃液啊。 「哎,再说,你还有香子啊。就算你真的消失了,那家伙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都会把你找出来的啦。」 「哈哈哈,的确,说得没错。如果是加贺同学绝对找得出来。不管是地狱还是极乐世界,她都会穿着一身名牌脚踩高跟鞋闯进去。一边嚷嚷:万里,你在哪里?我爱你!」 哈哈哈!先提起青梅竹马话题的柳泽笑了起来,万里也被感染,忍不住笑着说: 「……肉,不知道怎么样了?」 香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既然女生们也没特别联络,算了,肉就交给她们处理吧。比起那个,万里,真的很抱歉,你的鼻子还痛吗?」 「啊……与其说痛不如说很烫。血好像止住了就是。」 为了检视被烧烤盘击中的鼻子情况,万里从裤袋里取出镜子。连钥匙和手机都没带,只有这个因为一直随身放在口袋里,现在也带在身上。 打开镜盒,柳泽一看便说: 「那不是都破了吗?」 镜子在同学会那天晚上,从桥上摔落时,由中心里放射状裂成了碎片,万里将碎片收集起来,用强力胶黏了回去。可是无论如何还是有几片找不到,多出来的空隙就露出底座的白色塑胶。二次元君也伸长了脖子来看,三个大男生的脸同时映在破裂的镜面上。 「真的耶,哎呀,四分五裂,好像时钟的钟面。」 被这么一说,万里也觉得的确很像。拼凑起来的镜面,就像用线区隔钟点的钟面,而其中还失落了几个钟点。 即使如此,镜子还是可以用。现在三个人的脸虽然凹凸不平还是全都映照在镜面上。 不知为何,这种事、这点小事在万里心中却成为一个非常值得感恩的奇迹。这小小的奇迹,令他开心得不得了。 「……还能用啊,所以没关系。就这样用,再说这是香子送的礼物。」 翻到背面,镜盒底部写着「remember选亡纪念日!心之友·加贺香子赠」。从屋里飞奔而出时,以为自己没带走任何能证明身分的东西,没想到这里却有她的名字。简直就像一条将自己和世界连系起来的细线。 「咦,那可要好好珍惜。加贺同学送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吧。」 「是啊,这是我的宝物。」 好闪喔,好闪喔,两侧的两张脸分别露出调侃的笑容。夹在中间的万里也笑了起来。还能笑嘛。我完全还能笑得出来嘛。这么一想,自己都吃了一惊。嘴里说着,肉只好下次再吃了。这也真的又让自己大吃一惊。 原本还以为这次真的要结束了,以为再也回不去那个房间了,没想到,还有下次。 还有下次,自己可以再次折返,把刚才的距离再跑一次……不,应该用走的就行了吧,回到房里,和被丢下的女生们说话,向香子确认肉的现况——动点手脚,拟个对策,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到处都有分流的话,暂时就能像这样继续。总之,试着打开下一扇门吧。就算恐惧,就算不安,就算遍体鳞伤筋疲力尽。 只要人还在这里,就要好好珍惜。 看来这世界是这样运作的。而所谓的人生,似乎是「随波逐流」的。和好坏无关,不管愿不愿意接受,无论完美与否,端看生命的节奏如何让人们的命运流向下个瞬间……似乎是这样的。 「话说回来,万里身上都是呕吐的臭味。」 突然被柳泽这么说,身子前倾站起来。 「咦!那可真糟糕!」 「啊,真的耶。衣服上也有可疑的一污渍……去把这边冲一下?」 站起身,再次回到饮水机旁,拉扯长袖t恤的衣摆打算用水冲洗。可是怎么也冲不到,心想算了,反正也没人看到,于是在这秋夜里万里脱了上衣在公园里打赤膊。 蹲着冲洗t恤上的污渍时,突然听见柳泽轻声说「我过去都没发现」。转头看他时,柳泽说: 「万里,你全身是伤耶。」 就是啊,用惭愧的表情回应。 对啊,我全身是伤呢。 「……这样啊,你能撑到现在真了不起。」 柳泽一边看着万里一边用力点头。 「嗯,谢谢。」 你们这些朋友、爱我的香子、愿意和我有关系的小冈、愿意和我继续有关系的琳达、撂倒我的nana学姊、给了我容身之处的祭研学长姊,还有家人、东京以及静冈的大家——如果没有你们在身边,光靠自己要在这世上生存下去,是很难的。 毕竟,不管怎么说,光是要凑齐完整的裁都很困难。 到了真的必须清算一切的时候,还得把一切都收集起来,交出去,想办法让帐面吻合才行呢。 回到家,在信箱前一看,里面放着钥匙。那是之前给香子的备钥,挂着白色心型的皮革钥匙圈,一眼就认得出来。 搭着电梯往上,试着用钥匙插进家门转转看,门是上锁的。换句话说,香子确实曾一度进来房间,最后帮自己用钥匙锁上门才离开。 打开门,明明是自己的房间,走进去时却如履薄冰。 里面没有半个人,窗帘也拉上了,房里一片漆黑。 打开电灯,眼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试着四处找了找,没发现纸条之类的东西,也没有肉的味道。灵机一动查看了冰箱,肉也没放在里面。 手机在发光。 有mail,是香子传来的。「因为超音波说『什么都别问』,所以今天我什么都不问。晚安,明天见」,只有这样,以香子来说算是写得相当短的内容。 这个晚上,久违地受到健全而强力的困意侵袭,万里在黑暗中自然入睡。快睡着时,还想着:科西学长说得果然没错。 就这样早晨来临,在自然光线中睁开双眼,万里决定动一个手脚,拟定一个对策,并付诸实行。 *** 「……然后我就一直跑一直跑,柳兄也拿我没辙……」 千波用双手捧着万里请客的巨大星冰乐,拚命吸食得两颊都凹陷了。看来是因为星冰乐还又冰又硬,她正苦恼着无法顺利吸起来。 「是说,你有在听吗?」 「有在听有在听。」 千波先放开一次吸管,点头回答。万里决定继续往下说: 「……我原本以为是那样,没想到他好像用手机联络了二次元,回过神来我已经被二次元逼得无路可退了……」 千波用眼神催促「然后咧?」 「他用烧烤盘殴打我啊!鼻血就『噗!』地喷幽来,然后又呕呕呕地吐了。以上完毕。」 「……就这样?然后呢?真的吗?」 「真实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啊。」 当然,万里也知道光凭这样的说明,绝对无法说服目睹那场大骚动的千波。也不认为一杯星冰乐就能让她当作没发生过。就算那是比千波的脸还大的特大杯,就算也已按照千波喜好追加了一份义式浓缩咖啡。 刚好第一堂是和千波一起修的课,万里在开始上课前买了一杯星冰乐,小心翼翼奉献,用全身心灵拚命拜托,然后两人就一起跷课了。这堂课的老师并不是那么严格点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两人入侵一间这时段没人使用的小教室,在前后左右稍微留点空间,藉无人看见之便粗鲁地坐在桌子上。 在这里,万里先为昨天的骚动和逃走道歉,然后请千波告诉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呢……你们那边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万里说不能跟加贺同学讲,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加贺同学带了肉来,我只跟她说『万里逃走了』。」 「……香子怎么说?」 「加贺同学说,这样啊,逃走了啊。就这样。」 「就这样?真的?」 「嗯,真的。」 万里实在不认为那个香子,会对自己突然不见而且没回来的事真的这样就算了。然而,他也不认为千波在说谎。 「然后,小柳也没来,二次元君也没来,大家又都不联络。没办法,我们就在nana学姊房间四个人临时召开女生众会,把肉吃掉了。」 「这……这样喔?真是令人意外的发展……是说,原来nana学姊家竟然有烹饪用具喔……」 「因为加贺同学说,那这些就我们吃掉吧!。,哎呀……我真是吓到了。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好吃的肉……那个真的很厉害喔。该说是有实力的味道吗。让我袭现这世界上还有许多自己不懂的事呢。哎呀呀。」 在狭窄的教室里,除了两人说话的声音之外非常安静,千波赞叹的回响,彷佛带着亮晶晶的光芒在教室里飞扬。 「话说回来牛也实在是笨……怎么会这么好吃,岂不正中人类下怀……你不觉得吗?螃蟹和海胆也是,那种好吃的程度,对人类来说太有利了啊。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因为被滥捕而绝种……不对,等一下喔!难道连这都是上天的安排?愈是好吃的东西人类就愈会想尽办法保存物种,是连这点都计算在内的美味吗?啊?这么说来,人为操作基因那种事,也是在上天意料之中的超级美味?呜喔喔搞什么嘛这个创世纪!宇宙的奥妙真可怕!说到底我们只是道具!被利用的某种东西!呀啊——!」 「那个,创世纪可以先放在一边吗,先听我的事……」 「咦?喔,喔喔,对耶,当然。」 「擦一下口水啦……刚才你差点因为肉而忘了我的存在吧?」 「讨厌你在说什么啦!啊,不行,真的流口水了……我很担心你好吗!真的。不只是我,琳达学姊和nana学姊应该也是。还有加贺同学也是喔。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这怎么办!会变成怎样!这么说着……可是啊。」 将星冰乐搁在桌上,千波穿着粗犷工程靴的脚翘起二郎腿。今天她把一件宽松的格子衬衫当成连身洋装穿,没有戴帽子。具备透明感的美丽黑发充满光泽,在千波头上出现一圈天使光环。短短的浏海下,白皙的额头浑圆光亮,从光滑的脸颊到颈项都是漂亮的牛奶色皮肤。神啊,祢真的把这女孩造得太可爱了。 「总觉得好厉害,好难相信的是,今天我们又像这样普通地说着话了呢。」 千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万里,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说不出是在笑、在呻吟还是某种达观放弃。把人中拉得长长的,抬高下巴轻轻甩头。 「又能像这样普通地,在这里。,普通地继续着呢,人生……昨天我的人生算是进入某种程度的完蛋模式喔,我是抱着那种打算去找你的,不去想下次还有机会见面,豁出去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大哭一场。当时的心情就像是不会再有明天,可是……明天还是来了呢。」 「是啊,来了呢。真的。」 万里跳下桌子,跑到千波前两排的值子面向她坐下。隔着一小段距离,她包在内搭裤里的膝盖,刚好和自己视线差不多高。 「看来,是否就此结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噢。」 「对啊……不过,正因为今天像这样再次到来,也才能像这样和万里见面… …正因为知道还有明天后天,所以有想先问清楚的事。」 千波的视线直直望进万里眼底,虽然已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心头一惊。 「应该是你昨天本来打算告诉我的吧……万里和琳达学姊到底是什么关系?万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那样死命呼喊琳达学姊的名字呢?」 万里认为,千波当然有问这些问题的权利。 「昨天一起吃肉之后我明白了,琳达学姊真的是个好温柔的学姊。不管是对加贺同学还是对我都真的好温柔。而且也很坚强。吃了很多肉……明明她心里一定受到很多震撼,可是吞下去之后完全没表现出来。现在我知道,她一点也不是我卑劣的想像之中,和万里外过或是对小柳脚踏两条船之类的那种人。还有……我也看出她不是那种光凭社团学姊学弟的关系,就能和别人那么亲密的人……所以我愈来愈混乱,万里和琳达学姊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完全想像不出来。」 「小冈,抱歉突然问你一件事,今天有带冈机来吧?」 「咦,嗯。」 「就像昨天拍你自己那样,你可以拍我吗?现在。」 没料到万里会这么说,千波疑惑地望着他。 「咦咦?现在……在这里吗?」 「对。」 「我来拍……万里吗?……万里要做什么呢?不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现在就在这里对小冈说明一切。请你帮我拍下这件事,这对我来说具有很大的意义。该说是动手脚吗?还是拟对策呢。」 抬头望着千波歪头不解的样子,打算尽可能冷静地说: 「……我想把这当作对自己的证明留下来。把我曾确实活在这里的事,这个瞬间,留到未来。希望未来的大家都知道我曾确实在这里活过……就像攀山时的岩钉,我想把『当下』钉在这里。成为未来回首时的一个记号,才不会又找不到过去的自己。如此一来,我一定能好好正视自己的伤。就像小冈你昨天让我看的那样。」 「……什么意思啊?我听不大懂。」 「意思就是,如果不知道自己的伤口有多深,就什么都办不到。还有,对于小冈告诉我的事,我把那视为与对我的信赖、友谊等同等重量来承受。所以我也希望自己回敬你的真实,有着相同的重量……对柳兄和二次元君一定也能办得到。只有要交给香子的东西有点不一样就是了……可以吗?愿意帮我拍吗?」 只沉默了几秒,千波就答应了。 「可以啊。」 看到她坚定地点头,万里忍不佳松了一口气。 「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但是既然万里这么说,好吧,我愿意。我会好好拍摄,把万里的『当下』留在『这里』。」 从包包里取出冈机,千波很快地将镜头对着万里。不知道是否已经开始录影,万里有点紧张,重新调整坐姿角度。 「……万里,这不是在拍照,你可以动也可以讲话……」 「对,对喔!啊——呃,嗯,好,那……开始。好的,那么,开始吧!……大概是这种感觉,拜托你了!啊……」 赶快开始啦!对做出好几次跌倒动作的千波一鞠躬后,万里重新在脑中整理想说的话。 从在静冈出生起那十八年的记忆消失的事。在重新展开的人生中与琳达重逢的事。那不可思议的人际关系至今造成的各种影响。已经跨越的好几次突发事件,以及至今仍如一道墙阻挡在眼前的突发事件。 还有,现在自己的时间轴正快要再次回到意外事故发生前的事。 到时候,在这里的自己大概会消失的事。 为了让大家找到消失的自己,所以想事先拜托希望找到自己的人「把我找出来!」,这就是拍这段影片的意义所在。 只要事前好好拜托了,只要确实传达这份心情了,总有一天大家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吧。万里决定相信和柳泽及二次元君的约定。既然他们都那么说了,那一定没问题。所以,就托付给大家吧。 把我找出来。 我是绳结上多余的绳圈。头尾相连没有出口,永远一个人绕圈圈。回不到过去,也去不了未来,缠绕在一起令人困扰。所以请务必助我一臂之力。为我解开这绳结,不要用剪除的方式,尽可能试着拉成一条相系相连的线。 或许会出现一个哭着说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我,希望能让那家伙找出在失去的时间中产生的过去的我。请试着在未来,把像这样活在现在的这个我拉出来。让我再次诞生。让过去和未来把我夹在中间,而我会张开双手想办法把两边联系起来。 我打算这样拜托,当我消失之后,只要看到这段影片,大家一定能了解。 ——与其说认为真的会这样,不如说相信这个对万里而言更为重要。只要相信,就会有办法,在想必仍将持续,日复一日的恐惧中,就能无所畏惧地活下去。 打算开始说,深呼吸,闭上眼睛,冷静掏出自己内在的真实。 回想,像是要追上至今活过的时间,追上活在过去这段时间中的自己那样。像个背后灵一样。彷佛就要触摸不到自己远去的背影,死命慌张伸出手。 总觉得一直都过得慌慌张张。不是逃避就是追赶,或是落后……回想起来的自己,不知为何总是拚命在奔跑。昨天也是。说起来,过去也曾在那条路上边哭边奔跑。 那是四月刚到东京来的时候。没记错的话,是开学典礼前一天。深夜在便利商店闲晃了一阵子之后竟然迷路了,最后甚至遭到警察盘查。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真没用——是啊,对了,没错,一直跑一直跑。那天晚上的我也拚命地跑着,内心焦急得不得了。 「……多田万里边哭边跑。在深夜一点的东京街头。明明是东京却四下漆黑,毫无人烟,连扇亮着的窗都看不到。」 千波什么都没说,屏气凝神,也没对开始说起这番话的万里提出任何疑问。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 一边说一边想着,当大家看到这段影片时,自己已经不在世上了。不过,只要将现在寄托给千波,这位聪明的女性友人一定会帮自己打点好。 「……真要说的话,我就像是个鬼魂。」 我现在,在这里。活在这里。将这条命,托付给大家。 「过去的名字叫做多田万里。」 *** 男生们齐声用快速的节奏鼓掌打拍子。 满头大汗,满脸通红的巨人队学姊们将间隔缩小到几乎要撞在一起,排成三列。双手朝正上方伸直,配合拍子的节奏反覆小跳跃。 「啊,嘿唷!」 提高声音,万里手中的拍子不停,举起肩膀用t恤抹去太阳穴上的汗水。 「……然后,我们会像这样从这一块左边排成一列围绕住……」 科西学长一边打拍子,一边慢慢打横从巨人队学姊们前面走过。他正在向大家说明男舞者的舞步。柳泽紧跟在科西学长斜后方,尽可能不打扰地用手提摄影机拍摄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将队形排得一丝不苟的女舞者们。 女舞者第一列的正中间和后排正中间,各多出一个不自然的空位。 今天的练习,琳达和香子都请假了。在还不知道服装与乐器该怎么办,姑且展开练习的情形下,这使得科西学长相当不开心,但听到原因是身体不适之后,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原因是吃了太多肉导致肠胃不舒服,这是她们两人一起招认的。还说马上就能回来练习。当然,万里想着必须对琳达说明昨天发生 了什么事,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她,却都没有接。 至于香子,传了mail问她练习结束之后能不能去她家看她,香子则回了「可以啊」。 今天,万里的背包里放着深蓝色的小盒子。 打算将戒指交给她。 完全无法做出什么罗曼蒂克的准备,万里只是再也等不及那「总有一天」的到来。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不定下一瞬间就会消失了,也或许十年、五十年后都还能勉强维持着现在这样。 这也是让万里坐立不安的原因。既然如此,就在还能做的时候把能做的事都先完成吧。在还能让她听见自己声音时将心意说出口,在还有能拥抱的双臂时朝心爱的人伸出手。 「拜托一定要找到我」的留言,已经交给值得信赖的人,记录在值得信赖的日本制记忆卡里了。 要交给她的戒指,是能让万里找到香子的光——能照亮回来的路的,唯一的星星。 当不知道该去向何方,迷失方向的时候。只要有这光芒照亮黑暗,一定能将自己正确引导到香子身边。 只要能再次相见,这份爱肯定无论何时都会再次复苏。 不会将香子置之不顾。 绝对不会将她独自留在这世界上。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希望她桕信自己。只要等待,自己一定会找到回香子身边的路。无论几次,无论必须经历什么过程,誓言最后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为此,必须将这枚戒指交给她——对这个想法毫无犹疑。万里站上自己的位置,那是男舞者的最尾端。身体放低,举起双手,神经传导到指尖,闻到汗水的气味,热气逐渐混浊。 *** 『我不能收下这个。』 『我无法承诺和万里的未来…… 『虽然一直没有说,但我想过。已经是时候了。大学原本就只是为了追逐光央才来的地方,或许我已经满足了。为了万里,我应该消失……这是从一开始就写好的剧本。』 『再见了。』 ——这么说着,香子背对自己。这里是离她家最近的车站,刚出剪票口的通道正中央。 明明应该身体不适,今天的香子仍穿着高跟鞋,一身很适合她的鲜艳花洋装,醒目的浅蓝色披肩在肩上飘动。深红色的唇膏,衬托得细致雪白的肌肤更白皙粉嫩。微卷的长发在风中轻柔摇曳。她真的好美,好会穿衣服。在过去看过的所有打扮中,今天的香子恐怕是最美的。 而香子连一次都没有回头,挺直背脊,就这样愈走愈远。 万里全身顿时如麻痹一般,忘了呼吸。 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也完全无法理解香子说了什么。香子在想什么,一个人做出什么结论,万里真的一点也无法理解。 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手中还留着母亲托付给自己的戒指。 这是不知该往何方时,为自己指引方向的光。那么,现在该照亮哪里才好呢。在这种情况之下。 到底,该喊谁的名字才对? 终 【参考文献】 《脑からみた心》 山鸟重 角川sophia文库 后记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脖子受伤了,没办法低头。从后脑到脖子、肩胛骨之间,沿着后背到腰部的一直线。直挺挺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柔软度。 肩膀僵硬和腰痛对常坐着工作的人来说已是宿命,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特别严重。早上脖子痛到醒来,想翻身却痛得说不出话。「这下不得了」的确信,瞬间轰炸我睡傻的脑袋。虽然还不到起床的时间,我却无法再继续睡下去,起床坐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一边写这篇后记,一边等按摩店开门。 完全没做半点夏天该做的事,季节就转换了。除了工作忙碌之外,最重要的是今年实在太热,完全失去白天出门的意愿。既不想晒太阳,又担心中暑,总是等到太阳下山才外出,晚上睡在棺材里,蝙蝠仆人们称我为「伯爵」,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过着这近乎德古拉伯爵的生活。抱歉,后半段是我瞎编的,我可老化得厉害呢。不过,没去旅行,也没去海边或泳池,整天躲在暗处这倒是真的。 对了,说到夏天里唯一做的事,就是打扫了阳台。一下雨机会就来了。因为是公寓房子,平常禁止在遍布尘埃的阳台上冲水。当然也禁止发出噪音。我只能乖乖用扫帚畚箕打扫而已。所以,一下雨,等不及的我就抓起刷子往外冲,激烈刷洗被雨水打湿的阳台。刷掉染色!刷掉鸟粪!刷掉花盆的痕迹!趁现在打扫阳台,一定不会造成邻居困扰才是!也不会被发现才是!……在雷鸣轰轰作响的雨中,我发狂般刷啊刷,当然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可是,我突然想到。客观来说,这副模样一定相当吓人吧,远远看过来说不定不会发现刷子,只看到一个在雨中发狂乱舞的可疑女人……?趁着风势雨势都还未减,我更激烈地清扫着,内心同时在(应该不会被发现!)和(赶快发现吧!)的狭缝间摇摆不定……这就是我今年夏天最美好的回忆。 那么,由衷感谢购读《青春纪行》第七集的各位。这次真的也非常谢谢大家一路读到这里!正因为借助了各位的力量,我才能一本一本完成作品。请让我再次由衷献上谢意。也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点小乐趣,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本作于十月开始播映动画(注—又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也出版了漫画版,请大家一起欣赏这段《青春纪行》,多多指教!驹都えーじ老师,责任编辑汤浅大人,接下来也要再麻烦您们了! 竹宫ゆゆこ africa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肥王 扫图:fw95 录入:fw95 世界的规定人数只有一名,千波经常这么想。自己感受到的世界,只有自己能住在里面。 中学时,有个朋友曾说出数字都有颜色的话。比方说1234这个四位数,从她眼中看来呈现由红到柠檬黄到蓝色、橘色的渐层。她的数学成绩优秀,最擅长心算。据说只要在脑中计算时想起该数字的颜色,就能自然看到答案的颜色。 对千波而言数字就只是数字,突然要她把数字和颜色结合起来,简直就是天外飞来一笔。然而,在那个朋友的世界里.圆周率就像彩色的雨从天而降,无论是品味或成绩都令人羡慕。但不管千波怎么试着这么想,那种感觉在自己内心也无从萌芽。 还有另一个朋友,是个男生,但他老是用拉面的味道比喻音乐。例如:那首歌像豚骨汤头,吃多会反胃,之类的。又或是:那贝斯的声音就像清爽的酱油汤头一样帅翻了,之类的。再不然就是:这鼓声太像鸡骨盐味高汤了啦,和主唱弹牙口感粗面般的声音根本兜不到一块儿嘛。诸如此类,净是些教人似懂非懂的比喻。 某天,千波看到那个男生独自在附近公园长椅上埋头练习弹吉他。就千波听来觉得弹得很不错,那张被严冬冷冽北风刮得脸颊发红的认真侧脸,也令千波情不自禁看得入了迷。然而,只要一想到现在他脑中可能正在吃拉面,内心就涌上一股不知道该觉得他帅还是不帅的莫名情绪。结果,也没能出声向他打招呼。 说到食物的味道,好像有个朋友会从英文单字中感到味觉。「我想不起那个单字,有没有,就是那个啊,有点类似薄荷口味的,又带点麝香葡萄味的……对了!是sustainability啦」……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辙。 对千波来说,即使能想像他或她们拥有那种独特的感觉,却无法与之共鸣。在这世界上和别人分享自己感觉的方法根本不存在。 即使是生存在同样世界的同|种生物,拥有相同器官,获得相同资讯,也一样没办法。例如同样用舌头舔一颗同样的糖果-甚至也同样发出「好吃」的感想。就算这样,实际上彼此感觉到的味道究竟是否相同,则根本无从确认。即使能藉由分析糖果成分证明两人舔的是同一颗糖,从味觉的概念来看或许仍然不一样。某个人的味觉对千波来说是痛觉,千波的味觉对某个人来说或许是种剌眼的感觉。将觉得「好吃」的念头表现出来,进而向他人传达,不过是动物在漫长的历史中姑且学会用言语或表情沟通的技术罢了。 现实问题是,不明白的事还是无从明白。 说到底,人类世界的规定人数就只能是一名。千波还是这么认为。自己生存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无法和其他任何人分享。 有时也会出现「这些家伙或许能分享世界而生呢」的想法。比方说看到成群生存的生物——宛如暴风雨般边发光边席卷海底的小鱼群。这种时候,从旁观的角度来看,即使出现鲔鱼,对着鱼群一角张口一吞,几十条伙伴的生命就这样被一口吞噬,对鱼群来说那损失就像「剪了指甲~」的感觉一样微不足道。 反正是成群生存的,所以有什么关系嘛。就算被鲔鱼吞掉一口,也不出新陈代谢的范围吧。缺损的部分由其他个体来填补,谁都不是主体,对群体来说「一大群」就代表一切。类似这样。不过,站在小鱼的立场或许也有自己的意见吧。 又比方说,若由更宏观的视角思考,或许可以说这世上所有生物都只在保存物种、复制、扩大生产等本能下存在的吧。以不想死.想活下去(到底是哪里的谁把对生命消灭的恐惧灌输给最原始的生命呢?)为唯一目的,使一切生物从过去现在到未来作为一个生命活下去,说不定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可是,倒也不想把自己和随便什么单细胞生物视为同等。从受精卵中诞生,被限定在肉体这个框架内增殖的细胞聚合出了「自己」。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贬成了某个巨大的谁的细胞之一啊,千波这么想。要分解成细胞大小来谈的话,人类的自我又太巨大了。 没错,人类经过进化,获得知性与理性。藉此武装在厚重人性下暴露的肉体。判断组成社会将有助于人类生存,又为了维持社会安定而开始隐藏自我本能。尽管以大局来看,这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不想死·想活下去」活动的一环,但学会压抑本能的结果,使人类超越这世界的生命规则,成为「个人性的生物」。 在这社会上,大家一方面配合自己方便时而群聚时而分离,i方面仍保有一人一具肉体的自我,作为个人而生存。人类无法活得像小鱼群那么酷。有时,比起生死与繁殖,更优先考量的甚至会是个人的私欲,比方说名誉、自尊,比方说「做自己」、「我行我素」、「活得自由」……等等。正因如此,所以人才得以为人。简单来说,只受本能驱使,只为满足本能而活的是野兽,不是人。 所以,千波认为对人类而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世界。活在我的世界中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活在你的世界中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从我眼中看来,数字就是数字。你觉得的「好吃」和我觉得的「好吃」无法保证是同一种味道。无从确认,也不可能分享。所谓人生,理论上就是这么一回事。千波感到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让他人踏入个人的世界,或是复数人活在同一个世界,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骨肉相连的亲子,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认真说起来,想去踏入谁的世界或是想被人踏入自己的世界,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应该了吧。那难道不是一种无法满足于只拥有自我世界的贪欲表现吗。 有时,千波感觉自己是一架滑翔机。 这种滑翔机的感觉,和有颜色的数字、拉面音乐或单字的味道一样,应该无法和其他任何人共享吧。只有自己看得见,只有自己活在其中的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的世界,就是这种感觉。 像架滑翔机的——我。 俯瞰的大地是地球表面。 从千波眼中看来,直到地平线看不到尽头的另一端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毫无间隙绵延持续。那是无数个冈千波,而同一个冈千波,也就是自己,正从上空无声滑过,保持一定高度巡航。从天上往下看见的无数个自己,有人交谈、有人欢笑、有人嗔怒、有人哭泣、有人发呆、有人入眠、有人喧闹、有人嬉戏、有人看起来兴致勃勃、有人看起来百无聊赖……每个人都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滑翔机冈千波从上空确认着每一张脸,从而理解自己。喔喔,从这边到那边每的人都在笑,好像很开心有趣又爆笑耶。就像这样。 虽然这种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感觉无法与他人共享,至少在大学课堂的下课时间,可以提供给身边刚好和自己坐同一张长条课椅的美女一点打发时间的话题。 可以是可以,不过。 「我除了说『是喔』还能说什么吗。嗯哼。虽然我不太懂那什么意思,但总之恶心,太恶心了。」 「……你有必要说成这样吗?」 「是说,你以为自己活在童话世界里吗?对了,听说吃起士对精神病人不错喔,给我接招!忧郁往内!忧郁往外!嗳不对,这样只是进进出出而已。总之,活在童话里的人快给我退下!」 「好痛!好痛喔!加贺同学,那个很痛耶!」 ——不但被用一句「恶心」打发,还得接受起士脆片接二连三飞来的攻击,千波真是作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听说香蕉效果也不错喔?」「什……好痛!」「牛奶好像也很好喔?」「痛!等一下,真的……」「坚果也不错呢?」「真的 很痛,你住手啦……我不是叫你别这样吗!不要拿起士脆片丢我!」千波不由得抓出一把口袋里的喉糖,幼稚地站起来迎战。 「呀啊!你想对我做什么!」这次换成柿种p的小包装袋以哔哔哔!的节奏朝千波展开颜面攻击。千波则从怀中掏出竹笋之里当作盾牌,一边隔开小包装袋攻击,一边从下面拿出源氏派以上钩拳的要领攻击。(注:柿种p,米果与花生米的混合零嘴。竹笋之里,巧克力零嘴的商品名。源氏派,一种心型奶油酥饼。以上皆为日本常见零食) 「够了没啊!你的源氏派碎掉也没关系吗?」 「可恶……只、只有这点千万不要啊……!」 拿下午的点心上演一场丢零食大战之后,结果两人还是一起嗑起那些零食了。美女同学也就是加贺香子边吃边说:「怎么觉得刚才好像把热量都用在本世纪最无聊的一件事上啦……」这点千波倒是有同感。她又说:「算了,要是你下次又有那种感觉的话,就跟我说一声『就是现在!』吧。我想亲眼看看你究竟是用哪种脑袋坏掉的表情飞越莫名其妙的时空,顺便好好嘲笑你一番。」这么说着,她那一脸坏心眼的侧面还是美得可怕。 什么嘛。千波觉得自己这么想。 明明长那么漂亮吃什么竹笋之里嘛,嘴角还沾了一堆巧克力,这人真是的,怎么搞的。 「好啊好啊,想笑就请笑吧。我会记得跟你说的,要是想笑你就笑吧。是说我现在才发现,加贺同学你吃掉的也比我多太多了吧。」 「哼!」 记得那时,好像被她那带有巧克力香的鼻息喷了个措手不及。 要是没记错,这段对话应该是七月中旬,上学期的期中考即将展开前的事。毕竟和加贺香子一起吃零食这种事可不是那么常有,当时这件事也就莫名在千波脑中留下深刻印象。 千波缓缓朝背后转身。从那之后,过了将近一个月了呢。 在这暑气未消的八月下旬,小酒馆林立的马路边,骚动不安的盛夏之夜即将来临。 因为香子说过「要跟我说一声」,所以正以现在进行式迎接「就是现在!」瞬间的千波回头想告诉她。然而,香子根本完全没注意到回头的千波。 她正站在千波身后,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撇着嘴角像要发出惊呼,下巴微微往前伸,僵硬的双手也不知为何轻轻往前伸,整个人凝视前方静止着。如果要为这一幕加上图说,大概就是「写乐」了吧。(注:东洲斋写乐,江户时代中期的浮世绘师,所绘人物肖像特征夸张,极具特色) 在这位写乐身边的多田万里也翘起屁股、弯着腰,同样凝视前方。千波敢断言至今从没见过这男人的眼睛瞪得这么大!但他就是这样瞪着大眼,屏气凝神。 呜嗳嗳……从喉咙深处自由发出低沉呻吟,正自己用手像个少女般捣嘴的是二次元君。本名(虽然从没人叫他本名):佐藤同学。 接着是似乎未曾发现自己正被这边一行人目击,一边亲密地和一位千波不认识的纤瘦女子说话,一边掀开酒馆门帘消失在店内的……小柳。 柳泽光央。 ——无声无息,滑翔机滑过天空。 和友人们呆站在盛夏之夜的马路边,千波无从得知自己现在实际上到底露出什么表情。更何况本该嘲笑自己的美女直到现在都还静止在那里。 眼前由黑发地毯绵延而成的地平线,开始激烈扭曲。终于理解发生什么事的「那一群自己」抬起头,到处喧嚷了起来。黑发下的雪白脸庞,宛如阴暗海面接二连三破碎的无数浪花。 大家嘴里各说各话。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那绝对是小柳吧?小柳竟然跟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一起!话说回来那人是谁?漂亮吗?我不知道!没看清楚!咦?怎么怎么?小柳是怎么了?是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那是他女朋友吗?他们在交往吗?咦?小柳他喜欢的人不是我吗?不是这样的吗? (还是说,这情报已经过时了吗?) 我说啊,「他喜欢的人不是我吗?」不会太教人听不下去吗?听不下去!对啊,实在听不下去! (……说得也是……) 千波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这并非突如其来的变化。嗯,没错。再一次深呼吸。柳泽在自己不知情的地方一点-滴转变着,这种事不是早就该料到了吗。仔细想想,从进入暑假没多久就有这预兆了嘛。 上个月电研的聚餐也是。还有之前也是。 柳泽他,都没出现。 从更早之前起,柳泽的缺席就已经在千波的地平线上掀起雪白的浪花了,不是吗。面对那早有预兆的身影,事到如今又何必心慌意乱 电影研究社的第一学期活动检讨会——换句话说,也是进入暑假后第一次的社团例行聚餐——是在七月底举办的。 一年级的桌子在居酒屋包厢最角落,而在这张桌子的最角落…… 「咦?今天『柳兄』不来吗?」 清清爽爽闪闪亮亮刷啦啦啦……全身毫不吝惜散发如此带着拟声般美丽风采的,正是师傅。一边把长及下巴的直发往耳后一塞,一边惋惜地垂下眉。 千波双手抱膝坐在他身边的座垫上,坐没坐相。 「就是说啊,小柳那家伙说什么要打工,临时缺席。」 话语里怎么也掩藏不住的不满,连她那异常特殊的卡通娃娃音都难以冲淡。难得的聚餐,难得师傅也来了,难得想要开开心心度过这个夜晚。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因为万里老是提起他,我本来好期待跟他见面的呢。」 「可是……真的『没办法』吗?不是应该以先决定的事情为优先吗?」 面对语带责备的千波,师傅只好挥着手说「哎呀,没关系啦」安抚她。白皙的指尖,优雅的手势,头发滑顺光泽的模样。就连千波也感受到整个包厢里的女生,不只,甚至包括男生都用某种意义称得上热情的视线注视师傅的一举一动。千波自己也以热切的眼神守护着他。 「难得师傅第一次出击聚餐说。」 「呵呵……出击。出击听起来好威喔。」 怎么会这样啊,千波真是傻眼了。只不过,不是对今天才临时放鸽子的柳泽,而是对师傅。 真是的……明明是个男人,这家伙怎么这么美。v领t恤穿在他身上显得如此高雅有型。微微偏着头的梦幻微笑。近乎透明的美肌,脸颊还带着红晕,说什么「啊,不过今天来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好像有点紧张起来了」。忧愁的眼神低垂,睫毛是那么明显又纤长,不知道该说他狡猾还是担心把持不住自己。 「没问题的,师傅。带着大慈大悲的心,今天的你依然美——」 别管那么多了,总之先用抖音唱出赞美之词吧。在颤抖的余韵之中,手指笔直指向师傅。 「……千波,你这是模仿……美轮明宏吗?」 「不是耶。是西游记里的观音大士,小六时园游会上表演的。」 「你演观音喔?」 「其实我原本是想演沙悟净。像歌舞剧那样边唱边跳,挥舞长柄武器开路的样子不是很帅吗!嘴里当然还要唱『河童河~童,河童的裸体异常诡异?』啰!也不想想,龟系生物的甲壳里却是卖粉红色小东西的小店哪。」 「那是……寿司店的广告吧……?怎么会这样?不会有侵权的问题吗?」 不会啦,我们有申请的。不至于笑不出来,但也有点被打败。 千波「耶嘿」一笑,耸了声肩,笑着掩饰自己有点滑铁卢的搞笑。或许这梗太冷门了吧。不过那当然全都是瞎扯。全部都是瞎扯,所以请别那么紧张, 多给我们看看你的笑容嘛师傅。放轻松点嘛。或许是接收到千波的心意了,也可能是看见千波即使搞笑失败仍不屈不挠的模样,受到了感动,师傅回应了一个大大的微笑。阳光般的笑容令人安心。 师傅者,羽野氏是也。 他原本是万里在语学课上结识的朋友。听说俊俏的他因为种种缘故,在夏天时和半同居的恋人分手了。听了那件事的千波便以「就当转换心情试试看吧?」为由,邀他加入自己所属的电影研究社。 既然是自己邀人家加入的,就有责任要让人家乐在其中。千波希望他能庆幸加入这个社团,为此,只要能力所及,不惜付出任何努力。 ——正因千波这次特别看重这件事,柳泽的临时放鸽子也就更叫她火大了。原以为他会是陪自己一起努力的伙伴,没想到他竟然爽约了,教人不禁有种被放冷箭的感觉。 此时,店员们伴随着朝气十足的招呼声接二连三走进包厢,将放有盛满饮料玻璃杯的托盘整盘端上桌。准备干杯了。千波跪坐起身,俐落地将玻璃杯分配给同桌的伙伴。 「好耶,饮料来了。来,这是啤酒、另一杯啤酒、乌龙茶、还有……这是什么?」 「啊,那杯葡萄汁是我的。」 「好的——」 为了将玻璃杯递给坐在斜对面的家伙,千波一手撑在桌面上,使尽全力伸长娇小的身躯。脸一靠近对方,那家伙就在耳边轻声说「你真是干得好耶」。是不是啊~千波不由得面露得意。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将那么美的人带进社团,自己都觉得自己干得好。学长姊们也都这么说着夸了她。 这个法学院电研呢,基本上就是一群自费创作影像作品的人聚集在一起。千波也是其中之一。从以前就喜欢看电影或歌舞剧的录影带,因为太喜欢了,光看已无法满足,尽管没有太多制作方面的相关技术或知识,还是凭着一股好奇心加入社团。目前虽然还没完成一部完整的作品,就当是软体操作和剪接技术的练习,每天都带着视为宝物的手提摄影机,至今也拍了不少日常生活中的影像。 透过镜头看见的世界,也就是过去自己的视角.隔一段时间再去看时,温度往往冷却了下来,仿佛成了和自己无关,无生命的机械式的东西,而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对现在的千波来说就是很有趣。将这种趣味升华为作品发表出来,也是千波的目标。 另一方面,师傅并不是对影像特别有兴趣的人。然而他那中性气质的外表,任谁看来都有成为演员的资质,对立志朝幕后制作发展的人来说,他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一号人物。 入学以来,在校园里一直有些孤立倾向的师傅,对千波的邀约一开始显得没什么兴致,最后好不容易才点头答应。「我这人很不机灵,大概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尝试挑战看看吧。谢谢你邀我入社喔。」说着,给了千波一个轻柔的微笑……揪心啊!那时强烈弥漫心头的鲜明冲击,或许就是人们所谓的「萌」吧。当下,千波终于理解万里不时挂著作梦似的表情陶醉低喃「总之师傅他啊,就是很好……无话可说的很好……」时的心情。就……就是很好。确实很好。师傅这人,很好。 连这位「很好!」的师傅都来参加了,而且这还是他初次出席社团活动,如此值得纪念的日子耶。 千波环顾人数不足的一年级生这桌,穿着牛仔裤一屁股坐在座垫上,靠着桌缘的手撑住下巴。沿着玻璃杯滴下的水滴沾湿了手肘,令人不悦。而且,不管思考的起点和内容是什么,结果最后都还是只得出(小柳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的结论。 『今天要打工所以不出席啰。』 柳泽给自己的联络,就只有这句。 落魄公子现在是个贫苦学生,这千波当然很清楚,可是聚餐的事老早就通知他了(四月时领到的行事历上已经确定了今天的聚餐日期),到底是什么样的打工让他不惜缺席社团聚餐也非去不可?虽说不过就是个社团,不过就是个聚餐,但这次可是学长姊都会到齐的例行活动啊。更何况今天还是师傅在社团头一次亮相的日子。 跟柳泽提起师傅要加入电研的事时,他也很意外。当时明明还兴奋地说「喔喔,就是『那个』师傅吗?这样啊,好期待看到他喔」。柳泽似乎从以前就对这位不时出现在万里口中,名唤师傅的谜样人物暗自感到好奇(其实千波自己也是)。 明明是这样的啊。 是说。 柳泽最近很奇怪。 没错,上次的事也是。那件事有种说不出的怪。该如何看待那件事,千波至今仍不明白。虽然柳泽可能有什么不想让自己知道,而千波也不想随便剌探,但上礼拜那件事毕竟太—— 「千波。」 「……嗯?」 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吓了一跳。不知不觉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千波急忙抬起头,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一年级女生小声告诉她「开始啰,你在发什么呆」,千波这才察觉周遭的状况。 「呃,我是政治学部一年级的羽野紫生。虽然晚了一点,但这次很荣幸能加入电研。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嗯……朋友都叫我『师傅』。」 四周响起一阵轻笑。「为什么啊!」「竟然一来就当了师傅!」「你收了什么徒弟呀!」学长姊们纷纷起哄,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师傅正一个人站在千波身边,身为比大家晚加入社团的新人,正在开始自我介绍。他似乎不是很习惯这种场合,有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微微低下头。 「那个,如果大家不嫌弃,也请叫我师傅吧……啊、呃?不……不好意思,才刚入社这样太嚣张了吧……!」 从脸到胸口一口气涨得通红。不知是否因为那扭动身躯用双手捧住潮红双颊的模样有点娘,包厢另一头的学姊们竟然发出「唷喝——」的怪声对师傅争相示爱,大概是看到美丽的雄性兴奋过头了吧。太好了,千波松了一口气。大家都能接受师傅,看来没问题。 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好不容易没出大差错地打完招呼,师傅一鞠躬后,三年级的社长一边鼓掌一边督促众人起立。 「好,为了庆祝师傅入社,就请一年级代表带领大家干杯,一年级代表……咦?今天小柳不在啊?那就副领导吧!」 「是!」 千波大声应答,没拿杯子那只手朝四周大力挥舞示意。要是不用这么夸张的方式强调:我在这!自己那娇小的身躯可就会轻易地被埋没在其他人阴影底下了。 没错,一年级的副领导是冈千波。而领导,也就是学年代表是柳泽光央……明明是领导,而且还是自愿当领导的他对千波说「拜托千波当我的副领导」,现在却用打工这种理由临时缺席,真是太差劲了。说真的,他到底是怎么了啊?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那么!今晚就由我副领导来带领大家干杯!这个嘛——除了要表达欢迎师傅入社的心意之外,也期待社团的大家能共同度过一个充实美好的夏天!预备!干杯!」 干杯! 众人异口同声,在千波的带领下高举酒杯。接着,大家不加思索地将饮料大口喝下,咕嘟咕嘟不断喝下,一直喝到喘不过气为止。看到周遭众人这副模样,「……咦?」师傅这才赶紧再次举杯就口。这种事,与其说学习不如说得慢慢习惯了,像这类约定俗成的规矩或社团内流行的事。在电研,干杯之后总是这样埋头猛喝,一直喝到哪个学长姊受不了大吼:「……讲话啊!」解除禁语令之后,大家才又再次相视而笑。 还来不及坐定位,师傅就被叫到学长姊那桌去了。你快去吧~千波说着目送他离开,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干。一边被伙伴取笑着:你 还是一样能喝耶!加点了饮料续杯并一边笑着回应。 ——唉唉。 噗咻。悄悄拔栓,消掉自己的空气。 只要不说话就很容易埋没在人群之中的娇小身躯,想让存在感消失是很容易的。熙熙攘攘的喧闹中,独自缩着身子正座,千波不留痕迹地让自己隐身于并肩而坐的伙伴之间。抹消自己的气息,独自一人,情不自禁想着不在这里的那家伙。 以打工为藉口,该参加的聚餐却不来。 上礼拜的「那个感觉」,在千波从国二之后就面临发育极限的平坦胸中变得更加鲜明了。 上礼拜,千波邀柳泽一起去美术馆。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入夏前一起回家的路上,柳泽看着张贴在车站内的现代艺术展览宣传海报,先对千波提出的邀约:「我喜欢这种艺术,展览开始之后千波要不要一起去看?」展览看起来颇有趣,于是千波也回答:好啊,一起去吧。接着,夏天来临,打工回家的路上,千波又在车站内看见海报,发现展览已经开始,才会传mail邀他一起去。与其说是邀约,千波宁可说这是履行早已说好的约定。 在那之前,两人从未单独上哪去过。 从大学下课回家路上或是聚餐结束之后一起走、一起在学校餐厅吃午餐、一起在咖啡厅喝茶……这些经验过去是曾有过几次。可是两人单独约在某处会合再一起上哪玩的这种单独约会就没有过了。 所以,这是第一次「两人单独」的约会。 可是其中并没有特殊意义。只不过是因为有这个展览,小柳又想去。自己被邀约了,也答应了,约定了。然后,展览开始了,先发现展览开始的是自己,所以约了他。如此而已。 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跟柳泽见面,想跟他一起玩的心情。大学开始放暑假了,就算能在社团聚会时见面,次数并不是那么频繁。要是其中一方不开口约对方,不事先约好的话,根本就没机会见面。 然而,寄出邀约mail后过了一小时左右,柳泽传来的回信竟是『那个喔,有点没办法耶』。这样啊,没办法啊,好,那我知道了。正打算当没这件事时……(嗯?)有什么不对劲。千波的地平线上的那群自己,宛如雨后春笋般探出头来骚动。 她们说,等一下喔。 喂喂喂。 没办法是什么意思。 (——不能去,这还说得通。不想去,也还勉强可以接受。可是,没办法?这什么意思?) 那到底是在何种心境之下做出的回覆呢。身为被「没办法」这三个字拒绝的一方,千波不由得认为其中「具有某种特殊意义」。 那并非单纯因故无法赴约,也不只是普通的拒绝,倒像是特地对千波发出「我可是基于某种重大意志才采取这神行动」的宣言——不,是这样吗。不会吧。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连问都不敢问。 然后便是从这件事之后柳泽的缺席。 宛如深深沉入喧嚣热闹的聚餐会场底层,千波双手抓着空酒杯窥视杯底。啤酒瓶远得伸手不可及,又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说到底,这杯子的容量实在太少啦,给我中杯啤酒啊。 (换句话说……现在这状况,是他在躲我?) 从现在发生的迹象客观判断,或许真是如此。柳泽或许真在躲着自己。 (又来了?) 过去也曾有过这种时期,当时柳泽闪躲的态度还更明显露骨。 柳泽曾对自己抱持异性的好感。 即使知道这一点,千波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要不然该怎么办嘛?无论发自意志或行动(喝醉时除外),柳泽从未具体表示过他所期待的是什么。难道要我准确摸索出他的期待,采取完全如他所愿的行动,宁可甘冒破坏当下关系的风险也非积极「改变」不可?千波并不想这么做。虽然自己这种态度似乎惹恼了柳泽,他才因此开始闪躲。 不做任何改变的千波,和似乎希望有所改变的柳泽。结果,两人的关系在那之后也尘埃落定为一群朋友中的一男一女。至少千波是这么认为,今后会怎么发展没人知道,总之现在就是站在这样的位子,保持住一定的平衡。 然而,那样毕竟还是不行吗。还是没办法吗。走到这一步,自己又要被柳泽要求改变了吗——不,应该说那根本就是一道逼人的问答题。我希望你采取某些行动!来吧!猜猜看我希望你怎么做!猜不中吗?那就算了!绝交!别跟我说话!这种事,又要展开第二回合了吗……? 不会吧。真的不行啊。我可没那能耐陪你玩这个。 (不,等等……) 将抓在手中的空杯放在桌上,千波习惯性地伸手抚摸自己光洁的额头。一头长发今天编成一根麻花辫,垂放在背上。 一切或许都还在可用巧合解释的范围内,要这样想也不是不行。美术馆那件事,或许只是刚好他用了那种态度回应。今天也可能只是刚好有什么原因使他无论如何都必须以打工为优先,说不定小柳自己也很无奈……嗯,或许,或许只是这样。现在做无谓的推测或指责都还太早。 千波身子一扭,坐了起来。递出小盘子喊:「给我炸鸡块——」坐在配菜区附近的女生这才「咦?千波你在啊?给你给你,快吃吧!」说着夹了两块大的放在盘子上。振作精神抓紧筷子,好,吃吧。 总之,今天就先接受一切都是巧合这个说法,开心聚餐吧。等一下也要跟师傅说更多话。这么决定之后,夹起炸鸡块,张大嘴巴正想大口咬下的千波鼻端却忽然遭受暴力袭击。 噗哗!一股妖艳香气飘散,强烈的脂粉花香味。 「呜哇……!」 化学人工花田的气味薰得千波头晕脑胀,食欲当场消失。被瞬间涌上的呕心感呛到,手中的鸡块还来不及落到舌头上就又放回小盘子里。 「嗳,我说小冈啊。」 好臭!差点脱口而出,幸好没真的说出口……干脆称为公主臭的过度强烈香气,发自一位正滑进师傅身边座位的学姊身上。 三年级的玲那学姊。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吗?」 说着,她拿出手镜,检视自己的脸和浏海。 「是!请问什么事呢?」 留着一头视直顺为生命的长发,身上是半露浑圆饱满雪白胸脯的迷你连身洋装,腰上系着凸显腰围的腰带。大浓妆强调着洋娃娃般的五官轮廓、果冻也似的双唇、亮晶晶的眼影,最后大概是从头上淋上香水还是怎么了吧。 这个人,是去年法学院选美的亚军。「其实啊,玲那是系小姐亚军喔~」这话是从她本人口中说出来的应该没错吧。迎新聚餐时听了她这么说,千波报以「好厉害喔」,她本人却说: 「一点也没什么好厉害的~!亚军什么的一点意义也没有!」据说是这样。 因为,就学中只能报名参加一次啊!既然如此,玲那就再也没机会得冠军了吧!先当上从各系小姐中脱颖而出的大学小姐,再从各校大学小姐中被选为大学小姐中的大学小姐!经过这番选拔,被媒体报导出来后,加入某家经纪公司!玲那原本可是打定主意走这条大学小姐选拔途径的耶!结果竟然只得了个系小姐亚军,简直就是最差劲的结果嘛,也完全没有媒体来采访,一点好处都没有。虽然有拿到五万圆旅游券的奖品啦,但那种回报未免太少了,玲那完全不能接受~!站在舞台上堆了那么多笑脸才只有这些回报,说起来超不划算的吧~! ……啊,喔——千波也只能如此搭腔。这个人的价值观和自己完全不同,到了一个令人佩服的地步。 话虽如此,她人应该是不坏。除了香水喷过多之外,对千波也 没什么危害。受到危害的是柳泽。 不是那种发自恶意的危害,但她似乎很中意柳泽,有一阵子相当露骨地对他穷追不放。比方说,千波就看过她在聚餐后硬是缠着柳泽娇嗔:「人家不想回去嘛~今晚住你家?」或是一边嚷着:「啊~人家喝醉了。」身体一边紧贴着他,柳泽的手肘因此还埋进那丰满乳沟之间好几秒。此外,千波虽然没亲眼看见,但也听说过她没经过同意就找上门,闯进柳泽房间的事。毕竟是学姊,柳泽也不好强硬拒绝,但对于现代男生中算是特别有精神洁癖的柳泽而言,在学姊放弃之前似乎为这件事烦恼了好一阵子。 因为曾有过这些事,总体来说在千波心中并不是很喜欢这位学姊。 从这样的玲那学姊口中冒出的要求是: 「小冈啊,听说你跟那个叫加贺香子的美女很熟?就是那个啊,有阵子对小柳死缠烂打那个女的。」 那是你自己吧——当然这话并没说出口。意外的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加贺同学吗?该说很熟吗……是有一起去喝过几次啦。」 「玲那啊,想找那女生一起去联谊呢。小冈可以帮我搞定吗?」 联、联谊?找加贺香子去吗?想都不用想,千波立刻用力摇头。 「我觉得……应该没办法。加贺同学不是那种对联谊有兴趣的型。」 「咦~为什么?下次联谊要来的可都是重要角色,我不想在女生的水准上妥协啊!」 所谓重要角色,不用问也知道,是对玲那学姊而言重要角色的意思吧。 「你想想看嘛,玲那也差不多该开始认真思考就职的事不是吗?这时候人脉可就很重要了,你懂的对吧?看怎样,小冈你不来没关系,但帮我叫那女生来。身为学妹,你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千波听说过玲那学姊将来想从事的职业。第一志愿是女主播。其次是气象播报员。再来是体育节目播报员。不一定要专属哪家电视台没关系,但绝不去地方电视台。大概就像这样……最后的目的是藉此——嫁给名人! 就正常管道来看,这希望实现的可能性相当低。姑且不论玲那学姊这人怎么样,首先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就是:敝校虽不是默默无名的大学,但也不是得过关斩将才进得来的那种菁英等级,光凭这点就很清楚了。既然成为大学小姐中的大学小姐,以「那个最漂亮的女生」身分加入演艺经纪公司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玲那学姊想要靠关系进入业界,就只能站稳「不管多漂亮的女生跟她都是朋友」的立场了。联谊对她而言和谈恋爱一点关系都没有,里头有的只是业务考量,只是如何创造人脉打关系。为此,玲那学姊安排了相当吃紧的联谊行事历,这事在社团内早就是出了名的话题。 千波心想,如果用最难听的话来形容,说学姊这样干的是老鸨的勾当也不为过。老实说,自己一点也不想主动帮她,更别说那个全身上下都以自尊武装的女王蜂加贺香子会甘愿成为学姊手底下的一颗卒子。要是敢拿这种事去拜托香子,搞不好千波自己还会先遭殃。 千波再次摇头重申。玲那学姊那张精致的洋娃娃脸上立刻露出不悦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说,玲那请你帮忙你也不愿意?」 「嗯呃——这么说好了,不但我没办法问她,她也绝对、绝——对不可能答应的。加贺同学和男友正在热恋中,对联谊根本不屑一顾啊。再说,我和她男朋友也是朋友,站在我的立场也不好邀她啦。」 「……啥?真的假的?真没用!」 学姊不爽地啧了一声,即使如此,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瞪着派不上用场的千波,玲那学姊开始到处找人出气。 「是说,今年的一年级怎么都是些没用的家伙啦?这届真是招生失败。」 和千波同坐一桌的一年级生马上察觉矛头指到自己身上,不禁尴尬地僵在原地。其他学长姊安抚着说:「怎么突然这么说?」「玲那突然抓狂了。」每个人都在苦笑。 「我有说错吗?今天也是啊,小柳又缺席了吧?而且理由还是为了打工?这太扯了啊,学长姊们都排除万难出席了,一年级小鬼竟然说什么打工不能来?太没礼貌了吧?是说,小柳上次期考结束时的聚餐也不当一回事跷掉了吧,我听过二年级的抱怨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糟糕。千波也僵住了。看来矛头正转向现在不在这里的那人。尽管直到刚才自己也在心里抱怨他差不多的事,但连学长姊们都这么想可就糟了。 更糟的是,坐在隔壁桌的另一个学长立刻接口: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因为不管怎么等他都没出现,二年级的就打电话问他现在人在哪?结果他竟然说『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去了』,连理由都没说。」 「啊——刚才他们在抱怨的就是这件事喔?」 玲那学姊满足地拨拨头发,耀武扬威地点头。 「小柳那家伙太瞧不起人了吧。得意忘形,他是不是误会什么啦?这样根本就没资格当学年领导,真的,干脆以后都不要来啊。我看那家伙退社算了。」 ——不被接受的单恋心情,竟然变得如此尖锐扭曲。话中渗出的露骨恶意连一旁的千波听了都不禁倒抽一口气,玲那学姊却更变本加厉。 「是说啊~就玲那个人的想法~是希望开除他的社籍啦。反正打工什么的想也知道是谎言,一定是在哪迷上某个无聊女人,猴子似的沉迷男欢女爱了吧?身为社员之一的立场、身为领导的责任、做人的礼数什么的,一定全都在性欲的威力下随内裤一起脱掉了吧?总之这种人最烂了!我们就以违反社团风纪之名放逐他吧——」 这……再怎么说,这话也说得太过分了。 这太过分了。即使连社团学长姊也看不下去,提醒玲那学姊「这么说就太过分了」,但千波还是无法接受。玲那学姊依然坚持「我说的是事实吧!」什么嘛,哪里是事实了。根本几乎都是你脑中的妄想。 要是香子在这里,绝对会反驳回去。她一定会用更过分的话语要那张果冻嘴住口……啊啊,快觉醒啊我体内的加贺香子!快反驳她!打断她,让那女人闭上嘴啊!绝不容许她再说出更多伤人的话! 千波丹田用力,朝斜上方微微抬起下巴,企图露出香子平常那种冷漠的睥睨眼神……看来自己这张脸是没办法了,只好做出最灿烂的笑容。转向玲那学姊,将与生俱来的不自然娃娃音装得更愚蠢幼稚: 「……说不定他是因为太害怕猴子似的露出半个胸部强迫他男欢女爱的某人,才会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啊~?」 转动眼珠,故意眨巴无邪双眼……讲了。 讲出来了! 「……」 玲那学姊马上发现那是在讲自己,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嘴立刻闭上。不久,只见她气得肩膀颤抖,脸颊涨红,粗鲁地推开桌子站起身。 尴尬的沉默几秒钟后,学长姊中的一人低头轻轻噗嗤一笑。像被传染似的,其他人也跟着笑了。「喂喂!」有个学姊这么说着轻敲了一下千波的后脑勺,即使如此,那位学姊自己也忍俊不住。 并排坐在对面的一年级伙伴偷偷朝千波竖起拇指。多谢!千波豪迈点头致意,(帮你出气了唷,小柳)脑中浮现不在这里的型男那张脸。虽然自己刚才还为了他的缺席嘀咕抱怨,但学姊的话实在教人听不下去。 杠上的对手是学姊,呛完之后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说,今后的发展或许有得瞧了。即使如此,身为朋友、身为伙伴,怎么能装作没听见。就像友舰遭受攻击时,我方也得开炮迎击一样啊。为你报一箭之仇啰。 ——经历了那件事,来到几天之后的今晚。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千波终于理解了,应该。因为这么一来事情就都说得通。 刚才,和自己不认识的人一起从居酒屋门帘底下钻过的柳泽侧脸浮现脑海,一次又一次浮现。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香子还踩着勉强的脚步向前走,双手也还没完全脱离写乐的姿势。万里朝香子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一脸狼狈的样子明显心里有鬼。「就那间店吧,那间店可以吧?」二次元君焦虑地指着某间居酒屋,千波一边点头「就那间吧」,心里一边还在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从来不知道,柳泽也有那种表情。 看起来既开心又畏怯,明明一脸高兴却又带点说不出的痛苦……这就是柳泽刚才的表情。看到柳泽护着对方先走,同时一边拚命看对方脸色一边配合对方步伐的模样,在那几秒内千波便已了然于心。 他,正在恋爱。 最近很难约他出来的事,即使千波邀约也回答「没办法」的事,原来都为了这个理由。不过,眼前的事态和上个月聚餐时玲那学姊那充满恶意的臆测完全不同。对柳泽来说,现在是认真的,赌上真心的紧要关头吧。这么一想就完全合理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滑翔机的角度俯瞰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如今那里恢复一片平静,黑发地毯只有轻微的晃动。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为了小柳好,大家别再骚动了吧。这样对小柳才是好事啊,就这么办吧。这样比较好。 (……进入守护模式了啊。) 无数个自己的黑发头颅之中,只有一张白色的脸像搞错什么似的抬头望向天空。那张脸上茫然的表情有点滑稽,正仰望着天空中无声滑过的滑翔机。 什么嘛。 你想说什么。 掠过上空,千波眼睁睁看着黑发头颅军团将还来不及说什么的白脸团团围住,在「住嘴住嘴给我住嘴」的声浪下被挤溃而死。这就是所谓的「抑郁而终」吧。还是「死人不会说话」。言语词汇真是了不起。 「喔,太好了,可以正常收看。怎么,一打开就这么狂野。j 为了确认电视能不能正常启动,万里拿起遥控器按下电源的瞬间,画面上出现的是数以百万计的大群牛羚,宛如黑色奔流般横越大草原的迁徙光景。 『……牛羚的大迁徙,在素有野生动物宝库之称的东非大草原是每年惯例的……』 万蹄奔腾的声音仿如天摇地动,非洲大陆该不会被震得移位了吧。 受到确实是「一打开就这么狂野」的电视节目吸引,千波正在拆纸箱的手停了下来,对着放在矮柜上的电视看得出神。 牛羚蹄子蹬地带起漫天尘土随风飞扬,那尘土就像自大地翻涌而起的茶色云朵。奔驰其中,充满爆发力忘我冲剌的野兽在高空镜头正下方只有颗粒大,空拍摄影机渐渐加快速度。地平线尽头,看不见的彼端,牛羚的大迁徙仍在进行。 「出现了!这群个体自我薄弱的家伙……」 听见千波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这句,香子转头问:「你刚说什么?」 千金小姐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老老实实替千波的窗帘一一别上挂勾。虽然降尊纡贵破天荒提供这种服务的香子本人表示这只是「觉得很稀奇就做做看啰」,无论如何还是挺感谢她的。 「没、我没说什么啊。我只是在想,那群牛羚全体一定拥有某种共同意志吧。要不然怎么能这么整齐划一,并驾齐驱地朝同一个方向奔驰咧。」 「讨厌啦!」 香子突然故意动作夸张地让手中的窗帘滑落,转头望着自己那还拿着遥控器呆站原地的男友。 「万里,超音波突然讲了好不可思议的话喔,怎么办?我应该顺着她话头搭腔吗?」这根本就是故意让他复诵的说法嘛。 「应该应该,是你自己先问人家的,当然要负责到底才行。」 另一方面,万里那嘻皮笑脸的说词也很刻意。知道了。香子说着再度转身面对千波。 「听好啰,超音波。给我听仔细,那个啊,是动物。」 用「上对下」已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态度,看她的视线,根本就是天神睥睨人间的境界。 「那种事我看就知道了好吗……」 「动物是很单纯的,只为追逐美味水草而迁徙唷。」 「咦?大家都在同一个时间点吗?以同一个方向为目标吗?在没交谈过没开过会没拟过行程的状况下?」 「答案很简单。是被『雨』引发的啊。来,你想像一下……季节交替,雨降在非洲大地的情形,好吗?哗啦……」 陶醉地闭上双眼,香子双手忙不迭上下舞动。应该是在模仿下雨的意思吧。「雨水沁入干涸的大地,来自上天的恩惠……翻卷的雨云,温暖的风……来自远处铃鼓声般的雷鸣……喔喔,野生王国啊……get wild!」到最后竟还朗诵起新诗来。不过因为太有趣了,姑且让她继续下去。 「不久,一头牛羚发现了。『咦……?从远处某地,好像飘来被雨淋湿的大片草香唷?』」 完全化身为牛羚的香子双眼依然朦胧陶醉,一只手放在胸前「咻!咻!」甩来甩去,大概是模拟用尾巴赶苍蝇的意思吧。 「『看来远处似乎有挺不错的草地喔……唔姆唔姆,让我瞧瞧,是对面那个方位吗……嗅嗅。嗯?这附近的草吃得差不多了,不如过去那边看看吧?』……啪跶、啪跶跶、啪跶啪跶……『啊?其他的家伙也来了嘛!糟糕,不快点去草会被吃掉的!』跶!跶跶!从淡定牛步到拔腿狂奔的集团心理!跶跶跶跶大爆走!结果就是像你看到的这样!」 咻!香子伸指用力朝电视萤幕比划,混浊的河流表面呈w佐清状态伸直双腿肚皮朝天的牛羚尸体浮在河面。(注:佐清为推理小说《犬神一族》中的人物,特征是带着白色面具) 已有部分腐烂膨胀的尸体从四面八方招来成群的苍蝇。溺死的家伙、精疲力尽被河水冲走的家伙、拚命挣扎却仍难逃被从屁股一口咬下,沦为尼罗鳄盘中飧命运的家伙——啊啊,被吃掉了、被吃掉了啦!鲜血和内脏四处迸散! 『……渡河之旅是一段极为残酷的过程,从塞伦盖蒂出发的大群牛羚还未抵达马赛马拉就失去了生命……』 呜呃……千波不由得别开目光。身为一个以影像制作为职志的人却很难忍受血腥场面。诸如猎食画面和生产画面等,都是她相当不能接受的类型。 「就是这么回事啰。」 香子毫不在意地看着电视点头。 「牛羚并不是凭着什么集体意志才狂奔的,它们各跑各的,只为了想吃草喔。起因应该是下雨淋湿草地散发的草香。所以牛羚才会同时出发。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真的吗……总觉得无法接受耶。」 微微掀开眼皮确认荧幕,血腥画面已经结束了。正在小憩的牛羚群中混入了大型鸟类,不知道啄食着什么。 「为什么,你给我接受啦。」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啊。其实千波对牛羚本身并没什么兴趣或特别执着,只是刚才的说明无论如何都难以认同啊。 「可是你想想看啊,如果真的只是想吃草,有必要每年都这样全体牛羚团结一致朝同一目标迈进吗。草这种东西,会长的话到处都会长吧。」 「……所以说,就是那边的草特别好吃啊,大概。」 「真的吗?非洲这么大耶?牛羚也会一直代代繁衍啊,即使如此还是一样吗?再说,其他草食动物也没人像这样一下过雨就大费周章地集体迁徙吧?」 嗯……正当香子 摇头晃脑时。「啧啧啧,你们两个。」万里以莫名内行的姿态插了话。 「那个啊,是有个大叔在前面引导的啦。」 啥?千波和香子两人不禁发出惊愕地同声齐唱,抬头望向站在房间中央的万里那张怡然自得的脸。该怎么说呢,总之……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吧。被他这么一说,刚才几乎就要逼近的神秘核心现在又一口气跑到远远的地方去啦。 「咦?什么为什么?我有说错吗?难道不是有个类似饲主立场的人经过种种计算,巧妙引导牛羚群往下一个放牧点移动的吗?就像牧牛或牧羊那样啊。否则这么一大群牛羚怎可能乖乖成群迁徙,还能正确朝同一个目的地前进?」 「你在说什么!哪来的饲主养得起上百万头牛羚啊!」 千波不由得如此反驳,香子也跟着指责万里。 「万里你太小看非洲啰!吼唷真是的,详情请上网查询啦!用牛羚和集体迁徙之类的关键字google一下就知道了啊!」 必须顺便说明的是,笔电和冈机都还在千波手提行李的背包底层还没拿出来。只是现在也没有多余体力用手机慢慢检索了,一早开始踏上的这条搬家入厝的路程,实在比想像中的还要长途跋涉。 回过神来,现在都下午四点半了。 射进座北朝南阳台的已是向晚斜阳.将千波即将一个人生活的这间公寓套房染成了橘黄色。 原以为搬过来之前已经严格筛选过行李了,没想到搬进来之后重新检视,才发现好像有点多。墙边还堆着几个瓦愣纸箱,等待千波拆封。 瓦斯总开关已经打开,水电也都ok了。虽然左邻右舍外出不在,也把打招呼的信件和礼券放进信箱了。剩下的只有等为了配合新家尺寸而新买的冰箱送到。但是,早就过了预定送达的四点却还没到,看来该打电话查询一下了。 没有自己搬不动的家具,也不是特别需要人手。就连双亲今天都没打算要来帮忙。他们预计这周末才上来东京,回原先在锦系町住的公司宿舍做最后检查并办理交还手续。 至于千波,原本打算自己完成搬家,等全部整理好后才招待朋友来玩。没想到万里说从明天开始暂时要回老家一趟。所以,虽然也称不上是什么饯别,总之他和香子两人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来帮忙搬家一直到现在。 在这位于东京一隅,完工没几年的出租公寓其中的一间套房。 千波今天离开了打从中学时离开福冈老家搬来东京后,便一直与双亲共同生活的那个家。今后,这里就将是自己一人生活的住处了。理论上和成群牛羚奔驰的大地相连,应该称得上是那片大地尽头的小城镇。距离车站徒步大约六分钟,二十平方公尺左右的小房间。 由于预算的关系只能放弃新成屋,不过这里倒也干净清爽,通往车站的路不会太阴暗,公寓里也附设二十四小时都能倒垃圾的清洁站。整体感觉还算可以,木头地板的颜色也不难看。环顾堆满纸箱的空间,千波察觉自己正盘算着「在那个角落放点绿色盆栽好了,像是马拉巴栗或姑婆芋之类的」。看来,尽管嘴上说什么还可以,其实自己根本就很期待。 此时。 「你看,就在你满脑子牛羚时我完成这个啰!」 香子提着装好挂勾的窗帘得意起身。白底窗帘上设计成像拿笔涂鸦上去的小鸟图案。这是为了配合新居尺寸刚从家具卖场买回来的新品,因为特地拆下一起搬来的旧家房间窗帘尺寸不合,不得以只好丢掉买新的。 「喔喔,谢谢你加贺同学!辛苦你了吧,请休息一下~」 「给我吧,香子。我来把窗帘挂上去,小冈,有椅子吗?」 「可以麻烦你吗?不好意思,真是帮了大忙。」 千波打开折叠椅,从下方扶着椅子支撑。赤脚的万里「嘿咻」一声踩了上去,把手搭在窗帘盒上,一定是顾虑到窗户才刚擦干净,为了避免沾上手印才这么做的吧。 本来还打算全都靠自己,结果今天实在让这对情侣帮了太多忙。尤其是万里。不但手脚俐落地帮忙将新买矮柜组合起来,在千波自己尝试挑战前也三、两下就插好电视机配线,现在又代替个头娇小的千波装窗帘。要是把这些事告诉四月时的自己,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那个加贺同学竟然和多田万里交往了,而且还来帮九月时的我搬家什么的——嗯,她一定难以置信吧,绝对。 下次请他们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招待大家到死。顺便当作答谢今天的帮忙,得认真计画一番,让他们尽情享受、开心度过才行。千波一个人扶着椅子,内心激动地下定决心。 「万里什么时候回来?」 「嗯,还没决定耶。很久没回去了,想回去个一星期左右,一直待到下学期差不多要开始的时候再回来。刚好也有点事得回去办,就看到时候行程怎么安排了。」 「回去办事?」 「嗯?喔……呃,是高中同学会啦……其他还有一些……」 「喔,要开同学会啊!那一定可以见到很多高中时的朋友啰!万里你老家是在静冈吧?哪个高中?足球是不是真的很强?」 「超音波!」 香子突然大吼,总觉得那声音大得不对劲,千波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她。香子则用手做出扇子扇风的动作望着这边说: 「大概是因为做太多手工了,我现在好累,有没有什么冷饮可以喝?」 「啊!饮料!」 糟了。千波懊恼得想拍打自己的膝盖,可惜腾不出手没办法。 「对喔饮料,我得去买才会有。你们等一下喔,便利商店就在附近,我赶快跑去买。」 「那我要无糖的……不对,不行啦。你忘记送冰箱的啦,再怎样也应该快到了吧?送来的时候你不在怎么办?」 「嗯……要是那样的话,就请加贺同学假装是我签收吧。总之,你只要装出听起来笨笨的假音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才不要咧……话讲一讲真的好渴。没关系,刚好腿也快水肿了,不如我去买吧。从车站走过来时经过的那间是最近的便利商店吧?你要喝什么?」 「呃,那我要冰的茉莉花茶或乌龙茶……真的可以麻烦你吗?」 「嗯。万里要什么?」 看到香子很快地抓起钱包、手机和阳伞站了起来,万里也停下正在挂窗帘的手。「啊——那我要汽水类的。还是我跟你一起去?」香子却说: 「不用了,其实我第一次来这附近,现在超想去探险一下的。」 嗯呵!只见香子耸起肩膀灿然一笑,就这样穿上高跟凉鞋,从玄关走出去了。 哎呀,只剩下自己和万里两个人了,才正这么想时。 放在地板上的千波手机震动了起来,本想放着不管的。 「快接啊小冈,那震动的声音楼下听得还满清楚的喔。是说该不会是送冰箱的吧?我这边站得很稳,你不用扶着没关系。」 「真的?」 一人生活的前辈挺了挺下巴,千波才将手从椅子上放开,抓起手机。由于脑中认定打来的就是送货员,想也不想就按下通话键。按下去之后才惊觉来电人的名字。唔,这下全身僵硬也来不及了。 「喂~喂?小冈啊?」 怎么会有这么一看就不吉利的名字啊——是玲那学姊打来的。 以通话时间来说,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然而,就在这几分钟内,灵魂不知道死掉多少细胞,千波手上还抓着手机,坐在浴缸边缘站也站不起来。 惨了。 事态的发展令人震惊,同时令人不知所措。 尽管有点慌乱但却充满希望的「新生活模 式」,在玲那学姊一通电话之下瞬间被逼着陷入「四面楚歌走投无路」状态。不管怎么说,在现实生活中并不习惯遭遇这种真实人性战场的千波’这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惨了、惨了、惨了啦……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圃。双手抓住绑在头上的丸子搓揉、拉扯。怎么办,伤脑筋,惨了啦。 「小冈,窗帘装好了喔。」 大概是担心一直不从浴室出来的她,万里从门口探头进来,一看到千波的脸就惊讶地「咦?」了一声。 「什么?怎么了?你没事吧?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跟刚才的电话有关吗?是谁打来的?」 「社团的……学姊……」 没想到回答时自己的声音这么虚弱。 「……总之,我把窗帘装好了,你先过来看看好吗?」 好不容易站起来,踩着踉跄的脚步走回房内时,午后的阳光比刚才又柔和了许多,带着沉稳的色调落在地板上。光线从大落地窗照进来,穿透有小鸟图案的全新窗帘。 连蕾丝窗帘一起,万里已完美地为千波的新居装好窗帘了。即使是屋内仍堆着不少纸箱、刚搬完家的房间,好像也隐约开始有点女孩粉嫩水润的感觉了。才装上一幅窗帘而已,气氛就比刚才好太多了。千波不禁瞬间忘了担心的事,在自己明亮的屋子里转着圈圈。 「……哇,谢谢!哇……没想到随便选的窗帘还不错嘛……」 「还有呢?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用不用,真的已经没有……」 靠近窗边伸手唰唰拉动窗帘,千波抬头望向这意外可靠的男性友人。万里距离千波两步之遥,难掩担心地望着她。 香子还没回来。从便利商店到家里,单程花不了五分钟,她随时都可能回来。如果想商量就要趁现在。香子在场绝对说不出口,所以只有现在可以说了。可是,就算告诉万里,说不定也只是带给他困扰。另一方面,若是不说的话,万里一定会更在意而且继续担心自己。 怎么办—— 千波拨弄着窗帘好一阵子,内心犹豫了好几次。 「你跟电研的学姊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听到那声音是个女的,她是谁啊?」 万里这种问法,让千波知道非说不可了。就算不说,万里也不可能就不担心。不,还是快点说明吧。 「……其实……事情……有点不妙……」 「因为刚才那通电话?」 对。千波点头。 那通突然降临的不吉电话,以『好久不见~』开了头。 『小冈啊,上次聚餐时玲那说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就是,要你安排加贺香子去联谊的事。那个啊,就是明天了喔!』 啥? 千波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狭窄的浴室里莫名尖锐地响起。一想到可能会被万里听见,才慌慌张张压低声音。 『你说明天……可是那件事当时我不是有说不可能,也已经拒绝了吗?』 『嗯~其实呢,现在事态有些转变了唷~我认为小冈现在没有办法拒绝玲那的拜托喔?想听吗?关于事态有什么转变?』 『……就算听了,不可能的事还是不可能。』 『哎,你就听听看嘛。小冈你一定知道园游会时要举办放映会吧?毕竟你都报名角逐参加了。』 放映会——这是电研所有社圃活动中最重要的重头戏。在每年秋天的园游会中,社团会向学校商借整间教室举行作品放映会。在大蛋幕上播放社团成员制作的影像作品,说起来也就是成果发表会。 话虽如此,由于有时间限制的问题,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发表,内容不好或完成度不够高的也不行。执行部成员会在事前举行选拔,只有获选作品才有机会在园游会当天问世。据说每年都会刷掉好几部作品。也因为电研是历史悠久的社团,毕业学长姊中成为电影导演或电影公司相关人士的大有人在。他们每年都会回来参加园游会,就为了观赏这些作品。只要获得放映的机会,就能听取专业人士观赏后的感想。千波今年也以影像制作者的身分表明参加选拔的意愿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让他人欣赏而制作的作品,早已悄悄点燃千波的创意人(还不成气候就是了)斗志。 可是,这跟明天的联谊又有什么关系—— 『听说小柳也要参选是吧。他好像很投入,已经开始收集材料了唷?一年级的还真是有干劲啊~不过,就怕这干劲最后白白浪费呢~』 『……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玲那是今年放映作品的选拔委员长啊。我自己举手说我要当我要当~就当上了呢。换句话说,要是惹玲那不高兴,要刷掉你是轻而易举的事,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是小冈你还是小柳,都一样。』 也就是说……这是威胁? 在玲那不怀好意的态度下,千波几乎当机,整个人就像被灌下冰冷难喝饮料时的喉咙般僵硬发直。做不出任何回应,只能听着玲那学姊继续说下去。姑且不管她所说的内容(虽然不能不管),没想到真的有人做得出这种事啊。一个大学女生,竟然做得出这种事。不就只是个大学社团吗。不就只是个联谊吗。为了这点小事竟然威胁学妹’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威胁。这岂不摆明是权力迫害吗。 『要是不愿意,那就只能答应玲那的拜托啰。』 『怎、怎么这样……你在说什么啊?不可能的!再说,明天也太突然了吧!』 『是~吗?那就只好请你明年再加油啰。哎呀不行,明年玲那还没毕业,只能再等下一年的机会了呢~啊,不过很难说喔,毕业后我还是继续回来露面好了。无论小冈升上几年级,玲那的立场高于你的事实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怎么这样,我会去找其他学长姊商量的!』 『你试试看啊?玲那绝对会否认到底,难道你想掀起一年级小冈和三年级玲那的全面战争吗?现在是向我宣战的意思啰?』 『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话说回来啊,小冈,要是你对玲那的做法有所不满,干脆退出社团不就好啦?和小柳一起。顺便连师傅也……听说那个师傅啊,在学校里一个朋友也没有呢。好不容易要在这里交到朋友了,真是可怜哪~都怪没用的冈千波,害他要从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天地被放逐了呢。』 『请你不要这么做!……我明白了,那我去总行了吧!明天,我会豁出去穿紧身洋装出席的!也会卯起来跳舞炒热气氛!你觉得怎么样?』 『嗯~很可惜,这次的男人追求的不是小冈你这种型的女生。明天带加贺香子来,绝对喔。否则……你知道的吧?等一下我会把时间和地点mail给你,接下来就靠你好好努力了喔。像只猴子一样,拚命露出半个胸部。好啰,那就明天见吧。」 ……就这样结束通话。 一切都很清楚了。 这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报复。或许也包含纯粹的恶整意义在内。 因为七月聚餐时自己和玲那学姊杠上的事,让她一直记恨到现在吧。 自己被整,还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但连小柳和师傅都被当成人质挟持,还被要求交出香子去做她经营人脉用的棋子。要是不愿意配合,三个人都无法继续在社团活动了,如果对这种做法不满,就只能离开电研。 「太过分了啊!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 听了千波的话,万里也显得很愤忾。 这也难怪。任谁听见自己珍惜万分的女友被视为利益输送的棋子,这种卑劣的事光听就不可能有好心情吧。 「竟然为了经营人 脉,叫香子去参加那种……那种聚集了业界人士的高……高级联谊……噗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万里竟然像被点到笑穴一样大爆笑了起来。 「叫香子去参加联谊!总觉得她一定会捅出什么搞笑短剧之类的失败漏子。何、何必自投罗网去做这种带领整桌人一起毁灭的傻事啊!」 「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然你想像一下嘛!是那个香子耶?那个会瞬间化身牛羚编织出非洲新诗的女生,在那种场合要怎样才不会格格不入啊!」 看着真心觉得好笑的万里,千波的心情也逐渐不可思议地轻松了起来。 「听你这么一说……噗……!」千波笑了。确实,说得没错。香子外表虽然是个完美无缺的美女,事实上却完全不是如此。倒不如说,她一点也不正常。那副德性,那种怪异的程度。真要说的话,倒不如说是个废柴。唯有超越她给人的这些复杂感受,才能真正理解香子这个人的本质。而玲那学姊跟本不知道这个。 两个人笑得停不下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瘫坐在木板地上。万里一边喘气一边用手指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水。 「……哎呀,笑过头了……总之、可是……嗯。不管有多好笑,这事还是让我很不爽。」 果然。他的眼睛透露着怒气。 「我没办法把这当作区区一次联谊。只要一想到有人自私地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利用香子,我就……我就觉得很不爽。这种感觉我难以忍受。」 「就是说啊,绝对不能接受。」 「别的不说,她的做法就让人看不下去。不只小冈和香子,还把我最重要的闪亮伙伴柳兄和师傅都卷进去。这么过分的事,你应该告诉其他学长姊啊,没必要任由她宰割……我是·这样·想的……」 千波承受不住脑中烦恼的重量,头垂得低低的。万里一番耍狠的话也没说完就中断了,可以想像他一定正眨着眼睛往这边看吧。 「不过,也是啦……毕竟对方是社团前辈,这真的有点为难。要是正面宣战吵起来,就算明显是对方的错,也难免破坏社团原本和乐融融的世界观吧。」 「就是这样啊……如果只有我自己,或许还真的可以跟她撕破脸。问题是还有小柳他们,师傅更是因为我邀他才加入社团的。再说,好不容易跟其他伙伴还有学长姊相处得这么融洽,我不想破坏感情啊。可是,我又不想任凭她威胁却还不了手……也不想让加贺同学知道这种事。」 连自己都受不了这情绪低潮的空转状态,千波烦躁地拨开浏海。不管选哪条路走,结果都只会让自己不开心。 「不然,干脆全部跟香子说了吧?」 以正座姿势跪坐在地板上的万里说。 「她那人还满爱起哄的,说不定会嚷嚷『得好好制裁那卑鄙的学姊!』之类的,做出能完美解决有切……或彻底毁灭一切的计划。当然也不排除事态反而变得更复杂棘手的可能性啦。」 千波无论如何无法赞同万里的提议。面对万里,用一样的姿势跪坐,但千波的身体蜷曲得更夸张,几乎全身都要对折了。 「……我就是不想这样啊。因为……你想想看嘛。上次出车祸的事之后,加贺同学她好像一直觉得欠了我什么。」 所谓上次出车祸的事,指的是香子开车打瞌睡,让千波受到轻伤的那件令人一想起来就极度忧郁的事。发生那件事之后,香子闭门不出好一阵子,最近好不容易才开始恢复身为人类的活动。对千波来说,那只是一件想赶快忘记,也希望香子赶快忘记的恼人过去。 「要是现在找她商量这件事,加贺同学说不定会说『都是我害超音波受伤的,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这么忙我不帮不行!反正只要我去联谊事情就解决了吧?』别看她平常一副高傲属性,其实个性里也有这种地方不是吗。可是我绝对不希望她这么做,也不会让她这么做。因为……那场车祸又不只是加贺同学的责任,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欠我』什么嘛。要我认同她有欠我什么,甚至利用这一点要她去做什么,这我死都办不到。」 嗯唔……万里双手抱胸沉吟了起来。 「小冈想说的我大致上明白,可是……对啊,真伤脑筋,怎么办才好呢。危机当前,偏偏我却明天就得回老家,抽不出时间来帮忙啊……对了,不如我把出发时间改成晚上……」 「不用、不用啦。真的不要为了我改变你的预定计划。」 千波慌张地用力摇头。 「家里的人一定很期待万里回去。再说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独力解决的事。你能听我说已经很好了,真的。总之,我也能笑得出来了。要是没有万里,恐怕我现在还坐在浴室里捏弄头上的丸子吧。」 「这是没关系……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把包括『不希望香子觉得她欠你什么』在内的状况全部跟她说明耶?小冈你怎么想,就全部说出来。」 「不、不、不行。这我办不到。我没办法这么做。我不想把加贺同学卷入这么令人不愉快的事,这又不是她的责任。」 「不然等香子回来,由我来跟她说?」 「……我觉得那样反而会让事情更复杂。因为,从万里口中说出联谊这种事,加贺同学一方面对我抱持亏欠,认定『不去不行!』,一方面对万里却会进入『你怎么不阻止我!』或『我不能去!』模式,或许会让她陷入混乱啊。」 「那到底该怎么办?你说要独力解决,具体打算怎么做?」 「……我还不知道,可是……总之万里你先什么都不要跟加贺同学说好吗?万里不是说今天晚上为了收拾返乡行李要先回去吗?所以我跟加贺同学约好一起吃晚饭了。在那之前我会想想各种办法的。」 「想想各种办法……我说小冈啊……」 万里无可奈何地望向千波。就在这时门铃响起,对讲机萤幕上映出的是站在自动上锁的公寓大门入口处,双手抱着大量饮料点心的香子。 「总之,你先别告诉她。我自己会想办法。啊,当然也别告诉小柳喔。」 「……小冈……」 甩开万里似乎还想说服什么的视线,千波起身解除自动门锁。既然打死都不愿改变自己的想法,那又何必找人商量呢——或许会被这么认为吧。 就算被这么认为也无法辩解什么。只能说,单纯是自己内心太软弱的缘故。 发生在自己世界里的问题,只有自己能解决。心里明明理解这一点,却不由得试着依赖别人。这么软弱的自己,对别人来说只是个大麻烦。 「整整一个礼拜耶!分隔两地!大约两百四十公里的距离!啊啊……虽然无法忍受但也非忍受不可但我真的无法忍受!好痛苦!」 「……」 「这正是爱的试炼!对了,我要在这无法见面的一个礼拜内瘦下一公斤!虽然现在正在吃牛排&炸虾特餐这种分量十足的东西,但是从明天开始我要变瘦!」 「……」 「唉……好寂寞喔……忍不住想去跟踪他……啊啊,不行不行香子,想偷偷跟到静冈去是不可能的事!再怎样途中也绝对会被发现i……对了,不如你家暂时让我借住吧。我会带游戏之类的来。是说,不如去租dvd吧,本周就定为爱情喜剧周如何?因为万里不喜欢,都不肯陪我一起看。第一部一定是『bj单身日记』第一集吧。接下来当然是『爱是您·爱是我』!还有『新娘百分百』跟我最爱的『电子情书』也要看!也别忘了『麻雀变凤凰』!『罗马假期』!」 「……」 「……你有在听吗?」 「……啊……嗯……」 坐在对面正秀气规矩吃着家庭餐厅特 your eyes only 1.我发生了什么事 从以前我就一直在想,香子和二次元好像挺合得来,真教人意外。 看,现在也是。 稀稀落落的哥德式剧场观众席。他们两人并排坐在红色豪华的椅子上,相亲相爱地共用一个望远镜眺望舞台。时而把脸凑近低声交谈,但说话的声音和内容我听不见。至于他们两个究竟在看什么呢…… 他们在看的就是我。 我,一个人站在舞台上,正面临相当困扰的事态。 首先是裸体。光是这样就足以构成犯罪了。灯光下如晨露般闪闪发亮的,是阴毛上的金葱。这毛茸茸不正经的闪亮造型,正不由分说地提高我这个生物今晚暴露在人前的出丑等级。 当然,闪闪发亮的地方可不只阴部,从头顶到脚尖全身都是。我全身上下被涂满掺了金葱的油,身体又油又亮充满光泽,像只恶心的肉色蟑螂,独自伫立在剌眼的聚光灯下。 不只如此,我还戴着内裤。一件用油亮低俗的金黄色布料缝上亮片,除了说是给变态用的之外无法做其他解释的比基尼式小裤裤。 ……戴在头上。 我就这样,把那个,戴在头上。 本该用来遮住三角地带的部分现在却装在头顶,从原该供双腿伸出的两个洞里,头发像狗耳朵一样伸展出来。而我现在正一边甩着这相当于耳朵的部分,一边默默计算。计算踏出脚步的时机。 波、波、波、波。配合这规律的节奏声,我正准备后空翻。香子和二次元就是来观赏这个的。波、波、波、翻!波、波、波、翻!波、波、波、翻!我必须配合这节奏后空翻。高高地,流畅地、优雅地、正确地、不断地、华丽地、美丽地翻滚。 然而,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踏不出第一步,找不到正确时机的我,无比困扰的以这副惨状站在舞台上持续出丑。波、波、波……唔唔。这次又没跳出去,不行。 因为手太滑了,我很害怕。 要是不顾一切踏出一步向后翻滚,要是落地那-刻手撑在地上时突然「咕溜!」滑出岂不就糟了吗。后脑勺一定会直接撞上坚硬的舞台地板,撞得头破血流。 望着膝盖一个劲儿发抖,却始终不敢踏出第一步的我,香子和二次元又在说什么了。是不是在嘲笑我是个没用的垃圾呢。还是,那家伙不行啦之类的。可是恐怖的东西就是恐怖啊,有什么办法嘛。 就在踌躇之间,突然感到从戴着内裤的头上……有一道温暖的液体缓缓流淌。是冷汗吗?还是头发上抹太多的油。 那液体莫名黏稠,沿着鼻翼下滑,啪答,滴在赤裸的脚边。低头一看,竟是出人意表的浓黑色。 咦?我诧异得发出声音。 这……不是血吗? 是说,打开黏腻的双手仔细一看,原来把手弄得如此黏腻的真凶就是这红得发黑的血。我的血。摸摸头,果然还是血!而且还很痛!明明还没后空翻,为什么我的头已经破了,还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这样!(这句当然是模仿松田优作)。 波、波、波…… 此时,正拿着望远镜看我的香子说话的声音,就像把脱落的喇叭线重新插上一样突然传进耳里。 「不然,你可以帮我拍一张照吗?」 接着。 「喔,好啊好啊。你等一下喔……相机启动好慢喔,来,笑一个。」 这是二次元的声音。 就在这一瞬间,一切都了然于胸了。 全裸的闪亮阴毛、头上的变态小裤裤、还有为什么非后空翻不可的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之中。换句话说就是梦。 快睁开眼睛啊。 「……唔……」 再来。 「……什么嘛。」 呼吸。 「……你们是来参观我的吗……」 清醒。 回到现实世界吧——从昨晚开始,我就来到新宿外围地区一间阴森医院,并在其中一间病房住院了。 对于刚从午饭后的瞌睡中清醒的眼睛来说,这白光无疑是太强烈了。光线之中,一边说着 「哎呀」一边戴上眼镜的香子,以及把嘴巴缩成了「0」字,没戴眼镜的二次元的脸,逐渐清楚成型。 没记错的话,那眼镜应该是二次元的。二次元拿在手上的iphone摄影镜头正对着香子。 「……就两个来探病的人而言,你们玩得挺开心的嘛……」 这两个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竟然在人家住院的病房里聒噪举行这么欢乐的摄影会! 「啊,这个吗?是因为啊~我一直在找好看的平光眼镜啦。」 一边说着什么藉口似的对我摇头,香子一边将眼镜还给二次元。 「刚好我想要的就是二次元君戴的这种镜框,所以就请他借我试戴看看,没想到度数太深我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我才问她说,要不要我用iphone帮忙拍起来给她看……不对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俐落地接过眼镜戴好,二次元虽然仍坐在椅子上,身体却从上往下对着躺在床上的我靠过来。脸靠太近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柳兄?发生什么事了?」 「对啊光央!我们是担心才来看你的!怎么会受这种伤呢?」 香子喀啦喀啦地把椅子拉到病床床脚边。从我们两人现在的距离来看,简直就像病况危急的亲人与家属,可是事实上我的状态根本就没那么严重。 头上的伤口缝了四针。精密检查的结果,除了流血之外没有其他异常。虽然院方要我再住一个晚上,可就连这样我都觉得太夸张。 波、波、波……连我在瞌睡时都侵入脑部的节奏声,原来是注射抗生素和止痛剂的点滴发出的声音。应该说,是滴入血管时的节奏吧。这止痛剂相当有效,伤口几乎已经不觉得痛了,也因此不知不觉意识朦胧了起来,一个不小心就睡着了。 因为最便宜的大病房已经客满了,即使不情愿也只好住进双人房,没想到另一张病床是空的,导致这里成为优雅的单人病房状态。彻底的安静、雪白,使得一切感觉都呈现轻微麻痹的状态。虽然设有电视,但若没买电视卡就不能看。心想算了,反正只要再住一天,用手机上网或发mail应该就够了,更重要的是浓烈的困意一直断续来袭,根本没空觉得无聊。 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看时间。不知为何病房里没有时钟。刚过下午两点不久,手机里的未读信件有两封。一封是香子的「现在要跟二次元君一起去看你了喔。」另一封是二次元的「我要跟加贺同学一起去看你,有想要什么吗?」可惜,要是早点看到这封信就可以叫他带零嘴来了。这间医院的伙食有股怪味,不大好吃,分量也不够。 「不会吧,光央,你现在才要读我们传的mail吗?」 「对啊,我睡着了没注意到。是说我没什么事啦,真的。只是一个不小心而已。」 咦——二次元和香子同时皱眉低吼。 「一个没什么事的家伙会弄到要住院?一个不小心是怎样不小心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昨天晚上起,这已经是第三次从头说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最初是跟处置伤口的医生说明,其次是今天早上接获通知赶来的母亲。然后是现在,对眼前的二次元和香子说明。 我重复着第三次「打工时从楼梯上跌下去」的说明,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将被绷带缠得密密麻麻的头放回太软的枕头上,口中一边随意发出「啊——」的声音,一边感 觉着眼皮深处沉重的困意。我想抗拒,但却有种从背后被强制吸入某处的舒适感。 波、波、波……那个。 那个节奏才没有这么可爱呢。应该要更低沉、更钝重。 啪答!啪答啪答啪答! 嗯,就是这种感觉。在这之前应该还有个「砰咚」才对。 先是「砰咚!」然后才是「啪答啪答啪答」! 「……昨天,我去当注酒舞男……啊啊,不行了,好困。」 什么是注酒舞男?香子歪着头问,我看见二次元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总之,颇为可疑。」 「唔姆,花枝确实是颇为详细呢(注:音同颇为可疑)」。 两人相视点头的表情轮廓在这之后,再次融入黑暗之中。 那么,先从注酒舞男是什么开始说吧。 「你今天就当注酒舞男吧!」 突然被社长这么一说,我连那是什么,还有到了工作现场之后该负责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此时我的眼神正不由分说地被某样令人遗憾的东西吸引。 不经意地,以下这段文字在脑中复苏。 『男人都是猎人。只要一看到摇晃的摆动的发光的若隐若现的东西,视线就会自动追上去,这是本能。所以想吸引男人目光时,一定要戴会晃动的钻石耳环或项链!』 ——这是在上法学课时,坐在前排的女生拚了老命正在研读的《万人迷圣经》上的一段文字。因为她实在太认真太仔细,那一边读还一边划线作记号的模样吸引了我,到最后连为了打发时间而从后面偷窥的我都把那整段文字背起来了。不过,这个情报还真的是正确的。正确到让我好想去告诉那位不知名的女同学「那本书说的是真的呢」! 「还有,今天来的客人都是野兽!他们很危险的.要小心!」 喵喔! 模仿猫科猛兽伸出勾爪、门牙外露的社长肥胖的身躯穿着金龟子般鲜绿色的蟒蛇纹西装外套。里面的上衣是黑色网状。该说是网状吗……不如说是网袋……?弹力十足的材质无比密接地紧贴着被誉为「全内脏鹅肝酱」、「八头牛份的沙朗牛排」、「坐下来后的三温暖座垫上出现屁股形状的肥皂」等的社长肉体(或该说脂肪体),不断强调出浑圆隆起的曲面。每当他从正面掀开西装外套时,我的目光焦点就会被那两颗激突刺穿,再也无法从那上面移开。 从网眼里 喷射出来的 是乳头吧 光央 坚挺!坚挺!激突的顶端尖得令人联想到火箭。从刚好和乳晕一样大的网眼中被挤压出来的,正是社长那两颗宛如用传统柿染染成的特浓巧克力色乳头,弹力十足的挤成了三角锥体,从正面发动攻击、突剌而出。仿佛像是呼喊着「我在这里、在这里唷」般强调着自己存在的那两颗,闪燥着微妙的光泽,在任性的赘肉弹跳拉扯之下摇晃、摆动、发光,同时若隐若现于敞开的西装外套衣襟之间。明明是绝对不想看见的东西,不知怎地就是会看见。明明眼光绝对不想追随,却不知怎地就是会追随上去。仿如美人鼻屎般的向心力。 「……不过,社长您这衣服,怎么说呢……超惊人的吧。」 「啊?你说这件?这是拿以前jean-paul gaultier设计的衣服重新改造过的唷~」 这事可千万不能让jean-paul gaultier知道。损害他创作灵感与美感的可能性太高了。我发自内心深切地这么想。 「先别管这件衣服了,快点准备吧你!你不是迟到了吗?搞什么啊,就只有那种有女生出席的健全系活动才兴奋猴急地提早出勤~!你这个色武士!小色狼!迟钝直男细软猫毛!啊~讨厌啦你好帅喔~~~……」 说着,社长的手毫无预警地抚上我的双臂。网眼乳头÷男人本能=(被骂+被摸+被火热视线紧盯)x性骚扰=高额时薪。这种令人嫌恶至极的方程式也只有在社长主办的活动上打工才可能成立。 今天的工作现场是市中心的某家夜店,公司派遣过去表演的活动内容则是「伤心少女限定之夜」——只要认定自己是伤心少女,肉体性别为何无关紧要,简单来说就是女人和gay混在一起用饥渴的目光欣赏年轻男人并从中寻欢作乐,再以超夸张的爆裂音量播放浩室电音的活。 一如往例,这是从深夜到早晨的打工。虽然过程有各种难受,只要想成薪资优渥的肉体劳动就好了。不过是打工嘛,撑到结束就能拿到钱,这么一想也就豁出去了。我一走进寄物更衣室,立刻脱下身上所有的衣服,底下早已穿好今晚规定要穿的闪闪发光比基尼裤了。 「是说,您说的那个『注酒舞男』?是要做什么的啊?」 「把那边的酒瓶端出去啊!酒票回收之后就交给工作人员!回收的酒票要夹好才能算得清楚你最后交几张喔!奖金就用这个张数来计算!」 酒瓶?酒票?……奖金?社长连珠炮般说出口的关键字每一个都教人想再问仔细一点。可是。 「啊啊今天真是太惨了啦!本来应该来的模特儿中竟然有三个人像约好一样护照都过期了!不管从哪抓人都凑不齐人数!快点快点动作快啊柳泽!帽子在这边!酒袋在那边!」 看到社长被逼得青筋暴动、披头散发、发狂叫喊的紧迫模样,我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在他的催促之下,拿起掺入金葱的身体按摩油倒在掌心,开始往全身上下涂抹。手探进比基尼裤底下,连屁股和大腿内侧都要仔细涂满才行。要是像个人类那样露出明显毛孔和干燥的皮肤,观众可是会扫兴的。 更衣室里已有好几人份的鞋子和行李散乱着,从店内传来音量惊人的高科技舞曲,十二点都还没过,派对的气氛似乎就已经迎向最高潮了。 最后,当我正将金葱油抹上头发时,「喂拿去,别忘了这个!」社长说着将两瓶酒交给了我——那是瓶口装上银色细长注嘴的龙舌兰。到底要我拿这东西去做什么呢? 「出去就知道了!快点,去大赚一票吧!」 把牛仔帽往我头上一罩,拿着一瓶龙舌兰塞到我手上,另一瓶则插进我斜背在赤裸胸前的酒袋里,社长粗鲁地将我推进舞池。令人眩目的舞池里充满了此起彼落的激烈青白闪光灯。舞池里的人群看来就像一个疯狂痉挛的巨大生物。烟雾弥漫中令人颤栗的黑影。从耳朵贯穿脑部的节奏加上蹂躏听觉的爆裂声。 像这样投身于火热的人群之中时,我早已不会感到羞耻了。贯彻执行用丢人现眼换取金钱的任务,如此而已。我将情绪调整到自己待在这种地方时该有的温度,毕竟再也没有什么比穿成这副德性暴露在这里时心里还保有原本的自我更空虚悲哀的事。所以,现在的我就是个油亮金葱男,即将以疯狂舞姿煽动观众,你也可以说我是人与音乐的活桥梁,或是用最夸张的表情眨眼的肌肉灵媒。一脸不在乎的攫取金钱,笑着熬过这个夜晚。 同时,一走出舞池我就明白社长的意思了。原来如此,这就是注酒舞男啊。 舞池里设置着好几座小岛般的舞台,上面站着宛如雕像的高壮男模。观众从他们脚下递出酒票,仰头张大了嘴。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观众的嘴当成酒杯,用酒瓶上的注嘴将龙舌兰一口气直接注入他们口中。仔细一看,他们脸上和胸前都洒满了酒;但观众们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依然大肆狂欢呐喊,四处都有人张大嘴巴跳跃着为自己争取注酒的机会。 至于那些酒票就是我们的奖金来源了吧。要是能当作真正的千圆钞,一定是一笔相当不错的收入,不过,世间事哪可能这么称心如意。 掌握状况之后我也瞬间涌现斗志,立刻奔向还空在最旁边的 一座小岛舞台。扭动腰部,让腹斜肌激烈抖动(每次一做这个观众反应就会很热烈),再高高举起龙舌兰酒瓶。酒瓶的重量一定会让双臂肌肉的线条与隆起更加明显吧。看哪!来吧!来喝我的龙舌兰!咻!e on!耶……咦。 ……咦咦? 哎呀呀?这什么情形?怎么会这样……? 按照经验应该会「呀~~~!」蜂拥而上的人群却没有来。感受不到仿佛要穿透身体的热情视线。老实说好了,根本没半个人嘛。我当场愣住,环顾闪光灯此起彼落的店内。 我原本期待着会从自己脚下涌起的激烈欢呼,正从不远处的另一座舞台传来。 往那边一看,那是位于dj台附近,称得上位置最好的一座小岛舞台。而在上面独占了一整座舞台狂舞的,是我从未在社长主办的活动中见过的非洲系超修长美男子。 大概是很习惯这类工作,他穿着自备的无袖衬衫搭配蝴蝶领结、背心,超迷你比基尼裤,整个人醒目到不行。宽厚且肌肉结实的豪华身躯如野兽般摇摆,他一个人几乎独占了所有观众的视线。眼见他的比基尼裤里逐渐塞满酒票,鼓胀得简直像包着尿布的婴儿。唷!满意宝宝!赚很大喔!不对、现在不是羡慕别人的时候。 「早啊,柳泽同学!」 在隔壁舞台上一边跳舞一边招呼我的,是曾在好几场庆功宴上一起喝过酒的碧眼白人混血美男,jay(本名不详)。 「喔!你好,早啊!」 「老板说酒票一张可以换一百圆奖金喔!不过,不好好展现一下就吸引不到观众了啊,你看这情形!」 jay说着,半自暴自弃地举起派不上用场的注嘴尖端,配合乐曲舞动。正在就读美容专门学校的他,学费并非仰赖双亲而是靠自己赚取。这一点和我境遇相似,加上彼此都是贫苦学生,很快就成为意气相投的朋友。虽然jay刻苦锻炼出的结实胸肌与背肌都因汗湿而贴满银色纸花,但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手中的酒瓶容量却是不见减少。夹在比基尼裤腰间的酒票也寥寥无几。看来今晚他也奋斗得相当辛苦。 「一张只有一百喔?真是微妙的数字!这间店顶多只能容纳两百人左右,就算一个人手上有十张酒票……算了,话说回来那个人太厉害了吧?观众几乎都被他独占了啊!」 「对啊对啊,就是说啊!从刚才开始一直是这状况!」 乘着夹带暴力气息的乐曲,那位今晚赚最大的非洲系美型男正在狂吼「shot!shot!shot!shot!」。仿佛用岩石雕刻出来的腰不断扭动,三角地带狂野地前后摆动着,如果比喻成挖土机的话大概已经挖到巴西去了吧。被不断挑逗的观众已也陷入忘我境界,激动狂舞,甚至有人做出爬到别人肩上死命张大嘴巴的危险动作,只为求得一口龙舌兰而拚命挥动手中的酒票。他似乎嫌一人一口的注酒动作太麻烦,索性对着索求龙舌兰的人群「洒酒」。即使如此观众们依然为了几滴酒精死命蹦跳,张大嘴伸出舌头索求,飞扑、推挤,跳动得更加火热。 和他的狂乱舞台保持一段距离,站在空旷舞台上的jay虽然还是尽责地跳着舞,脸色却沉了下来。 「唉唉,那样太奸诈了啦!你看那胸部有多厚实!早知道今天就应该去别的场子才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喝啦!」 半开玩笑地,我一将注嘴尖端朝jay比划,他便立刻张大嘴巴蹲低身子。对准他的嘴巴,我顺势将酒灌注进去。他漂亮地接住一口龙舌兰,咕嘟饮下。 「……呼啊!好强!啊哈哈,换我回敬你!」 我也学jay张大嘴巴,喝下一口他注入的龙舌兰。才一喝进嘴里就呛得差点喷出来。高酒精浓度带来宛如灼烧般的剌激,从嘴巴、喉咙一直延续到胃部。我尽可能缩紧嘴唇,喉咙用力,好不容易才吞下那口酒。 「……咕呜~~!」 听见我发出和川平慈英一模一样的声音。jay指着我捧腹大笑「呀哈哈哈哈!」或许是酒精比想像中还快发挥作用,总之,我又再回敬他一口。就这样你回敬我、我回敬你,再互相回敬。到最后,jay身体向后弯的程度都快可媲美特技表演的下腰了,仍顺利用嘴接住我倒给他的龙舌兰,引起周围一阵欢呼。 回过神来才发现舞台下已经有几个观众开始聚集,口中争相喊着:「龙舌兰!龙舌兰!」 「也给我喝~!」「我先来的,先给我!」蹦蹦跳跳甩着手中的酒票,像鲤鱼一样张大嘴巴一开一阖。 我和jay互使了个眼神,当场决定好地盘怎么划分,开始回收各自领域的酒票。对准那些张到不能再大的肉粉红色暗穴般的口腔,配合音乐,接二连三地注入龙舌兰。两个香汗淋漓、打扮华丽的女人一把酒喝到嘴里,就突然抓住对方的头开始互相猛烈摇晃。「……呀啊啊啊啊!」立刻晕头转向。接着她俩就尖叫着消失在推挤的人朝黑暗底端,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我就这样获得酒票、灌注龙舌兰!酒票、龙舌兰!酒票、龙舌兰!同时激烈舞动身躯。舞动、挑逗、让场子沸腾。在内心算计着怎样才好看,不知羞耻地展示着裸体,再不断将龙舌兰灌进观众口中。今夜这就是我的工作。「耶!」大叫着举高酒瓶,为我而发出的欢声终于沸腾。我渐渐兴奋起来,叫得更大声。舞动着身体摆动腰肢,黏腻的汗水沿着涂满了油的肌肤滑落。亮白的闪光灯炸裂,过了午夜十二点,忘我的夜晚渐渐深了。 ……不过、可是、那个、当然。 也就是说,话虽如此。 从各种观点来看,我当然知道这很难说是个「好工作」。这是个无聊的工作。低级的卖肉。可是,意外的,我并不讨厌它。再说,我会持续这份工作是有明确理由的。 当然,并不「只有」那个理由。这份工作时薪相当优渥,而且我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工作了。更何况在工作场合不时能够结识专业dj或vj,听他们分享一些业界的事或专业技术,畅谈与音乐相关的话题。从他们那里拿到的名片或电子邮件信箱对我来说都是宝物,我学习他们话里的一切情报资讯,去理解、吸收,认真的想把一切转化为自己所有。看到这些只因相信自己的品味,带着一台macbook,或是抱着一堆重得要死的唱片,尽管担心遗失行李的风险,仍毫不畏怯地飞往地球各地的大人们,我真的打从心底崇拜。 还有,社长不知为何很欣赏我,除了付给我高额的薪水之外,对打工时间的安排很好说话这点也令人感激。虽然是个充满谜团的人,但事实上他从来不会让我们这些学生和药物扯上关系,也绝对会保护我们远离「私底下的邀约」或「最好不要扯上关系的社会上的事」。打工伙伴对他的评价都很高,现在的我也知道那绝非谎言。从事这类工作时,脚边随时都是等着你掉下去的陷阱。但是社长不会介绍其他活动主办人给学生,只要我们在社长手下工作,就能保证我们不会堕入那种真正的黑暗深渊。 这些都是这份打工的好处,不过让我继续下去最大的理由,还是琳达学姊。 只要能和那个人在一起,我就想一直继续下去。 我喜欢那个人。 所以我希望尽可能和她一起持续这份打工,支援同样的活动,一起出席庆功宴,共享相同的时间与空间。我要的不是单纯大学学姊、学弟关系,也不要只是万里的朋友,我希望她能单独认识我这个人。 因此我在这里。虽然现在琳达学姊回老家了所以不在这,但我仍做着这「一样的打工」,等那人回来。始终相信我们之间的联系还是活络的,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像个傻瓜似的散发油亮光泽等着她。 总之 ,我就是想见她。想看到她的脸。想跟她说话。希望她能多知道一点关于我的事。我也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人的事。我想逗她笑。希望她看着我,希望她离不开我。 不经意地,我在脑中确认了今天的日期。不知不觉我已经超过两个星期没和琳达学姊见面了吗。 好久啊。 咕嘟咕嘟地朝舞台下一开一阖的嘴里注入龙舌兰。收下酒票,塞进比基尼裤腰间。配合乐曲抬高手臂挥舞,旋转。 那个人,真的打算等下学期快开始了才要回东京吗。不……应该说,不对不对,她回来过。没错,她曾经回来过。 上星期,她曾回东京一趟,可是。 『其实我啊,有稍微回去一下唷。因为无论如何还是放不下小香和万里,所以回去参加了一下社团聚餐,当天又马上回老家了。看到他们两人精神都很好我就放心了~那就这样,改天见啰。』 ——没跟我见一面就又回老家去了。 这什么意思?除此之外我不知该说什么。姑且写了无关痛痒的回信给她,真正的心情却只有一个:这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事后才让我得知,在那之前我是那么的那么的那么的想见她!可是!因为那个人!她在老家啊!所以没办法!念经似的在心里郁闷地重复着叨念这些话的我,还有比这更蠢的事了吗?明明她就回到我身边了,我却像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让我知道),错失了或许可能见面的机会。什么嘛。我要怎么说服自己,该如何让自己平静下来才好呢。 舞动着身躯,学jay那样整个身子向后仰,朝自己口中灌入一口龙舌兰。瞬间一股脑髓着火的感觉令人颤栗。火舌伸向食道,我一边呻吟忍耐,一边反转注嘴,挑逗。眼前的观众为之疯狂,气氛热烈,叫喊、伸直双臂跳跃、绕着舞台满场飞。 ……既然都回东京了,只要跟我说一声我一定立刻奔向她身边。甚至不用特地为我腾出时间也没关系.如果真的没空,站着说几句话也好,在新干线剪票口陪她走几秒钟路也好啊。即使只是挥个手也好。点个头也好。总而言之,我就是想跟那个人见面。此时此刻也好想见面。想让她知道,我这份想见面的心意。就只是这样而已。 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呢? 还是说,难道,她根本就心知肚明才那么说的吗。 换句话说,简单来说,就是,我果然被讨厌了吗。真的被讨厌了吗。我想见她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不需要的!为了强调这一点,那个人才特地传mail告诉我「人在东京却没和你联络唷~!(笑)」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柳泽同学,你好像站不稳了喔?」 jay提醒我。的确,我也发现视野开始摇晃。糟糕,可能喝醉了……我是笨蛋吗。卖龙舌兰的人自己喝到站不稳是想怎样。 「要不要先上去?其实我可能也喝太多了呢!」 点头赞成jay的提议,我们一边热情地对观众挥手一边暂且先走下舞台。脚步踉跄的程度近乎喜感,我这才察觉自己有多醉。 所谓的「上面」,其实是绕着俱乐部上半部搭出的一圈简易通道。平常的作用是供设置灯光或维修人员行走使用,从这里抬头往上看,宽度大概只有一公尺左右,旁边则装有扶手。现在已经有好几个舞者在那里边扭身体边俯瞰舞池。如果是去那里的话,虽然暂时拿不到酒票,但可以不并入休息时间计算。到那里去可以暂时醒醒酒。反正,就算继续在这里努力,一张酒票也才多赚一百圆而已。 横越被人们的汗水和体温蒸腾得仿佛澡堂般的舞池时,jay从身后靠近我耳边,用不输震天价响音乐的音量跟我说话。 「对了,柳泽同学上次不是说暑假要去海边,晒得黑黑的回来吗?这里太暗了看不出来,所以结果呢?有晒黑吗?」 「喔,对对对!海边去是去了啦,结果完全没晒黑!那天不巧天气很糟!竟然给我下大雨!」 「是喔!这么惨,真是太倒楣了!所以也没下海啰?」 「啊,不过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玩得挺开心的啦,只是最惨的还在后头!回程!」 我一边回头和jay说话,一边抓住设置在只有工作人员才能进入的黑暗角落里远离喧嚣处的阶梯扶手。不过,这与其说是阶梯,不如说只是个梯子吧。贴着墙壁竖立,垂直往上的梯格也比普通阶梯小,宽度只有十五公分左右,简易步道的高度则相当于一层楼高左右。我踩上梯格,口中喊着「预备——」将全身体重放上去,听见扶手发出「叽叽」的声音,我回头对jay君继续说: 「跟我一起去的青梅竹马负责开车,结果却引起车祸!」 「车祸?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那家伙竟然打瞌睡!我惊醒时已经是……这样!呜哇哇~蛇行!速度又超快的!呜哇哇哇!唔啊啊啊!这样!真的是……像这样……朝左右两边用力甩过来甩过去!」 我醉得糊里糊涂,单手抓住垂直阶梯的扶手,另一只手用力比划着。我想用稍微夸大的方式将那天发生车祸的始末告诉jay,为了增加聊天时的兴致而想加入一点小小演出。 「然后,呜喔喔喔!悬崖就近在眼前……」 挥舞的那只手,先是打到头上戴的帽子。帽子差点掉下去,我「哎呀」惊叫,仓促间伸手想压住它,身子一扭,失去平衡。 涂了油的手就这样「咕溜」一声从扶手上滑开。 啊—— 这——下——子—— 完——蛋——了—— 周围的声音突然消失,时间像是被装进真空压缩包。心脏「噗通」用力跳了一下又停止,眼前的世界瞬间变成慢动作。所有原子像是同时静止,安静得太过突兀,又太过不祥。我感到自己成为一个愚蠢迟钝的巨人。 我的手死命地想重新抓住扶手却力不从心,指尖空虚地在半空中扒抓。梯格上支撑着体重的那条腿也难以抵抗全身向后倒去的地心引力,跟着朝指尖的方向脱离阶梯。我实在无能为力,失去一切支撑的身体像被谁抛出去似的从梯上坠落。此时,正好看见jay上下颠倒的惊讶表情。 柳——泽——同——学—— jay的声音也变成愚蠢迟钝的巨人了。缓慢而束手无策,我沉重地以慢动作往下坠落,不对啊,如果速度这么慢的话,就算掉下去撞到哪都不——会——痛——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砰咚! ——为什么这一刻偏偏回归现实的残酷速度和重量了呢。 头盖骨遭受强烈一击。冲击与震动都是突如其来的。我的身体盛大地发出人体不该发出的各种声音,头用力朝地面磕上去。 2.倒数 「……唔!……好痛……呜!」 我立刻用手压住被撞击的部位,强忍痛楚与羞耻想要起身。我以为自己正打算这么做。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现在我不是凄惨地躺在落下地点的阶梯下方,而是整个身体滑溜溜地朝仓库滑去。真是不可思议,这是瞬间移动吗。是说,现在也一样,脚并没有在动,却一直往前方移动……不,应该说两只脚被拖动……? 「——长、快点——柳泽同学、你没事——先用这——」 断断续续听见jay的声音。原来我是被jay抱着拖拉到椅子上,扶着我坐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温热的液体沿着额头大片大片向下流淌,使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擦掉之后,再睁开眼睛时,撞进视野里的是jay的三角地带,穿着那件薄得几乎看见阴毛的安全裤近在眼前。「呜喔……?」为什么?为什么脱掉外面那件比基尼裤呢,是说,ja y,为什么那件你刚脱掉、还热腾腾的比基尼裤会戴在我头上呢。「这样就ok了!」……ok什么啊……这样绝对不ok吧!想扯掉那件比基尼的手又滑溜溜地滑开了。这么说来,除了额头附近,太阳穴、鼻翼、脸颊……触手可及之处全都湿滑黏腻,嘴唇猛然尝到一股咸咸的铁锈味……哇!这是血嘛!我吓得摊开手掌检视。鲜红的血,而且还继续往膝盖和地板滴滴答答!血滴不断向下滴落。 「可恶,光靠这个止不住血啊……!」 我看到jay表情凝重地正要将最后一件安全裤脱下。刷!ㄉㄨㄞ!。接着,将那件叠在比基尼上面,戴在我现在应该呈现相当血腥猎奇状态的头上。 「呀啊啊啊啊啊———」 这么尖叫的人并不是我。虽然各种状况让我真的很想放声大叫,但这声音是来自社长。露出坚挺的3d乳头凝视着我,社长以飞奔之姿咚咚冲到我身边。 「不要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惨了惨了要死了,是说、呀啊啊啊啊啊~~~你是怎么搞的啊怎么全身光溜溜啦~~~!」 以宛如歌舞伎演员的夸张动作左右转头交互(用乳头)看了看我和jay,社长拿起不知是谁丢在一旁的毛巾裹在我头上。工作人员们也听见骚动的声音纷纷赶来仓库察看了。该怎么说呢,看来我的状况好像真的很不妙。糟糕。此时担忧之情才汨汨涌现,但奇怪的是却不怎么觉得痛,我所能做的只是恍惚地坐在那里。 「得送他去医院!」 全裸的jay一脸莫名爽朗的单膝跪在我身边,对工作人员们用力竖起大拇指。 「呜哇,这可真严重啊,该叫救护车吧?」 「喂、柳泽!你听得见吗?现在马上带你去医院喔!」 我点点头,表示意识清楚并说: 「救护车……」 就不需要了。我摇着头,意识完全清醒,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没有想像中的痛。我试着想慢慢站起身,确实还有点站不稳,但那或许是因为刚才得意忘形地喝了过多龙舌兰的缘故。 「观众应该没发现吧?好,用我的车带他去吧!你,去把我的车开到这边的后门等!」接过社长丢出去的宾士车钥匙,一位工作人员迅速往外跑。「好,我们出发吧,你慢慢走。」我在社长搀扶之下,战战兢兢试着踏出一步。 「啊,等一下等一下!柳泽同学,这是你的吧?」 全裸的jay从众人堆得小山高的行李堆里找出我的gregory黑色后背包,并拿过来给我。没错这是我的,太好了。钱包和手机还有家里的钥匙都在里面。 「……谢啦!」 「背得住吗?是说,没穿衣服好像不大好……」 你自己的裸体度明明比我还高吧。如此心地善良的jay一边帮我背上背包,一边露出沉吟的表情,大方暴露着屁股和三角地带四处东张西望。 「嗯,你暂且穿这双吧!」 他将一双不知是谁丢在一旁的海滩凉鞋放在我脚边。我一穿上,他就说「呼,ok!」这……真的ok吗我。头上流着血。染血的脸与上半身。为了止血而戴在头上的比基尼和毛巾都沾满血污,抹油的赤裸身躯闪闪发亮,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比基尼裤。赤裸的背上背着背包,脚上穿着海滩凉鞋。我现在真是成了一个谜样的生物啊。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我是谁,这是什么。 此时,进来休息的今日头号红牌、非洲美形男高壮的身躯也出现了。一看到我过于独特到近乎疯狂的外表,登时「哇喔!」睁大了眼睛。我懂……没关系、你很惊讶吧……我已毫无防备。随便你惊讶吧。日本这国家有时也很有趣的,对吧?做好充分准备承受对方惊吓的我呆站在那里,没想到他却对我说: 「窝的裤子!for you!」 「……thank、thank you……」 没想到他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把随便披挂在架子上的灰色运动裤抽出来,递给我。是说我可以穿这件的意思吧。我自己的牛仔裤放在哪里,依目前混乱的状态也不可能找到了,老实说还真得感谢他。不过,这件借我穿的话你要怎么回家……正当我如此担心时,就看到他又说着「hey!窝的裤子!for you!haha!」,也递了一件被脱在一旁的运动裤给全身赤裸的jay。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尼的裤子」吧。 「喂喂?啥?你说什么?到底是哪个畜生……真是的,那算了!」 怒气冲冲不知和谁讲着电话的社长,口气粗鲁地对着我大喊了一声:「柳泽!」 「有个白痴把车停在我的车子前面,现在车开不出来了!所以我们要走到大马路上去拦计程车!你走得动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 搭着社长的肩膀,一走出狭窄的后门,眼前就是贯穿整个闹区的大马路。虽然有好几辆亮着空车灯号的计程车靠近,但是…… 「计~~程~~车~~!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泡沫时期?也太令人怀念了吧!」 每一辆车都放慢速度缓缓驶来,但立刻又加速逃之夭夭。一定是因为我头上缠的毛巾和底下戴的比基尼裤都沾满鲜血,而且还在不断淌血的缘故吧。或是因为上半身赤裸?因为那赤裸的皮肤上涂满油亮金葱?因为这金葱皮肤也在滴血?还是因为我裸体背背包?再加上社长露出坚挺乳头穿蛇纹西装的缘故?……屈指算算,我们和计程车之间有太多被拒绝搭乘的理由了,搭上一辆车对我们来说困难得就像得爬上耸立眼前的艾格峰。 眼前突然一阵漆黑,我蹲下去。好冷……可能是这原因吧。 「呀啊讨厌啦讨厌啦,你要撑下去啊!没问题的,我虽然是个娘炮但灵魂却是男子汉!是说,其实我内心藏着一个武田铁矢!啊,你们这个世代的会不会听不懂这梗啊?」 「……嗯?」 社长猛然抬起头,抖着一身脂肪一个翻身。接着,竟朝汽车呼啸而过的车道冲去,把我吓了一大跳。虽焦急着想拉他回来,头晕脑胀的我却完全做不出那么敏捷的动作。 「人家我,不会死~~~!」(注:这是九〇年代日剧一零一次求婚」经典台词,出自武田铁矢饰演的男主角之口) 张开双臂站在虽亮着空车灯号却正想加速开走的计程车前,社长用肉身阻挡了汽车前进。紧急煞车后,理所当然地司机从车窗探出头破口大骂「搞什么鬼啊!」,社长却毫不理会,同时对我挥手大喊「快跑!快上车!」。 按照社长指示,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连滚带爬跑向计程车后座,想打开车门。可是,打不开。 「开门啊~~给我开门!要是敢拒绝乘客搭乘,我就去跟计程车工会控诉你~~~~!是说,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就像被车轮碾过压扁的青蛙一样黏在这里不走~~~~!」 或许是败给了紧贴在挡风玻璃上叫唤的社长,后座车门终于打开了。我一倒卧进车里,社长马上跟着钻进来。「到〇〇医院!要是塞车的话改去△△也可以!啊、不过绝对不行~!」 去·那·边·就·死定了!社长用念「伯方出产的食盐」的旋律这么说。 「吼~~搞什么!可恶,把我椅垫都弄脏了!是说这家伙为何全身油腻腻的!」 一边压下计程表一边加速,司机已经快哭出来了。为了尽可能不弄脏他的椅垫,我只能说着「不好意思」拚命把蜷缩身体。至于gregory和身体的接触面被污染的事,我早就放弃了。 「椅垫送洗的钱我会付啦!是说,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啊?如果有人在车里生产,司机运气会变好喔~~!」 「生产?你敢说这家伙现在是要去生产?」 「不相信就生给你看啊?来生吧?哈?不敢生吗?哈?真的生出来你敢认吗!你这个白痴老爸!」 ——黑暗,从视野上方落幕。下次睁眼时,我已经躺在陌生医院里治疗室内的病床上了。 ……就是这么回事。 接近头顶处的伤口需要缝合,再加上我几乎是处于烂醉如泥的状态。 一边接受急救处置,我的意识几乎不是清醒的,就连是否有打麻醉或镇痛剂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因龙舌兰而醉的血染之夜,一切都如此模糊难辨。 被吩咐了要住院,医生带着笑意问我「对了,你为什么要在头上戴内裤呢?」我随便编些理由回覆,半个已经睡着的脑袋里一直在作梦。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让事情变成这样真的很抱歉……!』 像个孩子似的双脚呈内八站立,双手捣住脸,放声哇哇大哭个不停的是香子。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什么嘛。又不是你的错,莫名其妙,哭什么哭啊。 『就是我的错嘛!对不起!怎么办!真的对不起!』 看着一直哭个不停的香子,清醒的半边脑袋冷静地发现这应该是由当时的记忆唤起的想像画面。 海边小旅行的归途。出了车祸,在马路上大哭时的香子。不知是哪种大脑机制的作用使然,现在的我梦中出现那天香子哭泣的模样。 不过,我即使做梦也想见到的人可不是这家伙啊。总之为了安抚她,我在梦中对哭泣的香子伸出一只手,不断反覆「不是你的错啦」。 『我就已经说了,是我的错啊!』 香子不加思索地拍掉我的手。「啪」!力道之强,甚至让我猛然从中感受恶意。 『笨——蛋——』 ……咦? 我忍不住朝香子的脸望去。 『你忘记了吗?光央你真的是笨蛋耶。真的有够笨。笨到我都可怜你了啦,令人同情的光央。』 哼。香子摆出鼻孔朝天,高高抬起下巴桀傲不逊的女王姿态。纤细的双臂再次环抱胸前。微笑的蔷薇色双唇透露着坏心眼。睥睨的眼神如冰火般冷冽燃烧,眼角吊得老高的大眼睛。完美得非同小可的美貌,仿佛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毫不掩饰的恶毒气息,阴险的本性。 一头光泽长发优雅松软地垂在背后,格子迷你裙的裙褶没有一丝紊乱,深蓝色的膝上袜也不见一丁点松垮。gi的乐福皮鞋光亮宛如镜面,口袋里想必放的是绣有姓名缩写「k」的barneys纯白手帕。手表是cartier、使用的淡香水是不知哪个品牌的玫瑰花香,透明唇蜜是dior的不知道哪一款的第几号。听说她绝对不用除了那个号码之外的唇蜜。 整个学校里的女生都竞相收集、购齐那些高价单品,就为了拚命模仿她。没错,这就是我的青梅竹马那完美得令人生厌的通学造型。 『全部都是我的错。不是吗?你终于想起来了?』 夏天的热风朝天空吹起,带动香子轻柔的秀发飞扬。梦中的背景染成了一蔚蓝。 『三个诅咒……你这个、叛徒。笨——蛋!』 没错,那片蔚蓝,那令人难忘的诅咒,那充满氯水气味的盛夏—— 「三个就行了吗?」 「……唔……」 呼啊! 猛烈吸气,睁开眼睛,眼前是嘟囔着「哎呀光央你起来啦」的香子悠哉的表情……没错,这里是现实世界的病房,眼前的是确实存在的正牌香子。心情还没完全脱离梦境,差点对她脱口而出「你说谁是笨蛋啊!」,强忍住给她一拳的冲动。 「……糟糕。我睡了多久……」 我问坐在椅子上的二次元。 「只有一下而已啊,大概十五分钟吧,是不是?加贺同学。」 「嗯,差不多。你不用勉强起来啊。我们正在说要去买冰吃,你能吃吗?」 手上只拿着钱包和手机,香子似乎打算去医院一楼的零售店买冰。 「……如果你要请客的话我就要吃haagen-dazs。如果要自己付钱,那我就吃super cup或巧克最中饼巨无霸。不过老实说,看在我现在这状态的份上,是希望你可以请客啦……」 「请、请客就请客嘛,不过是个haagen-dazs,你不要讲这种让人更同情你的话好吗……是说,对了。」 突然回过头,香子举起手机摄影镜头对着我问:「可以拍吗?」 「干嘛啊,别这样。趁别人虚弱的时候做这种事太没品了吧。」 「是超音波啦,她很担心光央,今天要不是得打工,她本来也说要一起来的。我看你挺有精神的嘛~不如拍张照片寄给她,或许可以让她安心一点。你要装出更有精神的样子啊,要拍了喔。」 「既然你不管怎样都要拍的话干嘛问我。是说,摔破头脑浆外流住院的人是会有精神到哪里去……」 「少来,你脑浆才没流出来。不要擅自夸大事实好吗。别啰唆了,笑一个,我要拍了。」 二次元突然靠近,摆出「耶」的手势嚷着「我也要一起」,结果不管怎么说两个男人还是挤出笨蛋似的笑容完成了拍照任务。 「哎呀,这笑容不错。拍出来的照片看起来好开心。也寄给万里看吧。」 难得看到香子穿着牛仔裤和平底芭蕾娃娃鞋。她一边操作手中的手机,一边耷拉着脚步一副头脑很不好的样子走出病房。头发松松地绑成一把,就像千波会绑的那种发型。她今天打扮得还真是休闲,以香子来说算是很不经心的装扮。偏白的脸色也给人比平常淡雅的印象,看来是没化什么妆。 「……万里不在,那家伙就毫无女人味呢。」 我这么一说,二次元便指着我说「是吧、是吧」,一边万分赞同的笑着点头。 「加贺同学啊,最近真的都跟小冈混在一起喔。不觉得她们的品味愈来愈接近了吗?女生好像感情一好起来,就会连服装和散发的气质都相近起来啊。听说加贺同学已经去过小冈的新家过夜了。」 「是喔?不是不久前才搬家的吗。她们两个感情这么好啊。」 「没想到吧?是说,我们也去小冈新家参观一下嘛。你快点养好伤我们一起去。万里都去过了耶。听加贺同学说搬家那天他们一起去帮忙了。」 「这样啊?万里那家伙现在回老家去了吧?」 「对对对,帮小冈搬完家后,好像就马上回去了。真羡慕啊,有个可以回去的老家,不觉得有点令人向往吗?」 「……对啊,也是啦。」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呢。虽然静冈感觉起来很近就是了。」 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要回来呢。从静冈的老家回东京。 ……这么说来,对呢。静冈啊,万里的老家也是。 这么一想的瞬间,我有种感觉,像是正静静用力按下胸口最深处的某个不知名的按钮。究竟是将哪一种开关打开的按钮,这时的我还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只是心中仿佛出现一排电子数字,正毫不留情地朝「00:00:00」开始倒数。 就在这一刻,倒数依然进行着,剩余时刻不断减少,朝某个目标前进。 3.静冈·车票·重伤系男子 那么,在充满氯水气味的盛夏晴空之下,我被香子下的「三个诅咒」到底是什么呢? ——我虽然想从记忆中挖掘出当时的详情,可是,为什么呢?脑中清晰浮现的竟然净是不相干的另一段记忆,停也停不下来。 那是 距今两周前……不,再早一点的某个早晨发生的事。任何一个朋友都不知道,青梅竹马也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属于我和那个人秘密的一幕。 我心中虽然正激动呐喊(咦——!),真正的嘴巴却是镇定地不发一语,只用眼神死命追着她手指的动作。 地点是首班车已开始发动的jr总站。 琳达学姊正「哔、哔、哔」地用熟悉的手势操作贩卖新干线车票的售票机触控式萤幕。从东京车站出发的特急车票、从静冈换车改搭东海道本线。我站在她斜后方望着那背影,只有内心发出(咦——!)人则僵立在原地。 「嗳?不会吧,禁烟车厢的对号座位都卖光了?是平日耶!唔,怎么办,自由座不知道会不会有位置……啊,抱歉柳泽,你要是懒得等就先回去没关系喔。」 (……咦……!) 又来了。 我的心再一次承受了折断小树枝般轻微的打击。不过我仍坚强稳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满不在乎地摇头回应。 「不会,我等你啊。」 「这样吗?」 不好意思喔,抱歉,那我快一点。轻轻耸肩,琳达学姊转身再度面向触控式蛋幕。你完全不用急啊,我对着她的后脑勺说。因为就算只多一秒好,我都想待在你身边。 将应该是正在留长的头发勉强扎成一束小马尾,发梢像毛笔一样尖尖地翘起来。后颈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可以从后面整个握住。耳朵后方的雪白肌肤。t恤底下的肩膀单薄得可怕。从笔直的背脊向下延伸的弓形线条,从我眼中看来只能说是奇迹的造型。那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曲线,完全符合造物主的理想。我有自信不管看多久都不会腻。 领口染着奇妙的红色痕迹,应该是今天派对上戴的「恐龙头」造成的后遗症吧。我想我领口上同样的地方应该也留有一样的痕迹。今天来打工的男女全体都被要求粗犷地打着赤脚,穿上用豹纹布料作成的服装。一开始我以为是要模仿迪士尼卡通「泰山」里泰山和珍妮的世界观,没想到正确答案是原始人。 有两种造型可以选。一种是在鼻子下方打横黏上一根骨头,一种是戴上超大恐龙头套。我和琳达学姊当然都想选比较轻松的「骨头」,可是和我们意愿相同的人太多了,只好猜拳决定。结果我们两个都输了。戴恐龙头套正如同想像,非常辛苦。视线只能从恐龙嘴的部分往前看,戴着又热又重的头套头晕脑胀的我扮演舞者角色,琳达学姊则负责上菜。幸好我们都撑到最后没有昏倒,完成了今晚的打工。这么辛苦竟然和「骨头」组领的是一样的薪水……虽说是自己猜拳输了,我还是完全无法接受。就算「骨头」组的同事也抱怨「可是那骨头很臭耶,还直接黏在鼻子下面」,可是再臭也该有个限度吧。我们这边除了又重又热之外,还不是一样很臭。 仔细想想,今天宛如暴风雨一般袭击我的(咦——?)就从看到戴上恐龙头套之后呻吟着「今晚要一直戴着这个喔?呜哇,好痛苦……」的琳达学姊开始。 难得化了漂亮的妆,那张脸却一直被藏在这头套底下,明明穿上迷你单肩原始人洋装(整体来说这造型直令人联想到令人怀念的某位女星「没什么特别的」事件)(注:「别に]」骚动,泽尻英龙华参与电影首映会时态度不佳所闹出的风波)的她是那么的可爱。但是琳达学姊——是说我也一样——却瞬间化身搞笑世界的居民。 以这副怪模怪样进入舞池,人群中我们这群恐龙头固然醒目,却马上就分不出谁是谁了。想如平常与琳达学姊一起打工时那样,一边跳舞一边若无其事找寻她的身影,让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坚忍度比过去所有打工都要高的原始人派对终于结束时,已经过半夜三点了。我们在派对会场直接开起庆功宴,过了不久,琳达学姊低声说「首班车快开了,回去吧」,将自己的斜背包抓起来就要离开。我太大意了,连身上的油都还没擦掉,(咦——?)也跟着慌张站起来。我还想跟你再多喝两杯啊!「那就这样,我先走啰!」(咦——?)你要回去的话我也一起回去!赶紧用爽身纸巾把全身擦干净,套上t恤,戴上帽子遮掩油腻的头发,背起gregory背包追上琳达学姊。到这时为止已经收集到三个「咦——?」了。如果连猜拳猜输时的也算进去就是四个。从这时起,(咦——?)更是开始迅速爆增。 深夜里的喧嚣如被挟持一般消失,凌晨时分莫名安静的街道。我们两人朝车站走去,我挤命压抑着内心翻涌的各种情绪。情感就像暴风雨,怎么也收拾不起。就算多一秒也好,我努力地以不被发现的极限偷瞄她的侧面,藉着不停向前走的脚步,克制心中狂暴的恋慕之情。兴奋。狂乱。沉默。呼吸。没有一件做得好,压力让我脑袋都快错乱了。 可是。 另一方面,琳达学姊却是「……啊、好累……今天真够呛,是不是?累死了,今天——」(咦——?)有够不带劲!超级风平浪静的啦!对照之下我根本就是在唱独脚戏!「呼啊~哎呀……说到庆功宴啊,要是可以不用参加直接回家多轻松。不过,没电车可搭也没办法回家就是了啦。」(咦——?)对我来说庆功宴才是重头戏啊,说我是为了在庆功宴上和你坐下来好好聊天才来打工也不为过!「啊,走这边比较近喔。」(咦——?)不会吧?抄近路!「你看,车站这不就到了吗。我就说这样走比较近对不对?是说,我有点事要绕去售票机那一下,你先走没关系。」(咦——?)原来,我的重要性还在售票机之下!是说,这点小事就让我陪你吧……!「可以吗?那你稍等喔。我要去买票,待会小睡一下,晚点就要回老家了。」(咦——?)要回去了吗……我们要……分隔两地了吗……! 「在……在老家要待多久?」 「可能要到下学期开始前才会回东京喔。和老家好几个朋友约好要去玩,也要开同学会。一些已经出社会工作的同学都说要请连假回来。」 (咦~~~~~~~~~~!)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应该结束了吧。 我失望得全身虚脱。 「……这……这样啊……」 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到这边已经累积几个(咦——?)也早就数不清了。在这一连串(咦——?)满天星的正中央,她这句话更无异是颗从银河坠落的璀璨的、终极的、巨大的咦—— 「耶,来买对号座票啰。爸妈答应出钱,可以奢侈一下。」 咦……啊,这个倒是还好。 是说……我擅自、超级自我地…… 独自定下了某个目标。我在心中偷偷打定主意,在大学放暑假这段期间内,一定要向琳达学姊告白。 一旦学期开始了,我和琳达学姊的关系一定又会被单纯的「学姊·学弟」框架限制了吧。好不容易在漫长的暑假期间,这种「学姊·学弟」的感觉变淡了,藉由打工这个校外个人行为,两人之间产生了新的共通点,我想好好利用这个。 打工结束之后,在庆功宴上聊天,一起回家的经验已经有好几次了,但另外约她出来见面的次数则只有两次。 第一次,我假装偶然,用颤抖的声音说「咦,不好意思,我打错电话了。啊,呃……啊哈哈,对啊,嗯——怎么办……是说,要是有空的话,吃个饭……随便吃吃就好,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打错电话什么的,搞不好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或许如此吧,可是,琳达学姊只是很普通的说:「嗯,好啊。」答应了我的邀约。 当我看到她出现在会合地点的剪票口时,眼泪真的差点流出来。我眼中仿佛只有琳达学姊一人,她的出现宛如渲染开来 的、闪耀着光芒的某种令世界为之震撼的鲜艳活泼的色彩-浮现于周遭景物之上,使从她背后经过的其他人或风景完全为之失色。我的欣喜就是如此强烈。在这个世界上,能带给我如此欣喜的人只有琳达学姊。我既开心、又高兴,同时也遭到恐惧侵袭(害怕自己万一不小心搞砸了什么,将会失去这一切)坠入无底深渊。高潮迭起的内心戏让我差点换气过度,幸好琳达学姊表现得和打工见面时一样随性自然,拯救了我,我才得以放轻松。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话题,一起吃了晚饭。 第二次的邀约更加直接。「上次你不是说喜欢吃炸鸡块吗?我找到一间超美味的店,要不要一起去?」邀约时我的声音依然颤抖,琳达学姊依然很普通的说「好耶好耶,走吧」答应了我的邀约。那天一直吃到末班电车的时间,共度了一段开心时光。喝酒、吃饭、聊天,这次她也答应让我请客。那五小时对我而言,就像照亮人生的一盏灯光般温暖,又像瞬间闪过的一道光芒般眩目。 回家之后,甚至到了隔天,我仍不断回想与琳达学姊并肩坐在吧台边用餐时的情景,时而微笑、时而烦恼、时而呻吟、反省、一股感情无处宣泄。 在那段时间里,我一个人独占了琳达学姊的存在。那个人存在我身边。不是其他任何地方,而是我的身边。我的。光是这么想就让我觉得好幸福。 琳达学姊回去时对我说「今天真开心,下次再约我喔」。我紧抓着这句话,如溺水求生的人,依赖着这句话活到今天。 再来,就是第三次。 总觉得这次再约她,就不只是单纯的「吃第三次饭」了。对我来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面临的是生死存亡的一大赌注……怀抱着这样的心情。 她一定知道我对她有好感。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从没打算掩饰或隐瞒。第三次约她吃饭,如果她仍愿意赴约的话,应该可以当作有希望吧,我是这么认为。而如果真的有希望,我决定就要告白了。 所以,该选什么时机提出邀约,是否该找一家气氛安静方便说话的店……等等。我满脑子拚命想着这些事。一直,一个人,擅自的。 而你,却说要回老家去了?不到下学期开始前不打算回来? 「……真不错耶,同学会。」 琳达学姊一边「哔、哔」按着触控萤幕取消购买对号座票,改买自由座票,一边略朝后方偏过头看着我说:「嗯,我很期待喔!」 你很期待啊……很期待是吗?是喔。 可恶。 大我一岁,出生成长的老家都和我不一样的人。她一定有更多比我亲密的朋友。那些人和她共度的时光一定更长久、更浓密,使得我和她共享的时光,相较之下显得微不足道。能够回到那些人身边,她当然会很期待嘛。 这是嫉妒,还是疏离感呢。我像是擅自爬上梯子之后,又只能一步一步自己爬下来一样尴尬。总之,我只能带着一股无法称心如意的别扭心情,紧盯着琳达学姊的指尖。 前往静冈的,特急车票。从东京出发的乘车券…… 「对了,万里老家也是静冈。」 我看见琳达学姊的指尖倏地颤抖。身体也突然不自然地倾斜,是想遮住触控荧幕的购票画面不让我看见吗?为什么?她这是在做什么? 「万里说,他老家周围除了茶园之外什么都没有,学姊老家附近也是这样吗?都是茶园?」 「……嗯,算是吧。」 她笑着打迷糊仗,再看触控荧幕画面已经显示为「稍后即可取票」。指尖按下「列印收据」按钮。 「你们高中是男女同校吗?」 「……嗯?」 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无意义回答。 「校名是什么啊?」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啊?」 脸上虽然笑着,琳达学姊的表情却明显不想回答,回头以眼神表示制止。你为什么不想回答呢。我问的问题真的那么奇怪吗。对于想进一步熟稔的人,一般不都会想知道对方老家的事或认识之前、高中时代的事吗?问这种问题真的那么没礼貌?要是你问我一样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答。成长环境也好、家人的事也好、孩提时的自己也好。我想告诉你有关我的事。我的一切都想让你知道,进而跨越大学学姊学弟或打工伙伴的那条界线,进入内侧的、私生活的范围内。我打从心底这么希望。但这个人却不是这样的吗。是说…… ——你不想让我踏入私人领域之中吗。 「……不能问吗?」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啊!」 我抢在琳达学姊之前,抽走两张重叠在一起,从票口吐出的车票。 「喂,你做什么啊!」 真的呢,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嘻皮笑脸地把车票举得高高地,像打工跳舞时那样挥动手臂。在这人来人往的车站内,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先受了伤,为了报复而想让对方也觉得困扰吧。 「还给我!」 「咦——」 「还给我啦!」 「咦——」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琳达学姊脸上失去笑容,高举单手朝我胸口伸来。 如果我就这样,在这人面前撕破这张将致使我俩相隔两地的车票,会怎么样呢。如果我说我喜欢你,请不要走,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我这么说——嗯,想也知道你一定会大为光火,重新再买一张票,而我们之间就这样完蛋了吧。 莫名的痛苦压得胸口好难受,我再也无法维持学弟、打工伙伴、经常通mail的朋友、普通的熟人……这类毫无杀伤力的身分。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将这个单恋男难堪的真实嘴脸暴露在你眼前。 琳达学姊抬起犀利的目光望着我。像要将我贯穿的强烈视线,澄澈透明眼球中的光芒一闪。 瞬间,因怯懦而停止呼吸的人是我。拿票的手不由得放松了力量,学姊没放过这一点,像打篮球时抢篮板那样高高往上跳。刷!夺过了我手中那叠车票。 琳达学姊身手矫健地转身脱离我身侧,只回头看我一次,像是在说「你刚才那样让我非常不高兴」似的轻轻瞪了我一眼,就这样跑进剪票口了。 我连上前追她都没有办法。 ……或许被讨厌了。我到底做了什么,真是的。我对自己的幼稚和愚蠢哑口无言,只能呆立在原地。 后来,虽然和学姊恢复了平常mail的往来,但实际上她心里怎么想的却无从得知。我知道自己彻底发挥了烦人的本事,若因此被讨厌也是没办法的事。 接着,就是为了转换心情而和朋友去海边小旅行,回程发生的那场车祸。 用mail通知她状况之后,琳达学姊非常担心我……虽然我这么以为,但或许那依然是我自己在唱独脚戏吧。因为太担心而忍不住跑回东京来的琳达学姊,连见都没见我一面,只确认了香子和万里平安无事,就再次放心回老家去了。 那时,我当然也非常担心香子的情形。那家伙有好一阵子真的是沮丧得吓人。因为我有将这件事写在mail里,琳达学姊想回来确认香子的状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为何是万里。我不禁这么想。 不和我见面也无所谓的学姊,却想和万里见面吗……还是因为他刚好和香子在一起,所以学姊顺便确认了万里也平安无事呢?或许如此吧。可能真的只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如此。 比起我,万里对琳达学姊来说还是比重要吧。毕竟万里是 社团学弟,也比我更早认识她。 我是万里的朋友,香子的青梅竹马,也是她打工的伙伴,一起等过几次首班电车,毫不掩饰内心对她的好感,两个人单独吃过两次饭……即使如此,比起我,万里仍然更重要吗。这世界的道理是这样的吗。比起我,万里和学姊交情更好是很自然的事吗?只不过同属一个社团,只不过早我一个月相熟而已不是吗。只为了这样的理由?如果要算共同度过的时间,我大概不会输给他吧。若论对她的感情那我更是绝对不会输。啊、可是万里上次好像说他去过学姊家?不,好像没进房里去吧?到底是怎样来着?话说回来,万里去她家的原因是什么?那两人独处时都聊些什么?不、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可以这样跟女生独处吗?愈想愈觉得不能接受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是说……我现在,说不定成了个挺不讨喜的家伙噢? 「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静冈感觉一下就到了嘛。」 「……对啊,就是啊。」 对二次元说的话轻轻点头,我不置可否地回应,已经不想再聊万里的话题了,但要对二次元说明这种心情,又得花上太多时间。再说,真要讲的话,就不得不从「其实我现在有喜欢的人」开始说。 「不过,你头上的伤口,头发还遮得住真是太好了呢。」听到话题自然转移,我正一个人觉得安心,「喔」了一声答腔点头时。 「这么说来,万里的伤也可以用头发盖住,不过那伤口可真夸张。」 ……怎么又回到万里了啊。不过,等等。 「伤口?万里也有?」 「咦?柳兄你不知道吗?那家伙头上有个差不多这么大的缝合痕迹喔。」 二次元用手指着自己的头,从后脑勺到额头发际,划了一道弧线示意给我看。 「还有锁骨附近也有开过刀的痕迹,膝盖什么的,身上伤口还满多的喔。你没发现喔?」 「……我没发现。是说,到底是怎样啊,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这种事。」 「你记得吗?上次我们差点被奇怪的宗教欺骗,被带去参加宿营的事?在企图逃脱的时候,那家伙好像是为了让我和加贺同学顺利脱身,说了些类似『只有我因为以前遭遇意外事故留下心灵创伤,所以对这里有兴趣,让其他人回去吧』之类的话。当时他曾展示出身上的伤痕,看了真的挺怵目惊心呢。其实,上次去海边玩时,我还在想,哇……锁骨附近的伤还是看得出来呢。」 「意外事故……?什么?车祸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当时处于那种状况之下,也不知道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几分。不过身上受过伤倒是事实……事实上,有一次我曾试着想再问他,他却用『没什么啦』含混带过。怎么可能没什么嘛,即使我这么想,那之后也没法再问了。简单来说,就是他不想再提那件事了吧……或许他有他的苦衷,怎么说呢,我也不好太直截了当的……」 我相当吃惊。 惊讶之余,盯着二次元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的嘴继续动着。 成为大学生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万里。开学典礼之后在路上结识,马上因为意气相投而成为好友,一直玩在一起。 我一直认为万里就是个毫无心机、开朗乐观、好相处、随便给他个理由甚至当场就能跳起舞来的家伙。嘴里老是在开玩笑,幼稚得让我常忘了他重考一年,大我i岁的事。可是如果真遇到什么麻烦,他又会拚命对我伸出援手。万里就是这么一个家伙。 我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是一点小事就负面思考的消极烦人型。对于这样的我来说,万里的开朗,也可以说是单纯——我这么说绝对没有恶意,但也可以说是某种程度的「浅薄」,真的绝对没有恶意,但他性格上的「轻」、「薄」,都是我视为长处,也感到羡慕的地方。 和他成为朋友这段期间,我一直认定,那家伙就是一个和苦恼无缘的正面阳光幸福男。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原本被我认定为平扁四方形的多田万里这个男人,突然对我展示了至今未曾见过的立体凹凸,平面上开始出现阴影。四个角的尖端也尖锐地教人难以触摸。 我从未察觉他身上的伤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不定对于万里这个人,我什么都不了解。只看到万里让我看的其中一面,就擅自以为自己了解他。 现在,就算要我重新描述万里这个人的细节部分,我也只想得起他嘻皮笑脸的模样。 (嘿、柳兄!我们去餐厅吃饭吧!耶!我今天要吃可乐饼咖哩!) 「耶!冰买回来了喔!」 手上提着塑胶袋,香子回病房了。我的青梅竹马,万里的恋人。对于万里的事,她现在知道的一定比我详细许多。 「拿去,光央,你要的haagen-dazs。」 「……我问你,香子。」 「嗯?这个给你。还有这个是二次元君的。」 坐在椅子上,香子在我面前放了一杯巧克力冰淇淋,并将柠檬口味的冰沙递给二次元,再笑咪咪地拿出自己的草莓口味。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万里身上伤痕的事。」 ——身子一震。 上唇嘴角也在轻微颤抖。这家伙从小到大都一样,装不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二次元从香子看不到的角度对我皱眉摇头,不出声地用嘴型说「别说了」。可是,已经问出口的话又收不回来。 「有喔……?什么伤痕啊?我不知道喔。拿去,汤匙!haagen-dazs一定要用haagen-dazs的汤匙吃才行喔!」 香子冲着我露出一个欲盖弥彰的笑容。 这么一来我就清楚理解了。香子确实知道有关万里伤痕的事。知道,但却不打算告诉我。 因为,这家伙可是加贺香子耶,关于他最爱男友多田万里的事,怎么可能会说「有喔……?我不知道喔」,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不过,正如二次元所说,万里可能有他的苦衷,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关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像是如此被香子……不、是被万里划出了一条界线。我和二次元被隔在线的外侧。强行突破或跨越这条线未免太粗暴了,我也不想这么做。 ……这么说起来,同样在我脚下拉出一条难以跨越界线的人,好像不只万里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那人现在也在静冈……搞什么嘛,静冈的那里和这里之间到底有什么东西啊。又不是中央地沟带。又不是糸鱼川静冈构造线。(注:中央地沟带为日本主要地沟带之一。糸鱼川静冈构造线为位于中央地沟带西侧的大断层带)——就在此时。 「柳泽同学,等一下会有病人入住另外一张病床,可以麻烦你朋友把椅子放回原位吗?」 这么说着,精力旺盛的护士小姐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二次元和香子赶紧让出空间,将占据邻床位置的椅子摆回原本的位置。喀啦喀啦喀啦,走廊传来病床轮子的声音。 这里就要不是单人病房了。虽然有点可惜,反正我也只需再住一个晚上。正这么想着时,另一位病患被推了进来。视线不经意地飘过去,接着…… 哇。喔。喂—— ……虽然很抱歉,但我真的说不出话。香子和二次元也和我一样,瞬间看了对方一眼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光从外表就知道,那位病患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了。和我住同一间病房真的可以吗? 这位新来的室友,从脚尖到大腿根部都被打上石膏,悬吊起来固定。手臂也上了石膏。脸和头部密密麻麻地缠满 转瞬间的越境者 这世上,存在着不能跨越的最后一线。 即使是加贺香子也了解这一点。身为堂堂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日本这个国家的日常中的一介女大学生,还算是能像个正常人般区分「现实中的」过关和出局。已经能够区分了。 至少,她本人是这么想的。 比方说,在刚才那间便利商店发生的事。atm提款机前大排长龙。虽然大学生还在放暑假,对社会人士来说今天不但是平日,还是月底,而现在更正好是午休时间。只要稍微思考一下谁都该知道正值人多拥挤的时刻,却有一个独占atm,没完没了一笔又一笔不断转帐的老太婆……呃、中年妇女。 排队人龙弯弯曲曲,从结帐柜台边横越整间店,直达另一端的杂志架区。自动门不断被触动,无谓地叮叮咚咚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 有每隔五秒看一次手表,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窥看老太……中年妇女手边提款机画面的粉领族;有一边抖脚一边用清晰可闻的声音咂嘴抱怨「很慢耶」的穿着餐饮店制服的年轻人;有对着手机毫不掩饰挖苦之意说着「就很多人啊,对,就有个人用超久的啊,对,很没公德心啊,对」的上班族。 包括香子在内,恐怕所有排队的人都对这种占据提款机过久的行为感到烦躁不耐。即使如此那个老……中年妇女还是坚持不肯把atm提款机交出来。好不容易听到机器传出「谢谢您,欢迎再度使用」的声音,也看到她将提款卡抽出来了,没想到竟然又插进另一张提款卡,机器再次响起「欢迎您莅临使用」的声音。啊……排着队的每个人脸上都罩上一层融合了失望、傻眼与愤怒的黑影。以上过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断重复。她到底想一个人独占多少感谢和欢迎啊。到底要听几次「谢谢您」和「欢迎您」才甘愿啊。能对背后噪动的不稳定气流视若无睹,这女人的心是用多坚硬的钢铁打造的啊。 未免独占atm太久了吧。大约排在第六个的香子不耐烦地想着。如果后面没人排队就算了,队伍都排成这样了,就算先让给后面的人使用,自己重新排队都不为过。就算真有有必须这么做的苦衷,好歹也应该跟后面的人讲一声「让大家久等真的很抱歉,但我只要一停止转帐就会死掉」(虽然不是这样)。连这点小事都不懂,就常识来说完全是出局了吧。 再说回来。店员难道不该过来劝阻吗。身为设有atm的店铺来说,这或许也算是怠忽职守了,出局。狭窄的店里排了这么长一条人龙,不但进来买东西的人会吓到,购物时也不好走动,搞不好还会引起顾客之间的争执呢。或者,设置atm的银行是不是当初就该定好使用规则,贴出「人多时请勿长时间占用」的公告呢。对使用者连这点体贴都没有的银行,也该判定出局。 可是,以上提到的出局,都和「现实上的出局」有点不同。虽然带给别人困扰,但真要说的话还属于这边、还算正常的这边。还没有超越那不可跨越的一线。 在现实上出局,也就是所谓的跨越那一条线,简单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粉领族:「……别闹了……」 中年妇女:「(视若无睹)」 粉领族:「……你少给我装作没听见……!」 中年妇女:「(视若无睹,继续下一笔转帐)」 粉领族跳起来用阳伞痛殴中年妇女的后脑。 中年妇女:「呀!你做什么,很痛耶!好痛啊……」 粉领族:「少啰唆了臭老太婆!你用太久了,是有多少帐要转啦!」 中年妇女:「呀、好痛!这、呀!血!流血了!(出示手上沾到的血大肆喧哗)你这人有问题啊,想干嘛!怎么?pms吗?」 粉领族:「是par。」 中年妇女:「啥?来人啊!这样下去不行!这里有个怪人!快叫警察!」 粉领族:「熏肉三明治和皇家奶茶(pastrami sandwid royal milk tea)啦!」 粉领族坐在中年妇女身上,用阳伞殴打得更凶了。 中年妇女:「呀啊!」 粉领族:「我本来想!(殴打)外带!(殴打)回公司!(殴打)享用!(殴打)却因为!(殴打)你的关系!(殴打)一切都!(殴打)」 中年妇女:「呀、呀啊!来人啊!救命、住手……嗝噗!」 粉领族:「结束了!(殴打)」 中年妇女大量出血,一动也不动了。 上班族:「(对着手机)对,好像死得很惨耶,对,超孤魂野鬼的啦。」 年轻人:「啧、连死的时候都流这么多血给人添麻烦。(一边动手抽出提款卡)」 粉领族:「尸体太挡路了,得把她移开,嗳,帮个忙好吗?脚给你抬。」 香子:「啊、好的……预备……」 等一下,出局! 杀人、弃尸,这完全超越那一条线了嘛。 当然这只是单纯的幻想,包括香子在内在场的所有人也当然知道,事情如果照这样发展在现实中可就出局了。 所以,在便利商店里并没有发生这种事。 距离现在大约三十分钟前,结果现实中的香子不耐久候,脱离了队伍,走出便利商店。附近既没有银行也没看到其他便利商店,到车站为止一路上都没能领到钱。 拜此之赐,在手边现金令人稍嫌不安的状况下,只得选择搭电车到这里来。算了,反正又不是很远,也没有赶时间的理由,身上刚好也带了suica。钱包里的钱虽然令人有点不安,但对香子而言并不是问题。 问题是,为什么现在自己会在这里。 心里明明很清楚,这是不可跨越的那一条线,究竟是为什么呢。 忘了说明,所谓的「这里」,就是男友多田万里的租屋处。 吸……鼻子缓慢地吸气。 (……嗯。有万里的气味。) 这同时也是犯罪的气味。 说得更具体一点,这是犯了刑法第一百三十条、侵入住居罪的气味。说是气味还太客气,似乎该说是现在进行式的现行犯吧。不,已经不是「似乎」了,这是无法开脱的事实。因为香子正赤脚站在万里房间正中央。 同时,她也站在「我是不是脑袋真的有问题」的自我怀疑正中央。 看准男友回老家的时机,像这样偷偷用备份钥匙跑进他不在的家中,恍惚地吸闻他的气味,就客观来说实在是相当不妙的状态。这种货真价实的程度已经不是开玩笑说「我是跟踪狂系女友六」就能解决的。连自己都笑不出来。自己都笑不出来的行动,世界上有谁会觉得好笑。 但必须发誓,这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尽管过去老是在强调「我随时都监视着万里唷,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会监视着你唷,我就是这么危险的女人唷」,但那充其量只是为了牵制。并不可能真的随时随地都监视着他。 不过,趁万里在家时上门突击是有过的。也算准他起床时袭击过他。埋伏在公寓阴暗处拦截出门的万里,突然现身害他吓一大跳,这个也做过。为此,躲在电线杆后方啃过红豆面包,也喝过牛奶。一起待在房间时,趁万里出门买东西,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的机会稍微检查房里的东西……虽然不值得嘉许,但也有过。万里回来之后,眨着眼睛可爱招认「我稍微检查过你·房·间·了·唷!」,双手还提着塑胶袋的万里当场愕然蹲下……不、其实他是故意装成这样,再指着香子又笑又跳「骗你的啦!怎么可能把不可见人的东西和你单独留在房间里呢~早就料到你会做这种事了啦!」讨厌~这局输你了~此时的香子也笑了。像这样的场景,不过是快乐的自宅约会时常见的 一幕。 然而现在这种行为(趁主人不在时侵入室内),可就无法坦白招认了。就算是万里也没想过事态真会如此发展吧。 自己真的要将好不容易受到的「教育」白白糟蹋吗? 教育——给香子教育的人,正是柳泽光央。那位青梅竹马。 至今被香子烦扰到不行,被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被跨越所有不该跨越的最后一线。结果就是柳泽彻底激怒,香子也被他彻底厌恶。香子一直到最近都不懂得如何分辨「做什么会惹人生气」和「惹人生气之后会怎么样」这种正常人早就该知道的事。多亏有这位青梅竹马毫不保留地以身作则,才总算教育了愚蠢的自己。 香子认为正因接受了这样的教育,自己才得以有今天的成长,具备正常人该有的常识。也因为经历了那些,才终于获得多田万里这个最爱的恋人。 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跨越最后一线的行为呢。要是被万里知道的话……因为是万里,或许会笑着原谅?不,或许这次他真的会受不了了。 (可是!说起来都是万里不好啊!) ……就算试着这样转移责任,得到的也只是一片空虚的寂静。 狭窄的一房一厨公寓感觉好生疏。一片安静与空白,对于香子出现在这里的状况毫无反应。当然啦,毕竟这里现在没有人在。 香子轻手轻脚靠近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紧闭了一个星期的窗户,让室内的热气与外面的空气对流。走向厨房,检查拉掉插头的冰箱,确定里面没有东西腐坏。 ——万里暂时还不会回来。 呼……深深叹口气,关上冰箱门。拖着沉重身躯在厨房一角的折椅上坐下来。 主人不在的房间,看起来就像个空荡荡的四方型大白箱。只有尘埃无声地在光线中飘舞。香子不安分地摆动脚跟,这里明明是最喜欢的地方,明明可以待上好几小时也不厌倦,但万里不在的此时,就算待在这里也只有寂寞。难以忍受的寂寞。哪里才有捱过这种寂寞的方法呢。 万里说,要在老家待到下学期快开始才回来。 这是昨天按时打电话给他时听说的。听他这么一说,香子全身发软,整个人无力跌坐在自己房里的床上。即使如此,她还是勉强维持说话的声音,装得和平常没有两样,只简洁回应了「咦?这样喔?这样我会好寂寞耶」。 内心根本无法这么镇定。这么一来不就还要分离将近一个星期吗!太久了吧!有种万里即将就此远离的感觉,香子差点昏厥。同学会似乎玩得很开心,过去的朋友们发自内心温柔地欢迎他,让他很高兴。琳达学姊也在,老家一定还是让他待得最自在吧。 只要万里幸福开心,自已也会高兴。这是真的。可是,内心的不安却也是事实。意志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老家真的这么好,他会不会从此不再回到自己身边?一不小心,这种念头就会潜入脑中。 万里之前之所以和老家保持距离,为的是害怕众人无法接受变了一个人的自己。 香子:「可是,事实上大家都接受你了吧。」 万里:「对啊!和大家在一起超自在!所以我暂时不回你那边去了!」 香子:「喔……(压抑心情)」 万里:「(浑然未觉)唉,果然我真正该待的地方还是这里啊。」 香子:「……这、这样啊。」 万里:「说老实话,既然大家都能接受失去记忆的我,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待在东京呢。」 香子:「……(说不出话,只能凝视着万里)」 万里:「(浑然未觉)因为我啊,只不过是想逃离老家罢了。喔唷,他们在叫我,我得走了。」 香子:「……走、走去哪?」 万里:「我们大家现在要去这个(做出采茶动作)。没错,就是采茶。」 香子:「现、现在?」 万里:「那个(用手指山)。没错,一边遥望富士山。」 香子:「有必要望着山吗?虽然那里确实是天皇脚下没错啦!」 万里:「那个(说着,用手比出烟囱冒烟的手势)。没错,搭乘sl。(注:steam lootive,蒸气火车)」 香子:「交通工具竟然是sl?咦?静冈有sl吗?等、等一下!等一下啊,万里!」 万里头也不回离去,香子死命追赶,万里却没有发现。 效果音:汽笛声。 香子:「等等!我也要采茶!我会穿上这个!」 香子不知何时换上采茶女的装扮,万里依然没有发现。 香子:「万里等等我!我也会好好背上采茶篮的!所以……咦?好重!」 因背上篮子太重而被抛下的香子。惊讶地放下篮子一看。 老爸:「(从篮子里冲出来)你这家伙!是不是你把我的丸仔正面吃掉了?」 香子:「呀啊~~~~!」 ……不。 不不不。 不不不不,这什么啊。 不对不对,与其说不对,不如说莫名其妙。不是这样吧。 不是这样的,送万里去静冈的人是自己。 早已决定不因自己毫无根据的不安而束缚万里。绝不能忘记听到万里说要回老家参加同学会时的心情。当时应该是觉得「太好了」才对啊。 不是期待着万里内心的哀伤与空虚、痛苦,都能就此烟消云散,也相信万里一定办得到吗?不是已经决定要放松心情等他回来吗? 是啊。「不要!现在马上回来!人家很寂寞,想跟你见面嘛!」所以香子早已决意不在电话里如此吵闹,拚命压抑自己寂寞的心情。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侵入住居的现行犯。 (……抱歉,万里……我偷溜进来了。) 唉…… 这是自己为了自己发出的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叹息。我这个女人怎么搞的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并非一开始就打算像这样偷溜进万里不在的房间。只是突然担心起他这么久不在,那信箱怎么办。 这栋公寓每天都会收到小山一般高的垃圾传单。突然想起这件事,就开始担心了。万一重要邮件因为垃圾传单满出来而被丢掉怎么办。 所以才会搭电车到万里住的公寓来。 而检查了信箱之后,看吧,果然不出所料。塞满信箱的广告传单乱七八糟地被插在信箱里,都快从开口处掉出来了。信箱上挂的小锁头密码是香子的生日,打开锁头,取出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把明显不要的丢进垃圾桶,只留下重要的邮件,整理好放回信箱。 原本任务到此就该结束-香子却又忽然担心起冰箱。话说万里确实说过要把快坏掉的东西吃掉,再拔掉冰箱插头……可是,真的没问题吗。万里有时满粗心的,会不会忘了生食还在冰箱里就拔掉插头,造成腐坏爆炸啊。 不、可是也不能为了这种原因就擅自进入主人不在的房间吧……等一下,那冷气呢?他有没有好好把冷气关掉?曾经好几次一起回家时万里都嚷着「哇,又忘了关冷气」不是吗。这么说起来,浴室的抽风机也令人担心。万里也常忘了关那个。还有窗户,对了窗户,有好好关紧吗。说到底,门有锁好吗。是说,怎么好像有点想上厕所。 ——只进去一下就好。 真的,一下就好。借个厕所,确定冰箱、冷气、抽风机、窗户和门都没问题就好。就这样,其他什么都不会做,绝对。真的一下下就好……就这样,一边模仿起加藤茶(注:「真的一下下就好」为老牌艺人加藤茶有名老梗),或说喝醉之后跟着女生回家的男人常用的 藉口,香子搭上电梯,跨越不该跨越的最后一线。 自己也知道,这么做罪行深重。 罪行哪里深重,就从在来之前没先跟万里联络这点。 表面上的藉口是「并不是特意做出这种事的,只是身为女友,你又离开这么长一段时间, 帮忙检查一下信箱也是应该的。再说,担心的事情太多了。没跟你说是因为怕你嫌我这个也不安、那个也不安的,太啰唆嘛。」 但无法不去正视的真正心声却是「要是先跟你联络了,你或许会阻止我,叫我别这么做」……就是这样。 双手捧着因擦了防晒而有点黏腻的脸颊,香子坐在折椅上,深深垂着头。 「可是、可是……不是这样的,不是的,真的不是。」 不管用什么藉口辩解-根本就没有人会听。 「……可是,都是因为万里不回来嘛……」 一个人接近哭腔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内回荡。 「都是因为万里把我丢着不管嘛!根本就是、完全放置!暑假都要结束了,人家明明是那么想制造更多回忆,想见面,想在一起,可是他却不在这里!我受够了!不要这样!再也无法忍耐了!」 没错,没有任何人愿意听自己抱怨。该在这里听见这声音的人还没回来。无法让他明白,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香子已经进入自暴自弃的状态。 「呜哇~啊!呀!嘿喝!」 从折椅上飞奔出去用力一跳,喝呀!背对着床飞身用力仰躺上去。在上面翻滚,手舞足蹈。 「万里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讨厌你了啦!乱讲的乱讲的我喜欢你!才怪,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喜欢!喜欢!喜欢啦!笨蛋!喜欢!笨蛋!喜欢!」 反正又没人看见,做什么都没关系吧。再说,早就跨越最后一线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裙子完全掀起,内裤外露,香子像条鱼似的在床垫上尽情扭动、暴动、翻滚、俯卧。 「人家想要亲亲什么的嘛吼喔喔喔——」 不加思索地将脸埋在万里枕头里。口鼻用力钻动,冲着枕头疯狂嗅闻。 「……偶尔也该洗一下枕头套吧喔喔喔——」 输了。猛然抬起脸,直接翻身在床单上仰躺成大字形。在内心激情驱使之下弓起腰,做出其实从孩提时代就只有这个特别擅长的下腰动作。 「大法师喔喔!」 以这姿势走了几步,这是香子的特技。除了未来丈夫之外不打算让别人看到的隐藏版特技。曾有一次自己在寝室锻炼这项技艺时被弟弟阿静撞见,结果他从隔天起请了四天假没去上学。当然那个跟这项特技没关系,他只是感染诺罗病毒而已。 「如果是万里,让你看我表演大法师也没关系的啊啊啊——」 砰然倒回床上,滚来滚去。 「是真的喔!真心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回来!多田万里干脆改名笨蛋万里好了啦!对香子置之不理可是重罪一条喔!夏天回忆制造不足也是重罪一条喔!回来之后就有你好看了,没有缓刑的余地!当场逮捕,然后就像这样像这样像这样……」 一边打滚一边抱着枕头,模仿摔角选手将对手压在软垫上的攻击。 「亲爱的欢迎你回来!要先洗澡?先吃饭?还是头·槌·攻·击?」 头抵着枕头发动攻击,一边施展头槌一边觉得好想哭。真的好想这么做,现在立刻就想这么做。用头盖骨和头盖骨直接交谈。万里这个笨蛋,怎么可以让心爱的女友承受这种孤单寂寞。明明答应不会让我感到不安,竟然狠得下心离开这么久,笨蛋笨蛋笨蛋。 太过分了啦。 「……呜、呜呜……」 勒紧枕头摆出压制得分(注:摔角规则,压制对方双肩着地让裁判数三秒即可获胜)的姿势。三、二、一……抬起头。 手脚摊平在床垫上,-个翻身,眺望了天花板好一会儿。 在高昂的情绪下耍完白痴之后的寂静,也未免太渗入人心了吧。 「……算了,回去吧。」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哭起来了。将侵入房间的证据湮灭,决定这件事之后绝对不告诉万里。 只说来整理过信箱邮件就好了。 起身后,一边想着自己或许真是个笨蛋,一边将凌乱的头发梳拢。竟然因为没人看见就这样大闹了一场。要是这副德性被人撞见的话,真的是丢脸死了。除了丢脸之外,就算遭对方报警都无话可说。毕竟是擅闯民宅的大法师啊,对正常人来说太恐怖了。 哎呀呀,正当香子想从床上站起来,不经意瞥向窗外时。从与隔壁阳台间的分隔板另一端,看见了。 一双死盯着这边看的黑眼珠,和香子四目交接。 轰!全身寒毛直竖,忍不住发出尖叫。 从万里房间走到外面的开放式走廊时,那个人已经叼着烟站在那里等着侵入住居现行犯香子了。 由于内心实在太震撼,手中的备用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孔。冷静、冷静啊香子……这么告诉自己,却像开玩笑似的不断拿错钥匙,徒然发出「喀!」「喀!」的声音,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正确插进去。仔细转到底,确认已锁门。 战战兢兢,回头。 「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 「唔……」 简洁扼要,却是极具杀伤力的一句话。而且虽然没有明白指出「哪里」有问题,但身体语言却表现得很具体。说这句话时,nana学姊手指着太阳穴附近的位置。 「我……我的确可能有点问题。」 香子颓然低垂着头,也用手指着自己的头「这方面的问题」。站在追求更精确说法的立场,其实很想把脑浆拿出来放在手上指着说「这个有问题j。 「好吧,你还有自觉就还算有救吧。」 似乎很遗憾地深深吸了一口烟,噘着色素淡薄嘴唇的这人,眼睛像极了猫。像是要让那致命性的毒素遍及整个肺部,就这么暂停呼吸好几秒。不久,才背对香子,从唇缝间吐出细细的白烟。指头上捏着的香烟吸到几乎只剩下滤嘴。 漆黑的头发与下巴等齐,系着头巾露出整个额头。太过纤瘦的身上穿着黑色背心上衣和牛仔短裤。搭在腰上的手指和穿着凉鞋的脚趾都擦着黑色指甲油。没化妆的苍白五官虽然清秀精致,整个人的情绪却是没劲到谷底。慵懒早已不足以形容,能称为表情的表情几乎都死光了。 没错,她就是nana学姊。 nana学姊一边打开自家房门,一边努了努下巴示意。 「……不不不,我已经要回去了,请学姊不用这么客气……」 「少啰唆。」 从学姊后脑勺散发出不由分说的高压气息,连肉眼都看得见。 这已经不是拒绝邀请的问题,香子即使不甘愿也只好跟在率先进房的nana学姊身后。踏上玄关,脱下高跟凉鞋,悄悄环顾室内。 房内格局和隔壁的万里房间几乎一样。短短的走廊右侧有卫浴合一的浴室,整体来说是一间正方形的一房一厨公寓。唯一不同的只在西侧没有窗户。 至于室内陈设,可就和万里房间具有压倒性的不同了。房内充塞着香烟和焚香混合的气味,窗上挂着遮光窗帘,而且还是黑色的。房里没有床,取而代之的是靠墙放着三把吉他,以及不知为何放在那的唱片转盘。全套音响设备,还有许多香子不明用途的器材到处堆积着,好几个衣物箱里装得满满的都是cd和dvd或黑胶唱片。 「那边。坐吧。」 nana学姊自己在形状古怪扁塌如史莱姆的一人座沙发上坐下,用下巴指着桌面 杂物乱七八糟的矮桌对面示意要香子坐。但那里不管怎么看都没看到座垫,只有折好的垫被。 「那我就失礼了……」 香子正襟危坐,姑且先抬眼对nana学姊「耶嘿」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nana学姊叼着新的香烟也不点火,只用虚渺的眼神垂眼望着香子。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好可怕。 仔细想想,这还是第一次和nana学姊独处。没来由的紧张,使她僵坐在垫被上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学姊看到,不过自己侵入住宅的犯罪现场确实被她目击无误。揣测不出nana学姊叫自己到她房间来的意图,说起来原本就对nana学姊这个人不是很了解,虽然觉得她应该不是坏人,但再次这么面对她时,却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坏人。 「那个啊……」 nana学姊以低沉沙哑的嗓音说。 「啊,是。」 全身僵硬的香子的回答也像个银行员般死板。 「……那是什么?大法师?」 啊唔、呼唔、唔唔……压不下发自喉咙的呻吟。心情就像最不想被接触的核心部分突然被毒针刺到一样。 「我觉得那很不错喔。看到的时候虽然吓了一跳……但挺好的呗?我不讨厌那样的。」 几乎是颤抖个不停,香子如濒临衰弱老死的母牛从干枯乳腺挤出最后一滴牛奶般,勉强从喉咙里绞一出唯的低吟:「那还真是……谢谢您。」原来你看得这么清楚啊……如今,香子羞愧得无地自容。 「隔壁的不是回老家了吗?我一直在等他回来啦。因为有点事想找他帮忙。结果,听到隔壁发出声音,我心想:这不是在家吗,就从阳台打算看一下,没想到看到你在那干蠢事。是说,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万里他说……假期结束前都会待在老家……」 「这样吗?唉,什么嘛,伤脑筋。」 nana学姊啧了一声,身体深深埋进沙发里。「是喔是喔,是这样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瞄了香子一眼,拨弄手中的打火机。一个没拿好,发出声音掉在地上的打火机不知滚到哪里去了,nana学姊也不去捡,眼睛还是盯着香子。一阵不好的预感沿着香子背脊爬上来。 「我说你啊,能在演唱会上表演那个吗?大法师。」 「……什么?」 还爬到一半的预感,噗咻,正中红心。 「我们要开演唱会了。主题是『恐惧感』,可是舞台演出方面一直没有灵感。虽然大致上的架构是有做出来了……可是总觉得……有点腻?新鲜感啦、鲜明的冲击度啦、惊吓指数等等啦都不够。所以才想找多田万里做点什么撑撑场面,没想到让我发现更有看头的了。」 香子被香烟尖端一指,身体拚命左右闪躲,企图逃脱。 「不不不不!这太抬举我了!不行不行不行啦,那个不行!那个是我加贺香子珍藏一辈子的隐藏版特技啊!」 「有什么关系,你就上台嘛。这样好了,用那样来回走个五遍如何?」 「是说,我顶多只能走动五公分啦!个人技艺还不够纯熟!」 「那就一次走五公分,慢慢走动好啦。像个坏掉的玩具那样,如何。」 「我不要!」 「什么?不要?……哼,这样是吗。」 nana学姊像是突然失去兴趣,坐在沙发上向后仰,伸了一个懒腰。 「既然你这么抗拒那就算了。」 毫不拖泥带水,只丢下这么一句。 一副「那就没事了」的模样,稍微使了点力站起身,再从衣物箱的空隙间弯下身捡起打火机。那我也告辞了,香子说着,正要站起来时。 千波:「等一下!暂停丨.」 捕手千波冲上投手丘。 千波:「(拉起捕手面罩)加贺同学!难道你忘记上次的事了吗!」 投手香子站在投手丘上。巨蛋观众席大客满,四周响起欢呼声。 香子:「(用棒球手套遮住嘴边)上次的事?」 千波:「(用捕手手套遮住嘴边)恶臭大战的事啊!玲那学姊对我做的事!」 站在打击区的玲那。 玲那:「(举起球棒)喔呵呵喝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千波:「学姊这种生物啊,无论何时都是任性不讲理的。」 玲那:「(挥动球棒画圈)你最好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就整死你~!」 千波:「有些人为此甚至不惜恐吓学妹!」 香子:「确、确实是这样呢……」 nana学姊站在打击预备区上。一边从容不迫地笑着嚼口香糖,一边看着香子。 千波:「千万不能大意!来,先趁早把个性丑陋的玲那学姊击倒吧!」 ——没错。这个玲那算是小角色,上次早就已经解决掉了。但想驾驭这位nana学姊却没那么简单。 更何况犯罪现场还被她目击了,不知道她手中握有多少证据,要是她拿那个威胁自己该怎么办。只有表演大法师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得避免的,那可是只能给未来老公(预定)多田万里看的限定公开特典影像啊……喔,不能说是影像,是状况吧。嗯,特典状况。 啊啊,怎么办,伤脑筋,怎么办,该如何是好。停止呼吸烦恼了一秒钟左右。 「na、nana学姊……」 「啊?干嘛?」 香子起身,姿态华丽地转换了前进方向,跳跃。出其不意地朝蹲着的nana学姊背上一扑,勾住她的脖子,用全身力量压上去。纤细的nana学姊承受不住香子的重量,直接被压倒在地。 「你做什么……唔、喘不过气了!走开、混帐……!脖子……我的脊椎……!」 「学姊,请不要说出去!求求你、求求你、我求求你!」 「唔咕……呜……?」 「我趁万里不在时潜入他房间的事,还有一边发情一边模仿大法师的事,请绝对不要告诉万里!要是这些事被揭穿,我真的会很困扰!除了叫我表演大法师之外我什么都愿意做!」 双臂用尽全力从后方架住nana学姊的脖子固定,压上全身重量,香子死命恳求。她认为只有用哀怜博取同情才能和学姊(预定将采取)的威胁对抗了。所谓穷鸟入怀、仁人所悯就是这意思吧。还有,先下手为强也是。只不过香子完全没发现双手正完全压迫着nana学姊的气管,将她逼入差一点就要昏厥的地步。只隐约察觉自己沉重的身躯宛如子泣爷爷(注:日本德岛县传说妖怪。出现于深山中哭泣的老人脸婴孩。若因同情而将其抱起时,将会仅缠不放,体重逐渐 变重,最后压垮同情它的陌生人,夺取性命)般紧紧纠缠在nana学姊背上。 「求求你!好不好?可以吧?你不会说出去吧?是不是?」 「……唔……唔……」 「我什么都愿意做!对了,舞台演出的内容,我也一起提供点子吧!我对这种事意外地有自信!所以请绝对不要告诉他,好吗?好吗?可以吧?」 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被压趴在地上的nana学姊颤抖的手在地板上拍了两下。这是放弃投降的手势。太好了,香子这才终于放开那纤瘦的身躯。 「啊啊,太好了,感谢您愿意理解……我就知道学姊是讲道理的人呢。」 「……咳……咳咳!我都不能呼吸了……混帐!你这……真的……真是……!」 虚弱无力的nana学姊起身时依然呼吸困难,手指指着自己的头,指尖朝太阳穴附近做出钻动的手势。 「咦?关于这点刚才已 经说过啦?」 「……对啊,没错,可是……」 「是说,我自己心知肚明。的确,我脑袋是有点问题,这我承认。可是我并不是卑鄙小人。刚才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信守承诺。关于如何在舞台上呈现出恐惧感的点子,我来想。嗯,我想想看喔……恐惧、恐惧、说到恐惧……啊,nana学姊,请你坐那边。」 香子率先「砰」地在刚才nana学姊坐的史莱姆沙发入座,请这个家的主人坐在垫被上。学姊虽一脸欲言又止,还是听从她的指示在垫被上坐下了。不知是否错觉,隔着矮桌的学姊似乎尽可能想和香子拉开距离,手也一直按在脖子上。 就在此时,香子脑中「波!」打开了一个记忆的盖子。对了,说到恐惧感就只有这个了。 「学姊,请听听我的经验谈吧。我想这一定能作为你演出时的参考。这是我人生中体验过最大的恐怖经验。如果可以的话,请准备好笔记。」 「……」 「请准备好笔记!」 「……」 「笔记!请!准备好!笔记!」 nana学姊毫不带劲地将手边的广告传单翻到背面,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用右手抓起笔。嘴唇似乎发出无声的「啰唆死了~」不过应该是看错了吧,香子决定当作没看见。毕竟是这么有参考价值的内容,她不可能不想听。 k·k小姐(东京都学生)的恐怖经验谈 当我还是中学生时,在一次家族旅行中,我们去了某个国外的游乐园。 那里有一座高数十公尺,时速超越一百公里的巨大旋转构造云霄飞车。由于大人们放弃不玩,只有我和弟弟去排队。 排了许久,终于轮到我们上去时,弟弟突然说「还是觉得很恐怖,不坐了」并哭了起来。没办法,我只好说那算了,正想带着他脱离队伍时,工作人员却说「弟弟在这里看,你一个人上去没关系」而让我一个人乘坐了。 隔壁要是坐了不认识的外国人怎么办……我虽然有点担心却说不出口,怎么办……就在我低着头喃喃自语时,「hi!」随着一个年轻女生的温柔声音,车体严重倾斜。 咦。我不由得抬起头,只见是个正「yeahhhhhhhhh!hooooooooooo!」兴高采烈地跟分乘前后车的同伴击掌击个没完,情绪超级高昂的高约两公尺、宽约一公尺、厚度约达一公尺左右的巨大高中女生坐进了我隔壁的位置。好高大、一切都是那么硕大。从她位子满出来的肉完全堆在我半边身上,侵占了我的座位领域。事情的发展对我相当不利,我一边想着,一边从她腿肉底下拔出自己的脚,此时,前方的安全杆(bar)也降下来了。 这种云霄飞车的安全装置就只有这根原该下降至腿部固定的安全杆,但是我身边那个高中女生的大腿厚度轻易就高达我胸部下围左右的位置。理所当然的,安全杆丝毫没有触及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东西将我固定在位置上。我整个人呈现可自由移动的状态。 「bar!bar没有压到me身上!」 我死命想对工作人员传达这件事,但女高中生那伙人喧闹的声音实在太惊人,吵闹得有如发生爆炸,导致完全没人注意到我。至于我弟弟,正被一个漂亮的金发工作人员抱在手上,还获得了糖果,融化的眼神表露出他已经进入一个「这个人才是我真正的姊姊……」的异世界。 「等一下!让我下去!p、please let me get………啊~~~~~!」 轰隆隆隆!该说是开始了吗,总之我们被喷射出去。 出发之后我只能拚命用双手抓住悬浮在半空中的安全杆,不顾一切地将双腿抵在前方车壁上撑住。当前进方向往右时,我的身体便完全成了「匕」字型。 呈「匕」字型的我即使双手双脚伸直撑紧,屁股还是会跳起来悬空,每一次转弯都觉得自己就要飞出去,我心想,只要稍微放松铁定完蛋,只能将自己全身上下的力量都转化为握力了。可是,眼见前方三连续螺旋转的关卡即将逼近,我早已陷入绝望。没有什么能逃过自由落体的重力加速度。我眼前一片黑暗,脑中只剩下「云霄飞车好快啊」的念头。 我正冲向死亡,好厉害啊,简直是一直线嘛。 超快—— 惨了! 好可怕—— ……我想是因为事态太过绝望,使脑浆的作用力也一口气降低了吧。要是确实掌握事态一定会发疯,所以当下才只有「好厉害」、「好快」、「好可怕」之类的念头。就在此时,谜样的水滴毫无预警、滴滴答答落在我脸上。我情不自禁睁开眼,刚好看到隔壁女高中生「喔喔喔……」大哭着,她的眼泪如雨水一般打在我身上。「ohhhh……i wan off……ohhhh!」她哭着放开安全杆,将双手蒙在脸上,也因此从座位上满出的巨大身躯就这样叠靠到我身上。到最后她甚至哭得转过身,把脸埋在我肩膀上。好湿啊!我心想。重得像石头!不过,由于得到这搞不好比安全杆更安定的濡湿大石,我总算耐过了三连续螺旋弯,平安无事地回到出发时的乘车处。 「以上,完毕。」 呼!一口气说完之后,香子调整着呼吸。 「如何?超恐怖,完全不造假的真实体验。当时我真的是差点死掉。」 「这个嘛……」 nana学姊慢条斯理拿起笔在传单背后刷刷写着什么。 「如果大法师带来的冲击度有10分的话,刚才的恐怖经验谈顶多只有……」 将传单背面转过来让香子看,上面只写着数字「1」。 「1?……咦?只有1分的意思吗?不会吧!怎么可能!那真的是真的很可怕的恐怖经验不是吗!」 「完全没感觉。我只有『唷,去什么国外游乐园啊,日子过得很优雅嘛』的感想。或许那是很危险的体验没错,这我承认,但危险跟恐惧本来就是很像但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么说……好像……也是有道理……」 「刚才那就是你人生最大的恐怖经验了吗,哼~真了不起的感受性啊。」 nana学姊像是再也不感兴趣,丢出笔,抬起扫兴的眼神朝香子看去。糟糕,要是不赶紧追加新的恐怖经验谈追回9分的落差,搞不好真的得上台表演大法师了。 「等、请等一下……我还有别的主意!」 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总之试着先打给万里。 「学姊,我现在打电话给万里,请你暂时别发出声音喔。否则被他发现我在这里就惨了。」 喔。nana学姊敷衍地回答。既然自己最高等级的恐怖体验只能得到1分,只好求助于别人的经验谈了。没想到,本想依赖的男友却没接电话,直接转入语音信箱。什么嘛,香子挂断电话,第二个打给千波。然而千波也没接,只好再打给青梅竹马的光央,竟然也是语音信箱。到最后甚至连二次元君都试着打了,还是没人接。说「甚至」好像对他有点失礼喔。 「咦?真奇怪,怎么大家都不接电话啦……」 「你没朋友啊。这样啊,原来你这么不受欢迎。」 「……请不要增加我这种现实的恐惧好吗?」 正这么说着时,千波打来了。 『喂喂?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了吗?』 「打了啊。你在干嘛?」 『打工休息时间呀~今天莫名其妙的忙,我从十点开始上工,到现在才好不容易能坐下来,脚都站得硬梆梆了啦。现在正在等员工餐做好唷。』 若无其事地将手机切换为扩音模式,放在矮桌中央,让nana学姊也能听见千波的 声音。nana学姊低声赞叹:好惊人的声音哪。 「我对庶民打工的情形一点兴趣也没有。别说那个了,我是想听你分享最恐怖的恐怖经验谈才打给你的。快说吧!」 『嗯?恐怖经验谈?那是什么?突然叫我说我怎么说得出来……咦,不对不对不对!我有!很恐怖的恐怖经验谈!可以说吗?』 「当然。快点尽情地发射你的超音波吧!」 o·t小姐(东京都学生)的恐怖经验谈 之前住的地方附近,有间咖啡店。 不是连锁店或是所谓时尚咖啡店,是那种从以前开到现在的,有点怀旧感的,老人家每天都会去那边喝杯咖啡、抽抽烟、看看报纸的老店。入口处的门前摆满了盆栽,还放了一些种植水草的瓮和养着金鱼及大肚鱼的水槽,杂七杂八的满到人行道上来。我是没有进去那间店过,但因为位于我家到车站的路上,所以时常从店门口经过。 这是今年春天,天气开始变暖时的事。 我一如往常从店门口走过时,看到一个大型水桶放在那里。里面装满了水,我抱着「里面有什么呢?」的随性心情走过去窥看。还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如黑泥般的东西沉在桶底。可是走近一看却让我后悔不已。因为……很恶心。 那看起来像泥巴的东西,其实是满满的蝌蚪。从桶底堆了整整二十公分高,小小的蝌蚪大概有几百只,挤在里面密密麻麻。有的家伙四处游来游去,有的则紧贴在水桶内壁。 约莫小指头大小的漆黑蝌蚪,就像无数融化了一半的音符钻来钻去……到底从哪里抓来的?是说为什么要抓这个!外观上看起来恶心不说,最重要的是抓来之后要做什么?想在住宅区里放生几百只青蛙吗?饶了我吧。我对两栖类生物实在不太在行。 就这样,我一边呜呕……一边从店门前离开了。应该没记错,那时大概是早上十点左右。 去了学校,那天因为没有打工所以下午四点多就回来了。回程,那个装满蝌蚪的水桶大剌剌地摆在人行道上挡住去路。我真的是……到底为什么要放在这种地方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想避开,却又忍不住朝桶中看去。结果啊,呀啊啊啊……我整个人都起鸡皮疙瘩了。 长、长出来了不是吗……! 早上看到时还完全没动静的脚,已经长出来了。就在这约莫六小时之间。看得见已经从黑色肉球部分分离出来的黑色z字型腿收纳在透明薄膜之中。而被压在底下的那些家伙紧黏着水桶内壁,拚命想往上爬,已经探出水面的那些家伙则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些家伙全都张开嘴好像在喘气,已经开始用肺呼吸了呢。 还要多久,这些蝌蚪就会变成青蛙了呢?总之,我说真的,为什么不盖起来啊!嘴里只吐得出这句话。 因为,这一定需要盖盖子啊!绝对需要的啊!我敢肯定每次看的时候从两侧长出z型腿来的音符颜色都愈来愈淡,偏向茶色,而且全都拚命试着要爬上桶缘来! 可是我又不认识店家的人,也不能去说什么,只能自己一股脑地想着「好恶心~!」回家去。那桶蝌蚪到底会怎么处理,还是打算一直放在那,我连想都不愿去想。 没想到啊,隔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经过时,水桶已经被收走了。我当真是松了一口气。心想可能是被收到屋里,或是放回抓来时的地方了吧。如此一来附近也不会有青蛙被放生了,这时我才放下一颗心。 那天学校只有上午有课,中午左右我就回家了。经过那间店门口时,正好是午餐时间,门前用画架摆出了写上今日菜单的小黑板。我看到那个空水桶被倒扣在画架下,里面还是湿的,水流从桶子里细细地流到人行道上。 黑板上。 『today’s lunch·发芽黑豆炒饭?附咖啡800圆』 是这样写的喔。 我原本不当一回事地走过去,可是,嗳,不对,等等喔。 发芽黑豆是指什么? 发了芽的黑豆……拿来炒饭……?水桶……空了……?所以装在那里面的是发芽黑……不不不,绝对没有这个可能,可是、可是一旦想像……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刷刷刷。nana学姊无言振笔疾书。写在传单背面的分数是5分。和香子得到1分的云霄飞车比起来,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如何?毛骨悚然吧?』 从手机听筒传来千波尖锐的声音,nana学姊轻轻点头。看来她似乎觉得满恐怖的。然而香子却有种难以接受的感觉,拇指搭在下巴裂缝上反刍刚才千波说的内容。 『加贺同学。怎么样嘛?你有没有在听?』 「给我等一下。你刚才说的……是不是有微妙夸大?」 『……唔……没有啊……?』 「别连回应都想打马虎眼。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为了让结局精彩而夸大了最后的部分?提醒你一下,你以前住的家在哪一站我很清楚喔,如果想查证随时都可以去。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刚才说的内容,有夸大吧?」 『……有、有点夸大了啦……』 nana学姊气结地丢出笔,整个人倒在当成座垫的垫被上滚动。 「真是……你这家伙怎么这样!所以我就说吧,对你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对不起、对不起啦!难得有机会嘛,我就想说得有趣点~!我知道了,那我讲真的!其实是那个水桶在z字腿长出来的隔天就被盖上木板,一直盖了很久喔!前前后后……呃、大概有四个月以上!』 「……是我错觉吗?总觉得这个结局还比较恐怖。」 『反正,都已经搬家了,与我无关。啊,我得挂电话了,员工餐煮好了。对了,想知道千波今天的午餐吃什么吗?』 「什么啊。」 虽然已有无聊的预感,姑且还是陪她玩玩。 『鸡肉咖哩和发芽黑豆面包?』 预感成真的同时,香子也用力挂掉电话。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白痴。下一秒电话又响起了。本以为是突然被挂电话的千波再次打来,没想到却不是。 「哎呀,是光央啊。nana学姊,这次一定没问题了。这家伙前阵子才去住院,至少会有一两个像样的恐怖经验谈吧。」 「光央?喔喔,是柳泽啊。怎么,那家伙住院?是说,总觉得那家伙说的话应该满无聊。」 「别这么说,先听听看嘛。喂喂,光央?」 『……喔……』 一听就是刚睡醒,心情差到不行的沙哑声音。 『……你刚打给我……?』 「对啊,你在睡觉啊?」 『……嗯……什么事啊。』 「可以跟我说一下吗?光央人生中最恐怖的恐怖经验谈?告诉我好吗?」 『……啥?你就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把人吵醒吗?……是说,那种事还用问吗?』 y·m同学(东京都学生)的恐怖体验 一上大学就发现加贺香子也进了同一所大学。 「……咦?就这样?是说,为什么那会是恐怖体验啦!我不懂。或许是吓到你了,可是事到如今那也成为我们青梅竹马之间会心一笑的小插曲了不是吗?结果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是也好好成为朋友了吗?再说,那件事说起来根本就是光央你不好,要不是因为你瞒着我……咦?喂喂?喂喂?」 毫无回应。是说,电话早就不通了。哎呀……香子嘟起嘴。 连「喀擦」声都没听见,电话早就被挂断了。哪有人这么没礼貌的啊。真是讨人厌的家伙。早知道上次就不要去探病, 也不要请他吃haagen-dazs了。nana学姊露出完全没兴趣的模样,懒洋洋地倒在自己的垫被上连起身都不愿意。 糟了,再这样下去……秉持仅有的一点危机意识,再次试着打电话给心爱的男友万里。这次终于顺利听见他那少根筋的声音,熟悉地在耳边响起。 『香子?抱歉,刚才没发现你打给我!』 安心之余,香子身子一软,姿势也随便了起来。 「讨厌啦~万里真是的!毫无预警让我看到你冷酷的一面~!」 『没有啦,不是这样的!是真的没有发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打给你吗~?」 『没有这回事~!请随时打给我!』 「那那那我就打啰~!没事也会打喔~!」 『没问题~!这样就可以了~!』 「喂喂~!我没事~!哈哈!」 『什么啦~说什么傻话呢~香子真是傻得可爱~!』 「讨~厌~啦~什~么~意~思~嘛~!」 ……正当两人如此笑闹时,一把箭射过来。 眉间感受到的凌厉压力使人不由得闭上嘴。 矮桌对面,nana学姊正用仿佛会喷射出神经毒素的魔眼打量香子。nana学姊的烦躁,带着黑暗冷酷又犀利的气息透过视线聚焦的那一点,也就是俗称的「天眼」的部位,经过脑部传达到神经系统与脊椎,渗透入尾椎骨末端底层——简单来说就是女人最重要的部位。在这意想不到的情境下差点被打通脉轮的香子,现在当然没空管什么昆达里尼了。(注:昆达里尼,印度瑜伽观念中位于脊椎骨尾端的有形生命力) (我、我知道……!) 无声抖动嘴唇向nana学姊道歉。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这就赶紧来问万里更恐怖的恐怖经验谈,马上就要搞定了。 正想赶快切入正题时,手机话筒突然传出大音量的杂音,盖过了香子的声音。 『啊、抱歉!现在有点吵,我晚上再打一次给你好吗?其实我现在在车站,等一下要小观光一下,要搭sl喔!很厉害吧?』 「咦?sl……静冈还真的有sl啊?」 『对啊对啊,有喔!因为最近我都在帮家人采茶,爸妈就说偶尔也带你出去玩玩,所以我现在和爸妈一起出来玩!天气很好,从这里还可以看到|点富士山喔。等一下拍照寄给你!』 「等……等一下万里!出现了很了不起的奇迹……」 『咦?』 采茶、富士山、sl。 这太巧了。刚才在香子脑中擅自捏造的剧本中出现的三个关键字就是这个、那个和那个啊。竟然就这样和现实连结了,是什么样的奇迹造成这样的同步率。一发现这点,「不会吧!」香子一个人惊讶地双手掩着嘴巴,双眼湿润,全身颤抖。nana学姊的存在?早就消失了。应该说忘记了。 「我们果然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两人!哎呀~太感动了!怎么办,我都要哭了!万里,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爱你爱你爱你!所有齿轮都衔接上了!」 『嗯?什、什么啊?你怎么了……没事吧?』 「太没事了!完全完美的没事啊!没事到可怕的程度啊!我俩命运的轨迹完全一致,是最完美最强的情侣!我最爱万里了!」 『……香子,做个深呼吸。慢慢来。』 「吸、呼……呀啊~!我感受到万里的气息了~!」 『……嗯。对啊,我想也是。这样也没关系,不过你先确认一下周遭的安全吧。有没有人在看?有没有东西倒了?像是热水之类的?刀子呢?如果有的话,好好保持安全距离喔。』 「没有没有没有~~!!这里有的,只是完美的爱情!啊~啊万里,我最爱最爱最爱你了呀……噗咕……」 『……香子?刚才的声音是?哀号?』 『香子,你怎么了!』 我亲爱的,万里。 你心爱的香子现在头顶正吃下一记仿佛要将头盖骨一劈为二的犀利手刀,语不成声地将脸埋在膝盖之间痛苦呻吟—— 『香子!回答我!……啊啊啊汽笛吵死了!嗯?怎样啦,我现在正在跟我女朋友讲电话等一下……咦?冷冻橘子?啊,我要吃,等一下!啊?一个啦一个!刚才才吃完卤菜套餐,谁吃得下那么多颗橘子啊!套餐吃完还吃了甜点水果调酒不是吗?』 「你这家伙也够吵了!」 这——刚才那是……nana学姊……是nana学姊! 噫!香子猛然抬起埋在膝盖里的脸。 当然,电话那头的万里也听见这声音了吧。瞬间安静下来,话筒里只传出吵闹的背景杂音,隐约还听得见「爸爸~万里说他只要一颗橘子——」多田家和乐融洽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 『……刚才……那是nana学姊的声音吧?』 香子半个身体从椅垫上滑落,死命地将手伸向手机。另一只手还摩挲着如果不压着恐怕会裂成两半的头盖骨。 『为、为什么?为什么香子会和nana学姊在一起?是说,等一下……你人在哪里?』 手指碰不到。 『不会吧,香子你,喂!』 电话倏然中断。接着…… 「……nana学姊,你怎么这样啦!」 越过矮桌在地毯上滑垒。 「何苦让万里陷入恐惧之中呢?还害我在这里的事差点曝光!」 不加思索地抓住学姊白皙的膝头,手指却遭狠狠掰开,不被当一回事。 「因为你们两个实在太烦了,我忍不住。抱歉抱歉。」 「讨厌,我真不敢相信……是说我的头顶……超级痛的啦……」 语带哭腔地抗议着,香子瞬间意兴阑珊。关于如何呈现舞台上的恐惧感,自认已经提供所有能力所及的协助了。也该是到此为止,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了吧。nana学姊看来也完全失去兴趣,从垫被之间拖出枕头,不再只是玩票性质的佣懒打滚。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原本打定主意如果是万里就要马上挂断,结果是二次元君的来电。应该是看到刚才的未接来电通知所以回拨的吧。虽然已经不期待什么了,就当最后机会吧,香子这么想,按下通话键。 「你好,我是加贺。」 「……」 「喂喂?咦?听不到吗?」 『……呵呵……』 香子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从话筒传出的笑声,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那个……喂喂?是二次元君吗?我是香子,喂喂?」 『……是真的,这好像……真的是……现实中的女人……』 嘻嘻嘻嘻嘻嘻。 果然没听错,这绝对不是二次元君的声音。 『……超好笑……』 「喂喂?请问……不是二次元君吗?」 『外遇?说那些有的没有……隆哉学长真的太好笑了。』 嘻嘻嘻嘻嘻嘻。 「……你到底,是哪位……?」 没有回应,通话到此突兀地被切断。几乎是惊吓状态的香子思考着电话另一端的人是谁。那绝对是女人。那不知名的女人恐怕是看了二次元君的手机发现未接来电通知,才会回拨给香子吧。 说到二次元君身边的女性,不用说应该就是——他母亲?不对!那声音的年纪不对! 「……呀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身手矫健地躲开nana学姊丢来的枕头,香子仍无法停止哗然。这个人不 懂眼前这异常事态代表什么意义啊。 「vj打骚扰电话给我啊~~~~!」 「啥啊?」 「太厉害了二次元君!他终于超越次元了!太强大了~!那个人竟然将自己创造的角色召唤到三次元世界来了~~~~!呀~~~!」 对着独自兴奋激动的香子,nana学姊无言地高举手刀。看到这个,香子立刻噤口。是,我很吵。是,对不起。要是再吃上一记nana学姊的手刀,这次大概所有脉轮都要被打通,而且是再也关不上的门户洞开,成为生物能量宛如水舞秀般咻咻喷出的搞笑人类了吧。 「够了,你这女人到底有多难安静下来啊……给我在那边等一下。」 留下端正坐好,像只乖巧听话小狗的香子,nana学姊站起身来。 「你也该吵得口渴了吧?我去便利商店买喝的回来。」 「咦?不用了,我不要紧的。我已经打算告退了。」 「不,你给我在这等。」 「可是……」 「啊……是说……我在等宅配啦,要是送来了,先帮我签收。」 「这样啊?」 莫名被拜托看家了。 nana学姊将手机往短裤臀部的口袋一塞,手上只拿着香烟和打火机就出去了。 带着意外的心情,香子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留在房间里。 虽然房里有电视,却找不到遥控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用自己的手机上网,前前后后也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nana学姊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宅配也没送到,香子坐立不安地盘腿坐在史莱姆沙发上。便利商店明明就很近,她未免去太久了吧。是不是因为自己在房间里’她不好意思抽烟,所以上哪去哈一根了呢。本来就是真的要回去了,她可以不用顾虑这么多的啊。 虽然想试着打电话给她,但仔细想想,香子连nana学姊的电话号码和手机信箱都不知道。问万里或许知道,但现在再次跟他联络太危险了。可以确定琳达学姊一定知道,但为了这点小事打电话或写mail给辈分比自己高的人好像又有点太没礼貌了。 话说回来,香子到现在连nana学姊的本名都不知道。甚至住在隔壁的万里也说他不知道。明明同为法学院的学生,而且还是祭研的三年级学姊,实际上却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她。还有比她更充满谜团的人吗? 小人闲居为不善——这句话说得真好。 由于实在太无所事事,网路跑得又慢,加上没什么想看的东西.香子便把手机丢到一旁,不经意地开始东张西望。这是一间摆满杂乱音乐器材与生活日用品,一点女孩子气也没有的房间。矮桌上放着代替烟灰缸的玻璃瓶和喉糖包装袋、口香糖残渣、刚才用来写下评分的传单和笔、电线打结的耳机,还有……那应该是请款单之类的东西吧,好几个信封叠放在桌子角落。 (哎呀呀呀……) 太不小心了,nana学姊。怎么可以把这种会暴露个资的东西放在那种地方,自己就跑出门了呢。 不过,香子当然不会做出拿起来偷看这种没教养的事。自己可不是那种坏女人。虽说今天早已是犯下侵入住居罪行的罪人,但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做出那种事,也可以说是因寂寞导致的精神耗弱嘛。真正的加贺香子并不是特别具有犯罪倾向的人。 不过,她却是个粗线条的人。比方说,像这样。 「哇,啊,哎呀,糟糕!」 正当要换脚盘腿时,伸出的腿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半圆,脚尖不小心踢落矮桌角落的那叠信封。信封劈哩啪啦落在地上,明明谁也没看见却「耶嘿」一笑吐吐舌头,真是粗线条的香子。 得赶紧将信封捡起来放回原位才行。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应该说是做人的常识。香子迅速从史莱姆沙发上跳下来,像女忍者一样竖起单膝跪坐……来了,nana学姊本名揭晓的一天终于来了。咚咚咚咚咚咚……脑中响起抡鼓的节奏。绾起头发,连自己都没发现一侧嘴角上扬,唇边浮现坏女人的奸笑。虽然并不是很想知道,也不是知道了就会有什么好处的情报,却克制不住发自本能的喜悦。被隐瞒的情报,现在终于要破土而出了。香子并不认为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异于常人,因为不管是谁,将根茎类蔬菜从泥土中拔出来时都是满心喜悦的吧。挖芋头的时候人人脸上都难掩笑容吧。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呵呵……藏不住恶劣笑容,白皙的手伸向掉落时翻成背面的信封。抓起来,翻回正面,视线固定在收件人的部分,由与万里相同的地址部分开始从头读起,准备享用大餐吧……就在这个瞬间。 砰! 「……唔!」 突然从玄关传来巨大声响,吓得香子停止呼吸。信封再次滑落地面,香子像个弹簧娃娃弹跳起来,回头望向玄关。 「砰!砰!砰!」近乎暴力的巨响接二连三响起。应该是有人站在玄关外踹门吧。这会是……宅配吗?不可能。缩着身子,香子有如警戒中的狐獴般僵立。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nana学姊?) 就算那人再怎么粗鲁,也不可能这样连续踹自己家门吧。砰!比刚才更强烈的撞击。实在太惊人了,香子几乎是飞身跃起。 总而言之,先到玄关去看看情况吧。赤着脚,蹑手蹑脚地从门上窥孔望出去。 「……咕嘎……」 为了怕自己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拚命用双手按住嘴巴。咕噗。即使如此还是差点发出声音。香子眼睛还保持在窥孔上,同时动作僵硬地把身体硬从门边拔开’小心翼翼朝门炼的方向望去。不看还好,一看立刻感到小小的绝望。门链……nana学姊的门炼不知为何只剩下根部的锁环,链子部分断掉了,摆在玄关柜上。至于绝望为何只有「小小的」,可能是因为她已经理解这还只是前菜而已吧。无法挂上门炼,这种事情,还只是前菜。换句话说就是小意思。 砰!碰碰碰碰碰碰! 「混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这个王八混帐!」 隔着一扇门,外面的状况才是等着自己的真正绝望。说得更清楚一点,一看就知道外面站的是一个黑道流氓- 头抹油往后梳的头发加上黑墨镜,螳螂般的瘦削身材,袒露的胸口挂着金项链。白西装。光是这样就够黑道了,令人敬谢不敏的黑道。但还不只如此。 「因为你拿了钱不告而别,老子才会落到这般田地啦,你这个混帐啊啊啊啊!」 为什么会这样呢。香子不明白。脑中呈现阿尔卑斯山少女状态。无视世间物理的巨大秋千,穿着红色民族风洋装的香子,以一望无垠的天空为背景,呜喔喔喔~~~荡着秋千。 ?流氓的腹部,不知为何插着一把露出一半的刀子。白西装的外套和裤子,不知为何沾满了红色的血。告诉我啊,弟兄。告诉我啊,弟兄,告诉我啊……这位道上弟兄。 「再不出来,看我不宰了你啊啊啊啊!」 香子屏住呼吸,转身改变方向。 哆啦a梦其实是稍微浮在空中的喔,所以走路才没有脚步声喔。拚命想像着这情景压低声音,回到房中。抓起自己的包包,打开壁橱’钻进nana学姊的衣服之间。只能躲起来了。总之,先假装没人在家吧。就在这段时间中,咒骂声和踹门声仍没停过。喧闹的程度就算邻居已经报警也不奇怪。 (nana学姊到底做了什么事?) 埋在散发皮革味的骑士外套,香子塞住耳朵用力蜷起身体。刚才那人好像说了什么卷款潜逃的事吧。因为这样所以那个流氓被剌杀了?是这样的吧?然后 呢?来找她报仇?nana学姊竟然生活在这么危险的状况下吗。是说,流了那么多血……那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总之,请你快点回来吧……!不、不、不对,不能回来!对了,叫警察!) 没必要等邻居报警,现在自己就可以打110,香子终于察觉这件事。与此同时,她还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话说回来,学姊有锁门吗……) 因为门链断掉的事惊慌失措,只顾得逃回室内,却忘了确认最基本的门是否有上锁。 「……啊?搞屁啊,门根本就开着嘛!」 喀嚓。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嘎咕……」 双手尽力捣住嘴,但好像有什么从体内喷出来了。啊啊,生物能量终于从脉轮中喷……不对,是眼泪如炮弹般从眼眶飞散。好厉害,人的身体竟然能做到这种事。 咚咚铿铿砰砰!粗鲁踏进室内的脚步声。(哇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死定了啊啊啊啊……)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内心呐喊。香子正想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时,又有了新发现。 手手手手机……放在沙发附近啊。这下无法报警了啦。错愕得全身颤抖,肌肉僵硬,下巴好似就要脱臼了。 「你~躲~在~哪~里~啊?小~na~na~?快~出~来~让我先把你卖掉,再宰了丢进海底吧~!」 从衣橱门缝间可以看见浑身是血的黑道正在搜索厕所与蔚房的模样。香子理智的芯突然断裂,象征感情起伏的生命迹象电图哔、哔、哔……噫……变成平坦直线。 呜哇—— 好可怕—— 情况超级不妙—— 「是~这~里~吗……?」 「呜噗。」 手指沿着衣橱门缝伸进来。戴着墨镜的狰狞扁脸以超特写距离近在眼前。那次的云霄飞车跟这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比那更更更巨大的恐惧现在正逼近香子。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代替nana学姊被虏走吗。先直接被卖掉再宰了丢进海底吗。来这里的事没有人知道,谜样的学姊nana又消失了,要是我失踪的话,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万里了。 光央:「从那之后经过几年了啊……那家伙真的是个美女呢。」 千波:「没想到加贺同学会突然失踪……嗯,她真的很美。」 二次元:「一定在哪过着幸福的日子啦。虽然很美但还是忘了她吧,好吗?万里也是。」 万里:「(坚持背对着不回头)好了大家,你们都回去吧。」 千波:「万里……到现在还无法重新振作。也是啦,那么美的恋人就这样失踪了嘛。」 光央:「自从真实美女香子失踪后,他就一直是这副德性哪……」 二次元:「唉,加贺同学真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了啊……」 千波:「可是,我们该忘记过去积极活下去啊。只能放弃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不准!) 万里:「……是……这样吗……」 (我在这里啊!) 万里:「到处都找不到香子……真的只能放弃她,踏上各自的人生吗……」 (万里,别放弃我!我还有好多话没能跟你说!好多事没能让你看见!我真的好喜欢你,好爱你,还……还有……) 「唷唷唷~……?这是脚尖吧~……?是谁……躲在……这边呢?唷唷唷~~~?」 (还有这个也想让你看见!) 叽噫……当黑道在一番捉弄之后,终于从外侧打开衣橱门的瞬间,香子将背部全力后仰,反手落地撑在地上。砰!没错,这就是…… 「大——法——师——呜喔喔喔!」 「呜哇啊啊啊!」 窸窸窣窣移动,只要认真做还能走满远的嘛。像一只腹背颠倒的蜘蛛,采取这种异常姿态的香子试着朝浑身是血的黑道冲撞。毕竟这副光景实在吓人,就连黑道也发不出叫声,为了闪避香子而一屁股跌坐在地,墨镜「喀啦!」掉落在地。成功了!对手位居下风,说不定可以就此逃脱! 「吃我一记香奈儿攻击!」 迅速起身的同时,也将手中的香奈儿键条包甩出去,正好击中对方眼睛附近。趁黑道发出哀号,捣着脸痛苦后仰时再发出一击。再一击!搞什么嘛这家伙,完全很弱好吗!不愧是负伤者。 「等……哇,等等……!呜啊!」 然而,负伤又居下风的黑道摇晃着身子仍试图接近香子。被他在走廊上堵住去路,万事休矣。情急之下,香子怪叫一声,将手中的包包朝他脸上扔去。「咕呜!」虽然命中率挺高的,作为武器威力还是不足。 看来只能以肉搏战杀出一条血路了。陷入混乱的香子举起因练习阿波舞而锻炼得莫名有力的右腿,不加思索朝黑道踢去。踢出的腿正好扫中插在他身上的刀柄附近,那把刀就这样毫无阻力,像被凭空抽出似地飞出去,敲在墙上发出轻响才落地。问题是,那声音清脆的程度不像真正的刀子,不禁令人错愕。 「咦……?」 是塑胶吗……?就连已做好踢第二发攻击准备的香子都听得出声音的不自然。 「等一下、等一下!真的请等一下!拜托、求求你,我们谈谈!」 香子这才发现黑道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拚命恳求。 「咦咦咦?你该不会是真的相信了吧?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你该不会真信了吧?哇哈哈,真的不好意思啦!要恨就恨我精湛的演技吧!嘿嘿!我才不是什么黑道,骗你的啦!你看,是我呀!你想问我是谁?哈哈,这么问没有错!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嘛!」 原以为是黑道,却不知为何举止超轻浮的男人脱下西装外套,一边说着「番茄酱,番茄酱」一边舔起外套上的红色污渍。 「nana啊!你快想办法处理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啊!现在这状况害我被美女恶狠狠地瞪了啦!」 「咦?咦咦?这、呃、咦……?」 事情的发展实在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香子呆着不知如何是好。此时.nana学姊忽然从玄关晃进来。 「怎么样?」 对香子丢下这一句。从视线的方向看来,她指的应该是…… 「……什么……怎么样……?」 「很恐怖吧?」 「……是、是啊……」 「超越云霄飞车了?」 「……我想应该……有20分……」 咻~nana学姊吹了声口哨.和黑道男相对击掌。还是不懂这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只有nana学姊频频点头,像是认可了什么。 「那就决定采用这套表演吧。浑身是血的黑道找上我,杀进演唱会场大闹一番,大致上是这样。对了,这家伙叫寅泰,是我们乐团的贝斯手。」 「我家nana平时承蒙您关照了。这个中分头是个笨蛋对吧?刚才她为了确认这场表演是否真的够呛,临时把我叫来,要我大闹一场。」 香子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nana学姊。 「换句话说,这全部都是……一场戏?从……从何时开始的?j「就在你讲那些无聊事情时我想出来的啊。心想总之先拿你这家伙小试牛刀一番吧。」 被介绍为「寅泰」的油头高瘦男嘻嘻露出轻浮笑容,亲昵地靠在nana学姊肩上。 丨话说回来nana,那个真的很不错呢。大法师,真想放进表演里。」 「我就说吧?很想放进表演里吧?对了,你这家伙根本很会走好不好!还说什么只有五公分啊!看那情形横越整个舞台都不是问题!」 「那是狗 后记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或许是热到无力了吧,这几天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明知我自己、我的家、我的隐私全都摊开在附近工地鹰架上的各位工人眼里了,我却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窗帘拉上的力气都没有。哎呀呀……我家这么脏乱,我身上穿着不如裸体还比较不丢脸的破烂睡衣……尽管最后仍在仅有的一丝羞耻心驱使下站起来了,动作却很慢,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现在发生大规模的猎杀人类行动,我一定完蛋了吧。不只是会第一个被抓到的问题。就算第一个被抓到,搞不好还会因为「这家伙病奄奄的,有点问题,如果跟其他人放在同个笼子里搞不好会让其他人跟着腐坏」这种理由,反而被释放吧。结果,即使我摇摇晃晃拚命逃离,还是马上又被逮到。「怎么又是这家伙?」不断重复这种事。到最后,甚至还被取了个「外道鱼」(注:钓鱼术语,指钓到目标以外的鱼种,钓到时多半会直接释放)的屈辱专属外号。不,要是在平地被释放也罢-要是被放生到太平洋正中央或是什么战乱地带、北极南极之类的,甚至一个不巧放逐到大气层外,那我可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样下去不行。暴露出工地现场的各位工人未必想看的将近四十岁女人的私生活。就外观上来说,对看到的人也造成困扰,更别说猎杀人类行动的事也令人忧心。最重要的是,秋天预计要推出的本传新刊……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是的,目前我就是按照以上预定着手进行中,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承上,为了改善这疲软无力的状况.我决定去按摩。本打算选六十分钟的课程,没想到因为累积点数的关系,被说了「还可以免费送十五分钟喔」。换句话说,就是可以选择「四十五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六十分钟」或「六十分钟加送十五分钟的七十五分钟」。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请帮我按摩七十五分钟!」「喔?看来您很累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劈啪拗折手指的店员看来干劲十足。 接下来,从脖子到肩膀到背部到太阳穴,再从脚尖到小腿到腰部到脚底……所有能按揉的地方都被按揉,能拍打的地方都被拍打了。从指尖用力按下的部位传来直冲脑际的难以置信疼痛。我在俯卧的状态下全身被近乎虐待的力道大力摇晃,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我全身上下最危险的部分是哪里了。 是牙齿。臼齿。左上排的智齿。 由于左下排本该和它咬合的臼齿埋没在牙龈下,没有好好长出来,于是这家伙自己得以一个人尽情伸展,以超出齿列三公厘的高度突出。 这家伙很危险。 我趴在甜甜圈形的枕头上接受按摩,每当全身被大力摇晃或按压时,抵在枕头上的下巴承受的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颗智齿根部的一点上。同时,它还会卡住下排智齿边缘,此时牙根便以倾斜角度一点一滴钻进智齿根部的上颚骨。每一次朝上方钻动时,眼前都会陷入可怕的一片漆黑。伴随着呕吐感的疼痛甚至穿透了太阳穴。这绝对不行,绝对有问题。 仔细想想,从以前我就发现这颗牙齿不大妙。睡觉时我有磨牙的毛病,每当磨牙时,突出的这家伙就会在下巴横移的状态下勾住下排牙齿,无法动弹,最后导致下巴脱臼,痛得跳起来……这种事发生过好多次。在那之后,毫无例外都会受到剧烈肩颈酸痛和头痛侵袭。在跑来按摩之前,我根本该先去看牙医才对。要是医生劝我拔,我绝对不会拒绝拔掉这家伙……带着这样的决心,我喜孜孜地朝牙医院出发。英勇地拍了光照-在那一片黑白的世界中,明显地拍出这唯一一颗明显比别人发育良好的智齿。 我躺在诊疗椅上眺望那张光照,不知不觉脑中描绘起班级中比任何人都早熟,抛下同侪独自迎向绝顶成长期,体格比老师还壮,还因为早熟的外型而被同学戏称为「大叔」的男生。小学时不知为何,男女都被禁止穿长裤,在这个即使在严冬之中也只被允许穿短裤的时代……身高一七〇的短裤男孩with小学生书包……力气当然也轻松凌驾一般小学生等级。男生们经常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做出「大叔!拜托,使出全力朝我胸部一击试试看!」的请求。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呢。我只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 这姑且不提,今天,你终于要被拔掉了啊,大叔……喔不,是我的智齿。马上就要道别了吗……正当我沉浸于莫名感慨之中时,头上的医生却做出「要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很痛的话那只好拔掉了」的不干不脆发言。还说什么「是没有发肿,牙齿本身和牙龈也都很健康,虽然平衡有点微妙但至少还算有咬合,要是拔掉这家伙,上排牙齿的齿缝会很明显喔」。被这么一说,现状就变成:如果什么都不做,痛是不会痛。要说想不想拔,又不是那么想拔了……伤口一好就忘了当初的痛,结果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回家了。继续全身疲软无力地坐在电脑前。 那么,各位购读本书的读者,我真的由衷感谢各位拨冗读到这边!这次改变主角献上的三篇短篇,不知是否能让大家从中获得一段欢乐时光呢?接下来预定将推出本传,也就是第七集。若您不嫌弃的话,今后也请继续支持《青春纪行》,多多关照!另外,《青春纪行》动画在日本即将于秋天开始播出!(注:文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若能获得各位和本传、漫画版一起支持欣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最后,驹都えーじ 老师、责编汤浅大人、今后也请两位多多照顾了。 竹宮ゆゆこ 序章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 图源:幻夜煌鑫 扫图:魂魄妖天 录入:污驴 又来到这里了。我这么想,彷佛事不关己。 是的。又来到这里。 不知为何,我今天也从家里跑步到这里──对市民们而言是自豪的观光景点,对我而言是事故现场的桥。用乌龟般的速度,我开始过桥。 眼前是一片冬季景色。 距离河川主流还相当远。放眼望去,连角落都铺上泛白石子的广阔河岸地上布满网状的分支浅流。四处都是堵住水流形成的小水池,一看到那个,我几乎是反射地想著(喔,真不赖)。 其实小学毕业之后,就不曾真的潜到那种水池里的石子下方埋头捕捉小杜父鱼了。毕竟就算捉了鱼带回家也不会有谁称赞,养了又活不久,也不是做成酱煮小鱼就能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儿时玩伴之一察觉这严肃的事实后,「钻进河底抓小鱼很逊」的念头就像某种传染病一样在孩子间迅速蔓延,形成了风气。 不过,我却完全身处这股风气之外,只要一看到这种水池就会冒出(哇!好像可以抓到很多)的想法而兴奋不已。每次都是这样。社团练跑时,只要一看到河岸上有看起来不错的水池,我就会忍不住在桥上驻足凝望。每次琳达都会调侃我「到底在兴奋什么啊」。这座桥是我们田径社练跑时会经过的路线之一。跑过这里时,我后方常会擅自被配起「酱煮师傅起得真早……」的旁白。 可是我明明就没煮! 转过头朝笑得一脸白痴的琳达如此抗议,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从那天起,已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所以是过去的事了。说是回忆……对现在的我而言,还无法感到足以称其为回忆的距离感。不过,就是这样吧。 「咳咳,咳咳,咳咳……!」 出神望著枯草与蓝天的对比时,喉头突然涌上一阵乾咳。停下脚步,我把手放在膝盖上弓著背,呛咳了好一阵子,呼吸才好不容易平顺下来。 「……呼……哎呀……好冷!」 站在桥中央,落寞的自言自语脱口而出。 那里正好是平时的折返点。换句话说,就是发生事故的现场附近。我不再前进,现在,没有前进的理由。 脚边流过大量河水。耳里听著滚滚水流声,感受到庞大的能量,本能地产生恐惧,试著调匀呼吸。踮起脚跟,双臂顺势用力朝左右两侧举高。张开双手,上半身向后仰。即使闭著眼睛,阳光仍轻易突破单薄的眼皮。无法逃离刺眼的光。眼睛、脸和身体充分地尽情沐浴在无敌恒星的光热能量下。 我最近每天必做的事,就是跑到这个地点,然后做点简单的伸展操再折返回家。附近的纸浆工厂,今天依然坚持散发熟悉的化学气味。 十二月已过了一半,季节正式进入冬天。就连温暖的静冈,早晨的空气也已经很乾冷。 从家门出发,跑二十分钟左右我的鼻子就不行了。每吸入一次乾燥的空气,鼻腔内黏膜的水分就会被夺走一些。当然,有吸气就会有吐气。呼气时,来自体内水分的湿气会通过乾燥的鼻腔黏膜,温柔又体贴地拚命想湿润鼻腔里受伤的黏膜。然而,这种温柔给予水分的方式,面对近乎暴力的乾燥空气对水分的强夺时根本就束手无策。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广大沙漠,身上只有一瓶宝特瓶,350ml的,而且里面装的还是茶,热茶,不知为何加了太白粉勾芡,保存期限也过了……说起来,就是如此徒劳无功的莫名考验。说到束手无策,当少年乔治华盛顿一边说「反正只要老实道歉就会被原谅啊!」一边靠近,手上的斧头冷光反射在树皮上时,樱桃树束手无策的程度一定不输给我吧。 我的鼻子现在就像这样痛得束手无策。虽然戴上口罩多少能舒缓一些,可是那样又会呼吸困难。 没错,连个呼吸都无法称心如意。 双手合十向上伸举,拉长背脊。目光望向长长木桥另一端的遥远对岸,在朝阳毫无保留的照射下,地面亮得发白。 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 就是这么回事。再晚,每天早上九点以前,都一定会这么做。无论阴天雨天,总之就是外出沐浴在太阳光下。这是被我偷偷怀疑为蒙古大夫的医院医生交待的。 我妈几乎是用全部生命在要求我遵守这个规定。既没上学,也没工作,无所事事,唯一创造出的只有排泄物。这么一个无用纯度百分百的我,每天早上八点一定会被她叫醒。有时是啜泣著说「你要是不起床,妈就离家出走」,有时是大喊「够了没!快给我起来!」用尽全力将我拉出被窝,有时是同时摀住我的口鼻,使我感到窒息而不得不跳起来,有时是用长筷挟著刚煎好的香气四溢的培根,在我鼻尖挥来挥去……总之我妈,她是打从心底相信那个医生说的话。 「可是就结果来说,那医生就是个蒙古大夫啊。」 我曾试著这么说。「以我现在的状况来说,那个医生对我的治疗,应该是犯下某种失败吧?」我说。然而母亲的想法毫不动摇。「我觉得不是蒙古大夫。」「可是,实际上……」「不是,妈觉得他不是蒙古大夫。」「话虽如此……」「就说不是蒙古大夫了!」母亲坚决不承认那是个蒙古大夫。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那医生握在手上啊。 总而言之,我的生活也暂时因为这样而保持规律。 每天早上八点起床(被叫起床),吃早餐(被迫吃早餐),跑步一小时左右(被叫去跑步)。这样的生活得以持续(被持续)。 早上起得早,晚上自然会困。因此,我也免于陷入晚上不睡觉的日夜颠倒生活,从回老家到现在,我就这样过著健康的日子。 不知为何,每天早上我的脚总会在离开家门后,一成不变地选择同一条跑步路线,朝这里跑来。 自己也不明白原因。为什么连一点犹豫都没有,一出家门就先转弯。一边注意左右来车一边横度岔路尽头的马路,跑进茶园间的悠闲农道。接著,就这样直接沿著修整过的山路往下跑到桥边。 每天都是这样。今天也是。 彷佛在好久以前就已被规定「你走这条路」,也反覆练习过无数次,直到身体都已牢牢记住。无数次,无数次,只要一睁开眼,我就会选择跑上同一条路。 虽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行──一边这么想著,上半身一边往侧边弯,保持腰部的弹性,伸展身体侧边肌肉。 为什么会如此不厌其烦地,每天沿著同一条路线跑到这个折返点来呢。总觉得这行动一定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就是单纯的原始冲动了吧。这里是我意外跌落,导致失去记忆的事发现场。或许……我是想亲眼确认到底掉下什么了吧。就像是掀起已经盖上的马桶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那种感觉。在冲走之前想先知道一下里面的大便长什么样子,呕吐物长什么样子,毕竟那也曾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大概是像这样的心情吧。 当然,并不是真的掉了什么肉眼看得到的东西。就算真的有那种东西掉下去了,事到如今确认了也没意义。如果是拿得回来的东西,会想拿回来吗?还是我会就这样放弃?或者我其实已经对一切都嫌麻烦,想再次跳下去?……这种不好笑的玩笑就先别开了,但也不可否认我这种举动确实称不上是积极向前。跑同一条路,过同一座桥,在同一个地点停下来,在同一个地方折返……每天,只是不断如此反覆。没有变化,彷佛练习般的宁静生活。 在毫无遮蔽物的桥中央,被寒冬的冷风吹拂,体温愈来愈低。 『今天东海地区从早上开始就是舒适的晴天,应该会是一个让人忘记现在是十二月,温暖得彷佛季节倒退的一天!』 ──早上的气象新闻是这么说的。 所以,今天我穿的不是平常那件铺棉外套,只套上单薄的棉质连帽外套就出门。很明显,这是个失败的选择。 冷得受不了,发现自己抓住鞋尖的手指在发抖。呼出的气一片雪白,脉搏也比平常跳动得快。因为实在太冷了,不由得发出「呼喔喔喔……」的呻吟,即使如此,我仍慢慢一次伸出一只脚,将后脚跟往后踢,用手把脚压在屁股上,伸展大腿前侧肌肉。再将膝盖抱在胸前,伸展大腿后侧肌肉。一边忍耐著寒风一边像这样拉筋时,总觉得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简直就像小动物。 最后,用力甩动双手双脚作为结束。好了,回去吧。应该说,再也承受不住寒冷了。转个身,改变方向。 将连帽外套的袖子拉长到极限,像女孩子那样连指尖都缩在袖子里,再用缩在袖子里的双手不断摩挲脸颊。这么做虽然无法使体温升高,总是得想办法让自己在冻死前平安回家才行。 一边发抖一边要自己谨记教训,无论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气象女主播说再多的甜言蜜语,已经流逝的季节也是绝对不可能回头的。谁都不可能办得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我不是早就该知道了吗。现在却落得这种下场……只能说真的是白痴。 在踏上归途前,为了给自己打气,我像兔子一样跳了几下。就在我正打算重新再跑回去时。 连帽外套右边口袋里有什么掉了出来,掉在木板桥上。因为发出硬物落地的声音我才发现,那闪闪发亮的东西滚落在木板上。 那是个金色的、圆圆的东西……弯下身想捡起来,眼睛追著那东西跑,很快地── 「糟糕……!」 不见了。 老朽木桥的木板之间到处都是一公分左右的间隙,那东西就这样朝著水声潺潺的河川往下掉,不见了。 这件连帽外套,是从母亲去东京帮我整理房间时寄回来的纸箱里拉出来穿的。似乎是在那边买、在那边穿的衣服。因为看起来还很乾净,就没有拿去洗,也没检查过口袋里有什么。 情不自禁跪在桥上,从脚下的缝隙间窥看底下的河水。除了川流不息的河面之外什么都没看见。白色混浊的河水流速很快,掉下去的东西是再也捡不回来了。我连刚才掉下去的是什么,是不是重要的东西都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只有那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我啧了一声,诅咒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到底在这里弄丢过几样东西,弄丢过几次,并且掉进了河底再也不复返? 第一章 万里还站在那里。 从她那边一次也没感觉过「想结束的意思」。万里认为。 两人彼此喜欢,也需要对方。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自然地在一起就很幸福。 无论悲喜,无论好坏,总之,两人就是想分享生命里发生的一切事物。至少,万里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继续交往下去会有问题,这也是事实。 在万里身上,没有十八岁以前的记忆。高中毕业典礼隔天出了意外,丧失了在那之前的记忆。 语言、一般知识或常识是记得的。比方说东西的名称、货币的价值、质量感觉、可以做的事和不可以做的事、这里是宇宙间名为地球的星球上一个叫作日本的国家、明智光秀与犹大的背叛、方程式的解法、悟空是个赛亚人、普通人一天大概吃三餐、胰岛不是真的岛,是人体内脏的一部分──这些都还记得,只有关于个人体验的记忆完全消失。 意外发生之后,家人、亲戚、朋友、住的房子、自己的名字、从哪个学校毕业、喜欢的人是谁……这些万里都不知道了。到那天为止,万里整整十八年的个人足迹,就这样默默消失了。 身体刚从意外事故中复原时,万里认为这样的自己就像一个孤单降生于人世间的人。从襁褓中就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隶属于任何地方,只有生命安全受到保障地活著。自己一定是成了用这种方式养大的空洞人种吧。 然而,无论充满多少困惑与混乱,姑且捡回一条命的多田万里的人生,在失去记忆之后又继续了下去。 既然今后仍将活下去,不管怎样,都只能从头来过。 相信说是父母的人是父母。相信说是家的建筑物是家。相信自己这个人就是自己。晚上睡觉,早上起床。就这样日复一日,万里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拉回自己的人生。 新的人生真正重新展开,将会是在东京,毫无顾忌地成为大学生之后。 做了这个决定,梦想著未来。在那块土地上没有人认识过去的自己,只要把现在这个自己送进那闪闪发光的金色校园里就好了。为此,万里关在房间里努力用功。 终于达成心愿来到东京,入学成了大学生,遇见加贺香子。 当然也遇见了其他很多人。和熟悉过去自己的琳达出乎意料地重逢,也交到许多新朋友。在东京相遇的这么多人当中,万里与香子坠入情网。面对动不动就说什么奇迹、命运的香子,万里从未打从心底真正反驳过一次。 春天过后,万里不再觉得自己像过去那么空洞了。很快地,夏天过了,秋天也快过完了。 事态开始产生变化,是最近的事。 不知道是被什么事物触发的,或者这就是自然痊愈的必经过程。只拥有事故发生前记忆的自己,开始出现意识复苏的迹象;另一方面,只拥有事故发生后记忆的自己则受到侵蚀,记忆出现被覆盖消去的现象。出现这种状况之后,万里才终于明白现在这个自己是多么不确定的脆弱存在。一旦被击溃,就只能毫无怨言地消失。唯有消失而已。这如蚊子一般无足轻重的生命,只不过是刚好活在这里而已。 决定性的「那个时刻」虽然尚未到来,就像事前预习似的,已有好几次受到短暂的异状侵袭。 无法预测异状会在何种状况下发生。毫无前兆,宛如昏厥般意识突然转暗。 而后,记忆会回到事故发生前。 当下的感觉是,自己应该在那桥上等待琳达,整个人却像突然瞬间移动,被丢进一个陌生环境,周遭都是陌生人……真的就像是这种感觉。对于中间已过了将近两年的事无法理解,也没有这两年间的生活记忆,陷入恐慌状态。 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死命地想,终于想起来了。(……对了,我失去记忆,正重头开始一个新人生。这里是东京,我现在是大学生嘛。) 这个念头出现时,意识才会恢复。而事故前的记忆就像交换似的,再次被封印在无法触碰的地方。 就像这样,带著过去那十八年记忆的自己,再度被浮上来的自己取代,沉入意识底层。 剩下的,只有那种混乱感觉的残渣。直到刚才还包围著自己的恐惧和焦躁,彷佛不干己事,像划过夜空的彗星般拖著细细长长的尾巴消失在黑暗彼端。然后就结束了。时间上顶多是一分钟或两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异状。 可是,万里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连(……对了,是我嘛)都想不起来。 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万里对「自己活在失去记忆的异常事态中」这件事有所自觉。 只要这异常事态一解除,现在这个自己也会消失。 这在不久之后就会发生了吧,颓废的预感有如默默将海滩上的沙卷入海底的潮水,开始一点一滴破坏万里的日常生活。 所以,万里才会想送香子戒指。 只要香子在身旁,就算自己消失了,也会想办法回来。万里有这种感觉。 戒指,代表的是「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承诺。 就算成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漂流仿徨的无名孤魂,只要香子在身旁,自己总有一天能找到回来的路。他如此坚信。 要回这里喔,万里!──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唯一的暗号,自己一定能够发现。 过去,当他在白色的病房里迷失一切时,是好友的暗号指引自己飞奔上前。而这次,香子的暗号将会引导自己找到降落地点。 她手上闪闪发光的戒指会成为约定的光芒,引导自己从黑暗中走出来。 本该是这样的。 (我该不会是被甩了?) 满脑子只想著自己接下来会怎样,内心充满不安,根本没想到最重要的戒指有可能被拒绝接受。 (不会吧。我搞错什么了吗。) 香子早就不见人影了。 一个人被留下,也已过了好一段时间。 约定碰面时,笼罩城市的还是薄墨般混浊的夕暮,现在周遭已完全陷入一片漆黑夜色之中。 急著回家的人们,从刚才开始就川流不息地搭上车站出口的手扶电梯,万里站在通往大马路行人穿越道的动线正中央,妨碍了往来行人的去路,身边不断有人超越。 万里呼吸,眨眼,心跳,身体朝著香子离去的方向伫立。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捏著母亲交给他的小小戒指,手还保持向前递出的姿势。看到万里这不上不下的姿势,好几个人经过身边时,都对他投以匪夷所思的一瞥。 可是万里一动也不动,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没有感觉,什么都不知道,不去思考。只有(我该不会是被甩了吧?不会吧?是哪里做错了?)的自问自答,不断徒劳地在心中反覆。 香子转身离开之后,万里才从戒指盒里取出戒指。嘴里发不出叫住她的声音,心里又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态,惊慌之余不假思索地抓起戒指,死命朝香子背影递出。 那恐怕已经是超过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即使如此,万里仍未放弃希望。维持著递出戒指的姿势一味等待。 连疲劳或寒冷的感觉都没有,十一月的东京。 只要待在这里这么做,香子一定会察觉发光的暗号,回到自己身边。就像未来的自己那样。 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此认定的,这天夜晚。 在香子住的城市,地下铁车站出口,阶梯旁的走道边。 万里还一点也不认为香子甩了自己,要和自己分手。因为至今根本看不出她有这种迹象。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不愿收下戒指的现实。 『再见。』 难以理解香子在什么心情之下,用那 乾净清澈的声音这么说,然后转身背对自己。 一定有哪里弄错了。万里心想。 所以,不能离开这里。 万里一点也不打算回住的地方,要在这里等香子回来。万一自己移动了,和香子之间「弄错了的距离」就会拉得更大。要是因此和回头的她擦身而过,走向不同方向,这次可能就会永远分开了。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所以自己只能在这里等了。内心真的不觉得悲壮,虽然确实感到错愕,但并不悲伤。因为,那只是搞错什么而已。 只要像这样等待,香子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根本没有理由悲伤。等待,直到她回来为止。如此一来,理论上她就会回来。除此之外不可能发生别的状况。只要在她回来之前「不要结束等待」就行了。 万里等了。 他认为自己的行动很合理,很正确。 然而,她始终没有回来,只有时间不断流逝。虽然没看手表,大概快要晚上九点了吧。 冷风吹得身体发凉,提醒著他季节已将近冬天。拿著戒指往前伸的右手不住地颤抖。视野里那小小的光芒朦胧摇曳。不得不承认心情愈来愈不安,现实一直不如期待,只有时间不断流失,「现在」一直结束。 (难道我真的被甩了?不会吧。一定有什么搞错了。) 这样的自问自答已不知在脑中反覆几百次,藉此无视内心不断抬头的不安情感,试图将那样的情感压抑并扼杀。 只要像这样在这里继续等,等到香子回来为止就行了。在这里持续等待香子,理论上是正确的方法。不管怎么想都是这样。只有这个了。 再次说服自己相信,就在这个时候。 身边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万里惊讶地跳了起来。 战战兢兢回过头,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改变姿势,导致脊梁骨发出啪吱声。 背后停著一辆擦得发亮的银色外国轿车。那优雅的流线型车身,以及摇下的车窗里面向自己那张脸,万里都不陌生。 「……唔……!」 仓皇之间,万里不假思索将右手指尖抓著的戒指塞进连帽外套口袋里。 不,不只是单纯「塞进去」的动作。 我现在,是想把戒指「藏起来」──明白自己行动的意图,万里瞬间感到可耻。彷佛世界一口气翻转般回过神来。 除了藏起戒指的事之外,还有香子不愿接受戒指的事。完全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的事。被壮烈地丢在这里的事。以为只要等待她就会回来的事。一个人一直在这里站了好几个小时的事──回神之后,这一连串的事突然教人羞耻难耐。 因碰撞而停在身后的陌生人。 无法称心如意的现实。 和那些相比,扮演著自己且沉浸其中的世界竟是如此脆弱虚渺,只不过是自我陶醉的丢脸独脚戏。自己到底在干嘛啊。 将万里拉回残酷尖锐锯齿状现实边缘的,是脸上莫名泛著油光,从昏暗车窗内窥视自己的加贺家老爹。 老爹正从驾驶座的窗户内望向自己……嘴巴看似不舒服地「啊呜啊呜」蠕动…… 到底为什么心意能这么清楚明确地相通呢?身体依然僵硬地像只被辗扁的动物,万里和老爹四目相对,心里这么想。很清楚他在想什么啊。现在,老爹一定是在犹豫要怎么称呼自己吧。所以姑且按了喇叭让自己回头后,才会迟迟没有下一步。 「叫『喂』有点蠢,用『嗨』开头又太白痴。『嗳嗳』则是很娘……不然,『多田同学』好了?嗯,应该就这个了吧……是说,一直以来都是叫『多田同学』的吧?无论如何,直接叫『多田!』是太跩了点,叫『万里~』的话……我跟你很熟吗?想来想去还是这个了吧,只有这个了。」 下定决心──应该是说,老爹深深吸了一口气。 「……多田同学。」 万里像泄了气的气球,膝盖几乎发软,老爹的下一步正如自己预料。 无力到无法做出回应,万里自己也知道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僵硬。那双中年人的纯真……是不至于啦,圆亮的眼睛不安地望著这样的万里。 让人不禁想问,这眼神是怎么回事? 这人明明是个拥有身分地位名声财产的壮年大叔,为什么经常用这种不知世事的眼神望著自己呢。明明绝对不会有这种事,为什么会流露出那种脆弱的纯真气质,搞得自己还要对他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他戳坏了。这位老爹天生就是个能酝酿出这种世界观的天才,而香子大概也以遗传的形式继承了这种气质吧。 「……你好……」 好不容易,万里向老爹低头致意。 或许是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太久,也可能是寒冷的夜晚导致,嘴巴不大能顺利发出声音。 老爹用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微笑著说: 「真巧……」 低声说了这一句后,就没下文了。万里默默等他继续说。 「……真……巧……」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真巧。 因为会话无法顺利进展而心浮气躁,万里往轿车走近一步。长时间久站,已经硬得像跟棒子般失去感觉的脚一个踉跄,幸好勉强稳住才没有跌跤。老爹一副自然保护区管理员的样子,坐在车内凝视靠近的万里。接著,再次抿了抿唇,从车窗内探出头微微偏著说: 「……多田同学你现在……是怎样?」 他这么说。 ……是怎样……是怎样? 万里心想,自己才想问这句话呢。 老爹才是……现在到底是怎样?这边现在可是遇到很多问题耶,还问我是怎样……?我是什么人(注:原文「なんだチミは」 出自志村大爆笑中怪叔叔的台词)?是吗?突然用什么疑问句啊。能被允许问这种问题的只有志村健,不对,是怪叔叔,不对,正确来说这应该是发现志村健演的怪叔叔的那个角色的台词。话说回来,刚才的「真巧」后续到哪去了?瞧不起人吗? 万里不由得忘我地说: 「您是……问我吗?问我是怎样吗?到底是怎样啊?您觉得是怎样呢?」 发现自己的回答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浮躁。尽管发现了,还是继续说: 「我在等香子啊!」 明知这话最好别跟老爹说,应该是根本不能说,即使脑袋这么想,一旦张开的嘴要再闭上就很难了。 「她丢下我了喔!把我丢在这好几个小时!就我一个人!一直在这里!一直!一直在这里等香子回来啊!」 想送她戒指她也不收,香子就这样一个人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自己却相信只要一直一直一直等,总有一天她就会回来。所以不管再冷,肚子再饿,不管要等多久也决定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这些话。 化作言语说出口后,内容只会让人重新体认自己有多凄惨。好不容易才发动理智,总算是在对老爹说出口之前吞回肚子了。 面对低著头的万里,老爹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非常简单地点点头,「那……」指指副驾驶座说:「你上车吧。」 「……咦?」 「上车,回家去。」 家──也就是说,去找香子? 去找就那样丢下自己离开,到现在也不见她回来的香子? 要去吗?万里问自己。可是,看到自己出现,她会怎么想。 「……不,可是……」 万里踌躇了一秒,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警察用扩音器大喊「那边那辆车!这里禁止临停!」的声音。快点快点。老爹这么催促著,警察 严肃的视线也在背后推了一把,使万里急了起来,连思考接下来会怎么样的余地都没有,只得慌慌张张地绕到副驾驶座那边,打开车门。 万里非常自然地认为,自己是被带往加贺家。因为以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 那是香子因为打瞌睡引起车祸,在责任感驱使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的事。当时带万里到她身边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位老爹。所以,万里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一搭上副驾驶座后就开始猛烈地一个人思考起来。 怎么办。该用什么表情开口。该用什么语气说什么话才是正确答案,才能最有效地让香子理解这是个错误的事态。 正东想西想地烦恼著时,立刻发现老爹载著自己驶去的方位和预料的不同。可是,万里对东京地理位置完全不熟,心想或许住宅区有什么麻烦的交通规则吧,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老爹面不改色地将车子开上首都高速公路。 「……这……这是怎样?」 万里才明确理解「这辆车并非朝加贺家的方向前进」。 只是要回走路十分钟就能抵达的家,当然不需要开上高速公路。万里从浅褐色的柔软皮革座位上竖直了背,转头朝驾驶座上握著方向盘的老爹侧面大喊: 「您要去哪里?这不是要回家吧?」 握著方向盘的老爹眼睛盯著前方说: 「是要回家啊。回你家,多田同学。」 「我家……?」 「我会送你到公寓楼下。」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不然,你以为要去什么别的地方?」 「可……可是……」 「我家?我家不行唷,已经超过晚餐时间了。」 情不自禁用力转头,万里一口气提不上来,隔著后车窗朝汽车后方望。拉著安全带扭转身体,连自己都想问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以为香子会追上来?以为她终于察觉错误而复返?不会真的这么想吧?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跟上疾驰于高速公路的汽车。又不是都市传说里的妖怪,哪可能有这种事。用常识想就知道不可能。 ──明知如此。 「……怎么这样……」 即使如此,万里还是好一阵子都无法从后车窗收回视线,就这样盯著车后看。那里根本就没有谁追上来。脑袋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双眼却还死命地找寻人影。不用说,实际上看到的只有后方车辆的车头灯。景色不断向后退,离香子愈来愈远。 「好巧……我要回家的路上……」 老爹又开始若无其事地说起来: 「刚好经过那边,就发现多田同学你在那。」 万里这才放弃,不再像个白痴似地直盯著后方。 重新转身向前,可是却不想交谈,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自己要被带回家了。就这样,自己无从抗拒,前进的方向已不能改变。还不至于不爱惜生命到想从行驶在高速公路的车上跳下去。 前方是一路绵延的红色车尾灯,夜晚的首都高速公路上,车多得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车流速度还算顺畅,有些外侧略为高起之处,老爹也能把车开得像条灵活的蛇,顺利进入弯道。他每踩一次油门,车速就静静提升,万里和香子的距离也就愈来愈远。 「所以啊,我才会那个……叫你啦。想说要送你回家,这样……」 「……您刚下班,正要回家吗?」 「……对……嗯,对,是啦。」 「……辛苦了。」 和老爹之间的对话,依然有如在黏稠乳液之海打网球,彼此打出的球完全没有力道,只会「噗通!噗通!」掉进黏稠水面,然后下沉。不过,万里姑且还是听懂了现在的状况是:老爹下班回家路上把偶遇的自己捡上了车。 就算是这样,他明明应该多少也感觉到自己和香子之间有所争执,连一句话都不问未免太令人想不透。还是说,这就是他的体贴之处。 万里望向老爹握著方向盘的手。朴素的婚戒闪著低调的雾光……为什么上次是把自己带回家,今天却不那么做呢。说什么晚餐时间已经过了,怎么想也不是字面上的理由。 是因为自己没有说想去吗。因为刚才忍不住说出一直在等香子的话……与其带这样的人回家和女儿见面,不如送对方回家,这才是大人会做出的判断吗。可是,这么一想,「为什么?」脑中反而追加浮现了更多问号。说到底,什么都没问这点实在太不自然了。 这时,万里忽然看到老爹穿的暗绿色毛衣袖口黏著许多类似猫毛的东西,即使身在光线昏暗的车内,在仪表板的光线照射下猫毛仍发出引人注目的银光。 仔细回想,上次见面时老爹穿著医师袍开车。万里还曾因为看到他那副模样而吃惊,后来问了香子才知道,那好像是老爹通勤时的固定装扮。如果只是往返家里和医院,他通常都是穿那样,我已经看习惯了~香子是那么说的。她还说,看诊前还是会再换一次衣服,放心啦── 等等喔。 「……」 万里不由得直盯穿著沾满猫毛的毛衣的老爹。 「……咦?怎……怎么了吗……?」 察觉他的视线,老爹开始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等等喔,等等,等等……真的是巧合吗?真的是结束工作回家时偶遇自己所以开口招呼的吗? 骗人。 「……是香子要您来的吧……?」 「咦?」 「因为,您现在并不是刚结束工作吧?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通勤时穿的衣服。应该是值完夜班之类的,正在抱著猫休息才对吧?不是吗?」 「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都知道了!一定是香子说『万里可能还在车站,你去看看,如果还在就送他回家』对不对!所以你才会来吧!绝对是这样吧?」 「……」 老爹什么也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踩下油门。座位下方传出隆隆的引擎振动声,速度逐渐加快。 万里知道自己的推理没错。与前方车辆的距离拉近,与香子的距离愈来愈远。老爹就这样把自己和香子拆散。 一旦理解之后,一股不愉快的情绪从腹底涌上。相信香子会回来而一直等待的自己真蠢。蠢毙了。别说会回来了,她甚至还要爸爸把这个家伙带远一点?赶快把他带回家,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这位老爹就这样二话不说地踩下油门,现在。 不会太过分吗?太过分了吧。 「……到底是怎样啦!」 不由自主发出怒吼。那声音听起来窝囊得像是随时可能哭起来,「汪!」又像丧家犬发出虚张声势的叫声。发出这种声音的自己,实在窝囊得连自己都难以接受。万里伸出一只手摀住脸,嘴里啧了一声。在自己父母面前都不曾这么啧过,可见内心一股气真是无处发泄,转过头,连脸带手压在窗玻璃上。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到昨天为止都还好好地交往著,怎么今天突然就被当成碍眼的东西了。还因为碍眼而让她对老爹说出「尽可能把那家伙载到愈远的地方丢掉愈好喔,爸爸。」「好!交给我吧!」之类的话。 这种事,教人怎么能接受。 「……请回头!请回到刚才那地方去!我还完全不明白,无法理解啊!」 「我说你啊……」 「请你回头!」 「我说,多田同学。香子只说如果你还在那里,希望我能送你回家。如此而已喔。我……我……我有问,要不要爸爸去接他到家里来?可是香子说,那已经办不到了。所以……」 「总之请你回头 !为什么要拆散我和香子!我还要在那里等!是说,是说……这种事太过分了,绝对太过分!」 在知道香子没有回头的现在,万里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漏洞百出。可是就是没办法不说。唯有指责老爹过分,才能给自己找台阶下。 「结果,你还是想让我跟香子分手嘛!原来是这样啊,这样啊,是这样啊!你果然反对我们交往。所以一逮到这机会,为了不让我在那里继续等,就强行带我上车离开!一直以来你都要香子跟我分手对吧?这样啊!原来是这样,难怪!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多田同学,听我说。」 「我们不是一起煮泡面的交情吗!还是因为我只是个平民百姓?配不上你们上流社会一家人?还以为你有点了解我了,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人,结果竟然是这样?我还想跟你一起煮泡面啊!虽然每次都鸡同鸭讲,我还暗自觉得你是个有趣的大叔,每次看到丸仔正面,都会想说加贺家不知道还有没有存货?想说老爹不如找个地方买整箱吧……啊啊烂死了!是怎样啦,到底是怎样啦!」 「拜托你,冷静一下。」 「不要不要不要!反正我就是白痴!小鬼!而你才是大人!成为大人之后,只要假装没看到白痴小鬼那些无聊又低等的种种,日子还是可以普通地过,那些都会消失不见,这我清楚得很!你就是这样想的吧,反正自己还是个白痴小鬼时的种种都已经消失了,所以可以假装没看见,当作没这回事,所以才会完全不了解我!所以才会满不在乎地做出这种背叛行为……」 「……可是,你没追上去吧?」 「唔……」 宛如突然被大声按了喇叭,万里的身体微微跳了一下,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没追上去吧?你!你没追来我们家吧!没错吧!」 依然握著方向盘,老爹还是面朝前方,可是声音里明显流露出怒气。万里觉得自己不但被用力甩开,还遭到「少天真了!少搞不清楚状况!」的狠狠指责。脑海中不经意浮现被老爹一巴掌打倒在地,凉鞋脱落的香子哭泣的模样。那柔弱的身影,正好和现在的自己重合。只能依附强大的存在,没想到却被丢出去,遭受抨击,察觉自己内心的天真,可是却无能为力──那明明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万里,就像被揍了一顿一样大受打击。 「香子从你身边离开了对吧?这我已经知道了!可是,那么,然后呢?没追上去的你,到底是怎样啊?」 「……」 「你想要我载你回去的,是车站前那地方吧?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是说不出要来我家,说不出要我让你跟香子见面的话?你根本没有意思要好好面对她,只想坐等我女儿改变主意吧?听起来挺轻松的嘛?对于这样的你自己,你又敢说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无法回答。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视线始终望著前方,老爹乾咳了几声,想掩饰刚才的大吼大叫。 「……我话先说清楚了,老实说香子在想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所以我真的没有站在你们双方任何一边。毕竟,从香子小学三年级之后,我就很少听得懂她说的话了。只不过……」 听著老爹尴尬地降低音量说的话,万里从窗边扭转身体,把脸塞进安全带里,视线朝隔音墙外东京杂乱的夜景望去。分不清来源的无数光亮,大厦与公寓那些形状相似的窗户。还有,照亮蒙上一层灰的各色招牌的灯光。 ──没有追上去。 没错。 是自己,没有追上她。 为什么呢。明明心情上是如此寻求她,需要她。 「……总之,虽然是自己的孩子,但不得不承认香子是个很难甩掉的缠人精。这样的香子主动决定离开你,就表示她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就我看来是这样。」 万里忽然想起一件和眼前事态毫不相干的事。 老爹之所以老是用人妖语气跟自己说话,就是因为这样吧。强者为了不让弱者害怕,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贴心地隐藏他的强大力量。自己却连这点事都没能察觉,打从心底依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说起来根本是陌生人的大叔。所以,当知道他不可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帮助自己时,才会认为遭到背叛而那么受伤。正因为自以为不会遭到对方反击,才会那样毫不掩饰情感地对他大吼大叫。 被自己在同样心情下视为陌生人的,还有「另一个大叔」。那边那个大叔,只要一被万里依赖就会很高兴,平常虽然没有紧密的接触,一旦发生什么事,最后一定都会站在自己这边,一定会出手帮助自己。对自己而言,那个大叔就像是将「最终防卫线」这个字具体化之后的存在。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万里才会下意识地依赖起同为「大叔」的香子家老爹吧。这是一种和比自己强大的生物相处的战略。 真蠢啊。万里心想。又不是世界上所有大叔都会有相同的反应。那「另一个大叔」是特别的存在啊。相遇时虽然是个陌生人,却是自己独一无二的亲生父亲。 万里和老爹都突然不再说话,车内的气氛实在令人喘不过气,只有车子继续行驶在太过安静的夜里。 「对了……」下了高速公路后,愈来愈接近万里住的那条街时,老爹才再次开口: 「……不久前,香子突然问我,医生什么时候会开抗焦虑药物给病患?记得她是这么问的,明明从来不曾对我医院里的工作感兴趣……」 「……香子她这么问了吗?」 「嗯。因为实在太唐突,问题本身又太笼统,所以我当时只能回答『期待有药效的时候』。结果香子又说:『换句话说,那位病患正受焦虑所苦,是吗?』我回答她:『没错,就是这样。』话题就结束了……我想,她问的应该是多田同学的事吧?」 心脏猛然一跳,是一种教人不愉快的跳法。 「医生是不是开了什么药给你?」 「是。」 等一下。万里心想。 「……不……不是的。希望你不要误会,我说出这件事,完全不是想拿这个拒绝你们交往。真的不是。我不是那种人。之所以现在问你这个,只是觉得香子会突然重新思考和你交往的事,说不定和这个有关……」 老爹似乎一边打方向灯,一边斜眼偷瞄万里的表情。明明察觉到他的视线,万里却连转身都没办法。 医生确实开了抗焦虑的药给自己。 暑假回静冈接受主治医生诊疗时,医生开了那个给自己当作镇静剂。可是这件事并没告诉过香子。因为不想让香子担心,关于这个,万里什么都没说。自己答应过,不会让她担心,不会让她感到不安。 (──原来是这个。) 啊,也就是说,原来是这样。 完全无法回应老爹的问题,万里用力闭上双眼。 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总之香子发现了医生开抗焦虑药给自己的事。也因此知道了自己正感到痛苦不安。 于是,香子试图给自己力量。从家里拿出别人送的肉,还安排聚会,约了好友们一起来吃。 结果自己却从聚会上逃出来。这是近在昨天的事。 不管答应过什么都没用。不管多努力都不行。多田万里果然已经损坏得无可救药了。脆弱、不安定,会让加贺香子的内心蒙上阴霾。老是带来坏消息,幸福平静的生活无法持续。想要断绝关系的人,也总是多田万里。至今一直是如此,想必今后亦然。她一定是完全认清这点了,今天才会这样。 终于,被她拋弃了。 *** 路上没有塞车,两人就这样默默不语 ,很快地抵达万里公寓楼下。万里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嚅嗫著道了谢,勉强打了招呼后下车。老爹特地从车窗内探出头,对站在夜路上的万里轻轻点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银色轿车沿著公寓前的马路离开。万里一直目送著逐渐变小的车尾灯,直到几乎看不见为止。 就这样,自己又是孤单一人。 周遭非常安静,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彷佛在说「今天已经打烊了」。冷彻心扉的夜晚,黑暗之中看得见自己吐出的冉冉白烟。 转过身,走几步路就抵达公寓入口的玻璃门前了。推开那扇门,检查信箱,搭电梯上楼,再走几步就是自己的房间。 开锁,开门,回到房里,一阵暴风雨似的甩开包包,脱下衣服,走进浴室刷牙,总之,先把今天接触到皮肤的所有东西都冲掉,钻进被窝里睡个觉吧──明明心里这么想,身体却动不了。 站在公寓大门前的走道上,连撩起垂在鼻尖的头发都办不到。双腿像被绑住,彷佛只要动个一毫米,这险恶的状况就会将未来永恒的人生染上无法改变的颜色。脚底变成「没救人生」的印章,只要脚一离开地面,「没救人生」的印记就会变成脚印,留在人生里。不过,现在脚还没离开地面所以还安全……认真想著这种事的自己,可说是正在逃避现实。 不过,他也不打算继续刚才在香子住的城市里做的事。自己脑袋还没坏到想站在这里等待香子,以为她总有一天会出现。 已经很明白了,香子根本不会因为察觉「搞错什么」而回来。把递出去的戒指看成借款申请书而逃跑!不会有这种事。其实香子是某种妖怪变的,只要碰到戒指的神圣光芒就会化成一团烟雾,所以只好赶快逃跑!也不会有这种事。更不可能是因为突然肚子痛而临时跑掉。 香子已经决定拋弃万里这个男人了。 认为他再也不值得继续交往。 总觉得在理解这件事的瞬间,自己的某个部分已经确实死亡。 视野真的是猛然一晃,一部分意识被涂得一片漆黑,而且将再也碰触不到那个部分。与此同时,只有已死的自己被沿著轮廓,从现实的风景里切下。时间支流也将自己拋下。世界上就此以死去时的自己的形状,留下一个黑洞。 (搞不懂的……只有自己的事。)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马上追上去呢。不,就算不是马上也没关系。为什么不姑且试著上她家去看看呢。为什么不能为了想和她当面谈谈而移动脚步呢。 不想离开香子,心里明明强烈地这么想,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只会傻傻地在那个车站前的马路上痴等香子回头呢。 愈是这么想,连从这里离开都愈是办不到。现在觉得当时应该追上去。可是如果当时拚命追上用那种方式离去的她,事情真的能够挽回吗?总觉得她离开时的拚命程度更胜过自己追上前时的拚命程度。 再说。 (……那到底是怎样啊。是怎样啊,我。) 无法上前追她的自己,还有现在也无法那么做的自己,甚至不曾慌乱地想著要赶快联络上她的自己,到底还能给自己找什么藉口。 连自己的房间都回不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完全迷失应该前进的方向,明明站在自家门口,心情却像迷路的孩子。自己和任何地方都毫无关联,这种感觉从来不曾如此强烈。 茫然望著脚下,穿著运动鞋的左右两只脚,无声无息地并排站在柏油路面上。 这双脚,到底该前往何方。可耻的「没救人生」朱印,到底该朝东南西北哪个方向,拖著脚步前进。 深深低下头,彷佛要将下巴埋进穿著连帽外套的胸口,盯著自己的脚尖想,如果在这世上无处可去,乾脆就这样咕嘟咕嘟下沉吧。好想就此被地面吞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脖子要折断啰。」 「……」 一个沙哑的声音对自己说话。万里无言地抬起头。 走道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橘红色光点。察觉那光点的轮廓似乎有些模糊,赶紧用指尖用力揉眼眶。 那个人抱著一把吉他,穿了一身黑。黑色的骑士夹克、头上是盖住耳朵的黑色宽头带。那个人正朝自己走来。 是nana学姊。 没化妆的小脸一如往常,脸色看起来很不健康。 「你在这干嘛啊,丑八怪。」 她突然拋来的那如呼吸一般自然的侮辱,在这种时候依然很犀利啊。丑八怪……竟然说人家是丑八怪。 心很普通地揪了一下,万里差点没晕倒。心情就像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却突然被猴子隔著栅栏丢了一坨大便──并不是真的有被丢过,不过心情应该就类似这样吧。 「……你犯法喔。」 没有倒下,勉强站稳脚步,指著橘红色的小光点反驳回去。 「啥?」 「……那个。这一区的规定,不能边走边抽菸。」 nana学姊眯著明显不耐烦的眼神盯著万里的脸打量。下巴朝斜上方抬高,「啥?」的角度不变,故意举起手中的香菸,当著万里的面慢慢移向毫无血色的嘴唇。有好几秒的时间,获得氧气的火苗烧得发出熠熠红光。 「反正又没人看见。」 噗呼。 挑衅般地吐出一口烟圈,做出反社会性发言。 「……我有看见啊。」 「啰唆。我从车站一路走回来,冷到心都坚强不起来了。又不是每天抽,只有今天晚上而已。只抽这一根而已。这根真的是特别的,有生以来第一次……你那什么眼神。」 「看著犯罪者的眼神。」 「啥啊?有没有这么夸张?这么说来,以前我刚穿完鼻洞回家时,我马麻也用这种眼神看我。唷喔,原来如此,那是这个意思……」 「……不,你竟然叫你妈『马麻』。是说……你有戴鼻环喔!」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很中意的,可是因为花粉症,老是得擤鼻子,摩擦过度红肿又化脓,有一次整个鼻子肿得像小芋头一样大,那次治好之后鼻洞就愈合了。」 「……你的鼻洞构造还真简单……」 「要不要让你的鼻子也肿得跟小芋头一样大啊?」 nana学姊一边用圣饥魔2的语气说话,一边用力吸了几口菸,直到连滤嘴都快烧成灰。 「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从夹克口袋里拿出携带型菸灰缸,用力摁熄菸屁股的火,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咳嗽声。对咳嗽的自己似乎又感到火大,发出如同虐待呼吸器官般的「啊啊」低吼。那沙哑的嗓音掠过万里的耳朵,在夜晚听来莫名娇媚。 「……做主唱的人,又是过敏体质,不要抽菸比较好吧。」 「你今晚那张多管闲事的脸更是特别啊,吃错药了吗?」 遣词用字虽然很粗鲁,但她看起来并不像在生气。 nana学姊一副真的觉得很冷的样子,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双手捧著下巴,这动作实在一点也不适合她。手大概是冻僵了吧。接著,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著穿连帽外套的万里。 「冷死了,真是的……不觉得今晚真的是特别special的冷得受不了吗?我说真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是说,你是怎样?穿那么少不冷吗?」 迫不及待想进屋,nana学姊正想推开公寓大门时。 「干嘛啊。」 察觉万里没有要移动脚步的意思,站在只推开一半的门前挑起眉毛,讶异地望著他。不不不,万里对她摇头。 「请不用在意我,nana学姊先进去吧。 我,呃,在这里……还有点……」 「还有点什么?在这种地方能干嘛?」 「……不是啦。并不是想干嘛……只是还……就是……厘不清各种……」 「啥?什么啊,那什么意思。是说你从刚才就杵在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啦……」 就算被问「在做什么」,总不能回答「在伤心」吧──无法回应的万里只能含糊地笑一笑。nana学姊紧紧皱起眉头,万里一看到她这表情,立刻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 心想,总之得先离开这里。 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又是到底该怎么做,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可是又找不到适当的言语,能够向nana学姊说明现在的心境。 「……不好意思,那就这样……」 一个转身改变方向,把nana学姊留在公寓门前,万里不顾一切迈开大步。这样nana学姊等一下就会完全对自己失去兴趣了吧。她一直在喊冷,应该会先回家才对。照理说,平常的nana学姊是会这么做。 然而。 「给我等一下!那就这样是哪样!你要去哪啊秃子!」 出乎意料的是,nana学姊以猛烈的速度从万里背后追上。穿著厚底鞋的脚跟敲得地面咚咚响,绕到万里前方挡住去向。 「讲清楚,你要去哪!还有,你要干嘛!」 严峻的视线瞪著万里,厉声发出质问。看她那一副来势汹汹,几乎就要揪住自己领口的模样,万里不由得真心感到困惑。 「……我……我又没有要干嘛。真的,真的没有特别要干嘛……对了,我是要去一下便利商店啦。」 「是喔,这样啊。便利商店是吧?好啊,那一起去吧!」 「……我一个人去就好。」 「我也有事要去一下啊。不可以吗?还是说怎样?这世界上的便利商店都是你专用的吗?啊?」 看那眼神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跟了。为什么偏偏今天这么执著于找自己麻烦呢。下定决心…… 「……唔!」 「啊,好痛!」 只好赌赌看了,万里豁出去,不顾一切拔腿就跑。然而,跑不到几公尺,就被nana学姊从背后勒住脖子。 「你不要太夸张喔!」 「……咕,呼吸……不过来了……!」 「再把我丢下就杀了你!」 勒住脖子的手紧得不能再紧,nana学姊就像攀在背上的背后灵,双臂紧紧锁住万里的喉咙,双腿也夹住他的腰。即使此时失去平衡向后倒,想必这双勒住脖子的手臂也丝毫不会减轻力道吧。脑中一边真切感受到「谋杀」这个字眼的严重程度,万里一边恍然大悟。 nana学姊之所以会一直缠著自己找麻烦……都是出自担心。 在缺氧状态下踉踉跄跄,拚了老命才勉强抓住电线杆,两人分的体重获得支撑,总算是不至于跌倒。「好痛!」──背上的nana学姊一头撞上电线杆,发出哀号。即使如此,勒住脖子的双手当然没有一丝松懈。 昨天,意识差点被过去的自己占据时。在小冈的呼救下,nana学姊和琳达一起赶过来。也正是很有nana学姊风格的兜头一拳,才将自己召唤回这个世界。 对喔……现在是继那之后第一次见面。得好好向她说明才行。可是,眼前有比那更紧急的问题。 「……真……的……快要不能……呼吸了……!」 万里死命拍打穿骑士夹克的那双手臂。要是她继续用这力道勒紧自己的脖子,那可就必死无疑。 其实,事情我大致上都知道。被nana学姊这么一说。 「咦咦咦?」 万里不由得发出不适合在深夜住宅区发出的尖叫,大惊失色。 嘴上说是「去便利商店」,和nana学姊两人实际上却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7-11、全家、lowson、sunkus,又一家全家,然后是naturalwson,又是全家……经过好几家灯光明亮刺眼的便利商店却都过门不入,愈走离公寓愈远。 「你不要鬼吼鬼叫好吗?在你搬到隔壁前,我就听琳达说过你的事了啦。」 眼前是熟悉的,和平日无异的,想也知道不可能发生任何有趣的事的住宅区。 在黑暗的夜路上保持微妙距离四处乱走,身体已冷到了骨子里。nana学姊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冷,甚至比自己更冷吧。但是,她连一次都没说要回去。 「也不用惊讶成这样吧。」 「可是……完全看不出来你知道啊,到现在都看不出来!」 「我又不是故意隐瞒自己知道的事。只是觉得这件事我又没资格插手管,所以就放著不管而已啊。更何况,谁会对刚搬到隔壁的家伙开口就说『喔,是你啊,我知道你喔,就是那个静冈来的丧失记忆男嘛』,不怕把对方吓死吗。」 「呃,你说得也是……要是有人这样跟我说,我一定当场逃回老家……」 nana学姊和琳达是去年春天认识的。那时琳达刚入学没多久,在祭研的新生欢迎派对上两人第一次见面,不过nana学姊之后马上就退社了。 「琳达应该也没想到还会和你重逢吧,而且竟然还住到我隔壁来。所以,怎么说呢……就是聊自己老家的事嘛。说她高中时有个要好的朋友,因为意外失去记忆……之类的。不过,除了我之外,她可不是见人就说这些事的喔。那家伙只有对我才会谈到自己的事。不知为何,琳达那家伙特别黏我。」 一边发出得意的「呵呵」笑声,走在万里前面半步的nana学姊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站在停车场入口的自动贩卖机前。铃铃啷啷地从骑士夹克口袋里掏出零钱,手中的硬币却不是一圆就是五圆。 「……咦,没钱了。真奇怪,这些就是我所有的财产了吗……?」 「你想买饮料喔?」 点点头,突然显得窝囊的那张侧脸,被人工光源照得一片苍白。 万里抓起智慧型手机说「请选吧」,nana学姊也毫不犹豫,打虫子似的使劲朝咖啡欧蕾的按钮一拍。感应的「哔!」声响起,就这么完成请一罐饮料的任务了。 看到学姊取出饮料罐时喊著「好烫,好烫」的模样,万里也想喝热饮了。可是不知为何无法决定该喝什么好,于是放弃考虑,看也不看地随便按下一个按钮。 「……看都不看就选了红豆汤喔,不愧是万里。」 听见nana学姊用错愕的声音嘟囔。万里弯下身一看,掉下来的果真是红豆汤。 「红……红……红豆汤啊……好烫……!」 大概是现在很少人想买这种过甜的罐装红豆汤吧,小罐子的红豆汤在自动贩卖机里持续加热到几乎要把手烫伤的程度。万里把手缩进拉长的袖子里,取出红豆汤。 nana学姊双手捧著咖啡欧蕾,姿势看起来好像手上的是暖暖包,不时拿著往毫无血色的脸上按。学姊靠著老旧的路边护栏坐下,万里也跟著坐在她身旁,正要打开热呼呼的红豆汤罐时。 「那个借我一下。」 nana学姊伸手捞走罐子,右手拿咖啡欧蕾,左手拿从学弟手上抢来的红豆汤,同时抵住两边脸颊。一边用热饮夹住那张小巧的脸,「好~……温暖~……」一边发出泡热水澡时满足的声音。万里出神地看著她说: 「……你该不会都没有好好吃饭吧?所以才这么怕冷?缺钱吗?」 忍不住说了多管闲事的话。说完之后才想到,大概又要被骂「你那什么得意的表情」了。虽 然也觉得,要不是靠我请你哪有东西喝,但若是被她知道自己有「靠我请」的想法,她大概会拿咖啡欧蕾从自己头上淋下去,再把自己撂倒在地吧。万里有这种预感。 「……」 「……喔喔……!」 nana学姊什么也没说,面向万里,伸出拿罐子的双手。还以为真的要被打了,万里缩了缩身子,习于被霸凌的学弟德性表露无遗。不过── 「干嘛啊,站好啦。」 「咦……?」 「你看,是不是很幸福。」 nana学姊像刚才自己那样,用两罐热饮夹住万里的脸。时间似乎这样暂停了好一会儿,闭上眼睛,贪婪地攫取那份暖意。通过脸颊的血管受到加温,明显感觉得到正从颈部流过。那确实的热度,抵达彻底冻僵的胸口深处,万里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不过,到此为止。接著,红豆汤罐被往身上一扔。 「昨天啊。」 话题又突然转移。 「……什么?」 「昨天,我吃了肉。从没吃过那么豪华又耀眼的肉,太厉害了。是说,那根本是肉中贵族,牛肉大人。」 喔喔──万里回应著,再度被一阵感伤侵袭。站在深夜里的路旁,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能将自己留在现实的感觉里。 「……是香子的肉,对吧。」 听见确实待在身边,具有温度的他人,也就是nana学姊回答的声音: 「注意一下你的说法……不过也是啦,没错,加贺香子带来的肉。如果那个是肉的话,我过去到底都吃了些什么啊?面纸吗?……就是这种感觉。她说那是人家送给她爸的,不过我们可以全部吃光~所以我和琳达,还有那个声音很奇怪的一年级小不点,就这样一边赞叹一边全力冲刺。埋头猛吃。心无旁鹜。专注味觉系统。我在此宣布,今年内一定会用那肉当主题写出几首歌词。」 「哇喔,好厉害,能提高创作意欲的肉……」 「那肉真的很优,真的。是说,收得到这种等级的馈赠,那家伙的父母应该不简单吧?何方神圣?哪里的公司社长之类的吗?你见过吗?」 「……见过啊。」 刚才还在一起呢。不过这说了也没意义,就不说了。 「是个医生。感觉好像还是挺厉害的医生。」 「原来是上流人士啊。」 「是上流人士啊。」 这么说起来,香子当初说要带人家送的肉来时,理由是收礼的老爹去参加学会还是出差不在家。可是刚才,老爹一副就是从家里出来的样子。 之所以会说老爹不在家,应该是香子找的藉口吧。关于拿家里的高级肉出来的事,为了不让万里感到有压力,所以她才这么说。连这种小地方都替自己著想了吗。 明明是那样,现在却这样。到最后,变成这种结局。 忘了打开红豆汤的罐子,拿在手里下意识拨弄著,万里勉强自己用尽力气调整脸部肌肉,挤出笑容。 「上流肉……这样啊。真的这么好吃啊……太好了呢,好吃到连歌词都能写出来的美味。」 「是很好啊。」 喝一口咖啡欧蕾,nana学姊沉默了几秒。之后,弯下包裹在骑士夹克里的纤细身子,望著万里的脸说: 「你昨天做了什么?」 「我……」 四目交接。 「……我……」 有著美丽圆弧,nana学姊的透明眼瞳。 没化那种恐怖的大浓妆,反而显得眼睛更大,令人印象更深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仓促之间无法掩饰,也瞎扯不出谎言。 「……我企图逃亡。该怎么说呢,其实就是很想去死。」 唔嘿嘿── 试著露出白痴笑声打马虎眼,nana学姊却完全不为所动。 瞬间,眼角用力吊高,彷佛听得见眼皮拉紧的声音。盯著万里的视线之犀利,又像一道射入脑袋深处的镭射光,从正中央把脑髓烧光。 「你是白痴啊。别随便把想死这种话挂在嘴上,我杀了你喔!」 根本就是脸不红气不喘地端出双重标准嘛。 「……对不起。不过总之逃亡失败,我也回来了。正如你所见,还活得好好的。」 「好像是喔。」 「……可是,这还能持续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像昨天一样的事一定还会发生,失去记忆之前的那个我突然跑回来,做出类似夺取身体的事,而现在的我就被消灭,再也不会出现……我在想,事情应该会这样发展吧。」 一边说著,一边吊儿啷当地苦笑。这并不是为了nana学姊,而是为了尽可能让自己不被激烈的情感波浪盖过、冲走、打湿,并且能好好继续把话说下去。 「话是这么说,我也已经觉得那是没办法的事。真要说的话,那样本来就是比较正常、正确又自然的状态啊。现在这个我活在这里本身就是件奇迹,不,根本就是异常事态。再说,无论我怎么挣扎,意志的力量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只是最让人难受的是,得和变成这样之后认识的大家分离,大家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我,我却会变得不认识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彷佛不曾存在,答应要永远在一起的承诺也无法遵守了……」 不知不觉,手没了力气。红豆汤的罐子从手中滑落。不过,在掉到地上的前一刻,被完美掌握时机的nana学姊完美接住。 视线再次相对。 「是那个吧?『我离开后,害大家感到寂寞,真的很抱歉!』……是这意思?」 将红豆汤递过来的同时,nana学姊突然露出抖s的黑色微笑。万里不假思索回应: 「……怎么讲这样……听起来好像我是个自作多情的家伙一样……」 明明是这种情境,万里却差点笑出来。 「反正,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一旦开始思考就好难受……心情好不起来。」 「……琳达她啊,曾经说过喔。是说,你红豆汤快点喝掉啦,冷掉就没意义了吧。」 nana学姊用下巴指了指红豆汤,万里这才顺从地终于打开罐子。拉长背脊,喝下一口那甜腻的饮料。明明已经买了一段时间,还是烫得无法连续喝两口。 一边看著万里喝红豆汤的土气模样,nana学姊自己也小口啜饮咖啡欧蕾,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了起来。 nana学姊说,琳达经常将「我到底在这里干嘛」挂在嘴边。 『我跟那家伙真的很要好喔。曾经以为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他好像真的完全认不出我来。我就算了,他连自己的名字、甚至妈妈和爸爸的事都完全想不起来。』 『他会发生那场意外,可以说都是我害的。我们约在桥上碰面,我却没按约定的时间出现,要他在那等……结果,那家伙就掉进河里了。要是我遵守约定时间……应该说,要是我没叫他等的话……』 『把什么都忘记的他丢下,自己跑来这里,在这种地方,我到底在干嘛啊?真的,到底在这做什么咧?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啊?』 『为什么我会在东京上什么大学呢?』 『可是,就算我留在静冈,那家伙也不记得我了。我知道自己在他的人生当中已经是不需要的存在了。』 『在这里也好,在那里也好,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做什么,我都觉得自己正在做错误的事。明明经常像这样在瞬间清醒,发现自己现在不该在这里做这种事,可是若问我到底该去哪里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没有容身之处。』 『没有地方去。』 『好痛苦。』 ──我呢……nana学姊说著,把手放在嘴上,用指甲拉扯乾裂的嘴皮。 「我跟她说,某种程度来说,每个人都会有那种想法吧?」 万里看著她的侧面。身上依然背著吉他,一副摇滚歌手的模样。口中吐出不是烟圈,而是呼气时的白色气息,琳达过去一定也曾在某些夜里看著这张侧脸吧。 「才二十岁上下,自己的容身之处是哪里,该往哪里去,做的事情正不正确,这种事谁会知道啊。如果有人坚持『不!我一定知道!』那种人多半都是不知道的吧。你那个麻吉的特殊状况虽然是事实,你现在的感伤却是普通人都会有的啦。大家都一样,大家都很痛苦。即使如此,大家还是会在错误中不断尝试,这就是人生,也只能这样继续过。别一副只有自己的烦恼特别严重的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样真的很烦……虽然我不知道这样讲有没有安慰到你啦。」 「……总觉得你这发言根本就是在伤口上撒盐……」 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怎么的,nana学姊从发红的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总之我想说的是,你离开之后,就算有人因此感到痛苦,那痛苦也是属于那家伙自己的。遇见了某人,又和那个人分开,因此觉得自己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处可去……只要是人,遇到这种事时,出现这种感觉是理所当然的嘛。永远在一起什么的,会做出这种承诺的家伙太矫情了。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会痛苦、会难受,那都在所难免吧。简单说,人生就是这样啊。」 被她这么斩钉截铁一说,万里不由得垂下头,口中小声低喃「那真的很难受啊」。可是那种事,nana学姊一定会笑著哼一声,不当一回事吧。 「既然活著就没办法吧。接受这种痛苦也是活著的责任吧。是拿活著的时间换来的啊。这是一种代谢啦。好了,喝点甜的红豆汤,今晚也想办法活下去吧。你应该是不想让加贺香子痛苦吧?」 「……」 「可是,那是现在的你再怎么苦恼也解决不了的事。无论今后会怎样,那份痛苦都属于加贺香子,是只要她活著就无法逃离的东西,只能靠那家伙自己解决……」 「nana学姊……」 反正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不如现在说了吧。万里下定决心。 「……嗯?」 「与其在我离开后陷入痛苦,香子她选择了另一条对自己更好的路。」 看著万里的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nana学姊眨著那双细长的漂亮眼睛。 万里没有逃避那双眼睛,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放弃这样的我了。我本来是打算交给她一枚戒指,当作对未来的承诺,结果她很乾脆地拒收了。她还说,和我之间是时候了。」 尽可能用若无其事的声音说。 啥?nana学姊并未真的发出声音,只用嘴型这么反问。轻轻耸肩,万里为了让自己面不改色,脸上的肌肉死命用力。 万里并不想在这里将这件事闹大。不管怎样,一方面是为了男人的面子,只能装成不在乎的样子,另一方面,要是不小心流露出心灵受伤的样子,说不定会煽动这个人的嗜虐心理,最后又被追著加捅一刀。再说,也想证明刚才nana学姊说的话,自己有听进去了。 「就是刚才,今天发生的。所以呢,说真的,现在的我连去死的理由都没了……」 nana学姊什么也没说,只是盯著万里的表情看。 就这样,两人一动也不动,到后来,不知为何反而是万里先尴尬起来。 「……你至少说句『是喔』,或是『关我屁事』也好啊。」 从护栏上跳下来,站在nana学姊正前方,单手扠腰,背向后仰,将剩下的红豆汤一口喝光。豪迈地用手背拭去嘴边的汤汁,硬把空罐塞进口袋里。 「甜毙了……是说……就是这个吧。像这样分手时感受到的痛苦,是只要活著就理所当然会体验到的事。nana学姊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简单说,人生就是这样。我很庆幸自己认识了nana学姊喔。这么一想,好像就能接受了……」 「抱歉。」 还以为听错了。 「……我就是那种标准的装出一副很懂的嘴脸,其实什么都不懂的人。正是我这种人。你一定很难过吧,正常人都会的啊。这种事一定很痛苦,很难受吧。抱歉。」 nana学姊也从护栏上下来,站在万里正前方说了这番话。那样子实在「不是她的风格」,万里反倒困惑了起来。 「怎么……请不要这么说。」 「不,我甚至想对那天的琳达道歉。我……该怎么说呢,真是个烂人。说什么大家都是一样的,只会试图削减、否定别人的痛苦,假装自己没看见……连和对方一起背负,帮对方减轻一些负担的器量都没有。亏我平常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学姊样。」 像有哪里实际疼痛似的,脸上表情痛苦扭曲的nana学姊低下头。剪成整齐直线的短鲍伯发尾,在下巴附近随著吐出的白色气息摇晃。万里拚命摇头。 「不,不不不,为什么nana学姊得用这种表情向我道歉呢!那种事真的完全……nana学姊完全没有责任啊!」 「会告诉我,就表示信任我吧。想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暂时放在我这里。可是,我却对那个视若无睹。我真的是个烂人。对你和对琳达都做了不应该的事。好恐怖啊,短短几秒内我突然变得好讨厌自己。」 「不行!没这回事!我……琳达一定也是,觉得在这种夜里身边有nana学姊在,真的是很值得感恩的事!」 面对nana学姊难得的自我嫌恶,万里说的却是真心话。面对自己走投无路仿徨无依时陪在身边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责怪她吧。当琳达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仿徨无依时,想必她也一样陪在琳达身边。对她只有感谢,找不到她必须道歉的理由。 「我很感谢有你在!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不只现在,也谢谢你当时陪在琳达身边!」 「……」 抬头望著拚命如此表达的万里,nana学姊用门牙咬住乾燥单薄的嘴唇,看似就要咬出血来了。万里不忍心看她这样,更是拚命说服。 「今天晚上有nana学姊听我说话,对我的帮助不晓得有多大……其实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也不想回家,然后,所以,真的是……托了你的福,我没事了。」 nana学姊突然将咖啡欧蕾空罐塞进万里另一边空著的口袋。 然后,揪住他的领子。 「少嘻皮笑脸的啦,笨蛋!」 像男人与男人差点动手打架时那么粗鲁,nana学姊揪起万里胸口的衣服。就这样用力将他拉过去。 「……唔……」 抓住后脑。 万里的脸,被压在nana学姊位置相当低的骑士夹克肩头。接著,她用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哭吧。被她用力揽住整个后颈根,甚至感觉得到那纤细身体的脉动,接触的部位全都是温暖的。回过神来,万里才发现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正紧抓住骑士夹克的下襬。 呼吸,自然而然转变为哭泣。 然而,却不想流泪。 就算变成这样,还是有点想耍帅。就算怎么也无法将表情扭曲的脸从nana学姊肩上抬起来,还是这么想。 「……这是红豆汤模式呢,学姊。」 「……要不要联络琳达?」 不。用力摇头。 「被香子拋弃的事,和现在的她没有关系。」 「不然,回去吧?」 「呜……」 今晚对自己纵容到不行的nana学姊……突然抓住万里后脑勺的头发,拉起趴在肩头上的那张脸。不过,对摩擦得发红的眼角,她就当作没看见了。 一边往来时路走回去,一边说: 「只限今晚喔,这个特别的红豆汤模式。」 最后,竟然还牵起万里的手。为了住在隔壁这个断了线的,不知该去向何方,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的一年级小子。 绝对不看他的眼睛,牵著的手却是乾燥温暖。手上皮肤粗糙坚硬的地方,一定是因为练习吉他的缘故。和香子那柔软单薄,女孩子气的纤纤玉手果然不一样啊。想著这种事,瞬间忽然有点想哭。死命地在眼泪滑落前忍住。 「……别看我这样,你对我来说……嗯,算是琳达的下一个再下一个的下一个……的下一个再下一个的下一个欣赏的人。总之,现在先回家,洗个澡睡觉,然后迎接明天。再去找加贺香子谈一次看看吧。那家伙竟然会突然拋弃你,连我都无法接受。」 万里靠著nana学姊的声音与话语,以及那牵著自己往前走的手,好不容易才能在这寒风刺骨的夜路迈开脚步向前走。要是没有这个人,自己说不定很难活过今晚。 「总之,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会出力的。」 「……我欠了太多没还啊,真的。欠了你这么多,我……我该怎么办。总有一天,一定会连琳达欠的一起还你。」 「不用了啦,客气什么。又没关系。」 「有关系……对了,告诉我你的本名吧。许久之后,未来某一天,等我成为一个更像样的人了,那时候如果还记得nana学姊,然后想到要报答你的时候,只知道nana学姊的艺名,说不定会找不到你啊。」 「啥?什么?你跟我当了这么久的朋友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一直住隔壁耶?……哈哈,什么跟什么嘛,真的假的。」 「因为你不肯告诉我啊。」 街灯下,牵著手的两人身影在柏油路面上拉长。在万里眼中看来,彷佛是两个急著赶回家的孩子。然而现实之中,两人都早已不是孩子,正要回去的家里也没有父母。即使如此,唯有影子的形状看起来还是这么温柔甜美,彷佛只在这个夜里被允许如此牵著彼此的手活下去。 「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字。既然这样,直接公布也没什么意思,你猜猜看好了。提示是,名字里有个『子』,『子』的前面不是人类,而是生物的名称。」 「……至少告诉我是植物还是动物吧。」 「动物……不过可能不大符合我的形象喔。是那种更和平的,说不定满常听见的那种。」 「……呃……动物,子……?……跟nana学姊的形象不符,和平的,可能有听过的……呼……『马子』……?难道,你名叫苏我……马子……?」 啊哈哈哈哈!nana学姊用肯定会骚扰到左邻右舍的音量大爆笑。那就这个好了,因为很有趣,就决定是这个了。手上还牵著万里的手,nana学姊似乎笑得很难受地扭著身子。万里也受到感染,跟著笑起来。 「……怎么可能……真的叫这名字……我在说什么嘛……」 真没想到,这个夜晚竟然会以笑容收场。 第二章 虽然已经醒了,万里却没有睁开眼睛。 脑中的自己,现在是个战斗中的男子。战斗的对象是软弱的自己。为了要将那家伙一拳殴飞到宇宙尽头,正往丹田积蓄力量。压力升高,脑内应该正在分泌肾上腺素吧。 想像中的自己自律甚严,灰色运动衣紧裹著钢铁般的肉体,正冲上费城美术馆的正面阶梯。 此时脑中响起的配乐,当然是「洛基」主题曲。冲到阶梯顶端,回头一看,城市街景尽收眼底,高举握拳的双手,宛如野兽般大喊: (站起来!站起来啊,雅德莉安!)(注:洛基的妻子) ──不但掺杂了其他作品的内容,剧情也是个谜。 「好!」 下定决心掀开毛巾被,从床上跳起来。设定八点的闹钟响起的同时,发出「呜喔喔!」的吼声从上面按掉开关,「嘿呀!」再一鼓作气伸手滑过手机萤幕,将为了保险起见设定的闹钟取消。 「……好啰!起床啰!」 以全副精力自言自语著冲下床,无惧光脚踩上木头地板时的凉意,跑到窗边,投入全身力量以撕扯的方式拉开窗帘。无论蹲低的马步或伸直的手臂,根本就是完美的撒网动作。一百分。要是现在有渔夫看到万里的动作,说不定会来挖角喔。 因为房屋方位的关系,屋内的采光不是很好。不过,只要卯足了劲将铝窗全部拉开,还是能让冬天的新鲜空气一口气灌入室内。深吸一口气,身体向后仰,让肺中充满空气,一边吐出二氧化碳一边重新站直身体。做两次深蹲,用力拍打双颊。 接下来,脑中响起第二首配乐是〈eye of the tiger〉。 登楞登楞登楞登楞登楞登楞……随著乐声大跨步走过房间,以流畅的动作抓起遥控器。登!登,登,登!打开电视,行云流水般选台。登,登,登!选了平常看的那一台,用耳朵听正在播放的综艺新闻与气象预报,登,登,登! 老实说,昨晚称不上睡得好。事实上,如果不借助洛基?巴波亚的力量,有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都很可疑。 然而,今天有无论如何都得像平常一样起床去学校的理由。 踩著毅然决然的脚步,往厕所走去。打开门走进去,门也不关,眼睛盯著厕所墙壁直接脱下腰部抽绳已经拉掉的运动裤(因为裤子变紧了),和内裤一起一口气脱到脚踝。之所以采取坐姿如厕,是对扫厕所的自己的一点心意。决不允许任何人说这份心意太娘炮。 「……?哼哼,哼哼~……!」 一边跟著男人肉体内血液翻滚的脉动一边点头打拍子,上完厕所后,冲水,爽快起身。 接著走向洗脸台,用清水洗脸,再用毛巾随便地将湿漉漉的脸抹乾。然后刷牙。来不及擦而沿著下巴滑落胸口的水滴,冰凉得令心情更加振奋。 昨天,被香子以那样的方式丢下分开后,到现在万里都还没联络她。 在nana学姊努力劝说下回到公寓,一个人在房间里思考了很久,无论如何,还是无法就这样接受香子的说词和做法。当然,万里不认为两人之间没有问题。问题是有的,应该说,问题就出在自己身上。 不过,勉强镇定下来,回想那短短的几句交谈后,还是觉得香子表现出的行动确实太突然,也太不自然了。总觉得,原因不是她表面上说的那些话。nana学姊不也说了无法接受,要自己再和香子好好谈谈吗。 在这种状况下,如果因为著急就随便发简讯或打电话,一定无法把话好好说清楚,想必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为了隐瞒真心话──如果真如自己希望的真有这个东西──香子一定会更顽固地坚持她的说法吧。万里自己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而失去冷静。 所以,总之先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冷处理。然后今天到了学校再当面谈吧。必须冷静下来好好听香子有什么想法。也必须好好对她说明自己想送她戒指的心情。一直以来没有告诉香子,任凭那份不安蚕食鲸吞自己心情的事,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她了吧。 老实说出自己的心情,彼此将真心话告诉对方,说不定还有机会回避最糟糕的结局……也就是决定性的分手。万里是这么想的。 用吹风机吹整一头睡翘的乱发,万里望著镜中自己的脸。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不够独立的二楞子。即使陷入这么不妙的状态,还在等待谁伸出援手……如果还有这样的自己存在,不管怎样也要拉出那个家伙,用全身的力量给他一拳,把他打得站不起来。 决定相信今天之前的每一天,并且采取行动。过去也曾遇过好几次的危机,可是,自己和香子都克服了。 因为喜欢对方,所以想待在对方身边。唯一的理由,如此而已。这就是我们的一切。只凭著这份心情,两人携手走到今天。而这份心情应该也还存在她心中才对,不可能轻易消失。所以,万里认为只要能再次唤醒这份心情,或许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要对一路走来携手共度的日子有信心。相信一路走来的自己,也要相信一路走来的香子。决定了,只能这么做。 穿上衣服,打开冰箱,已经没有预先做好放著的水煮蛋,早餐就只喝了铝箔包的蔬菜汁,开始准备外出。 能从昨天的脆弱恢复到今天这个地步,早上还能像这样爬得起床,除了要归功脑内洛基之外,都是多亏了住在隔壁的nana学姊。万里心想,再也不能让nana学姊担心了。虽然她外表那样,讲话语气那样,性格上有些地方也真的是那样的人没错,可是她的内心还是非常温柔。拿掉那张危险庞克女的面具之后,她的真实身分不过是个「疼爱学弟妹的学姊」。绝对不能再因为她这么温柔就依赖她,还让她对自己道歉,这种事不能再发生。 为此,今天自己无论如何都只能采取积极进取的行动。没有时间犹豫,现在不是畏畏缩缩踌躇不前的时候。 关掉电视,背上后背包,站起来。 套上jack purcell,走出玄关,把门锁好。从走廊抬头仰望天空,天气很好,虽然有点冷,但是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下非常舒服,让人更清醒了。 看著隔壁房门,万里深深低下头。nana学姊住在隔壁,是这个奇迹给了这样的自己力量。nana学姊这个人…… 「……谢谢你,nana学姊……!」 一个人凝视著房门感慨万千地说,简直像看到路边的地藏菩萨,双手合十说出感谢的话语。陶醉在自己满怀感触的静谧声音里,眼眶突然一热。 这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情感奔流……已经无法默默留在心中了。看来还是应该好好直接向她表达。我已经没问题了!好像可以再多努力一下!这都是拜你所赐!真想让nana学姊看到自己神清气爽地这么说著微笑的模样。这股冲动,已经克制不住了。 咚咚!举起拳头敲门。在室外冷空气流通的走廊上,响起颇为刺耳又钝重的声音。 感谢与尊敬,还有相亲相爱……混入了明亮色彩,形成如此温暖的心情。还有现在,自己为了想表达这份心情而直接采取行动的积极。一切都令万里颤栗。感觉真赞。带著这种超赞的感觉,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然而,无视独自沉浸在喜悦中的万里,nana学姊始终不来开门。渐渐地,万里开始急躁起来,反覆咚咚敲门。仔细想想,那个人原本就是夜行性动物,现在很有可能还在睡。可是,万里却没有那个美国时间悠哉等待。因为今天第一堂就有课,还是和香子一起选修的课。咚咚咚! 「nana学姊!」 咚咚咚咚! 「是我!」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和闹钟或手机不一样,现 在没有人能像按掉闹钟或解除手机设定一样,对多田万里这个情绪高涨到满分的男人做一个制止的动作,这件事对于这位被称为nana学姊的人而言,确实是一桩显而易见的不幸。 不久之后。 「……」 随著「喀嚓」的声音,门打开了五公分,啊!万里脸上立刻堆满笑容。 从细长缝隙间露出的脸,已无法用惨白形容,根本就是无色。彷佛一张黑蓝色的薄膜,透过这张薄膜,还能看见身后昏暗的玄关。黑眼圈宛如垫在地板下的万年榻榻米的黑色污渍,上面则是能照亮地狱每个角落,在狂欢群鬼身上打下阴影,使残酷气息倍增的两颗暗夜满月般的眼珠。nana学姊这双眼,现在就正盯著万里看。 不妙。万里基因里野生的本能骚动。不妙喔,危险喔。这是起床气吧。 而且还是那种辗转反侧直到七点都无法入睡,好不容易开始昏昏沉沉地打盹……睡眠曲线正要开始缓缓下降的最佳时机,却被用力敲门吵醒的那种最糟糕的起床气……尽管这么想,万里仍开朗地打起招呼: 「早安!」 「……」 「昨天真的多谢你了!」 硬是想挥去那股不妙的感觉,万里的语气更加精神抖擞,音量足以媲美在居酒屋里点餐时的服务生。 门几乎要以音速关上。「喔喔!」万里迅速把指尖插入门缝。虽然被毫不留情的力道紧紧夹住,他却不以为意。 「看来,我今天好像有办法到学校去!这都是拜nana学姊所赐!」 「……」 nana学姊或许是放弃用门夹扁万里指甲的念头了吧,这次改伸出穿了奇怪花样(脚背地方有斗牛犬大脸的粉红色)袜子朝玄关外用力推。看看踢不动被万里压住的门,便乾脆抬腿朝他脚踝附近踢。连这个也被万里挺住之后,她很快改用最简单的方式,把全身重量踩在万里的脚上。小意思小意思,nana学姊的体重根本不算什么。万里毫不在乎地忽视她的反抗,嘴上继续说: 「其实啊,今天我第一堂课会和香子一起上。虽然说现在面对她是会有点痛苦……可是,我会努力跟她谈谈的!」 「……」 nana学姊嘴角抽搐,嘴巴一开一阖,看起来像在说些什么。 「咦?」 再次一开一阖…… 「你说什么?」 侧耳倾听,很清楚地说了「吵死了」、「去死」、「我杀了你喔」。啊哈哈,万里笑著说: 「你又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何必再装。万里用「你」、「又」、「来」、「了」四个字,把一切全付诸流水。我们之间不都已经是手牵手回家的交情了吗?你不是说我是继琳达之后下一个(中略)欣赏的人吗?还拥抱了我不是吗。这个人根本不讨厌自己,这件事已经无法掩饰了嘛。 为了在这晨光中的一刻进行更深厚的交流,万里握著门把的手更加用力,一心想让大门洞开。没想到nana学姊反抗的力气也不小,为了不让门再打开,死命站稳脚步。 「讨厌啦,你到底在抗拒什么!」 「……唔!……唔!……唔!」 「好了,放弃吧!」 脑中想著某电视广告里,女明星在和室充满精神地说著「别放弃!」的帅气表情,同时出声: 「嘿咻!」 用全身的体重猛力去拉门把,一阵如同钓鱼时的「上钩啦!」一般可喜可贺的手感之后,立刻听见nana学姊莫名虚弱地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整个人跌出门外的走廊。 一看到她,万里不禁哎了一声,目光不知该放哪里好。季节这么冷,她却还是一样露出下半身两条白皙的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大尺寸黑t恤,脚上穿的只有袜子。 「这样不行啦,不穿多一点睡觉怎么可以。就是因为你这样睡,身体受寒了,早上才会爬不起来啊。」 虚弱的nana学姊就像被拉到太阳底下的暗属性妖怪。保持著略为前倾的姿势开了口: 「……我真是白痴……」 听她这么咕哝,万里倒吓了一跳。不不不,我可没把你说得这么过分。 「别这么说,我又没把你当白痴。只是为了nana学姊好,希望你多注意一下。」 「……明明装作没听见就好……竟然有那么一毫米……不,只有一微米的念头,想著你会不会是怎么了……用自己这只手,这根指头亲自打开了门……」 nana学姊恍惚地望著自己伸直的手指头。万里不明所以地歪著头,就在此时…… 「……呜啊!」 咚!nana学姊的犀利手刀深深劈进他的肚子。位置刚好在肝脏下方,手腕用力转了几下,角度就像正在用铲子挖出内脏。 看了一眼从门把上放开手,因为痛得无法呼吸而踉跄后退的万里,nana学姊一边转身一边丢下一句: 「烦死了。」 非常简洁扼要地说明了导致这暴力行为的心路历程。原来如此……万里也只能点头了。 「有够烦……先是灰暗到谷底,又突然爆发高昂情绪……你到底有多得意忘形啊?下次再哭哭啼啼,我就真的要让你掉到地狱底层,再也浮不上来。」 「……对……对不起……」 「还是说……」 nana学姊冷冷回头,黯淡的目光对万里投以一瞥。那宛如看穿一切,平静地半眯著眼。 「你这狗屎开朗的情绪,该不会是前奏吧?因为即将要跌落更深的谷底,要先助跑一小段那样?……还是快死的家伙回光返照,挤出最后的活力?」 「咦……」 留下这段相当不吉利的预言,「碰!」nana学姊就这样毫不犹豫将门甩上。随后立刻传出锁门的声音。 不不不……无可奈何之余,万里也只能先转过身。前奏?不对不对不对。我只是沉浸在昨晚的余韵中,有点无法自拔而已。 一边等电梯,一边搓揉被nana学姊手刀攻击的腹部。哎,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啊。和nana学姊比邻而居的生活,今天早晨也如常进行。她表现得和平常没两样,这反而令人感恩。 因为电梯一直不来,万里决定不等了,直接走楼梯下去。就算肝脏遭受打击有所损伤,也浇熄不了他想照常上学的决心。更别说刚才触怒了nana学姊,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愈快逃离愈好。 *** 当然没把nana学姊的不吉利预言当真。 只是搭著电车前往大学时,随著下车那一站愈接近,在这之前不敢正视,小心避开的焦虑感,开始在万里心中不断扩大。 从醒来那刻开始,他一直刻意朝心里丢进名为积极的烟幕弹。然而那烟幕现在似乎正一点一点被风吹散,逐渐变得稀薄。 站在拥挤车厢的车门旁,万里望著窗外。一如往常的,那是早已见惯的马路风景。所有的一切,乍看之下都与平日无异。坐在座位最旁边的年轻上班族,耳机里传出大音量的音乐,清楚得连万里都知道他在听什么。站在上班族正前方,手里抓著吊环的年轻女人,则表演了完美的站著入睡特技。从刚才开始她背的包包边角就一直不断攻击万里的侧腹。这一切,真的都一如往常。 还差一站就到距离大学最近的车站了。现在,内心的焦虑不安已经明确得无法假装没看见。 好好和香子谈谈吧!就这么办!虽是如此下定决心,振奋心情,保持著高昂的情绪走出家门……万一找她说话时,她完全不搭理我怎么办?别说搭理了,要是一看到我靠近她就跑掉怎么办?一边跑走,一边 还用明显嫌恶的表情说「恶心……」那怎么办…… (啊啊啊……!呜哇啊啊……!喔哇啊啊啊!) 光想像就令双腿发抖。 要是真那样,万里有自信,自己绝对是当场死亡,一点都不用怀疑。而且死因还是爆炸身亡。从打击太大而爆裂迸散的肉体中,想必将喷出大量的内脏肠子,夸张地散落各处吧。内脏肠子四处喷,把香子染成鲜红的魔女嘉莉状态。于是,自己死了之后还比生前更让她觉得恶心。 不对,话说回来。 在那之前,香子到底会不会来学校。 (……竟然到现在才想到这点,真不敢相信,我在干嘛……) 叹了一口气,万里抓乱额前的头发。愈想愈不安。 昨天从自己眼前那样离去之后,香子说不定不打算再回来继续读这所大学了。现在想想,她那时说的话,也颇有这种意思。 原本她就不是因为想读这间学校才考这所大学的。不,也不能这么说喔。她想来读这间学校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单恋的青梅竹马决定来上这所大学,而她是追著他来的。也就是说,她的入学理由是「有光央在」。就是如此而已。原本她对法学就没有兴趣,凭她的实力也不该来上这所大学。 听说,香子报考的每一间学校都上榜了喔,听说啦。以前千波曾这么说过。就连万里、柳泽和千波都曾试著去考,却都纷纷落榜的某所很难考的大学,香子都考上了。放弃那所学校,来上这间大学之后,香子却被青梅竹马毫不留情地甩了,然后遇见万里。过去的香子曾称这是「命运!」──今天的她,又会怎么想呢? 假设她真的不想上这所大学,加贺家的双亲会劝阻她吗?若是一般家庭,或许会因为浪费注册费而反对,或是认为这样做事不够深思熟虑,也不会答应孩子这么轻易就退学吧。但是,对方可是加贺家的人啊,在各种意义上那一家都不是一般家庭,身为一般市民的万里,实在很难预测他们到底会怎么做。既然是加贺家,或许很有可能答应让她退学。 若是这样的话,那怎么办……万里抓紧车内的手把,满脑子都是负面思考。 要是她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想离开自己,那怎么办。上同一所大学,这样的联系如果被切断了,自己和香子的关系要用什么维系。 (……不行。不能老想这些消极的事。负面思考会表现在脸上,那样就更没办法好好谈了。) 站在从来不曾有位子坐的拥挤车厢中摇晃,万里想尽办法鼓舞自己逐渐沮丧的心情。用尽全力,抬起头。车窗外的风景改变,看得出来已快进入月台。总之,不先见一面什么都说不准。既然什么都还不知道,担心也没有用。 见了面,看著她的脸,好好谈谈。今天自己能做的,应该做的,就只有这样了。嗯,只能这样了。 电车慢慢减速,很快抵达了平常下车的车站。这一站因为也是换乘地下铁时的转运站,车门一打开,大量人潮缓缓朝车门靠近,和万里一起下了电车。万里随著人群的推挤,一如往常地走向阶梯。 在人群之中穿过剪票口,把月票卡按在闸门感应器上时,万里感到一阵与焦虑不同的痛楚,从喉咙深处涌上。那是来自胸口的疼痛。 至今,只要遇到一起上第一堂课的日子,几乎都会和香子在这里会合。从早上起床,两人就像间谍通讯般紧密联系,像是搭了几分的电车这种琐碎的小事,都一一向她报告,最后一定会约好在这个票口外碰头。 可是,对啊。今天──正当他不知不觉沮丧地垂下头时。 「万里!」 惊讶之余,猛力抬起头。 贴有广告的柱子前,是过去好几次相约碰面的地方,一出剪票口就到了。这时,靠近零售店的空地上── 「昨天的事,我觉得非向你道歉不可,所以在这等你。」 「香……」 「单方面地说了那种话,之后也完全没联络,对不起。」 「……香子……」 「……你生气了吗?」 什么都,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脑袋像是麻痹了,视野都在颤动。眼前白晃晃的,看不清楚。无法停止颤抖。 听见靴子鞋跟敲地的声音,那人正朝自己走来。万里恍惚地望著那愈来愈近的身影。 她身上那件蓬松宽大的毛衣外套,彷佛大天使的翅膀。优雅摇曳的长发,又使她宛如从神话中出现的女神。脚步声是音乐,微笑是大朵的玫瑰花。 灿烂。 发光。 清亮的声音,正在对自己说话。 目光,正看著自己。 蓬松松地、亮晶晶地、施施然地、轻飘飘地──万里的视线,是如此强烈被吸引。无法转移目光,发不出声音,难以呼吸,连活著都有问题。 她就是这么鲜明、淡然、炫目又梦幻。像这样的人,绝对没有第二个了。和经过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只有她,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她,明显地和谁都不同。 只有香子。 只有香子,在万里眼中是特别的。无论何时都是如此。从第一次见到她时起,视线就锁定在她身上了。无论如何,目光都会被她夺走。就像是连心一起被夺走了,只要一看不到她那闪闪发光的身影,就会没来由地感到悲伤寂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今天当然也是。 香子只要站在那里,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和自己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万里的心就像被一头肉眼看不见的猛兽抓扒撕裂。别说喷血,整个生命都会火热喷发。这份情感,伴随著明显的疼痛,从喉咙底下涌上来。 香子在这里。就在这里。好好地在这里。一如往常地,在这里── 「万里,昨天真的很抱歉,对不起……而且还变成害你跟我爸两个人单独兜风,真是太衰了。你一定觉得烦死了对吧?」 抬起眼神,薄薄的眼皮上透著淡灰色珠光。眼皮边缘一排漆黑的长睫毛,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现在的万里所能做出的最大反应,就是死命摇头。真的什么都说不出口。比方说,昨晚的兜风其实不是烦,而是太尴尬。还有其他很多想回答的话,也都答不出来。说不出任何一句话。香子就在眼前,只有这个事实令胸口涨得满满的。 香子,在这里等自己。 看著沉默不语的万里,香子微微嘟起嘴巴,像在找藉口般突然压低声音: 「就是……我说了那些过分的话,把万里丢在那就走了不是吗?后来,过了一阵子,其实我还是很担心,就偷偷跑回去监视万里喔。」 「咦……」 听到这个,实在很难不发出惊讶的声音。监……监视?……监视?不由得嚅嗫著反问。「没错。」香子很乾脆地点头承认,就是那样。是喔,监视……我被监视了啊。 「万里一直站在那里对吧?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去跟你说话。毕竟,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 监视。暂且不管这个用词妥不妥当吧。 没想到。万里心想。 没想到,香子竟然真的有回去──因为太震惊了,万里猛盯著香子看。 四目交接时,香子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耸耸肩轻笑起来。能看到这样的她,真的只能说是奇迹。 香子没有回来。昨天一直想著这件事,想得脑袋都要故障了。可是,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自己没发现躲起来监视自己的她而已。 「在没办法开口叫你的状况下,我无可奈何地回家了。可是还是担心得坐立不安……就派我爸过去看看。」 充满光泽的深褐色丰 盈秀发,像奇幻故事里的公主般蓬松卷曲地披在肩上,双耳戴著小小的珍珠耳环。 简单的高领上衣搭配毛呢迷你裙,外罩毛衣外套,脚上是裤袜和麂皮长靴。 头微微朝肩上背的名牌包倾斜,香子今天也拥有完美的外表。那纤细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纤腰轻轻扭转,以这样的站姿沐浴在行人回头看她的目光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有她一个人彷佛站在异次元结界之中。古典的深色唇蜜在嘴唇上散发艳丽色泽,眼神由下往上窥视万里。下巴的角度和视线的角度都有如经过全方位计算,除了完美还是完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形容词了。 即使处于在这种状况下,万里还是忍不住莫名的佩服。香子深知自己具有得天独厚的容貌,也不惜花费时间精力打造美丽的外表,对于这样的自己和这样的生活,她是如此的理直气壮,毫不掩饰。视他人的嫉妒于无物。同样地,她也不接受别人擅自对她羡慕。加贺香子就是加贺香子,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永远都是大大方方,自信十足,只对追求完美的自己忠实而生。 讨厌她的人不算少,那些人认为这样的香子是个目中无人,没有深度,只是运气好生在有钱人家,满脑子只有穿著打扮的人。说得更正确一点,几乎所有人都讨厌她。撇开对外表的评价,除了少数友人和祭研的学长姊之外,在大学里,几乎所有知道香子的人对她都没什么好印象。 万里在大学里,还经常被人说「你还真敢交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啊」。这句话的意思,多半不是如字面上的称赞香子美貌,也不是羡慕万里和美女交往,而是「和那种只有外表的女人交往(笑),除了金钱、长相和身体之外,其他你都不在乎啊?原来你不过是这种水准的男人喔(笑)」的意思,不是侮辱就是挖苦。这种事,万里也不是听不出来,只是至少,他还有足够的智慧让自己装成没听懂的样子,适时敷衍罢了。 万里认为真正理解香子的,某种意义来说都是被香子「选上」的人。而对于自己也是被她选上的人之一,老实说万里很自豪。 香子这个生命体的本质,就像是一枚朝锁定对象发射的飞弹。一个用所有力量冲撞的能量团块,这就是加贺香子。这么做的结果,有时会以凄惨的自爆告终;有时也会高度精准地正中目标红心,夺走对方全副心魂;有时则是遇到对方温柔接受,就这样乖乖被拥进怀中……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没有被她锁定过的人,就根本无从了解她。 万里是香子选上的对象。在香子的全力冲撞之下,被她射穿,引爆熊熊燃烧的火焰,稳稳击落,成为她的俘虏。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并不是那种好女孩,也不是所谓好人。正因为她如此美丽,所以非常自恋,还有很强的控制欲,自尊心强,心眼又坏,一发现敌人就会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诡计多端却缺乏周全的计画性,结果总是不堪一击。不知民间疾苦,单纯到可怕的地步,做人诚实,容易嫉妒又难相处,明明超级自恋,遇到一点挫折又会陷入严重的自我厌恶……可是总括来说,半是恼羞成怒地主张「我就是这样,不行吗!」的香子又很有趣。真的很有趣,香子这个人。 对于她的这一切,万里都爱不释手。这枚飞弹点燃之后,只会不顾一切牺牲,毫不畏惧地冲破天空,朝目标发射。如此华丽又充满力量的危险香子,万里是打从内心喜欢。想一直看著她。换句话说,就是著迷于她所拥有的能量,深深爱上她。 同时,万里也深知她对无法轻易停下的自己有多恐惧。也知道她会露出「我到底要到哪里去」的表情回头看,甚至有时就这样碎成片片。 所以,为了不让她那高速运转的脆弱引擎烧坏,万里想要守护香子,做个像安全煞车一样的男人。因为万里深知她身边需要一个这样的男人,所以决定要这么做。 为此,也才会认为要一直盯著她,注意她要往哪里去,为了不被她甩掉,得拚死跟上去。为了让她能在空中自由飞翔,自己非得成为一个气度恢宏的人才行。 然而,实际上呢。 「万里?你没事吧……怎么好像在发呆?」 「……」 「你有在听我说吗?」 「……」 手足无措,四处仿徨,手忙脚乱,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人,根本就是自己。只有自己。把老爹和nana学姊都拖下水,从头到尾都是没用的自己一个人在紧张兮兮。 明明香子一点也没变,昨天也是,她明明就有回来。现在也在这里等自己。 都是自己老往坏的地方想。没想到,她竟然会和平常一样,在这个老地方等自己。真的是完全出乎意料。 别说成为安全煞车了,不但自己先是故障,之后还擅自乱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根本是个不可靠的家伙。这种人怎么可能做出什么承诺。也就是说,虽然以为她拋弃自己了……结果事态其实没那么严重。 感觉得到自己现在正一下子从擅自想像的阴冷水底浮起,回到明亮的现实世界。眼中看到的一切,忽然变得栩栩如生,色彩鲜明了起来。 知道那全都是自己的误会之后,顿时涌现难以形容的安心感。这种感觉,不是一句简单的「太好了」足以表达的。可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有种温热血液正汨汨流遍全身的感觉。啊,原来那整件事都是自己误会了。也得向nana学姊报告才行呢。她一定会说「搞什么,原来是虚惊一场,白痴!」想也不想就把自己撂倒吧。 万里还无法将思绪好好化成言语时,香子已移开视线,望著手表说: 「嗳,要不要快一点?第一堂课快赶不上了喔。」 费了好一番劲儿…… 「喔……!」 才好不容易点头这么说。 香子带著美丽的笑容率先开始小跑步,万里追在她身后,两人就这样一如往常地踏进老旧的办公大楼地带。 熟悉的号志灯,和平常一样穿越的十字路口。在眼镜行拉下的铁门前说著「哈啰」打招呼的,是上同一堂语学课的朋友。 跑在熟悉的街道上,很快地,两人也一如往常地抵达不起眼的教学大楼入口处。 穿过一楼大厅,沿著楼梯往上跑。擦身而过时举起手打招呼,对两人笑著说「唷?赶第一堂课?」的,是祭研的学长。回答「是啊」,学长又指著香子,挥挥手说「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嘛,机器子。明天要准时来练习喔」。 教室门还敞开著,两人赶紧进入熟悉的大教室。 这是一堂很受欢迎的课,教室里多半是一年级生,位子几乎都被坐满了。「那里还有空位。」香子说著,指著几乎是教室正中央的位子,勉强找到能让两人坐在一起的空位。 真的,这样的早晨,和平常完全没有两样。 两人并排坐著,桌上的笔记本也并排著。一边和认识的人简单打招呼,一边确认手机已经调到无声模式。 不久,稍微迟到的教授也到了,开始正式上课。 安静的大教室内,万里实在真的无法专心听讲。表面上装得和平常一样,只有心脏却是控制不住地狂跳。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内心不断如此反覆。品尝著每分每秒持续涌现的安心感,陶醉在这个当下。 光是能像这样顺利见到面就已经值得庆幸。原来是自己胡思乱想太多了。香子根本一点也没变。 仔细想想,或许是毫无预警地在路边拿出戒指的自己不好。她一定被吓到了吧。没办法好好做出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香子又不是身经百战的恋爱高手,她和自己一样,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异性交往。 眼神往身边的香子身上偷瞄,只见她正一边听教授讲课 ,一边专注地作笔记。 万里也姑且拿起自动铅笔在手上转。今天转得颇顺利,状况很好。心情突然轻松起来,有如已将沉重的包袱拋弃。要是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站起来跳舞。在课桌与课桌之间的走道上跳著激烈的阿波舞前进,一鼓作气翩翩跳起,扑向讲台,抢夺麦克风,卯足了劲大喊「太好了了了了了~~!」说说而已啦。 ……不过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香子没有离开自己。放下一颗心后,才活生生地意识到自己至今有多么痛苦烦恼。当时就连呼吸都不顺畅吧。甚至觉得自己一直到刚才都是死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复活。 咀嚼著喜悦的感觉,不再偷瞄,万里转而直视香子,想和她用视线交流沟通。像是「课上好久喔」、「好想睡喔」之类的,只用嘴型小声诉说,或是开玩笑地扮鬼脸。漂亮女生的斗鸡眼有多惊人,是香子亲身示范给万里看的。上课时若能顺利坐在一起,两人总是像那样打打闹闹……从开始交往之前,彼此还只是「柳兄的青梅竹马」和「光央的朋友」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然而。 (……咦……?) 无论怎么盯著她,香子就是不朝万里的方向看。是没察觉自己的视线吗?还是她真的这么专心上课啊。 用手指推一下她的笔记,应该马上就会发现了。然后,一定就能像平常那样朝自己看过来了。 虽然这么想…… (……咦,咦……?) 不知为何,万里莫名感觉香子坐得离自己好远。明明就在旁边,只隔了十几公分的距离,却不可思议地有种就算伸出手也摸不到香子的感觉。 就这样怎么也伸不出手,只有课堂上的时间不断静静流逝。香子始终看著教授和黑板,不久之后,万里则用单手支起下巴,让手和头发完全遮住自己的侧脸。 第一堂课比预定时间早了一点结束,万里和香子和平常一样往学生餐厅走去。目的不是要吃饭,而是因为那里不知不觉已成了和朋友们鬼混的聚集地。 在观赏用盆栽旁的桌边放好包包,果然不出所料── 「早安,万里&加贺同学。」 「呜哇,沾面酱的味道好香喔。」 柳泽和二次元君刚好联袂来到,紧接在他们之后的是: 「噫~今天好冷喔~!喔,加贺同学穿的这件毛衣超好看的嘛。」 千波带著软软甜甜的笑容现身。俐落的超短发今天抓成向外翘的发型,露出白皙的额头,可爱到令人睁不开眼。像嬉戏的小动物般伸手戳戳香子的毛衣,却被大骂「这样会引起静电,住手啦」。被拍掉小手的模样就像故意惹主人生气的猫咪,太好笑了。 「万里,你这里还好吗?」 二次元君一边把斜背包放在位子上,一边摸摸自己的鼻子问万里。前天,万里先是鼻子被二次元君的烧烤盘攻击得鼻血直流,后来还又呕吐又大哭,在男性友人之间可说是最糟的状况,完全的丑态毕露。因为昨天没碰面,他或许一直在为自己担心吧。 「完全没问题,没事没事!」 「喔,那就好。嘿嘿对了,大家想不想喝茶?想喝对吧?既然如此,就来吧,猜茶拳!猜茶拳!猜茶拳!剪刀石头布!」 配合突如其来的号令,大家都乖乖加入猜拳的行列,一拳定输赢。猜拳结果,输的是万里和二次元君。「猜茶拳」是伙伴之间不知何时形成的老规矩,猜输的人得负责去帮所有人倒茶端上桌。 猜输的万里甘愿地起身。 「好吧,没办法,走啦,二次元。」 「可恶,提议的我竟然第一个猜输……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目送万里和二次元君走远,柳泽摘下毛线帽塞进牛仔裤臀部的口袋,一边莫名开心地嘻笑,一边挥手说「路上小心啊!」这位最近连续输了几次的型男,今天好不容易免除倒茶的命运。「噫咿咿,这是喀什米尔羊毛吗?是喀什米尔羊毛吧?咿咿,好柔软喔!」千波依然不屈不挠,伸手乱摸不知为何摆出一副欧吉桑态度的香子身上的毛衣。香子则一脸厌恶大喊「这很容易起毛球啦!」柳泽在这两人面前悠哉就座,趁两个女生没看见时摊开双手,意思是……看哪!坐在宝座上的本大王!这两个为了我争风吃醋的可悲女人!战斗吧!本大王的爱的竞技场!大概是这意思吧,大概。被赏了个大大的白眼,还是在笑。 「他是白痴喔?」 隔著柜台,二次元君冷冷嗤之以鼻。那突如其来的冷淡嘴脸戳到万里的笑穴,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看那张脸,爽得很咧。可是实际上,女生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 「把型男这杯茶调淡一点吧。呵呵,得意忘形也只有现在了啦……」 「唔呣,这真是恶魔的妙计……呵呵呵……为你的淡茶哭泣吧!叫唤吧!」 只在柳泽的茶杯里注入半杯茶,再加入热水稀释,进行这残虐霸凌行为的二次元君,拿下被热气薰上一层白雾的眼镜,用开襟线衫的下摆随便擦几下镜片,裸眼望著正在往其他茶杯里倒茶的万里的手,忽然小声叹了口气。 「干嘛啊二次元。要不要把女生的茶也弄淡一点点,察觉不出变淡的程度,然后看她们边赞叹『啊~茶好好喝喔~』边喝茶的样子暗爽,要不要?」 「……你这种特殊嗜好,我一点也不讨厌喔。不过,不是这个啦。怎么说呢……我总算是安心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太好了。昨天我课只上到第二堂,后来就去打工了。心里一直在想,万里不知道怎么样了啊。」 「哎呀,抱歉抱歉,我好得很。正如阁下所见啰。反而是让你担心情绪不安定的我,真是不好意思!……我是在模仿杰克鲍尔啦!」(注:jack bauer,美国影集「24小时反恐任务」的男主角名字。) 用不说还真看不出来的「24小时反恐任务」梗来道歉,二次元君倒也满捧场。 「与其说模仿得不太像,正确来说你模仿的应该是杰克鲍尔的配音员吧,而且这算是老梗了,不过,勉强还算可以接受的程度啦。」 松了一口气,心情又轻盈得更上一层楼。 「不过,总觉得……我可能各方面都想太多了。最近变得有点神经质,或许老是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自己一个人在负面思考的世界里横冲直撞……」 「就我看来也是这样。不过,那个啦。要是那个的话,下次一起去那个看看?说是学生的心理辅导什么的,不是有那种专业谘商的人随时在这栋建筑物里的某处值班吗?」 「也对,去看看好了……暑假时我不是回了一趟老家吗?」 「嗯嗯,是啊。」 「从那时开始,就有点陷入恐慌的感觉……自己也知道自己变得怪怪的。其实回去那边的时候,也请医生开了一些焦虑时吃的药给我……不过我好像吃得还不够,看不出效果。」 试著说出这需要少许勇气的告白。二次元君一边「嗯嗯」点头,一边将五人的茶杯排在托盘上,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同一个时期,社团里也发生了一些问题。」 「啊~好像有,你上次也提过嘛,那件事。」 「各种事混在一起……大概是因为全部加起来……对精神……不大好。」 「这样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是说,我也是那种压力一来就会直接影响心理的人,所以这种事我还满能理解的喔。嗯,没事啦,别在意。我不会觉得你特别奇怪喔。我也一样的,我懂我懂。」 把眼镜重新戴好,二次元君露出宽大的笑容。 「不过啊万里,只要想到加贺同学不管怎样都会缠 著你,反而有种得救的感觉吧?」 「嗯,就是这样。」 点点头,转身朝餐桌那边望去。二次元君也转过身,和万里看著同一幅景象。 「是吧?」 「是啊是啊,我非常同意。」 香子把包包抱在腿上,看似放弃地板著一张脸,任由千波乱摸她的毛衣。发出甜腻笑声的千波,今天穿的是很有女孩子气的蓬蓬格子洋装,脚上搭配靴子,今天的她看起来依然宛如单独被从奇幻世界里召唤出来的妖精。大概是柳泽讲了什么不好笑的笑话,千波突然笑著用双臂圈住自己,做出夸张的发抖动作大叫「冷毙了!」。香子也冷冷瞪了青梅竹马一眼,丢下一句「你像话一点好不好!」只有柳泽自己一个人笑得肩膀不住抽动。 香子,就在那里。 她就在那里,和自己有著同样的心情。 朋友们也都在,万里认为这是一如往常的景象,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 「……像这样活在当下的自己是『幸福』的,唯有这点不想忘记……」 二次元君努了努下巴,对如此低喃的万里说了声「走吧」。 回到热闹的桌边,二次元君先把茶杯放在柳泽面前。 「咦……?怎么这杯的颜色不一样?是不是只有我的特别淡啊?」 「哈哈,啰唆啰唆。来,这杯是小冈的,这可是我不带感情随便从茶壶里倒的一点心意也没有的免费热茶喔。」 「呜哇,真是一点也不觉得感谢呢,我什么感想都没有呢。」 万里呵呵笑著看那两人你来我往,把看起来比较少那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份量十足颜色也漂亮的则放在香子面前。 「来,这杯是香子的。还很烫,喝的时候要小心点喔。」 「谢谢,我会小心的。」 香子对万里露出美丽的微笑。那华丽的表情,就像绽放的花朵。虽然只有这短短两句对话,或许是昨天太沮丧造成的强烈对比,让万里今天特别容易感到高兴。单纯想著好开心,不由得细细品味起这幸福的滋味。总之,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脑中只浮现得出这句话。 忍不住傻笑起来的脸,被二次元君看见。 「只有加贺同学那杯,是万里用满满的感情下去倒的喔,特别香醇好喝喔。」 二次元君一边在柳泽身边坐下,一边如此调侃。香子脸上依然挂著完美笑容,只有脖子微微朝二次元转去,这么说── 「哎呀,刚才看你和万里在说话,还以为他已经把消息告诉你了呢。」 「咦?什么消息?」 「我和万里已经分手了的消息。」 ──啥? 这么想,但没有发出声音。 受到冲击而摇晃的,不知道是眼睛,还是大脑。 一阵电击般的麻痹窜过的是身体吗?还是整个时间和空间? 彷佛被撕裂的萤幕,万里的视野突然受到拉扯,倾斜,歪曲,扭转。失去一切色彩。一股神经束被出其不意地抓住,灵魂就这样被用力拉出去的感觉。感情与思考……所有原本装在万里体内的东西都迷失去向,从伤口里流淌出一丝丝黏液状的东西。 ……啥? ……什么? ……什么啊? 听见空气咻咻地通过喉咙泄出体外,忽然有种置身事外的滑稽感。这家伙,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在呼吸。 万里看著香子──那怎么看都一如往常的笑容。就这样呆站在原地,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动弹不得。 这无处可躲的攻击,像是晴天霹雳般连续落在头上的子弹。以狙击般的神准度击中万里,连一发都没有浪费,每一颗都确实吃进肉里。 砰!不知为何被捏紧一次而发出巨响的心脏,开始将现实注入全身血管。「太好了,是我误会了」……这才是真正的误会。事情早就进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咦?可是?咦?为什么?咦?可是?脑中不断冒出疑问,视野一分一秒地变窄,开始感到难以呼吸。彷佛整张脸上毛孔里的毛突然同时竖起,感到疼痛。脸被紧紧箍住。好痛苦。不要啊。真的很痛,痛得快死了。快要破碎了。等一下,所谓受伤,所谓受到伤害,就是这么回事吗?就是这种事吗?这种事是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做的吗?这种事,是人对人应该做的事吗? 拜托等一下── 「可是,你们不用在意喔,我们只是恢复朋友而已。大家对我和对万里的态度,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 「……为什么!」 声音爆发。 像是自己把内脏全部吐出来往香子脸上丢的吶喊。接著,万里发现自己站了起来。椅子被「碰」地往后踢倒,手打到茶杯,杯子在桌面上翻倒。倾倒的热茶立刻洒成一片,沿著桌缘往下滴。 「什么……意思……?」 眼里彷佛要喷出血与呕吐物,闭上眼睛甩甩头,再次吶喊。真的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这句台词或许早在昨天就该说了。或许昨天没说的自己也有责任。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做这么过分的事吧?再怎么说,这种做法都太超过了吧?手下意识地往泼了热茶的桌上放,被另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拍掉。 那是千波的手,同时也听到她发出哀号般的声音:「万里!你的手!」但是这些都莫名地像发生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万里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话……?」 「昨天就说过了啊,难道你忘了吗?」 香子似乎不受动摇,用乾脆的语气回应。由于那声音实在太冷静,万里愕然地瞪大双眼,香子却依然保持同样的笑容。 「好啊,既然你忘了,那我就再说一次。我们的关系是时候该结束了喔,万里。我已经不要跟你交往了。这是冷静下来做出种种思考的结论,我对你已经失去热情了。所以,我们恢复朋友关系吧……这些,就是我昨天说过的话。这样总行了吧?可以了吧?」 「……你在……说什么……?」 「快点接受,接受啊。是说,你不接受我会很伤脑筋的,因为我心意已决,再也没有办法改变。」 「……等等,真的,真的……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意思?你觉得这种话讲得通吗……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既然你这么说,我觉得你脑袋才有问题吧……都已经在大家面前被人家说成这样了,你还能不当一回事,假装没听见,你脑袋还正常吗?」 看不出香子的内心有一毫米的动摇,倒不如说,她看起来好像有点愉悦,一边用优雅的手势慢慢抚顺自己的头发。 「总而言之,这已经是既定事项了。我和万里分手了。不会再交往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女朋友,你要责怪我变心,那就请便。想怎样都随便你。想说什么就说,想讨厌我就去。你有这个权利。反正,我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对我来说真的怎样都无所谓。」 「……既然这样,既然你要说这种话……」 万里像被打得在地上翻滚的狗,发出咻咻的喘气声。 「为什么今天你要在平常碰面的老地方,像平常那样等我?是为了像这样决定性地,彻底地打击我吗……?不好笑,原来那真的是前奏……」 翘起二郎腿,香子回答: 「我不是说了吗,我想跟你道歉啊。你都没听进去喔?难道说,觉得抱歉就一定要跟你交往?笑死人了,不要随便误解好吗?我是认为就算分手还是可以当朋友,所以才关心你一下而已啊。要是你把这种事拿来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那我们可能连朋友都很难做了。」 万里心想,对喔,本来就不可能说得过香子那张嘴嘛。连自己都觉得夸张,现在竟然还有闲工夫想这种事。 终于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身体止不住颤抖。 自己现在看起来想必相当凄惨吧,真丢脸。眼前微笑的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残忍。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因为自己死不放弃? 所以才非得被说成这样不可? 是因为昨天就该乾脆放弃,自己不但没有放弃,反而还变得莫名积极,以为可以再努力挽回的关系?因为把事情想得太美,香子才会下这么重的手?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第二堂课要开始了喔。万里,我们修同一堂课对吧?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认为一起去上课是很正常的事。走吧,我不想迟到。」 「……万里!」 突然站起来的是柳泽。因为个子高,相对给人更大的压迫感。他刻意挡在万里和香子中间,在万里眼前对他低头。柳泽宽大的背,把依然坐在椅子上的香子往后推挤,香子发出「你干嘛啊!」的声音。柳泽不理她,反而像是要用背部护住香子似的,维持阻挡的姿势说: 「拜托!我拜托你!别把她说的话当真!」 柳泽整张脸突然涨得通红,死命拉住万里,发出恳求。 「这家伙有多莫名其妙,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人吧?这家伙过去搞不清楚多少状况,因而自己悔不当初的事,你也是最清楚的吧?拜托!听过就算了!我拜托你,拜托,忘了她说什么!这种根本就是不是她的真心话!所以,算我求你,拜托了,拜托,别把这家伙说的话当真!我拜托你别因为当真了就放弃这家伙!她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啊,所以……所以千万……」 「……这件事和光央没有关系!」 笑容从香子脸上消失。用力推开青梅竹马如一堵高墙般挡在面前的身体,恶狠狠地瞪著他。同时,也瞪著二次元君和千波。二次元君瞠目结舌,身体僵直在原地。千波站起身来,像要回瞪香子一般,坚定的视线笔直望向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件事和大家都没关系!所以,如果你们想要继续啰唆下去,不愿接受我的决定的话,那也没关系!那么我就不只和万里保持距离,和大家也会保持距离!我会自己离开!」 「……我说你啊!」 青梅竹马柳泽发出大型犬吠叫的声音,「少啰唆!」香子甩著头反咬回去。 「不要管我!总之,我要去上第二堂课。喔……还是说,你是这样想的?」 呵呵。唐突地面露游刃有余的微笑,香子转向万里。 「和我一起上课觉得很尴尬吗?无法忍受吗?如果你不想跟我上一堂课,我可以退让啊,别客气。我就把课让给你去上吧?反正我上不上课都完全无所谓。应该说,大学对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一点意义也没有。这种地方,这里的人,在这里度过的时间,我真的都不当一回事啊。随时想拋弃就可以拋弃──你们看屁啊!」 踢翻自己坐的椅子,这最后一声有如流氓般大喝的对象,是那些从远处围观这场骚动的其他学生。 或许因为时间还早,学生餐厅里并没有太多人。香子甩著一头乱发,带著凶神恶煞的表情突然转过上半身,用力将桌上的托盘挥到地上时,大概就已经吓跑一半的人了。剩下一半的围观人群,也在她开始连珠炮地骂出f开头的脏话时,一个也不剩地站起来逃出学生餐厅。 「……看吧?」 忽然转过头,香子摆出得意洋洋的模特儿站姿,下巴斜斜往上挺。 「真的怎样都无所谓的,这种地方。反正,一秒后所有人都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搞什么鬼啊,那个人真的有问题,好恐怖──周遭的学生如此窃窃私语,纷纷走避。心满意足地望著他们的背影,香子边吸鼻子边发出讪笑。毛衣从肩上滑落,被她粗鲁地抓回胸前聚拢,纤细的手指耙了几下凌乱的发丝。 「那我先走了。愿意的话,第二堂课见。」 嫣然一笑。 最后只留下完美的笑容,抓起包包就走了。万里呆若木鸡,只能望著香子的背影离去。众人之中只有柳泽大吼「等一下!」一鼓作气追著香子跑了出去。 剩下的人有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 万里就不用说了,二次元君和千波也只能呆站在原地。该对彼此说些什么,该怎么看待周遭的眼光,根本没法去想。持续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将近无限的寂静之后。 「……得收拾乾净才行……」 二次元君低喃了一声。时间这才又笨拙地重新开始运转。万里蹲下身,捡起被香子挥到地上的托盘,放回桌上。二次元君发现桌面被茶水濡湿,转身去拿抹布。 「说不定……」 千波忽然抬起头。 「……万里。我想到一件事,抱歉,我得去找加贺同学确认一下!」 她似乎想起什么,就这样冲出餐厅。万里当然连问她一声「确认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的万里只是一片空洞,什么感觉都没有,费尽全身力气才能对拿抹布回来的二次元君挤出一句「你快去上课」。 「不,我要在这里。」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堂是语学课吧。这样不行,得去上啊。」 「是说你才是……第二堂课,打算怎么办?」 「我要上啊……稍微在这里冷静一下之后就去……总之我没问题,所以二次元君你快去上课吧。」 「不,我不能去啦。我也不想去。」 「谢谢你,可是抱歉……我想暂时一个人静一静。」 「……万里……」 「真的谢谢你,二次元君为我担心,陪在我身边的事,我不会忘记。」 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二次元君像是看到什么严重的伤口,有那么一瞬间皱起了脸。最后还是说: 「……要是有什么事,打电话或用任何方法联络我。一接到电话,我可以假装肚子痛,马上回这里来。」 「嗯,那中午见。」 挥动的手,很快就维持不住力气,颓然掉在膝上。 那夹杂著冲击、愤怒与悲伤的混乱风暴,在一个人落单之后,坐著坐著竟意外地渐渐缩小了。 相对地,万里心中清楚浮现了后悔。 (早在昨天,香子就明确表达心意了。) 一如往常的学生餐厅,现在看来却像平板的道具布景画,自己似乎也成了摆放其中的一个小型道具。和其他活生生的人或理所当然运转的世界之间清楚拉开一条界线,感觉上自己也成了无生命的东西。 (可是昨天,我却连反问或反驳都没有。也没有追上去。自顾自地认为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所以我还没有必要接受现实。我就是用这种方法保护自己,不愿正视现实。) 大脑的芯还处于麻痹状态,一切感觉都莫名迟钝。 (因为我不肯接受现实,香子才只能采取这种方法吧。为了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这种做法真的很过分。深深受伤的万里,只好用那种大吵大闹的方式当面责备香子。 为什么自己要那样大喊大叫呢。无法保持冷静的自己,现在想起来实在很丢脸。 根据nana学姊昨天的理论,和谁相遇,和谁分离,因而失去感情的依归,这些都是活著就无法避免的事。那种失落的感觉也只会属于自己。然而,万里却无法自己承受那种感觉,反而朝香子发泄。都是你不好,你怎么这么过分,这就是你做的好事,你造成的伤害,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 是你!──至于「我」又是怎样,却害怕得不敢去看也不敢碰触。 客观来说,这种男人怎么样? (谁都不想要啊。就算是我也不想要。) 不经意地望向右手,大概是刚才打翻茶杯时被热茶烫伤了吧。小指那侧的手掌边缘,皮肤一片通红。烫伤的范围似乎不小,万里心想,这么说来从刚才就一直隐隐作痛。 想是这么想,可是── 「……嗯?」 歪著头,用左手碰触红肿溃烂的部分,稍微用力摩擦。可是,这种感觉却很难说明。不去碰的时候丝丝刺痛的地方,照理说碰了之后应该会更痛,可是疼痛的肉体和自己之间,却像隔著一层薄膜。 烫伤的地方明明会痛,自己也有疼痛的自觉,却一点都不紧张。好像那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直无法落实成亲身体验。这种感觉,就像用捡到或偷来的钱去大吃一顿──当然不是真的做过那种事,只是打个比方。穿上偷来的帅气衣服而被人称赞好时尚时,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尽管不能说出口,却会一一在心底附加一句(其实那不是我的)。就好像这样。 一定只有那家伙才能真正感受到这份痛楚是「我自己的」吧。 看著不赶快冰敷就会愈来愈红肿的烫伤处,万里满脑子想的却不是疼痛,而是隔开自己与疼痛的那层薄膜。 只要开始在意那层薄膜,就再也无法忘记这件事。无法再当作没这回事。感觉变得更加迟钝,愈来愈模糊,愈来愈稀薄,总觉得自己也离这里愈来愈远,变得愈来愈薄。 不知道能不能就这样,像睡著一样从薄膜另一端的现实里消失呢? 被身后的黑暗洞穴吸进去,眼前一成不变的学生餐厅则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光点,然后连光点都消失──事到如今,那样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闭上眼睛,想像落入黑洞里的自己。像电视上的搞笑艺人那样,坐在椅子上,地板却突然出现大洞,连人带椅掉进去。嘴里还「呜哇!」大叫。五官扭曲,眼睛睁得大大地。 要是真的那样的话……在掉进黑暗洞底之前,眼前会看见什么呢。或许至今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过往会就此回溯也说不定。 正当万里这么想时,忽然有如闪光灯般一闪,几幅令人怀念的,过去世界里的瞬间从眼皮内侧掠过。 (……咦……?) 站在厨房里忙著帮万里和父亲装便当,用僵硬的姿势勉强转身看电视的母亲。「刚才电视说什么?谁跟谁离婚了?」 从朋友的葬礼上喝醉回来的父亲说:「万里,去拿盐巴来。」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哭泣的脸,虽然有点害怕却说不出口。当时那昏暗的玄关,还有装了海苔的纸袋。 暑假,小林因为崇拜学长,学人家抽菸给万里看。「你那个没吸进肺里吧?」「咦,明明就有,你看,只要一口气吸……咳咳咳……呕……咳咳!」 同一年夏天,热得脑袋都要烧焦的路边,琳达一副自以为侦探的样子。「我一定要抓到那女人外遇的证据!」还用认真得教人心痛的眼神对自己说:「你也别失败喔!」臭屁得很咧。 ──这几个画面都比眨眼的时间还短暂,一瞬间就掠过脑海消失了。该不会是现在自己随便想像出来的吧。 即使如此,说不定…… (……怎么说呢,虽然不是很清楚……好像行得通?不可思议。说不定趁现在可以触碰得到你……) 睁开眼睛,眼前看见的不是期望中的黑暗洞穴,依然只是一成不变的学生餐厅。 万里从口袋里拿出香子送的宝贝镜子。打开一看,镜面上的放射状裂缝,也依然是自己笨拙的手修补起来的样子。 镜子里自己的脸,从某个角度看来就像繁殖成好几个人似的。当然,全都是同一张脸,没什么特殊之处的自己──多田万里的脸。 (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试著朝想像之中伸出手。 抓住这只手啊,多田万里。 (我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你就用力踢破那层底,钻过黑暗的洞穴,浮到这上面来吧。) 「万里……」 背后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那是个绝不会跟别人搞错的独特声音。万里立刻听出声音来自千波。 「……小冈?」 回头一看,果然是返回学生餐厅的女性友人。 镜中无数个自己的脸,当然也一齐回头了。 一齐回头的众多自己的脸之中,然而却只有一个没有回头,隔著镜子凝视自己。 (啊,是我的脸。) 这在物理上不可能,难以想像的事,看在如今的万里眼中却是理所当然。因为时间轴像这样错开了,所以这也是当然的。 「……小冈,你的课呢?」 最后一个人也回过头,看著站在那里的娇小千波。 千波摇摇头,没有回答万里问她要不要上课的问题。 「我没和加贺同学说到话。追到教室时,老师已经来了。我没修那堂课,没办法坚持下去……小柳坚持下去了。他现在正坐在加贺同学后面,跟她一起上课。」 拉开万里身旁的椅子,千波坐了下来。 「二次元君人呢?」 「那家伙这堂是语学课。虽然他说要留下来,但我拜托他去上课了。」 「这样啊……」 包包放在腿上抱著,千波勾著椅脚把椅子朝万里拉近,舔舔嘴唇,发出以她来说难得沉稳低沉的声音。即使如此还是很甜美。 「嗳,听我说,万里。虽然没能向加贺同学确认……但是我想到一件事。我想,加贺同学会说出那种话的原因,或许是……这个。」 千波从包包里单手掏出一样东西,是她爱用的手提摄影机。 「冈机?」 「嗯。其实……前天,我在万里房间哭过之后,不是请你拍了我的脸吗?」 万里当然没忘。在千波对自己敞开心胸,展示了内心的伤口之后,自己的记忆突然恢复,大哭大闹的结果,就是破坏了一切。后来也没有心力好好关心千波的事,就这样一直到今天。 「后来的事啊,全部都被拍下来了。」 「……咦?」 完全出乎预料,万里只能盯著千波那张小巧白皙的脸。嘴里低喃著,不会吧。 「真的。因为我没按下停止录影的开关。这家伙,掉在万里房间的地板上之后,还一直努力转动呢。」 千波对她的搭档冈机说了声「对吧?」彷佛面对的是有生命的东西。当然,冈机没有回应。 「万里离开之后,留下我和琳达学姊跟nana学姊……我完全状况外,正在不知所措时,加贺同学来了……总之我们决定先吃肉,就移动到nana学姊房里去了噢。接下来冈机拍了好一段时间的空房间,后来,记得加贺同学好像说了『把牛油忘在万里房里了』,一个人回到你房间。这时冈机拍到加贺同学走进房间的脚。她好像发现摄影机还在动,脸朝这边靠过来,伸手拿起机器,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录影内容就到这边为止。」 「那,香子把摄影机……?」 「嗯,我想应该是她关掉的。后来,她对我说『你忘了东西啰』还给我的时候,电源已经是关上的。我一直到回家之后才发现持续录影的事。一惊之下把录到的一连串画面删光了。可是,后来仔细想想,加贺同学在还给我之前,很有可能重头播放了录下的画面。」 「也就是说……香子看到了?看到我错乱的那一幕……全部?」 说出口之后,万里倒抽一口气。原来,香子全都看到了啊。自己抱著 琳达哭喊「不要告诉香子」的模样。 「……应该。」 千波点头的表情,莫名具有说服力。既然千波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了吧。她应该……真的看到了吧。 从肺里大大叹出一口气。 绝对不想被香子知道的事。那个把香子忘得一乾二净,记忆完全回到意外发生前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想瞒著她。要是香子知道了,一定会感到不安,说不定再也不会信任自己,也会知道自己无法实现曾许下的众多承诺,所以──是吗。 「这样啊……所以……难怪……那就没办法了。」 像个傻瓜一样自言自语,抬头仰望天花板。 这次,所有拼图都拼在正确的位子上了。 一旦被她知道后,香子果然真的感到不安,并且无法信任自己,也知道自己无法实现承诺了。 「……所以,她才会不要我……难怪。」 再加上这阵子以来发生的种种。 已经完全没有想不通或不能接受的部分了。香子说的完全正确,完美无缺。 这也难怪她。谁还能对多田万里这种对象誓言未来呢。废话。任谁都会和她做出相同抉择吧。要是昨天能清楚明白事情是这样,就不至于引起刚才那场骚动了。 万里下意识不断点头,想著离去时香子的背影。踩著高跟鞋的纤细脚踝、摇曳生姿的秀发、挺直的背脊──今后的人生,还会想起她的背影多少次? 猛然将手放在万里膝盖上,千波一定把脸凑过来了吧。 「怎么可以说『难怪』呢!你要好好对加贺同学说明啊!我也会陪你一起去跟她说的,我会站在万里这边,一起努力让她理解!对了,昨天拍下万里的内容也让她看吧?好不好,就这么办,这么做,她一定……」 虽然千波努力想说服自己,万里却轻轻摇头。 「小冈,谢谢。可是已经够了。」 「够了,为什么?」 「香子本来就知情。我失去记忆的事,在我们交往之前她就知道了。像我这么奇怪的家伙,像我这么莫名其妙的家伙,香子却愿意付出理解并且接受。还愿意喜欢我。一直担心我,想成为我的力量,无数次支持著我。老实说,我想这一定给她造成很大的负担。我真的……到底让她承受了多少痛苦啊……」 差点说不下去,万里拚命稳住呼吸。努力抬起头。望著千波紧抿的唇。 「……香子为我努力过了。努力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一直以来,真的是一直为我努力著。所以,我无法再说出要她努力的话了。」 希望千波能够理解。香子一点都没有错,都是自己的错。 自己没有立场对将来抱持希望。 「可是,可是万里……」 千波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断断续续。 「……那你就要这样结束了吗……?那,那……那段录影内容呢……?我该怎么处理?我该怎么样好好运用它?」 「交给小冈保管的那段画面,随你高兴处置喔。要洗掉也可以,要在哪里播出也可以,自己看也可以,给别人看也可以,忘记也没关系。真的,那都是小冈的自由。对我来说,把那个交给小冈保管就已经具备足够的意义了。」 千波咬著薄薄的嘴唇,万里知道她正用力憋住一口气。睁大的双眼开始濡湿发红,太阳穴附近的皮肤也涨红了,肩膀微微颤动,万里慌了起来。千波快哭了。 「好了好了,别这副表情嘛!来,别哭别哭!不行哭喔,冈千波!」 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试著戳了千波肩膀好几下。 「痛,那样很痛耶……」 「啊,抱歉抱歉……是说,我被你拍下的那幕丑态,事到如今不洗掉也没关系了啦。冈机里的东西全都属于小冈,你也可以拿来当作电影素材随便运用喔。」 「素材?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你在说什么啊!你把我想成什么怪物了?」 眼角吊得老高,千波脸上满是怒意。相对的,悲伤的表情消失了。明明是被骂,万里却感到一阵放心。只要能让千波不哭就好。 「抱歉抱歉,哎呀,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就变成好伙伴了呢。彼此都是失恋怪物,要好好相处啊。」 「听起来好讨厌的伙伴喔。」 「唷!前辈!失恋界的前辈!」 「够了,讨厌啦……烂死了……!」 千波揉著眼睛低下头,万里在心中悄悄对她送上真心的赞美。仔细想想,千波用那小小的身体,独自承担了对柳泽的失恋。不像自己那样责怪香子,千波绝对不责怪柳泽。 一个人懊悔,一个人哭泣,将看起来还很痛的未愈伤口,只悄悄对万里展示。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万里。 因为她让自己看了那个,自己才好不容易能继续在这世上呼吸。对彼此展示伤痕,彼此放轻松过日子,身边有个人和自己分享同样的时光,这是千波教会自己的技能。 这个技能,在现代日本应该就称为「友情」吧。二次元君、柳泽和nana学姊,也都各自对自己展现了同样名为「友情」的不同技能。 不笑怎么行呢。 在这些人面前,必须要好好振作才行。 这么想著,万里试著做出笑容。可是却被千波说:「你的表情看起来还好痛。」 「……我的脸看起来真的那么痛喔?」 「看脸就知道你根本在勉强啊。是说我知道啦。那种表情就叫作失恋脸啊。我自己应该也曾经露出好几次那种表情吧。我把自己拍下来了所以我知道。」 说著,千波突然伸直背脊。 「耶嘿,请务必期待!我已经统整成一部名为『灰暗女大学生日记』的作品,会在校庆上盛大发表喔!」 喵咪拳!只见她用好像哪里模仿来的语气这么说著,朝空中挥出一拳。千波一定也曾做出一定要笑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决定吧。万里勉强用七零八落的笑容回应,自己也挺直了背脊。 「等一下……小冈,你打算在校庆上发表自己拍的那些失恋脸喔?」 「对啊,我没跟万里说吗?」 「我没想到你会打算在众人面前公开那个……那,也会被柳兄看到啰?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不会刻意说出失恋的对象是谁啊。虽然说,小柳也有可能隐约察觉……不过,那也没关系了啦!我现在这样想。乾脆就让他知道啊!这种心态该怎么形容?嗯……类似超级被虐暴露狂的心情?」 「那是什么……不过要说我是m倒也算是m。」 「m倒也算是m,听起来真不赖。」 「不,老实说我根本从头到尾就是m,不过你所说的那样,难度有点高吧?」 「我豁出去了!『请看吧!我就是这种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大家!还有小柳!请来看看受了这么多伤的我!』这样。迫不及待想公开自己的糗样,迫不及待想让别人了解,不做到那个地步自己心中的感情就无法收拾。一种彻底感受的感觉?活著的感觉?该说是在这方面老是觉得不满足吗……嗯,愈说愈觉得我好像变态喔,果然。」 「……你分明就是个究极变态嘛。我想,小冈一定得先将这份m毅力升华为作品之后,你的生活才有办法好好成立吧。」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小冈,你一定要以『成为创作人』为目标才行。否则,我真怕你迷上那些危险的游戏,日后等待你的会是绳缚的未来啊。变成在普通世界活不下去那种人怎么办。」 「哇喔,这真是至高无上的赞美,好,那我要好好努力!」 「加油加油 第三章 那幅标志,两人大概已经反覆看到好几万次了吧。 夜晚,笔直的高速公路上。开车的是香子,自己坐在副驾驶座。灯光打亮了标志,上面用白色的字写著「下去」。 每当那幅标志出现时,握著方向盘的香子都会带著不安的表情偷看副驾驶座上的自己。而每次自己回应她的都是同一句话: 「再试著努力看看可不可以不要下去。」 就是这句。 听了之后,香子会点头说「嗯」,再次面向前方,继续将车开在高速公路上。这一连串过程,两人大概已经重复几万次了。 现在,又再次发现前方远处即将出现那幅标志。「下去」两个字,在灯光的照映下看得很清楚。香子似乎很难受,又似乎很悲伤,充满不安的眼神再次望向自己。 (……难不成,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明明已经重复几万次了,这时才第一次突然这么想。该从这辆车上下去的人,其实是我吗? 「咦?」 这么一想,下一秒身体已转移到盛夏夜晚的闷热马路上。位置似乎靠海,听得见海浪的声音。 香子开的车,把自己一个人放下来后,沿著黑暗的道路愈开愈远。 (怎么办。) 看著那把自己丢下后,变得愈来愈小的车尾灯。香子有驾照,开车技术也不错,她一个人想必是没问题的。问题是被留下来的自己。 此时,突然发现一个看似铁制零件的东西,滚到站著的自己脚边。捡起来一看,全身发冷,无法动弹。 那是看起来像被人从中轴用力折断的煞车踏板。香子车上的。 没了这个,香子会……头朝车开走的方向转去,车行方向的前方有个大弯道。弯道前方有一道护栏,护栏后方则是悬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大叫,可是…… (那句话是什么来著?) 『xxxx!』 ──想不起来。 怎么办,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啊!张开口,一副滑稽的模样,嘴里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手无力地举在半空中。 就在手指前方。 黑暗深处传来惊人的爆破声,轰隆作响。接著是好几次冲击的力量。热风。爆炸了。 掉在悬崖那头的车上窜出橘色的火柱,彷佛要与夜空相系一般向上攀升。无数火星渣齐飞上天,一边闪烁著光芒,一边从夜空中无声地落在万里头上。不愿去想,这些都是香子燃烧后的碎片。死命张开双手,接住那些落下的光点。然而,光点却纷纷从手中筛落,不久之后燃烧殆尽,掉落地面,瞬间消失。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唔啊……唔……」 深深吸气,睁开眼睛时,房里还很暗。 是梦。 查看闹钟的时间,刚过凌晨四点。前一次看闹钟时,显示的是三点四十分。看来,原本一直难以成眠的自己,无意识中落入二十分钟左右的浅眠。 用手指拭去额上莫名黏腻的汗珠,将手放在又发出讨人厌怦怦声的心脏附近。 翻个身,把脸埋在枕头上,万里再次闭上眼睛。火柱的残像,似乎还留在紧闭的眼睑内侧。 拚命屏住呼吸,直到那短暂恶梦的记忆从意识之中烟消雾散。 *** 走进平常借来练习的公共建筑玄关,右手边就是管理室。敲过门,打过招呼,对警卫说「我是日本祭事文化研究会的人」,将排练室的钥匙借出。 独自沿著阶梯往下走,前往鸦雀无声的建筑地下室,推开沉重的铁门,这门重得要是被夹到手指,肯定造成一大惨案。上次,柳泽看到这扇门时说:「这会令人想起电影『无底洞』的那个耶。」问他那个是什么,他便强力推荐:「你没看过吗?既然如此,那一幕你最好不要踩雷,自己看比较好。」结果,万里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无底洞的那个」到底是哪个。 走进室内,因为没有窗户的关系,在伸手不见五指中摸索著找到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顿时有点刺眼。 安静的室内只有自己一个人,连脚步声和呼吸声的回音都听得很清楚。打开空调,排气的噪音才好不容易盖掉孤单的氛围。 在门口附近放下包包,当场换起衣服来。平常因为有巨人队学姊们在,换衣服时都会到男厕去换,今天则是知道暂时还不会有人来。看看墙上的时钟,显眼的黑色时针与分针指出现在是下午三点零二分。 这栋设施的借用时间以一个小时为单位。像今天这样从下午才开始的「比较晚的练习」,通常都从下午三点开始预约。不过,第三堂课的下课时间也是三点,把移动与换装的时间算进去,按照惯例,三点二十分才是正式的集合时间。就算有人第三堂没课,也因为知道这时间还没开始练习,所以不会有人准时三点到。另外,「比较早的练习」预约的是中午十二点,大家会在这里围成大圈,一边开会一边吃午饭。 三点零三分。 今天是「比较晚的练习」,换句话说,至少十分钟之后才会有其他人到。 换穿上下成套的运动衫后,将脱下来的薄羽绒外套和长袖衬衫、牛仔裤随意折好。脱下袜子,赤脚用盘腿的姿势坐下,将冰冷的双脚脚掌合在一起。接著,上下摇晃拉开的膝盖,帮助僵硬的股关节逐渐放松。 今天之所以会比任何人都提早到,第一个原因是身为一年级壮丁的自己被赋予的任务。因为最近实在太冷,学长要他尽可能提早开门进来,先帮学长姊们打开暖气。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自己需要做心理准备。 今天的自己真的很糟糕。实在太逊了,万里心知肚明。抓著脚指转动脚踝,发现不知何时屏住了气,赶紧刻意深吸一口气。 明明从第一堂到第三堂都有课,其中还包括了必修课,早上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人是醒著的。应该说,几乎没睡著。明知已经到非起床不可的时间,就是怎么也无法离开床铺。不管是关于费城美术馆的洛基阶梯(注:rocky step)的妄想,还是〈eye of the tiger〉,甚至连试著想想看都没办法。严格说起来,根本连思考这件事都做不到。 听著闹钟的尖锐噪音,身体却像被绑在床上而动弹不得。用各种方法都无法支撑肉体的重量站起来。 内心深处就像一面静谧无声的黑暗池水。没有光,也无法朝里面丢石子。连一丝波浪都掀不起。在那里有的,只是无尽钝重,深邃,无色的,想尽办法也无法停止涌上的水状物质,已经满得快要溢出边缘了。 结果,昨天还是怎么也没心情去上课,等不及午休就回家了。因为担心这样的万里,柳泽晚上还特地说想来家里探望。不想再让好友看见自己这太窝囊的样子,也不希望造成他的负担,所以勉强拒绝他了。后来,万里也没吃东西,只是不断眺望心中那即将满溢的黑暗水面。 不过就是一场失恋。 结果,说起来只不过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是人,这是谁都无法逃避也必须去品尝的,只属于自己的悲伤之一。换句话说,这就是人生。这个万里也很清楚。这是住在隔壁的那个人教他的。 所以,自己也想赶快从这种毫无生产力的沮丧中走出来。但身体就是怎么也使不上力。 另一方面,不可思议的是,万里在心中找不到因为被甩而受伤的情绪、后悔的情绪或是自我厌恶的情绪等等具体的情绪。一般遇到这种状况时,「应该」要有那些情绪「才对」。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自己擅自认定,却像是没有人抓得到的游泳圈。好几个这样的游泳圈漂浮在黑暗的水面上。 这种莫名空 洞的感觉,就和昨天右手的烫伤一样。 仔细一看,烫伤的程度很严重。也因为没有好好包扎,水泡破了,皮肤掀了起来,连自己都觉得那看了很痛。实际上也是非常痛。万里这么「觉得」。「应该」很痛「才对」。可是,那种痛觉却像离自己很遥远,与自己无关。好像皮肤表面麻痹了,触摸时隔了一层膜,感觉是麻木的…… 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真的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吗? 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这里是哪里? 无法入眠的深夜里,万里想弄清楚自己现在真正所在的地方。于是,突然好像看得见了。那或许只是个浅眠中的梦,可是,环顾四周的世界时,却又切实感受得到那是现实。 只能低头俯瞰黑暗水面的那个世界,除了阴暗之外什么都没有。安安静静地,令人冻僵般的寒冷。身在那里的自己,看似失去发出声音的能力,无法呼叫任何人。甚至连哭泣都没有办法。 明明不想哭却老是哭起来,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男人。一直以来,背后都有一股对这软弱的自己感到不耐,甚至想出手推上一把的感觉。可是,总觉得就连这样的自己也不会再去碰触了。因为就算碰触,也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尽管只隔著一层膜,现在,这里和那里的距离已经太远了。 即使如此,今天,现在,自己仍在这里。 下午三点过后,就这么来到排练室。连课都没去上,却好好地换了运动衫,做起柔软操。 这都是因为收到琳达两封mail的关系。 关于前几天万里的异状,琳达什么都没说。万里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第一封是今天中午寄来的,内容只有:「你现在人在哪?今天会去练习吧?」 万里大概盯著这封mail足足十分钟之久。能不能去参加练习?想去练习吗?不想去练习吗?其实自己真的不知道。躺在床上盯著mail看再久,麻木的脑袋仍不愿吐出应该做的任何一种反应。 这时,第二封mail来了。从标题「给我回信(愤怒符号x2)」就看得出她很火大,内容则是「香子也不回信,也没看见人,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该不会自行放假吧?你们两人都还好吧?」 (香子……) 读到这两个字,万里才终于能从床上起身。 (……香子。) 起来之后,才总算真实感受到自己有非动起来不可的理由。 不管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再让祭研的学长姊失望。也不想再让他们失望。 脑中清清楚楚地这么想。 香子会不会退出祭研呢。在她大放厥词,毫不客气地说著「大学对我一点都不重要」的那段话中,丝毫听不出内含任何「不过你们放心,只有社团活动我会继续下去」的要素。 学长姊们对这仅有的两个一年级社员,真的是非常珍惜照顾。 与祭研的相遇,包括与琳达的重逢在内,是一连串巧合之下的产物。至于说到这名称有点搞笑的社团,实际上的活动内容,其实就只是参加祭典。如此而已。单纯地跳舞,单纯地欢闹,一股脑地热闹搞笑,让自己开心,全力以赴埋头炒热祭典气氛……回头想想,这还真是莫名其妙的奇怪社团。可是,祭研的人对万里与香子伸出邀请入社的双手,决定入社之后,他们更因此高兴得不得了。祭研,两人真的是很快地就被温暖纳入这个大家庭中。 对于刚来到大学这个陌生的地方,对一切都心怀不安的大一新生而言,多亏有学长姊们给了自己这个「我可以待在这里」的地方──是他们打造并给予了自己这样一个容身之处。过去,他们的学长姊一定也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吧。也因为这样,万里才有了一个可以经常待著的地方。有什么不懂的事时,也有了一群可以询问的前辈。光是这样,心里就踏实多了。真不知道有多依赖他们呢。 要万里把在社团里的这些日子丢掉,他是做不到的。没有办法拋弃和学长姊以及香子之间,这些日子以来所共度的时光。不想让这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不只如此,更希望能在社团里累积更多时间与经验,将来自己也能成为下个世代的垫脚石,迎接学弟妹的到来。 可是,如果欠缺了香子这个要素,就不会有「将来」了吧。没有香子,香子不在这里的话,连「现在」都无法成立。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香子退出祭研。 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向来关心两人的学长姊,最重要的,更是为了香子自己。就算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多田万里这个男人的一切,在祭研度过的时光对她而言,想必仍和自己一样是非常重要,无可取代的一段时间。 至少,不应该为了「社团里有我不想再扯上关系的男人在」这种理由,就将这段时光舍弃。 看了琳达寄来的第二封mail之后,万里跌跌撞撞地滚下床。接著,一边撒著恐怕是有生以来最长的一泡尿,一边做出决定。 要好好处理。 非得好好处理不可。 对了,站起来吧,多田万里。然后,好好处理自己和香子的关系── 「咦?不怎么冷嘛?」 背后传来声音,万里吓了一跳抬起头,三点十二分。 「学长早!」 万里继续拉筋,对著镜子里穿运动衫的科西学长大声寒暄。社团的惯例是不管时间早中晚,在练习开始前一律以「早安」打招呼。 「我差不多刚好三点的时候到,提早开了空调。」 「你今天这么早啊,多田万里。第三堂课呢?」 「我跷课了。其实我是从家里来的,没去学校。」 「搞什么啊,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 科西学长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万里一样打赤脚,坐在镜子前正中央的位置。从包包里拿出他私人的ipod和充电式的简易扩音器,另外还拿出一根棒子,以及一个很适合夏天时注入冰凉啤酒的金属杯──这就是祭研拥有的唯一乐器了。科西学长将这些东西排在一起,练习时他会一边播放自己买来的阿波舞音乐,一边用棒子敲金属杯打拍子。除此之外,再靠大家拍手及吆喝的声音加强。以前借来的铜锣,已经随服装等物品一起还给关东私大联队了。 「早安!」 「早安!今天好冷喔,把空调温度再调高一点吧!」 「早~喂,不要一直玩遥控器,等一下又坏掉。」 「嗨,早~啊啊,鼻子快不行了。」 几个换好衣服一起进来的学长,陆陆续续走进排练室。巨人队学姊们也三三两两来到,万里依序对进来的学长姊打招呼,(啊,琳达。)正这么想的时候── 「你这家伙是在搞什么啊!」 琳达突然不由分说,一走进排练室就大跨步朝万里走来,手指还一边不客气地指著他。 「早安!」 「早……是说你啊,为什么?为何?」 琳达伸直的手指,还差几公分就要戳进万里鼻孔了。那副来势汹汹找人吵架的样子,令人困惑不已。 「什……什么事啊。」 「还问我什么事,为什么不回我信?害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原来我一直到刚刚都是白担心喔。」 「咦,我有回啊……咦?没回吗……啊,好像没回……」 柔顺的黑发在脑后绑成一把马尾,琳达撇著嘴说「你才没回」,一脸不爽地瞪著万里。仔细想想,和琳达也不过就是昨天,以及她和香子两人假装肚子痛没来练习那天,两天没见面而已。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脸时,突然有种好久好 久没见到她的感觉。 现在,关于上次见面时发生的事,琳达好像也打算贯彻绝口不提的态度。万里心想,至少该向她说一句「上次真抱歉」,可是才刚做出「上」的嘴型,琳达就彷佛察觉他想说什么似的,先发制人说道: 「小香呢?还没来吗?」 环顾了一圈室内,琳达在万里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从她侧脸上的表情就知道,除了问题的答案之外,不管说什么她一概不接受。 不经意地,那动作和表情都让万里心头涌现一股怀念的情感。这么说来,她好像总是这样。总是像这样一边说著话,一边一屁股在自己身旁坐下。嘴里有时叨念著什么,又或是什么都不说,两人只是像这样拉筋热身。 ──想著这种事的同时,却也想著,可是,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香子她,应该还没来吧。」 真是的!琳达转过头,抬高下巴龇牙裂嘴。 「今年一年级这对情侣真是乱七八糟!你们的道德观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那孩子也不回信,你们这一对到底把学长姊当成什么啦?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学姊,学姊耶。要是被学弟妹忽视,也是跟一般人一样会伤心的……」 琳达嘴里唠唠叨叨,没脱下袜子就直接把脚掌心碰在一起,用力拉开膝盖。她从以前筋骨就很柔软,才刚开始热身,两只脚就能轻易往外张开一百八十度,还直接将整个上半身往前倾,贴在地面上。 「喔,好厉害,不愧是学姊。」 一看到这样的她,想都没想,直率地脱口而出。 「干嘛突然这么说,少来了啦。」 琳达倒也不排斥就是了。 「不是啊,好羡慕你喔,股关节还是一样这么柔软。我完全没办法像你那样。」 「大部分男生好像都很僵硬。」 「你可以直接把脚往后拉吗?就是打开之后往后拉、那个叫什么来著,什么……左右劈脚?」 「是左右开脚吧。我想应该可以。」 琳达保持上半身贴地的姿势,先将双腿向前伸直,抓著脚踝内侧,将双腿往左右两边拉开,呈劈腿姿势。在快要超过一百八十度时,将骨盆一度重新往上提,然后双腿直接朝后方伸直。等双腿在后方并拢后,上半身向后仰,做出鸱尾的姿势(注:中式建筑物脊梁上的设计样式之一。传到日本后则称为「鯱」,为一种虎头鱼身的神兽),笑著说「耶!」果然超厉害!万里也献上掌声鼓励。几个学长姊似乎看到了这一幕,纷纷聚集过来。 「咦,咦,琳达刚才那是什么,好厉害喔。」 「你应该没学过芭蕾吧。为什么办得到那种事?」 「不知道啊,我天生就筋骨柔软。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这边这位多田万里也是天生筋骨柔软呢,正如大家所见。」 「对对对,这种是小意思……怎么可能啦!」 只做到作势把脚张开的自我吐槽完全就是惰性使然。不过,就算和琳达一起把假装拿红酒杯乾杯的桥段做完,当然也没什么人会觉得好笑。 不知何时,时钟已走到三点二十分。有人低声说「时间到啰」。 「这么说来,黄金机器子咧?那家伙不会又请假吧?」 「咦?舞步已经往后新增不少了,她跟得上吗?还是身体不舒服啊?维修没做好吗?」 「该不会是燃料用光了,现在正在路边拋锚吧?说不定她嘴里正发出master~……master~……的呼唤喔,多田万里,竖起耳朵听听看。」 「那不是比扫地机器人还逊了吗。」 「机器子身上没有搭载gps喔?」 学长姊们你一言我一语,理所当然地向万里询问有关香子的事。琳达也说: 「话说回来,小香既没和你在一起,又在没联络的状况下迟到,这可真难得……说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不,什么也没有──要是能这么告诉琳达,那该有多好。 什么事都没有喔,什么改变都没有喔。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喔。和平常一样喔。 要是真的能这样,也能这样告诉在这里的所有人,那该有多好。 可是说不出来。事实并不是那样,状况也已经改变了。面对状况的改变,万里自己也无法抵抗了。 万里深呼吸,再对包括琳达在内的所有学长姊说: 「关于这件事,其实,我必须向各位学长姊报告,或应该说有事相求。」 清清楚楚地说了。学长姊们的视线聚集在万里身上,瞬间,突然有种很想说出「没有啦,骗你们的,什么事都没有啦」的撤退冲动。在心中斥责这样的自己,抬起差点低下的头。 既然要「好好」处理,就无法逃避说明事实。 为了说出这件事,为了让自己下定这个决心,万里才会一个人提早来到这里沉淀心情。 一边拉筋一边说也不太像话,但是学长姊们都坐著,只有自己站起来俯瞰他们说话也很奇怪。万里不由得在地板上正襟危坐。「这是怎么啦?」听见有人笑著在耳边这么说。琳达还保持鸱尾的姿势,望向万里。 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呢,先闭上眼睛好了。虽然,即使闭上眼睛,别人还是会看著自己的脸,总之,他就这样说了起来。 「……这是非常私人的事情,专程像这样公开或许有点奇怪……不好意思,那我就说了。我和香子分手了。」 咦!为什么?周遭发出高亢的声音。 万里依然闭著眼睛,内心祈求自己脸上的表情能保持平静。 「然而,香子她呢,说不定会因为不想见到我,就从祭研退社。而我不希望香子退社。这并不是因为我还想跟她恢复关系,不是那种卑劣的想法。我只是认为香子需要这里,她需要这个容身之处,也需要身边有各位学长姊这样的存在。我不希望她因为我而舍弃了祭研。」 希望自己能正确地将准备好的话清楚传达。 「所以,我想拜托各位学长姊。上次烟火大会时,不是有人以为我和香子分手了吗?我希望香子来的时候,大家可以像上次那样温暖地对待她。让她能再次把这里视为自己的容身之处。」 低下头,像是在承诺什么,继续对学长姊说: 「我也绝对不会缠著香子。我会乾乾脆脆放弃,和她好好保持距离,表现得就像只是个社团伙伴,努力用这种身分让她接──」 接受的「受」都还没说完。 「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啊你!」 琳达突然飞扑过来,双手紧紧揪住万里运动衫的领口,用力扭转。 「那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露出拚命的表情,琳达大喊著摇晃万里的身体。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没有什么意思……我……被甩了……」 一边回答,一边扯下琳达的手。然而,那揪住领口的双手力道强劲,一口气把万里的衣领拉松了,她也不在乎。 「不是被甩吧?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不当一回事?」 抓著万里的领口,更加激烈摇撼他的身体。不愧是nana学姊亲近的好朋友,两人用的是同样的勒脖绝招。半个人压迫著万里,琳达的声音更大了。不过短短几秒,脸颊已涨得通红。 「你……你说不会缠著她?什么嘛!为什么可以接受呢?什么嘛,你怎么能这么冷静,你是怎么了?」 「……我……我被她拋弃了啊!……喘不过气来了啦,真的,手放开……」 「那你就要接受吗?」 「放手……」 「你们 的感情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放手!」 「我不要!因为我不明白啊!」 「不管你明白……还是不明白……」 将嵌进肩膀的琳达手指一根一根抓住,硬是扳开。 「我都没办法了啊!你够了吧!放手!这样很难受!」 「你真的要就这样放弃……好痛!」 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从领口扯开,却因用力过猛,使琳达整个人往后跌。她立刻爬起来,嘴里嚷嚷著「你这臭家伙!」一边又要扑上来。 「只能放弃啊!不然还能怎样?」 站起身来,用力拍掉琳达试图抓住领口的手,再顺势反握住她的手腕,甩开。琳达还想再次伸过手来,万里推开她的手,这次改抓住她穿长袖运动衫的手臂。两人几乎是以扯下对方衣服的气势扭打,万里大声喊著反驳。 「我被甩了!被拋弃了!这种状况之下你说我接下来还能怎么办!」 「去追她不就好了!拚命追回来,说你还喜欢她不就好了!你没这么做对吧?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去啊!现在就给我去!去追她!快去!快去啊!去啊!现在不是站在这种地方的时候吧!快去!」 「咚!」琳达双手用力朝万里胸口一推。当然很痛,而且还让万里在力道带动下失去平衡,差点摔倒。瞬间── 「……要是可以的话,我早就去了啊!」 真心生气了。说到底,凭什么自己要被琳达说这些话。一气之下也顾不得拿捏手中的力道,往琳达的肩膀用力推回去。 「好痛!」 听到琳达这么大叫,万里更生气。明明是她先那样肆无忌惮地发狂,自己不过稍微回敬一下,她就装出一副被害者嘴脸。 「是你先弄痛我的吧!」 「……唔!」 「呜啊痛痛痛!」 大概认清靠臂力赢不过,琳达一脸凶神恶煞,用力拉扯万里的头发。疼痛使万里发出哀号,连仅存的最后一丝冷静也烟消云散。死命想挣脱她的手,琳达却用一只手抓住万里的浏海,另一只手揪起他的领口。 「开什么玩笑!我没办法接受!绝?对?没?办?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接受!」 为了让万里投降,琳达的双手分别往反方向拉。无论万里痛得发狂挣扎,双手打到她的脸或胸口,甚至掀开她的上衣露出侧腹,琳达都不肯放松手上的力量。可是,打得万里投降又能怎样。就算投降了,也无法改变眼前的状况。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承受著头发被拉扯的疼痛── 「你怎么可能不明白!」 万里这么大叫了。 「就算是我……也会讨厌我自己啊!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人,谁会想要啊!她会想分手也是当然的!这你也应该知道不是吗!」 忘情地不断如此吶喊。 「……正因为是你,所以更该明白吧?琳达!」 彼此踢著踩著对方的脚,用指甲互抓,想撂倒对方,战况陷入胶著。 「上次我那场骚动,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还不懂吗?已经没办法了!我已经不行了!结果,我只会逐渐那样损坏消失!像我这样的人付出的感情算什么东西!就算说喜欢她……谁会相信啊!不可能会相信的吧!」 「我就相信啊!」 发现琳达的声音在哭泣。 「我相信你没问题的嘛!」 琳达哭著大喊大叫,像在比谁的声音大。 「你为什么要否定这个!你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 「你白痴啊!要怎么相信这种家伙!这种确定会消失,根本就没有未来可言的家伙!我啊,就只是个死得不乾不脆的家伙!没有该去的地方,只会将一切不负责任放手,然后自己消失,不过是这么一个幽灵啊!难道不是吗!」 「你就是你啊!一直都是你啊!不管变成怎样,你都是多田万里啊!」 「我才不是我!」 用尽全力,嘶哑的声音从琳达耳边吼回去。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再说,多田万里又是谁?我一直想问!那家伙是谁啊?大家都说『你就是多田万里』,我又不认识那个家伙!我已经厌倦再假扮成那家伙活下去的日子!」 自己哭号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只被敌人包围的负伤野兽。即使如此,琳达仍不放手。为了回敬她,万里也伸手抓住她的头发。用力一扯,只听见她发出「呀啊!」的哀号。 「好痛!痛痛痛痛!放手……臭万里!」 「你先放手啦!小鬼!」 「你才先放手啦,酱煮混帐!」 「啰唆!少多管闲事啦,一切都结束了!」 「不准你自作主张结束!要是那样要是那样,要是就那样结束……那我呢?我又算什么?你要那样放弃的话,我至今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到今天为止我承受的心情又该怎么办才好?」 彼此拉扯对方的头发,连一步都动不了。 接著,万里忍不住说出了或许会让他今后无法与琳达保持朋友关系的,不该说的话: 「你说什么……?什么叫作我至今做的事?什么叫作『我的心情』?真要说的话,你根本也不愿接受我啊!那你又凭什么强迫香子接受?」 「什么!」 「那时候,你不是没去吗?你没去吧?约定碰面的地方。我虽然不记得,可是我知道!你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让我一直在那里等,然后……」 「……我有去!只是迟到了!」 听见琳达手中扯下自己头发时的恶心啪哩声。琳达已经完全哭了起来,无论眼泪或哭声都毫不掩饰了。 「你才是……为什么不等我啊?我确实是迟到了!是我不好!可是也不用因为这样,就变成那样吧?哪有人那样的?我还没办法接受喔!完全没办法!怎么可能有办法啊!要是回得去的话,我很想回去啊!回到那里,回到那一天重新来过!让我重新来过嘛!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不会失败!绝对绝对不会迟到……回去嘛!重新来过嘛呜呜呜!」 「就算能重新来过……你的答案还不是『no』!」 哇啊啊啊啊!琳达一边哭叫,一边推倒万里。双手拚命乱捶乱打,也不管打的是地板还是万里的身体。 「对啊,是那样没错……可是!你……你还……你还来得及不是吗!和我不一样,你明明还来得及,为什么不去追……!」 「……我都说了!因为!那是错的……!」 一屁股跌坐在地,万里任由琳达捶打,也不把眼泪擦乾。因为叫得太大声,彼此连哭声和呼吸声都断断续续。 万里和琳达争执的内容,在场不可能有人听得懂。学长姊们也不敢对两人开口,只是围著他们不知所措。 不久,琳达的眼睛望向门口。 看到出现在那里的人,「咕呼」琳达不由得大声喘了一口气。像只被瞬间弄死的小动物一样,双眼紧紧闭上,垂下脖子。脸上还有几滴新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掉落。 站在门口的人,是柳泽。 大概今天也是如往例来拍摄祭研的练习风景的吧。也可能是因为担心万里和香子担心得要死吧。只见他皱著眉头,也不说话,双眼直盯著万里与琳达。 祭研的学长姊们和柳泽。都不知道自己的真相。 因为没有告诉他们。 一直隐瞒到现在。 对大家说谎,一直粉饰太平。自己就是这种人。 「……所以,根本不能相信我这种人!别相信我……!我这种人……请不要相信我……!」 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现破绽 。 看来,那就是今天了。 万里推开身心俱疲,泣不成声的琳达。然而,自己却也无力站起身来,依然颓坐在地上,对在场所有人说出真相。 「其实,我一直在欺骗大家。为了我自己。为了保护自己,我说了谎。因为担心大家知道真正的我之后,会拒绝和我做朋友。也就是说,和我不相信自己一样,不,可能我更不相信大家,所以才会一直说谎。对不起柳兄,我也对柳兄说谎了。对不起。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告诉你,我想柳兄你应该也隐约察觉,也给了我机会说,可是我却因为害怕,又说了其他的谎来圆谎,结果变得愈来愈害怕,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实话。」 柳泽低声喃喃著:「咦……?」即使如此,仍想朝哭泣的万里身边接近。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状况下,都无法不陪在哭泣的朋友身边呢。他这个性格,真的是无可救药。 万里拚命摇头,用眼睛制止他靠近自己。柳兄,像你这么一个好家伙,这么温柔的人,最好别和我这个骗子扯上关系。 「我和琳达,从高中时就上同一所学校了。同社团也同班,而且我喜欢这家伙。我们总是走在一起,未来也想永远和她在一起,所以我在毕业那天告白了。可是隔天,当我在等她来给我答覆时发生了意外,受了很严重的伤,失去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于是,我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家住哪里、朋友的事和琳达的事都忘光了。总之只要跟我自己相关的事,全都从我脑中消失。」 柳泽倏地停住,动也不动。 不敢去看他望著自己这张脸的眼睛。他恐怕再也不会用过去的眼神看自己了吧。这就是背叛朋友的结果,现在,自己就要永远失去一个朋友了。 这样也没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么想著,明明那是自己希望的结果,万里眼前却瞬间一黑,像掉进一个更暗更冷的无底孤独深渊。然而,话总是要继续说下去,不能停在这里。下巴浸在黑暗里,以这状态勉强开口︰ 「全部忘记了,什么都搞不清楚……重获新生之后的多田万里,就是现在在这里的我。我想当作没有那些过去,就这样活下去。没想到,在大学里与琳达重逢……使我无法将过去完全舍弃。虽然无法舍弃,却也还是找不到。那些我失去的过往,再也找不回来,不断扩大的只有这个事实,造成的痛苦也随时间经过与日俱增。于是我发现,那事实已经大到我无法负荷。『不是失去,而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要是能一直这样想的话,说不定能够就那么活下去……可是没办法。我办不到。即使如此,我还是拚死努力掉头不去看自己失去的东西有多巨大,对大家隐瞒我失去记忆的事实。我说谎骗了大家。可是我不打算夺走什么,也没有意思要破坏什么,我一直以为,我没有意思要做那么可恶的行为。可是,结果就是让香子、琳达、柳兄以及其他很多人烦恼、受伤、痛苦。这么做的我应该得到报应,这是对我太软弱的惩罚。至今一直骗了大家,我真的很抱歉。」 万里趴跪在地上谢罪。「换句话说……」一旁的琳达低喃,泪水落在地板上。她接在万里之后说: 「我也是共犯。应该说,根本……全都是我的错。」 这句话不对。这么想著,万里猛地抬起头,就在那一瞬间,一张白皙美丽的容貌映入眼帘。睁大眼睛想看仔细时── 「……啊……」 那个人也发出惊呼。 大概是被排练室内异样的气氛吓到而不敢走进来吧。香子站在柳泽身后,还维持著探头进来的模样僵在原地。她没有换衣服,身上穿著短大衣与裙子,手上拿著一个类似信封的东西。 还来不及思考,万里已先采取行动,跑到香子身边,不由分说地抢下那个信封。果然没料错,上面写著「退社申请书」。 一时之间不知该拿这东西怎么办,情急之下的万里,回头将信封展示在学长姊眼前。不知道是否真看到上面的字了,在那之前一直保持半蹲姿势,静止不动的科西学长,突然像个受到天启的修道士一样,抬头对著天花板发出「呜哇」的奇怪叫声。 「……唔!」 香子踩著高跟鞋,转身向外跑。听见她全力冲上阶梯的声音,万里发现之后,头也不回地套上排练室准备的塑胶拖鞋,跟著追出去。 「等一下!」 ──嘴上这么叫,心里也知道没有人会因为这样就真的停下来等。 早就错失最该追上前去的时机了,这点万里当然很清楚。 永远无法说出最想说的话了。正如琳达所言。 所以,现在去追她并不是为了自己。即使明白这一点,万里仍为了追上香子,跟著冲上阶梯。 *** 赤脚穿著塑胶拖鞋全力狂奔的万里,在附近老旧办公大楼之间的小型出租停车场入口追上了香子。 今天也穿著优雅高跟鞋的香子,脚步和万里一样不稳,在地面稍微高起的地方绊了脚而差点跌倒,又在千钧一发之际站稳脚步。不过,其中一只鞋子掉了。 鞋底是红色的,这是香子很珍惜的名牌高跟鞋。万里扑向飞过来的鞋子,迅速捡起。 「等一下啦,拜托……!听我说完话,就把这个还给你!」 「……竟……竟然挟持人质,太卑鄙了!」 「这不是人质!是鞋质!你真的无所谓吗?我要舔遍这只鞋喔!不,我要吞下鞋尖,把它消化掉!让它黏糊糊的!」 对著鞋尖张开嘴,用尽可能骯脏的嘴脸伸出舌头。 金鸡独立的香子,摇摇晃晃地看著前男友这副德行。 「……」 香子不发一语,只是站在那里。难道是因为直到前天还是男友的家伙实在太恶心,害她连哀号都发不出来吗。才刚这么想,万里就发现香子的脸色惨白得有点奇怪。 她自己或许也有察觉,所以用化妆掩饰了。脸颊上的粉红色腮红,颜色比平常还要重。毕竟这段日子以来每天都从近距离看著香子的万里,轻易就能发现她脸上的异常。脸颊毫无血色,眼窝深深凹陷,怎么看也称不上「有精神」。难道是犯了贫血的毛病吗。 不管鞋子是掉了还是要被舔了吞了,只要想逃,香子一定会尽力逃跑,她就是这种性格的女人。之所以没这么做,应该是因为「逃不了」吧。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无法再加快速度。不过,要是指出这一点,她或许会硬撑一口气,就算要用爬的或飞的也会继续逃走。 所以…… 「……如果你希望这家伙能平安无事回到手上,就在那里和我谈谈!」 万里装作不知情,继续用自己也觉得恶心的嘴脸,卑鄙地拿鞋子提出要胁。同时指向一旁,位于建筑物阴影处的停车场。一时之间,彼此都激动得喘不过气,站在路边瞪著对方。 不久之后。 「竟然这样对待我的christian louboutin……唉,万里,你真可悲。你的未来注定要被鞋子之神放弃了啦。今后,不管你去任何地方,都会因为鞋子不合脚,完全跑不快而哭泣。」 香子穿著灰色裤袜的单脚落地,朝万里指示的停车场走去。 「我才不管是louboutin还是什么tin咧!还有,manolo也好malono也好,那家伙是什么肉都不关我的事!」 说著,「啪!」地将自己穿的其中一只拖鞋踢到香子脚边。粗暴的语气和说话方式,或许是因为情绪还没从与琳达的抗争及告解中恢复的缘故。看著香子一脸厌恶地套上那只拖鞋,自己也小跳步追上她。望见香子走在前方的圆滑脚踝,忽然想起一件不该想起的事。 热气蒸腾的今年夏天。 那场烟火大会的夜晚。 满身是汗的两人从人群中逃离,香子和自己换穿了对方的木屐与海滩凉鞋,一直牵著手静静走在小巷里。周遭传来皇后合唱团的乐曲,使两人不由得好奇起烟火秀的内容,开始找寻能看清楚夜空的场所。然后,香子猛烈奔跑起来,像只小猴子似的爬到公园里的攀爬架上。两人并肩坐在上面,她对自己说── 「……你到底要讲什么?」 算了,别想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过去的时光已成过去。一切都过去了。 用力摇摇头,将不需要的记忆从脑中甩落。 「还用问吗?当然是这件事啊。」 万里把始终抓在手上的退社申请书朝香子眼前一伸。 「就算和我分手了,你也不用退社吧?现在的祭研什么资源都短缺,正是社团面临存亡的关键时期,离校庆的正式表演却只剩两个礼拜。再说,香子退社的话,学长姊们一定会很失望。这些你都知道吧?最重要的是,对香子而言,祭研是你重要的容身之处啊!我可不相信你说的那些『怎样都无所谓』的话喔!」 脸色如发出苍白光芒的月色般冷淡,香子默默注视著万里的手。 涂上再鲜艳的口红,睫毛夹得再卷翘,都掩饰不了她僵硬如冰的表情。现在的香子,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雕琢出的美貌,没有体温,宛如冷硬石块。 「……和我待在同一个社团,这么让你无法忍受吗?」 没有回应。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不会再对你纠缠不清了。如果你要我别找你说话,那我就不会找你说话。如果你要我别看你,那我就不会去看。所以……」 「很重要啊。」 好不容易,香子终于开口说话。主词一定是「祭研」吧。然而,她的声音疲软,有气无力。 「……不过……我可以让给万里。」 发出的虚弱说话声含糊不清,才一接触到空气就逐渐变成灰色死亡。又像被老旧的水泥建筑物阴影吸入一般,渐渐变弱,终至消失。 「……无法和我待在同一个地方的人是万里吧。你今天也没去上课不是吗?明明那堂课点名很严格,又是必修……所以,我决定让给你。」 无神的眼睛,缓缓望进万里眼瞳深处。 万里虽想望回去,香子的双眼却潜藏在建筑物的阴影底下,怎么也无法和她的眼神对焦。万里也因此知道,想靠近她,想抓住她的肩膀,好让彼此四目交接,这些事自己已经办不到了。 「……这样啊。」 不知不觉咬紧嘴唇。 「……说得也是。我确实大受打击,沮丧得跷了课……可是,你并不需要把自己的容身之处让给我……应该说,抱歉。说起来都是我没用,是我不好。」 一阵冷风吹过,香子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可是,香子想和我分手的原因是什么,我已经很清楚了,也认为你会那么想是理所当然的,我可以接受。」 表情依然在生硬中带著一抹恍惚,香子的肩膀微微颤动。 「你看见了吧?被冈机拍下的我的失常场面。没错吧?」 「……」 无言,想必是肯定的信号。 「被你看到那个,我已经没有藉口可言。事实就像你看到的……一直没能告诉香子,从前阵子开始,我的记忆突然会有恢复的时候。记忆回到发生事故前,取而代之的,事故后的记忆就此消失。目前虽然一次只有几秒钟,但我想那种状态才是自然的。不久之后,去年三月时的那个万里应该会复活。」 风吹散香子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 「然后,现在活在这里的这个我,将会消失……香子是因为看到那个,做出和我一样的推测,所以才想要分手的吧?」 香子低著头,从头发底下传出一句「我毕竟……没办法忍耐那种事」。低语的声音虽小,万里还是勉强听见了。 心想:我想也是。 香子也不是自己高兴选择这种结果的啊。 她一定也很痛苦,翻来覆去的思考之后,才会做出这个决定。自己这种人,面对这样的她,事到如今已经无话可说。也不能再要求她更多。 万里叹了一口气,伸手撩起前额留得太长而阻碍视线的浏海。现在发生的事,和刚才与琳达争论,自然流露的情感形成眼泪一发不可收拾时的情况正好相反。 内心静如止水。 彷佛水底突然产生吸力般,黑暗的水面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凹洞。甚至也能顺利微笑了。 「别丢下我离开什么的……这种话我是不会说的……我还是很喜欢香子喔,至今仍非常喜欢你。不管你对我说什么,我都没办法讨厌你。不可能讨厌你。所以,你可以不必再对我用攻击性的态度与言语了。你也不必离开其他朋友,不用退出祭研。香子只要做平常的你就好了喔,想去哪里就去。没问题的,因为我会改变。」 应该说,已经开始改变了,所以没问题。 反正这是无可抗拒的事。 后面这两句没说出口,万里将右手的「鞋质」与左手的退社申请书,同时笔直朝香子递出去。 「到今天为止,谢谢你。」 怀抱所有心意,深深低头道谢。 抬起头,想挤出一个笑容。 并且,接下来要用尽可能开朗的声音说话。用自己能发出的声音中,最开朗,听得最清楚的声音。做出很棒的表情,振作的声音。因为现在能为香子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些了。 「没想到能拥有这么美好的一段时光,对我而言就像作梦……真的,太棒了,快乐得教我不由得心存感谢。我打从心底认为,这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段时光。能像这样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很多事搞不懂,但是我想用尽全力,对和香子在一起的全部时间道谢……感谢上天为我准备了这么一段时光,我想笑著对已过去的一切时间和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态挥手。」 顺利笑出来了。太好了。 然而,香子却一直不肯收下递给她的东西。 被风吹乱的长发,从万里眼前将香子的表情完全遮住,只看得见她抹上美丽色彩的艳红嘴唇。 那张嘴正微微翕动。香子抬起手,指尖碰触的不是鞋子也不是信封。 「……如果,万里能够表现得像是完全忘了和我之间的事……」 香子抚摸万里右手烫伤的地方。 没有经过包扎治疗的伤口,还一点也没有愈合的迹象。香子指尖碰触的动作虽然轻柔,万里仍应该痛得想立刻跳起来。 与那疼痛同时,也应该确实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思念、吶喊及哭声。如果是至今的万里,一定能产生那沁入心扉的感觉。 被那种感觉唤醒之后,当然也能察觉发自内心,宛如呼应一般的声音。 「……如果你能不再回头看我,大步迈向自己未来的道路……」 然而,疼痛也好,其他感觉也好,仍然如隔著一层薄膜。连香子微微颤抖的声音,听起来都离得好远。 伤口明明就很痛,香子的声音明明就确实听得见。 用来感受的大脑却像麻痹了一样。一切感觉与感情都像放在离自己非常远的地方。现在的万里已经无法直接触及了。甚至有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 「……如果你做得到,我就不退出祭研,会好好练习,也会参加校庆的演出。」 香子依然抚摸著手上的伤口,这么说。 她的表情藏在翩翩飞舞的发丝下,看不清楚。万里心想,她一定在等自己做出答案。 「好,就这么办。我答应你。」 听见万里斩钉截铁这么一说,香子才微微抬起头,手指从万里的伤口抽离,抓起鞋子和信封。香子背过身去,弯腰穿上鞋。因为拖鞋是平常从排练室穿去上厕所用的,她一定不太想碰吧,只用手指勾起拖鞋,轻轻放回万里脚边。 保持背对万里的姿势,从肩膀的起伏可知她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再重重叹出一口气。 「那么,现在就在双方同意之下,正式分手啰。今后我们还是朋友。」 「嗯,我们只是同学院、同学年、同社团的朋友。」 ──那天晚上一起看过的烟火声音,彷佛还萦绕在耳边。 划过漆黑夜空,滑落天际的那道光。 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焰光芒。 万里都还鲜明地记得。 好几道闪光,一边吶喊「可是」、「可是」、「可是」,一边从记忆的半空中斜斜划过,滑落之后消失。闪耀著光芒接二连三地划过天际,支离破碎,四散跌落。哭喊著这是最后一次了,现在是最后的瞬间了,在最后一刻大放光芒,燃烧熊熊火光,一切又很快地融入黑暗之中,归为空无。 好像也曾这么张开双臂,拚命想接住那纷纷飘落的光之碎片?可是,结果手里还是连一片也抓不住──不对,那是梦。什么都不是。在现实之中,不是那样也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 因为即将结束。 真的要结束了。 如此一来,就真正地,结束了。 所有光芒都划过头顶辽阔的无垠天际滑落了。即使如此,天空却没有崩落,依然撑在头顶,这或许是因为── 「……唔。」 或许是因为,香子突然用力转过身,像背后有谁叫了她。或许是因为,看到她此时脸上的表情。 香子无助地转动那双大眼睛,找寻著早已不存在的东西。接著,才像好不容易发现万里站在那里似的,蓦然停下转动的目光。 然后,她说: 「……万里……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吗?」 「咦?」 在几乎毁坏的前一刻,香子对他展开微笑。 脸上的表情,依然像个仿徨在无星无月的深夜冰原上,没有指南针的旅人。她的脸颊不住颤抖,似乎随时都可能冻僵。说话的声音和嘴唇也抖个不停。用力绷著脸,却引起肌肉不平均的抽搐。换句话说,那一点都不是个完美的笑容。说著: 「如果……只是假设……假设万里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我的话……」 眼泪从睫毛边缘滴落。 「……那我要你答应我,到时候……永远不离开我身边。绝对不能离开。而我也会永远,一辈子,和万里在一起。从那之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活在一起……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也知道自己说的话莫名其妙。你或许会觉得我现在凭什么这么说吧,就算那样想也没关系。可是,我要你答应我,拜托……」 那个滑落了。 从万里眼中看来,那个就像是在失去一切的黑暗中,唯一仅存的最后一片光之碎片。正沿著香子的脸颊,无声滑落。 虽然不知道这是否是个普通朋友应该有的动作,万里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拭去那滴泪。 那看起来闪闪发光。 万里心想,终于用手接住了这最后一片光芒。 只要带著这片记忆之光就能活下去。不可思议地,万里如此深信不移。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今后再失去更多什么,一定都能够忍耐。这最后的碎片,现在也在手中好好地发著光。 对香子笑一笑,点点头。 是要人忘记,还是不要人忘记,到底是怎样啊……万里并不这么想。香子想表达的,他应该确实理解了。 正因为无法实现,所以才会是永远不灭的约定。 「如果没有忘记」这类的假设,在真正忘记的时候是不可能获得证明的。 只要未来有可能忘记,除了在没有忘记的状况下死去之外,别无证明的方法。只要死了,未来当然就不可能一起活下去。 可是,立下这样的约定,让这无论何时都处于未实现状态的约定存在于两人之间,这么做对他们而言是有意义的。想必,那将会支撑著香子的心,也支撑著万里的心。 「好啊,我答应你。」 「……谢谢。」 承诺也闪闪发光。今后,无论何时,都将继续闪亮。 小指彷佛有一瞬间交缠了,感觉像烫伤般的钝痛,转瞬就从体内被吹散消逝。万里不由自主放眼虚空。然而,就算用视线去追,也不会知道将飘向何方。 *** 在最美丽时消失,永远不回头──做不出这么潇洒的事,这点确实很有两人的风格。万里心想。 因为包包还放在排练室,当然也不能就那样把学长姊们丢下。 万里和香子一起沿著来时路往回走。 「……啊。」 在建筑物入口前方,撞见正一个人从反方向踱著脚步走过来的琳达。琳达也发现他们了。 「……嗨……总之,这个先还你。刚才真抱歉。」 琳达一脸尴尬地对万里出示握在手中的东西。握在手里的,是几根头发。肯定是刚才从万里头上拔下来的。 「没关系,不用还我了啦……应该说,硬要还我才伤脑筋呢。我更该向你道歉,不但还手了,还忍不住来真的。」 「我们以后真的不要再那样了。一男一女不当一回事地扭打,抓头发大哭什么的,真的是够了。又不是小鬼头。」 也不想想是谁先动手的……尽管这么想,但也不想再吵起来,万里只得先回一句不置可否的「也是啦」。接著又说: 「你要去哪?从你的方向看来,不像是追出来找我们的吧?」 被这么一问,琳达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微微低下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 「……我是在追柳泽光央啦。你们两个跑掉之后,那家伙也抓起包包就跑了。」 万里不由得抬头看天。 太阳下山的速度快得惊人,冬日里灰色的天空已开始变暗,高处看得见冻结的浮云。得知自己的真相后,柳兄跑掉了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啊,起跑得太慢了。」 琳达不带感情的声音,彷佛说的是别人的事,眼睛望著地面。一边用手把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耙顺。 「那家伙跑出去之后,我当机了大概十秒。心想,不然先去追他回来吧,然后才试著冲出来看看。」 看她的头发乱成那样,这不是个敷衍想著「不然先去追看看」的人所能造成的吧。想是这么想,但万里没有说出口。 「结果不行,被他给跑了。我啊,结果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亲口告诉他。心里想的任何一件事,都没能说出口。」 哈哈。意义不明地打了个哈哈,琳达的视线再次望向万里。 「……可是呢,我真的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甩得掉我。那家伙未免也跑得太快了吧?」 「那当然啰,圆规两只脚的长度根本是绝望程度的差距……喔,现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 「嗳,我说,怎么办……不管怎么样,有件事可以确定,小香。」 「咦?」 突然被琳达点名,香子不明就里,惊讶地抬起头。 「反正,上次你说的那件事,我只能回答你no了。」 「……啊……」 只说了这个字,香子低下头,感觉像是想让自己从万里视野中消失。她们两人对话的内容,万里听得 一头雾水。 「我离开之后,万里就交给你了,拜托。这种要求我无法接受。这家伙又不是快递送上门时主人不在家的货物,也不是吃到一半吃不完的橘子吧。所以今后,就算我仍然会和这家伙混在一起,那也不是因为接受小香拜托的关系。单纯是因为我跟这家伙合得来而已。也就是说,我会那么做,只因为我们是朋友。这世界本来就不是绕著小香你转,也不是只由你眼中看见的东西构成的。老实说,你比自己想像中的更没有影响力。无论是别人或别人的人生,都绝对不可能照你想的去运作。这件事你一定要先搞懂,而且别忘记。还有,别瞧不起别人。」 望著默不作声的学妹好一会儿之后,琳达才率先走进建筑物中。 万里从这段话里拼凑出来的,只有香子已经告诉琳达打算跟自己分手的事。而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的琳达,还真不愧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女啊(明明她哥就是个大猩猩……)。原本想拜托琳达的事被拒绝,香子现在看来大受打击。 低著头,僵立在那里。 「香子……你没事吧?那家伙自从和nana学姊变成好朋友之后,嘴巴也跟著变坏了啦。」 守住身为朋友的最后一道防线,万里再次担心地盯著香子苍白的脸。 「……没关系,是我不好。或许……真的是我太目中无人。」 一起走下楼,却看到刚才先下来的琳达板著脸站在门口,双手环抱在胸前,弯了弯腰。 「你们先进去啦!」 突然摆出前辈的架子,颐指气使地说。 「咦,不要啦……我们跟在你后面就好了,林田学姊您先请。」 「……我才不要。很尴尬耶,讲了那么多惊人的话,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脸进去啦。所以我想偷偷跟在你们后面溜进去就好。」 「喂,要说尴尬我们也一样尴尬啊。再说,从现在站的位置来说,你先进去才比较自然吧?」 「啥?我绝对不要。超尴尬的好不好。我很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啦,真的。」 「难道有人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吗!」 「随便怎样都好,总之你们赶快进去啦,快点快点。时间过愈久进去时愈尴尬喔。」 「所以你快点进去啊。我没办法,而且里面超安静的耶。鸦雀无声,肯定是在守灵吧。」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是一直叫你们先进去了吗!」 在这对丑态毕露,互相推让的同学面前,一直默不吭声的香子忍不住插嘴: 「……琳达学姊,很多事情都得向你说抱歉。我加贺香子真的打从心底深深反省,深得比日本海沟还要深喔。」 「怎么了,这么诚恳啊?虽然有点鲁大柴的味道就是了。」(注:ルー大柴,日本搞笑艺人) 「……好像有那么点吧,但我真的有在反省了。所以,这里就交给我吧。嗳,万里,我先进去,你可以帮我把门『碰!』地打开吗?」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没有。」 香子说得乾脆,眼神却带有一股说不出的沉著。 「没有什么好主意,就凭一股气势罢了。啊,不过等一下……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 明明是说「心理准备」,香子接下来做的却是相当具体的动作。从包包里抓出化妆包,也不看镜子就直接用力补满口红,脸上扑满珠光蜜粉,直到整张脸都像鲭鱼一样闪闪发光,最后用眉笔用力一画── 「……再怎么说,那个也画得太粗了吧?」 浓密的弓形双眉,连万里看了都退避三舍。 「没事,就这样。好了,准备完成,接下来就看我的气势吧……!万里!」 顶著一张浓眉恶犬般的脸,在门前就定位的香子,伸出手朝门一指。 「hit it!」 这已经不是对朋友,而是对手下的态度了。不,她根本就是在对伴奏乐队下指令。万里迅速握住这一侧的门把,一边看著琳达赶紧趁机逃到墙边的样子,一边用力把门拉开。 进入备战状态的香子做出半蹲的姿势。 「喝啊!在下向各位拜个码头!」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失控地提高音量的最高等级危险人物,即将于肃穆的守灵夜中登场! ──本该是这样的。 「……咦……?咦?耶?」 排练室的灯全都关了,黑暗中鸦雀无声。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什么嘛,都没人在……?」 失控的小丑没有引起预想中的骚动。 用小丑也已不足以形容香子了,那根本就是个悲哀的谜样生命体。手往后伸,万里想把电灯打开,却抓不准开关的位置,徒然在墙上摸索。 这时,琳达也从香子身后窥探一片漆黑的室内。 「咦,不会吧,果然……大家都回去了吗?……啊啊啊,呜哇,事态怎么好像愈来愈严重了……这下该如何是好啦……」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要哭了,沮丧地低下头。在那之前,偷瞄了香子一眼。 「……是说,小香刚才那到底是……?」 「咦?极道之妻啊?嗳,不知道吗?学姊你没听说过极道之妻吗?难道你是在国外长大的吗?」 「我不但知道那是什么,还想问你为什么要搬出这么难笑的梗啊?」 「才不难笑咧。只是都没人而已啊。学长姊们要是在这里,刚才铁定大爆笑了。」 「你看著我的脸,我刚刚就在这里,而且我也看著你,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心情平静得就像冬天最静谧的海洋。不过,必须承认你刚才是颇有气势啦。这点得夸你一下,就颁个『敢斗奖』(注:日文音近「广东省」)给你好了。」 「给我广东省……?咦,这怎么说呢……总之……先谢谢你好了?咦?咦……?」 「……算了,到此为止。随便你想怎样……万里,赶快把灯先打开吧。」 「遵命,现在就开!」 此时万里的手指终于碰到开关,按下的瞬间,室内大放光明。就在下一秒── 「混帐东西!一决胜负吧!」 「抓起来!」 原本黑暗中左右两边看似漆黑墙壁的部分,突然鼓了起来,同时有三个人挡在门口,朝万里袭击。 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到的万里,发出「咦咦咦!」的尖叫声跳了起来。就在此时,身体正中一记毫不留情的攻击,整个人打横飞出去,一边惨叫一边滚落地板。背上接二连三有学长压上来,很快地,被压扁的身体连哀号都发不出来。 勉强抬起头,死命想看清楚眼前的状况,这才发现琳达也同样遭到袭击,被人压在地上。 「你们搞什么啊,为什么突然这样……好痛!」 琳达手舞足蹈地想反抗,却吃了一记膝击。至于香子的状况更悲惨,身上穿的明明是迷你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噫啊啊~呀啊啊啊啊~~!」 被五个臭男生高高抬起,好几次往上拋,又在落下时接住。最悲哀的是穿裤袜的屁股完全外露,只听得她用可媲美惠妮休斯顿的声音疯狂惨叫。脸色原本就已经够惨白了,现在更是不忍卒睹。今天或许将成为香子的忌日。万里虽然想说些什么,自己背上却也感觉得到好几人分的臀缝,被这几个屁股压住,根本发不出声音。话说回来,他也很想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是的。 好几个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香子拋出去的包包。不断拿出钱包、笔记、口袋六法全书等东西,却一次又一次地说「不对!」「也不是这 个!」手脚粗鲁地将那些东西丢得散落一地。不久之后。 「……找到了!找到啰大家!就是这个!」 其中一个学长手中抓著退社申请书的信封,火速交到科西学长手上。科西学长暴力地撕开信封,迅速读完信纸上的内容。 「拿去!」 「唔呣。」 再将那封信递给一旁穿著就职用西装的荷西学长。啊,荷西,你还没找到工作啊……正当万里这么想时。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劈哩啪啦!」伴随著纸张碎裂的声音,荷西学长将揉成一团的信纸毫不犹豫塞进口中。「咻!咻!」在周遭响起的尖锐口哨声中,嚼嚼嚼嚼……「太棒了!」「下去了!」……咕嘟……「已完全通过贲门了!」万里被压在地上的身体微微颤抖。吃下去了……吞下去了。这个人,竟然真的吞下肚了…… 「很厉害吧?荷西学长可是法学院首屈一指的碎纸机呢!」 跨骑在万里背上的另一个学长,得意洋洋地告诉他。等一下,既然他是首屈一指,不就表示还有其他被称为碎纸机的学生?这类人才在法学院里竟然这么多吗? 「听说这招在面试时也会表演,最赞了啦!」 「而且还是每次一定都会呢!酷~!随便找只山羊来吃纸还吃不过他吧~!」 无论人品或成绩都毫无问题的荷西学长,为什么只有就职会如此不顺的理由,万里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了。 「好!这么一来就没任何问题了吧!完?全?没?有?问?题!一切都完全解决了!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这就是祭研!」 科西学长如此大声宣言,将他那只长肌肉不长脑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压在万里身上的学长们这才纷纷让开,嘴里大喊著「呜哇!」「太好了!」兴高采烈地聚集在一块。不知为何,众人围著荷西学长,对他又是拥抱又是飞扑又是搓又是捏,彼此高高兴兴地击掌欢呼。祭研的社员就是莫名很喜欢这位被称为荷西的四年级男生。 相对的,万里则是凄惨地呈现被压扁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状态。琳达也和他一样,像只被车辗过的动物,瘫软地趴在地上。最后是被丢出来的香子,该说是像撞球还是冰壶状态呢。全身在地上漂亮地滑过一段长距离后,首先撞上万里。「笨蛋……!」「呜……」而且还是一屁股用力撞上了脸。附带说明,屁股是香子,脸是万里。万里被轻轻撞飞之后,继续往前滑的香子又一头撞上琳达的头,发出相当不妙的一大声「叩」,声音之大,连万里都听到了。 「……唔。」 琳达一手押著被撞疼的头,终于一动也不动。头盖骨硬度明显超越琳达的香子抬起头: 「……太……太过分了吧……!竟然做出这种事,太夸张了!普通人可是会死的!」 脸上的妆都花了,香子哭丧著脸抗议。「啰唆!」在科西学长一声大喝之下,只好又乖乖闭嘴。 「你出场的方式才过分吧!刚才那是什么?打算用这副妆容逗笑我们吗?丑得也太夸张了吧,根本言语难以形容!以搞笑领域来说是不及格中的不及格吧!身为机器搞笑艺人不觉得自己可耻吗!你的潜力不只有那样吧!大家说是不是?没错吧!」 对!今天的祭研社员回应依旧热烈。我才不是搞笑艺人……没有半个人听见香子这喃喃低语的声音。你被说成机器人却没有否认,却也没人出来吐槽啊。只有万里在心里偷偷这么想。 「所以,嗯,就是这样……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人不好!一切都是无可奈何!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听了当然也很惊讶,可是别说什么惩罚或报应,没那种事!还有,我们祭研全体社员都不会核准黄金机器子退社的!……对吧?」 「没错!」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赞同了。万里费尽千辛万苦爬起来加入,就连还爬不起来的琳达,也举起一只手表示赞同。 「……先别说什么核准不核准……」 顶著崩坏到底的妆容,只剩下两道粗眉,可说是香子史上最可怕的一张脸,她说: 「……也不必把退社申请书吃掉吧……!那是我搞错了,为了取消申请,所以我现在才跑回来的啊!」 说著,香子又哭了起来。学长姊们看到她那张脸,全都咯咯笑个不停。 除了一开始就不是社员的柳泽从此不曾在练习时出现外,没有任何一个人从伙伴的圈圈中脱离。在隔音效果很好的沉重铁门阻隔下,这场骚动的声音想必也没有泄漏到室外吧。在差点四分五裂之际,又千钧一发地维系住,不再动摇,不再断裂,就此保住了祭研社员的羁绊。 过了很久以后,万里曾不经意想起当时的事。 想著──那个时候。 在那间排练室之外的现实世界中,时光正刻不容缓地消逝,所有事物分分秒秒都在改变形状。对万里而言,唯有在这间密闭的房间里,才能获得暂时不变的缓冲时刻,才能暂时有个安全的容身之处。与不断变化的暴风雨隔离,受到保护,那时的自己和大家一起待在那里,时而哭泣,时而欢笑。 第四章 过了一个晚上之后。 早晨如常来临,设定在和平常一样时间的闹钟响起。 明明是刺耳的电子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比平常距离遥远许多。 「……?」 一方面感到诧异,仍闭著眼朝头顶伸出手。平常只要像这样就能碰到的闹钟,却无论如何都构不著。 「……咦……?」 在噪音中慢慢睁开眼。 头顶天花板的大灯位置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表情凝重地抬起头,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床脚、塞在床垫底下的整理箱,以及缝隙里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平常醒来时应该睡在床上的身体,现在却原因不明地平躺在地上。 「……怎么会睡在这里……?」 好几秒的时间,思考呈真空状态。脑中一片空白,感觉麻木。 这时,比闹钟设定晚一分钟响的智慧型手机闹铃奋力响起,音量之大,使万里不由得摀住耳朵。 「……吵死了……!」 平常放在枕头边的智慧型手机,今天早上却和自己一样躺在地上,中间隔著一张座垫。不但发出电子合成的恼人噪音,因为同时开了振动的缘故,智慧型手机看起来就像个谜样的多脚生物,在木头地板上失控跳动。说不定已经给楼下的住户造成困扰了。 察觉这一点,万里赶紧藉由上半身后仰的反弹力跳起来。 「……唔!……呼,呼……!」 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伸长手臂试图抓住智慧型手机。然而,关节却莫名疼痛僵硬,动作不如自己想的顺畅。差点就这样又趴倒下去。勉强撑起上半身继续往前爬,抓住智慧型手机,手指滑过萤幕止住闹铃。 当然也想立刻把设计成每隔五秒音量就扩大一次的闹钟按掉。一边忍受著比刚才更吵闹的噪音,一边跪著爬向床边,往枕头一扑,好不容易关掉闹钟。 是……是说……到底为什么会睡在那种地方啊? 脚还跪在地上,只有上半身趴在床垫上,万里莫名警戒地悄悄回头望向屋内。明明就没有半个人盯著自己看。 乾爽冰冷的床单上,没有留下躺卧的痕迹。自己似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放著好好的床不去睡,趴在坚硬的木质地板上,只把脸埋在一张座垫里睡了一整晚。 电视看起来也像是从昨晚开到现在。画面上的资讯综艺节目,不是自己每天早上看的那一台。猛然发现,房间里的大灯也还亮晃晃地开著没关。身上的衣服是昨天穿的牛仔裤和长袖衬衫。空调没有打开,房里非常冷。揉成一团的两球袜子邋遢地滚落矮桌底。大概是睡著时自己无意识脱下的吧。现在光著的脚尖已经冷得发麻了。 看不出有吃过或喝过什么东西的迹象,上课用的背包放在一进门的地上,袋口还打开著。智慧型手机忘了充电。心想「不会吧」,试著用舌头沿著整排牙齿舔舔看,心情瞬间猛烈下沉。果然,牙齿与牙齿,牙齿与牙龈之间都是一片黏糊糊的触感,万里极端厌恶这种感觉。昨晚果然没刷牙。从衣服没脱这点看来,当然也没洗澡。 (到底是什么来著……为什么,自己会趴在这里睡著呢……?) 别的暂且不说,全身上下到处僵直疼痛的原因,应该拜睡在地板上所赐吧。头痒得要死,双手手指伸进头皮尽情搔抓,再像只狗一样下意识嗅闻湿黏的指尖,心情更低落了。低落的心情不只朝地面急坠,根本就是用力一头栽进地板了。不用特地闻也知道,今天的自己,身上没有一吋是不脏的。全身臭得连自己都受不了。如此不洁,让万里一大早就烦得想死。要是不赶快去冲个温水澡,恐怕什么事都做不了。 话说回来,光是活著就能把自己搞得这么脏,自己每天到底是进行了多少不必要的细胞分裂,排出多少多余的老废物质啊。 只有时间流逝,什么也不做地活著,光是活著就会弄脏,脏了就洗,然后把脏东西冲进排水管……自己的人生是如此愚蠢得令人难耐,除了写成「无」「为」两个汉字之外,想不出还能怎么形容这浪费的程度。 关掉浪费了无谓电费的电灯与电视后,万里拉开窗帘。尽管照进屋里的光线并不是那么亮,从四楼高度俯瞰的城市,也已被刺眼的初冬朝阳照得一片明亮。 虽然差点因寒冷而退缩,为了让空气流通,万里还是努力拉开铝窗。将智慧型手机插上充电器,将衣服一件一件脱下,丢到地上,走向洗脸台兼厕所兼浴室的卫浴间。 一边坐在马桶上小便,一边伸手扭开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出热水的莲蓬头。瞬间,原本独唱的水声变成交响乐。接著,直接光著身体抓起牙刷,踏进浴缸── 「……嗯?」 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站在浴缸里边淋浴边刷牙,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至今总是理所当然地这么做,也从未对此深思过。 看看抓在手中的牙刷,再看看「哗啦」喷水的莲蓬头。可是……两者同时进行确实可以节省时间啊。这么一想,便重新振作起来,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再抓著牙刷跨进浴缸。可是,忍不住又思考了一次。 嗯,果然还是不对劲。这么做绝对有问题。总觉得……无法接受。一直以来都满不在乎地边淋浴边刷牙,用莲蓬头喷出的水漱口,再把混著牙膏泡泡的脏水吐进站在浴缸里的脚边。现在仔细想想,这实在是很脏,要是别人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恶心吧。 伸出手探探莲蓬头水温,还不够热,没办法冲澡。趁著等水热的空档,赶紧一鼓作气把牙刷好。漱完口后,其实可能根本没有刷得很乾净的牙齿,也在牙膏的清凉薄荷气味下,营造出口齿清新的感觉。万里也很满意口中的气味,再探探水温,这次终于正式跨进浴缸。 拉上浴帘,把莲蓬头挂在较高的位置,总算可以让充分加热的热水从头顶淋遍全身了。双手搓洗粗糙黏腻的脸颊,再仔细擦洗脖子。打湿油腻的头发,尽情地用指腹搓揉头皮。冰冷的身体被莲蓬头强劲的水柱冲刷得太舒服,不由得像个大叔似的发出「呜喔……」的呻吟。睡醒时宛如一直被埋在冰冷泥土里的肉体,现在也清楚感觉到血液循环已逐渐恢复正常。脑中突然想起莉丝白,那部著名北欧悬疑推理小说的女主角。(注:lisbeth snder,为《千禧年三部曲》女主角,已故瑞典作家史迪格?拉森的作品) 被枪击后埋入土里的莉丝白,虽然从土里爬了出来,却无法像这样冲个热水澡。头上被枪射穿一个洞,还要在那骯脏寒冷的地方躺多久才行呢。真悲惨,虽说这是别人的事,不,根本就是虚构小说里的事,这种体验还是未免太过分了。记得自己是在住院时一口气读完系列作品的文库本。当时还因为太想看续集,请母亲跑遍附近书店都找不到,急著想订书时,教会了她怎么从亚马逊网站买书。 这么说起来,正是在住院的时候养成边淋浴边刷牙的习惯。 要在三十分钟内完成各种事,对受了伤动过手术的身体来说时间实在不够。于是当时想尽办法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过,今后应该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吧。一方面已经察觉这是件奇怪的事,另一方面身体早已完全听由自己使唤,身上也不再随时插著点滴管,更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排队等洗澡的其他病患,也没有来检视状况的护理师了。 现在想起住院时的事,觉得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用莲蓬头里的水冲掉背上的泡泡,万里这么想。 当时的记忆,如今就像小说情节一样感觉遥远。被埋在土里的莉丝白?莎兰德。百无聊赖的多田万里。 压下喷嘴,将沐浴乳挤在海绵上。记忆接二连三地牵扯出来,在脑中复苏。闲得发慌的时候,万里经常在病房大楼与 诊疗大楼之间的空中走廊上,站在窗边恍惚地俯瞰下方。 空中走廊有两层楼高,从窗边望出去,看得见病房大楼一楼的小侧门。那里有张长椅,旁边放著一个菸灰缸,形成阳春版的户外吸菸处兼聊天区。平时总有两三个「喀啦喀啦」拉著点滴架的住院病人待在那里。多的时候连座位都不够坐,大家一起沐浴在阳光下慢慢抽菸。 空中走廊随时都有人忙碌地走来走去。万里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那里看行经走廊的人,把影子落在长椅上的人们身上。在太阳光照射的角度下,白黑白黑白黑……光影如闪光般交替变换。光是这一幕,他就能看上许久。 把身上的泡泡都冲乾净后,关起莲蓬头。伸手去拿这几天来一直挂在门把上晾乾,却一直没清洗乾净的浴巾。虽然也曾听说这么一来,等于将浴巾上繁殖的细菌擦在自己身上,反正用的人只有自己,这么大条毛巾谁想每次用过就洗啊。无法接受用淋浴的水漱口,却能接受用充满细菌的浴巾擦拭身体。还真是不把这双重标准当作一回事。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就是一个人住才有的特权啊。擦著身体往房间里走,冷得赶紧关上铝窗。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怎么来著啊? 出神地盯著再次打开的电视,还残留水滴的身体赤裸著呆站屋内。虽然冷,万里发现更受不了的是喉咙里的乾渴,于是从冰箱里拿出放在宝特瓶里的茶来喝。结果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体,又从内部冷了起来。早知道应该先微波加热再喝。喝完之后才想到,也已于事无补。 好啦,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来著? 是星期几来著?要干什么来著? 到底是什么啦,为了什么活著来著……昨天,睡前肯定有什么…… (──啊啊。) 浴巾还披在头上,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目光所及之处,是自己光脚脚尖的前方。 再走出一步就会踩到的地方,放著连接充电线的智慧型手机。 还问什么「什么来著」呢。 感觉自己身上也有黑白交错,像涂满一明一暗的光影。 轮到白的时候什么感受都没有,但现在轮到黑了。 昨天,和柳泽……对了。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束手无策之下,才会一头撞进座垫里,就那样身体动弹不得,明知会愈来愈冷,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心想这样也好,怎样都好了,再也醒不来也没关系──就这样闭上眼睛。 没错,昨天。 香子顺利回到社团,祭研的人们带著比平常更不知节制的高昂情绪结束练习后,香子只说「造成一场骚动真是不好意思」,对大家一鞠躬就回家了。 在那之后,万里和琳达一起试著联络柳泽,然而他既不接电话,当然也没回mail。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万里姑且试著自己走去柳泽住的公寓看看。琳达原本也说要一起去,顾虑到两个说谎的共犯却一副感情融洽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似乎只会造成反效果,就把琳达留下了。 就算他再也不原谅自己,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尽管心里这么想,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能再一次真心地,打从心底没有任何虚伪地向他道歉,好好说明。因为自己不只是瞒著他,根本就是欺骗了他,这是可以肯定的事实。比起只是瞒著真相没说,自己的罪过要重得太多。在排练室时的,只能算是纸包不住火的告解与谢罪,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明知和柳泽之间的友情已被自己亲手破坏,万里还是不愿把两人之间的交情看得那么轻。 到了他家之后,也不知道他是假装不在,还是真的还没回来,不管敲几次门,就是不见柳泽现身。 站在不知道来玩过几次的柳泽家门口,万里颓然蹲踞在地,双手蒙著脸。至今的那些日子──那些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如今彷佛发出崩裂的声音,一切都在瞬间解体消失。 靠自己的力量已无法阻止溃堤。同时万里也察觉到,尽管面对的是无力回天的崩解状况与不可抗拒的毁灭过程,自己却无法向任何一个人传达。现实是一把大槌子,朝背脊猛力一敲,把万里敲得倒地不起。要再站起来是很困难的事,而且已经没有能够求助的对象了。想想看,还能对谁诉说?二次元君或千波吗?万里不愿把他们一起卷入崩解之中。琳达则是和自己站在同一个悬崖上,自顾不暇。其他还有谁?nana学姊吗?还是祭研的学长姊们?难道要身为学弟的人去求学长姊们拯救自己的人生吗?这也未免太天真了。 ……其他,还有谁? 没有了,不是吗。 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全都失去了。愿意呼唤自己名字,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可以如此依赖的人,在东京这个城市里已经连一个也没有了。 至今一直以为「有」,但那或许只是自己的幻想。说不定,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向谁撒娇,或寻求谁的帮助。正因为自己在幻想中过得飘飘欲仙,恣意妄为,现在如意算盘打不成了,一切现实才会崩坏毁灭吧。 仔细想想,为了向柳泽道歉而来到这里,也是自己的恣意妄为。想要道歉也是为了自己,想在这里等也是为了自己。 站在柳泽的立场思考,这应该是很困扰的事。不想说话的对象却一直赖在家门口不走,搞得他无法打开这扇门走出来,或从这扇门外回去。 万里用手扶著墙壁,花了一点时间慢慢站起来,做了最后的挣扎,将写下歉意的纸条贴在门上。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后,万里仍不愿放弃,又试著联络了柳泽好一会儿,忽然在一股难以理解的第六感下,感觉玄关门外似乎有人在。万里立刻起身打开门,外部走廊一片悄然,没见到半个人影。然而,刚才万里留在柳泽家门上的便条纸,现在却以相同状态贴在自家门上。他来过了,到这里来过了。套上拖鞋不假思索冲出去,搭上停在六楼的电梯下到一楼。跑上大马路,朝车站的方向跑了一阵子,还是到处都没看到柳泽的人影。 双手空空,口中吐著白雾,想装作不明白都不行。 无论是道歉还是说明,柳泽都已经不想接受了。 再次回到房里,望著那张被退回的便条纸,身体滚倒在地板上。脑中浮现在这几天内失去的所有东西,渐渐地眼皮内侧点燃了小朵的火焰,迸散的火星往周遭延烧,火势似乎愈来愈扩大──就这样迎接了早晨的到来。 那是个空洞得不可思议,连一片黑影都看不见的白色早晨。 或许是因为一切思考都被燃烧殆尽了吧。 明明黑暗的夜里曾痛苦得几乎粉身碎骨,认为自己就要忍受不住了,没想到天亮之后,也不过就是迎接了普通的早晨。那些崩解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自己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活著。 万里身上还光裸著,心想(今天……第一堂有课啊)。 是啊,第一堂是非去上不可的课,自己怎么还悠哉地顶著一头湿发站在这。头上的浴巾,「唰」的一声掉在地上。 弯下腰想捡起浴巾时,白与黑的闪烁光影出现在眼前。总之,得先吹乾头发去上课。一部分的自己这么想,另一部分的自己则是被扯进哀伤的漩涡,依然站著无法移动。这两者清楚地交互闪现。 该看哪一部分,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到底是想沉默,还是想大叫,连这都不知道。如果有人说「哭吧」,想必能够哭得出来,如果有人说「笑吧」,大概也能立刻笑起来吧。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到底想怎么做,只能姑且机械式的移动身体。没时间了。 若问到底是什么时间,其实连这也回答不出来。大概是……第一堂课的时间?或许吧。 捡起浴巾,擦乾头发时,「啊!」万里突然发出惊呼。 完全从意识中忽略而一直放著不管的右手烫伤处,泡水发白的大片皮肤因为淋浴的关系深深剥落,垂挂在手掌边缘。名符其实的整片剥除,露出腥红色的伤口嫩肉,却完全不觉得痛。 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伸手拉扯剥落的皮肤,撕下之后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将那曾是自己肉体一部分的东西丢进垃圾桶,心想,上完第一堂课后去要块ok绷来贴吧,此时── 「……啊,对了……」 谜团之一突然解开了。 一边眺望无趣的风景,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著自己在这种地方做什么。那是住院时的事了。靠在空中走廊的窗边,望著楼下吸菸处的长椅。就算当时再怎么闲,面对这么无聊的风景还能忍得住,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现在想起来了,当时的自己,其实正感受著某种「怀念」的情绪。 脑中浮现的是高中时,在通往体育馆的走道上。走在前面的自己,单脚跨在只有三阶的楼梯上,回头朝走在后面的琳达看。几根并排的柱子形成的光影,依序落在她脸上,像交错翻开的黑白页面。琳达的表情有点慵懒。每走一步,头发就会跟著摇曳。换穿室内鞋的脚踩在低腰运动裤的裤脚上。「你很慢耶!」「何必走那么快,又不赶。」「教练会生气喔。」「生气最好啊,我想在外面练跑。」──在窗边的自己,想起高中时,社团时间开始前,两人前往练习室外借用具时的一幕。 那时候,万里会像这样,将残留于心中的淡淡情感掏出来细细回味。 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呢。就是这么点小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为什么一直想不起来呢。 正满心不解时,眼角余光捕捉到电视画面上的时间,平常这时间早已出门了。总之,对了,第一堂课。虽然已经确定会迟到,只要有上足半堂课就不算缺席,得快点把头发吹乾出门才行。 一边著急,一边先用单手擦头发,另一只手开始往包包里塞东西。智慧型手机都还没充饱电。 (算了,其实也没关系。) 无所谓地将手机塞进包包背面的口袋里。反正一到学校就能充电。再说,根本── (根本不用担心没电。) 不会有人联络自己──这么一想的瞬间,立刻察觉那道无声无息拉长的黑影,正试图想控制自己。 (不会有人找我,也不会有人约我。已经,没有人。世界上再没有需要我的人,我也不能继续寻找过去一直在身边的人,无法传达心意,心情无处可宣泄,没有自己能回去的地方。孤单就是这么回事吧。) 背脊突然发凉,令万里停下脚步。 不想看见的黑影。不愿想起的黑影。那想忘记的,黑。 地板上出现一个黑暗的洞,自己就要被吸入黑暗之中了。然而,在一阵使脚步为之踉跄的晕眩及伴随而来的畏惧之后,下一个瞬间…… (可是……有这么可怕吗……?) 黑影已消失于白色的光芒中。 背上的凉意剩下细丝般的余韵,转眼从意识之中消失。一方面松一口气,一方面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 明明手中应该牢牢握住了什么,那东西却如小动物尾巴,轻易从手中溜走,就此消失。即使奇妙的空虚感觉令万里满心疑惑,仍得继续准备出门。 在洗手台边将吹风机开到最大,十万火急地吹乾头发,省略发蜡步骤,当作没看见胡渣,随便抓起洗乾净的衣服换上。既没时间又没东西吃,早餐也跳过了。关上电视,智慧型手机刚才已经放进背包,月票装在手机壳里。钱包带了,很好。瓦斯和电器产品都检查过了。浴室里的换气扇开著,没问题。关上铝窗,应该没有忘记什么吧。 把脚套进jack purcell,打开玄关门,上锁。 走出公寓大门后,沿著通往车站的道路跑。跑了一段距离,在马路对侧看见从反方向走来,正好要回家的nana学姊。不知道是打工到天亮,还是演唱会结束后和乐团成员喝到天亮,戴著大耳机的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独自走在路上。 正想就这样擦身而过时,nana学姊在此时也发现万里了。当她抬起那张苍白的脸,即使隔著一段距离也看得出她的疲倦。学姊拿下耳机,两人四目交接,但是距离远得无法交谈,也没那个时间。万里姑且放慢小跑步的速度,轻轻点头打招呼。穿得一身黑的nana学姊,就这样凝视了万里好一会儿。 *** 加贺香子在第一堂课结束后,找到多田万里的身影。 他坐在教学大楼大厅的长椅上,身边放著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包包,正费劲地用左手拿著ok绷往右手贴。香子知道他手上有严重的烫伤,一定是在包扎那个伤口吧。 心里很犹豫。 「……那个,我帮你贴吧?」 试著跟他说话。 就算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一对恋人,身为一般朋友,帮对方这种程度的忙应该不为过。虽说,要求他用普通朋友关系相处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然而,万里没有抬头,看也不看站在他斜前方的自己。下课时间的大厅里,有许多其他学生在这里聊天。或许是因为周围人声鼎沸,他才没听见自己说的话。 提高音量,重复相同的句子。 即使如此,万里还是没有抬头。 只见他皱著眉,为了用单手贴上ok绷,上半身向前倾,正在努力奋斗中,似乎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就站在他身边。 香子忍不住朝长椅前进几步,正打算开口叫声「嗳,万里」时。 发出声音之前,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该不会是故意无视自己的存在吧。 察觉这个可能,令香子瞬间踩了煞车。不中用地吞了口气,告诉自己或许真是如此。想到自己对万里做的事,也不能怪他这么做。 还是说,难道── 「……」 香子察觉了另一个可能性。 不会吧。 不会吧,有可能这么快吗。虽然这么想。 以高跟鞋武装的脚,用超乎自己想像的速度走进其他学生之中,很快地从那里逃走了。胆怯地查看四周,找寻能让自己躲藏的地方。 *** 第二堂课结束后,前往餐厅途中,正好遇到二次元君迎面走来,万里扬起手。 「嗨……喔喔?」 一如往常地想向他打招呼。 站在人来人往的餐厅入口,二次元君不发一语,热情搂住万里的肩,把脸颊凑了过来,也不管这样会让眼镜歪掉。 「什……什么啦!干嘛干嘛?你这是干嘛?」 「太好了~!太好了啦~万里!你真的好好来上课了?我跟柳兄在说,要是你今天再不来上课,可就要去你家突击家庭访问了啦!」 「是喔……」 柳兄他,现在应该已经不这么想了吧──话虽如此,万里却没有对二次元君清楚说明的自信。不过就算万里不说,不用多久,他自然也会察觉柳兄心境上的变化。 「……抱歉,昨天实在打击太大,早上爬不起来就跷课了……可是,正如你现在看到的,我已经振作起来啰。昨天虽然没来上课,但是我参加了社团练习,也和香子心平气和谈过了。」 「心平气和?真的吗?」 「嗯,有好好谈过了。」 相偕走入学生餐厅,占了平常用的那张餐桌后,和二次元君分别在面对面的位子放下包包。确保了座位,东西也放下之后,万里正想到柜台前排队,二次元君却说: 「等一下……应该说,结果,你 们现在到底是怎样啊?加贺同学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种话?我还没搞懂事情的状况啊!」 二次元君似乎想在吃饭前先解决这件事。当然不是不懂他的心情,再说,把人家卷入那场鸡飞狗跳的骚动,也不能什么都不说明就当没事。 「那个啊,简单来说就是我配不上香子,我也接受被甩的事实了,我们决定分手。」 「决定分手,这……你……」 二次元君瞪著万里,惊讶得说不出话。万里尽可能表现得若无其事。 「我们已经做出结论,决定恢复朋友关系了喔。毕竟今后还会一起参加社团活动,身为朋友,有时也会混在一起玩吧。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二次元君也能表现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我觉得那个,好像……真的没问题吗?」 「嗯,别看香子那样,其实她还挺……」 「不是不是。」 二次元君急著摇头否认。 「我是说你啊,万里。你……好像怪怪的喔?自己没有感觉吗?」 咦?听他这么一说,万里不由得盯著二次元君的脸。怪怪的?自己没有感觉? 「……我?」 「对啊。我刚不是说了吗。你怎么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我当然也很沮丧啊。可是,又不能一直摆出那副样子不是吗。和香子之间今后得以朋友的身分好好相处下去,社团活动也得好好参加。」 「不是,所以说,我指的不是这个……」 这时,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早啊!」是千波站在那里。万里还没回应,二次元君就先抓狂了。 「早什么早啊冈小姐!我们正在讲重要的事!」 说著,他凶巴巴地吊高眼角,一把抢走千波头上轻飘飘的毛海毛线帽,戴到自己头上。 「讨厌!会松掉的啦!」 千波踮起脚来想抢回帽子,手却被二次元君挡开。 「加贺同学在哪?你们没有一起喔?」 「没有一起喔。刚才我传mail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可是被她拒绝了。她说上次引起那种骚动,暂时还提不起劲过来学生餐厅,要自己去找间咖啡厅吃。」 二次元君皱著眉头仰望天花板。口中愤愤不平地说:这个可恶的上流阶级。 「……昨天吃午饭时也没看到加贺同学……烦耶,这样下去我跟加贺同学的午饭革命情感会有危险……啊!柳兄来了!」 手忙脚乱的二次元君,这回又朝餐厅入口大叫起来。他大概没注意到,听见这个名字时,万里肩膀微微一颤的模样。 「咦?为何?刚才那个绝对是柳兄吧,看了我们一眼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什么意思,他明明就跟我对上眼了啊。等一下,我去把那个型男叫过来。」 「我的帽子还来啦!」 摘下帽子往千波胸前一扔,二次元君正想直接往门口跑时,万里急忙把手放在他肩上。 「没关系没关系啦,说不定他有别的事啊。」 虽然想若无其事地拦阻他。 「怎么可能没关系!现在可是你最难熬的时候耶!也是测试我们友情的力量是否经得起考验的时候啊!」 昨天万里和柳泽之间发生的事,二次元君当然不得而知。二次元君连包包也不带,直接冲出餐厅。 真拿他没办法──没能抓住二次元君肩膀的手,一时之间不知该放在哪好。犹豫之后抓了抓自己的头,千波当然没有看漏这一幕。 「嗯?怎么啦?咦,万里和小柳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吧?」 面对千波尖锐的提问,万里毫无招架余地。 「……嗯。发生了。」 「怎么了?」 「……昨天,不得不将过去对柳兄说不出口而瞒骗他的事全盘托出……」 「咦。」 「……所以,继香子之后,我又被他拋弃了……好像。」 「好像你的头啦。」 千波无言地楞了几秒。 「你要好好对小柳说明清楚才行啊!对了,那段录影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只要看了那个,小柳一定也能了解万里难以启齿的原因!」 「这我可能没办法。」 万里摇摇头,千波睁大眼睛反问:「为什么!」 「因为,总觉得要是现在让他看那个,我就无法对自己的软弱和卑鄙负起责任了。」 「才没那回事!那东西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寄放在我那里的吗!」 「可是,现在柳兄的离开,是过去我做的事造成的结果。我觉得自己必须接受这样的结果。在那段影片里的我,存在于『过去』的世界。那充其量只是把自己放在『过去』而说的话。现在发生的事,不能让那个我去背负责任……我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 「我听不懂!等一下啦!那,咦,那你打算怎么办?万里对小柳就不做任何努力了吗?」 「与其说不做,应该说……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 「什么啊……?」 千波可爱的脸蛋扭曲起来。 「我什么都听不懂,等一下等一下……等等喔,真的,等一下……等一下喔……」 包包还背在肩上,重新戴好帽子,双手抱住自己小小的脑袋瓜。闭上眼睛,发出即将爆发似的低沉呻吟。 「嗳,万里……我觉得自己跟不上了……?这……怎么好像变得好复杂喔……到底是怎样了啊?」 「……就是变得很复杂了啊。」 睁开眼,千波用责备的眼光望向万里,双手抓住衣服。 「我讨厌这样!怎么办?会变成怎样?我好担心喔!嗳,这样下去,我们大家真的会四分五裂了啦……!」 万里一边轻轻拨开千波的手,一边瞄了瞄柜台前排队点餐的学生队伍,眼见嘈杂的行列愈排愈长。对了,我们也得快点去排才行,否则等一下就会人挤人了。 「先别管那个了,要不要先去排午饭?」 「你说什么?现在吃什么午饭啊!你为什么这么说?」 「……说什么来著?」 「什么说什么──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万里?」 抓住万里双手衣袖的千波,此时突然放手,从万里身边退开。身体向后仰,像是要在自己和万里之间隔出一块空气砖的距离: 「你怪怪的。」 说了这句话。 「啊,这句话,刚才二次元君也这样跟我说了。我现在不是怪怪的,我是很沮丧好吗!可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才刚和香子以那样的方式分手,不可能要我马上像平常一样啊。」 「……什么意思……」 千波用力甩头,稍稍眯起睁大的眼睛,保持与万里四目交接,凝神细看,像要看出什么看不到的东西似的皱起眉头。然而,万里并不知道千波想从自己心中看出的到底是什么。他只觉得:就算你这么拚命看,大概也没有你应该看见的东西喔。 这时,刚好二次元君回来了。伸手推推眼镜,一脸尴尬地对万里和千波说: 「糟了,我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柳兄叫我暂时别管他……怎么办,总之他看起来好像在生气。我不觉得自己有做了什么啊……他到底是怎么了,还是我真的做了什么啊?」 *** 冈千波看著闭上嘴巴,默不吭声的多田万里。 那什么意思,那什么意思,那什么意思。心中只有这个念头,简直像是笨蛋一样。 站在内心深深受伤,咬著唇显得不知所措的二次 元君面前,万里似乎真的不打算说出事实真相。那副模样,彷佛他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或许自己忍不住用责备的眼神看他了。实在难以理解万里的态度。为什么不全部说出来呢。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就把所有的苦衷和心情都摊开来说,再静待判决就好了啊。 万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不定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呼吸。他看起来像是想就这样无声地、死命地隐藏起自己,然后消失。 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不可能消失。虽然这么想,这时,却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 万里的身体像绷断的线,从紧张状态忽然放松。连一旁的自己都看得很清楚,他原本集中的情绪突然中断了。 至于万里本人── 「……嗯?」 脸上露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愕然表情,疑惑地打量四周。 低下头的二次元君,并未察觉万里此时的变化。可是,千波确实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她想起几天前在万里房间发生的事。陷入混乱,哭叫著问「这里是哪里」的万里,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是一个劲儿吵著要找父母,以及那位学姊──万里口中,不断呼喊小柳意中人的名字。 该不会又要发生同样的事了吧,难道…… 千波感到背脊一阵发麻,情不自禁抓住万里的衣袖。 用力抓住,将他往身边拉。不行,留在这里。不要走,万里。不留下来不行。不知不觉在心中如此低喃。 虽然万里不可能听见千波的心声,但是── 「……喔,是小冈啊。」 他低下头,眼光确实聚焦了。露出千波熟悉的笑容,轻轻抽回被她抓住的袖子。千波心想,万里哪都没去,他好好回到这里来了。然而。 「总之,我们先去排队吧,人愈来愈多了。」 很明显的,他又被什么涂抹盖过了。 不是同一个。 要说是哪里不同,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是,刚才远去的那个万里,和现在回来的这个万里,绝对不是同一个。绝对绝对,绝对不一样。千波的动物直觉这么吶喊著,这绝对不一样。 另外,不一样的大概不只现在这个万里。 每个瞬间、每个瞬间,有如拍打岸边的波浪,万里不断离去又回来。不断变化,宛如一明一灭的灯光。 看著一边和二次元君说话,一边走向队伍最后方的万里背影。心想,得去告诉加贺同学才行。或者,不是加贺同学…… 脑海中浮现那个前些日子刚交换了联络方式,却连一次都还没写过mail的对象。 *** 万里和香子分手之后,日子平静了几天。 香子一如约定,乖乖参加了祭研的练习。柳泽直接向科西学长表达「拍摄的材料已经足够」的意思之后,就再也不曾在练习时露面。他也不再出现在万里面前。明明修了好几堂相同的课,竟然能这么完美地连一次都没遇见。这一定是他长年以来,为了与香子的跟踪狂行径抗争,锻炼出的高手等级绝技,能将自己存在的气息完全消除吧。技巧之高明可说已达大师领域……有时万里也会想著这种无聊的事。 这阵子,万里经常一个人坐,出神地望著周遭人们的身影。 两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他会坐在墙边的长椅上,眼神望著系上的学生。有时,香子也会从眼前经过。如果香子发现了他,也会正常地跟他打招呼,但连一次都不曾在他身边的长椅坐下。如果香子没有发现他,万里就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只是默默望著她,心想,头发长长了呢,或是,穿得很暖和呢。 祭研的练习时间里,万里会伸长了腿坐在地上休息,看著跳舞的伙伴。坐在离一边擦汗一边配合节奏跳舞的伙伴较远的地方,万里有时会产生自己被大家丢下的心情;有时根本不会这么想,只是原原本本地接受眼睛看见的事物景象。 ──就像那光与影。 交替闪过的黑与白,最近随时都在眼前闪动。 当黑落在自己头上的瞬间,就会感到难以忍受的孤独。只能死命挪开视线,不去看眼前不经意瞥见的恐惧。屏气凝神忍耐,等待它从头上通过。 有时候,会觉得现在自己实际存在的时间和空间,都像发生在遥远世界中的事。 在好几层云雾后的远方,不管怎么拨开云雾,都还远得看不见。是一个绝对摸不到,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同时,另一个更接近,更具现实感的「不是这里」的世界,却像近在身边。只要一回头,似乎就在那里。 *** 佐藤隆哉在大学图书馆里找到上课所需的资料,影印完资料,走在回家路上时,看见大概是刚结束社团练习的多田万里。想找他说说话,便在太阳下山后黑了下来的道路上小跑步,追上前去。 万里和几个学长姊在一起,与加贺香子并肩而行。加贺香子一边点头一边听万里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好笑的事,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 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到安心。 看来,那两人真的保持了挺好的朋友关系。 最近,中午一起吃饭的伙伴剩下万里和小冈。有时候,小冈为了忙电研的事,也不会到餐厅来。加贺香子自从和万里分手后,一次也没靠近过学生餐厅。到底在自己不知情的地方,这群人的人际关系发生了什么事,疑惑使人不安难耐。 更令人担心的,是柳泽的事。 有一天连万里也不在,自己孤单吃午饭时,型男睽违已久地出现,还向自己打了招呼。那样子很普通,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友善。 由此可知,柳泽疏远的对象不是自己。另一方面,他和千波会一起参加电研的活动,和青梅竹马的香子不和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事了──换句话说,他和万里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为什么他们两边都没人要告诉自己到底是什么事呢? 自己在他们认知里是怎样的存在?在自己心中,他们两人都是值得珍惜,非常重要的朋友,也相信和他们之间的羁绊比高中时代的任何朋友都来得深。一直以来都以为,对万里和柳泽来说,自己也是这样的存在。 可是。 虽然一直跟著他们走,却因为顾虑学长姊而始终无法叫住万里。就在如此磨蹭之际,加贺香子和别的学长姊说起话来,万里也跑去和另一个学姊说话了。 是琳达学姊。 万里放慢走路的速度,自然地走在琳达学姊身边。他们应该是在聊社团跳的阿波舞吧。看他双手轻轻上举,指尖微微蠕动的样子,大概是在向学姊讨教什么。琳达学姊的指尖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虽然听不清楚万里和琳达学姊说话的内容,说话的声音却令人错愕。 因为这时万里的乡音非常重。那是和自己说话时从未出现过的,某种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平淡的腔调。 觉得很诧异,情不自禁停下脚步。这时。 「咦?是二次元君啊?」 被转过头的加贺香子察觉,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又不希望被看出自己慌了手脚,尽可能佯装平静地扬起手来打招呼:「你好啊!」 「万里,是二次元君喔。」 「咦?」 和琳达学姊聊得忘我的万里,听见加贺香子的声音,脸转向她。 看到他的眼神,这次真的完全停下脚步。 他过去从来不曾用这种眼神看过加贺香子。 至今,每当万里看著加贺香子时,眼神总是喜孜孜地,难掩内心的兴奋,眼神闪闪发光,热切地彷佛不愿错过有关她的一 切。 虽说两人已经分手,而且分手的方式真的很惨烈,但也不可能立刻改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她吧?这可能吗? 「喔,是二次元君啊!真巧,你现在要回家?」 「嗯……对啊,刚才去了图书馆,所以比较晚。」 镇定下来笑著回应,心里却想,完全笑不出来啊。 是说,加贺香子,你也真奇怪。 他用那种眼神看你,你为什么默不吭声呢。你是这种认命的女人吗? 说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大家到底怎么了── *** 「全体,集合儿儿儿儿儿儿~~!」 这是二次元君呈大字型跳下来时大喊的话。时间是十一月下旬的某个星期四下午。 隔天的星期五虽是平日却整天都停课。星期六和星期天将举行两天的校庆,为了事前的准备和架设工作,全校明天停课一天。 太阳穴旁冒出青筋的二次元如此大喊的地方,是法学院大楼老旧大厅入口的正面阶梯下方。万里、香子和千波也在。 当时刚结束第三堂,正当众人纷纷说著「回头见」「喔!」,打算前往下个目的地时,他就像这样以非常没有常识的方法全力阻挡了大家的去路。 「……喂喂,你突然这么大声,连我都替你觉得丢脸了啦。」 在意周遭学生异样眼光的香子说。 「没关系,我这还比不上曾几何时的你丢人现眼呢。」 如此暗讽了香子一句。然后── 「嗯?何事?吾当何从?啊啊,帽围,帽围又要变大了啦!」 千波用古语回应著,头上的手织毛线帽今天依然被二次元君抢走,往自己头上戴。 「全全全……全全全全……全……全体……全体……全体集……全体集集集……合合……呕呜……」 轻轻搧了恼人的dj万里一巴掌,再用一句简短的「shut up!」让他闭嘴。 「大家听好了!我有重要的话要说!全体……集合!」 「这……这我们刚才听过了……而且现在不是已经集合在这了吗……」 抚著被搧巴掌的脸颊,万里顶嘴。 「少啰唆!你搞错了!我说的集合不是现在!而且这里也没有全体!」 今天的二次元君睽违已久地展现了蓝波刀的凶暴风采。刀光熠熠,使万里、香子与千波不得不安静下来洗耳恭听。 「明天就是校庆的准备日了吧?上次你们说过祭研和电研都要从早上忙到傍晚对吧?换句话说,晚上有空对吧?我没说错吧?」 是吧?是吧?是吧?食指轻轻轮番戳了戳三人鼻头,斩钉截铁宣布: 「不如这么说吧,没空也要给我空下来!然后明天晚上在新宿集合!我们要举行聚餐!」 将不可推翻的决定事项说出口,颁布举行聚餐的圣旨。 聚……聚餐吗……千波发出闷哼。万里和香子偷偷交换了一个视线。没错,明天晚上要空下来并不是办不到,可是……这种时候聚餐好吗?在校庆正式上场前,这么忙碌的时期。 就万里和香子的情形来说,祭研的阿波舞表演被安排在校庆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正式上场。表演方式是与其他社团联合举行舞蹈音乐游行,于中午十二点准时从法学部大楼二楼的大教室前出发。 今天在排练室也一如往常有练习,明天,也就是星期五中午要和其他社团的人会合,进行简单的流程彩排,还要帮忙架设场地,晚上倒真的没有特别预定事项。可是,由于已经预约了彩排室,隔天星期六从傍晚开始,必须卯足了劲参加最后的练习,同时还要试穿紧急调度来的服装,绝对不容许迟到或缺席。 听千波说,电研的人也一样,明天就要忙著架设会场,星期六先举办以三年级的团体作品为中心的长篇放映会。以二年级作品为中心的放映会将持续到星期天中午,包括千波和柳泽在内的一年级短篇作品则是在那之后,从最教人提不起劲的傍晚开始一路不停地播映下去。星期天晚上才是重头戏的公开鉴赏会。 没有参加社团的二次元君说,星期六打算和老家来的朋友一起冷眼旁观校庆,星期天则答应先去看祭研游行,再去参观电研的上映会。千波对他口中的「老家来的朋友」莫名好奇,怀疑地问了几次「是女的吗?」,真相如何尚不得而知。 「就是这样,大家都可以吧?明白了吧?明天晚上六点半,在车站东口派出所附近集合!被校庆的准备工作耽搁而可能迟到的人,要事先跟我联络!我已经预约好五个人的无限畅饮套餐了!」 一边说著「五个人!」一边张开双手十指,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十个人呢!「咦,等一下。」千波说。 「二次元君,你刚才说,五个人?」 「嗯,我说了啊。」 「咦咦咦……二次元君、我、加贺同学,还有万里……你该不会把小柳也算进去了吧?」 瞬间,万里倒抽了一口气。 「对啊,算进去了。」 二次元君清清楚楚地看著众人,然后说: 「我不是说了全体吗?这五个人,才叫全体!以4-4-2阵式来说的话我就是gk!你们就是四后卫!区域联防!」 用十一人制的运动来比喻「五个人才叫全体」,这也未免太不搭嘎了吧。但是二次元君丝毫未觉,蹲下马步,摊开双手,做出帅气gk横向踩小踏步的姿势。 万里却笑不出来。千波也是,香子也是。香子小心翼翼地问: 「……光央有说他要来吗?」 「没有啊。」二次元君理所当然地摇头。 「我还没问他,不过,别担心,绝对会把他叫来。就算用骗的,我也会尽力把他拐来,所以你们可以放心,尽管来就对了。」 看到他那充满自信的样子,反而加深万里心里的恐惧。 被骗或是被拐来的柳泽,要是看到自己也在场,不知道会怎么想。暂时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不会开心,这点万里很有自信。对万里和柳泽之间龃龉知情的香子和千波都没有说话,只无言地和万里交换无力的视线。怎么办…… 这时。 「好啰,又来啰!就是这样!」 手刀切断万里与香子、万里与千波之间的视线交流,二次元君大声嚷嚷了起来: 「你们那样太恶烂了!从前阵子开始就这样了,嘴上都不说,背地里偷偷摸摸,偷偷摸摸……真的是够了!我快被你们烦死了!大家都太恶烂了!我已经无法忍受这种恶烂!就是因为你们每个都这样,我才非得要所有人集合起来不可!」 恶烂,恶烂,恶烂死了!从香子、千波到万里,依序用手刀在额头上轻轻一劈,最后顺便也给自己「恶烂」了一下。 「反正就是这样,明天聚餐时,都要给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明天就是真心话大会!可以吧!我已经受够现在这样了!老实说,这已经是极限!全体集合,把所有话摊开来说清楚!如果不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如果不好好这么做的话……」 他像是害怕说出接下来的话,二次元君沉默了下来。不过── 「……我们……就无法再当朋友了……!」 还是说了。 看到二次元君低下头的表情,万里无话可说。 真的,二次元君说的一点都没错。 再放任事态这样发展下去,最后留下的──一定只会是一盘散沙的普通人们。只会变成那样。至今牵系起自己和大家之间的线,毫无疑问将会就此断裂。 很显然的,造成这种后果的原因,就出在万里许多事都没有 好好说出口,只想蒙混带过。可是,再这样下去,大家真的会四分五裂,都是自己害的。 自己会变成怎样都是自作自受,也必须承受一切。可是,现在却连朋友们都被拖下水,二次元君、柳泽、千波和香子都因此被卷入毁灭的痛苦漩涡之中。 自己正打算亲手斩断和大家共度的那许多美好日常里的羁绊,破坏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所拥有的宝贵价值。这样真的好吗?当然不好。不可能好。 说得也是。 (说得……也是吧?) 忽然,又开始出现自己逐渐远离世界的感觉。像隔著一层膜,又像隔著一层云雾,逐渐与眼前的现实分开。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行。 下意识伸出手,碰到的是二次元君的肩膀,手指用力抓住。二次元君嘴上说著「哎唷……」却没有拨开万里的手。 嗯,对。 胆子突然壮了起来。脑中浮现「一不做,二不休」这句话。反正都已经惹柳泽生气了,既然如此,就算他更生气,更讨厌自己,结果还不是一样。与其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倒不如做点什么。 不管怎么说,要是不再次向大家道歉,让大家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责任,那就真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了,只会卡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眼睁睁看著大家四分五裂,自己就这样消失。 如果不想要这样── (这是最后机会了嘛。) 脑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清晰地这么说。 就算一切崩解毁灭,就算对此无力回天,在这样的状况中,自己将如何自处?如何生存?这个最后的机会,将决定接下来的方向。 是要选择沉默,无论命运如何对待都概括承受;还是要丢著因自己而烦恼、痛苦的大家不管;或者,就去正视变成这样的自己,「活著」直到最后一刻也不逃离?想选哪一种,不言可喻。 唯有直到最后一刻都不逃不躲的人,消失的时候才有资格说「遗憾」吧。只有留下思念的人,才能在离开时转身回顾,并且心怀遗憾吧。 既然如此,自己要选择哪一种。 「……我会去。」 当「那一刻」来临时,自己一定会觉得──好遗憾。 「绝对会去,我很期待。」 我希望自己能有所遗憾。 非和大家分开不可时,那些活过的日子终将结束时,我一定,一定,一定会觉得非常遗憾。曾经拥有让自己感到遗憾的日子,以及在回首时能够这么想,或许是很幸福的事。 「……这些日子对你很抱歉,二次元。我一定会去,不会迟到。明天练习结束后,东口派出所旁见。」 听见万里抓著他的肩膀说得如此肯定,二次元君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接下来,千波也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哎呀,真心话大会是吗?这下可有得瞧啰……」 一个人闭上眼睛嘟哝。 「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跟那家伙说呢……这下,明天会是相当激动的超级被虐狂暴露之夜了呢。我会先将冈机充饱电,饱得几乎要炸开,是说抱歉,我也会带macbook去喔。」 你竟然想拍起来……二次元君显得有点惊吓,香子笑著在他没被万里抓住的那边肩膀上轻轻一拍。 「光央的事我来帮忙,等一下一起拟定计画吧。交给我就对了,别看我这样,拐骗什么的我最在行了。」 万里忍不住低喃了句「你放心,看就知道了」。总觉得,好像很久没看到香子这种表情了。这表情真好。她正兴致勃勃地打著坏主意,干劲十足,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很有香子的风格,那是万里喜欢的表情。她也瞥了万里一眼。 「万里,你真的没问题吗?不管用什么手段,我真的会把光央带去喔。」 *** 隔天,星期五。 结束练习后,香子对万里留下自信十足的一句「这次我拟定了绝佳对策,敬请期待!」,就提早一步往车站去了。 距离集合还有好一段时间,便和知道他们今天要聚餐的琳达一起前往新宿。因为她说,想去百货公司逛逛,刚好顺路。 「这是个好机会啊,太好了,能有机会像这样好好把话讲开来。」 琳达一定也很放心不下柳泽的事吧。自从那天柳泽离开排练室后,琳达也和万里一样,被他列为拒绝往来的对象。 为了打发时间,两人走进速食店。坐在吧台边的位子上,琳达一直把玩手中的吸管套,万里忍不住对她说: 「要不要一起来?」 「啥?」 她当然笑著拒绝了。 「你在说什么啊,那是你们一年级的友人聚会,我混进去不是很奇怪吗。」 「……不然,跟我一起到集合地点就好了。」 「我才不去不去,没关系啦,你不需要说这种话,也不用顾虑我了啊。好好去和柳泽光央还有其他朋友把话讲清楚。」 集合时间终于到了,两人走入天色已暗的街道。 拥挤的城市里,路上行人已完全换上冬装,各自带著急促的脚步走向目的地。 「那,我就到这边吧。偶尔也去伊势丹逛逛好了。明天练习时见啰。绝?对?不?准喝过头,也跟小香说一下。」 「嗯,我知道。那就明天见!」 「路上小心!」 「你也是!」 彼此挥挥手,在十字路口与琳达道别。万里一个人走进比刚才更拥挤的人群中。 柳泽究竟会不会出现呢。看香子莫名自信的样子……无论是用骗的还是用拐的,她的计策似乎早就在进行了。 可是,就算他真的出现在集合地点,看到自己时又会怎么想。也很有可能当场转身就走吧。早知道应该直接在店里集合,不过现在想这些都于事无补了。 这时间,这个城市里即将展开各种联谊聚餐。 集合地点已聚集了多得令人受不了的吵闹年轻人。到处都是看似大学生的男男女女结伴笑闹,挡住人们进入车站的路。 这些年轻人不只年龄相仿,也都穿著深色系的外套,从背后看来几乎一模一样。万里在车站前一张一张辨识他们的脸。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不是……到处都是不认识的集团,不认识的人。 心想,打个电话联络吧,正要从屁股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时。 「喂!」 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以为是在叫自己,回头一看,眼前是个不认识的人。 不对。 「喂!喂!」 然而,那家伙明明搞错人,却纠缠不清地又叫了好几次。万里再次回头,怎么看都不认识这个家伙。这时,从另一个方向有另一个人说著「喔──」走过来,原来如此,是在叫这家伙啊…… 手指滑过智慧型手机萤幕解锁。 「喂!你!」 又被另一个家伙抓住肩膀,万里大吃一惊。 「……咦?」 「我叫你没听见啊!」 仓促之间,用力挥开那只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新的死缠烂打推销法?还是遇上奇怪家伙,被半开玩笑地缠上了?自己刚才在不注意时踩了对方的脚? 不擅长吵架的万里有自知之明,这种时候还是走为上策。于是,急急忙忙地想从那对自己搭讪的家伙身边跑开。还有个家伙不知为何死盯著自己的脸看。怎么搞的。万里用力转身。 (等一下,是说这是哪里?) 四处徘徊,拉开和那些家伙的距离后,正想重新打电话问对方「现在在哪?」,打开通讯录打算拨号时,忽然…… (……咦?) 脑中一片空白。 (……我现在是要做什么来著?) 仔细想想,连自己要打电话给谁都不知道。 周遭的喧嚣宛如不断蠕动的巨大生物,只有自己茫然伫立其中,发出「咦?」的滑稽声音。一手拿著电话,东张西望。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因为等一下有聚餐。) ──我在找谁? (二次元君、柳兄、小冈,还有香子。) ──为什么? (因为和大家约了。) ──可是,我却不知道那几个人是谁? 此时,心头一冷,有如全身血液瞬间结冰。脚开始猛烈发抖,膝盖软趴趴地失去力量。 没有记忆。 不记得。 只莫名清楚地知道「原本知道的事情突然变成不知道了」。惨了,惨了,惨了……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嘴里不断低喃「惨了」。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和谁约在这里见面?追根究柢,真的有和谁约在这里见面吗? 在失去记忆的状况下活著,这种事,竟然是真的啊。 上了大学?一个人住?……真的吗?还是自己以为而已?有朋友吗?在哪里。是谁?谁是谁? 回过头,看著拥挤的人群。 有男的,有女的。有年轻人,有老人。人多得可怕。大家好像都在看自己。无数的目光令万里不知所措。这群人里真的有「二次元君」吗?真的有「柳兄」吗?真的有「小冈」吗?真的有「香子」──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这些人真的存在吗?这真的是自己活著的世界里发生的事吗? 因为就真的不知道啊。想不起来。脑中有的只是「资讯」。多田万里「似乎」遭逢意外事故,失去记忆。后来「似乎」出院了,开始上大学。现在「似乎」住在东京……只有这些。 实际上,自己却没有一件事真正明白。大学是哪一所?住在哪里?谁是什么情形……?话说回来,连自己东京的家在哪都不知道的话,说不定是相当致命的一件事。到底在哪啊?该回哪去才好。刚才和琳达在一起……应该。和琳达在一起的「似乎」是我。既然如此,她应该还没走远。 「琳达……」 老家在静冈的事当然记得。也知道自己是从那里来东京的。还知道自己在失去记忆的状态下展开了新人生。可是── 「……琳达……!」 「展开」新人生的那个人,不是我。 「……琳达!琳达!琳达!」 所以我,搞不清楚。 「琳达……!」 我是多田万里。 我,是多田万里。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至今一直不知道呢?连自己不知道的事都没发现吧。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呢。至今都做了些什么?人在哪里。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今天之前,我一定一直,在某处,做了什么── 「……我,啊……啊……唔……」 差点惊叫出声,死命摀住自己的嘴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如何是好,忘我地向后弯腰,仰望天空。 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 黑暗之中,我什么都不知道,周遭都是不认识的人不断走动,只有我伫立其中。 「万里!」 一只手被抓住了。接著。 「……琳达!」 找到那张脸。 琳达气喘吁吁地拉著我的手,把我带到路旁。膝盖发软,连站著都很困难。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只是抓著她说: 「……是我……!」 上次也是这样。上次,突然回过神来,却什么都搞不清楚,无法仔细思考自己身处的状况。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好不容易,搞清楚了。 「……是我啊……!」 我回来了。 发生那场意外之后,以多田万里身分活著的不是我。可是,现在我回来了。隔了一年,不,超过一年的时间,我终于想起我是我了。 「我知道,没关系,没关系。总之,我们先回你住的地方,没关系,有我在。」 「琳达,我想回去,我想回家,我想赶快回家。不是这里,不对,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不知道!」 「嗯,我们回去。」 「我一直好想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租了一间房子,总之先一起回那里吧。」 我紧紧攀著琳达,她像哄小孩似的无数次轻抚我的背。配合她的动作整顿呼吸,暂且适应了现状。这里是东京,我是个大学生。还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忘了自己的我是怎么生活过来的,那一切我都想不起来。不知道。空空洞洞的,唯有活著的时间从洞里流过了吧。 被琳达牵著,我们钻进计程车。 琳达告诉司机地址,我蜷缩在后座,忍受突然来袭的猛烈头痛。不只头部,不知不觉到处都疼得无以复加。全身的血管都在痛,肌肉痛,骨头痛,全身都痛。彷佛被突然丢进什么都没有的空间,暴露在冷空气下,痛得发不出声音。手指、腰、牙齿……总之全身都痛。这副肉体的每一吋都像正再次奋力振作,彷佛原本没有生命的东西,突然接通了神经。 (好痛……好痛……!好……痛……) 「……喂?没事了。找到他了……对,其实我本来就有点担心,跟在这家伙后面偷偷观察,所以很快就找到人了……嗯,对啊。先带他回住的地方……」 琳达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无法问她「那是谁」,要是不自己抓住愈来愈痛的身体,再这样下去就要四分五裂了。 (……好痛……!) 痛得无法呼吸,把脸压在车窗玻璃上,忍著不发出哀号。 司机对几个从人行道上踩进马路的年轻人按了几声短短的喇叭。那声音刺入耳中,令万里几乎要跳起来。压住耳朵,从窗外那些被喇叭声吓到而往高起的人行道后退的年轻人里── 「……啊……」 没有错。 看见了香子。 她正把手机压在耳朵上,身上穿著米色的大衣,手里提著一个大波士顿包,脚上穿靴子,长发和今天练习时一样,绑成一把松松的马尾。 (……她在哭……) 白皙的脸庞哭得乱七八糟,另一只手握拳压在鼻子上,香子她── 「啊,啊,啊!等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停车!请停下来!」 趴在后座椅背上,死命地向后看。 「这里不能停车。」 「万里?冷静一点,你怎么了。不好意思,您请继续开没关系……」 「香子在那里!香子在哭!」 「冷静点,没事的,我们先回家一趟好吗!我会好好说明给你听。」 (……我是怎么了……?)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万里一脸茫然,看著自己的双手,双手颤抖的程度引人发噱。看似冻僵的双手,不管紧握或揉搓,感觉都很迟钝。明明是自己触摸著自己的手,却不知道到底摸的是什么,没有感觉。 颤抖和感觉迟钝的不只双手。全身都像借来的东西一样疏离。彷佛身上披著一层别人厚厚的肉。 自己现在,正坐在计程车上。可是为什么?什么时候?怎么会这样? 把香子丢下,车开得愈来愈远了。距离愈拉愈大。这双手已经碰不到她了,只有这点,是无庸置疑的现实。 「……等等……等一下!……给我等一下!……拜托,求求你们,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啦 ,拜托……!」 像孩子般跪在后座,始终望著车厢后方。不只香子,自己的一切似乎都被丢在那里了。柳兄、二次元、小冈。重要的东西全都放在那里没有带走。就像搭上加贺家老爹的车时那样。 回想起来,从那时起,自己就把一切──不,是重要的东西和不能失去的东西都丢下,一个人走到非常奇怪的地步。 拚命抓住身旁琳达的手。希望藉此获得一点现实的感受。一切都像谎言,像捏造出来的东西,只有琳达的手是确实存在的。她在这里,应该是真正的她,既抓得到也摸得到。 「……我,现在……全部都搞不清楚了……!」 「……嗯。好像是。」 「全部,现在的这个……这个我的事……还有,还有我……」 止不住的颤抖。 摸摸自己的脸,沾湿了指头。那水分是汗水还是泪水,连自己也不知道。从全身毛孔溢出不可思议的水分,全身冰冷湿透。 「我……我好奇怪……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把脸埋进抱在腿上的包包里,不断喊叫。 已经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心里这么想。 就要结束了。 喊叫的同时,声音听起来却异样遥远。歇斯底里吶喊「我不要这样」的声音,让我知道自己已陷入疯狂。 「不要!不要!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不明白,我不懂,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只有我不能像个普通人,为什么只有我会被夺走一切,失去一切,再这样下去,我只能眼睁睁地消失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每吶喊一次,膝盖就会抽搐跳起,腿上的包包不断打在脸上。 琳达一边轻轻摩挲我的背,一边对司机道歉「不好意思,有点……对不起。」将我留在清醒的世界。 「香子她,香子她……」 「嗯嗯。」 「香子她……」 「嗯。」 「香子她……」 ──真要说的话,都变成这样了还能过正常生活,从那时起就该怀疑自己疯了才对。 「香子她……」 「……嗯。」 琳达紧紧揽住我的头。我死命抓住琳达的腿。停止呼吸,承受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呼吸自然缓慢地恢复平顺。 不久之后,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来著?) 双手抓著琳达,暂且什么都不去想,我闭上眼睛,逃离这个世界。啊,不过,对了──只有这点不能忘记。 自己已经……不行了。 *** 柳泽光央望著不知要跑去哪里的多田万里。 就是这时,发现自己是被青梅竹马香子、二次元君和千波联手欺骗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万里也会来。 一开始,是千波意有所指地悄声说:「那个啊……加贺同学好像有点糟糕……」光是这样就让人慌了手脚。糟糕?什么意思?就算这样反问,她也只是耸耸肩:「她和二次元君……好像,那个……」香子和二次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咦咦……?」 因为太惊讶而发出傻气的声音,这是第一个失败。「关于那件事,他们好像想找你商量,能拨点时间过来吗?」被这么一说而忍不住点头答应,是第二个失败。 跟著几乎不说话的千波搭电车来到新宿时,香子和二次元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两人都低著头,不管问什么就是不说话。 正狐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正好看见一个人摇摇晃晃走来的万里。立刻明白自己是被设计了。回避万里的事被发现了,所以他们才设计了这一局。 老实说,还不想和万里面对面。 并不是怪万里过去没有对自己说真话。也不是在生气。只是很难过,难过得受不了。 万里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能说真话的对象。至今,万里真的有把自己看在眼里吗?自己眼中的万里,并未反映出真正的万里。自己到底都在看什么。而万里又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人。 这些无法理解的事,真的令人非常难过,还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感情。 所以,面对突然出现的万里,不知所措的柳泽原本想先主动离开。 然而,那时和万里明明确实四目交接,他却露出疑惑的表情避开自己。那种表情就像看到不认识的人突然跟自己搭讪,接著他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曾有短短一瞬,柳泽内心闪过「果然」的念头。 自己和万里,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看著对方,实际上果然只是装成面对面的样子而已。事实上,彼此一点都不明白真正的对方是什么样子,根本没有真正将对方看进眼里。 至今以为彼此是朋友的那些日子到底算什么?全部都是自作多情与幻想吗?真正的你,到底在哪里呢? 「……搞什么啊?」 情不自禁嘀咕时,柳泽突然想起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过去,万里曾哭著说「害怕自己会消失」。 换句话说,那是──当柳泽如此思考时,刚好看到香子追著万里跑出去。 「喂喂,是我。」 她一边跑,一边不知跟谁通电话,还听见她说「情况紧急」。从来没看过香子脸上出现这么紧张凝重的神情。 不假思索地,柳泽也和青梅竹马朝同一方向跑了出去。 *** 万里甚至连灯都没办法开,到家之后一放下包包,整个人就跌坐在座垫上。琳达在隔壁。幸好nana学姊在家,「我会在她家过夜,有什么事随时叫我」这么说著,琳达没有进来。 接下来该做什么,其实早已心里有数。或许,早就该这么做了。 万里打了电话回静冈的家,母亲很快地接起电话。 『喂喂?怎么啦?竟然会打电话回来,真难得。』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身体状况……有点……不大好。」 『哎呀,怎么回事?感冒吗?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我想去医院。」 『咦?你没钱了吗?为什么?不是才刚汇给你!』 「不是啦,不是这样。」 忍不住笑出来。 「不是这样啦,是想请你帮我挂号。我把挂号证放在家里了,自己没办法打电话,挂铃木医生的号。」 发生那场意外事故之后,铃木医生一直是万里的主治医生。听到他的名字,母亲立刻知道出事了。 『你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 「嗯,非常……不对劲……事故前的记忆好像要恢复了。」 听得出母亲在电话那端惊愕得说不出话。于是自己接著说下去︰ 「可是,取而代之的是,发生事故之后到目前为止的记忆可能会消失。应该说……怎么说才好呢……怎么说……已经……我想我或许,已经无法在这边生活了。」 母亲依然沉默。 「……我知道家里花了很多钱让我来读书,也希望自己可以更努力……我很想努力的,可是,实在是很困难……我已经无法……过正常生活了。恐慌?出现类似那样的症状,自己知道非去医院不可了。再说,我在这里也给琳达带来很多麻烦……」 『……我明天一早就打电话给铃木医生,放心,这个交给我。』 「……抱歉。」 「没事的,回来吧。随时都可以回来。现在也可以啊。对了,不如妈过去接你吧? 第五章 当天夜里。 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万里留下写满一整张报告用纸的备忘录。为自己留下的备忘录。 刚才发生的事真的非常可怕。在夜晚的新宿街上,陷入那种不知东西南北的状态,连怎么回住的地方都不知道,朋友的脸也认不出来……要不是马上碰到琳达,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今后的自己,真是令人完全无法信赖。 所以,为了在下次恢复记忆时做好准备,万里决定将这些到时候会从脑中消失的资讯,全部用简单扼要的方式写下来,并且随身携带这张备忘录。不但要随时带在身上,还要养成反覆背诵的习惯。话虽如此,要是连带著这张备忘录的事都忘了怎么办,这点还得想想,总之先动手制作吧。毕竟,就算现在、这个当下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得趁著还记得的时候赶快完成这张备忘录才行。 抓起原子笔,穿著运动衫,盘腿坐在座垫上,在矮桌上摊开报告纸。 首先是地址。还有手机号码。智慧型手机的上锁密码。这几项一定是最重要的,用四方形框起来强调。 接下来是和银行帐户相关的资料,密码……现在用的是以前在静冈开户的帐户,不用写下来应该也没关系吧。倒不如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写在这张薄薄的纸上,这也未免太不设防了。不行不行,这个放弃。 比较容易忘记的,应该是上大学之后设定的mail帐号及密码。还有,绝对不能忘记写下的是紧急联络人,琳达在东京的地址。 回头想想,在知道自己和琳达曾是同学之后,她应该曾传过mail告诉自己现在的地址。打开收件夹搜索,一下就找到了。当时琳达的信里还写著「今后会以社团学姊的身分照顾你,遇到困难时尽管说……」读著这生疏的内容,脑海中陆续忆起两人重逢时的事。 面对一开始假装两人从未相识的琳达,找到旧照之后大受震撼的自己,指责她不该装作素昧平生,「否则过去的我不是太可怜了吗?」然而后来发现,还是当作没有那段过去,现在的两人相处起来会更顺利,于是让琳达撕碎那张照片。然后,又在高中的教室里重拍了一张。 ──作梦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两人刚重逢时,自己和琳达都坚信失去的过去不会再回来。 琳达给自己住址还不到半年,现在面临消失危机的竟已变成自己,甚至还在这里为即将到来的消失做准备。就在好不容易觉得人生真的要开始的时候,情势却形成了讽刺的胜负逆转。 「……琳达现在住在,我看看……东京都……」 一边抄著地址,一边不经意地想(……东京啊)。 虽然没去过她住的地方,位于鲜为人知私铁沿线的这一站,车站附近的风景万里倒是看过。悠闲的气氛一点也不像在东京,附近到处种满植物,一片绿意盎然。从车站前就能看到田地,和万里想像中的东京形象相距甚远。她本人老爱强调「就算这样,就地址来说我还是正式的都民喔。东?京?都?民」。可是户籍明明就没迁,真要说的话,你根本就是个正式的静冈县民啊。抄完地址之后,在下面加了一行小字的但书。左括号,琳达经常出现在隔壁邻居家。隔壁住的nana学姊不是cosy,老家住在蕨市。右括号。 再来──写下现在就读的大学。该写什么好呢?学号之类的?手边一定会有学生证,这种事应该没必要写下来吧。只要把包括学生证在内的贵重物品放在哪写下来就好了。身分证等证件类的东西大都放在皮夹里。没放在皮夹里的,就和存摺、印章、钥匙等东西一起收在壁橱里的抽屉式收纳盒中。 老家的电话号码和家人的手机号码都和发生事故前一样,手机通讯录里也找得到,可以舍弃不写。 还有,自己现在隶属法学院的社团「祭研」。校庆第二天有阿波舞的正式演出。如果不去参加的话,会给社团伙伴添很大的麻烦。琳达也是祭研的一分子。和社团相关的事如果有什么不清楚,都可以联络三年级的舆野学长(科西学长)。科西学长的手机号码也要写下来。 还有还有,绝对不能忘记的,重要的人们。 慎重仔细地写下他们的名字……加贺……香子。 即使分手了,只要自己还是自己,或许会永远喜欢这个人。不过,米字号加注:目前和她约定要装作把过去的事都忘掉。左括号,她哭了,我很担心。右括号。 柳泽光央,大家都叫他柳兄。因为对他说了谎,惹他生气了。被他讨厌了。总之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向他道歉。二次元君,本名佐藤隆哉。约好要聚餐的,自己又放他鸽子了。怎么办。冈千波,小冈,同为天涯失恋人。最近做了太多让她担心的事,或许她已经对自己失望了。米字号加注:录影机里的画面全权交给她保管@冈机。 还有其他许多不能忘的,或是忘了可能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事,想得到的统统写下来。祭研社员的名字。「○西系列」的人们。又恐怖又温柔的巨人队学姊们。语学课交到的好朋友。一定要交但只写到一半的报告。对了对了,还有自己的课表……大概就这样?不,应该还有吧?有吗?可能有。一边想一边写,那些非记得不可的事、必须写下来的事,就像一层一层剥落的皮般不断冒出来。在忘记之前,著急著想把它们全部写下。 好不容易将所有想到的事都用辨识得出的字迹写下,最后再注记留下这份备忘录的日期。 呼。松了一口气。重新检视备忘录,确认是否有写错或忘了写的事项。应该没问题吧。大概。一定。 不知道现在这个自己的记忆什么时候会消失。至少,只要有这张备忘录,就算再次陷入混乱,应该也能回到安全的地方,不会在陌生的大街上遇难。 「很好……辛苦了!」 低喃著慰劳自己,用力伸了个懒腰。「啪叽」。背脊骨发出舒畅的声音。 这天晚上,直到睡著之前,没有接到任何人的联络。 这大概是因为,在隔壁住下的琳达代替自己联络了香子或谁,说明了今晚的前因后果,也代替自己道歉了吧。不知道那之后大家是否去聚餐了呢? 还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下,世界已经终结? 躺在床上,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现实的感觉逐渐稀薄,万里觉得这片黑暗彷佛漂浮在宇宙之中的救命站。自己应该回去的星球,如今已经相隔遥远。就算那颗星球爆炸,变成一颗火球,一切都燃烧殆尽,甚至毁灭,自己也无从得知星球最后的模样了。 写完的备忘录,放在最容易看见的矮桌正中央。万一早上醒来时已经忘了一切,也能一眼看见它。 明天会变成怎样,一点头绪也没有。即使如此,在黑夜收敛呼吸沉默躺平之后,空气里彷佛带有麻醉药,眼皮自然而然阖了起来。 *** (……「明天,星期六」……) 在刺眼的晨光中睁开眼时。 (……「校庆第一天。最后一次练习,在排练室,下午四点到七点」……) 脑中还能浮现备忘录的内容,使万里松了一口气。没问题,还记得。 老实说,上面这些事情,是因为不能忘记所以才记得,还是因为昨晚写成备忘录所以留在记忆中,连自己也分不出来了。总之,这就是现在自己非做不可的事。今天如果真的是星期六的话,那就得去练习。为了明天,也就是校庆第二天的阿波舞的正式演出,今天要做最后的练习,还要试穿表演服。 闹钟没响。难得今天是自己醒来的,而且醒得很乾脆。抬起头,想知道现在几点。 「……呜哇!」 吓了一大跳。枕边的闹钟,显示现在 已经过了下午一点。 到底睡了几小时啊。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作。没记错的话,努力写备忘录的缘故,上床时已经超过十二点了。也就是说,自己睡著之后连一次都没有醒来,也没听见闹钟响,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超过半天。 话说回来……今天真的是星期六妈?该不会从那之后,其实已经过了好几天、好几个月或好几年了吧。只是自己把这段期间的生活都忘光,一去照镜子,说不定早就是一个欧吉桑了呢。现代浦岛太郎──想著不好笑的笑话,却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变成那样就真的是恐怖片了。说真的,不会吧?不会吧?一面否定,一面却忍不住背脊发凉,赶紧抓起电视遥控器。急需接触现实,想知道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伸展身体,正想打开电视开关时── 「……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直接翻了个筋斗,从床上跌落。 移动摔在地板上的屁股后退,用力压住激烈跳动的心脏,「呀噫噫噫!」再次发出尖叫。 真的吓了很大……很大一跳。因为……那里有…… 有个人啊。 在床上自己睡出的那个凹洞边,一个黑色人形的物体隆起,还发出不耐烦的「啧……」声。 「……吵死了……」 万里将刚才惊讶之余放开的毛毯拉过来,发现埋在里面蠕动的人,竟然是nana学姊。 不顾上次万里的忠告,依然只穿著超大尺寸的t恤。从毛毯里露出的是白皙的腿、白皙的膝盖、白皙的小腿,以及奇怪图案(红底上面画有一对正在举行结婚仪式的牛……)的短袜。为了不让脸直接压在床单上,两只手整齐地放在脸颊下方,正好可以看到她苍白的侧面。没有化妆,闭著双眼。 这……换句话说……呃,也就是说……这表示……这表示…… 「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我……」 发出呻吟的同时。 「喔,你起来啦?」 耳边传来「喀啦」的声音。一副大大方方像回自己家一样从玄关走进来的人,是琳达。万里跌跌撞撞地跑向她,在她脚边五体投地。 「琳……琳达!」 「小心小心,干嘛啦,怎么了?」 「我竟然做了!怎么会这样?我竟然做了……呜哇怎么会这样!再怎么样做出这种事也太夸张了吧……!」 「啥啦?先别管那个了,你看这个。过来查看状况时你一直睡,我只好先去买吃的,可是选择太多了我考虑好久……」 你喜欢吃鲔鱼口味对吧?这么说著,琳达从便利商店购物袋里拿出饭团和味噌杯汤。 「现在不是说什么鲔鱼的时候!你看看这个状况!我,我……」 万里指著同床共枕,或者该说是完事状态的床,床上的毛毯依然隆起一座人形小山。 「……我和nana学姊搞上了啦!而且我!什么都!不记得!连一丝记忆都没有留下!可是,我想应该是nana学姊主动的!嗯,绝对是那样!从前阵子我就有『这个人好像很喜欢我,说不定想追我?』的感觉了……嗯,有,我有这种感觉,有有有!呜哇,愈想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像俄罗斯方块一样拼凑上了,然后我就逐渐被消除了!啊!惨了啦!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吼!原来命运是这么安排的吗!事情即将这样演变吗……!」 在万里的哭天喊地之中,nana学姊起身了,然后── 「……」 带著前所未见的平静表情,突然转动双手开始跳动起来。顶著一头睡得乱翘的头发,往右边转两下,往左边转两下,稍微蹲低身子。「琳达,帮我抓住这家伙」。这么说著,身体轻盈得不像刚睡醒的人,nana学姊俐落地竖起脚尖,把其中一只脚抬高,朝腹部缩起。 「不行啦,nana学姊。再怎么样也不能对准头踢,会出人命的。」 快道歉,现在马上道歉。琳达一脸严肃地这么说,万里只好照她说的姑且先向nana学姊道歉。看来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接下来,琳达说明了事情的始末。 昨晚,为了方便发生什么事时能随时进来,琳达吩咐万里睡觉时门不要上锁。因此,万里在没有锁门的状况下睡著了。 由于万里一直没有起来,实在是睡得太久了,琳达和nana学姊就过来查看状况。可是,不管怎么叫都叫不醒万里,无可奈何之下,琳达只好将nana学姊留在房间,自己出去买吃的。回来之后,面对的就是这场骚动。 「nana学姊你也有不对啦,再怎么说这家伙总还是个男的,被人趁睡觉时钻进棉被,一般人都会紧张的吧,不管是谁。」 总还是个男的?这句话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不过,连琳达都帮自己说话了,万里一个人站在厨房,一边烧开水准备泡三人分的味噌杯汤和装满一茶壶的茶,一边嚷嚷︰「就是嘛,就是嘛!」 坐在电视机前的座垫上,俨然屋主的nana学姊只从鼻子发出帅气的嗤笑。 「看他睡得这么舒服,难道你不会想这床真有这么好睡吗?而且我又没钻进棉被,只拉了一小角,躺下去试试看而已啊。没想到这家伙散发出太厉害的睡意,一不小心就被拉进去了。」 虽然她这么说,身为被「试试看而已」就同床共枕的一方,心情实在难以言喻。 要吓人也不是这样……心里偷偷这么嘀咕,万里突然想起放在矮桌上的备忘录。走出厨房,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从nana学姊看不到的角度抽走备忘录,折好放进平常穿的牛仔裤后口袋。 水烧开了,把味噌汤料放进杯里,冲进开水。忍著杯身的烫手,一次用双手捧著三杯热汤到矮桌上。再用茶壶泡茶,取出三个形状各不相同的茶杯和马克杯。座垫被学姊抢走了,只好和琳达一起跪坐在地板上。各持一双免洗筷搅动味噌汤,一人选了两个饭团。 「万里,鲔鱼的拿了吗?」 「拿了。」 「好,那我要开动啰!」 「开动吧!」 只听见万里和琳达喊开动的声音。nana学姊说「一大早谁吃得下两个!」又放了一个饭团在万里面前。即使嘴上顶了一句「已经不是早上了」,万里还是心存感恩收下了。今天好像真的是星期六,因为等一下真的要去练习。对大学男生来说,两个便利商店饭团实在填不饱肚子。 一个鲔鱼,一个明太子,再加一个nana学姊给的鲔鱼。撕开包装纸囫囵吞,碎掉的海苔掉在桌子上也无所谓。看看茶壶里的茶差不多该出味了,倒出三杯茶,茶色深浊,喝起来应该不错。 看著电视忽然发现,说起来,现场这三个人还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呢。应该说,能在明亮的日光下直盯著nana学姊的脸看,这件事本身就是难得的体验。忍不住视线又盯著她看,却被nana学姊捶了一拳怒斥:「不要看我!」 关于被捶了一拳的事,万里没多说什么,继续大口嚼食他的饭团,又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味噌汤。琳达看了忍不住催促:「现在没那个美国时间慢慢吃了吧。」 对喔。练习可不能迟到。万里匆匆加快吃饭的速度,准备开始吃第三个饭团时,琳达已经吃完自己的饭团,马克杯里的茶也喝光了。 「好,我吃饱了。那我先回隔壁淋浴,你准备一下,三十分钟后过来叫你。」 「收到!是说,你不用先回家一趟没关系吗?」 「我有放一套换洗衣物在nana学姊家。对吧,学姊?」 「不是放一套在我家,是擅自放一套在我家才对吧。」 「有什么不一样。」 「有微妙的差异。」 nana学姊像喝酒一样一口乾了茶杯里的茶,和琳达一起站起来,回头瞄了万里一眼,正好四目交接。 「有什么事吗?」 「多田万里,那个……我今天晚上要打工,房里不会有人喔。」 她的意思应该是: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了解,没问题的。」 目光瞥向放著备忘录的牛仔裤,试著露出笑容。没问题的。大概。就算有问题,这边也已做好能让自己处于没问题状态的最低限度准备。 「是吗,那样最好。明天晚上我就跟平常一样在家了,有什么事叫我一声,没事我也会过来看看的。」 「好滴!是说,明天的校庆……nana学姊不来吗?我们预定要跳非常激烈的阿波舞喔。」 「啥啊?我怎么可能去!绝对不要!我对祭研已经完全失去耐性了,现在要是吸到那群人的汗臭瘴气,我一定会吐血身亡!看到热血舆野那家伙的脸出现在附近,眼睛铁定喷屎发狂!我真~的跟不上那家伙的步调,不可能!」 哈,问之前就猜到大概会有这样的回答了。 「我会向科西学长转达您的意思。」 她实在说得太夸张,万里忍不住笑出来。竟然说什么从眼睛喷屎。琳达也笑了。就算只有一年,nana学姊毕竟也曾是祭研社员,何必讨厌成那样呢。 「对了,我家爸妈也会来喔,来参观独生子的粉墨登场。」 咦!琳达惊呼。 「什么,真的吗?多田妈妈什么时候到?今天?晚上该不会要住下来吧?」 「没有啦,她说星期天早上开车来。目前没有特别计画要过夜的样子。我不确定耶,应该是当天来回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啦,毕竟是我家爸妈,做事就是一个随便。」 「这样啊,也对,现在有松子在,不能随便在外过夜呢。反正就算当天来回,时间上也完全没问题。」 nana学姊一脸狐疑「……松子是什么?他妹的名字?也太悲惨了吧?」在琳达耳边小声这么说,万里都听见了。「是猫,不是什么幼猫,是只大胖猫。已经结扎过的公猫。这家伙的家人突然捡回来养的。」琳达的回答丝毫不留情面,但是全都是事实。因为有了猫而不能随便在外过夜的事也没说错。 截至目前为止,多田母子之间决定的只有星期天父母来参观校庆,看万里跳阿波舞,以及结束之后,由万里亲口向父母报告自己的现状,如此而已。谈过之后再决定是不是真的要放弃在东京的生活。母亲说:「你自己也想想什么时候是最恰当的时机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预定计画。 「那万里,待会见啰。快点做好准备吧!」 「好……啊,等一下,不好意思。」 万里从玄关探出头,对著和琳达一起走出走廊的nana学姊背影,叫住了她。或许稍嫌没礼貌,但仍伸出一只手挥了挥。 「nana学姊!」 「蛤?」 「谢谢你至今的各种照顾!」 「……讲这干嘛啊。」 她没有对万里挥手。 「明天还会碰面不是吗?总之,我会在这里。住在你隔壁,一直像这样,即使呛到也要抽菸。你干嘛讲得好像在道别一样啊。」 nana学姊抽动一边脸颊笑了笑,走进隔壁房间。 和琳达一起走进排练室时,立刻感到一股紧张的气氛。这种紧张,不只因为明天就要正式上场,也不只因为这是最后一次练习。 几个学长姊围成一圈站著,脸上带著严肃的表情,不知在讨论什么。 「学长姊早!怎么了吗?」 「啊,早!」 「早,多田万里没你的事,快去练习。琳达,过来一下……」 「咦?」 只有琳达被叫进小圈圈。一年级的万里没有被点名。对琳达也加入之后他们站在那里说些什么感到在意,抓著包包往镜子前移动时。 「万里!早啊!」 听见一个开朗的声音向自己寒暄,抬起头。眼前的人眩目得差点刺瞎万里的眼睛。 一头长发编成辫子,穿著颜色鲜艳的运动衫,香子在镜子前对自己笑。坐在地上做伸展操的她,双手在胸口附近挥了挥。 简直就像只有她身边被打了一道强烈的聚光灯。编成辫子的长发散发动人的光泽。耳垂上戴著小小的钻石耳环、拉长的背脊、化了淡妆的玫瑰色脸颊……一切都是如此美丽而完美,笑容也闪耀著光芒…… (……咦……?) 站在耀眼的她面前,万里却因困惑而僵住了。 忍不住想,什么来著。 她是那个……叫加贺香子的人。 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对自己绽放的美丽笑容也令人觉得不对劲。她是用这种情绪跟自己相处的人吗……?总觉得好像不对。 对了,没错。她应该哭了。昨天分开后,最后在计程车上看见时,香子确实在哭。 而自己对那感到放心不下。还记得备忘录里是这么写的。 那么为什么,香子今天却会笑得如此开朗。难道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什么让她恢复笑容的事了吗?还是发生过什么,只是自己不记得而已?如果是这样的话,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从换穿的运动衣口袋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拿出备忘录。快速浏览了一遍自己写的字,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或许是察觉了万里的困惑,香子笑咪咪地指指身边说「这边请」。依然不知所措的万里,只好先将备忘录收好,在香子身旁坐下。 「我刚才有先去校庆场看了一下喔,万里呢?」 「……不,我……睡过头了,直接从家里过来的。」 哎呀。香子笑著耸耸肩。 「太可惜了,气氛挺欢乐的喔。也有很多像路边摊那样的摊位,我一个人逛著逛著,还有店家请我吃章鱼烧呢。突然就叉著一颗递到我面前说『请吃!』,连盘子都没有,烫得要命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呢。对了对了,那个摊子也来摆了喔。你记得吗?爆裂文字烧。」 「嗯?爆裂?文字烧?那是什么,听起来好像很威就是了。」 「……你忘记啦。」 香子脸上依然笑吟吟的,轻轻低下头,抓起脚尖转动脚踝。 「我还去电研瞄了一眼喔。超音波和光央都一副很忙的样子。被学长姊们呼来唤去,一下叫他们做这个,一下叫他们做那个。电研是不是很重视长幼顺序,对这方面很严格啊?」 「嗯,跟我们社团比起来应该是严格多了吧。」 「这点确实没错。」 啊哈哈。香子爽朗地笑了起来,把脚往前伸,再慢慢地将上半身往前折。 万里情不自禁凝视起她的背。搞不懂香子的心情,自己的记忆又不可靠。到底该用什么态度跟她相处,真的是不明白。 彷佛背上长了眼睛,能看见万里这时的表情,香子突然抬起头。在极近的距离下,两个人四目交接。 被突如其来的发展杀得措手不及,万里呆住了。香子捏了捏他的脸颊,把脸凑近,近得令人心头小鹿乱撞。然后,她再次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宛如牙膏广告模特儿般亮白的完美贝齿,笑容满面地说: 「笑一个啊!」 另一只手像小学生一样在下巴旁边比ya。 错愕之余,万里几乎无法有所反应。香子近在眼前的美丽杏眼,眼瞳闪闪发光。 「明天就要正式演出啦!笑一个!要笑啊!快点 笑!smile!」 瞬间,几乎有种被威胁的感觉。 「……噗嗤……」 从鼻子里喷笑。看到万里这个样子,捏住他脸颊的手斜斜往上提,香子继续搧风点火。 「笑开一点!再笑再笑!继续笑!来!」 「……嘻嘻!嘻嘻嘻!噗哈哈哈!」 「不行。」 香子脸上的笑容突然褪去,一口气降到零度以下,一脸冷静沉著的表情。 「不能发出声音,那样好恶心。」 「你,你说得好过分啊……!」 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才真的教人笑不出来。 所有人到齐后,一如往常地开始练习。把和正式上场时相同的流程完整走一遍,看著镜子调整彼此位置的微妙间距,将吆喝声练习得更整齐划一。 然而练习到一半时,不顾这是最后一次练习的机会,身为社长的科西学长和另一个三年级学长,身上还穿著运动衫就抓起包包离开排练室。万里刚好看见,香子似乎也看见了,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听见好几个学长姊窃窃私语:「咦,科西上哪去了?」「休息时间还没到吧?」万里正想在香子耳边说些什么时,被琳达从背后戳了戳肩膀,喊了声「专心!」万里和香子这才匆匆将注意力转回舞步。 万里心想,一定有什么不对劲。香子也有一样的想法,虽然继续练习,却不时对万里投以不安的视线。 过了很久,科西学长回来时,练习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小时了。 「大家,过来一下好吗?」 从手提式扬声器里流泄的音乐突然暂停,科西学长将所有人集合起来。 「大家冷静点听我说,有些人已经知道大致上的情况了,但我仍必须正式跟大家报告。原订今天该送来的服装……巨人队的斗笠和木屐,还有所有人要穿的浴衣……现在出现大问题了。」 咦?怎么了?发出不安声音的,不只万里和香子。包括琳达和科西学长口中少数「知道大致情况」的学长姊在内,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上星期,在一家专卖便宜二手表演服的网路商店,按人数订了所有人的阿波舞服装。每个人也缴了一笔不算便宜的钱,早已汇给商家了。原订将商品宅配到科西学长家的日期,应该是昨天才对。 然而,昨天却没有送到。 「昨天我查询了一整天,对方一下说是宅配业者的问题,一下说是货运行收件时间的问题,一下又说是出货司机的问题,净是拿这些来搪塞,最后连电话都打不通……等到今天,抱歉,真的很对不起大家,我一直认定是宅配的问题,是我判断失误。等到今天我还是觉得有问题,就直接杀到店里去问,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对方也是从其他地方收购商品,却到今天都没有买齐,这么一来当然无法发货。可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我只拿回退款。」 众人异口同声发出低嚎︰ 「咦?不会吧……」 「那怎么办?」 「这下不是糟了吗?明天的服装呢?难道我们没斗笠戴,没木屐穿了吗?」 「我自己没有浴衣啊,时间这么紧迫,也没办法凑齐了吧?」 「……真的很抱歉!是我搞砸了!大家,对不起!」 科西学长正想跪下趴在地上道歉,好几个学长姊赶紧拉著他说:「这么做没有意义!」万里也伸出手帮忙拉。 「总……总之一定会有办法的!大家一起想想看吧!还有时间!对,呃,还有将近一小时……」 原本打算说些激励人心的话,没想到万里说的话反而让大家陷入一片沉默。剩下不到一小时,究竟还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没有女生的斗笠和木屐,乾脆所有人都做男装打扮呢?」 「可是我们又没有浴衣。」 「每个人都把自己家里的带来呢?」 「我家没有浴衣啊!」 「看能不能借得到。」 「现在才去借,不可能借到吧?尤其是男装浴衣,现在这种时代,有的人才稀奇吧。」 「再说,女生的足袋脚底没有做止滑啊。男生的原本就是做来跳舞用的,所以有止滑吧?学校地板这么滑,没办法跳的。」 「要不然,乾脆打赤脚?」 「……大家都穿黑色t恤之类的衣服,就能做出整体感了……?」 「每个人都拿一条手巾当头巾包在头上,造型上也满统一的吧……好不好看就另当别论……」 密室里处处是沉重的绝望预感。唔……正当所有人埋头苦思对策时。 「不然,像这种感觉的打扮如何?」 不知想到什么点子,香子突然往前一站。 接著,猛然拉开运动外套前方的拉炼,让外套从肩膀滑落。里面穿的是紧身长袖棉质上衣,强调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立体感十足的上半身一览无遗。接著,她又将彷佛松松挂在腰间,方便活动的佳绩棉材质运动裤脱掉,动作俐落地像要脱光衣服洗澡。眼看香子的下半身就要暴露……!啊,没事,里面还穿著黑色的内搭裤。如此一来,便成了展现全身曲线,美艳绝伦的一身黑色装扮。 「喔喔喔喔喔~!」 万里忍不住扑在地上,嘶吼著往香子脚边滑去。当然知道现在气氛很严肃,但他就是没办法不嘶吼。一如人们看到富士山时会发出「富士山!」的赞叹,或是看到小偷时会大喊「抓小偷!」,万里只要一看到香子的好身材,就会忍不住嘶吼「喔喔喔喔喔~!」激动地滑过地板,双手朝香子伸展,微微抖动著上下挥舞,想藉由这样的肢体语言,表达香子美丽的光芒是如何地遍及世界各个角落。 香子也回应著万里热情的声援。 「穿这种内搭裤,不容易透出内裤痕喔。」 摆出专业的模特儿站姿,脱下脚上的足袋,露出光脚。 「很棒喔很棒喔很棒喔~!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顺便搭配这个怎么样?」 万里趴在低处左右蠕动,把手中的手巾递给香子。看著香子抓著手巾两端扭转成绳状并绑在头上的样子,像只吱吱叫的猴子般起哄。一种开心的情绪在心中复苏,过去也曾有过如此开心的回忆吧。绝对曾有过。自己就像这样愚蠢瞎闹,在香子脚边嘻嘻笑著耍白痴,好开心啊,好幸福啊。那样的日子,自己曾经拥有过。可是,每当想回忆那天的事时,伸出手指碰触的记忆却有如腐朽枯木,纷纷碎裂剥落,连原本的形状都辨识不出了。留下的只有淡淡余韵,证明过去确实曾经「有过什么」。只留下「重要的」「不愿失去的」感觉,消失了踪影。 「……这样吗?这样如何?」 香子将手巾戴在头上,以单手扠腰的完美站姿,在祭研全体社员面前展现她的好身材。 「很棒喔很棒喔很棒喔~!这世上没人比得上你了喔~!不愧是香子!出人意表的女人!脱掉外衣就像个女忍者!美得太超过的女间谍!很棒喔!赞!手巾绑在头上的造型也很适合你唷~!简直就像为你量身打造,太惊人了~!呼~!啊,现在一辆最强的特快车正抵达我回忆的车站……」 「先不提机器子,你到底在演哪出啊!」 后脑吃了学长一记犀利手刀,万里直接朝前方滑出,引起一阵哄堂大笑。穿著黑色紧身衣,头上绑著手巾,呈现谜样造型的香子也忍不住捧腹大笑,琳达则是拍手笑著说「你根本就是变态」。科西学长笑得膝盖发软,跪倒在地还继续笑。 「不过,现在不是搞笑的时候啦。」 香子笑著说︰ 「如果是黑t恤加黑色内搭裤,现在冲去uniqlo或je ans mate之类到处都有的店,或许还能凑齐数量。不如就这么决定了吧?派几个人组成采购小队,现在出发去买所有人的份,大家都穿一样的。虽然这么一来就无法全体到齐练习了……这样吧,我来担任小队长。老实说,我买东西还没失败过呢。请叫我血拚天才。只要交给我,我看看……一小时,不,四十五分钟,从现在开始算起刚好四十五分钟,一定能帮所有人买回一样的服装。」 维持模特儿站姿不动如山,香子朝斜上方抬高下巴,眼中是比星光还闪亮的自信光芒。 「……大家觉得怎么样?要采用机器子的提案吗?」 科西学长大声一问,万里和大家都高举拳头喊:「喔!」 「……虽然一切都乱七八糟,应该说根本就是临阵磨枪,现在还连服装都出了这种问题……可是,即使如此,就算这样,大家还是能跳吧?可以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我们!我们能跳!可以吧?」 男生的声音,女生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响起:「喔──!」 「既然如此,就跳吧!」 科西学长那近乎尖叫的咆哮,在排练室的密闭空间中回荡。 「发生了很多事,但克服困难就是我们的强项对吧?我们能克服的吧?现在!让我们全部完美地克服吧!我们超强,不用怀疑,我们最厉害!」 所有人自然地搭起肩膀,围住科西学长。大家围成一圈,闭上眼睛。香子就在万里身边。香子也闭著眼睛,紧抓住万里穿著t恤的肩膀。万里也用力抓住香子的肩膀,彷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手。彼此牢牢地,紧紧地抓住对方。现在我们是伙伴,纯粹就是伙伴。 「仔细想想,大家来自日本各地,现在聚集在这里,像这样团结在一起!因舞蹈而紧密相系,今天,应该说现在,不分你我,活在同一个瞬间!我们每个人原本都是独立分散的存在,现在,这个瞬间,却奇迹似的聚集在这里!……这就是我们,我们就是祭研!」 「喔──!」 「跳舞吧!振奋精神,跳吧跳吧跳吧!全体合而为一,大家一起体会奇迹带来的喜悦!高兴得不得了,开心得不得了,我们真的真的太棒了!将我们活在这个瞬间的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吧!等不及明天的到来了吧!」 「喔──!」 膝盖像装了弹簧,上下弹动身体,从喉咙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呼应科西学长。万里感到身体发热,围成圆圈的所有人一定正分享著这份狂热吧。宛如形成一只巨大生物,大家一起对明天怀抱梦想。就算自己真的会忘记一切,只要在这里和大家紧紧相系,未来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没问题。没问题。我还没有问题。还在这里,和伙伴们一起在这里。 充分提振士气之后,带著尚未消退的热情,放开彼此的肩膀。香子指定了几位学长姊加入采购小队,一手拿著智慧型手机俐落地发号施令。其他人则重新展开练习。 万里也回到队伍中,就在此时。 琳达朝门口望去。 「啊……」 听见琳达的声音,其他学长姊也察觉了,纷纷对门口行注目礼。 站在那里的男生,轻轻点头打过招呼后开了口: 「……不好意思,我擅自跑进来。为了答谢祭研让我拍摄作品用的素材,我想将制作成纪念dvd的活动纪录送给你们作为回报……听香子说今天是正式上场前的最后一次练习,希望能再拍一些画面,进行最后的剪辑。今天拍的部分,当然不会用在以后我个人的作品中。」 好几秒的时间,万里凝望著这个单手拿著摄影机的高个儿男孩。是什么来著?总觉得和他之间有什么。皱著眉头努力回想。 见状,琳达在他耳边低声说: 「……他是柳泽光央,万里。那个人就是『柳兄』,你的朋友。」 「柳泽,柳兄……啊……柳兄……对了!」 下次见面时一定要道歉的人。 想起备忘录上的内容,万里匆匆跑向他。「柳兄,真的很抱歉,对不起。」不顾一切地低头道歉。 然而柳泽却摇了摇头。不断不断用力摇头,那张雕像般美好俊俏的脸五味杂陈,看起来像就快哭了,又像想笑。这样的表情意味著什么,万里一点也不明白。 柳泽倒退著,拉开与万里之间的距离,穿上靴子。 「……我,我还有事。不好意思,打扰了!」 大声地说完后,一鞠躬离开。 *** 隔天,星期天。 万里摊开报告纸上的备忘录,确定自己来的是预定中的场所,没给任何人添麻烦。内搭裤没有口袋,只能将备忘录偷偷夹在腰间。 超过十一点了。 祭研被分配到的休息室是教学大楼中最小的语学教室之一,在这里进行上场游行前的各种准备。 早上接到琳达「起来了吗?今天要正式上场啰!」的电话,约好在车站剪票口碰面。在那稍早前母亲也来了电话,说早就已经抵达东京了。很久没开高速公路的父亲,因为一大早就起床开车,正累得找了家咖啡厅休息,之后就会出发前往法学院校区了。 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大概。一定。 「……好!所有人都到齐了吧!」 听见科西学长的声音,万里回头望向祭研的伙伴们。 全体到齐,每个人都换上贴身的黑色长袖上衣,搭配长度到小腿的黑色内搭裤。香子的提议经过改良,上面再套上一件黑色t恤,t恤背上的大大「祭」字,是大家早上紧急用白色胶带黏成的。 虽说是紧急完成的造型,万里还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香子昨天的辛苦有了代价,她真的在刚好四十五分钟后,和四位学长姊提著大包小包回到排练室。拜此之赐,当天祭研才得以完成表演服装最低限度的试装。 而现在。 瘦的、微胖的、个子高的、矮的、男的、女的。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体型固然不同,却都穿著一样的服装,一样打著赤脚,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没有一个人缺席,大家都在这里。 大家,以今天这一刻为目标,聚集在这里。 就算万里忘了目标,停下脚步,在这里的伙伴们一定会带著他一起向前走。 「不过,还真没想到这东西在正式演出时会派上用场啊。」 「我前阵子一不小心,差点拿来垫锅子了呢……」 不知哪个学姊嘀咕了这么一句,周围好几个人都笑了。万里也笑了。大家手上拿的,是上次四年级学长半开玩笑送给大家的「yes?no?」圆扇。 这时,万里发现一个剪得一头超级短发的娇小女孩从门口进来。「喂~万里、加贺同学。」只见她压低声音向这边招手,即使如此,还是听得出她具有特徵的幼儿口音。啊,是小冈。万里心想。她就是冈千波吧。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进一步想法了,无法深入,对她毫无认识。 「不好意思,你们在忙时还来打扰。其实我正到处在找小柳,他有来这边吗?」 她是否真的是小冈,自己是否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万里一点自信都没有,只能盯著那张可爱的脸庞,茫然地呆站著。 「光央?今天都没看到他喔,怎么了吗?」 香子朝千波走去。琳达也注意到了,在万里耳边说:「她是冈千波,和你感情很好喔。」还从背后推著万里,一起朝门口的千波走去。 「琳达学姊早。不好意思,小柳那家伙失踪了,今天集合时间过了很久都没看到他,也没来帮忙准备发表会,连自己下午要上映的作品都丢著不管,我们社团的学长姊快气死了。说再这样下去,就 不让小柳发表作品了……」 「真假?那不是糟了吗。」 琳达低声沉吟,不安地摸著自己的下巴。 「柳泽光央他,昨天突然跑来拍我们的练习情景喔。不过很快就回去了。」 「那是几点左右的事呢?」 「傍晚六点左右?对吧?小香。」 「我想应该没错。电话呢?你不会没打吧?」 「当然打了啊,打到手快断了呢。可是一直都是语音信箱,留言也没回电。从昨天差不多那个时间开始,就完全联络不上小柳了……哎呀,真伤脑筋。这下可能真的完蛋了。要是有看到小柳的话,请要他快点跟我联络好吗?」 万里等人点点头,千波一脸就要哭起来的表情,又匆匆忙忙从走廊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 「……骗人的吧……!」 背后传来近乎哀号的绝望叫声,把万里吓了一大跳。弹跳起来转身,看到好几个学长姊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琳达与香子也察觉情况不妙,一边说著「什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一边靠过去。 「……坏,坏了……」 科西学长发出难以置信的呻吟。手上拿著平常用的携带型扬声器,那是要用来播放今天舞蹈乐曲用的。因为担心音量可能不够大,原本打算由学长带在身上,一边跳舞一边播放事先编排好的乐曲。 没想到,现在电源按钮压起来松松的,怎么按也无法打开电源。能不能修,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知道── 面临这样的事态,所有人都说不出话了。 就连万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距离正式上场表演,只剩下几十分钟。至今虽然风波不断,但大家都克服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原以为只要等待上场跳舞就好,没想到都到这个阶段了,还会发生这种事。 「喀啦。」有人开了门。 「祭研的各位,今天就麻烦各位啰☆今年的压轴被我们拿下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那打扮得有如天堂鸟般闪闪发光的生物身上。披著超华丽的翡翠绿披风,一身暴露度极高的圣衣装扮。原来是拉丁文化研究社派来的探子。该社团拥有数十人组成的森巴队伍,还带正式乐队,舞者的专业程度更令人惊叹「真的只是学生吗?真的只是外行人吗?」也是这次游行中的主秀。 在他身后还有另外一人。 「祭研的各位,大家好!这次游行由军乐队打头阵,后面接的是我们社团,再来就是祭研了!各位差不多该开始准备啰!」 脸上化的妆浓的像是在原本的脸上画上一张新面具。所有的头发往后梳,再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乱,恐怕再怎么甩头也没问题。身上穿著正式的燕尾服。前来寒暄的,是社交舞社的男同学。 流程不断往前进行,祭研全体社员却像脑袋被烧得一片空白,谁都无法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原本只能用扩音器播放音乐就够逊了,没想到现在却连那都没办法。平日练习时使用的金属杯也没带来,只能用声音和手来打拍子了。 这样行得通吗。 真的行吗。 此时要是有谁发出声音,大概会引起一阵地狱哀鸣般的混乱吧。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刻意什么都不说。 就在此时,又有人进来了。 「祭研的各位,辛苦了!」 走进来的,是一名抱著大箱子,身穿黑色t恤与黑色紧身裤的男子。现在根本没心情和其他社团寒暄,所有人都做不出反应。 「辛苦了!」 「辛苦了!」 「打扰了,今天请多多指教!」 在那之后,又接二连三地走进十几个同样穿著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女。「啊,还真的穿这样就行了啊?」「呜哇,他们打赤脚!」「我们穿鞋子应该没关系吧?」「总之,先把浏海往后梳吧?」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请等一下,呃,请问这是……现在这是……啊?耶?咦?」 「好久不见了,祭研的各位。」 科西学长稍嫌失礼地用手指著第一个进来的男子的脸,发出近乎呻吟的声音。 「……关东私学联队的……会长先生……!」 万里不记得这个人了。但是学长姊们都和科西学长一样,露出震惊的眼神。最后一个低调走进来的,则是未著黑衣,普通打扮的高个子男孩。 「啊!」 万里情不自禁发出叫声。并不是因为想起那个被称为会长的人,而是针对最后进来的男孩。 「光央!」 「柳泽光央!」 香子和琳达也察觉了,各自发出音调稍有不同的叫声。 没错。正是如此。就是他。柳泽光央。刚才千波来找的人。香子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超音波到处在找你啊!」他只耸耸肩,低声回答:「没办法,我有事。」 「呃,请问……这到底是怎么……?」 几乎精神崩溃的科西学长,好不容易站稳身子,用颤抖的声音问那位「私学联会长」。 「让我们来担任乐队吧?」 和他带来的年轻男女站在一起,会长笑著说。 他们各自打开自己带来的箱子,里面有小鼓、三味线、铜锣、太鼓、鼓、笛子──保养得宜的乐器,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边那位帅哥,柳泽同学。昨天晚上,是他来告诉我们,祭研今天中午即将正式表演的事。他从联队网页查到信箱,特地写信来,再三强调情况紧急,最后甚至直接来见我。」 会长指了指站在后方的柳泽光央。 「然后,他告诉我,祭研的各位并非我以为的那种人,希望我不要误会大家。还说因为现在祭研各方面都缺乏资源,希望我能出借表演资源给各位。后来,我也看了各位练习时的影像,他将编辑好的画面全部让我看了。应该说,他强迫我看的。但是,我的想法也因此改变。现在我已经知道,祭研的各位是用生命在跳阿波舞。是我错了,我不该违背原先答应支援校庆表演的承诺,把所有服装道具都收回。各位,真的很抱歉。」 万里看著柳泽光央的表情。 柳泽光央也看著万里的表情。 「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他说,你们已经准备好统一的服装,可是音乐方面却有点问题。于是,我和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到处联络乐队伙伴,凑齐乐器。因为有些伙伴没有交通工具,所以又想办法分头开车去接……总之,现在我们来了。过去祭研身为联队的一分子为我们跳舞,所以今天,由我们成为祭研的一分子来伴奏。能不能……让我们也加入呢?听柳泽同学说服装是黑衣黑裤,所以我们也试著做了最接近的打扮……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一直静静聆听的科西学长开了口︰ 「……唔嗯~……?」 代替回答的,是低低的一声长吟。 伸长手臂,「啪」弹响手指。接下来,好几个学长姊也配合他,纷纷发出「嗯~?」弹响手指,「嗯~?」弹响手指…… 「喔,开始了吗。」 「来啰,祭研特有的调调。」 会长和乐队成员咧嘴一笑,只有柳泽不明就里,「咦,什么?这什么?」老实地吓傻了。 祭研社员一边合音,一边将包围住他们的圈子逐步缩小。不久之后,连弹指的节奏也变得整齐划一。万里也马上就领悟到这是「那个」了。明明没有写在备忘录上却马上明白,真是难以置信。抓准时机,跟著大声喊︰「嘿!」 很快地,「嗯~」「嘿!」「嗯~」「嘿!」……嗯嘿嘿! 「嘿!」 这么喊一喊,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万里用全身做出撒网的动作,配合众人用力伸长双臂。香子也做出一样的动作,更别说琳达了。「嗯嘿嘿!」「嘿!」「嗯嘿嘿!」「嘿!」前后激烈摇摆身体,突出下巴,瞪大眼睛扮鬼脸。情绪高涨起来,全力搞笑,能有多蠢就多蠢,像一场愚蠢竞赛,彼此放声大笑。 「嘿!嘿!大家一起嘿!」 「光央也嘿!来吧嘿!一起嘿!配合节奏嘿!」 私学联的会长和放下乐器的乐队成员,一开始虽然有点尴尬,动作放不开,渐渐地也豁出去了,尽情甩动手臂,用力突出下巴,以标准动作开始跟著︰「嘿!嘿!」 「这是什么啊……好恐怖!万里?香子?连琳达学姊也在做……咦?我吗?不会吧?这是邀请?呜喔!啊呜!不要啊!」 万里朝受到惊吓的型男正面顶出下巴。 「嗯嘿嘿!e on!嗯嘿嘿!嘿e on!来嘛!来啊!」 「……啊啊!可恶!算了!是这样吗?嘿~!」 终于连型男也堕落了,自暴自弃地模仿万里,做出一样的动作回敬。那动作、那表情无一不好笑。实在太妙太好笑了,两人一起哇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到膝盖发软,勉强站稳,又继续耍白痴。 啊,这么说来这确实曾经有过──是这样没错吧,柳兄。 是这样没错吧。 差点忘了,春天里的那一天,我迷了路,还傻傻地买冰吃,相遇的瞬间彼此都在镜中── 记忆苏醒的瞬间。 鼻端彷佛鲜明地闻到那天的樱花香。然而,记忆苏醒的同时也正逐渐被风吹散,从万里心中失落,变成灰色,死亡。 失去的同时,也逐渐理解。 (那时的我,一定是一直在找寻自己吧。拚命追逐镜中自己的身影。所以,看著每个在那里的人时,都在对方身上死命找寻自己失去的部分……我们就是这样相遇的……) 正因为试图寻找自己,所以才会找到当时在那里的某个人。 不只柳兄,最初,香子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喝醉之后在万里的房间吐了,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的香子。看著那样的她,彷佛看著自己。二次元君也跟自己很像。他永远都和自己站在同一边,不知道说过几次「我懂」、「我跟你想的一样」。小冈也和自己是同一种人,多少次曾自认她心中所有想法都只有自己能理解。 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这样找到的。 在找寻自我的旅途中,和他们相遇了。在旅行中度过了春天,度过了夏天,度过了秋天。 如果没有开启这趟旅程,说不定不会和大家相遇。 可是,说到底,大家和自己仍是不一样的人。发现每个人都是拥有独立思考的个体时,万里深深受伤了。 既然不是我,那你又是谁?到底什么是什么?为了搞清楚,为了弄明白,彼此跳进对方心中,也因此紧紧相系。可是现在──现在呢? 现在这算什么? 是什么来著? 什么都不明白。 思考到此中断。从万里意识的岸边泄出,一口气流失。思考的痕迹愈来愈远,直到远得看不见了,却都忘了去追。 祭研全体社员正嚷嚷著「呜喔喔喔!」「太棒了!」「完成了!」,以莫名其妙的方式鼓噪著。有人拍手,有人跳来跳去,有人不断发出怪叫,大吵大闹。 笑得喘不过气时,看见柳泽光央粗鲁地伸手擦拭眼角。 「吼唷搞什么,你们社团真的很奇怪耶!拿你们没办法!哎哎……可恶,我要赶快去下跪道歉了啦!」 缩著肩膀,从「嗯嘿嘿嘿!」的圆圈里爬出来。 万里忍不住追上去,追到走廊上,「……那个!」叫住他。 其实是想要叫他的名字。可是,却已想不起来自己该怎么叫他才对。想说的话明明有很多,也有许多非说不可的话一直没说,可是万里的手,已经无法触及那些。站在回过头来的他面前,害怕取出现在仍夹在腰间的备忘录。 「那个,那个……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祭研做到这个地步?」 结果,还是没叫出他的名字。说出口的恐怕也不是真正想说的话,只提出内心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维持回头望向万里的站姿。 「……我……」 柳泽光央一动也不动。 下一秒,那难得的俊美五官,整个扭曲起来。万里还以为,他大概就要这样哭起来了吧。然而没有。 「……没关系啦。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交给我就对了。」 忽然用力对万里竖起拇指,抬起视线时,那张脸已展露笑容。令人联想到太阳,那真的是非常强而有力又令人目眩的笑容。 「什么都不用想……?交给你就对了?」 只有短短一瞬,柳泽光央的眼睛突然睁大。 不过,他马上又笑著深深点头。像是要包容一切,肯定一切,接受一切。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太阳,永远会再次升上天空,金黄色光芒打亮地平线,一次又一次地照亮这片天空。 「没错,万里。我差点找不到你,可是,我找到了。现在我已经好好地找到你了。能够找到你了。这是真的。可是最重要的,是你,用你自己的双脚走回来。我会看著的喔,所以,你一定不会消失。我会一直在『这里』看著你,等你回来。」 说著,他不假思索地用力指了指自己的脚下。一滴透明的水滴,沿著笑容的鼻翼滑下。 「『这里』是属于你的地方,我会替你守著。随时欢迎你回来,而且,我们绝对要再见面。」 万里突然发现,自己脸上也同样流下温热的水滴。用大拇指拭去水滴,自然而然地竖起大拇指,像刚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把手向前伸。「哈哈!」他发出声音笑了。 「没错没错!这样就ok了!什么都不用想,交给我吧!我很喜欢祭研喔。还有,我也喜欢香子,虽然那家伙脑袋破很大洞,但是她是我的青梅竹马,所以没办法。还有,我也喜欢琳达学姊,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喜欢她。即使她没把我视为恋爱对象,我还是没办法放弃喜欢她。还有啊,我也喜欢你,万里。所以我会替你守著这个容身之处,不让这里改变。为了这个,我什么都愿意做。交给我吧。」 「……谢谢!」 柳兄。喃喃吐出这记忆之中名字的,似乎已不是我自己的嘴巴。 「好!接下来就要正式上场啰。我……糟了,得赶快跟千波联络。学长姊们一定很生气,看来我今年是不能发表了吧。这也没办法。这次先把我这份『努力』借给你,下次有机会,你可要原原本本地还给我喔……加油!多田万里!」 「喔!多田万里会加油的!」 最后,对彼此用力挥手。万里和柳泽光央,在此道别。 在大教室前的挑高空间,如漩涡般涌现低沉的欢呼声。 拉炮射出闪闪发光的银色彩带,金黄色纸花如火星般翩翩飞舞于半空中。挂满写著「祭研」红白灯笼的竹竿高高举起,告知祭典即将展开。 掌声与不知是谁的叫声响起。不知不觉周围开始打拍子,震撼空气的大太鼓疯狂抡击。接著── 「呜喔喔耶────!出发吧,祭研────!」 「呜喔喔喔喔────────!」 宛如彼此呼应的野兽,所有人热血沸腾,发出嘶吼。 高举的双手,连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灌注了集中的精神。 跟在高举的灯笼之后,乐队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开始弹奏。 摆动双手,站稳马步,所有人整齐划一地摆出舞蹈的基本动作。无论男女,赤裸的脚踩出的步伐与角度完全相同,祭研的队伍就这样一步一步前进。所有人在腰后插著一把独创圆扇,yes那一面朝外。 节拍加快,光脚开始踩著小碎步在地上跳跃。女孩们动作轻盈明快,男孩们强而有力,重心沉稳。所有人的生命合而为一,共同脉动,感受痛苦,跳跃旋转。 在翩翩舞姿中前进,队形正好形成一个圆时停下脚步。保持整齐划一的动作,按照前后顺序交换位子。彷佛想要抓住半空中的音乐节奏,双手始终高举,没有放下来过。 宽敞的走廊两端,围观群众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万里高举双手,忘情地不断跳舞,在人群中找到父母的脸。 听见好几次按下快门的声音,父亲和母亲指著自己说,万里在那里!好棒好棒!加油!毫不掩饰溺爱的傻爸妈激动不已。 改变脚步,放慢前进速度。后方的女舞者群从身后超越万里,再转身改变方向,形成面对面的队形,配合彼此的节奏。在狂热的漩涡中心,万里与香子正面相对,看得见她的表情。隔著近距离注视彼此。和自己一样,香子的脸颊汗湿潮红。眼中闪现坚定光芒,两人面对面擦身而过。 眼前,出现更多光芒闪动。 头上连续迸出更多色彩缤纷的长条彩带,如蛇一般舞动,反射出刺眼的金属光芒。 (……每个瞬间,都在结束……) 万里持续跳舞,同时不断眨动双眼。 跳舞时的自己移动的轨迹,每个瞬间都成为残影。看起来像是好几层同时定格播放的影像,一幕幕残留在世界上。 每个瞬间都有新的诞生和结束。自己在每个当下诞生,又瞬间死去。残影全都成为单纯的过去,才刚诞生就结束。如果能将每个瞬间的时光之流切割下来,过去的亡魂一定转眼堆积如山吧。 (……这里,有过去诞生的无数个我「们」,时而哭泣,时而欢笑……) 喜欢了什么人,因进展不如预期而受伤。不断说著愚蠢的玩笑话耍白痴。烦恼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痛苦时眼眶泛泪。 回头一看,到处都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瞬间所留下的亡魂。不,不只是自己的亡魂,对了,那是……没错,那里有……然而,才刚想去看,就立刻如蒸发般消失。逐渐失去。 好想开口对那寂寞的侧脸说话。 坐在长椅上等下课时,并拢的膝盖。 一手拿著宝特瓶,到处闲晃的身影。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背影。 强忍难以抑制的感情,沉默不语的嘴唇。 ──那家伙的,这家伙的,每个人的,全部都在诞生的那刻便如燃烧般逐渐消失。万里一边跳舞,一边拚命凝视著那些片刻。那些记忆,那些重要的回忆,在欢呼声中逐渐消失。随著亮晶晶的纸花,像是一闪而过的光,又像坠落的星星,鲜明炽烈,朝某处翩翩飘散。每次看到时,都已是最后一瞬。 一切即将就此结束。这就是最后了。既然如此,可得好好地,牢牢地看清楚。就此永别,再见了,大家,再见。 多田万里跳著舞。 (可是,事实上,每个人的时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是最后了,在闪耀的正当中张开了眼。 (所有的瞬间,在诞生的当下已成过去,逐步迈向死亡。) 与在这里相遇的一切告别,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只有现在了。现在,这个瞬间,结束即将开始,开始即将结束。每个人都是这样。不只人类,对一切生命而言,时间就是这么一回事。生命是平等的,不断产出自己的亡魂,用来交换活在当下这一刻。 (现在的我活著。我现在存在于此处。我不是亡魂。我确实活在当下这个瞬间。) 活在这唯一仅有的一个瞬间。上一个瞬间死去,下一个瞬间即将诞生,而我活在这里。 (这就是一切了吧──?) 经过反覆练习,身体已熟记所有舞步,跳到最后一小节也未曾忘记。万里不断跳舞,不断不断跳舞,到最后脑中一片空白,彷佛自己即将在热烈舞蹈,不停转圈中融化。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随节奏跳动。通体舒畅,心旷神怡,如果能够,真希望永远这么跳到地老天荒。 这种愿望当然不可能实现,这他自己也很清楚。 现在不可能恒久持续,遗憾的是总有结束的一天。即使回头再回头,也只是像站在两面相对的镜子中间,看到的是自己回头望的背影,绵延无尽。回头的同时已被放下,出生的同时旋即迈向死亡。渐渐地,自我掩没在不断舞动的生命体中,万里忘却一切,转身面对前方。 *** 舞蹈结束后,身上还穿著表演服的万里脱离了伙伴。 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打著赤脚走向围观群众中的双亲── 「我回来了……」 颤抖的声音如此说道。 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已经全部结束。留在记忆之中的只有颜色、气味与形骸,早已没有内容物。呈现在脑海角落的是宛如微寒废墟般的枯朽景象。 失去那年春天记忆的事,现在的自己毫不知情。就像从一段漫长的旅程中归来。 那是万里唯一知道的事。 「……我是万里啊……终于,终于真的能回来了……」 万里的母亲紧紧抓住他的双手,差点站不稳,眼光突然投向他身后,找寻起看不见的某人。 琳达全力向前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不顾一切拨开人群,一个人跑回放包包和衣服的那间教室,拿起所有万里的东西。再沿著同一条路跑回来,将行李交给万里父母,并对万里说「快看备忘录,你自己做的备忘录」。 「备忘录……?」 不知是否头痛的缘故,万里用双手使劲按著太阳穴,脸上的表情扭曲,在父母面前蹲了下去,似乎连站稳身子都很困难。琳达赶紧用肩膀顶住他,找到折好并夹在腰间的报告用纸。琳达抽出那张纸,交给万里,他似乎很惊讶,快速浏览了一遍自己亲手写下的那些字。不久,或许头痛得再也无法忍受,他深深低下头,闭上眼睛。 下午四点,开始举行电研一年级的作品发表会。 香子和二次元君并排坐在一起,配合室内灯光暗下的时机用力拍手。别著工作人员臂章的千波和香子的青梅竹马柳泽没有坐在观众席,一直站在狭窄的通道角落。听说后来,柳泽的作品还是没能获得发表的机会,就这样压箱底了。 发表会开始后,第三部上映的就是千波的作品。和其他一年级的作品一样,只是一部不到五分钟的短片。 影片第一幕,是映在美容院大镜子里,手中拿著冈机的千波,背后的发型设计师将她的长发抓成一束握在手中。年轻的设计师一边担心地反覆询问「真的没关系吗?」「真的吗?」「你不后悔?」「之后不能抱怨喔!」一边拿起剪刀。 接著,喀嚓一声── 「……唔……」 不可思议的是,对香子而言,这个瞬间比过去看过的任何作品任何场景都来得可怕。彷佛被剪断的是自己肉体的一部分,不由得闭上眼睛。有这种感觉的人似乎不只香子,充作会场的教室内扬起一阵近乎哀号的低吟声,到处都听得见有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依照千波这家伙的个性,站在暗处看到这样的反应,一定在心里欢呼窃笑吧。 画面里,千波被一口气剪短的头发不断从脸庞周围沙沙落下。那是一张面无表情,有如能乐面具的脸庞。 接下来的画面便从这里开始,以定点观测般的拍摄方式,由相同 距离、相同角度拍下表情、服装和发型都各不相同的千波。随著忽快忽慢的速度切换,有笑脸、有严肃的表情也有鬼脸,但最多的还是哭泣的脸。 场景有千波的房间、教室、不知名的公园、车站月台、打工咖啡馆的置物室、深夜的路旁、香子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万里的房间,千波哭泣的脸出现在这些地方。有时是她撩起短发的不悦表情,有时是露齿咯咯发笑的模样,但都会突然又哭起来。有时以为她就要开始哭了,她却又像突然看到谁出现,视线匆忙落在镜头另一端,换上一张笑脸。 由于摄影地点和时间各不相同,场景的明暗也形成很大的差距,随著快速格放的节奏,画面中千变万化的千波表情逐渐形成黑白光影的明灭。另一方面,画面整体的光线仍缓慢地变化著,在头上形成一道弧线。从光线强弱可知,时间从早晨到黑夜,再从黑夜迎向天光。盯著画面看久了,会觉得眼睛的感觉愈来愈奇怪,画面上的人脸逐渐无法辨识。就像眺望天空映照在潮来潮往,波光摇曳海面上的颜色。不知道千波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拍摄自己的脸,看来这点在作品中也不会得到答案。 这时,香子忽然想起千波的名字。千朵波浪──正当香子恍惚地想著这件事时,像是出来说明状况似的── 『大家好,是我。』 画面上突然出现万里的脸,正对观众席低下头。香子当然惊讶得差点站起来,其他观众则是一齐发出笑声。这突然夹杂进来的男人,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还有那听不出到底是真心还是开玩笑的语气,看在他们眼中大概会以为是制作者刻意安排的无厘头桥段吧。 『其实我刚才被甩了。』 画面从男人──万里的脸,再次以令人眼花撩乱的速度变回千波。接下来虽然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从万里的脸和千波的脸交替浮现的剪接看来,可知两人正在对话。 最后,万里的脸再次出现在萤幕上。 『三、二、一……再见了。』 香子看著他全身忽然失去力气的模样。 接著传出千波的声音,说了好一阵「咦!抱歉,万里,对不起嘛!不要死啦!」之后,在约莫是刻意营造的没头没尾气氛中,画面中央打上剧终的符号。 「……」 原本和二次元君说好,看完千波的作品就要离开,香子却无法从座位上站起来。 真的是很长一段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 手中始终紧握著圆形的手镜。自己也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手中这个和自己那个比起来,充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 这面镜子,是过去自己完全无视万里的喜好,只凭自己的品味就单方面买来送他的对镜。在店里看到时只觉得很漂亮,之后实际看到万里使用时,老实说心中充满了后悔,这根本不是适合大学男生拿在手上的东西,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每次看到万里开开心心拿出这面镜子使用时,都狠狠地提醒香子自己有多自私、多愚昧。 琳达学姊当然不可能故意只把这面镜子留在教室里。一定是她来帮万里拿换穿的衣物时,不巧从牛仔裤口袋里掉出来的吧。 香子是在得知万里已随父母回家之后,才找到这面镜子。 忍不住捡起来,打开来看的瞬间,心都碎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万里的镜子,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摔得粉碎。看得出他尝试用黏胶等工具修理的痕迹,但仍有找不回的碎片,镜面上到处都是缺口。 香子完全不知道镜子变成这样。真的一点也不知情。万里都没有说。他一定是知道自己知道之后不但会大惊小怪,还会大失所望,所以才选择不说。瞒著自己,万里一个人想办法捡回了大部分的碎片。 然而,却已无法复原。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即使是如此不中用的自己,是否也能想想办法?说不定他也可以有不同的选择? 不希望让万里痛苦。 真的只是这么想。只要可以不让他痛苦,要香子做什么、变成怎样都无所谓。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都能忍耐,就算必须失去什么来作交换。原本是这么想的。 然而失去什么的,不只是自己。 万里失去的更多,更多。 眼睁睁看著他像这样损坏,碎成片片,失去的东西找不回来,就这样离开了。 看著镜子,缺口的另一端,到底有谁会责备自己。被留下来的人吗?粉碎散佚的碎片吗?独自留在「曾经是万里」的四散碎片之中,接下来还能做什么?自己是如此无力又如此愚昧。 下一部作品开始上映了,然而直到播映结束,香子都无法停止呜咽。将破碎的镜子包覆在掌心,站不起来的香子,死命压低声音,蜷曲身体不断哭泣。彷佛沉入又深又暗又冰冷的后悔深渊,再也无法浮出水面。 拿起坚硬的手镜,无数次地压在脸颊上。碰触自己的鼻子、嘴唇和眼皮。然而,就算眼泪沾湿了镜子,也盼不到奇迹发生。 第六章 写给自己的备忘录上,完全没有提到猫的事。 所以,当好不容易回到老家,走进自己房间时,看到摆出一脸「我才是房间主人」模样,折起前脚蹲踞在床罩上的猫时,我会感到冲击也是很正常的事。 多……多了一个家人啊…… 这只名叫松嶋喵喵子delue,简称松子的猫咪,对我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看法。见到我出现时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眯起眼睛,毫不犹豫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声……看来我和它的关系不错,这真是值得庆幸。不过,就我而言,因为完全没有和猫亲密嬉戏过的记忆,一时之间还不知如何应对。 姑且一边说「我回来了……」一边试著用指尖抚摸松子的额头。然而,触摸的瞬间,松子半金半绿的眼珠却突然睁大,似乎想表达什么,呼噜呼噜也停止了。 「咦?不对吗?」 它的视线,彷佛已洞悉一切。 「……不是这样吗?」 试著摸摸它的背,又摸摸它的下巴,松子却依然一脸失望,使我内心愈来愈焦急。在动物眼中,失去记忆那段时间当中的我,和现在的我似乎是判若两人。 忘记一切时,我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呢?这是我现在最不想思考的事。想了就害怕。一定做出不少莫名奇妙的举动,丢人现眼,丑态百出吧。真是名符其实的黑暗历史。现在的我之所以能忘了那段期间的事,大概是上天怜悯我,帮忙保管这段记忆,好让我当成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松子呀松子,是这样吗。还是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努力,为了讨松子欢心,又努力尝试摸摸它的耳朵附近,搓揉它的屁股。松子只用非常冷静的眼神盯著我,不久后,它就站起身来,无声无息地跳下床离开了。 我四脚著地,眼神与猫齐高,追著竖起尾巴走出房间的松子,嘴里大喊「等等我嘛」,在它的引诱下一起走进厨房,看见松子死盯著橱柜。「什么?这里吗?」我打开橱柜,看见里面的猫饲料。「这个啊?」这么一问,松子就眯起眼睛发出「喵呜……」的声音。我抓了满满一把饲料,半跪在地上伸手喂它,松子露出白色尖细的牙齿,喀啦喀啦地吃了起来。 不知何时开始观察我们的母亲见状,一脸被打败的样子叫来父亲说:「爸爸,你看万里一回来就被猫控制了……」这时我才惊觉斜背在身上的沉重行李都还没放下。 为了来探望我,隔天晚上小林和一哉等过去的同班同学大摇大摆地聚集到我家来。 发生事故之后的记忆真的完全没有留下,也不知道那段期间自己是怎么生活过来的。当我这么一说,大家就纷纷告诉我:「你上次还很自然地回来参加同学会了啊。」「当时说是发生事故前的事都忘光了,可是看起来一点也没变。」「九月时也有回来,还很普通地跟我们出去玩了耶。」说著拿出照片作证,看了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真的活得好好的。照片里我的表情,大概是在说「耶!」吧,留在大家手机记忆卡里的我一脸笑容。大家还告诉我阿大和咩子已经结婚,咩子怀孕了的事。还有,那个浩一郎竟然交到女朋友了……大量新情报排山倒海而来,让我轻易便失去食欲。 喔,是喔~!告知我不记得丧失记忆期间的事之后,医生这么说。 你自己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还这么问。是不是自己下意识选择要变成这样的呢? 就是不知道才来看医生啊……虽然很想这么回,还是乖乖把话吞下肚,只是平静地想著(这家伙搞不好是蒙古大夫……)。 十一月时,已经先向大学提出暂时休学的申请,也获得许可了。 不可思议的是,上课笔记、用萤光笔划了线的课本、贴满心得便利贴的口袋六法全书……看见这些东西时,发现曾经学会的内容还好好地保存在记忆之中。高中毕业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比方说大学里修习第二外国语时选择的中文文法、单字和发音,也都还记得很清楚。有时脑中甚至模糊浮现上课时教室里的光景。 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自己无法继续上大学。我想,之后应该会办理退学吧。 好几次,我拿出自己写给自己的那张备忘录。上了大学之后和琳达偶然重逢,她一直提供我各种协助的事;加入社团的事、自己竟然交了女朋友的事,不过后来被甩了;交到感情深厚好友的事──每次拿出备忘录来看,确实能够大致想像自己当时生活的轮廓。然而,却无法清楚回想出细节,也不认为非想起来不可。 其中也有一闪而过的光景。比方说在某个陌生的街道上,我突然被丢进正在跳舞的人群之中。或是在某个陌生的房间里,只有我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独处,后来琳达来救了我。也有我从拥挤的人群中逃离,和琳达一起上了计程车的记忆。还有其他更零碎的片段:看来像学生餐厅的地方的天花板、电车内、马路上的卡车、自动贩卖机发出的光、某处的厕所、在有大镜子的房间里和年龄相近的人们一起跳舞……也曾清楚想起已经恢复成我之后的事,当时,我打著赤脚,发狂般地在校舍里挥洒汗水跳舞。 记忆就这样开了一个大洞,直到现在。 随父母回老家,也已经一个月了。 总之,休学的事情虽是马上决定,在东京租的房间却一直没法好好处理。 除了春天时新买的家电和家具不知如何处置之外,最重要的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好。 不知为何,我极端排斥去那间在东京一个人生活的房子。我很害怕。必须面对自己在毫无记忆的状况下生活在那间房间里的事实,对现在的我来说还难以忍受。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想当作不曾有过这件事。如果能永远不去想这件事最好。 可是,又不能不去整理。可是,又不想去。不能不去,可是不想去……就这样拖拖拉拉,反反覆覆了一阵子,最后是母亲一个人前往东京,把家电和家具之外的东西全部装箱寄回来。这怎么想都不是一天内能完成的事,不过那天琳达找了好几个认识的人一起去帮忙整理装箱,母亲终于得以奇迹似地完成任务,当天来回。 无论如何,还是先告知了不动产公司退租的事,按照规定,必须在三十天前提出退租申请,因为我的磨蹭而多出来的时间,暂时就能用来思考家具和家电该怎么处理了。 就这样,时间来到十二月中。 除了每天早上的晨跑之外,我没有什么事好做,完全是个无用之人,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 在静冈市区就读大学的一哉,以及为了继承老家事业正在实习的小林,两人担心整天关在家里的我,不时会来邀我出去走走。除此之外,真的什么事都没做。 那天夜里,接到小林简短的mail时,已经吃过晚饭了。 他说原本要寄信到智慧型手机联络我下次碰面的时间地点,却不小心寄到同学会时我给他的电子信箱帐号,要我直接开电脑信箱确认。 看了这封信我才想起一件事。 那张备忘录里,确实写著电子信箱的密码,我一直没特别留意,所以也没登入过。 在惹怒瘫在我肚子上的松子的状况下,把它推开,我爬出客厅里的暖炉桌,走向自己的房间。拿出放在抽屉里的备忘录,打开电脑。 输入邮件位址和密码,毫无困难地登入了。 没想到,一检查收信夹,还真吓了我一大跳。从累积近百封的未读邮件中,我先打开小林寄来的那封信,再很快扫过其他邮件的标题,看来大部分都是广告或垃圾信。这种东西,我也不打算一封封打开来看了。 正在考虑该怎么做,滑鼠在画面上游 移时,不经意地按下寄件夹。下意识打开一看,里面保存了十封寄出的信。 「……咦?」 身体不由得向前倾。 这是什么东西。 最新的一封,日期竟是昨天。 收件人,加贺香子。 加贺香子──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备忘录上第一个出现的人。甩了我的人,我的前女友。 「『给香子:写这封信给你,相信你一定会看。圣诞节就快到了,要是我们能一起过圣诞节,那该有多幸福。你意下如何?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想著我,请回信给我。别忘了命中注定要和你结合的我。多田万里上。』……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一边对著电脑激烈吐槽,一边毫无意义地站起又坐下。不不不……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莫名其妙。我当然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寄过这种信。 「……噫……可恶!」 双手情不自禁环抱住自己,口中发出呻吟。「你意下如何」?「命中注定要和你结合的我」?这什么东西? 恶心的信件内容令我头晕目眩,全身发冷。不,比起这个,现在最需要厘清的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种信会出现在我的寄件夹里。 一边几乎要昏倒,颤抖著手指打开其他封邮件确认内容。打开,然后阅读。变得愈来愈不舒服。 以「给香子」起始,以「多田万里上」作结,内容令人毛骨悚然的mail,从十一月底开始断断续续寄给加贺香子。每一封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不外乎是「请与我联络」、「别忘了我」之类的……换句话说,意思就是要求和对方复合。 「……不会吧……?这什么东西啊!」 对方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和她交往过的人。 心脏以讨厌的速度怦怦乱跳,手心和腋下莫名流了不少冷汗。我的脑袋说不定比自己想像中的还有问题。简直就像多重人格病患,又像梦游症患者,该不会是晚上偷偷爬起来寄出这种连自己也不记得的信吧。不管怎么说,这都太恐怖了。问题太严重了吧,根本不该放任我在世上自由行动啊。 然而,光用「脑袋有问题」来解释,我还是无法接受。昨天那封信的寄件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但是说来可耻,那个时间我正和老妈一起看电视,看的是从七点播到九点的美食特别节目,节目内容我还记得很清楚。要是自己曾在八点时特地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写下那封信寄出,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心惊胆战地,我重新确认了一次收件夹。 没有看到任何来自加贺香子的回信,这让我暂且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没寄到她手里,还是她根本没有看信,也可能直接把信删除了,总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仍不改这件事匪夷所思的事实,至少可以确定和前女友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牵扯不清。 「……是说……这种事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啊,绝对。」 难道是熟知我和加贺香子交往内情的人开的恶劣玩笑吗? 不知道是谁,从外侧利用某种方法操作电脑寄出mail,这是毋庸置疑的。某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也就是敌人。就算是这样的我也可能有一两个敌人吧。真恶心,害怕也是正常的。 忍不住伸手拿起智慧型手机,正想打电话给琳达又打消了念头。琳达明天有个考试,事关她能不能加入某老师的研究室。这间研究室竞争很激烈,想加入还得通过笔试和口试,琳达从昨天开始就为了这件事而显得有点神经质。 这么重要的时候,不能拿这种小事去害她分心。平常她照顾我的事够多了,多到有些连我都不记得。 经过一番思考。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别再擅自用我的帐号寄信了,我很困扰』……」 寄了这么一封信给自己。 用这种方法,也不知道幕后黑手看不看得见,就算看见了,对方愿不愿就此收手,当然也无从得知。可是,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不经意地往脚边一看,松子坐在那里抬头望著我。脸上的表情像在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松子啊~……发生了好奇怪的事唷~……」 将它抱到大腿上,闻闻耳根附近毛较稀疏部分的味道。松子一副厌烦的表情别过头,却也不逃跑,乖乖忍受我鼻子喷出的气。 「有人瞒著我写信给我根本没印象的前女友,逼人家跟我复合啦……真的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未免太莫名其妙……」 这时,电脑突然发出诡异的一声「叮!」坐在椅子上的我吓得大叫「呜哇!」,屁股从椅面上跳起来。 是收件夹收到新信件的通知音效。 自己寄给自己的信。在这种时候。动作这么快。 我战战兢兢打开信箱查看。不过── 「……搞什么嘛……」 紧绷的神经整个放松。这也难怪,那是通知收到刚才我寄给自己,写著「我不知道你是谁……」那封信的声音。我这个白痴。正当我将椅子向后旋转,想重新再把逃跑的松子抱回腿上时。 与此同时,电脑再次传出「叮!」的一声。咦?是刚才那封邮件没有正确收发吗?我转过身,不以为意地敲下enter键,往萤幕一看── 我不会收手。 是你先违背誓言的。 「……」 打了一个哆嗦。 这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读了那封短信好几次,这当然不是我自己寄的邮件。 某人寄来的──我检查了自己的收件夹,从我的帐号确实寄出了这封邮件,寄到我的信箱。 「松松……松……松子……!」 我心慌意乱,立刻关掉电脑。逃也似地离开房间,抚摸横躺在走廊上的猫身体。这一定是谁的恶劣玩笑。在东京的某个认识我的人,用了某种巧妙的手法。这是恶整。那家伙知道我失去记忆的事,为了嘲笑我才会做出这种事。 只要把整个帐号删除就好了。想到这个方法时,已经是隔天的事,我不禁嘲笑自己的愚蠢。 反正这个帐号现在对我来说也没用了,这么一想,就毫不留恋地将整个帐号删除,决定从此忘记这件事。 话虽如此,那恶质的体验仍令我不舒服了好几天,后来,我也真的不再想起这件事,所以没有告诉琳达。 *** 圣诞节过没多久,琳达也回老家了。 琳达经常骑著机车来家里,什么事也不做,只是懒懒散散地打滚,有时看电视,有时打电动,有时说说高中同学的八卦,有时我们也会约其他同学一起去唱卡拉ok,悠哉地过了不久,转眼年底就到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 对一般人来说,就是除夕。 又是个闲得发慌的下午。 父母吃过午饭后,兴冲冲地开车上街去了。说是去买过年要用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今天不用待在家吗?」 「不用不用。在家只会被差使去做这个做那个,我才不想帮忙大扫除呢,再说,大猩猩又那么阴沉,看了就烦。」 用手机拍下正在晒太阳的松子,琳达今天当然素著一张脸,身上穿的是上下成套的运动服,头发也翘得乱七八糟。她就穿这样加羽绒大衣戴安全帽,骑著机车过来。外表跟等上场的足球选手没什么两样。 看著钻进自家暖炉桌里,完全当自己家般轻松惬意的琳达背影说: 「大哥还很阴沉啊?上次他有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踢五人制足球,我还正想要去呢,否则真是运动不足。」 「因为过年非 得跟很多亲戚碰面不可啊,因为这样所以他心情不大好。」 「喔……原来如此。」 「悔婚那件事,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要是被拿来当下酒菜,还真是一开年就让人忧郁得想死。」 那个盛夏里的某天,和琳达一起跟踪大猩猩──也就是大哥的未婚妻,好像还是前不久才发生过的事。那天真的是热得快晕倒了呢。实际上,从那天之后经过的时间比我所感觉到的更长,大哥的人生也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起了巨大的变化。 虽然后来我和琳达都没将未婚妻外遇的事说出去,对那位未婚妻……应该说前未婚妻而言,外遇失贞的事实被握在未来小姑手中,想来她也不愿结这个婚了吧。一开始先拿工作当藉口,将婚期大幅延后了一次。随著延期过后的婚期日渐逼近。她又害怕了起来,开始拿情绪不稳定和老家的经济状况等不确定的藉口当挡箭牌,最后自己向大哥提议解除婚约。 大哥当然没有马上点头。他拚命想挽回,看到前未婚妻一点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样子,甚至说出被悔婚的自己要付赡养费的话。理由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才会让交往这么多年的女朋友、未婚妻不敢放心下嫁,为此他应该负起责任。 后来,他也真的在哑口无言的林田家双亲、对方父母亲以及前未婚妻面前,深深低下头,双手奉上一百万。 大哥这个男人,就是这么一个滥好人。前未婚妻虽然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面对这种状况也不得不认输,终究没有对大哥做出更过分的事。她不但退回大哥的赡养费,还当场对双方父母承认自己外遇的事实,向大哥赔罪。 解除婚约的事当然立刻拍板定案,前未婚妻汇了一百万给大哥作为赔偿。大哥当天就将那一百万捐给他担任义工的救灾基金会。从此之后,再也不提那位前未婚妻的事,整日消沉,直到今年夏天以前,每天过著忧郁灰暗的生活。失去记忆的我回来开同学会时,他为了我特地返乡,那时才好不容易重新振作……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承受过年期间被所有亲戚取笑的打击吧。 有时我会这么想。 我和琳达明知大哥的未婚妻外遇,却都没有说出来。大哥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怨恨我们。 我们始终没有把真相告诉他。明知大哥即将走入不幸的婚姻,却不去阻止他。另一方面,又在这样的情形下逼得未婚妻主动提出悔婚的要求。 「知道却不说」与「没说但知道」。 我们刚好站在这两者之间,不介入任何一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一边巧妙维持双方的平衡,一边静待事态自行走向毁灭,然后暗自窃喜。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老实说,我们犯的错到底有多严重,连自己也不确定。 因为没有直接下手,所以也可以说根本没错。但没下手这件事本身却已是个错误。 总之,这件事在我和琳达之间早就完全结束,事到如今没有重提的必要,就当作我们两人的秘密,永远保持沉默吧,别再去提。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在我们之间,还有另一件刻意不去提的事。 那就是在发生意外前,我向琳达告白的事。 「嗳嗳嗳,多田家今年也会捣年糕吗?」 「会啊,我家老头已经做好各种准备了。」 「哇喔,不愧是多田爸,干劲十足啊。太好了,我要来吃。可以吧?」 琳达什么都没说。 而我也什么都没说。 现在的我心中,当然还维持著告白时的心意。从那个三月底的早晨,一直等待琳达的时候起,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而琳达也没有改变。她让我站在桥上等,直到现在还未现身。 「……干嘛?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这样就取得平衡了。 我们之间,没有人先提,就在这样的平衡关系下维持交往。在我不知情之下度过的那二十个月的漫长时光,现在更成为沉甸甸的基石,从下方支撑起这样的平衡关系。 「没有啊?没想什么。」 对我来说,那是一段太长、太沉重的时间。 可是,那又实在太短,短得连想看都看不见,转眼就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的,我的二十个月。 「……你要来吃的话,我就跟我妈说多捣一点。」 「记得跟多田妈说,琳达喜欢吃有红豆馅儿的喔。因为琳达是把烤过的红豆年糕放进杂煮汤也无所谓的女孩儿呢。」 「啊,那个我也可以。是说,普通不都那样吃吗?」 「世界上还满多人觉得那样吃很恶心的唷。」 「咦,是喔?我家不但那样吃,还在上面撒海苔粉跟高汤粉,走重口味路线咧。」 ──二十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内,我是如何活过来的,发生过哪些事,我并不知道。和琳达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连和琳达之间到底是不是有发生过什么事,我还是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不可能毫无改变吧。失去记忆的我,和琳达一直在一起。只有琳达亲眼见证了所有的我,直到现在仍愿意待在我身边。对于在桥上等待的我,琳达什么都不说,也不给我答案。不,或许现在的状态就是答案了吧。 被丢在联系两岸的桥中间,哪一边都不去,就这样保持平衡状态。 换句话说,这或许就是看著一切的琳达做出的答案。 所以我现在依然独自被留在联系起两个世界的桥中央。虽然回到这里来了,却像是一步也没有踏出意外现场,始终站在原地。尽管和琳达在一起的时间和以前一样开心,一旦面对这个现实,有时我也会瞬间说不出话来。 对,比方说,像现在。 这时,响起了温吞的门铃声。我和琳达还有松子,不约而同转头望向玄关。 「……谁啊?除夕也会有宅配或邮差上门吗?」 「当然会有吧?」 「咦,是这样吗?」 「别说傻话了,快点去应门啊。会不会是你妈或你爸?可能忘了带钥匙?」 「又没锁门。」 拖拖拉拉不想离开暖炉桌,琳达一边说「别说废话了,快去开门」一边用下巴指使我,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 门铃再次响起。「来了来了……」套上老爸的按摩拖鞋走出玄关。门果然没上锁,一转门把就开了。 「你好。」 「……」 「好久不见。」 一个穿白色大衣的人站在那里。 不知为何,一看到那个人,我就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我拿之前万里寄放的dvd来还的。」 像散发著微光,轻飘飘的,亮晶晶的,翩翩然的,悠悠然的── 「d……vd……?」 为什么目光就是无法离开她。 实在太明显了,我现在内心非常震惊。 盯著那张比白色大衣更晶莹雪白的脸庞,「啊!」好不容易才发出傻气的声音,想起到底是什么事。 那张备忘录上不是有写吗。录影机里的画面全权交给她保管什么的,读了好几次都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每次都想著,真是一张缺乏说明的备忘录。不过,那上面确实有这么写。 「……该不会是指……@冈机那件事?」 「对。」 「啊!啊,呃……我知道!我记得!冈……千波……?对吧?小冈,就是你吧?」 指著对方喊出这个名字,那人便如花朵绽放般微笑了。庆幸自己不至于做出认错人的失礼行径,惊魂未定的我对著屋内大喊: 「琳达!事情大条啦!『小冈』从 东京来了耶!」 咦,咦?为什么?谁啊?嘴里嘟囔著,一身邋遢装扮,一只手里还抱著松子的琳达走出玄关。 「……你……喔喔……!」 搞不懂她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不知为何,琳达身体往后仰,看起来非常意外,连手里的松子也抱不住。松子则姿态轻巧地落地。 「啊,松子。」 在除夕这种日子,特地从东京赶到这种除了茶园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而且还认识松子。 这是第一次,我希望自己想得起在东京发生过的事。不只因为眼前这位名叫冈千波的女孩是个美女,当然,这种下流的念头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总觉得人家特地到家里来,我却想不起对方的事,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冈千波眯起眼睛,对松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靠过来闻味道的松子下巴。猫或许很喜欢她。 「好久不见,琳达学姊。」 「……啊唔,喔唔,喔喔喔唔……喔唔唔唔唔……」 琳达的态度还是很奇怪。我用手肘顶了顶她的侧腹,质问她到底在干嘛啊。 「请别介意,那我就到此为止。今天只是送dvd来给万里而已。幸好你在家。」 「喔唔喔唔喔唔……是说……你不进来吗?……呃,这也不是我家就是了。」 「不用了。」 冈千波依然保持微笑,对琳达摇摇头。 「我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也看到万里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因为上次有问到地址,我就从岛田车站直接搭计程车过来了。现在司机还在外面等,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车站。所以,我先告辞了。来,这个给你。」 她笑吟吟地交给我一个小小的纸袋。 「我确实交给你了喔,万里。」 「……谢……谢谢,可是……」 不由得盯著纸袋看。其实根本可以用邮寄的东西,或是乾脆转成档案,用电子邮件传送也行,冈千波却只为了把这东西送来给我,专程来我这个根本不记得她的家伙家里。而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这实在太不值得了。再怎么说,我也太无情了吧。 我拚命凝视冈千波的脸,希望至少想起一点什么。她的长相非常美丽,打扮时尚,一看就是个东京人。 这时,我发现她交给我的纸袋里,除了dvd盒之外,还有别的东西。那是个圆形的,会发光的东西。我把手伸进纸袋,抓出来一看,是个像粉饼盒一样的东西,心想,是她的东西不小心掉进去了吧。 「这个,别忘了带回去。」 递给她时,冈千波却不自然地停止动作。 「这应该是『小冈』的东西吧?」 「……」 突然不明原因地沉默下来,冈千波轻轻接过我递给她的东西。 在她收进包包之前,不经意瞥见上面用麦克笔写著「remenber」……的断续字迹。 remenber?remenber。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好,快想起来啊。 正当我喃喃自语著想唤醒记忆时,眼前的冈千波忽然小声地说:「啊……」 「……对了,有件事想请问一下。回程时,我想经过那座桥……那座有名的木桥……」 「喔,就是我发生意外落水的那座桥吧?」 「对,没错。就是那座桥……回程如果想经过那里,该怎么走呢?」 「搭计程车的话,应该不会经过那里。这样啊,我想想……」 我看了冈千波的脚一眼。她穿的是靴子,高跟的,想沿著那条未经整修的山路慢慢走下山,应该是不可能的任务。 「如果多花点车钱也不在意的话,可以请计程车司机载你到桥边,在那边先下车就行了。跟司机说,请他到过桥处接你,他应该会照办。」 「我明白了,那就这么做。」 「如果我爸妈在家,不管要去哪都能开车载你。抱歉,他们刚好去买东西了,我又没有驾照。」 「没关系,不要紧的。」 我对自己说,快点remenber啊。 ……对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话虽如此,倒不是失去记忆期间的事。也和眼前这位冈千波无关。 是前几天的事了。在母亲从东京寄回来的纸箱里,我好像看过一样东西,和她刚才忘了拿的东西一模一样。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放著放著就忘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 冈千波对我挥挥手,对琳达轻轻点头。 琳达什么也没说,只盯著我的脸看。眼神像在问:这样真的好吗?可是,一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人,有什么理由拉住一个让计程车在外面等的人呢? 「让你难得跑这一趟,却什么都不能做,真对不起。还有谢谢你的dvd。」 「没关系。我只是想来这里看看而已。再说,好久没看到万里,看到你真好。再见。」 「……」 ──再见。这句话,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 到最后,我只像个傻瓜似的茫然望著玄关,什么话也没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发现自己非常不想说出那句话。内心感到抗拒。一点也不想对她说出「再见」两个字。 可是,冈千波已经关上门,走出去了。听得见穿著靴子远离庭院的脚步声。 「……万里……那个,我说……」 琳达莫名难以启齿,露出不知该不该说的犹豫表情。 「什么?」 「没……呃,这话或许不该由我来说……」 「到底想讲什么啦,不乾不脆的,一点都不像你。」 「那个,这个,那个……」 等她说她又不说,我只好把琳达丢在玄关,径自上楼走向房间。 房间完全没整理好,我从堆在墙边的纸箱中搬下其中一箱,打开盖子。 果然,一如我印象中的,放餐具类的箱子里,有个和刚才交给冈千波一样的东西。或许可以说一模一样。我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瞧著。 这个上面没有麦克笔的字迹。和刚才那个比起来也乾净漂亮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东西,上面有亮晶晶的装饰,盖子也盖得好好的。 是面手镜。 没有任何损伤,连一丝裂缝都没有,浑圆完美的镜子。 「……remenber……」 喃喃自语的我的脸,映照在镜中。 完整无缺的,多田万里的脸。 连一个碎片都没有丢失,完整的脸。 「……这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清楚地明白了。 「这不是我的……」 看著自己下意识说出这话的嘴巴,我敢确信,这怎么想都不会是我的东西。因为我的……我的脸……我这个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的应该是凄惨地碎成片片。 失去了其中几片,怎么找都找不到,欠缺了一部分才对。 我应该是那样才对。 「啊。」 就是那样,我就是那种人,所以才会相遇的啊。 我找寻著自己,就那样活著,一个人经历了漫长的旅程,因此才能相遇,然后── 「啊啊……!」 一口气顺利地吸入腹部深处。终于,终于明白了。 我在这里做什么啊。 现在可不是坐在这里悠哉的时候了。我……我得快去才行。用跑的过去。然后── 「……万里?你要上哪去?」 「得去追她才行!」 将 站在门口的琳达拋在脑后,只穿著袜子就冲出去。 跑出玄关,套上老爸的按摩拖鞋,冲向门外。 深冬日暮,我连外套都忘了穿,忘我地奔驰在茶园间的通道上。 remenber。我remenber啊!remenber! 头也不回,双脚用力踢向道路。身体不断往前冲刺,冲破空气,我向前跑。这条路正是平日晨跑的那条路。从回家之后,每天早上不间断地跑在相同的路上。 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条路,在这上面跑了无数次。通往那条桥的路,反覆跑过无数次的路。 或许,就是为了今天。 我一直在找寻,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这个时刻,这个当下。或许就是为了这个,我才会在这条路上跑过那么多次。 终于来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现在不跑就没有意义了。我一直想追上她,现在终于察觉了,终于能跑起来了。 这样的我也没关系。四分五裂的,损坏的,一点也不完整的,找不到失去的碎片的,总是有某处欠缺的我──可是这样就行了! (只要我是我就够了!) 呼吸愈来愈急促。 (所以,去追她也没关系!) 气喘吁吁,在脑中吶喊。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我,上天赐予我的就是这样的人生,我就是这样活著!与那些人事物相遇!这不是很美好吗!不也是光辉灿烂的人生吗! 很想这样大喊,不为了谁,为了我自己。 我忍不住想为自己如此吶喊。到目前为止,我以多田万里的身分活过来了,为了大家。我想肯定这所有的一切,其中没有任何错误。这样就行了,我大喊著全力奔驰。 「……唔……」 与迎面而来的计程车在直线道上擦身而过。司机应该已将她送到桥边,正要开到对岸去接她吧。 不快点就来不及了。正当我想加快速度时,「呜哇……!」 『唉。』 下坡途中,拖鞋从脚上脱落,我凄惨地往前摔。因为煞不住车而往前翻滚,脑中响起那天她难以置信的声音: 『万里,你真可悲。你的未来注定要被鞋子之神放弃了啦。今后,不管你去任何地方,都会因为鞋子不合脚,完全跑不快而哭泣。』 「好痛……吼,真是的!可恶!」 无视膝盖的疼痛,我站起来,打算继续往前跑,拖鞋却不知飞进哪里的草丛,怎么也找不到。无可奈何之下,我正想赤脚开跑时。 「万里!万~里~!」 身后传来琳达的声音。沿著下坡山路,琳达也追著我跑来了。看她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副快倒下的样子说: 「这个……!这个,这个……别忘了!」 琳达连续扔给我两样东西。掉在脚边的是左右两只球鞋。灰色的,new bnce。拿在手中轻得难以置信,我的慢跑鞋。 「我一定是为了今天这一刻,才送你这双鞋的吧!」 琳达送我的,专门为跑步设计的球鞋。 「……说得没错!」 在黑暗底层看见的,星星一般的光芒。 琳达给我的起跑暗号。 还记得吗?yes!当然还记得!我remenber! 双脚急著穿上鞋子,匆匆绑好鞋带。屏住呼吸,弯下身体。 双手著地,抬起头,看见幻觉般的直线。 眼中看见的是一道笔朝前方延续,在脚下发著光引导我不断向前的直线。沿著这条路前进,笔直前进,比任何人都快,靠这双脚就能办到。 三、二、一…… 「前进────────!快前进,万里──────!」 零。 「快跑──────────!」 耳边听著琳达的声音,我再次起跑。 彷佛身后有一阵爆炸气流托起我,身体往上悬浮。原来是脚蹬在地上的反作用力。身体几乎完全感觉不到空气的抵抗力,景色快速向后飞过。我整个人,就像一发掠过空气的子弹。 世上所有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个劲儿向前。每个瞬间都在向前,只为了追上她。如此而已。 心中发狂地呼唤那个名字,你听见了吗? 为了多吸一点氧气,我一边拚命喘气,一边奔驰著穿过山路。视野变得开阔,横跨广大河川的木桥出现眼前。 继续往下跑就要开始过桥了。此时,忽然出现不可思议的感觉,眼前水平的桥看似大幅向前倾。当然,这并非现实。可是我的身体却确实出现这样的感觉。 平衡感一口气崩坏,失去平衡之后,开始往前倾倒。 朝追赶的方向向前倾斜,朝她身边倾斜,朝未来的方向倾斜。一旦倾斜了,就再也回不去。一切都向前流动,无论是时间、回忆,还是思念。 (我早就知道这一刻会到来。) 跑著跑著,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为了追求朝阳,反覆跑在这座桥上的每一个自己,现在看起来,好像前后串连重叠在一起。 不只如此,高中时穿著运动服,百无聊赖跑在这里的自己也在。为了去和朋友见面,穿著便服跑过这里的自己也在。孩提时代的自己也在。从摇摇晃晃的学步时代到背著书包的小学生时代、国中生时代……每个时代的自己都在这里。在这里,我感觉到无数个曾走过这座桥的过去的自己。 抓住栏杆,铁青著脸蹲在桥上的自己也在。手背上微微发光,写著一个「れ」字。 大家哪里都没去,都被留在这座桥上了。 然而,勉强维持住的平衡,现在正在崩坏。不管是谁,都无法继续留在这座桥上了。要前进,我要前进,只能前进了。只能沿著通往未来的那条直线前进。 过去的自己的幻影们也缓缓朝倾斜的方向前进,朝我前进的方向,如液体自然流动般地前进。我心想,这样就行了。心情就此倾向一方。时间也朝前方流逝。而大家都会向「那边」流去。这才是正常的。具有生命的生物,大家都是这样的。 拨开朝同一个方向流动的无数个自己,我继续往前跑。 「现在到底是怎样?为什么我看起来跟你一样?」 我终于和那家伙面对面了。 看到照镜子似的出现在眼前的身影,我不禁笑了起来。那家伙身上还湿漉漉的,怒气冲冲地站在桥的正中央,用举动表示不让我通过。 「我们明明就一直在一起,你少装得一副现在才知道的样子!」 「又没办法,我也搞不清楚啊!」 「说句没办法就算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情……我说的话,你完全听不进去!也不愿意察觉我的存在!所以我才会心灰意冷,放弃一切沉下去……你为什么又要突然像这样把我找出来!搞什么啊。然后立刻就要结束?已经非去『那边』不可了吗……受不了!我还是无法接受!」 「别这样嘛,不久之后我也会去『那边』的。应该说,大家都会去啊。只要继续活著,谁都会变成过去。」 「……也是啦……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 这时,熟悉的「啊啊嗯~~嗯……唔呼~~嗯……」诡异莫名钟声响起。那太过性感的钟声,逗得我和那家伙同时「噗嗤」笑了起来。 「敲──响──那个钟声的人……」 「不是金田,是琳达吧。」 「是琳达。」 「琳达肯定也朝向那边前进。」 「……对啊。」 那 家伙望著我来的方向,哀伤地皱眉。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想一直在这里等待琳达吧。当平衡倾斜时,他希望的也一定是跟我相反方向的倾斜吧。 「……那么,我要走了。总有一天,最后的一刻到来之后再见吧。」 不断回头,依依不舍的无数「过去们」开始朝相同方向迈步前进。超越了我,继续往前进。 「好吧,总有一天再见。」 然而,挥手时,从远方确实听见了。 「万里!等一下,我的答案是yes!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的答案是yes!」 琳达死命往前跑,口中如此吶喊著。接著── 「ye────────────s!」 张开双手,跑住全身湿漉漉的那家伙。 「琳达……!」 一直一直,真的是一直,长久以来在这里等待琳达的那家伙,不顾一切拥抱琳达,然后抬起头。 「竟然是yes喔!」 「是yes啊!我最喜欢你了,万里!你的一切,我都yes!」 幸福的笑容。 「……这样啊!能听到这个答案真是太好了!一直在这里等待真是太好了!」 举起手,朝这边用力挥。对我和琳达一次又一次地挥手。带著笑容挥手。 「那我要先到『那边』去啰!琳达你尽量慢慢来没关系!总有一天再相见!在所有人都会过去的『那边』再会吧!」 转过身,那家伙正要冲出去时。 「喔喔,差点忘了。多田万里,你掉了东西。」 暂时停下脚步,将那东西放在我脚边。 「取而代之的,这东西就交给我带走吧。这么一来就真的一笔勾销。不要再说自己欠缺什么了喔!只要从零开始一个新的不就好了吗。旅行,不就是这么回事。」 那家伙很快起身,拍拍自己牛仔裤的后袋。这次是真的跑掉了。和无数过去一起,终于到触摸不到的地方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在那即将消失的梦幻光景前。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明所以地大笑了。笑得流出眼泪,即使如此仍无法停止笑声。 一切都连系起来了。香子也在。我最喜欢的人,在这里。我想拿回来的一切,终于真的能够拿回来了。 还有琳达。 「yes!万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yes!所以万里心爱的香子也是yes喔!」 说著,琳达紧紧拥抱站在桥中央的香子。 香子惊讶地发出「呀啊啊……咦咦咦……」睁大眼睛,轮流看了看喘著气出现的我和琳达。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琳达毫不在意地继续做出结论:「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我也……可以对自己说yes吧?」 看著我,她高举一只手,用力伸直。琳达也要往前进了。朝倾斜的方向,朝未来的方向,朝她自己的心意想去的方向。 「我也可以觉得yes吧!终于可以这么想了!所以,我要先去一下啰!因为有个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的家伙被我丢下了!对了万里,帮我跟多田妈妈说,我的机车先放在车库里!还有香子,小香,拜托!计程车先让我搭!」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给你吧!」 平衡崩溃了,脚下倾斜了,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跑出去的时候到来了。我当然也笑著对琳达挥手。 「喔!快去吧!」 「嗯!我这就去!」 「下次见!」 「下次见!」 琳达从我和香子身边跑过,奔跑著过了桥。朝她该去的方向前进,我看著琳达的背影渐渐远去。 就这样,只剩下我们两人。 加贺香子站在我面前。 柔顺的长发迎风摇曳,穿著白色大衣的她就站在那里。 「……你,是不是叫了我?」 「叫了喔。」 眼泪滴滴答答,沿著脸颊滚落。 鼻头红了,漂亮的五官扭曲了,即使如此,嘴唇却绽放笑容。 手扠在腰上,穿著靴子的长腿微微交叉,摆出模特儿的站姿。她自己应该是下意识的吧,但崩坏的表情和完美的姿势摆在一起,造成的落差实在太滑稽,使我忍不住笑得更大声。眼泪和鼻水一起流进嘴里,咸咸的。 「……万里,你没有忘记我。」 「差点忘记就是了。」 「……那么,那个约定呢?你还记得吗?记得吧?记得对吧?一定记得……说你记得,不记得不行!」 「记得啊。只要我没有忘记香子,我们今后就要一直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我很缠人的喔。」 「我知道啊。」 「不只一辈子,是永远喔。」 「我觉得那样更好。」 「……万一,今后你要是再忘记我……我可不饶你。到时候,我就不会再对你这么温柔了喔。不会像过去那么客气,除非你想起来,否则绝不原谅。」 「……这……这样啊。过……过去你对我算是温柔的喔……」 「忘记的瞬间再次相遇,不管几次都要爱上对方,不管几次都要重新承诺喔。」 「好啊,永远,不管几次都这么约定吧。」 「这样真的好吗?」 「很好啊。」 「真的是一直喔?我再也不会离开万里了喔?」 「好……」 后面的「啊」字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有个人从一公尺外飞扑过来。 那个人从正面扑上来时,嘴里嘀咕「要是有玫瑰花就好了」。「既然没有,那就没办法啰?」说著,她抬起头。 「……唔!」 比起初相见时被深红花束打倒的过去,现在这个要炽烈多了。 火热的嘴唇吻了我。 「最爱你了!」 在我怀里这么吶喊。不用看也知道,我的脸和身体全都涨红了,必须死命站稳才不至于腿软。要是我就这样往后倒,这次肯定会两个人一起掉下桥去。 可是,其实那样也好。只要和香子在一起就好。掉到哪里都没关系。 不管掉到哪里,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能在掉下去的地方找到最美好的幸福。 「……哇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叫你别笑出声音来吗!」 从下方用力勾住我的脖子,香子瞪著我的脸。湿润的眼瞳,今天也闪耀带著坏心眼的光芒。那双眼睛,今天依然教我目不转睛。 「我最喜欢和万里在一起的时间了,也最喜欢和万里在一起时的自己……我真的最喜欢万里了。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我都一样喜欢你。不管跑去哪里,飞去哪里,万里不在都不行。要是万里不在,我就没有地方回去了。万里对我而言是必要的存在。」 我的双手,在香子背上用力交握。 将她拉近,额头相碰。笑著,哭著,我们脸上的表情一定相同。虽然以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身分诞生在世界上,现在却怀著相同心意面对彼此。这或许,真的是奇迹。或许真的是命运。 「……抱歉,万里。我曾经错了一次。」 「已经没关系了。」 「我还以为只要我忍耐就行了。我以为是我绊住万里,让你痛苦。如果没有我,万里就能获得自由,不再痛苦,也就能自然改变了……可是,当我忍不住回头时,却发现被丢下的那个哪里都去不了的万里。被丢下的万里,和向前走的万里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 ……那样的万里,我还是无法不去爱。根本不可能忘记。遍体鳞伤,四分五裂,找不回失去的碎片。但那还是我的万里啊!所以……我想来带走这样的你。由我拉著你前进,带你到属于你的未来。必须这么做才行。我会带著全部的万里一起往前走。像这样永远活在你身边……虽然没有自信你是否能明白……这样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我只能不断点头,发不出声音。一定又笑得很恶心了吧。 哪里都好,带我走吧。一起走吧。一起去旅行吧。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进,都让我们在一起,也要回同一个地方去。一直这样下去,像这样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哭著笑著活下去。 「那这次,就把我带来的万里好好还……呀啊啊?」 香子突然发出火烧屁股的叫声。身体往后退,摊开双手凝视了半天,翻找了包包,检查了脚边,茫然地瞪大眼睛。 「什么,怎么了?」 「不见了……!不见了!骗人,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明明刚才还拿在手上的啊!」 「你在说什么啦?」 「镜子啊!我们的对镜!万里留下的镜子,简直就像被丢下的万里自己,我好不容易才带来的……想说要还给万里,怎么不见了……!」 「会不会掉进河里去了?」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觉得,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喔。应该说,我大概知道那东西到哪去了。」 「真的假的!那到底在哪里?」 「哎呀,还不能告诉你。接下来我们要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好多好多年,等时候到了我再告诉你。发生了各种事呢。」 香子用手指抹去眼泪,不甘心地嘟起嘴。 「……我才不会像万里这样卖关子呢。我这边还不是一样有各种事,趁万里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呢。话说起来就长了,但是我一定要你全部听完。」 「不然,那些话回我家慢慢说吧?要不要再来我家一次?」 「嗯,回去吧,回万里家去。」 正要牵手的时候,我想起刚才的事。 弯下身子,从刚才站的地方,木板与木板的缝隙间捡起一样东西,紧紧握在手中。没错,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像这样,万分珍惜地握在手中。在这世界上,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而我用这双手拚命接住的东西。 手依然握拳,朝香子眼前一伸。 「这是香子的喔。」 「咦?」 这是名为香子的光。和闪耀的你相遇的证明。无数次发出光芒,引导著我,唯一的约定。 慢慢张开手指,出现嵌著花朵形状彩色宝石的金色戒指。摸起来还是湿的,还冷冰冰的。 这东西出现在这里,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吗?至少对我来说并没那么不可思议。没有什么是……或许不可能……大概是这种程度吧。 眼神闪闪发光,香子不知为何得意地笑了。 「真的耶,这是我的戒指。」 *** 和香子一起,在我家客厅共度了那年最后的夜晚。 香子和家人一起钻进暖炉桌,母亲把橘子一颗颗传给大家。父亲不著痕迹地一直坐在香子身边,真的让我觉得他很烦。可是,我忍住了。松子也莫名地一直赖著香子。 听香子说,那些逼迫复合的信,幕后黑手其实是二次元君。 二次元君好像对我很火大。这也难怪他啦。仔细想想,我确实是做了惹火他的事。他会那么生气也没办法。 我对柳兄和小冈,都有机会亲口说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唯独还来不及对二次元君好好说清楚就直接办了休学,回老家来了。 我离开东京后,琳达和香子、柳兄及小冈都曾再次对二次元君说明我来不及告诉他的事。 「万里就只忽略我!」 可是,二次元君还是深深受伤了。 而且,我还破坏了和二次元君及香子之间的三人协定。 过去,在小冈主办的一年级聚餐时,我们三人曾立下誓言,不管三人中的谁主办聚餐,其他两人绝对要出席。二次元君以自己写的小说发誓,香子以她最爱的品牌发誓,我则是用我的密码发誓。 我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也没去参加二次元君主办的聚餐。换句话说,我破坏了协定,结果就是密码被抓去当人质了。 二次元君为了将我再次唤回东京,谋画了一场计策。或许也可以说,香子的存在充分发挥了效果。 俗话说「射将先射马」。要是收到我苦苦哀求的邮件,香子一定会考虑复合。看到她那样的表现,必将刺激我的本能和迟钝的大脑,结果就是唤醒失去的记忆。这就是他的计画。 于是,二次元君用了我的密码,擅自寄出那些要求复合的邮件。 不过,香子要是就此上当,那她也不是香子了。觉得可疑的香子,同样用了我的密码登入帐号,每天监视那些谜样的邮件。 后来,我迟了许久也发现这件事,和二次元君各寄了一封邮件给对方。那两封邮件,以及隔天帐号被整个消除的事都没逃过香子的监视,她也因此确定幕后黑手就是二次元君。因为知道密码的人,除了香子和我之外,就只有他了。 香子责问二次元「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两人大吵一架,那天还是圣诞夜,就在大学前面的马路旁。柳兄和小冈拚命阻止他们,他们还是彼此破口大骂,扭打成一团──想必是非常可怕的一幅景象。 二次元君责备香子,为什么眼睁睁看我回老家却什么都不做,直到把她骂哭。听说他还大喊:「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万里!」 「我拋弃过万里一次,那件事我一直都好后悔,也觉得好丢脸!这次我绝对不会放弃那家伙!无论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是这么说的。 所谓的拋弃过我一次,指的是春天时的合宿。 被奇怪的宗教社团欺骗,我和香子及二次元君差点遭人软禁在合宿地点。为了抢夺名册并消除上面的资料,我一个人留在那里,换取让大家离开的机会。那本是我的计画,香子却没有丢下我,又一个人回到合宿地点。二次元君对那时没能回头的自己,似乎始终感到相当懊悔。 听到二次元君那么大叫时,在那种形式下和我分手却又不断后悔的香子──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似乎瞬间「觉醒」了。于是她决定自己也不要放弃,不管做什么都愿意,站在原地后悔不是她的作风,remenber逃亡纪念日! 就这样,香子再次出动。 小冈为香子行使了自己的权利。她将我说随便她处置的影片,真的随她想要的方式处置了。既不是自己看,也没有散播,更没有删除。将影片烧成dvd并直接送到我手中,这就是小冈选择的方式。 「送这个东西的信差就是加贺同学喔!」 香子说她因为身怀这样的使命,才总算能只身前来见我。然而,睽违许久地见了面之后,我却连香子和小冈都分不出来。寄托了自己的心意,偷偷放在袋子里的镜子又被我退还。据说香子下了计程车之后,望著河岸痛殴了自己脑袋一顿。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啊,什么都没说就走,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就看到我嘻皮笑脸地从桥的另一端走过来。 我当时真的笑得那么夸张吗? 把笔电放在暖炉桌上,用来播放dvd。爸妈在旁一边聊天一边看电视上的除夕特别节目。我将耳机插上电脑,和香子各用一只耳机听声音。 附带一提,加贺家的老爹现在正在开车来这里的路上……能不能让我乾脆忘了这件 事。 香子什么都没说就离家了,老爹说什么都要来接她。「说是这么说,其实是想来看我吧?」试著这么问了他,老爹竟然害羞了:「才……才不是这样呢……!」虽然是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老爹,其实,或许我还是很喜欢他。我想,今后大概会一直被这样的基因吃定吧。 影片开始播放,我和香子排排坐,身体深深钻进暖炉桌。看著自己说话的表情,感觉声音和语气都不像自己,我没来由地害臊起来。 『……好,你正在看吗?多田万里。』 装出一副嘻皮笑脸的傻样,画面中的我对我说话。 『你现在该不会在暖炉桌底下吧……?而且抱著松子对吧?』 这家伙的千里眼还满厉害的啊。松子拉长身体横躺在我和香子肚子上,正翻著白眼舔它的前脚。 『香子在你身边吧……这是我个人希望的预测,如果能这样就好了。真能这样的话是最好的。』 你看你看!这样说了耶!我用这种高昂的情绪望向身边的人。 咦? 香子不知何时睡著了。 我爸妈就在旁边,竟然能这么放松……一个人搭新干线踏上旅程,来到茶园后又陷入自我责怪,大哭大闹了一场,今天也真够她累了吧。整个背都靠上和室椅,半张著嘴打起瞌睡。明明刚才还很普通地在跟我聊天啊。 『……总之,我已经像这样拜托过大家了,你一定没问题的!我保证!还有,香子,我真的……啊,呃,抱歉,还是算了。当面说才是最好的。嗯,从你口中告诉她吧。』 暂停播放,我轻拍身旁香子的肩。 「香子,香子。」 「唔……嗯?我……我才没睡著!」 用力搓揉明显睡著的脸,香子挺直背脊对我微笑。松子都被她的气势吓得逃走了。 「听我说……」 「什么?我可没睡喔,什么事?」 「谢谢你在这里。」 「……哎呀。」 哎,不就是这么一句话吗,一旦说出口,真是觉得再单纯不过。 即使如此,能够当面传达,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难以言喻的幸福。 *** 四月再度来临,新成员来到这个世界。 阿大和咩子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我和琳达去看她时,正哭得满脸通红,精神好得不得了。琳达也就罢了,像我这么粗手粗脚的人,实在不适合抱那小小的婴孩。可是咩子却用手扶著那个新生命,让坐著的我将她抱在怀中。一旁的咩子妈妈用非常可怕的表情监视著我,害我压力更大,手都发抖了。 戒慎恐惧抱著的小小新生命,令人联想到曾几何时咩子亲手交给我,连母亲和朋友都为之疯狂的奶油面包卷,同样带著一股沁入心底的温暖。 就像这样,在众人之间依序传递的温暖,成为生命的延续。我也是生在这一环中的一分子,即使有所迷惘,仍然继续著旅程。 过去已远去,现在就在眼前,而未来即将到来。度过夜晚,就会迎来早晨。季节几度更迭,春天依然反覆降临,新的日子再度展开。 我回到东京,也回到大学里。一切并不如预期,也没有马上顺利步上轨道。在尝试中失败,重来。现在也还不断重复著这样的过程。 崭新的「现在」就像这样重生。我还留著当时的备忘录没有丢弃。对了,在写下友人姓名的地方,被人擅自添上「要报答苏我马子学姊的恩惠」,对于起初记忆还未完全恢复的我,「这是谁?说真的,我不知道!问琳达,琳达也不认识,为什么!」那个害我烦恼得要命的人,还住在隔壁的房间。 我今天也跑步了。 因为睡过头,差点赶不上和大家约定的时间。心里大喊糟了糟了,一边穿梭在路上陌生的行人之间,踩著脚步擦身而过,从后方超越。 那时,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回过头。 就像照镜子一样,那张脸正看著这边。咦?想要瞧得更仔细,我不由得走过去,伸出手。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