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之花 其色如血》 序 回想:逝去之人宿主花开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ws02292882 翻译:kirisame.marisa 河岸边的地上密布着坚硬的石块,河流在温和的阳光的照耀下静静流淌。 河面上映着天空,从天而降的光投在周围的树丛上,映出缤纷的色彩。 静静流淌的河水无规则地反射着阳光,将水面点缀出片片光斑。凉爽的空气带着炙烤的绿色香气飘荡在河面上,对于酷热中的人而言想必是甘如清泉。 虽然不算是在深山中,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到达的地方。小孩子不适合只身来到这里。迷路很危险,而且还有可能遇到狼。然而在这样的一个河岸边,今天却有两个小孩子。 “呐,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此时的鲁卡是十岁,这个年龄的、体格不胖也不瘦的、有着一颗向往冒险的心的孩子,听到悄悄去山里探险的提议,一般都会二话不说地答应的。然而不论如何,只有这次是有着别的理由的。 ——乡下的深山里出现宿主了。 这条消息在乡里传开,还是在今天早上。大家都慌慌张张地躲进建筑里,不一会儿,乡里便被寂静包围,仿佛所有的生物已经灭绝了一般。 所有人都把家里的门窗紧紧关上。 当然,鲁卡原本也是要那样做的,所以当听到多莉丝一起去寻找宿主的提议时,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虽然劝阻了许多次,但多莉丝的决心也十分坚定。甚至甩开苦苦劝阻的鲁卡,飞奔出了家门。 鲁卡的姐姐(译注:这里指无血缘关系的略年长的女性)多莉丝当时年满十二不到十三,个子比起鲁卡也要高一些。说不定就算鲁卡想要使用蛮力阻止也无济于事。 她是个心直口快又不愿服输的女孩儿,很自然地给人一种姐姐的感觉。这儿的孩子们都偏瘦,她也不例外,一头闪闪发亮的银发在肩膀处被草草剪掉,经常浑身都是土灰。 虽然进入山中十分令人害怕,但让多莉丝一个人进入那种地方则更令人担忧,鲁卡便跟在了多莉丝的身后。然后便是不停地劝阻着,回去吧,快回去吧。 “……是从这儿进入河里的。足迹不见了” 少女盯着河边的石块如此说道。虽然脸的下半部藏在钢制的面具(mask)下面,但仅从她流露出的脸色,便能感觉到那份无以动摇的拼命和认真。 两人都带着防花面具(chiche mask)。这是用细的金属丝编织而成,用以覆盖住口和鼻。是为了防止吸入花种而佩戴的,但只是用于在宿主到来的期间却不得不外出的时候,并不是说有了面具就可以跑到外面去寻找宿主了。 的确有了这个就能够免于吸入花种,但据说宿主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让巨大的石块翻个跟头。对于宿主如此的力量,仅靠一个防花面具是根本无法与其抗衡的。 想要亲自寻找那样的宿主,无异于痴人说梦。 和那个相比,与狼群玩捉迷藏说不定还要安全一些。 看到足迹跟丢了,多莉丝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而与之相对,鲁卡则是松了一口气。 “看吧,已经追不上了吧?……快回去吧”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朝河的对岸看了一眼,就在这时。 有一个人影。 然而鲁卡只是瞥了短暂的一眼,虽然看到了人影,却错把其当作景色的一部分,而险些看漏了。 那么自然地、仿佛在那儿是理所当然一般地,对岸的树丛中站立着一个纤瘦的年轻女子。 穿着有些脏的薄衣,没有弄脏之前可能是白色的。纤细的面庞上,一道伤疤从额头划开右眼,裂到右脸。衣服右臂的袖子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 然而,残存的左眼中却充满了安稳的笑容,微微翘起的嘴角甚至表现出一丝矜持与高雅。 垂至肩膀的亚麻色头发沾满灰土却仍不失美丽,而且,在那之上,盛开着一朵优雅的橙色的花朵。 没错。她的头上开着一朵花。位置是在头顶稍偏左。有点像莲花一样,叶子向四周伸展,而花冠毫不掩饰地直接坐落于其上。 浓绿色的叶子深深向内凹陷,仿佛野兽的尾巴一般优雅地伸展着。在其上,薄如蝶翅的花瓣重重层叠,编织成一朵鲜花。其色彩之艳丽,仿佛亮着一盏温暖的灯。 看上去似是巨大的发饰或者是奇葩的帽子,然而那份非人工的生动与鲜活,无可辩驳地诉说着自身生命的存在。 ——是宿主! 鲁卡想要逃跑,可手脚都在微微发颤,完全不听使唤。 呆呆地张开忘记合拢的嘴巴里,舌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愈发干燥。 会移动的灾厄。 播撒死亡的怪物。 与这种印象截然相反的眼前的这个宿主,反而显得不明所以,更加令人恐惧。 “鲁卡?到底怎么……” 随着鲁卡的视线看过去的多莉丝,也在一旁僵住了。 “多、多多、多莉丝丝丝丝” ——多莉丝,快从这里逃走吧! 本来是想这样叫的,本来在内心中是这样大声叫了的,可别说逃跑,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仿佛全身都在畏缩。 会死。说不定会死。在这种地方。 随着一丝溅起水的声音,宿主一步跨进河里。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清丽怡人的山中河流霎时转变为地狱之川。 鲁卡只是个孩子,不是驱除特别部队的军人。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即便是和多莉丝一起上,也绝不可能战胜宿主。 缩成一团的身子已难以动弹,逃跑也变得不可能,只能任凭其不受控制地发颤着。虽然心里拼命想着快逃、快逃,但不顾内心的焦虑,宿主渡过了河的浅滩,一步一步走近。 终于,宿主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用仅剩下的一只眼睛俯视着二人。 然后,她笑了。 那是充满慈爱的、为了让他人感到安心的笑容。 “你们两个,戴着防花面具……看来是已经知道我在这里,可还是来了呢。为什么呢?” 那声音仿佛铃虫的鸣叫,与花草树木浑然一体,悦耳动听。 鲁卡不禁愣住了。虽然他也知道宿主不过是被花寄生的人,可从未想过宿主会说话,甚至能够通过话语交流。 “啊、那、那个、这个、我、我、我……” “请把种子” 在结结巴巴的鲁卡身旁,响起了多莉丝满是恐惧却极为清晰的声音。 “请把种子……分给我” 用手紧紧抓住膝盖,不敢直视宿主而浑身发颤。即便如此,多莉丝还是清楚明白地说出来了。银色的头微微摆动着。 多莉丝来到这儿的目的,就在于此。 传闻宿主盛开的花的种子能够作为药物。而且据说能够卖到一个好价钱,足够建一套房子。 只要有那么多钱,请来国内一流的名医恐怕也不是问题了。多莉丝的母亲,即鲁卡的义母安娜阿姨常年患病。而最近病情似乎恶化了,多莉丝也变得坐立难安。 听了多莉丝的计划,鲁卡虽然不认为能够顺利进行,但也没有舍弃希望。 不过,没想到她会直接请求宿主本人。 多莉丝一定是因为坐立不安,而完全没有考虑到获得花种的具体方法。变成眼下这种面对面的状况,也只能从正面进行突破了。 如果能够与宿主交流的话就更是如此。如果令宿主感到不快的话就完了,会被杀掉。还是快些逃跑为妙。虽然这样 想着,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然而出乎意料地,宿主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如此问道。 “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开始猎花(vescurum)了吗?还是说在这个国家有其它的叫法” “猎花……?” “开玩笑的。像你们这样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是铗(plunar)呢” 一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的宿主咯咯地笑了。鲁卡则是一头雾水。 宿主蹲到河水里,平视着鲁卡二人。河面吹来的风吹拂着她亚麻色的头发,仅剩的一只眼睛温柔地望着二人。 “想用种子,做什么呢?” “多莉丝的!那个、这个家伙的母亲生病了。那个,种子能拿来做药,还能卖个好价钱,就可以让阿姨住到疗养院里,然后……” 鲁卡抢在多莉丝前面说明。 因为担心刚才多莉丝的话语会不会冒犯了她才会这样做,但反而感到自己说话的方式更没礼貌,心里便愈发没底了。 上流的瀑布声似乎突然变大了。蹲在二人面前的宿主并没有张牙舞爪地袭击过来,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鲁卡二人。 终于,宿主站起身来。抬头仰望的二人不由得向后跌坐在地上。宿主仿佛在说没关系一样,转过身去背对二人。 “很遗憾,如果把种元(译注:原文「种の元」,意为种子的根本,暂取此译)给你们的话,我就无法放飞绒毛(译注:原文「绵毛を飞ばせない」,有点没看明白,猜测是一种播种行为,求指点)了,所以不能给你们” ——不行啊。 不知为何,二人十分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并没有感到失落。说不定是因为宿主拒绝的方式比较温和。 种子无法给他们。这也是当然。植物开花就是为了结果产种,繁衍后代。即便是拜托为了花而生存的宿主,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地把种子给他们。 宿主向着瀑布脚下一步一步走去。 然后下一瞬,她便消失了,只留下一串波纹。 不,是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跳跃到了瀑布中间突出来的岩石上。只一下就跳到了比自己的身高还要高三倍的地方。 “好厉害……” 不由自主地发出的感叹被宿主听到,她回头报以一笑。明明离瀑布那么近,却听到了距离甚远的鲁卡的嘟囔声。难道宿主的耳朵也非同一般吗。 “虽然不能给你们种子,但可以给你们看别的好东西!你们一定会喜欢的!而且,说不定你们身上也能寄宿美丽的花!” 宿主用明朗的声音喊道。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开心,那么地鲜活。 “那怎么行,寄宿了的话就麻烦了” 我的回答真够愚蠢的——鲁卡这样想到。 仿佛无力地、十分困倦地,躺倒在岩石上。鲁卡凭直觉感到,完成了使命的肉体正在迅速地失去力气。开在宿主的头上的假花(译注:原文「仮花」,指许多小花集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大的花朵的形态,英文pseudoanthium)翩翩散落。 满是污痕的宿主的衣服,还有黑色的头发,都逐渐染上绿色。不,是蔓草。从头上原来长有花的地方涌出蔓草,像蛇一般蜿蜒伸展,将宿主的全身包围住。 全身被绿色的斑点覆盖,被蔓草牢牢捆在地面上。之后伸长的藤蔓聚集到一起,开始在躺在地面上的身体上形成一个拳头。 圆形的拳头状物体的实质是一个巨大的花蕾。藤蔓将其固定成一个束口袋的形状。 花蕾只保持了很短暂的一瞬,那一瞬长如永恒。 坚固的花蕾上开始出现裂纹。 仿佛将拳头慢慢张开一般(译注:原文「指を固めて手を平板にしたのと同じように」,猜测是这个意思,求指正),数条藤蔓伸展开成为叶子。不应该说是藤蔓,而是纤维吧。 从中出现的是和开在她的头顶上一样的,橙色的花朵。 缓缓绽放的花瓣如梦如幻,逐渐显露出花的形态。花瓣和叶子完全张开,将宿主完全掩盖住。 由于是从下方的远处眺望,所以无法得知其全貌,但似乎有着八片花瓣,每一片都有鲁卡的手掌那么大。花瓣的尖端颜色浓厚,越靠近核心越发白。花的中央处可以窥见到淡红色的子房(译注:原文「房」,查了半天猜测是这个部位,求生物学得好的同学不吝赐教……生物老师我对不起你啊……)。 花朵在阳光下显得愈发鲜艳,仿佛将全世界的光芒集于一身。 只不过,虽然被称为花,却并非变化的终点。 花瓣包围下的子房部分开始骚动——正当这样想时,它开始膨胀起来。 红色的子房交织缠绕,形成一个似乎即将爆裂的、充满弹性的不可思议的果实。 “种子……” 多莉丝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啊、这样啊。是那个。……不过,想要爬上那个地方,是不可能的” 宿主也应该是出于这个考虑而跳到悬崖上的吧。高耸的瀑布沿着陡峭的石块飞驰而下。即便不是这两个孩子,一般人也是难以攀登到那上面的。 何况也没有力气去做那种蠢事了。只是沉浸于世界上最为美丽的一幕。 在花正中央的果实,将头部张开一个口。 “哇啊……!” 绒毛飞了出来。 刚从花中飞出的绒毛闪耀着银色的光芒,被吹到高空中,如银色的砂子一般随风飘散。 随着花吐出最后一口气,高高飞散的绒毛停止了发光,静静地消融于空气中。 还未等回味其余韵,便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 声音从远处传来。而仿佛与之呼应一般,山中各处开始响起相同的声音。 略迟一些,从山脚下争先恐后地传来敲钟的声音。 “军队来了啊” 军队的驱除特别部队。在这个国家,当宿主出现在村落附近时,会由军队进行驱逐。 恐怕前来逮捕宿主的军队也看到了吹起来的种子吧。那个声音是表示撤退还是注意呢。恐怕两者都有。 就在被笛声吸引注意力的短暂一瞬,花便已凋谢,维持叶子形态的蔓草也无力地垂下枯朽,美丽的花瓣也枯萎变黑。它的下面还埋着宿主的残骸吗。燃尽生命的宿主的残骸。 鲁卡哈——、地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绽放了瞬间的光辉后消逝的花,感到有些可惜。 “没能拿到种子呢” 多莉丝轻声说道,仿佛要确认这个事实一般。她的语气意外地不是很在意。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过于惊人的景象受到了冲击,而暂时处于安心的状态吧。 “你真的真的是来拿种子的吗?” “……不知道” 河面上飘着一片枯萎掉落的花瓣。多莉丝轻吐出的话语乘着那片花瓣向远方漂去。花瓣渐漂渐急,终于被吸入了漩涡,沉入水中。 进入山中并不意味着一定就能够找到宿主。一去不复返十有八九,这次真的只能算是运气好。 “假如能拿到种子的话……妈妈也许就有救了。可是,到底如何才能够得到种子,现在还不知道。……看来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想要一次就全部解决什么的” “回去吧。不能扔下阿姨不管啊” “嗯” 多莉丝使劲点了点头。说不定是在哭。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二人一路小跑,走下虫鸣声弱的山道。 “……也没什么嘛” “你说什么?” “花。如果带着种子的话,我们人类不就会马上变成宿主了吗” 听鲁卡这么一说,多莉丝也摸了摸自己的身子。 “这么说来,还真是。根本没什么” 看到花开的时候把危险忘记得一干二净,可一旦有什么闪失就有可能会被花捕获。现在回想起来,鲁卡不禁浑身发抖。一想到自己和多莉丝变成宿主的话会怎么样,就十分害怕。鲁卡痛彻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么地不愿失去多莉丝。 “是防花面具起了作用吗” “还是说,我们两个还只是小孩子?” 听到多莉丝的话,鲁卡不知为何高兴得不能自已。 壹 花,人 一 散花之人鲁卡 朦胧的月光照在地面上被磨得平整的、铺开的石板上,竟反射出模糊的光芒。 在那上面,零星地散落着某种零件似的铁片、空的酒瓶等物品。墙壁之间形成的狭窄的通路中,回荡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叫骂声。抬头仰望,一扇扇紧闭的窗户相对而立,而在其遥远的上空,昏暗的云朵正阴沉沉地飘过。 锈迹斑斑的垃圾箱散发着果皮腐烂的恶臭,而鲁卡正缩着身子躲在其阴影中。对于一个年过二十的青年而言,他的个头算偏小,但倘若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全身布满了坚固的肌肉。观察着四周的那双银鼠色的眼睛中透出强烈的警戒。随意剪短的、红色中带一点铅色的头发,在似有似无的风中顽固地维持着自己原有的形象。 鲁卡悄悄地小口呼吸,注意着不发出声响。座落于寒带的街道葛兰,在刚入秋的时节便已相当寒冷,每次吸气时喉咙都会冷得微微发颤。半结冰的雪花落到路边,与泥水掺在一起,变成茶灰色。 终于,从曲折的道路深处传来的声音突然变大了。 在厚重的外套下,鲁卡的手握住了短刀的柄。另一只手也伸进了外套里,从中取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瓶。 用拇指弹开瓶栓,将小瓶里的东西一口饮尽。 碰触到小瓶中的液体的部位,不论是舌头还是喉咙,都感受到了仿佛用烧红的拨火棍烫过一般的剧痛。与此同时,一股近似于昂扬的痛感充满了身体。 旋即,脸上掠过一阵麻痹般的感觉,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皮肤产生了龟裂。喝了蜜虫之后,脸上会浮现出红色的、类似叶脉一般的纹路。 飞奔的脚步声终于逐渐接近了。某人清脆的脚步声——快得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有许多人,但从同一个声音极有规律地重复这一点可以判断是一个人——以远超于人类的速度奔跑着。 能够这样奔跑的,要么是和现在的鲁卡一样喝了蜜虫的人,要么就是——。 脚步声拐过一个弯,出现了一个人影。 然而在看清楚那个人影之前,鲁卡便已一脚将垃圾箱踢飞。 堆满了瓦砾的垃圾箱一般来说想拿起来都十分困难,但被鲁卡踢飞的垃圾箱却如同箭一般划过半空。 身体强化药“蜜虫”能够使人在一段时间内发挥出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 沉重的垃圾箱以惊人的速度飞行——然而,却被目标轻轻一挥手,便简单地打落,响起低沉的撞击声。 鲁卡拔出短刀,向目标刺去。他从未想过能用刚才那样的小伎俩就把目标打倒——毕竟对手是宿主。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也罢了。 真正需要的是因突袭而产生的一瞬间的时机。 把极重的突袭轻松挑开的,是令人难以想象能够有着如此力量的、体型纤细的女子。平素纷乱的一头黑发的隙间,因愤怒和憎恶而熊熊燃烧的目光正牢牢地盯着鲁卡。 而且在那头顶上,一朵花摇摇欲坠。 厚实的花瓣凛然衬托下的深紫色花朵,正开在头顶上。 鲁卡向前刺出短刀,刀刃划破寒冷刺骨的夜风。 没有特别地武装的宿主女子瞄准了鲁卡的手。她的手前伸向短刀的刀面,欲将其错开。想要徒手与手持武器之人对抗,这是正确的判断。 寄生有花的宿主有着连喝了蜜虫的人都难以企及的超常的身体能力,与其正面对抗是难以取胜的。而且若是普通的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经常会作出错误的判断。此时正是机会。 鲁卡空着的另一只手摆出手刀的形状,冲着女子的胸口斜着刺过去。 借着因喝下蜜虫而大幅增强的力道,鲁卡的手几乎毫无阻碍地打入女子的身体中,打碎了肋骨,撕裂了支气管,贯穿了心脏,从背后刺出。 传来咻咻的声音——这不是吹过街头的风声,而是倒在地上的女子的呼吸声。 从胸部被刺穿的洞中,血液不停地流出来,躺倒的身体下的地面上正在逐渐被染红。尽管身负如此重伤,女子仍然活着。 ——算了,反正也快了。 因花朵带来的超常的生命力,仅仅把脑袋打飞还不足以杀死宿主。既然已经给予了致命伤,剩下的就只有静静等待其生命耗尽。不再进一步伤害,也许是对她的最后的一丝怜悯吧。 “哟,小子” 听到有人叫他,鲁卡转过身去。从女子最初现身的道路上,走出了数个人影,都是些看上去就像无赖或者恶棍的男子,手里拿着廉价的刀。 他们毫无例外地,脸上都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这是喝了蜜虫的表现。 “已经干掉了吗。看来牛皮不是吹的啊” 长了一脸胡子的男人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是他们把她逼到这里,然后由鲁卡解决掉,这样的作战方案。 看他那满脸的贼笑,也许是在想着报酬。只要拿着武器追赶别人这样的工作,就能够得到大量的金钱。面对如此轻松的工作,想不笑都难吧。 “你、这……” 有声音在地面上匍匐着。是刚才那个女子。 “肮脏的猎花人……只要是为了钱,就什么、都肯、去做吗。……花、我的、花……” ——不是的。 心中的跳动开始加速。 ——我不需要钱。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无法被理解的悲伤与痛苦,只是静静地在沉积在鲁卡的心中。 “喂,不是还活着吗!” 一脸胡子的男人发出一声尖叫,他的脸因惊愕而抽搐着。确实看到这个样子,一般都会认为已经死了。 沉重的思考被打乱的鲁卡叹了一口气,气息中带着一丝不安。 “宿主就是这样。不用担心,放着过一会儿就死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动,鲁卡只得做出说明,只见男子露出安心和言不由衷的卑劣的表情。 “搞什么吓唬人。喂你这个怪物,不要随随便便地说人话” 这样说着,男子仿佛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恐怖一般,想要将宿主踢飞。 向后轻轻勾起后迅速向前摆的腿,被鲁卡无言地用短刀制止住了。 男子慌忙停下踢出的腿,幸而短刀的刀刃只是在脏兮兮的皮靴上刺开了一个洞而已。 “啊?你这家伙干什……” “住手吧” 鲁卡短促地说道。 “干什么,你打算站在那个死有余辜的东西那一边吗?” 男子威胁一般凶相毕露,然而鲁卡已经由男子的架势和体型推测出其实力,开始考虑如何才能够确实地干掉。 “过一会儿这家伙就会死了。没有必要践踏她最后的一丝尊严” 回答的鲁卡已经开始打量起两人间的距离。 对方有六个人。 虽然应该不会有援兵过来,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事先想好对策。蜜虫的药效似乎还未过去,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有红色的叶脉。 将周围的地形牢记在头脑中——包括可能影响跑动的地面的凹凸。 不想打扰(译注:原文「污したくない」)宿主生命的最后一程。不愿这样玷污无辜地成为宿主的那个女子,何况这是成为宿主后迎来的结果,死亡的时刻。对于鲁卡来说,那是无法原谅的罪过。 将整个身体化作一个武器,摆好身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这时,男子也终于注意到了非同一般的事态,开始打量起鲁卡。 两人目不转睛地相互凝视,沉默像电流一般流淌在高压的空气中。 只要眼前的家伙向前踏出半步,就开始行 动。 鲁卡仿佛张紧的弓一般,瞄准了绝杀的瞬间。 然后,想起了噼沙噼沙的声音。 注意力被转移的两人放松了下来。 紧绷的空气因这敷衍一般的鼓掌声,而被更加黑暗的某种东西覆盖了。 “到此为止” 那看似彬彬有礼的声音中带有令人发寒的轻蔑。从男子们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男子。 对这个男子没有什么印象。不,应该说是因为冰冷而异样的氛围而不由得移开了目光,结果没能理解。 虽然见过许多次,但鲁卡仍不知道这个黑衣男子的姓名。只是知道他被称为“黑衣”,而黑衣也似乎对这个称呼没有什么不满。 总之,只是知道他掌握着工作前线的全权。 “尸体有一个就足够了。……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 被高个子的黑衣低头看着,满脸胡子的男子十分不情愿地放下了刀。 “算你捡一条命” 男子恶狠狠地说——殊不知捡了一条命的是自己。 也许是以为黑衣是为了帮助鲁卡而来的。 而鲁卡深知他们之间并非如此天真的关系。对于黑衣来说,鲁卡只不过是因为能够派上用场而被饲养,时不时地会得到一些相应的饵料而已。 反正只是用了就丢的弃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给他蜜虫喝。黑衣的话应该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用金钱笼络起多少有些能耐的家伙们,并组织他们成为杀死宿主的尖兵,这就是黑衣人的做法。黑衣人将如此召集得到的弃子们称为铗。若被击溃,便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只是单纯的道具而已。 不过对于鲁卡这样的熟练工,因为能够起到相当的作用,故待遇也有所变化。然而终究只是不会被当作弃子而已,被当作消耗品这个现实仍然没有改变。 “那就发放符契(译注:原文「割り符」,指记有文字、中央印章并分为两份的木片、竹片或纸片,当事双方各执一份,合在一起便可作为日后的证据。类似于发票,暂译为此,求教)……用这个换取报酬,过后会联络你们支付” 听到黑衣的话,男子们发出欢呼声。毫不费力便得到大笔的金钱,想必相当开心。也不知道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宿主杀掉,以及蜜虫的副作用会在体内残留带来后遗症这些事情。也许只是没有在意而已。 铗们仿佛啃食腐肉的野兽一般围在黑衣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符契。 给其他人发放完,黑衣来到在一边旁观的鲁卡身边。 “你也有份” 每次的工作结束后都会发放的符契递到了鲁卡的面前。 ——只是为了钱。 脑中回响起宿主的话,差点反射性地把那个打掉。 然而抑制思考,将其接了过来。没必要引发多余的矛盾。不论拿不拿钱,宿主被杀掉这一结果都不会发生变化。 用满是鲜血的那只手接过递来的符契。 不,准确地说是正要接过来的时候。刚才与鲁卡纠缠的满脸胡子的男子张开手摆出制止的样子,靠近黑衣。 “干什么?” “嘛等一下……哟,老爷。你要从那个花里面收取种子吧” 胡子男用手中的剑指着倒在地上的宿主说道。 看到他装作亲近地搭话,黑衣不动声色地应答,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那又怎么了。这不是你们的工作吧” “只是顺便问一下,那个种子,不打算也给我分一点吗” 黑衣仍旧不动声色,胡子男则是满脸的笑容和红色的叶脉。 “呐,你们也一样。虽然说报酬也不少,但花的种子听说能做成很好的药物啊。拿去卖的话就能得到足够随便花一辈子的钱呢。怎么样?不蹭一点吗?” 胡子男露出愈发浓厚的笑容,冲鲁卡和其他的铗说道。 除鲁卡以外的其他铗显出十分犹豫的神色。大笔的金钱,令人不快的黑衣,他身后庞大的力量,共犯。看来他们的脑袋还不足以同时处理数个情报,只是摆着仍旧没有理解事态的表情,来回望着胡子男和黑衣。 鲁卡没有说什么。觉得已经说什么也没用了。 “也就是说,在威胁我吗” “不,不是那样” 似乎是对纹丝不动的黑衣迸发出不满一般,胡子男大声叫道。 “我啊,还没把刚才的蜜虫喝完哪!” 胡子男一边说着,一边拔出剑向前冲去。 不是威胁,而是打算取其性命而抢夺。 下一个瞬间,胡子男便翻着跟头,倒在黑衣的脚下。 不,翻倒的只是身子,被切落的、满是胡子的脑袋则顺势划出一道抛物线,散着红色的泡沫消失在黑暗中。 猎花人会把危险的工作交给铗去做,但这只是为了即使出现意外猎花人也能存活下来。以符契的形式发放报酬,也是担任检查的黑衣为了尽可能减少行李,方便行动而如此。 如果手边没有像鲁卡这样的有能力的铗的话,给出最后一击的任务就会落在黑衣的身上。 刚刚还见他弯着腰,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握有一把剑,剑刃反射着月光,令人发寒。 “……总会有一两个这么样的家伙出现啊,真是” 黑衣用不带有丝毫感情的目光看着男子的躯体,将他手中握着的符契收回。 然后转过来盯着其他不敢轻举妄动的铗,冲他们露出了手背。颀瘦的那只手上,结结实实地刻着叶脉一般的红色纹路。 “最上等的蜜虫会在手和脚上,而不是脸上浮现出纹路。机会难得,就用你们那空无一物的脑袋好好记住吧” 胡子男的气势,应该是源于黑衣没有使用蜜虫的错觉。 “那么,和那个家伙想法一样的还有别人吗?” “没有没有!完全不敢!” 其中一个人尖叫着回答,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点头。看到眼前的人的那种死法之后,应该就没有进一步贪婪的胆量了吧。 看到他们的那个样子,黑衣悠悠地从鼻子里吐出一口气。说不定是在嘲笑。 黑衣挥了挥手,铗们就仿佛小蜘蛛一般迅速散去,融入夜色中。只剩下鲁卡和黑衣,无头的尸体以及倒在地上的宿主。 “你要看吧?” 黑衣一如既往地问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啊啊” 听到更接近确认而不是质问的话语,鲁卡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花。 不知何时起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寄生在人类身上的妖花。被寄生的宿主会在头上长出花朵。 在头上绽放的花朵并不是妖花的本体,而是被称为假花。播撒种子,根植于大地,被称为真花的巨大的花朵,才是真正的花朵。 当妖花蓄积了足够的营养时,就会侵蚀宿主至死亡,并在地面扎根,乘风播撒种子。然后种子便会再次寄生于人类,孕育出新的宿主。 而且令人恐怖的是,宿主将真花的盛开以及种子的播撒认为是自己最优先的使命,当真花开放之时到来,便会自行前往适合的地方。即,被花操纵了。 “你是打算,同情我吗?” 宿主断断续续地说道。 仿佛在拼尽最后一丝生命。 同情,是指刚才庇护她免遭男子的踢击吧。 “我……并不是因为憎恶才去杀死宿主。也没有把宿主当作猎物” “……伪善者吗” 短短的一句,却仿佛诅咒一般狠狠撞进鲁卡的心中。 喘不上来气 。甚至能够感受到手指勒住脖子的感觉。 伪善者。是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语中的一个。 “从我这里夺走了生命……夺走了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是花。是花引导她这样说的。 反复不停地默念着这句话,让它填满自己的大脑。 延续花的生命。这就是花、以及被花操纵的宿主的最高使命,被怨恨也是理所当然。 而这对于鲁卡来说,实在是过于悲伤的事情。 “这是为了,救你……救你们这些宿主” “什……么……” 鲁卡蹲下身子,降下视线,静静地组织着话语。 “如果你就这样让花朵开放,会怎么样?又会有更多的宿主出现……那些人,不论是为了开花,还是在别的地方被杀死,结果都是年纪轻轻就丧命了。所以,我——” 停了一下,舔了舔嘴唇,然后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 “才阻止了你。为了那些事情不再发生” 倒在地上的宿主女子微微地颤动着身子。 然而,那绝不是因为听到了鲁卡的话而受到了感动。 “不会、原……花……我的……花……” 声音因愤怒而颤动。她只有憎恨的份。 这样的话,鲁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算如此恳切郑重地说出理由,被花操纵的宿主仍然不会理解。 无言以对中,宿主已被永远的静谧包围。 明知道因得以逃避而高兴是对女子的亵渎,可还是松了一口气。 “‘无法原谅’……吗” 悄声低语。 ——我知道的。 如果是能够理解鲁卡的话的宿主,恐怕是不会让花朵开放,而是早早地浴火自焚了吧。 就算被一个接一个的宿主拒绝理解,鲁卡也只是为了曾经身为人类的她们而继续着狩猎。 倒下的女子的身体在颤动。有东西在那皮肤下面蠢蠢欲动。是花,正在伸展着根系。 黑衣把女子的头摆正,使头顶向上,形成匍匐前视的姿势。 如果宿主死亡,花即使没有到开放期也会当场开放。这样一来,放飞的种子十分弱小——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恐怕刚一放飞就会迅速死掉——但对于花来说,这是它最后的挣扎。 快要到假花凋谢的时候了,只见从假花的根部,叶子像喷涌一般迅猛地生长出来,重叠在一起形成球状,成为花蕾。眨眼间,花蕾也绽开了。 真花盛开,覆盖了宿主的上半身。 被花瓣围绕的中央,原本应长有雄蕊和雌蕊的地方,有着柔软的子房块。再过一会儿,种子就会从那里生成,随着绒毛一起飞出来。 未完全发育便硬生生地开放的花朵根本谈不上有多漂亮。 鲁卡曾经看到过一次真花。那份美丽至今还能够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蛊惑人心并致其破灭的魔性的颜色和气味,才是花的本质。 在胡思乱想的鲁卡的身旁,黑衣拔出了短剑。 胡乱地抓住子房块,将其根部一点点切断。 处于正在形成种子的阶段的果实,可以成为药物——麻药的原料。只要将其粉末往某种药品里加入那么一点点,就能够大量生产出上等的麻药。 猎花人是专门狩猎宿主的犯罪组织。接受其它组织的委托,杀害宿主。 这到底会以怎样的价钱卖给贩毒组织,鲁卡并不知道。也许是鲁卡拿到手的报酬的数十倍……甚至是数百倍。但鲁卡并不感兴趣。 宿主的死——那才是鲁卡最为关心的事情。 二 莉迪 很暗。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就连象征着文明的灯光也无法触及的黑暗。由黑暗构成的世界。 终于,亮起了一丝光芒。 被微弱的光照亮的道路显现出来。 狭窄的、只够一个人步行的道路。 ——又是,这个梦……。 在似乎是被聚集的萤火虫照亮的道路上,鲁卡向前走着。 无穷无尽的道路仿佛永不会变化,但终于,道路的一旁出现了人影。 被缓缓升起的光芒从下方照亮的,是一头黑发上开着一朵紫色的花的女子——鲁卡杀死的宿主。 注意到走在道路上的鲁卡,女子的脸庞变得扭曲。 “伪善者” 鲁卡只能默默地听着吐出的那句话。不知何时起,身体不听使唤。无法加快脚步,无法回头,也无法堵上耳朵。 在女子的身后,道路的两旁,仍有许多影子,数不清的影子。 红色的花。白色的花。黄色的花。青色的花。五颜六色的花。 “为什么,要这样过分” “把我的花还给我!” “你这金钱的奴隶” “哪里是为了宿主啊!” 怨言。恨语。充斥着怨恨的话语无边无际地吹拂过来。 不知何时,道路已失去了光芒,被漆黑的红色覆盖。 ——已经,不想听了……。 声音似刀一般剜割着肉躯。句句怨言在蚕食着鲁卡的五脏六腑。 也有宿主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鲁卡,那目光烧灼着鲁卡的皮肤。 在道路前方的断崖,有着倒在地上的宿主的身影。 她没有责骂鲁卡。也没有用满是怨恨的目光看他。 ——啊啊,这样啊。 看到她的身影,鲁卡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在宣告正午的钟声中醒来的鲁卡简单地做了做伸展运动,仿佛要驱散残留的噩梦的碎片。 金矿的城镇葛兰有着许多出租给矿工的房屋。这些住宅都是在矿山的开发刚开始的时候陆续建成的。 鲁卡的居所正是这样的房屋中的一个。 由于是在突击工程中廉价而快速地建造的建筑,质量的劣化似乎也是额外地快。只要遇到稍微大一些的地震就会毫无疑问地崩塌。 堆叠的瓦片虽用砂浆(译注:原文「漆喰」,一种建筑用粘合剂,在氢氧化钙中掺入海藻和卤汁后与粘土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配制而成,英文可译为mortar或ster)固定,但已经被剥得露出了瓦片,白色的砂浆也落上了颜色。就连从狭窄的窗户中射进来的阳光,也似乎带有某种古朴的氛围。 虽说附带暖炉这一点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但没有暖炉想撑过葛兰的冬天实在是有些困难。在条件更好的地方,还有利用流有温水的管道对房间供暖的设施(吐槽:在我国北方,这种设施被叫做暖气——注释给南方的可能没有见过暖气的同学们)。 狭窄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简陋的床和朴素的架子。这是原本就在房间里的东西,除此以外并无家具。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在床角靠墙堆放着最少限度的衣物。 在这间丝毫不加修饰的房间里,唯一绽放异彩的,便是架子上的东西。 不知道的人看到的话,也许会误认为住在这儿的是一位药剂师——架子上尽是一些不知名的粉末。 小得能用手指夹起来的、数量可观的瓶子密密麻麻地摆在架子上。每一个小瓶里都盛有极少量的黑色的粉末。 鲁卡从上次的任务时穿着的外套中取出一个小瓶。那是原本盛装有蜜虫的瓶子,里面同样装有黑色的粉末。 那粉末就是昨夜被杀掉的宿主的种子。本来是应由猎花人回收的,不过特别地分得了一些。代价是符契上的报酬减半。 架子上,又多了一个小瓶子。 鲁卡突然注意到自己放瓶子的手正在发抖。 手掌有轻微的麻痹感。紧握两三次,以恢复力量。 “没关系。我还能够战斗” 数着带回来的救赎的数量(译注:原文「救いの数」)——和杀掉的宿主相同的数量,鲁卡嘟囔道。 “戒酒了吗?鲁卡” 看到只点了饭菜的鲁卡,光藓亭的主人问道。从中午开始喝酒,直到最近还是鲁卡的习惯。 过了正午稍微清闲下来的后街的饭店里,中午的食客们仍在吵嚷着,空气里飘荡着食物和烟草的味道。鲁卡把行李放在空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用手摆弄着菜谱。 “你是在注意身体吗?” “不……” 注意身体还真是十分不相干的词语啊。和蜜虫比起来,酒简直是良药。 “喝醉了的话只会做噩梦。所以不喝了” 做的正是那个梦。清醒的话只会在杀了宿主的晚上才看到。 “那真是遗憾啊。明明是位贵客” 实际上,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因为确实对光藓亭的经营有所贡献。从名贵的酒到廉价的酒,从头到尾都喝了个遍。 从来没有被问过那些大量的金钱的来路。立场归立场,客人归客人,在这家店里似乎也有不少用着来路不明的钱的客人。 “那我给你换成牛奶吧” “用不着” “不用付钱的。你的脸色很差啊。顺便再来点蒸豆(译注:原文「煮豆」,就是煮熟的豆子,本来想翻译成毛豆的……)……啊啊、欢迎欢迎” 随着叮当一声清脆的铃响,门被打开了。 一阵凉爽的风随之涌进屋内,将烟草的味道吹散了。似乎又有一个来吃迟来的午饭的食客了。鲁卡不经意地瞟了那个客人一眼,却差点让心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为何心脏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就连其中的理由,也多得分不清。 也许是因为突然看到了花——也即宿主。葛兰这个城镇在北方的各国里只算是一个很普通的城市,但由于官僚对花的驱逐不甚热心,故对于宿主来说这里是一个易于生存的城市。可即便如此,在城市中宿主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也许是因为被花寄生的是一名尚为年幼的少女。虽说这并不少见,但还是会感到心痛。 然而比起那些,真正的理由说不定是因为那个少女实在是脱离了常轨一般地美丽动人。 那份美丽从花朵开始就与众不同。 少女的头上开着的,是仿佛血潮般鲜红的假花。鲁卡见过数不清的花,而眼前这朵寄生在少女身上的花,即便在他见过的那些花当中也是十分醒目的。 花朵外形硕大,纤薄而柔软的鲜红色花瓣交错地重叠在一起形成花冠,外形酷似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似要灼人眼目的鲜烈的红色孕出一种异样的存在感,仿佛要把白茫茫的北国的风燃烧殆尽。 然而那名宿主少女的美丽,也丝毫不输于那朵印象鲜明的花。动人的容貌营造出一种非现实的、难以冒渎的氛围和漂浮感。 微微晒黑的皮肤不难使人想象原本的如雪般白皙的美丽颜色。端庄如画的脸庞既使她的容貌显得伶俐,又让人感到一丝神秘——也许应该说是孩童般的天真。而脸颊上稍稍泛起的红晕,则仿佛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魔力。 以及,和头顶上开放的花朵一样的、火焰般赤红的双眸。那过于清澈透明的双眼,甚至会让人感到一丝疯狂。 鲁卡惊异于自己的身体里仍然残留着能够为某种美丽而感动的这种感觉。突然之间,眼前她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似乎显得污秽不堪,同时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外貌和打扮。在她的美丽面前,就连葛兰宽阔的街道也看起来像是一个垃圾桶。 她悠然踏入店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影响到她。突然感觉她的脚步声似乎格外地响亮——才发现,店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是出神地望着她。 即使穿在身上的旅行大衣略有些脏,也不会给她的美丽打上丝毫折扣。褐色的大衣稍显长,胸前用带子系住,这个颜色到底是一开始便如此还是弄脏了之后变成这样的,鲁卡并不清楚。 长至腰际的栗色卷发随着行走而翩翩飘荡。就连头发的那一丝摇动,都令人不愿错过观赏的机会。 少女扫视了一眼店内,然后——明明有许多空着的座位,却偏偏——朝着鲁卡走了过来。直到这时,鲁卡才注意到她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背篓。似乎是旅途的行李。虽然背篓大得似乎会卡在店门口,但与其相比,行李似乎没有那么多。 “坐在旁边可以吗?” 少女利落地动起嘴唇——那不论是形状还是血色都夺人眼目的嘴唇——说道。 那声音充满活力与生机,感觉与她的外表十分地不相符。 “……没关系” 鲁卡回答。他仍然没有完全理解眼前的状况。 还没等鲁卡说完,她便把背篓放到地上坐了下来。这时,从厨房回来的店主急忙来到这边。 “姑娘这张脸,在这附近没见过啊” “那又怎样?” “一个女孩子家,敢只身来到这种危险地带的店里来,真是让人佩服” 确实,这里不是女孩子只身会来的地方。 然而,那仅限于普通的女孩子。 宿主毫无疑问算不上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论是面对偷盗还是拐骗,都能够轻松击溃。 妖花能够分泌类似于身体强化药蜜虫的成分,赋予宿主超常的力量。即便是像鲁卡这样的蜜虫饮用者,若单论力气恐怕也难以与之匹敌。 店主只是说两句客套话而已吧。因为没有宿主会在如此寒冷的北方土地播撒种子,所以北方各国对宿主还没有太多的认识,只是把它们当作童话故事里的某种战斗民族。 当然,也有把宿主视为危险的倾向。然而即便是普通人,如果拿着剑或枪走在大街上,也会被人提防吧。头上顶着一朵花也只不过就是那种程度而已。在这家危险地带的店里,人们会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并没有过多的意思。 “看到头上开着花的客人进来也不会在意的店,差不多就在这种地方吧。……嗯,荤菜这一栏里面的全部的菜都各来一份” “全、全部?” 少女点的量足够让十名壮硕如牛的矿工聚在一起开场宴会了。 就连店主也惊得无言以对,然而鲁卡并未在意。 “尽量快点。这孩子已经饿了” 少女朝头上瞟了一眼。她指的是在头上摇曳的花朵。因为摄取的绝大部分养分都会被花吸走,宿主的食量也就大得出奇。 虽然这家店并不是第一次接待宿主客人,但看到眼前这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开玩笑一般点如此之多的菜,果然还是极富冲击性。略显不好意思的店主歪着头进入厨房,剩下鲁卡和少女二人。 “怎么了?” 少女有些赌气似地望向鲁卡,显得有些不自在。一直在思考着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鲁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看。 “……只是在想,好漂亮的花啊” 鲁卡脱口而出。 虽说只是适当的借口,但并非谎话。她的假花形状规整,色泽良好,应该也不存在营养上的问题。这细小的差别只有鲁卡明白,不过确实如此。 听到鲁卡的话,少女瞪大了双眼盯着鲁卡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最后,则是仿佛叹息一般, “哼嗯” 短促地回应了一句。 “为什么来到我的旁边?” 鲁卡大胆地问道。至少在这个状况下打听的话,应该不会被想得很奇怪。 “在这些客人里面你看上去是最聪明的,所以想来问一些事情” “哈?”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鲁卡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回头看了看其他的客人。 快速扫视了一眼店内,竟是一群不敢恭维智商的家伙们,不过和他们比起来,鲁卡真的看上去更加有学问吗。大家似乎都对少女颇感兴趣,不停地朝这儿瞟来目光。 不顾难以释然的鲁卡,少女压低声音,悄声问道。 “知不知道哪里能够卖这个孩子的花瓣?” 她用手指着头上的假花。 假花即使揪掉花瓣或叶子,也能很快再生出来。这些花瓣和叶子,趁新鲜的时候吃下去的话,就会有和蜜虫一样的强化身体的效果,若抽出其中成分并调配使可长期保存,就得到了蜜虫。 若随随便便流通到市场上的话,毫无疑问会成为巨大的危险因素,故其交易被严格限制也是理所当然的。 确实,这种事情不到这种酒馆里恐怕是打听不到的。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外面光明正大地打听。 “专门做这种买卖的,我认识俩” 长时间与猎花打交道的话,也能知道那么几个靠花挣饭钱的家伙。 的确鲁卡比较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可她又是如何会这么走运地碰巧问到了知晓答案的人呢。 偶然吗?不,这可说不准。过于走运或倒霉的偶然,常常包含着某种必然。看来有必要好好探听一番了。如果一直与这种危险的工作打交道的话,十有八九会在不知不觉间卷入某种棘手的事情里。 头脑切换到工作模式,开始迅速考虑接下来的应对。 然后抢在她想要说什么之前,鲁卡伸出了手掌。 “能分给我多少?” 鲁卡小心地控制着语气,使之听起来既不令人讨厌又不显得清廉。 少女盯着鲁卡的手掌,似在考虑,终于抬起了头。 “如果能用现钱交易的话,就分你一成” “事后支付吗。嘛,也罢” 鲁卡收回手,笑着说道。 说实话,不拿钱也没关系,但无偿的好意反而会遭到警戒。更何况少女是来商谈违法事宜的,那么让她认为这边的目的是金钱会更方便一些。而且,如果被怀疑是猎花人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交涉成立。看来问你算是问对了” “问没问对,那要等到卖掉花瓣才能知道吧” 半开玩笑地说道。 从鲁卡本人是一名猎花人这一点来看,简直是大错特错。好比一只野兔自己跳进了老虎的嘴里。 “我叫鲁卡。你呢?” 报上姓名后,只见少女眨了眨眼睛。难道说注意到了别的什么事情吗。 “莉迪” 少女轻声吐出自己的名字。 鲁卡静静地在喉咙里咀嚼着少女的名字。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是随口说出来的吗。因为,宿主大多数都失去了名字。 厨房里开始传出肥肉在油锅里跳动的美妙声音。先端上来的是牛奶和煮豆,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吃着豆子,只见莉迪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开始吃起鲁卡面前的煮豆,不过鲁卡并没有在意。 “什么时候来到这儿的?” “最近才来” “是吗,欢迎来到葛兰。虽然冷得要命,不过对于宿主来说还算是适宜居住的” 葛兰这座城市是近来正在发展的金矿城市,有许多人为了谋求工作而流入这里。街道上洋溢着活力,人口也增多,外来人员并不罕见。就算有几个脑袋顶上开着花的家伙,也不会过多地在意。 不一会儿工夫,菜肴便已做好,一个接一个地端上来,两人的对话也随之中断了。 在把面包蘸上海鲜汁吃的鲁卡身旁,莉迪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将烤串和炖菜等各种菜肴扫荡一空。五人桌上几乎全都被莉迪点的菜占据了。 比起说是吃饭,摄取营养这种说法可能更为贴切一些。少女以根本无暇品尝味道的速度将料理一个接一个送进嘴里。实在是很有宿主风格的用餐风景。 鲁卡不太愿意看到眼前的这番景色。宿主吃东西的样子,唤起了他手中幼年时鲜活的触感。 手微微发颤。即便如此,鲁卡仍然努力装作平静,继续用餐。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而鲁卡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 打杂的少年来收拾桌子,两人付了帐。莉迪从钱包中拿出银币支付了钱款,那钱包似乎是用随手拿到的布料制作的。 “城市里就算是这样的店也稍微有些贵呢” “不管是哪儿的店,吃了那么多的话自然不会少吧” “没办法。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莉迪仿佛夸耀一般说道。 “花很重要吗?” “当然!” “也是啊……” 看到得到赞扬而感到高兴的莉迪,一阵苦楚涌上了喉头。拼命忍住了想要叹一口气的念头。稍微有些担心回应给她的笑容是不是有些太僵硬了。 花开的话自己就会死去,而且会造成新的感染者的出现——这些,她应该都是知道的。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说了花更为重要。 处在适合开花的地域的国家红着眼在拼命驱逐宿主。他们最怕感染会扩散。而反过来,北方的各国则是因为妖花的种子暴晒在寒气中便会死亡,故没有太多的危机感,针对宿主的对策也形同虚设。 故而,在这一带的国家里,经常能够看到宿主。直到开花之前,他们和她们都会在北方度过。 然后,猎花人便会顶上那些宿主。 距离光藓亭没多远的一条小巷里。 从街道拐进其中,便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氛围。明明店铺林立却人影稀少,仅有的几个路人也都目光尖锐,不显大意。 然而莉迪却丝毫不为所动。 乍一看,那儿只不过是一条有着几家店铺的小道,与另一条道路相连。 用石头牢牢堆砌的建筑的缝隙之间,有一条勉强算是装饰过了的道路。 “右手边第三家的旧道具店。露出假花进去的话,他们不会拦你的” “知道了” 来到这儿的一路上,莉迪也是露出假花走过来的。 虽然说宿主不会被立即杀掉,但至少会被区别对待,也有可能因此而惹上麻烦。若想谨慎一些的话,应当藏起花朵才是。 而她则丝毫不加掩饰——到底是出于自信呢,还是过于自信了呢。 莉迪摇晃着头上的花朵迈开步伐,走了三步,回过头来。 “你不来吗?” “还是不去为好。……我去的话会被砍价的。啊、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听到他的话,莉迪摆出有些难以理解的表情,但最终还是走掉了。 路边的商店有杂货铺也有旧道具店,乍一看它们和普通的店铺并无区别。平时正常营业,不过一旦遇到该来的客人,就会改头换面——也就是所谓的黑市街(译注:原文「犯罪商店街」)。 第三家店旧道具店,是蜜虫及其原材料——即刚摘下来的假花的中介人。虽不属于某个特定的组织,但与猎花人有着一定的联系,利用铗无法违逆猎花人这一点而对他们大宰特宰。铗只不过是被猎花人利用而已,并没有被当作是猎花人的同伴。 不过,鲁卡让莉迪一个人前往则是另有理由的。 确认了莉迪进入到旧道具店里面之后,鲁卡立即行动起来,敏捷 地溜进一旁的杂货铺。店内十分狭窄,左右的墙壁上搭有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杂物。 正对面坐着一位满是皱纹的老人。老人并没有招呼鲁卡,只是用有些古怪的视线静静地盯着他。 “帮个忙。那个家伙刚进去旧道具店。给猎花人转告一声” 老人纹丝不动。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鲁卡说完便出去了。 这里是情报屋。 老人虽然任何时候都是坐在店里,但街头来往的话语中有一半会进入到他的耳朵里。剩下的一半,只要有委托也差不多都能调查到。猎花人也是这里的顾客。 这样一来,莉迪就被盯上了。 虽然也认识其他的蜜虫和假花的中介人,但仍然来到了这里,就是为了能够顺道来这个情报屋。 鲁卡静悄悄地关上店门,来到外面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两三次深呼吸过后,一阵难以抑制的颤抖从体内传出。究竟是因为寒冷而颤抖还是因喜悦而颤抖,鲁卡并不清楚。 往抱紧双肩的手指中注入力量,忍耐着传遍全身的这股冰冷刺骨的兴奋。 ——来吧,狩猎开始了。 奔跑在黑夜的街道上夺取宿主的性命并非工作的全部。调查身边的事情,看透他人的行动。这样才能够在最合适的地方布置陷阱。 这本非铗的工作,鲁卡只是出于自愿而帮助。 说到底,若只听凭命令狩猎宿主,便与杀戮无异。 了解一个人——可能的话连过去也调查到——再去狩猎,才能够切实体会到带给宿主的救赎。若初次相见便在战场,则无暇转换心情,也就变得与驱赶害虫别无二致。 正当鲁卡会心而笑时,旧道具店的门被推开,莉迪走了出来。鲁卡赶忙正了正身子。 她头上作为宿主象征的假花已经完全不见了。看来是连叶子也一起卖掉了。 莉迪仍是一副丝毫不在意她那难以掩饰的危险的氛围的样子,就算没有了假花,她那堂堂正正的态度也难以让人把她当作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莉迪给人一种很老练的感觉。来到城市里便立刻卖掉假花拿到金钱,这种做法看起来……她已经对宿主的生活极为习惯了。 这种宿主就比较棘手。他们很可能会不动声色地识破你的策略。然而正因如此,对于鲁卡来说也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拯救她。 这么一想,内心自然就变得兴奋了。 “卖掉了吗” “嗯” 莉迪毫不在意地回答道,然后伸手递来似乎早已准备好的硬币。根据假花的大小和卖场估算,这些差不多就是一成。 “好,感谢惠顾” “脑袋轻松多了” 她抚摸着之前长有假花的部位,叹息中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遗憾。 真是少见的宿主啊,鲁卡这样单纯地想着。虽然宿主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花,但意外地,切掉假花的时候并不犹豫。 被称作假花的这个器官对于花来说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人们并不清楚。不过对于宿主来说,假花似乎不必费心去保护。不管怎样,切掉之后过几个小时就会重新长出来。 “很快就会变回原样的” “嗯、嗯。可是,呃、那个。是呢” 鲁卡想要安慰一下,可莉迪不知为何似乎显得有些窘迫,慌忙含糊其辞。 “莉迪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既然已经得到了谢金,也许会就这样分开。为了得到尽可能多的情报,鲁卡抢在莉迪想要说话之前抛出了问题。 只见莉迪盯着鲁卡看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半空想了想,然后再次望向鲁卡。美丽动人的栗色卷发随之晃动。 “住宿吧。要找住宿的地方。能够一声不响地接纳有些隐情的客人的住所……你知道哪里有吗?” 就算躲得再好,最终还是会被猎花人或类似的组织盯上,但舒适也是很重要的。即使在宿主的知识并不普及的北方,宿主那异常的强大也广为人知,更何况所有的宿主都是流浪者。 在没有花开的威胁的北方,宿主很少会被当场杀死。然而,他们毕竟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容貌、能力、以及地位。有了这些便足够成为被区别对待的对象。惧于其能力,他们很少遭到正面的袭击,但终究还是会被他人警戒或遭到嫌恶。因此,昏暗而肮脏的地带正适合平安无事地居住。 “是呢。如果不是旅店也没关系的话,我倒是有头绪” 听到鲁卡的回答,莉迪微微翘起了嘴角,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 那个笑容总觉得有些不协调。那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那种笑容,而是心中的想法被证实了的、看透了一般的笑容。 “不麻烦的话就告诉我吧” “离这儿很近的。我给你带路吧” “难道说,是你的家里吗?” 样子变得十分滑稽。 然而确实,鲁卡的话听起来也有些深藏不语的东西。 莉迪一副坦然的表情。 “没关系哦,卖身之类的。只要能够准备好住宿的话、呢” 看来莉迪并不是在开玩笑。 “……才不是那样的” “哼—嗯,别的男人明明总是想把我推倒呢。看来也不能一概而论啊” 鲁卡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确实以莉迪的器量的话,足够把男人体内的兽性点燃了。 反正宿主只是花的道具。只要是为了花,正如莉迪所说,卖身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绝不是同样年龄的普通女孩会说的话。但莉迪是宿主,这就是宿主的生活方式。 “跟我来” 鲁卡迈开步子,踩在石砖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脚步声立即追了上来。 穿过迷宫一般的巷子,从建筑物的缝隙中来到了一条大路上。 大路灰蒙蒙一片,两边并列着石砌的牢固不破的建筑。葛兰虽然很冷,但常年吹过干燥的风,故下雪天并没有那么多。最多只是在建筑物的阴影处偶尔能够看到一小片白色的程度而已。 道路上还算热闹,行人几乎都穿着厚厚的外套,也有人戴着看上去很暖和的帽子。 这座城市里,有戴着帽子的人类,也有像莉迪一样、不掩盖假花而在外面走动的宿主。 鲁卡到现在依然不习惯戴帽子。十岁之前一直在南方长大的鲁卡在那十年间一次都没有戴过帽子。在对宿主的危机感十分强烈的南方,为了不让藏起假花的宿主混进来,有着讨厌披带物的倾向。在必要的场合,也只是戴能够让头尽可能多地露出来的帽子。 戴上能够紧贴头部的帽子的话,也就不会被怀疑是宿主了。 抬头望望天,转换一下跌落到谷底的心情,鲁卡继续开始了工作。 “为什么来到这个城市?是在去哪儿的路上吗?” 鲁卡问出最为关心的事情。 一定要掌握她的动向和目的,尤其是会不会离开城市这一点。 虽然想着有可能被蒙混过去,但莉迪毫不在意地回答了他。 “我在找人。那个人好像在这座城市里。……啊、大叔,给我来一份这个” 最后一句不是说给鲁卡听的。 回头看去,只见莉迪正在凝视着路旁的小摊,买了包裹着用平底锅烤的鱼的某种食物。拿到手中之后,莉迪的嘴立刻便咬了上去。食物仿佛被吸进去一般,渐渐消失在那张小巧的嘴里。 “找人啊。有什么线索吗?” “说有也行,说没有也对。……大姐,这个来五 个” 趁着鲁卡瞟了一眼其它地方的时候,莉迪已经在把钱递给拿着油炸馒头的笼子的女性了。 “真能吃啊” 明明已经吃了那么多了,食欲却仍然如此旺盛。就算知道了她是需要一直吃下去的生物,还是会时不时地感到惊讶。 “吃东西的话假花就能回复得更快。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哈啊,谢了” 不知为何突然分得了食物。 递过来的金黄色的物体,在寒风中散发出些许的温暖。 ——还有这种东西卖啊。 回过神来,鲁卡发现自己正在凝视着那一块小麦粉。比起在葛兰住了好几年的鲁卡,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莉迪更快地发现了这个油炸馒头。 馒头的个头比较大,一口吃不下,鲁卡咬了半块。廉价油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里面包着蔬菜和少量的肉沫,带有肉香的蔬菜味道相当不错。 莉迪的嘴里塞满了馒头,吃得很香。必要的营养似乎是在午餐中已经摄取了,从食用的义务中解放出来的莉迪,现在应该只是在吃喜欢的东西而已。 一直以来鲁卡似乎已经忘记了食物中的各种味道。机械地进食的,到底是宿主,还是鲁卡。 说不定,鲁卡想到。 ——说不定我比莉迪要更加接近宿主。 舍弃身为人类的自己,仅为了一个目的而生存的,人形的怪物……。 就算头上没有开花,也是能够放弃做人的。 把油炸馒头全都吃完的莉迪,正在意犹未尽地舔着满是油水的纤细的手指。 三 宿主的住宿 这个国家把崇敬唯一神乌雅的乌雅教定为国教。 就连科学的事实也无法违抗圣典和教会。……不过这种情况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随着产业和市民文化的发展,教会思想的绝对性正日趋渐薄。 即便如此,教会仍然握有庞大的权力,它将一般的财力拿来用于堵住高僧的嘴,另一半则施舍给民众。 最为有名的便是由教会运营的施疗院。即使是贫穷的病人也能得到医生的救治。 在遥远南方的鲁卡的故乡,医生可不是任谁都能找到的,所以第一次见到这种施疗院的时候受到了相当的冲击。不过这个国家想来也有它自己的烦恼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过了许久,莉迪说出短短的一句话。 一贯悠然得甚至让人感到一丝高贵的她,现在也瞪圆了眼睛,毫无保留地表现着惊讶。 这也难怪。因为鲁卡所说的“头绪”,居然就是乌雅教的施疗院。 而且鲁卡是以偶尔捐助大笔资金的捐赠者的身份,受到极为郑重的接待。刚露个面就有院长出来迎接,说了一句想要一个房间也立刻就准备好了。 “哈哈。我到底是什么人呢” 被打扫得过分彻底的、一尘不染的房间。看了一圈,鲁卡叹了一口气。这并非故弄玄虚,而是真实的感想。 这个房间比鲁卡的住所还要大一圈,不像是一间病房倒更像宾馆的一间卧室。硕大的床挤一挤可以容下两人,还有化妆台和磨砂玻璃笼罩的电灯。足够三人一起用餐的餐桌周围,摆着三把椅子。装有玻璃的大窗户将正午的阳光透进来,被晒热的床散发出木材特有的味道。 普通患者会被安排睡在排列有众多床铺的多人间。这里只提供给特殊的入院者。 “不知您还满意吗?” 带路的穿着僧侣服的男子略显做作地张开双手。 他自称莫利。 僧侣服的颜色蓝中发黑,十分简朴。这是乌雅教的圣职人员的一般着装。只有左胸前用金丝缝制的图案,表示着他较高的地位。 满是皱纹的脸庞上永远浮现着安静的笑容,给人感觉一位好好先生。头上的白发已稀疏,相较起来胡子显得更为浓密。 莫利的立场究竟如何,实际上鲁卡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这个施疗院的负责人,同时在葛兰市内身兼多个要职。 “感激不尽” “哪里的话。这些根本不足报答” 祥和的笑容中,灰色的双眸暗暗发光。莫利瞟了一眼莉迪。 莉迪的头上,之前开着假花的地方,早已生长出鲜嫩的双叶。 知识圣殿教会里的大人物不可能不知道宿主的生态。 明知如此,可仍因金钱而收容了她。 “有没有其它特别的需求呢?” 也十分善解人意。 “是呢……要注意的有,让一个口风紧的人负责照顾,其他人不许靠近。每天三顿饭,味道不必在意,以肉为主,大概七人份。还有——” “从窗户出入也不要抱怨” 莉迪唐突地插进来一句。 ““什么?”” 两个男人齐声反问道。 莉迪正打开窗户望向外面。 这个房间位于三楼,窗外是邻家的楼顶。 “从走廊出入的话会显眼的” 如果不愿惹人注目的话,那样的确更好。 从楼顶跳到三楼的高度,对于宿主来说轻而易举。鲁卡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对从窗口出入这一点表示质疑。莫利也同样如此。 “那么,就这样办吧” 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莫利就这样离开了,鲁卡慌忙追在后面。 “我和院长大人稍微说点事情。……马上就会回来,你整理一下行李吧” 鲁卡这样说了一句,然后不等莉迪的回答便走出了房间。 耀眼的阳光仿佛要将身体融化。 风和街道的喧嚣声似乎已经远去。 施疗院的中庭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四周是坚固的石质建筑。沿着建筑的带有棚顶的走廊环绕着庭院。 地上长着修剪过的草,角落里则是一个算不上花坛的花坛。 庭院里只有鲁卡和院长两人。 鲁卡漫不经心地望着斑驳的石墙。上面开着好几个窗口,从中能够看到室内的病床。 “鲁卡先生。前些日子也捐赠了钱呢。真的是非常感谢” “我说过好几遍了,不必道谢。钱放在我的手里只会变得不幸” 安稳地笑着的莫利表示了谢意。明明只要简单地说一句“感谢惠顾”就好了。 鲁卡把工作所得报酬的几乎全部都捐给了这座疗养院。加起来究竟有多少,鲁卡并不记得,不过看来至少足够使用一个房间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不可思议的人呢” 回答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近乎天真的愉悦。 “给教会进贡的家伙不光是我一个人吧?” 鲁卡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如此荒诞的事情没什么好隐藏的。 莫利并不为所动。他知道鲁卡是故意说得那么难听的。 “不错。正是有了寻求救赎的诸位的捐赠,我们才能够日复一日地传颂神之道,施惠给尚未得到帮助的人们。在现世,为了将乌雅大人的教诲广为传播并付诸实践,一些先决的条件是必要的。作为得到它们的代价,我们会明示通往乌雅大人的宽恕之道” 仿佛在歌咏一般——却让人觉得似乎是在忍着笑。 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相信乌雅教的人们,一定是被他的说教而感动得热泪盈眶吧。 “不过,鲁卡先生,您并不相信乌雅教。也不让人觉得您会追随乌雅大人” “能看出来吗” “当然能看出来” 那语气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鲁卡暗自感叹。虽然他从未把这个人 仅仅当做是在教会混出名头的、装傻的木讷神父,但眼前的这副安稳的笑容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十分陌生。 “如此巨额的钱款到底是如何得到的……为何像丢弃一般送给我们……不知是否愿意回答一下呢?” 对于委婉的提问,鲁卡摇了摇头。虽然不认为他们会把优良顾客押送到衙门,但会不会走漏消息谁也说不准。无法工作比什么都要让人头疼。 莫利略加思索,换了一种问法。 “鲁卡先生。您来到这里,是为了得到什么呢?” “只是因为想把钱扔掉而找不到别的好地方罢了” 鲁卡随口敷衍。听上去也许像自暴自弃。 说不定什么时候在哪里就会丧命,而且凭这副身体,就算九死一生也活不了多久。无意堆积财产,而该如何打发这笔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 选择了施疗院这个地方,说不定是带有某种赎罪的意图——如果当时有这种地方的话、这样想着。 ——多莉丝恐怕并非没有想着要找宿主。 心里是清楚的。把钱财捐给施疗院的话,莫利等人一定会把手伸得更远,救助更多的人吧。但终究不能到达那遥远的、信仰不同宗教的南国——更不能回到过去。 只是要给钱的话,这儿比起别的地方要好一些。如此而已。 “这还真是……要好好感谢乌雅大人呢,您能相中我们这个地方” 结果,他关心的只是是否被期待有所回报而已。 鲁卡最后看了一眼莫利那张狡猾的老头子一般难以应对的面容。 “总之。不要对她说多余的话” “我可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谁知道呢” 那亦真亦假的回答,对于鲁卡来说已经足够了。 叮嘱了莫利之后,鲁卡一边走在用灰石削成的台阶,一边开始了思考。 关于给施疗院的捐赠一事,也要找一个借口说给莉迪听。 自己的任务既是捕获宿主,则不能让目标起疑。 ——比较安全的说法是……帮人跑腿把钱拿回来,这样说应该可以。 帮一个犯罪组织跑个腿。虽说与现实并无太大差别。 实际上,鲁卡第一次把钱拿到这里来的时候,莫利也表现出了怀疑。因为很多人都为了洗钱而向教会捐赠。因为在这个国家里教会的力量过于强大,以至于即使钱的来路有些不明,只要教会点头收下就很难追究。然后教会就会以某种理由花掉那些钱,把干净的钱还给捐赠者——只是扣取了一点手续费。 ——如果被问到的话,就这么说吧。 一边确认着借口的说辞,一边敲了敲借来的房间的门。 “可以进去吗?” “可以哦——” 回答很快就传来了,鲁卡便打开门进去。 只见莉迪正在脱衣服。 用木板拼接的床上,旅衣随手扔在上面,她身上只穿着一件从胸口盖到大腿根的内衣。 彻底暴露出来的莉迪未成熟的肢体毫无疑问地展露出一个女孩子的身姿,用于遮盖身体的薄薄一层衣服则勾勒出她婀娜的曲线。 纤细的四肢如柳条一般柔嫩,如美术品一般动人。 “话已经谈完了吗?” “谈完了” 莉迪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搭过话来。甚至朝这边靠近过来。 一般来说都会让别人等到穿完衣服再进来。 鲁卡楞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平静。 ——因为她已经不是“女人”了。 鲁卡如此想着,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般。 在成为宿主的那一刻,便失去了人类的身份,也失去了繁殖后代的能力,价值观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因此,对宿主相当了解的鲁卡,并不把莉迪当作“女人”看待。虽然对于女性这一形态产生反应是一个比较可悲的本能,但并没有像莉迪说的那样想要推倒她。 淡淡地回答之后,毫无感慨地看着穿着内衣的莉迪。莉迪微微歪着头,但突然转过身子躺倒在床上,翩翩长发盖住了小巧的身体。从波浪般起伏的长发的间隙中,到处可以看到白色的布料。 “啊——……好久没有睡在真正的床上了……” 一边发出陶醉的声音,她一边把脸蛋在枕头上蹭来蹭去。 看到沉浸在枕头世界中的莉迪的样子,一旁的鲁卡只有站着发愣的份。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床被轧的动静。 然后突然间,莉迪转过身来面向鲁卡。 “不管是感到害羞也好还是难堪也好,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嘛,这个么” 这是什么情况?鲁卡暧昧地回答,同时心里如此想到。 她是在试探鲁卡的反应。 天上不会掉馅饼,馅饼下面有陷阱。宿主不能求助于官府,所以有必要自己保护自己,慎重一些是当然的。那也就是说,她是在故意做出让鲁卡动摇的事情,借此判断他的意图。 或者说,有隐情的是莉迪吗。 “继续说刚才的吧。能接着说给我听吗?你说要找人——” “先让我提一个问题吧。给我找了一个这么棒的住所,我应该回报你一些什么?” 莉迪躺在床上问道。 ——虽然感到有些惊讶,但尚未怀疑。只要给出能够接受的回答就好了。 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口气,放松双肩后,鲁卡回答。 “不会提过分的要求的。把花瓣……嗯,一天半个就好。半片花瓣。就拿那个当作住宿费好了” “啊啊,你是要饲养宿主啊” 莉迪露出一副洞察一切一般的笑容。 与猎花人相比,与蜜虫打交道的人进行的交易更加接近地上(译注:原文「表」)的世界。 对蜜虫有需要的不仅是犯罪组织。必须一心追求强大的军队自不必多说,对付使用蜜虫的犯罪也需要蜜虫。一句话,地上的世界也需要蜜虫。 尤其是政府机关,他们希望能有着稳定的蜜虫供给源,需要不是来自地下(译注:原文「里」)社会的、干净的蜜虫。然而问题是无法像养牛一般饲养宿主——至少在地上社会,这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若想要饲养宿主,只要准备食物和安全的环境便可。 问题是,花终究会绽放。若在地上世界饲养宿主,就必须要保证在开花之前处分掉宿主。从两个角度上讲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杀害被饲养的宿主在道德上不成立,而且想要随心所欲地饲养如猛兽般危险的宿主绝非易事。 据说曾经有东方的王国里的一位实业家召集了宿主,不顾国内因危险而反对的声音,由国家出面对其进行培育,最终导致了与因宿主问题而大伤脑筋的南方诸国的极为严重的外交对立,并发展为战争。而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战争双方都大量使用了蜜虫。 不知何时,在官僚身边便构筑了一边严格管理蜜虫交易者却一边默许其行为的奇妙平衡。 其结果便是,那里提供的蜜虫最为廉价——因为不必肩负有关对待宿主的责任。 “没错。在你滞留的期间内,就让你帮我挣点零花钱吧” 鲁卡仿佛在战斗中掐算时机一般,慎重地组织话语。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提问。接下来该你回答我了” “是呢……” 她的表情比起是在思考问题,更像是小孩子在想着某个恶作剧。 “我说找人就是指寻找人。不过找的不是人而是宿主。听说那个人在这座城市里” “是熟人吗?” “不是” “那,是仇人?” “也不是。只是偶然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传闻,完全是陌生人” 这时,鲁卡才开始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不论对于宿主来说还是对于人来说,这都是相当怪异的行为。 “找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想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只是追寻着足迹调查而已” 话语扑朔迷离,令人费解。莉迪一脸愉快地看着冥思苦想中的鲁卡。 “追寻一个毫无瓜葛素不相干的人?” “没错。从那个人出生起直到现在” ——从出生起。 莉迪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并不认为有多重要。 但这足以令鲁卡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 装作平静需要耗费相当大的体力。胸口仿佛被钢丝网勒住一般苦闷、疼痛。仅仅为了不让气息慌乱便已竭尽全力。心脏的鼓动在耳边回响。 从出生起。对于宿主来说,这一句话是多么地沉重。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花有一个特性。 成为宿主的人在变成宿主的那一刻起,就会丧失全部的记忆。 习得的知识和技术不会忘记,但自己是谁,自己的身边又有谁,会忘得一干二净。 ……对于花来说是捡了个大便宜。骨肉的亲情有时会成为无比坚韧的锁链,但若失去了记忆便不会被情所缚,完全听任花的摆布。外表虽未变,但里面已判若两人。 “……你为了什么而追寻他人的人生?” “兴趣罢了。就像打发时间一样。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听到莉迪过于意料外的回答,鲁卡不由得呆住了。 不说别人,莉迪自己在成为宿主之前——也应曾是真正的莉迪。不,应该说正因如此,才会对成为宿主之前的事情毫不在意。 稍微有些不爽。 宿主曾身为人类的证明。他们和她们的过去有着相应的重量。用轻率的心态与之接触,就算是宿主本人也令人不快。但就算因宿主的行动而恼怒也无济于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心情很是不痛快。 不过现在,有件事情比那个更重要。 鲁卡略一思考。 “那个,你在找的那个宿主,是在这个城市里吧?” “如果情报正确的话” “然后,你要调查包括那个人还是人类的时候——啊,不对。包括那个人的过去” 莉迪一边的眉毛似乎跳动了一下,不过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没错” “你对那个人迄今为止调查到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呢” 一直躺在床上的莉迪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 鲁卡的表情十分认真。 他极其渴望这份情报。如果是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宿主,那么很有可能与鲁卡以后的工作扯上关系,并成为猎物。 那么,就必须要知道。知道后将其杀害。 然而莉迪只是用惊讶的视线望向他。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公开的事情” “求你了,通融一下” “嗯嗯?” 看到鲁卡把头深深低下的样子,莉迪发出一声充满困惑的声音。 “你就那么想知道吗?为什么?” “……我不能说” 鲁卡并没有说谎。 他的确十分想要得到情报,即使遭到怀疑也在所不惜。而没有找借口的原因,则是因为头脑中已经没有供他思考借口的余地了。 鲁卡感到一阵强烈的饥渴。那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感到头晕目眩,甚至想要狠狠咬住眼前这个少年的脖颈。 宿主的过去——宿主曾身为人类的证明。鲁卡的存在之理由。 鲁卡想要的就是这个。 躺在床上的莉迪支起身子。床吱呀地发出声响。 一副在思考些什么的样子的她,终于。 “首先要等到我完成我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你,要到那个时候再决定” “知道了” 鲁卡吐出一直屏着的气。 目前暂且这样就好。 “那么,你在找的宿主是——” “真是性急呢。……稍微等一下,那个” 一边说着,莉迪一边开始在行李中翻找。 然后,取出了一个方盒状的东西。 那是一本皮革封面的日记本。 四 两个宿主 这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间,整座城市都陷入一种怠倦、慵懒的氛围中。 两人走在微风轻拂的街道上。 “没想到会是你认识的人。……你是不是有点太凑巧了” “那倒不至于” 只有苦笑。觉得太过凑巧的不只是莉迪一人。 那个日记本并没有实现原本的用途,而是被莉迪用来记录有关她所追寻的宿主的事情,写得相当详细。 莉迪报出的宿主的名字,是娜塔莎。 据猎花人所知,有着这个名字的宿主城里只有一个人,而鲁卡又曾经与那个人有过一面之交。 说到底,鲁卡与定居在这个国内的几乎所有的宿主都有过一面之交。 放下行李一身轻的莉迪顺便也换了身衣服。不是脏兮兮的旅行大衣,而是烈焰般鲜红的衣服。虽然不知是否与花朵有关,但宿主似乎有着喜欢穿着与自己的花的颜色相搭配的衣服的习惯。 小巧的帽子下面,能够窥见轻柔地舒展开来的假花的叶片。在其之上,紧紧包裹着的绿色的花蕾已经长出来了。刚才明明还只有两片叶子,真是可怕的再生速度。 “对了,你说要去见她,然后要怎样?”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追寻并不是结束。我记录在这个日记本里的作品,只有在见到她之后才能得以完成。就是这样” 果然还是难以理解。 鲁卡唯一能够理解的,是“作品”这一说法无论如何让他感到有些不快。那种仿佛冒渎死者一般挖掘他人的过去的做法可不太好。鲁卡认为,她所谓的作品只有在交到自己的手上的时候才真正具有意义。 仿佛袅袅炊烟一般,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在心中渐渐盘旋。那种感觉并没有足够确实到只要向莉迪抗议就能够消散,但若想不去理会它,就愈是会在意。实在是一股难以名状的讨厌。 “不论是什么事情,都会被时间冲散。比如说,一百年前的六月中,这座城市有多少个孩子吵架了,有谁会记得呢?” 莉迪有些唐突地说出这番话。 对于她仿佛吟诗一般的话语,鲁卡应以沉默。 “所以说,记录是十分伟大的。我们的生命十分短暂。绽放的花朵不会记住我们。所以如果没有别人记住的话,就会永远被忘记” 所以她才会完成“作品”——是想要这么说吗。 但她的话语中并没有太多的悲壮。恐怕是因为她并未感觉到开花换回来的死亡的恐惧吧。 遥望远方的莉迪突然转向鲁卡。抬头望着他的深红色的双瞳中闪耀着光芒。 “怎么样?” “你问我——” 鲁卡发现自己很难用一句话回答清楚。 感情上,鲁卡大致能够理解她所说的话。然而那也就意味着,对于莉迪来说,宿主的一声起始于被花寄宿之前。 从记录一个生命体的角度来看,这没什么问题。但对于鲁卡来说,把成为宿主之前和之后的两部分合 贰 赎罪之夜 一 回忆:逝去宿主开花前一年 先用力挥下,再使劲掘起。 每当手臂上感觉到沉重的冲击时,一阵潮湿的泥土的芳香便扑鼻而来。 仿佛被浇透一般浑身是汗的鲁卡,正在挥动和自己的身高一样长的锄头。 说不定不是在使用锄,而是被锄头牵着鼻子走。 “就是那样,很好很好” 古斯塔夫叔叔明明由自己来耕会更快,却还是听从了鲁卡想要帮忙的请求,严格地监督着劳动。 长年的农活中锻炼出来的强健的身体,以及散发着威严的表情。每当这样的古斯塔夫叔叔抱起双臂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都会让人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但如果习惯了的话,还是能够看出些微的表情上的变化。看来现在似乎是在微笑。 每当挥动几下锄头,古斯塔夫叔叔便会这样夸赞几句。 即便是小孩子,多少也能明白这只不过是为了应付小孩子的客套而已,但依然感到很高兴。 鲁卡来到这个家里,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刚出生便被素不相识的双亲抛弃的婴儿鲁卡,在孤儿院里度过了七个年头。那里的孩子不论大小都十分野蛮,本应负责照顾他们的大人们也会经常乱发脾气,拿小孩子们当出气筒。 所谓人生,就是在垂下的乌云中挣扎着摸索前进,直到死去——那时的鲁卡这样想着。活着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去死的理由而已。 决定被其他人家收养的时候,也认为只不过是受苦受难的地方换了一个而已。 然而,古斯塔夫叔叔没有蛮不讲理地踢打鲁卡,安娜阿姨也会给大家盛一样多的饭而不必向她谄媚。 而且,多莉丝是一个内心纯粹的、最讨厌毫无道理的事情的孩子。仅仅是和她在一起,就会感到内心被净化了一般。 鲁卡一心只想着要融入这个家庭中。 模模糊糊地,鲁卡也知道了自己身上被寄托的希望——当古斯塔夫叔叔年事渐高无法打理田地的时候,需要鲁卡替代他站在那里。 看着鲁卡日趋成熟地帮助务农的样子,古斯塔夫叔叔心中感到十分宽慰,甚至经常会本末倒置地停下自己手头的工作,只是一味地望着鲁卡辛勤耕作的身姿。从培养继任者的角度上看,这也是极为重要的工作。 平整地耕过的田地上,用来种植秋山芋的土畦略显错乱地排列着。空气中散发着掘出的泥土的气味,以及不知从何处漂来的被切断的草的芳香。头上有鸟儿盘旋,正盯着翻土时被挖出来的虫子准备大快朵颐。 胳膊已经累了,再掘五下就差不多了——这时,古斯塔夫叔叔接过了锄头。 “很好,可以了。去歇歇吧” 说完,他便轻而易举地拿起鲁卡拼命用力挥动的锄头,开始整理起土畦。 转眼间他已停了下来,调整略微急促的呼吸,用袖口擦了擦汗。古斯塔夫叔叔的手法极为娴熟,让人难以理解究竟怎样做才能够整理得如此整齐划一。用锄头砌起的土堆,仿佛具有生命一般,形成了极为漂亮的畦。 鲁卡呆望了一阵,但很快认为自己待在那里也只能是帮倒忙,便打算出来。 田地的旁边有一个仓库,这儿也是干农活时的休息处。 阴暗而凉爽的仓库里,多莉丝正在挑选作为种子的芋头。 鲁卡略一犹豫,然后来到多莉丝的斜对面蹲了下来,二人之间隔着一座用芋头堆成的小山。 “又去帮爸爸的忙了吗?” “嗯” 鲁卡回答,没有多在意。只见多莉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鲁卡有些畏缩。 多莉丝长着一头银发的脑袋略微倾斜了一下。 “我的忙就不帮了吗?” 鲁卡一时语塞。 不想和多莉丝在一起。这直白的心情却总是无法说出口。 并不是因为多莉丝欺负他所以不愿意。然而鲁卡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模模糊糊地在躲着她。 多莉丝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的那种态度。 “多莉丝不是一个人也能做吗” 鲁卡临时编造了一个理由,想要避开话题。 “爸爸一个人也能干哦” “虽然这么说没错” 多莉丝不做耕地那种费力气的活。也许是古斯塔夫叔叔不让多莉丝去做。另一方面,她经常会去帮一些小忙。 不管怎么想,耕田的活儿要比挑选芋种累得多,所以才做后者。他想这样辩解,但他明白这样就是在侮辱多莉丝的工作,于是鲁卡便保持了沉默。 前后都是死路一条——鲁卡终于放弃抵抗了。 “知道了。我来帮忙吧” “不用啦已经结束了” 虽然被拒绝,但鲁卡已经坐了下来,刚刚拿起一个芋头——就在这时。 “鲁卡——!去玩吧——!” 声震屋宇的叫喊从仓库外传来,鲁卡不禁缩起身子。 喊的人是拉斯,一名个子矮小、皮肤晒得黝黑的少年,和鲁卡同岁。 这一带的孩子们经常成群结伴地玩耍,相应地便形成了孩子们的社会。 大家都是自出生起便相互认识,故对于后来加入进来的鲁卡自然地便有些生疏。而其中,拉斯则是时不时地会来邀请他。 不过,鲁卡接不接受邀请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就不去了。还要帮地里的活” “这样啊。真不容易呢” 拉斯略显失望,但很快便跑开了。 社交性格的拉斯有着众多的朋友。只要去经常游玩的地方,永远不愁没有玩伴。 “为什么不去呢?” “多莉丝不也在帮忙干活吗” “已经结束了哦” “不是那样的……” 多莉丝的目光中明显有着怀疑的神色。 应该不是在敷衍吧。只是不愿进一步追究罢了。 对于鲁卡来说,与同龄的孩子玩耍要比干农活还要棘手。因为总是会想起孤儿院时的事情,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在封闭的建筑中,四面楚歌,无人为伴。暴力如同家常便饭,不擅打斗的鲁卡只能是一味地遭到欺凌。 然而,鲁卡的世界发生了变化。继续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话,是无法在这新的世界中生存的。他也明白这一点。 “多莉丝不是也不去玩耍吗” 鲁卡试图反击。 这附近的孩子们,当农务繁重的时候都要去家里帮忙。就连学校也配合着这个时期开始休假。不过现在还没有真正开始种地,玩耍的余裕还是有的。 鲁卡是因不愿出门才来帮忙干农活,但多莉丝并不像鲁卡那样惧怕与人打交道。 多莉丝轻轻歪起头,仿佛田地里吃虫的小鸟一样,一头银发随之晃动。 “那,就和我一起玩吧” 随后说出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你说的玩,就是编笼子啊” “不是很有趣吗” 家里的土屋中,最不缺的就是编笼子的材料。屋子里堆满了干燥的藤蔓。 虽说不至于只靠种田就吃不饱饭,但这个笼子也是重要的副业。 不过,这不是玩耍,而是工作了吧。 “要怎样才能编出漂亮的笼子,一边琢磨一边做很有趣哦” “嗯——……” “你看,这儿又弄错了” 多莉丝一有空就会编笼子。在农闲时期,一编就是一整天。 而且,已与编笼子相同的热情,偶尔会找鲁卡一起编。 闲来无事时,鲁卡便只好陪她一块编,但这种精工细石的活儿却实在与性格不合。 帮助务农时,古斯塔夫叔叔会先让他去做,然后指出错误和需要改进的地方。鲁卡比较喜欢这种方法。 与之相对地,多莉丝从头到脚手把手地教的方法略显麻烦。 而且,会自然而然地在近距离与多莉丝相对而望,这总是令他不自在。 “我比起编笼子,更喜欢抡铁锹和锄头” 听到鲁卡的感想,多莉丝摆出一张苦瓜脸。 “哎呀,你们在编笼子吗?” 突然,从身后传来声音,鲁卡差一点跳起来。 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睡衣上搭了一件披肩的安娜阿姨。 安娜阿姨虽然年纪并不大,但齐整的头发中却已混有几丝白发。她是仿佛春日里温暖的阳光一般温柔善良的人,似乎一阵北风就会把她吹走。 “妈妈!” “阿姨!今天起来也没关系吗?” “嗯。天气也暖和,身体状况也不错” 两个孩子都叫了起来,声音中除了高兴更多的是担心,但安娜阿姨却是满面笑容。 并不是说她的身体生来虚弱,只是病魔接二连三地唯独对她青睐有加。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不得不躺着休息的安娜阿姨,她能够起身下床一事对于孩子们来说既高兴又担忧。 安娜阿姨靠着土屋的门框坐下来,缓缓拿起一缕藤蔓。 “工作没关系吗,妈妈……?” “没关系的。偶尔不干一点活的话,怕是要忘记怎么编筐了” 这样说着,瘦得干枯的手指开始敏捷地活动起来,灵活地穿梭来往着。 伸进去又系紧,从左向右,藤蔓逐渐咬合成一个整体。 在二人的注视下,安娜阿姨很快便编织好了一个碗大小的筐。 “差不多就这个样子吧” “呜哇——” “好厉害——!” 虽然只是很小的作品,但多莉丝的成品与之相较仍显稚嫩,而鲁卡做的东西则完全无法相提并论。鲁卡将其拿在手里,即使稍微用力,编织好的筐仍稳稳地维持形状,仿佛藤蔓一开始便长成了这个样子。 “妈妈,要怎样才能编得这么好?” “因为习惯了吧。做了好多好多。做底面的时候,稍微错开一点,上面的部分就全部歪掉了,所以一定要做好形状” “那个、阿姨,我的呢?” 鲁卡将自己的成品拿到面前。只有这时候才会拿出干劲来,真是个势利的家伙。 安娜阿姨看到鲁卡的成品便面露难色,但依然一点一滴地传授着技巧和经验。 终于要差不多编完一个的时候,门刷拉一声被打开,一股土壤的味道随之飘进屋里。 “啊、叔叔,您回来了” “哦哦” 古斯塔夫叔叔回来了。 把扛在肩上的锄头立在门口后,古斯塔夫叔叔便走到安娜阿姨的身旁。 “安娜,不是让你好好睡觉了吗” “偶尔干一点活也没关系吧” “不行。你可是昨天才退烧的” 安娜阿姨虽然面露遗憾,但没有多说什么,在抱着双臂的古斯塔夫叔叔的催促下回到了卧室。 土屋里只剩下两个孩子。 “都是我的错” 猝不及防地,多莉丝嘀咕了一句。 她凝望着在安娜阿姨的指导下,编得比平常更加漂亮的筐。 “生下我的时候,妈妈就得病了……然后就一直……” 在脑袋理解那番话之前,身体便因其中流露出的不同寻常的气息僵住了。 大家都是好人,家庭也十分温馨——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如人所愿。 多莉丝似乎怀有巨大的歉疚,而且并没有对双亲表露出这种情感。如果安娜阿姨知道了的话,恐怕会感到悲伤吧。 虽然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但多莉丝把对父母保密的事情告诉给了自己听,这一点对鲁卡而言更加重要。 鲁卡明白这是一个秘密,不会对外张扬,而是为了多莉丝和安娜阿姨而保持沉默——恐怕她是确信了这一点之后,才告诉了鲁卡的。 虽然远远不及压在多莉丝心头上的歉疚,但鲁卡确实感受到了这份信赖的沉重。 “虽然请医生看过了,但我知道的。我们买不起很贵的药。所以,我要编出许多许多的筐。那样的话,爸爸就一定能给妈妈买药了” 这样说完,多莉丝再一次开始编筐。 鲁卡终于明白了多莉丝为什么不出去玩,而是一有空就做这些活计。 小孩子能够做的终究有限。但即便如此,仍要尽力而为。 “……我也,来编筐吧” 听到这个地步,鲁卡也坐不住了。 扑通一声坐下来,终于拿出认真劲儿开始编织了。 看到鲁卡用比平常快了许多倍的速度在编织,多莉丝突然靠近他的身边。 “谢谢” 她露出温柔的微笑,几近哭泣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好近! 鲁卡差点跳起来。 总觉得不能直视多莉丝的面庞,只好低下头移开目光。感觉浑身发热,心跳飞快,仿佛在田地里劳作一般。 多莉丝仿佛注意到什么一般,突然弹开一般从鲁卡身旁离开。这次,两人之间则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总有一种看到了奇怪的东西的感觉,两人互相望着,却无法看到对方的眼睛,终于二人开始继续编筐。 后来才知道,这一带地域有着一种古老的风俗,只有女儿的鳏夫或像安娜阿姨一样只生下女孩子而没有男孩子的家庭,都会领养一名孤儿男孩,然后等长大后把女儿嫁给男孩。 至于为什么选择领养孤儿而不是把女儿嫁到其他人家里去,恐怕是出于可能会让女婿的家族把自家侵吞的考虑吧。 多莉丝对此了解多少,鲁卡不得而知。 然而,恋爱和结婚是少女们永恒的心事,想必多少也是有些察觉到的。 一想到现在是自己义弟的鲁卡以后就要做自己的丈夫了,有时就会突然地在意起鲁卡,心中一直有着这种朦胧而复杂的情感。 而此时,鲁卡也多少察觉到了多莉丝的心意,他的内心也充满了不安稳的感觉。 在这一天,鲁卡终于多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和多莉丝在一起。 自己和这种“不安稳的心情”实在是合不来。 就这样,两人静静地编织着笼子。 手指的穿梭间,藤蔓发出嗤嗤的摩擦声,似是轻笑。 二 回忆之种 冬日渐至,天气渐寒,而这一天却是格外地冷。天空中,下午的太阳看起来十分遥远。 人们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在街道上行走着。鲁卡也是人群中的一个。 即便是宽阔的道路,两旁的建筑也为了对抗严寒而建造得十分坚实,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甚至感到了一丝压迫。 没有家人的鲁卡,流浪到了这座葛兰市。当面临不得不独自一人生存下去的状况的时候,明明有其它众多可以选择的工作,可他满脑子都只想着要当铗。 从开始工作起,已过了数年。他心里清楚,这份工作不会长久。 对于宿主来说,杀人如同扭断婴儿的手臂一样轻而易举。虽然现在已熟悉了工作,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因大意而葬送性命。毕竟,定期饮用蜜虫的工作,就等于是在用自己的寿命换钱。 但不论如何,什么时候自己 不干这一行了,就说明自己已经死了,鲁卡这样想着。 ——才不管那些。我来到这个世上,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是属于宿主的。 今天也有重要的工作。一想到这些,忧郁的心情便会一吹而散。 鲁卡气运丹田,绷紧了身子。 娜塔莎居住的庭院座落的住宅街不知为何十分宽敞,给人一种闲散的印象。反正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再往前走也是什么都没有,,最多只会遇到住房的佣人和差遣人,以及巡逻的警官。拜此所赐,可疑人员很容易辨认出来,安保效果极为出色。偶尔会见到马车和汽车驶过。 刚刚拐过一个十字路口,鲁卡便遇到了两名宿主。 “咦” 莉迪和娜塔莎正手挽着手走在路上。 莉迪穿着破旧的旅行大衣,背着背篓,和最初遇到她时的装束一样。只不过背篓里空空如也,只系着用来固定行李的绳子。 娜塔莎姑且穿上了衣服,但那实在称不上一件像样的衣服。从上到下只有白一种颜色的衣服完全彻底地突出了身体的轮廓,称不上袖子的袖子随风飘荡。衣服上开有若干个几何形状的孔洞,从中露出后背和腹部的肌肤。在那之上,几颗纯白的装饰纽扣似乎用蜘蛛丝系上一般挂在上面。虽然只是猜测,不过那些闪闪发光的似乎是宝石。 这身打扮绝不会让人误以为是参加晚会的贵夫人,但也难以形容成卖春女。倒有几分像是一个发狂的前卫艺术家喝高了之后设计的服装。 考虑到娜塔莎的“用途”,说不定这种服装才更适合她。以前曾看到过娜塔莎从主人那里得到的衣服,而今天穿着的衣服在那些当中算是比较正常的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绝不能穿着出门的样式。 “哎呀,鲁卡,今天也是来见我的吗?” 娜塔莎打招呼过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高兴,但这并非因为见到了鲁卡。 “怎么,今天是出门吗?” 实际上鲁卡清楚她要去哪里,但故意装作不知道地询问。娜塔莎的工作确实是一直待在庭院里,但必要的话偶尔也会得到外出的许可。 听到鲁卡的问话,她绽放出炫目的微笑,头顶上白色的假花随之轻微晃动。 娜塔莎的目光中,满是对光明前途的希望与期待。 “是旅行前的准备。明天就要出发了” 让花绽放是宿主最主要的目的,也是无上的喜悦。为了开花而踏上旅途,没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了。 娜塔莎今天出门上街购物的事情,是由她的主人告诉了猎花人,然后通过黑衣男子传到鲁卡的耳朵里。虽说事到如今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鲁卡仍然为了监视而决定与之同行。 “那,莉迪是帮忙拿东西吗” 看到莉迪背上的背篓,鲁卡这样问道,但她摇了摇头。 “我只是背着而已。正好我打算换一个背篓,这个旧的就给娜塔莎了” 虽然不一定非要用背篓,但宿主踏上旅途,需要一个能够搬运大量物品的手段。 当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食物。而且马车和列车大都会拒绝宿主乘坐,再加上越往南边去越难以遇到人,所以只能自行搬运。 对于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使的宿主来说,背篓可以说是一个合理的选择。既然是步行,那么连一些马车难以通过的崎岖山道也能够通行。 “对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收住宿费的。你不在施疗院,就只好出来找了” 鲁卡回答,同时瞟了娜塔莎一眼。 宿主之间也会交换情报。鲁卡在宿主面前一直自称是卖蜜虫的人。即使他表现得比较主动,宿主也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只给组织缴纳定金,仅与流浪的宿主做生意的独行蜜虫商人也有不少。他们基本上有利于宿主的生存,因而容易获得宿主的好感。 而且,蜜虫商人这一虚假的身份,也能像这样成为来见面的借口,颇为方便。 “等我们买完东西之后再给你行吗?” “那就在买东西的路上路过就可以了。我也跟着你们一块去” 听罢,莉迪瞪大双眼,抬头望向鲁卡。硕大的花瓣仿佛帽檐一般在脸庞上落下影子,红宝石一般的双眼闪闪发光。 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拒绝,而且也有了得以同行的好借口,鲁卡暗暗放下心来。 娜塔莎半是无语地耸了耸肩。 “鲁卡真是怪人呢。我在旅途中也和卖蜜虫的人打过交道,可他们看我简直就像是在看牲畜一样” “娜塔莎的身份又不是在我之下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明明在利用宿主做生意,对待宿主却相当讲究” 娜塔莎的语气中没有太多对鲁卡的赞扬,而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这令鲁卡无比欣慰。他已许久没有感到如此害羞了。 ——能够理解宿主的只有我而已。 宿主被人疏远,遭人蔑视,经常被排挤出人类的社会。只有自己才真正在为宿主着想——鲁卡一直如此坚信着。 “做生意和个人的想法不是一回事” 看到鲁卡有些腼腆的样子,娜塔莎报以苦笑。 “真是个怪人” 不知为何,莉迪一直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娜塔莎。 葛兰市最为热闹的地方,恐怕要数开始开采金矿之后诞生的新型商业区了。 以大型的露天市场为中心,各式各样的店铺比比皆是。这里是一个经常人群混杂的地方,但背着巨大的背篓、服装奇异、头上开有花朵的异样的一行人,却遭到了周围人群的躲避,因而得以畅快通行。 “有一个好心的提行李的人真是帮大忙了” 似乎对周围的视线毫不在意的娜塔莎咯咯笑着说道。 现在,背着背篓的人是鲁卡。不知为何满脸不高兴的莉迪硬是将背篓塞给了他。 “你居然说这个和贩卖花瓣的危险店铺有关联的有前科的犯人‘好心’?” 走在旁边的莉迪冷冷地丢出的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中要害。 毕竟,像这样跟在娜塔莎身旁也是工作的一环。 “你说得好过分啊。我可不是那么危险的家伙” 红宝石般的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有前科这一点倒是不否定呢” “我从没被警察抓过” 对于冷静的指摘,鲁卡挺起胸膛回应道。 猎花人委托的工作,以及藉由猎花人的蜜虫交易。 以报酬为目的的习惯性杀人,以及管制药物的非法购入、非法持有……嘛,放到法庭上判决的话,差不多够判三次死刑了。 然而,即便是在应对宿主的政策极为宽松的北方各国,宿主仍然被视为驱逐的对象。因此,只要没什么大碍,对杀害宿主一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果动静太大,给普通市民造成额外的影响或伤害的话,猎花人就要被问责。反过来说,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受到追究。 而蜜虫则是因为违法行为过于普遍,而使规定变得有名无实了。只要稍微踏足黑市,就能够轻而易举地买到蜜虫。 “那就不是有前科,而只是个罪犯呢。说成无法无天的人更合适一点” 莉迪一副闹别扭的样子干脆利落地说道。 “原来如此,确实说不上是好心呢” 引人注目的一行人一边闲谈一边向远离食物的方向走着。 “你们不是来买东西的吗?” “是要买东西。最多的东西最后再买” 三人小组中,打 头阵的是拿着城市地图的娜塔莎。 “那,要先买什么” “稍微等一下。……嗯——、唔——、啊——……” 回过头来,娜塔莎已经完全扑在地图上了。 维持着那个姿势,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颤动着双手。 “迷路了吗” “看、看地图真是不容易啊” 娜塔莎用略有些发颤的声音兜着圈子说道。 “迷路了吧” “哈呜” 拿着地图的娜塔莎直流冷汗——而莉迪则从下面把脑袋插进二者的中间。 莉迪望了望周围的建筑,再看了看地图,终于, “把地图顺时针旋转一百二十度” 给出了一个不是很靠谱的建议。 一直生活在庭院里的娜塔莎,以及刚来这座城市不久的莉迪。询问问居住在这个葛兰市的鲁卡应该是最合理的选择。然而,两位女性却看着地图,开始了煞有其事的讨论。 而且,讨论的内容也是令人啼笑皆非。 “不对!你看那边有树木,所以应该再往左一点……” “地图上哪有树啊!” 两人的讨论逐渐变得白热化,而可怜的地图只好在二人手中被头晕目眩地不停旋转着。 “那个……你们要去哪里,由我带路就可以了……” ““给我先安静一点!”” 在二人异口同声的呵斥下,鲁卡只有闭嘴的份。 最终,花了三十分钟走过原本只需数分钟的道路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最初的目的地。 那里看上去可不像是一个卖旅行装备品的店。 从外面的装饰看,像是一个精致的杂货店,门口的看板上写着“辛克雷亚饰品店”。 面向普通市民,出售并不昂贵的随身饰品。 出入口对于背篓来说似乎显得过于狭窄,但还是想办法挤了进去。进入店内,一股金属的味道扑鼻而来。 用铜铁切削成的、或是用野兽的牙齿或指甲制成的各种首饰和腕带如同一串串铃铛一般悬挂在棚顶上。因为是金矿之都,有不少饰品都使用了金子。 对于无心打扮的鲁卡来说,这里让他感到不甚自在。在里面,中年的店主正在进行某种惊喜的加工。 “这儿是什么地方?” “看了不就明白了” 看到疑惑的鲁卡,娜塔莎皱了皱眉。 “是小莉迪要买东西。我问她要不要什么东西作为背篓的回礼,她就说要到这儿来” 莉迪早已开始挑选商品了。 娜塔莎也开始浏览起饰件来,但她似乎并不打算买什么。 总的来说,宿主并不追求身上的饰品。 然而,既已生活在文明社会,就不能不学会打扮。如果天天穿着溅满鲜血的衣服走在街上,早晚会招来警察。穿成流浪汉的样子也只会引人注目。 就算不刻意追求打扮,至少也要穿得像点样子。不过,把这个原则贯彻到何种地步,就因宿主而异了——而且相异极大。 鲁卡以为要等很久,但莉迪很快便回来了。 “莉迪,已经挑好了吗?” 娜塔莎颇感意外地问道,莉迪点了点头。 她拿在手上的,是雕刻有一朵小花的金首饰。花的中间镶嵌有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 “有花朵图案而且带有红色的就只有这一件” “那就没办法了呢” 娜塔莎欣然表示理解,刚想要发出呻吟的鲁卡只好把话吞回肚里,悄悄地皱了皱眉。 莉迪挑选那件首饰的理由,鲁卡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但同为宿主的娜塔莎却似乎很快就明白了。 虽然或许只是不起眼的事情,但果然宿主的行为是无法被人类理解的——每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便感到有些难过。 正当鲁卡这样想的时候,莉迪把那件首饰递到她的面前。 “正好,你就帮我买了吧” 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一边是鲁卡,一边是一脸坦然地望向他的莉迪。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眨眼三次的时间。 “有什么关系嘛。在这种地方,就应该由男生买给女生的哦” 娜塔莎露出恶作剧般、却略显执着的笑容,站到了莉迪一边。 这应该与两人是不是宿主没什么关系——纯粹只是因为这两个家伙太奇怪了。 “你不是要娜塔莎给你买吗” “不过,在旅途中钱是很重要的。而且还有别的想要的” “我说你啊” 看着一脸坦然的莉迪,鲁卡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你为什么想要首饰?” “不为什么。衣服虽然有几件,但首饰却是一件都没有呢” 莉迪回答。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视线却稍稍移开了一点。 能够得到零花钱的娜塔沙姑且不论,四处周游的莉迪在金钱上恐怕没那么富裕。反正自己又不心疼钱,如果这样能够加深和莉迪之间的关系的话,也算是对以后工作的一种投资。 “……真没办法,就给你买了吧” 听到这句话,莉迪整个表情焕然一新般明亮起来。 在近距离直视的鲁卡感觉自己的思绪正在逐渐远去。她那如同阳光照射下湖面上的光辉一般鲜明强烈的笑容,与之前平静坦然的表情之间的落差显示出了巨大的威力。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鲁卡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挠了挠头。 对方可是宿主。虽然不会抱有奇怪的想法,但即便是鲁卡,看到一个女性姿态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动摇的。 鲁卡转过身背对略微歪着脑袋的莉迪,向店主说道。 “和昨天的地方不一样呢” “因为这边要近一点” 和昨天的黑市商业街完全不一样,这边的贩卖所位于人潮拥挤的街道上。 虽然听起来可能令人难以置信,但表面上这家店就是一个普通的花店。然而一旦有宿主来访,这儿就变成了假花的中介所。 店里陈列着装在桶中的五颜六色的各种鲜花,花朵的香味、超市中发酵的植物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那,就摘一半吧” “嗯” 莉迪点点头,然后没有抬起头,而是将假花伸到鲁卡面前。 一阵媲美周围的香气的清凉的芳香飘入鲁卡的鼻腔中。 “嘛啊” 身后的娜塔莎显得有些兴奋。 “……你是要我摘吗” “拜托了” 鲁卡观察着薄如蝉翼的花瓣。在近距离看,花瓣比想象中要大一些,尖端生有褶皱。 “这个只要普通地拽下就可以了吗?” “你到底是不是卖蜜虫的?” “不,那个……因为大家都是自己摘的,我不是很清楚” 他实际上并没有碰触过假花。 向宿主索要假花的花瓣或叶子的时候,她们大多都会自行摘下。故如此般被要求摘下是第一次。 “花瓣没那么脆弱,用力拉也不会断掉的”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小心翼翼地碰触花瓣,感受到了些微的热度。 那是有血液流通的触感。普通的花是不可能有的。 他轻轻抓住一片花瓣,微微拽了拽,果然如她所说,相当结实。他又拽了两三次,确信没有问题之后,便用力一口气拽了下来。 “……” “疼吗?” 莉迪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鲁 卡有些担心地问道。娜塔莎用手捂住嘴望着眼前的一幕。 “不疼……没关系的” 看上去并没有忍着疼痛的样子,于是鲁卡便继续摘取花瓣。 两片、三片、四片。每当摘下花瓣时,莉迪的身子都会微微随之一震。 “好了,这是最后一片” 摘下右半边的花瓣后,莉迪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抬起了头。相视的二人之间几乎没有多少距离。 她的表情仿佛风平浪静的海面一般,这反而显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在竭力隐藏起什么一样,但鲁卡无法看穿水面下的真实情感。 “那,阿姨,就这些吧” “好嘞” 打理花店的老板娘生气十足地接过花瓣,从她的动作中感觉不出犯罪行为背后的黑暗。 然后,她便进入了店内深处。虽然说是当着面摘取的,但仍需要鉴定一下作为蜜虫原料的新鲜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便支付了金额。 “呐,鲁卡” 等待的时候,莉迪问道。 “昨天见到我的时候,你说过这个孩子很漂亮吧。那是说和别的宿主相较而言吗?” “啊啊……嘛,差不多吧” 他下意识地回答道。这个孩子指的是花朵。 莉迪说过,花很重要。由此可摧测出,花朵被人赞美便会感到高兴。可偏偏是赞美花朵而让莉迪开心……这算不上是多么愉悦的事情。 “怎么个漂亮法?” “色泽亮丽吧。花瓣也成形了,明明那么多却排列得很整齐。不少假花的花瓣长得都很乱” “是吗” 鲁卡漫不经心地回答,而莉迪却显得相当满意。 鲁卡并未对莉迪抱有期待。 她已经完全被花占据了。鲁卡也是在这基础上与她打交道的。这样想起来要轻松得多。甚至说,正是这样的宿主,才不得不去拯救。 就算在她临死前被怨恨也好。 就算知道得不到她的原谅也好。 三 袭击 理所当然地,猎花人经常搜集有关宿主的情报。 所以,不论是想招为兵员,还是出于个人兴趣而饲养,只要是想要得到宿主的人,首先都会去找猎花人打听。猎花人也会在中间周旋一下。如果擅自把猎花人盯上的目标当成自己的东西的话,就相当于把对方的猎物抢了过来,也就是说从道理上讲,不经过猎花人的中介是很危险的。 从猎花人的角度看,贵重的猎物当然不能拱手让人。所以就会收取中介费。这样一来,就算宿主逃跑了,自己也没有损失。 那么如果没有逃走的话会怎样呢?饲养宿主的人就会将其卖给猎花人。当花成熟之后,宿主早晚会走,终要丢失。若宿主把自己离开的日子告诉了主人,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 这天夜里,娜塔莎仍然在庭院内指定的席位吃了一顿豪华大餐。不过其中有一道菜有些与众不同。切成薄片的肉和应季的蔬菜炒在一起,淋上香料味浓烈的酱汁,似乎是某个遥远国家的家常菜。 为了花,要尽可能地摄取养分。把面前的料理一个不剩地吃掉,这对于宿主来说是很平常的。 第一次吃到的菜,而且味道十分浓厚。 所以并没能尝出味道上细微的不同。 食用完毕的娜塔莎早早地入睡了。屋子的庭院中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块草木生长得格外茂盛的地方。那儿就是娜塔莎的床。只有那块地方,是谢绝任何人入内的。从外面看去,只是一块草木繁盛的地方。 仅有的一点财产也放在了这里。来到这个屋子后得到的多余的金钱也在这里。加上购物时的找零,这些足够作为路费了。不够的话再卖几片花瓣就好。 而今天,这儿多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硕大的背篓里,装满了能够长时间贮存的食物。 娜塔莎充满爱意地抚摸着旅途的干粮。 明天,就要为了让花绽放而踏上旅程了。 娜塔莎沉沉睡去,梦中她的花朵快活地绽放开来,五彩纷呈。 过了不知多久,听到了从黑暗中传来的细微的声音。 来不及思考声音的本质,身体抢在大脑前已作出反应。紧张感如闪电般驰遍全身。 卧在地上的她撑起四肢,跳了起来。 “唔、咕……” 仅仅是略微迟了一拍,右脚上便传来一阵烧灼般的刺痛感,娜塔莎不由得发出一声算不上惨叫的悲鸣。 是箭。 方才双手和左脚待着的地方也插上了箭。右脚虽然没有击中要害,但如果再晚一瞬的话恐怕就会被切断筋腱,完全无法动弹了。 娜塔莎在黑暗中透过树丛的缝隙观察。月光极为微弱,但对于宿主来说已足够看清。 数个人影包围了她的就寝地,而且正在靠近。 他们中没有人拿着弓。射箭的人仍然藏在别的什么地方。 为什么?她想这样叫道。不是说只要待在这个庭院里,就绝对安全吗? 门卫在干些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人侵入进来? 唯一明白的是,这些不速之客正打算取自己的性命。如果是强盗的话就不会来她这里,而是直接奔着屋子去了。 ——驱逐特务……!?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全身仿佛燃烧一般变得火热。 那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说这个地区的驱逐特务都是一天到晚混饭吃不干正事的家伙吗? 北方的诸国仅仅是为了给南方诸国摆样子看才在军队中安排了驱逐特务一职,实际上他们完全不工作,宿主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乱子是不会出动的。这样的家伙们为什么会在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来? 不,现在可没空悠闲地思考那些问题。 花被盯上了。 身为宿主的自己被盯上了。 他们是想要夺去花,夺去它的生命。这绝不能允许。 然而,与焦急的内心形成对照的,是极为软弱无力的四肢。用不上力气。 她咬紧牙关,拼命想要移动身子。难道说箭上涂了毒药吗,娜塔莎猜测。她完全没有怀疑刚吃的晚饭。 四肢的麻木感转化为想要夺取花的性命的恶意而鲜明地浮现在眼前。娜塔沙愈发感到愤怒。 “我要……让花绽放。谁也、别想、拦住、我……” 喃喃自语的娜塔沙慢慢撑起身子。此时,正面的人影似已看穿她的动作,迅速向她靠近。 ——好快! 这绝不是普通人会有的速度。那人的脸上浮现一丝丝鲜红的脉络,仿佛被割裂一般。 她依稀记得,驱逐特务大多都是使用蜜虫的人。 给这些公务机关使用的蜜虫都是精心调节过药效和作用时间的、将副作用降低至最小的高级品。这些袭击者喝的则是在黑市广为流传的、完全不顾对身体造成的负担的廉价的粗劣品。不过娜塔沙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眼前的家伙发出粗犷的叫声,举起长剑挥下。划过空中的剑发出啸叫,将被切断的草叶卷起。 千钧一发之际,娜塔沙躲过逼迫至前的银色的杀意。本来的话能够趁着大幅度攻击的破绽轻松将对手的脑袋拧下来,但现在只能踉踉跄跄地撞在旁边的树干上。 袭击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看上去不像是雇佣兵或军人,体格也普普通通。说白了就是一个恶棍。那家伙将剑举至身旁,然后横向挥下,打算砍下娜塔沙的头。 娜塔沙尽可能地低下身子,弯曲双腿,沉下腰部。 随着头发一阵飞扬,身后的 树被齐刷刷地砍断。 这次娜塔沙抓住了机会。她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腰部爆发,拼尽全力挥出手臂。 拳头深深扎进男子的侧腹。折成两段的男子当场气绝身亡,飞入不远处的花丛中。 被砍断的树在娜塔沙的身后倒下。先是几声小树枝断裂的声音,然后是一声重重的撞击声。 接着,是飞跨过树干,向这边靠近的两个身影。 “呜!” 脚没有跟上转过去的身体,娜塔沙跌坐在地上。 从略有些高的树桩两旁,两个刀刃飞速袭来。 躲不开了。做出如此判断的娜塔沙将剩下的力气全部注入双臂的肌肉中,伸出左臂。 从左边飞来的剑穿过左臂,停了下来。 娜塔沙咬紧牙关忍住剧痛,同时将精神集中于右方的攻击。她看准攻击的时机,伸出右手擦过剑身,从上面抓住握着剑柄的手。 然后将其捏碎。 手用不上力气,没有至于捏得粉碎,但至少断了几根手指。袭击者松开手,发出不成体面的惨叫声。 娜塔沙在剑掉落地面之前将其握住,然后劈向将剑刺进左臂的袭击者。转眼间头就被切下来,短了一截的骨瘦如柴的躯体倒在地上。 她不顾出血,将刺进胳膊的剑拔了出来。疼痛钻心不止,但她只有忍受。如果在这儿倒下了的话,花就完了。 随着沙沙的摩擦声,又有一个人站到了她的面前。 娜塔沙单手握剑,望向那个人。 体格虽称不上高大,但身体历经锻炼,硬如钢板。带有一丝铅灰色的红发,在朦胧的月色下仿佛倒立的刀刃。他的脸上也浮现有赤红的叶脉。 银鼠色的双眸仿佛在废弃屋子的一个角落里落满灰尘的玻璃珠一般,反射着暗淡的光芒。 “鲁卡……?” 惊愕的一瞬,娜塔沙停止了动作。 然而,同样回望着娜塔沙的鲁卡,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武器。 “死了多少人?” 鲁卡问道,黑衣男回望向铗,清点人头数。 “两个。本来想就死一个的” 活着的人里面,有一个手受了伤,满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剩下的铗正在遵从黑衣男的指示搬运两具尸体。由于死得太过突然,铗们都惊呆了。 极端地说,就算铗们全都死了,黑衣男也不会在乎。只要能让宿主受到哪怕一点伤害,都足够他将其打倒。然而今天不太一样,剩下来的人还要参加明天的工作。 黑衣男用比黑夜还要暗的眼睛审视着情况。他谨慎地度量着,要花多少钱才足以抑制住他们内心的恐惧。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的鲁卡,因指尖传来的麻痹感而回过神来。 ——嗯……差不多了吗。 他紧握拳头又松开,确认手臂的力量。 蜜虫的药效已经过去了。 实际上算上这次,鲁卡已经两次将蜜虫换为更强效的配方了。由于身体已经习惯了原来的作用效力,所以不得不提高药效。 而如今,使用蜜虫后出现了麻痹的症状。这是危险的征兆。 药效愈强,对身体的损伤愈大。然而鲁卡仍然继续战斗。 “为、什么……” 断断续续而颤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是娜塔沙。她正在哭泣。 倒在血泊中的她全身被划开许多处,一些被削下整块肉的地方已经流不出血了。一般人的话早已失血过多而死了,但她仍留有哭泣的余力。 眼中流出的泪水在朦胧的月光的照耀下,发出生命燃烧殆尽时最后的一丝光辉。泪水滴入血泊中,将暗红色略微稀释了几分。 她不停地抽泣着,流下悲痛与悔恨的泪水。她恨自己没能将花的生命延续下去。 一旦宿主死亡,花便会开始最后的挣扎,试图让自己绽放。如果是驱逐特务杀死的话,为了阻止开花,他们会立刻浇上油将尸体焚烧。如果是猎花人杀死的话,结尾自不必说。不知娜塔沙是否知道猎花人的存在。 宿主并不怜惜自己的生命,反正开花时都会死去。只是如果让花无故死去,便会像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一样,感到愤怒和悲伤。 “鲁卡,为什么,要做,这样,残酷的,事情……” 心脏重重地跳动。冰冷的血液流遍全身。 他想逃。 可他不能逃。 他没法逃。 如果这时候无法直面宿主,就等于前功尽弃了。 鲁卡跪下来,将动摇的双眼拼命定格。 “为什么,要这样——” “娜塔沙。这,是为了救你” 娜塔沙半是怨恨半是哀求的话语一下子停住了。 “像这样活着,为了花而被人饲养,为了开花而死去,我觉得这一定不是真正的你所期望的事情。现在,你终于从中解脱了……” 娜塔沙的脸庞变得扭曲。 “就凭、就凭你那自私的理由!” “这哪里是自私了!被花支配前的你,真的会愿意过这样的一生吗!开花后死亡,现在你只是被花灌输了这种幸福观罢了!” 安静点。黑衣男制止了鲁卡的大叫。屋子的灯已灭,佣人们都已入睡。守卫只是接到了主人的命令而在远方待命,不过闹得过分的话就麻烦了。 可即便如此,鲁卡也难以抑制自己的内心。 当鲁卡因内心的纷乱而感到痛苦时,娜塔沙, “哼、哼哼、哈哈哈……” 开始笑起来,声音十分沙哑。 “……我,真是……笨蛋。大笨蛋……还以为,鲁卡是……了解宿主的人,但完全错了……” 他感到胃液在倒流。 “闭、闭嘴……” 他不愿听到那些话。 然而她是宿主。她被花朵欺骗,她是不会理解的。她是宿主,所以她不会懂了解宿主的鲁卡的内心。 “都是、做梦……心灵、相通、什么的……” 娜塔沙拼命挤出话语,对月亮叹息。 “鲁卡……你早晚、会被所有的宿主、诅咒的……” 鲁卡死命咬紧牙关,似要将其咬碎。 这都是因为花。是花让她这么做的。 内心究竟有多少被花朵占据了呢。没有能够判断的方法吗。 名为娜塔沙的一个存在逐渐褪去了颜色。写满了怨恨、变得僵硬的脸庞,将她对鲁卡的诅咒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一如她临终的那句话。 “混蛋……” 对着虚空,鲁卡低声呻吟。 四 两个猎人 结束了工作的鲁卡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就连脚踩在地面上的感觉也没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路上好像摔了一个跟头。又好像没摔过。 虽然感觉不到寒冷,但穿透了胸膛的空虚感不停地在折磨着鲁卡。 ——为什么我会说出那样的话。 说“成为宿主之前的你并不渴望这样的生活”。 即使被拒绝了无数次,也没有停下来。 面对濒死的宿主,仿佛在找借口一般说着杀死宿主的道理。 其结果可想而知。对于宿主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花。她们的价值观已经被扭曲成如此的样子了。她们根本不会听进去鲁卡的话。 反正她们是不会理解的,那直接杀掉就得了,还废什么话? 走在猎杀宿主的道路上是正确的,想要得到他人的承认和证实——他这 样想。 不过,鲁卡开始怀疑起这一点来。 他感到后背上流下冷汗。这种感觉是……。 ——是什么?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近乎于恐惧的焦虑。 它就追在后面。不声不响,无影无踪。 他想逃走,但逃不掉。恐惧就在鲁卡的身旁,在鲁卡的心中。 仿佛要甩掉什么一般,鲁卡不停地走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在一条熟悉的小巷里。从旁边的酒店传出笑声和怒骂声,同时飘来一阵劣酒的气味。 光藓亭。 “酒啊……本来还想戒掉的呢……” 鲁卡仿佛一只被灯光吸引的飞蛾一般走了进去。 踏入熟悉的店铺内,愚蠢的笑声和餐具的碰撞声一齐向他袭来。 鲁卡穿过酩酊大醉的酒客们之间的缝隙,寻找着空座。 只见那里。 已经来了一名预想外的客人。 “……黑衣服” “哟。一个晚上见到两次,我们还真是有缘份啊” 在混乱不堪的店里,黑衣男独自占据了一张桌子。 没有人和他坐在一起。不论是令人畏惧的一身黑色,还是稍微一碰就会缠上身的危险的气味,都令人敬而远之。 圆桌上摆着五个空酒瓶。 难道说一个人喝了这么多吗。 “我是个酒鬼” 注意到鲁卡的目光的黑衣男如此说道。 黑衣男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一点。虽然看上去很平常,但似乎已经醉了。 这酒量非同寻常。既已知道自己是酒鬼,却还是喝到醉。 黑衣男用有些粗鲁的动作劝鲁卡坐下。鲁卡没有想到拒绝的理由,便坐到了他的对面。 “看到我这么喝酒感觉意外吗?” “那个——” “看你的脸就知道了” 鲁卡心里一惊,因为他心里确实感到有些意外。他的内心被看穿了。 鲁卡一直把面前这个人当作是冷静而精于算计的、披着人皮的死神。看到这种怪物居然在这种地方喝酒,夸张一点说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黑衣男不出声地笑着。 “不管是像我这样的不起眼的猎花人的头领也好……还是王宫里仰头坐着的高官贵人们也好……都是人。是人都会吃喝拉撒,寻欢作乐。这是理所当然的” 被他这样一说才注意到,确实是如此。 然而,黑衣男到底想要说什么。 明明嘴上说着诱人注意的话,眼睛里却燃烧着暗黑色的火焰。 “喝吧” 黑衣男把自己喝着的杯子递了过来。 他将手中的酒瓶几乎倒过来,畅快地向杯子里倒酒。一直倒到略微溢出一点之后,自己便直接对着酒瓶喝了起来。 鲁卡眼前是满满的一杯劣酒。酒似乎相当浓烈,血一般鲜红的颜色让人不禁误以为闻到了血腥味。然而鲁卡还是端起了酒杯。先是小口啜了一些使得不至于洒出来,然后便一口气干了一杯。 他没有尝出味道。 但似乎觉得冰冻的头脑多少化开了一些。 “嗬,看来还挺对你口的嘛” “……尝起来觉得还不错” 听到鲁卡的回应,黑衣男露出笑容。 那笑容仿佛被磨得锋利的刀刃一般刻薄。虽然被酒浸泡过,但刀刃非但没有生锈,反而更加光滑鲜亮。 黑衣男又喝了一口酒。有几滴从嘴角漏出来,滑到下巴滴在地面上,仿佛吐出鲜血一样。 “这次的工作实在是太糟糕了,心情很不好,不喝一杯不解气啊” 他把酒瓶放下,醉醺醺地说出一句话。 “这都要怪你” 然后盯向鲁卡。 说实话,他平时看上去一直不甚高兴,但今天似乎有点奇怪。 “昨晚的工作之后心里一直不舒服。刚才那个简直要命(译注:原文「さっきのがとどめだな」,感谢渡桥泰水的指导)。真是,还不如一个外人演戏来得好看……” “你说什么?” 鲁卡一下子火了。那是他绝不能装作没有听见的、不可原谅的侮辱。 而且对于现在的鲁卡来说,他对娜塔莎说的那些话便是他的全部。至少鲁卡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面对鲁卡的愤怒,黑衣男并没有产生丝毫动摇。 “为了宿主,而杀死宿主,是吗?” 意外地,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嘲讽的意味。 “……没错” 鲁卡回答,但仍然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硬要说的话更接近于使命感。在沉重而冰冷的锁一般的使命感的驱使下,鲁卡才会做出反应。 “我杀死宿主,是因为我讨厌宿主” 黑衣男的思考单纯而明确。 明明有着压倒性的负面感情,却不知为何从中感到一丝美。 “我的家人是被宿主杀掉的。没有路费了,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那只是一个空有蛮力毫无头脑的强盗。我藏起来躲过了一劫” 平静的叙述,与壮烈的内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说出的是讨厌宿主的理由,但从中却读不到一丝对家人的感情、对夺走了家人的宿主的感情。这恐怕不只是因为喝醉了。 “那,是为了复仇才成为了猎花人吗?” 只剩下这个理由了吧——鲁卡这样想着,但黑衣男却笑了。 “复仇?太可笑了。杀害了我的家人的宿主就算因此而多活了一阵,也早就开花然后死去了。应该赎罪的只有那家伙一个人。杀再多别的宿主也无济于事”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之后,似乎是渴了,黑衣男一下子连喝了三口酒。 然后他咧开嘴露出牙齿,笑得很野蛮。 “不过、呢。看到宿主悲惨的死相,我就会高兴得浑身发抖” 鲁卡也有这种感觉。 宿主就是宿主,不是别的东西。这与向所有宿主复仇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明白。这和复仇有什么不一样……” “哼” 黑衣男的鼻子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他没有继续说明,似乎是认为再多说下去也没用。 “我和你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把亲手杀死更多的宿主作为目标……这一点吧。所以你才没有进入驱逐特务队,而是选了这条路吧?” 这一点,鲁卡还是同意的。 头一次——虽说只有很少一点——鲁卡对黑衣男产生了亲近感。 他们都是献出自己的一切来杀死宿主的怪物。 黑衣男再次将鲁卡空掉的酒杯满上。这次倒多了,溢出来的鲜红的酒沾在鲁卡的手上。 “你是颗大有用处的棋子。而同时,我是你要达成目标不可或缺的人。嘛,就让我们到死为止一起加油干吧” 黑衣男伸出了酒瓶。 在灯光下,酒瓶上映射出鲁卡扭曲的脸。鲁卡也伸出被子,在自己的脸上碰了一下。一声清脆的声响,很快便淹没在一片嘈杂中。 哪里不对劲。哪里有些奇怪。这种不协调感一直萦绕在心头。 仿佛要将内心的苦闷咽下去一般,鲁卡一扬脖,将酒一饮而尽。 花不会附在孩子身上。 也不会附在老人身上。 而且大部分宿主都是年轻的女性。 虽然有这种说法,但具体来说到底有着怎样的标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标准,人们了解甚少。对花的认识,在最关键的问题上仍然模糊不清。 鲁卡也是在来到葛兰与猎花人开始打交道之后才得以较为深入地了解花。 花会选择适合成为宿主的强壮的人,在一生中处于生命力最为旺盛的时期的年轻人。在其中,也只有生命力极为优秀的人才会被选中。 就算种子飘落到孱弱的人身上,那个人也不会变成宿主。种子会进入休眠状态,最终枯萎死去。 花并不会一味地大量繁殖宿主,而是选择了高淘汰率的、只诞生出强大的宿主的进化方式。 ……以上的情况,只限男性。 没错,即便是男性,也是有可能成为宿主的。 那么,为什么世界上几乎只有女性的宿主呢? 本来,选择女性的标准也是和男性相同的。然而,有一点是花未曾预料到的。 女性有月经。 在这个时期,生命的脉动会紊乱,仿佛一个静止的天平突然剧烈摇晃。 而其中,年轻的女性,尤其是还没有生过孩子的女孩子,有着为了生育后代而保有的潜在的力量。这种力量的作用十分强烈,会使天平摇摆的幅度极大地增加。 此时,一旦达到了花能够认同的标准,种子就会发芽。 因此,未生育的女性一旦被种子附上,最长不超过一个月,基本上都会发芽。 另外,种子没有必要被吸入人体,而只要沾到皮肤便会附着在其上。 所以防花面具那种东西根本就没有用处,只是基于谣言的民间偏方之类的东西。鲁卡也是到后来才知道的。 五 回想:在逝去宿主的开花三天后 那一天,鲁卡在烤芋头的香味中睁开了眼睛。 在朦胧中注意到了芋头的气味,然后猛地跳起来。 糟了,已经是早饭的时间了,睡过头了——刚想到这里,就发现样子不太对劲。 窗户外面仍是一片漆黑。至少现在还不是准备早饭的时间。 在黎明一片寂静的空气中,火炕里燃烧着的柴火爆裂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清晰。 现在家里只有三个人。古斯塔夫叔叔四天前就为了什么买卖和附近一带种芋的采购而穿上最好的一件衣服出门去了远方的城市,应该会在今天夜里回来。 所以鲁卡才没有拦住要去山里寻找宿主的多莉丝。如果古斯塔夫叔叔在家的话,说不定会直接把多莉丝拽到仓库里关起来。 最近身体不太好的安娜阿姨睡的时间比平常更多。那么,在烧芋头的果然是多莉丝。 多莉丝包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做早餐也是她分内的活儿。然而她一贯都是在“清晨的钟声”响起之后才开始做饭的。 这是吹的什么风?鲁卡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去探查情况。 光从土屋那边发出,毫无疑问是在用火。 轻轻推开从边框漏出光亮的门—— ——只见卷起一阵银色的风。 有什么东西以极为惊人的速度飞扑过来。注意到这一点时,眼前的世界发生了旋转。感觉后背挨了一下,鲁卡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 有人正掐住鲁卡的脖子。是多莉丝。 是多莉丝飞扑过来,把鲁卡按倒在地上。 “哎呀,把你吵醒了吗” 银色的瀑布从低着的多莉丝的头周围倾泻而下。鲁卡只能看到多莉丝的脸。 仅仅是表情不一样,竟能让人的脸庞看上去有如此大的区别。 过于凛然的表情,显示出不屈从于任何力量的强大。 看上去不像是人类会有的表情——至少不是平常的多莉丝会有的表情。 看到银色的头上微微摇晃的两片叶子的一瞬,鲁卡心中咯噔响了一下。 他明白了一切。 脑袋里有一丝麻痹感,仿佛被人用拳头打了一般。 怎么会、难道、为什么、有花。 为什么、现在。明明到昨天为止还平安无事。 看到鲁卡受到冲击动弹不得的样子,曾经是多莉丝的生物丝毫没有动心的样子。 “快说,这个家里都有哪些家人” 陷入混乱时,人类会忘记发问。 为什么多莉丝会问这个问题,我回答了的话又会怎样——在思考这些事情之前,鲁卡的嘴已经擅自张开,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古斯塔夫叔叔出门了,安娜阿姨正在睡觉。 长着多莉丝的容貌的生物一边仔细听着,一边不时地点点头。当鲁卡说完后,它微微笑了一下。 那一定是一阵窃喜的暗笑。在鲁卡看起来,那与恶魔的诡笑别无二致。 “真走运呢。看来不用那么着急了” “多……多莉丝?” “嗬,多莉丝。叫多莉丝啊。名字还不错嘛” 一阵刺骨的冰冷包围了鲁卡。 连名字都忘记了。 这已经不是多莉丝了——他被迫这样想着。 外表是多莉丝的外表,声音是多莉丝的声音,但这已经。 “着、着急是、什、什么……” 把鲁卡和安娜阿姨杀掉之后,从头部开始一口一口慢慢啃食吗。还是只要没有人来就好吗。 听到鲁卡不成话语的疑问,看上去是多莉丝的生物抬头望向远方。 “我要去北方” 北方。听说宿主会在北方生活,直到花开放。 国家之间的纷争什么的复杂的东西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孩子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宿主的习性。 “怎么会……那、阿、阿姨要怎么办啊!” 不知为何,从鲁卡嘴里说出来的,居然是这句话。 多莉丝已经不在这里了。 为了安娜阿姨,为了妈妈,朝气蓬勃地编织着笼子的多莉丝已经消失了。 有一种命悬一线的感觉。 就算是变成了宿主,多莉丝怎么可能会忘记朝思暮想的安娜阿姨。就算不记得了,也总会留有一丝感觉吧(译注:原文「忘れていたって、何か感じるものがあるかもしれない」,求高人帮忙判断一下翻译得对不对,实在是没有自信……)。 然而,多莉丝仅仅用一句话,便将鲁卡内心的希望打得粉碎。 “你说妈妈,是指在那边快要死的人么?” 完全一副置之身外事不关己的语气。 鲁卡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有某种东西碎裂了。 手抽搐一般抖得厉害。 安娜阿姨快要死了,而且还是被眼前的这个人用毫无顾虑的语气告诉的。鲁卡受到了两次冲击,就像身体的正面和后背同时遭到击打一样。 “你、你怎么、知道……为什么、真的?阿、阿姨、快要死了……” “已经没有生命的气味了。如果你是柴火堆的话,那个人还不及蜡烛” 如果是安娜阿姨的话,说不定还能留住原来的多莉丝——这微薄的希望,被轻而易举地斩断了。 此时鲁卡甚至觉得,就连安娜阿姨身患重病,生命垂危的事情,也是寄生在多莉丝体内的花的过错。 阿姨就要死了。多莉丝消失了。万事万物都朝着鲁卡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变化着。这一切都是花的错——鲁卡这样想到。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在山上看到花开的时候,明明什么事都没有。 究竟是哪里不对?是因为动了要去寻找宿主的念头吗? 两眼仿佛被刺中一般感到剧痛,渗出的泪水模糊、扭曲了眼前多莉丝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平静的日常生活,就要在眼前被打破。 他感到 了背叛,感到了抛弃。啊啊,这已经不是多莉丝了。这是花,是花的手,花的脚。 鲁卡诅咒着回忆,诅咒那藏在温柔的笑容下把多莉丝引诱至毁灭的那个宿主。虽然也有可能是从别的地方飞来的种子,但鲁卡见到过的花只有那一朵。鲁卡咒骂着以在山里看到的那个宿主和她开的花为代表的所有的花。 以及,寄生在多莉丝身上的花朵。 “啊——啊,惹哭了啊” 多莉丝一副厌烦的表情。 鲁卡感觉衣服被人拉拽。然后就发现自己被硬生生地拽起来了。 多莉丝一边叹着气,一边缓慢而粗鲁地抚摸着鲁卡的头。 仿佛在对一个望着夜空哭喊着要月亮的孩子——硬是要求着不可能办到的事情的、无知而纯粹的孩子讲道理一般。 以前多莉丝也像这样抚摸过鲁卡的头。明明是十分怀念的触感,但却抑制不住地感到恶心。然而,泪水却不顾这些,接二连三地从眼眶中溢出,让他无法将头上的手拿开。 多莉丝把呆若木鸡的鲁卡带到火炕跟前。 土屋里,储藏着的山芋被拽出来,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铁锅中正煮着切成块的芋头,发出阵阵香味。 多莉丝毫无顾忌地从中抓出两三个,几乎是吞下去一般将其送入口中。 “把那些也煮了” 多莉丝不耐烦地冲着仍然一头雾水的鲁卡大叫。 “一个人的话根本煮不完。我的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快点给我干!要不然我就先把你吃了!” 在恐惧的催促下,鲁卡挥动着搅拌用的棍子。 一边煮着锅里的芋头,一边将其捣碎。 把煮熟的芋头捣碎后捏成团,这是在附近一带常见的一道菜。多莉丝看来是真的很饿,才会让他去做这种料理。 鲁卡把煮熟的食物端出来,多莉丝便将其吸入一般吃进肚里。 方才还堆得像座小山一样的芋头,正在逐渐变少。 平时明明是鲁卡比多莉丝吃得多的。 鲁卡用朦胧的神志煮着芋头,用只有平时一半的思考能力的大脑思考者。 多莉丝就这样没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不可能会发生。不可以发生。 也许这只是个梦。如果不是的话,要怎样才能让多莉丝回来。 啊啊,没错。是那对叶子。是因为在那银色的头发上长出了叶芽,多莉丝才会变得这么奇怪的。 怎么办。如果把那个东西扒下来的话,多莉丝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把芋头捣碎,捣碎,再捣碎,然后捏成团。 “嗯,差不多了吧” 多莉丝这样说道,而鲁卡则正在把煮好的芋头盛进大盘子里。 然后,往空空如也的锅中,再次把剥好皮切好的芋块放进去。 然后再加柴火,拼命把芋头捣碎……他装作如此,实际上在偷偷看着多莉丝的样子。 多莉丝几乎是像喝水一般吃着芋头,令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咀嚼。 硕大的盘子转眼间便被扫空——就在这时。 “呜……!” 随着一声干呕,多莉丝停止了动作。 ——成了。我成功了。 紧张感一下子徒增,膝盖在不停地发颤。 “……你放了、什么……!” 多莉丝痛苦地呻吟着,那声音似是从地底中传出。 鲁卡以前听说过。 宿主喝下茶的话就动弹不了。 “茶叶。我把茶叶放进去了” 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了。 茶,是家庭的必需品。这一带人家的厨房里都有茶叶。 而鲁卡正是在多莉丝的眼皮底下,将其偷偷地团成小块,塞入芋头当中。 ——起效了。 在鲁卡看来是这样。 现在就是机会——他这样想着,将双手伸向正在发抖的多莉丝的头。 然而,多莉丝的双手几乎以撞过来的气势,掐住了鲁卡的脖子。 “呜噫” 软弱无力的叫声随着空气一起从喉咙中被挤出来。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吃了茶叶。 不顾鲁卡满脑子的困惑,多莉丝仍旧以惊人的力气掐紧他的脖子。 茶不过是从宿主身上夺取花具有的力量而已。对于刚刚开花的宿主来说相当有效,但并不会影响到宿主本身具有的力量。 当然,此时的鲁卡还不知道这些。 在接收到喝下茶叶这一明确地瞄准了花的攻击后,宿主便将意识切换到排除外在敌人的模式。 鲁卡虽然也和小孩子们打过架,但不论是打还是被打,都在无意识中抑制了力道。 人们在攻击同类时会犹豫。这是人类的本能。正因如此,士兵才会为了摆脱这一犹豫而不停操练。 然而,多莉丝的攻击中丝毫没有犹豫。她是彻头彻尾地想要杀死鲁卡。 ——怎么会,为什么。 喉咙被紧紧攥住。他感觉噎住了,但喘不过气来。本来多莉丝的体格就要比鲁卡大一些。 在痛苦中胡乱挥动的手,抓到了什么东西。 极近距离下的多莉丝的脸上写满了极度的憎恶。闪闪发光的双眼里燃烧着愤怒。 那张曾经对鲁卡露出笑容的脸。 那张曾经忧虑着安娜阿姨的脸。 啊啊。这。 这不是多莉丝。 掐住脖子的力道突然松弛了。 “咕、啊、嘎、嘎哈、咳嗬!” 鲁卡一边咳嗽,一边拼命压低声音。一阵骚乱过后,鲁卡终于得以再次呼吸。 呼吸平缓下来,窒息的危机已经远去,这时鲁卡才开始疑惑为何多莉丝突然松开了劲。 多莉丝就在鲁卡的身旁。 她的胸口处,插上了一把菜刀。 位置是最为致命的左胸。衣服染上了些微的红色,似是要点缀刚刚与之融为一体的菜刀。 多莉丝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发生在自己胸前的一幕。 居然被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反杀。 居然在得到花之后什么都没干就死了。 没错,还完全没有蓄积营养的她的花,到了将死之时也不会有开花的渴望。 多莉丝的脸一片苍白,嘴开合数次,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然后,她便突然倒下了。 不是滚倒,而是完全在重力的作用下,无可奈何地扑通一声横亘在地上。 刚刚发芽的宿主还没有超常的生命力,更何况她还喝下了抑制花的分泌的茶叶。 鲁卡呆呆地一动不动。 多莉丝已经倒在了地上,可他还是无法动弹。 手上残留的感觉,让他明白了刚才是他用菜刀刺中了多莉丝。 “呼、哈、噫、噫呀” 鲁卡一边发出怪异的叫声,一边向后退去。 他感觉冰冷的汗水从全身各处喷涌而出。咬合不上的牙齿不住发颤。 ——多莉丝居然没了,这么残酷的、残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会、会——。 她是宿主。但她是多莉丝。因为,这是一具人类的尸体。 多莉丝已经死了、那、多莉丝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 鲁卡连滚带爬地从厨房跑了出来。他跑着穿过走廊,来到并不宽敞的起居室里。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鲁卡偶然间得知了家中存放金钱的位置。以前曾经看到过古斯塔夫叔叔存取金钱的样子。而且眼下刚刚 叁 此身献花 一 妖花之泪 窗外是黑衣男和两名铗。 屋子外面的走廊上是鲁卡和另两名铗。 从莉迪的屋子中透出少许光亮。在漆黑的走廊里,就连那些许的光亮都显得十分刺眼。 鲁卡从走廊的拐角处向里面窥探。跟着他的铗都是不懂得隐藏气息的外行,故从这里开始就只能由鲁卡独自行动。 他确认了一下猎花人给他的怀表。手中显得廉价的怀表每当秒针走动一格时,都会如心脏跳动一般微微震动一下。 负责照顾莉迪的中年僧侣在一个小时之前便将装有食物的盘子全部收走了。 所有的盘子都是干干净净的。现在毒药差不多该起效了。 不过并不是为了确认毒药起效的时间才拿着怀表。这是为了能够在完全同一时刻,从窗户和门两个方向攻入。 秒针静静地跳动着,逐渐逼近进攻的时刻。一阵风吹过,映照着夜幕的窗户玻璃微微震动。 “喝” 黑衣男下达指令,铗们笨拙地拔出药瓶的瓶栓,而鲁卡早已咽下蜜虫。喉咙处一阵滚烫,下一瞬间那股热量便传遍了全身。 他迅速拔出惯用的小刀。 这是他用光了第一次工作的全部酬金买来的宝刀。在品尝过无数的宿主的血之后——不,应该说正是因为此,它才能够映射出如此冰冷的死亡的光芒。 但今晚,这光芒却显得如此空虚而缥缈。 他对这把刀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觉得它已是身体的一部分。 这把刀勾勒出的尸体的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呢? 背负着怨恨,拯救遭到拒绝,鲁卡也只能继续前行。 今晚,鲁卡再次变身为摘花的铗。 “好……时间到,上!” 听到号令,两名铗发出着多余的声音行动起来。 体形格外硕大的男子抢先踢开了房门。 铰链被破坏,室内的光倾泻到走廊中。 与此同时,响起了几声巨大的声音。 这是对面的铗破窗而入的响声。 鲁卡紧跟在二人后面踏进了屋子。 就在这时。 某种不规则的东西甩在了鲁卡的脸上。 不是攻击。 其中并没有杀气。 突然而至的那个东西直朝鲁卡的脸飞来。 沾在脸上的那个东西十分温暖,同时带有鲜烈的味道。 是血。 如果这是血的话,它应该是莉迪的血。这儿是猎花人的狩猎场,他们布下了致命的陷阱。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铗总共有四名。换句话说,有四个尸体。 在站立的状态下变成尸体的四个人随着响亮的撞击声一齐倒在地板上,变得开阔的视野中映入一朵鲜红的花。拿在莉迪手上的,是沾满了鲜血的剑。那原本是拿在率先冲入屋子的男子手上的。 “为什么” 鲁卡惊愕地低喃。 不论在任何状况下,都能如厉鬼般战斗,取下花的性命——这样的鲁卡,却呆呆地愣住了。 “你问为什么?” 莉迪反问,她的脸上是愉快的、狰狞的笑容。 昂然立于战场上的、妖艳的花。 血潮色的假花,正立于头顶。 假花的花瓣只剩下了半边。 “猎花人用的毒,是通过抑制花的分泌而使身体的强化解除。然后,因此而失去超强抵抗力的身体就会在神经毒素的作用下麻痹……你没有注意到其中的漏洞吗?就算花的分泌被抑制了,但只要我持续摄取与之相当的成分的话——” 娇艳的嘴唇流畅地编织出可怖的话语。 然后,莉迪仿佛小孩子一般吐了吐舌头。 她露出一副恶作剧的表情,仿佛一只嘲讽的小恶魔。 她的舌头上有混在唾液中的、已经被嚼烂的鲜红的花瓣。 “身体就能够继续保持抵抗力,将毒药的效力退去” 处于混乱中的头脑却轻易地将其理解了。 确实如此。理论上讲,只要这样做,就能够避免中毒。 但从没有宿主这样做过。 偶尔听说有宿主能够尝出味道上细微的差别,然后迅速将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但想要从根本上中和毒性的话,则首先要了解毒药的知识。 毒药的知识并不是猎花人独有的秘密。然而,也绝不是广为流传于世间的事情。 ——这家伙怎么回事。 这就是鲁卡毫无修饰的感想。 然后,在莉迪的身后。 夜晚的风从坏掉的窗户中吹进来。 在窗沿上,黑衣男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待在那里一般。 他架起闪耀着诡异的银光的、细长的剑。他的手上布有红色的叶脉纹路。 看到室内景象的瞬间,他便理解了发生的一切。 他砸了一下舌头,然后一蹬窗台,飞向莉迪。 ——好快! 转瞬之间,黑衣男已将剑笔直地刺过来。 就算能够察觉,但想要对付来自身后的攻击,就必须先要转过身去。 正在面对着鲁卡的莉迪,是来不及那样做的。 得手了。 鲁卡想到。黑衣男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突然,栗色的长发呼地飞舞起来。 仿佛被风吹起一般,无视着重力飘浮起来。 “怎……” 一声惊叫从黑衣男的嘴中发出。 这次,鲁卡彻底惊呆了。 分开扎成两束的莉迪的头发,仿佛缠住猎物的巨蛇一般将黑衣男的身体紧紧卷住。 那力道大得连服下蜜虫强化了身体的黑衣男也难以挣脱。 莉迪冰冷地看了黑衣男一眼,然后用手抓住从捆绑中突出来的那把剑,当着鲁卡的面将其抽了出来。 “嗯——……” 灯光下,小巧的脑袋微微一歪。 “我不是很喜欢呢。还是这把直剑更好” 她将黑衣男的剑从窗户扔了出去。 虽然情况不明,但黑衣男依旧挣扎着要摆脱束缚,企图完成任务。 黑衣男被头发紧紧缠住吊在空中扭动着身躯,然后突然被带到莉迪的面前。 这已经不能说是头发了。这是触手,力量惊人的触手。 “我说啊。你很碍事哎” 然后,黑衣男便不见了踪影。 随着一声惨叫,他被狠狠地扔到窗外,越飞越远。 从远处传来一阵撞击声。 “啊、啊、啊……” 喉咙不由自主地挤出颤抖的呜咽声。 鲁卡也有过任务失败而不得不撤退的经历。 然而,今晚的任务不仅是失败,而且还是彻彻底底的败北。 遍地尸骸、只剩鲁卡和莉迪二人的房间,再度回归静谧。 莉迪望了望四周,她的头发随之甩动。 “在这儿闹腾的话会给人添麻烦的。到外面来吧” 这样说完,她便像一阵风一样,从窗户纵身跳到对面楼的房顶上。 鲁卡终于回过神来。 他紧随其后,也跳了出去。 视野顿时一片开阔。 在月光照耀下的瓦房顶,似是一片蓝色的高原,上面散落着或浓或淡的阴影。密集的建筑物高低错落,偶见一些特别高的楼从中凸显。 从繁华街区照射出来的灯光仿佛从裂痕中泄露出来的光芒一样。远处郊外的农田里,几盏灯如夜空中的星星一 般微弱地闪烁着。 在前面隔了两栋建筑的楼顶上,有什么东西仿佛落进洞穴里一般掉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身溶入黑夜中的装束——毫无疑问是黑衣男。 鲁卡来到他的身旁,只见他正要将身子撑起来。 “……这个怪物”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吐出一口混有血丝的唾沫。 “黑衣服,还能打吗?” “还不算碍事。肋骨折了四根,断了一只脚” 冷静的语气下是翻涌的愤怒,仿佛即将爆发的火山。 黑衣男正处于兴奋中。虽然看上去不太像,但他浑身散发出的杀气却足以令身边的人胆寒。 “……撤退吗?” 猎花人的目标并不只有莉迪一个。光是目前在这座城市里的宿主就已经超过了二十个。一击必杀的陷阱已经暴露,他们已无法确保面对莉迪时的绝对优势,那么他们也没必要硬去狩猎这个怪物中的怪物宿主。 毒药已失效,铗们也悉数被杀。能够继续战斗的只剩鲁卡一人。 这种状况下,即便是对付一般的宿主都十分勉强了,更何况是那么深不可测的对手。 究竟要怎么办? “杀掉她” 黑衣男简短地说道。 鲁卡料到他会这样说。 虽然是完全不合常理、正常情况下是绝不会说出的回答——但鲁卡知道,现在的他一定会这样说。 “区区一个宿主……居然想要跟人类作对。只要老老实实被杀掉就够了……凭什么……会从嘴里发出惨叫以外的声音……” 充满火药味的声音,仿佛从烈火中溅出的点点火星一般。 黑衣男曾说过他最讨厌宿主。自己居然被最讨厌的东西逼迫到如此地步,也难怪他会这样愤怒。 然而,从猎花人的工作的角度看,这个判断是极为不妥当的。 即便如此,鲁卡也没有说“要干的话自己干吧”之类的话。 鲁卡也没有打算临阵逃脱。想要拯救如此出格的宿主,舍我其谁? “黑衣服,那家伙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偶尔会出现像她那种怪异的家伙。……好像是花把根植入到头发里了。不过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黑衣男无力地砸了咂舌。 “……我把‘花弓’带来了。我会在这里支援你,你帮我争取点准备时间。她的头发跟她的手臂一样灵活,小心点” 愤怒占据了他的头脑,但仍在头脑的控制之下,判断十分冷静。 “花弓”。 与蜜虫配合使用的特殊强化弓,制作时用到了花的一部分。不服用蜜虫的话甚至连拉都很难拉开,但也因此有着令人恐惧的威力。甚至有说法称其威力领先于枪一百年。 断了一只脚,行动上便会有困难,但弓的话还是能够使用的。 “知道了” 鲁卡飞了起来。 从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跳过三个之后,莉迪便出现在了眼前,她没有躲也没有藏。 波浪般倾泻而下的长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鲁卡降落到她的身旁,她依然不为所动。 夜风吹过对峙着的二人中间。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是猎花人的?” 鲁卡向前迈出一步,然而莉迪丝毫不见惊讶。在风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注意到的。是看到的。我看到你杀死娜塔莎了” “什……!” 莉迪一副猜谜一般的语气。 她的头发能够将黑衣男缠住。如果继续用力缠紧的话,会变成怎样的一具尸体呢——换句话说,她就是用这种方法杀死了一个人。 这下就都解释得通了。一切都连起来了。那身份不明的入侵者,就是来看狩猎现场而入侵时干掉了一个碍事的家伙的、眼前的这个宿主。 “我想见证到最后。我一路追到这里,见到了本人,如果能见证到最后一刻,我的‘作品’才算真正完成了” 她丝毫不显得厌倦。 那纯粹的笑容是那么天真无邪,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 只是单纯地追求着快乐而已,毫无理性可言。 她的眼光让鲁卡的脊背发凉。人类的道理,并不适用于宿主。 “……你顺便也是去拿行李的吧” “你说什么?” “你把背篓给了娜塔莎。……你明知她会被杀掉,却没有告诉她。如果把她的行李拿过来的话,你就赚大了。而且那对于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出戏了,你是不可能帮助她的” 莉迪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消失了,她皱起眉头。 “不准你那样说” “我就说” 鲁卡短促地笑了一声。 “只不过现在的你无法理解罢了” 听到这句话,莉迪眯起了眼睛。 天真无邪的样子,转瞬间变成冰雪聪明的印象。 印象无非是别人眼中的一种姿态。只是些微的、但足够引起他人注意的变化,竟能使她与之前判若两人。 只是眼睛稍微眯起来一点,看上去竟然比刚才大了三岁。再加上那原本便超凡脱俗的美貌,使得她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绝对权威的感觉。 “‘现在的你无法理解’……?鲁卡,你对娜塔莎也说了相同的话吧” 冷冰冰的责难,通过微微发颤的空气传到鲁卡的耳中。 在意料之外的反击之下,鲁卡措不及防。 为什么,要责怪我? 宿主不应该是被责怪的一方吗? “无法理解吧” “当然无法理解了!因为你没想要理解啊!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又算什么!你只是在把‘我们’全都否定,将你的思考强加于我们身上而已!” 莉迪大叫。那是鲁卡最无法接受、最难以原谅的话语。 极端的愤怒。感觉眼前的黑白世界正在闪烁。 “你也一样……!你曾经也是身为真正的莉迪!现在的你只不过是被花操纵、成为了花的傀儡而已!曾经的你,难道会不惜失去自我也要活下去吗!” 鲁卡的嘶吼仿佛冲破了云霄。 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自己的话语。 宛如泼洒了带有颜色的水一般,鲁卡的话语将世界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莉迪的表情纹丝不动,仿佛带着面具一般,直直地望着鲁卡。 她的手略微一动。 “咦” 一个奇怪的声音。 一开始,鲁卡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丝亮光。 在月光的照耀下,某个东西发出一丝亮光。 “啊……” 一声呻吟从莉迪的口中漏出。她用小巧的、颤抖着的手捂住嘴。 一滴眼泪划过莉迪的脸颊。 她用手指将其擦拭,然后看着被沾湿的手。 莉迪似乎终于明白了那是她的泪水。 她为何要流泪? 鲁卡无法理解,而莉迪好像也难以置信。 “嗯” 莉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再次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已被不是泪水的其它某种东西覆盖。 紧紧地抿着嘴,眼中燃起战意。 她安定了下来。鲁卡终于发觉,刚才的她一直在动摇着——就像走在钢丝上一般。 “我,曾经下过一个决定。——把我弄哭的家伙,我都要杀死” 冰冷、无机质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莉迪便不见了。 感到头皮绷紧的鲁卡,在大脑思考之前便挥动起短刀。 火花四溅。 以极高的速度冲到面前的莉迪,用仿佛要将空气点燃的速度挥下手中的剑。 刀锋交错的瞬间,鲁卡感到双手发麻,震动直达肩膀。这是极为猛烈的一击。 莉迪很会挑选武器——他这样想到。 细剑适合手臂较长的人使用,身躯娇小的她恐怕难以运用自如。 而厚重的剑则是完全靠力量说话。虽然比较笨重,但宿主的臂力足以应付。 莉迪用力按下剑,而鲁卡则用空着的手抵住短刀的刀尖,拼命抵抗。 ——怎么回事? 双方僵持不下,但莉迪的头发却没有任何动作。她应该可以用头发抓住鲁卡的手或是绞住鲁卡的脖子——而鲁卡正是在等待她这样做的瞬间。 莉迪纹丝不动。她不像是在周旋。她只是在用剑和鲁卡对峙着而已,除此之外浑身都是破绽。鲁卡无法从她的眼中读出她的内心。 这时,他隐约听到“咯啦”的一声——弓被拉开的声音。 黑衣男做好了准备。鲁卡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跪着的黑衣男已经将“花弓”张开。 趁二人胶着之际,狙击是可行的。 莉迪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鲜红的目光。 鲁卡用耳朵捕捉着声音,向身体的右侧挥起短刀。 攻击没有命中,但莉迪为了躲避低下了身子,她的动作也因此慢了一拍。 长长的红发躁动起来,挥向鲁卡的手。 鲁卡来不及防御或躲避,但他却没有管那些,用脚尖踢中了莉迪的脸。莉迪背过脸去,紧咬着牙关。 莉迪的头发刚要缠住鲁卡的手,鲁卡便将莉迪踢飞了。他乘势一用力,将没有来得及缠紧的头发一把甩掉。 重新站稳的莉迪用头发缠起剑,摆出拳击一般的姿势。 她娇小的身躯无法释放出有力的击打,只要不打在要害处就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但那恐怖的握力却能轻而易举地将头绞断。 刀刃劈开空气,袭向鲁卡。 鲁卡用短刀将其弹开,但另一束头发立刻缠住被弹开的剑,从侧面连续展开攻击。 “呜喔!” 他扭转身体挥出短刀,击中宽阔的刀身。 莉迪的拳头袭向鲁卡毫无防备的侧腹。鲁卡用膝盖将其顶开,想要用胳膊肘夹住。 莉迪转过身子,将手抽出,随之挥动的头发像鞭子一般横扫过来。 鲁卡感觉仿佛被野猪撞到了一样。 勉强把模糊的意识拽回来之后,他在空中翻个跟头,落在旁边的屋顶上,站稳了身子。 嘴里一股铁锈味儿。看来是中了一刀。 看到鲁卡离开,黑衣男便瞄准莉迪射出了箭。 从“花弓”射出的箭发着刺痛鼓膜的啸叫,急速地从空中划过飞向远方,令人来不及看清它飞行的路径。 莉迪蹲下身子,做出后空翻。妖艳的长发在空中飞舞,那场面如梦似幻。但现在可不是看入迷的时候。 莉迪躲开了攻击之后,用头发抓起身旁的几片瓦,朝着箭飞来的方向扔了出去。虽然没有命中,但箭没有继续射出来——黑衣男似乎不得不回避。 下一瞬间,莉迪便出现在面前。 她的脸庞似乎格外地靠近,显得比平时要大一些。被鲁卡踢中的地方留有明显的痕迹,玲珑可爱的嘴角渗出了血丝。 淡然的表情不见丝毫杀意。因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感情,鲁卡甚至觉得他正在面对一个不知底细的怪物。 ——不对,她不是怪物。她是宿主。 咬住牙关喘着气的鲁卡一边保持着与对方的距离,一边展开攻击。莉迪用头发挥动直剑接下短刀,伸出双手想要将其抓住。见此,鲁卡立刻后退。 鲁卡再次确认了他的想法。莉迪十分擅长战斗,不见丝毫破绽。 连下毒都未能凑效。整个袭击的计划都是建立在毒药使用成功的前提下的,却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但若因此而放弃这次机会,恐怕就再无法借助猎花人的力量杀死莉迪了。黑衣男也不会继续纠缠,第二天就会准备猎杀别的宿主了。 狩猎强大的宿主——这才是鲁卡存在的意义。 他不愿放跑她。 一对一的情况下,鲁卡最多只能打个平手。他想借助人数上的优势,但黑衣男已经负伤,而弓又无法在二人近距离交战时使用。 一边拖慢她的动作一边制造出可以利用弓射击的机会,并等着命中吗? 似乎没有多少胜算。 ——那么。 鲁卡突然露出笑容。 莉迪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不知道鲁卡为什么会笑。 真是开心。 这是达成心愿的喜悦。在极限的战斗状态下,他采取了极端的行为。 要杀掉她。 要拯救她。 ——为了宿主! 鲁卡设了一个套。他的斩击被直剑挡下,但他立刻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似乎打算近身肉搏。 一瞬间,莉迪看到预料外的动作似乎有些犹豫,但立刻用空着的头发和双手想要将鲁卡抓起来。鲁卡正是在等待着一瞬间。 鲁卡松开短刀,用右手抓住缠着直剑的头发的发根,使其无法绞住自己的脖子。他用左手抵住莉迪右腕的关节,将其扭至一旁。 莉迪伸出来的左手则被鲁卡用脚踩住。莉迪用惊人的力气想要挣脱束缚,但无法立刻脱身——她被固定住了。 “黑衣服,连我也一起射穿吧!” 鲁卡大叫道。 “你疯了吗?你跟我有什么仇吗?” “我没疯。跟你也没什么仇。所以才要把你杀掉!” 鲁卡的内心燃起熊熊的火焰。 为了心中的愿望,他甘愿舍弃性命。他正是为此而战。这如果不是喜悦,还能是什么? 然而,近在咫尺的莉迪的脸庞却扭曲着。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恶。仿佛是训斥着听不懂话的小孩子的母亲一般。 “我,最讨厌你这样的笨蛋了!” 莉迪的脸迫近过来。 眼中燃起火光。头撞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剧烈的冲击贯穿全身。后背感到灼烧般的疼痛。 无边的黑暗袭来。 很不舒服的倦意包围住鲁卡,仿佛喝醉了的夜晚一般。 他感觉自己被箭射穿了。黑衣男做到了,和鲁卡说的一样。 全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站着还是躺着。他想确认莉迪有没有被杀掉,但正在消失的意识连自身的伤痛都无法感觉到了。 最后瞥了一眼朦胧的月亮之后,鲁卡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二 诀别 身体仿佛燃烧一般发烫。 刚意识到这一点,便一下子从黑暗中惊醒了。 “咕……” 腹部和后背上剧烈的疼痛,让鲁卡不由自主地呻吟。 全身上下已被汗水浸湿。肩膀随着呼吸不停地上下起伏。嘴中呼出的温热的气聚集在脸部周围。 深呼吸几次过后,终于找回了正常的感觉。 模糊的重影逐渐叠合在一起,仿佛自动对焦一般变得清晰起来。 淡青色的光芒从高而暗的天花板照下来。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冰冷的冬日清晨的气味,还有厚厚堆积的尘埃的气味。 这儿是一个大型的炼瓦厂,地上堆着硕大的木箱。 鲁卡的身体被一个满是尘埃的破布包裹着。布上有一股似乎是被用来当作缓冲垫之后一直扔在仓库里,没地方用却也懒得拿去扔掉——的那种臭味。 “终——于醒了吗?” 略微有些闹别扭的声音响起,回荡在仓库里。 不会听错,但不应听到的声音。 “莉迪……?” 莉迪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这儿是死后的世界吗?” “我不记得我死过呢” 她的语气有些冷淡。 莉迪站起身来,她的衣服已经破裂开来。裸露出来的腹部上,有被箭穿透的伤痕。皮肤和衣服上到处都沾有干涸的血迹。 宿主肉体的再生能力极为惊人,只要没能一次杀死,不论多重的伤都能够恢复痊愈。猎花人和鲁卡都白忙了一场。 鲁卡悔得直咬牙,却欲哭无泪。 他似是发泄般狂叫。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还活着!” “哎呀,听上去好像你已经活够了嘛” 莉迪站到躺着的鲁卡身旁,歪着头俯视着他。 “不是!” 鲁卡反射般叫道——但他撒了谎。 他讨厌自己,在生自己的气。 “我不是想死。只要死得其所,我就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 “哼——。为了杀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了啊” 只要死了,就能够从这痛苦的回忆中解脱。为了杀死宿主而死,就能保住多莉丝和自己的名声。 ——他痛恨如此打着算盘的自己。 莉迪显得很不高兴。没有哪个险些丧命的人会泰然自若,更何况是视如生命的花被盯上的宿主。 朦胧中,莉迪一脚踢中鲁卡的侧腹。 鲁卡感觉自己的身体炸开了。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汗如雨下。 莉迪蹲在咬牙忍痛着的鲁卡身旁。 然后她轻轻开口问道。 甜美动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倦怠与绝望。 “为什么要杀我?” 不可思议地,从中听不出丝毫敌意。 仿佛向着未知之物伸出手的小孩子一般,目光中映照出出令人心痛般纯粹的好奇心。 鲁卡犹豫了一瞬。 并不是理屈词穷。那句话、那个信念一直就在心中,甚至可以说那就是鲁卡本身。 然而,莉迪却不能明白那句话。 一直以来遇到的宿主们也都是如此。 即便如此,现在也只能挺胸说出来。如果不能说出口,鲁卡也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意义。 “为了把宿主从花中解救出来” “解救?” 莉迪一副“你这家伙脑子有病吧”的语气,然而鲁卡继续说道。 “花开的话,就会有新的宿主诞生!让一心等死的宿主变得更多,这真的是成为宿主之前的你的愿望吗!” 喊叫声在空中久久回荡。 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一般,莉迪只是静静地望着鲁卡。但那空虚的回响,并没有深入莉迪的内心。 一直盯着鲁卡的莉迪终于开了口。 “不要说谎了” “谎……?” 这绝非谎言。鲁卡自己再清楚不过。 然而,莉迪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心中坚定的信念击得粉碎。 “鲁卡是想要说服我。你只是想让我点头同意。但是,那种毫无根据的话,一般是无法构成理由的” 无可辩驳。 虽然本意并非如此,但仔细一想却是分毫不差。 “你想让宿主认同你的道理——也就是说,你想让宿主同意杀死宿主?” 鲁卡感到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一样。他想要呕吐。 “……那个表情,看来我说中了呢” 不对——他想这样说,但那句话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莉迪突然眯起眼睛,用刀刃般光滑明亮的声音轻吟。 “呐,你杀死的那个义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鲁卡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变得苍白。 ——为什么。 胃部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人在用手将其绞住一般。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个? “住口!” “我偏不” 不顾伤口的剧痛,鲁卡大叫,然而莉迪的态度却极为冷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鲁卡的脑中满是疑问。 为什么莉迪会知道多莉丝的事情?鲁卡虽然不知道,但更加不解的是,为何会在这时候提到她的名字。 “你想杀了我,给多莉丝报仇吗?” 虽然不认为这是答案,但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哈啊?” 莉迪似乎十分意外。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被一个小孩子杀掉真是没救了。你真是把我们当作笨蛋啊” 莉迪一副为所有的宿主打抱不平的样子。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责备,这让鲁卡愈发难以理解。 “我才没有……” 莉迪严厉地驳回鲁卡无力的否定。 “你就是有” 莉迪十分不快。 但那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命以及花遭遇了危险——和那个稍有不同。 “花在繁殖时,会挑选最为强壮的后代,为此不惜淘汰掉那些弱小的种子。这就是花。所以不会为一个被小孩子杀掉的宿主报仇,也不会去帮助一个傻乎乎地掉入陷阱里的宿主。这就是我们‘宿主’。……不要用你们人类的想法来揣摩我们” 超脱的话语中,有一种绝对的强大。 那是最为基础的、无法让步的底线。 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吗?不是。 那是自成一体的、只属于花的哲学。 “鲁卡,你总是用人类的思维来理解、揣测宿主。我也好,娜塔莎也好……恐怕,多莉丝也好” 听到最不能忍受的话语,鲁卡紧握毫无血色的手大声叫道。 “你对多莉丝又了解多少!” “那你呢?你又知道些她的什么?……你又知道身为宿主的她的什么!” 莉迪凛然的声音在狭小的仓库中回荡。 而鲁卡。 想要否定,却找不到话语。 ——因为照那样说的话,自己根本就未曾理解过宿主。 额头上渗出汗珠。 为什么会如此不愿认同莉迪的话。 ——啊啊……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浑身止不住地发颤,牙齿咯咯作响。 在鲁卡注意到自己的这个感情的瞬间,莉迪似乎也明白了。 “这样啊……鲁卡只是太害怕了。多莉丝会不会否定自己,会不会憎恨着自己……甚至连思考这件事本身都会让你害怕得不行” 她的声音中写满了无奈,同时又饱含着温柔。 鲁卡“噫”地发出一声不成样子的悲鸣。 “呐,如果有哪个宿主对你说‘杀了我吧’的话,你就会安心吗?如果你杀死的宿主对你说‘谢谢你杀了我’的话,你就会安心吗?……应该多少能安心一点吧。如果有哪怕一个宿主能那样说的话,说不定多莉丝也会说出相同的话” 莉迪平静地说出鲁卡不愿听到的话语。 虽然鲁卡反复地说着“为了宿主”,但实际上他一直只是在看着多莉丝一个人——莉迪也间接地指出了这一点。 “我明确地告诉你” “别——” 莉迪轻松将鲁卡最后的挣扎踩得粉碎,明白无误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这世上,没有不想让花开放的宿主” 仿佛一声惊雷在鲁卡体内炸响。 只言片语间,隐约现出地狱的深渊。不是身体,而是鲁卡本身存在的意义濒临死亡。 在冰冷的火焰的炙烤下,鲁卡发出扭曲不堪的悲鸣声。 ——杀死宿主是最为宿主着想的事。 那是为了将杀死多莉丝一事正当化的一句咒语。 他想要得到多莉丝的原谅。他想让那些死去的人对他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身为加害者的鲁卡,并没有足够原谅自己的宽容。 鲁卡心中,只是一味地想着这件事。 其他的宿主终归只是其他的宿主,它们无法取代多莉丝。因宿主而失去家人的黑衣男的行动原因,并不是复仇。 因为他早已知道,那是无法实现的事情。 鲁卡实际上想要拯救的宿主,只有一个人。 然而,多莉丝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鲁卡也永远无法获得她的原谅。 就算现在能够听到多莉丝的话语,她给出的回答也只会有一个。 宿主不会原谅鲁卡。 莉迪把目光投向远处,似是不忍看着鲁卡痛苦的挣扎。 在这一瞬间,鲁卡使出浑身的力量抬起手臂,伸手抓向莉迪头上摇晃的鲜红之花。 莉迪闪电般将他的手打落。 清脆的拍击声在空气中回响。 “呜……” 毫无力气的手轻松被打飞。全身上下感到一股仿佛被巨人撕扯般的疼痛。 “真是服了你了。还想要打吗?” 将假花的叶子或花瓣摘下来吃掉的话,能够产生和蜜虫相当的效果。若如此,虽依然毫无胜算,但仍可一战。 “我,为了宿主……要把宿主……” “你有完没完,真是看不下去了!” 莉迪突然尖声叫道,站起来背过身去。 她的前方是一扇巨大的铁门。 那是仓库的出入口。 她要逃。 鲁卡这样想着打算起身,这时他才注意到一点。 他的身体上缠着几圈被撕扯下来的布条。 上面沾有血迹。他受到了治疗——虽然相当粗糙。 蜜虫同样能够大幅增强自愈能力。如果在蜜虫仍然起效的时间内拔出箭进行止血的话,就能捡回一命。 也就是说,在战斗后,鲁卡立刻受到了治疗。 而能够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 莉迪带着鲁卡逃掉了。逃到这个仓库内,用手边的工具对鲁卡进行了应急处置。 为什么没有扔下不管? 为什么进行了治疗? 难道说宿主要把威胁到自己花的无礼之徒救活再对其进行报复吗?毕竟她可是说过要把他杀死的。 莉迪打开大门。带着淡青色的白光从高处的缝隙中泄露进来,在静谧的光线的包围中,莉迪化作一道剪影。鲜红的花瓣在强光的透射下,现出朝霞般鲜艳的颜色。 “我们想要让花开放。为什么鲁卡不愿意理解这份心情呢” “那样就正中花的下怀了!就算你们的意愿如此,那也不是在为了宿主着想!” 只有这句话不能装作没有听见。 莉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鲁卡反射般的回答。她那化为触手的长发将她的整个身体紧紧缠住。 “宿主的心情只有宿主才会明白。……本来对你还稍微有点期待的。因为你是第一个夸这孩子漂亮的普通人。我还以为你能理解这个孩子呢” 鲜红的花朵轻轻摆动,鲁卡不由得心中一紧。 鲁卡只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句话。在见过的许许多多的假花中,莉迪的花格外引人注目,所以才那样说了而已。对于鲁卡来说,那只是一句客观的评价,一个事实的陈述。 然而对于莉迪而言,那一句话的意义显然远大于此。 响起“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划过空气飞了过来。 鲁卡想要躲避,但无法动弹身体,那个东西正中他的面庞。 一阵金属的细碎的碰撞声响起——那是买给莉迪的首饰。 扭过身子把首饰扔过来的莉迪维持着那个姿势恨恨地瞪着鲁卡。 红宝石般的、有些湿润的眼眸笔直地望着鲁卡。一滴泪水从面颊滑落,打在冰冷的石板上。 丢给他的首饰。 对于鲁卡来说,那是让他买才买给她的东西。 可为什么,要丢弃在这里。 是某种暗示吗?是因为那会让她想起鲁卡而讨厌它吗? 不管怎样,能够确定的一点是,对于莉迪来说,那个首饰值得她扔掉。 真正无所谓的东西,是不会特意扔在这里的。 那是诀别的证据。 他感到心脏似乎炸裂开来,鲜血喷涌而出。她的目光,她的悲伤,她的一切,仿佛都转化为对鲁卡的谴责和怨恨,让他背负,让他承受。 莉迪盯着一动不动的鲁卡看了一会,终于再次转过身去。 “站住!为什么,不杀了我!” 心中的感情到底是疑惑,还是对死亡的渴望,鲁卡并不清楚。 “因为你太可怜了” 莉迪用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沙哑的声音回答。 “再见。恐怕不会再见了” 她头也不回地关上门,仓库中再次陷入了黑暗。 三 通往过去的旅途 夜晚迎来了终幕。 鲁卡走在晨曦弥漫的街道上。 仿佛没有上过油、齿轮错开的提线木偶一般。 好像被人痛揍过一顿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他忍着腹部伤口的疼痛,拖着脚向前走。 “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充斥着杳无人迹的小巷。 奇怪。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好笑。真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了。 他只是不停地在挣扎。 渴求着本不存在的原谅。 叫做鲁卡的这个男子,是多么滑稽、多么没用。 一个不剩地、全部破坏殆尽。 “哈哈哈、多莉丝!我、我真、我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鲁卡拼命狂笑,喉咙里似乎在喷着血。 他将握在手中的东西举到眼前,朝日的光芒将其照得发亮。 那是空的蜜虫瓶。里面残留着一些干燥成茶色的粉末。 每当工作时都能得到的、带在身边的、虚伪的救赎的象征。 那是娜塔莎的花的种子。 他忘记将其装饰起来,而是一直带在身边。这是怎样的巧合啊,好似命运一般。 对于现在的鲁卡来说,这是独一无二的路标。 “娜塔莎!啊哈哈、你、你满足了吗?你,能把我杀掉啊!” 他早已无法正常地思考。 趁花刚开放时摘取的种子。 如果直接将其服用的话,便与服毒无异。 因其过于昂贵而几乎不会被用来毒杀,但就这么一小块的量,也足以毒死十个成年人。 终于,鲁卡来到了一个小广场。 广场的中央有一口井,旁边围着石块,供人洗菜、洗衣服。 系在滑绳上的桶里结着冰,但在边角里还有够喝两口左右的水。鲁卡笑了。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瓶栓,将里面的东西倒进 喉咙里,然后将桶举到嘴边。 眼前立刻变得漆黑。 头脑变得十分沉重而麻痹,鲁卡瘫倒在地上。 身体重重地撞到地面上,但他没有丝毫的感觉。 黑暗。 没有星光,没有月亮,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整个世界中只有黑暗。 眼前被微微照亮。 显现出一条发着微弱朦胧的光亮的道路。 狭窄的道路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 仿佛萤火虫聚集过来一般发亮的入口处,有一个人影。 是多莉丝。 “啊、啊啊啊……” 鲁卡伸出手去。 垂至肩膀的银发。争强好胜的表情。长在头顶的假花。 死的时候比鲁卡略高的身躯,如今娇小得能够抱在胸前。 “我好想你……” “我也是” 那笑容似乎能够照亮一切黑暗。 站不住的鲁卡跪下身子,面前正对着多莉丝的脸庞。 欣喜的泪水沾湿了鲁卡的脸颊。 想她,想得不得了,可永远无法再见了。 失去她的瞬间,或许鲁卡的一半已经死了。 沉积的感情汹涌地席卷而来。交织错乱、庞大复杂得已无从辨别的感情,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溢满心房。 “多莉丝、姐姐……” “鲁卡……” 二人抱在一起。 山林的绿色以及芋田的气味,令他无比怀念,心中澎湃万千。 “鲁卡,没关系的……已经没关系了哦” 多莉丝在耳边轻柔地低吟。 “……谢谢你,能阻止我。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卡放声大哭。 他拼命抱紧多莉丝纤瘦的身躯,哭得声嘶力竭。 愿从此永不分离。 愿她的回答能够一直陪伴在身旁。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听到耳边响起的冰冷而愤怒的声音,鲁卡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抱在怀中的多莉丝的身躯正在膨胀。 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鲁卡手臂的束缚。 “呜、呜哇、啊、啊、啊……” 他眼睁睁地看着多莉丝逐渐变大。 刚发芽的假花也急速地成长。 成长为一朵百合一般洁白的花。 回过神来,鲁卡发现自己正匍匐在她的脚上。 升起的光芒照亮了娜塔莎的脸庞。 她低头看着他,目光中饱含轻蔑与怜悯。 “真是活该” 只有声音十分温柔。 垂下头的鲁卡没有办法抬头仰视。连那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多么天真美好的借口啊。杀了多少宿主了?在达到自己所期望的结果之前,要把多莉丝‘重新杀死’几次呢?” ——这,是梦。 一如既往的梦。娜塔莎并不认识多莉丝,所以这只能是梦。 明明是梦,可娜塔莎却露出着嗜虐般的微笑,仿佛鞭尸一般,句句刺在鲁卡的痛处上。 娜塔莎曾经是这样的人吗? 还是说,这样的人正是鲁卡自己? “重新……杀死?” 他拼命转动发沉的头脑和嘴唇反问道,娜塔莎仿佛窥视一般突然将脸庞靠近过来。 “哎呀?对于你来说,宿主不就是多莉丝一个人吗?” 娜塔莎的语气中满是自信。紧抿的嘴唇弯曲成微笑,然而话语却极为冰冷。 ——这,是梦。 所以娜塔莎才会读透了鲁卡的内心。 包括鲁卡刻意回避的部分。 如果多莉丝能够说出“原谅你”的一句话,鲁卡或许就不必背负这过于沉重的罪恶了。所以鲁卡才会一直在寻找能够原谅自己、认可自己的“多莉丝”。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他一直在做着“正确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 空洞的笑容止不住地从喉咙中涌出。 这并不是自嘲。在空虚的时候,人们似乎除了这样笑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俯视着的娜塔莎用恶毒的目光看着鲁卡。 突然,地面的支撑消失了,鲁卡被飘浮感包围。 “咦——” 黑暗消失了。 回过神来,鲁卡发现自己手里正拿着短刀。 那是被莉迪夺走的惯用的武器。 短刀上沾满了血,鲁卡身上也溅满了血。 他身处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一片鲜红色,他一时没能认出来——那是古斯塔夫叔叔和安娜阿姨的寝室。 不算大的房间内,图案复杂的刺绣地毯上溅着鲜血,墙壁上也沾有点点红色的痕迹。 安娜阿姨睡在床上,多莉丝和古斯塔夫叔叔倒在一旁。 所有的人身上都被刺中多处,惨不忍睹。 “不是的” 一片静谧中,没有声音回答鲁卡。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露卡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抱住头。 这不是他的本意。 这不是他的期望。 他本能地想要逃跑,但他无法做到。 寝室的门紧闭着。 无论他怎样踢打,门岿然不动。 “开门!让我出去!” 好几个手掌形状的血印沾在门上。 鲁卡的手浸满鲜血。每当他击打在门上时,拳头中都会有血喷出。 在蛮力的击打下,他的手早已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啊哈哈哈哈哈!” 突然,房间中响起笑声。 是娜塔莎的笑声。她明明不在这里,但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她的声音。 “‘让我出去’?你说‘让我出去’?你是笨蛋吗?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那笑声立即让人联想到抱着肚子大笑的样子,但依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为什么你会出不去呢?如果连这样都出不去的话,那你就永远无法出去了!” “你说什么?” 他用皮开肉绽的手试图打开房门。 然而,清脆的咔嚓声证明着门被锁上了。 “不是……关着的吗。够了,不要再这样了!快让我从这儿出去!” 不顾手上鲜血直流,鲁卡继续敲打着门。 然而,哄笑声再次响彻房间。 鲁卡一跃而起。 在确认自己睡觉的地方之前便坐了起来,一如噩梦之后。 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一条昏暗的小路的入口处,娜塔莎正躺在地上大笑。 从梦中醒来后,却仍身处梦中。 鲁卡仿佛被人揪着脖子拎起来一般缓缓起身。 他开口呼吸,嗓子发出呜咽声。 “这是,幻觉吗?” 娜塔莎止住了笑声。 她用那双闪着阴暗光芒的眼睛,用那似能杀人的目光,笔直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还是现实?” “那由你来决定” 娜塔莎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 她的身体逐渐溶化在黑暗与升起的光芒中,似要与之融为一体。 然后,娜塔莎突然悄无声息地凑到跟前。 “虚幻是什么?现实又是什么?只要你不承认它的存在,一切都不过是你的幻觉而已” 她用细长柔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鲁卡的 肌肤。 隔着一层绷带,从腹部的箭伤直到肚脐。 然而,鲁卡并没有手指碰触肌肤的感觉。 ——怎么回事……? 娜塔莎凑到鲁卡的面前,看着一脸惊讶的他。 “ ” 娜塔莎说了什么。 然而鲁卡没能听到她说的话,仿佛声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若隐若现的娜塔沙露出悲伤的微笑。 “ ” 动人的双唇在无声中编织着,用鲁卡听不到的话语,强有力地说着什么东西。 虚幻。 现实。 存在。 宿主。 鲁卡。 “这样、啊” 他不由得低吟。 那是沉重的、黑暗的、仿佛将内心腐蚀掉的一道闪光,令人绝望的发现。 想要传达的思虑。 希望理解的内心。 而它,就在那里。他终于明白了。 准确地说,他明白了他一直没能注意到这一点。 “……终于,明白了呢” 娜塔莎的声音回到耳边。她的声音中满是不耐烦与轻蔑。 鲁卡觉得自己浑身的骨骼正在被噬咬。 是没有注意到吗?应该说是没有去想,没有正视才对。 “宿主的心情只有宿主才会明白” “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又算什么!” 莉迪的话语仿佛鬼火一般燃烧着。 “我……完全,不了解宿主啊……” 鲁卡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一直以来,他只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来看待、思考。 认为宿主的内心完全都被花占据而沦为傀儡——仅仅是因为她们并非人类这一来理由。 “到现在你才终于明白了呢。真是令人愉快” 娜塔莎的脸上露出令人心悸的妖艳笑容。 只能看到嘴,再往上就看不到了——因为害怕看到,亦或是她的身姿融入了黑暗中。 鲁卡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握住。 飘过一阵花的香味。魅惑人的妖花之香。 “娜塔沙,你是幽灵还是幻觉都无所谓。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已经晚了” 毫无感情的回答。 明明有过许多机会,然而鲁卡却故意疏远了身为宿主的娜塔沙,从而永远失去了机会。 鲁卡向前踏出一步。 穿过若隐若现的娜塔沙的身影,踏上昏暗的羊肠小道。 看似一成不变永无尽头的道路两旁,终于出现了人影。 头上长着鲜艳的黄花的、满是雀斑的女孩,被从下方向上照射的灯光照亮。那是鲁卡杀死的宿主,萨拉。 “我为什么死了?” 声声悲切传到鲁卡的耳朵里,而他只是不管不顾地向前走着。他无法加快脚步,也不能停下来。无法回过头去,也不能堵住耳朵。 在她的后面,道路两旁依然有着人影,数不尽的人影。 紫色的花。红色的花。白色的花。黄色的花。蓝色的花。五颜六色的花。 “伪善者” “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把我的花还给我!” “你这金钱的奴隶” “哪里是为了宿主啊!” 怨言。恨语。充斥着怨恨的话语无边无际地吹拂过来。 ——这是,幻觉。 这是鲁卡营造出来的幻觉。只是为了回忆她们的死亡。 ——同时,也是现实。 鲁卡一直没有直视的现实。她们内心的真实写照。 不知何时,道路已失去了光芒,被漆黑的红色覆盖。 声音似刀一般剜割着肉躯。句句怨言在蚕食着鲁卡的五脏六腑。 也有宿主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鲁卡,那目光烧灼着鲁卡的皮肤。 而鲁卡仍然继续前行。 在道路前方的断崖,有着倒在地上的宿主的身影。 她没有责骂鲁卡。也没有用满是怨恨的目光看他。 “多莉丝” 鲁卡呼唤她的名字。 多莉丝没有回答,也没有起身。 存在于此的,只有死亡。无所谓多莉丝是否会原谅鲁卡的行为,这里只有终结的时间。如此显然的事情,鲁卡现在才终于醒悟。 “多莉丝真可怜。刚长出芽就死了呢” 不知何时,娜塔沙已追在身后。 这句哀悼并非为了多莉丝,而是用来苛责鲁卡的道具。 “在那个时候,一切就已经都结束了啊” 多莉丝死去了;鲁卡虽然活着,但已经死了。 从那以后,便一直只是试图取回再也无法回来的东西而已。 “我现在,终于走到尽头了” 莫名地感觉一身轻松。 仿佛燃烧殆尽的木炭一般的、有些别扭的轻松感。 十分安静,时间似已停滞。 死亡的安宁,指的就是这个吗。 明明觉得一身轻松,却感到十分倦怠。鲁卡只好在多莉丝的遗骸前面坐下。 ——要死了吗。 吃下了花的种子。 自己选择了死亡。 很快就会毫无知觉了。 也就不会有任何烦恼了。 ——我要死了。不是为了偿还,而是为了逃避。 无聊至极。 理应去死。 “我就要死了” 刚张口这样说出来的时候。 “真的是那样吗?” 娜塔沙低吟,语气中带着一丝恨意。 鲁卡连坐着的力气也没了,无可奈何地躺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感到身体没有一丝的力气,仿佛即将溶解掉一般。感觉眼皮愈发变得沉重。 如果这不是死亡,还能是什么? “你不会死” 娜塔莎用确信得令人生厌的语气如此说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痛苦吧。你只有这一个选择” 在能够听到呼吸声的极近距离下,娜塔莎轻声呢喃。 然后,意识便迅速远去。 四 白色 一片朦胧中,看到了一团白色。 在如此鲜艳而清澈的白色面前,自己显得多么地肮脏不堪。 ——这是,梦吗?还是,幻觉? 我的身边,不可能有如此清楚的白色。 任由沉重的眼皮垂下,只见眼前是一片惨烈的红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 鲁卡只能呻吟。他无法逃脱。 难以忍受痛苦的鲁卡再次睁开双眼。 原本以为是一团鲜艳的白色的东西,实际上是涂了漆的天花板。 他正躺在稍有些硬、但也比自家的要好的床上。 光线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 对于地狱来说,这里的景色过于安稳;对于天堂来说,现在的头疼得厉害。 深入脑髓的疼痛绝非宿醉可比。脑门上正在冒出冷汗。 在耳鸣声中,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在走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以及身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的声音。 “喔,您醒 得真早啊” 莫利凑近过来察看。 他仍然穿着那身僧侣服。 “……这儿是、……施疗院吗?” 浑身打颤的鲁卡拼命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而含有热度,难以想象这竟会是自己的声音。 莫利微微一笑。 “啊,没错。今天早上,有人看到你倒在地上,便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今天早上……?” 鲁卡望向窗外。刚才还觉得轻如羽毛的身体,此刻却变得异常沉重,只是转动眼睛看看外面便已用尽全力。 根据亮度判断,差不多是中午左右。 头脑依旧混乱不堪,眼前的一切宛如幻觉。 吃下花的种子却没有死,几个小时之后居然还醒过来了? ——不对,等一下……。 “……哈、……哈哈哈、这样、啊……是、花……” 从肿胀得难以说话的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如果世间存在上帝的话,那个家伙绝对是一个喜欢嘲讽的人。 鲁卡放声大笑,比起自嘲更显愉悦。 他一直在喝着蜜虫,并疯狂地工作,直到效力弱的蜜虫不再起作用。 说到底,花的种子的毒性也是从花那里得到的。 很简单的事情。 鲁卡喝惯了蜜虫,身体产生了对花毒的抗性。 擅用毒药的暗杀者自己持续服用少量的毒药,最终身体产生了抗毒性——这样的传闻并不稀奇。 ——开什么玩笑。 因为不停地杀宿主,所以没能因宿主的毒而死亡。这荒唐的结果,到底是在讽刺谁呢? “您怎么了吗?” “没什么……” 鲁卡瘫在床上,大口呼吸着。 终于,连死亡也弃我而去了啊。 与一直存在于体内的空虚感不同,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冲走洗净,变成了一张白纸的感觉。 下次要不要上吊试试看呢?不,总觉得没有那种心情。不是因为想活下去,而是没有了死的念头。 “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找我商量。只要付得起钱” “你偏偏要加上最后那一句难听的话吗” 不知为何,鲁卡很乐意对莫利的玩笑话作出反应。他从未有过如此的闲暇。 ——我还真是个无聊的家伙啊。 他茫然地这样想着。就在这时。 “啊啊,对了,有关莉迪小姐的事情……” 莫利语出惊人。 鲁卡反射般想要跳起来,但因浑身的剧痛只好作罢。 “唔呜……” “您还好吧” “……莉迪、怎么了?” “那个怎么说呢,没什么。原先那个房间里的遗体已经由猎花人方面派人清理过了” 犯罪组织居然会像清洁员一样打扫房间,听来虽好笑,但消除痕迹也是工作的一环。 虽然杀死宿主一事不会被追究,但若有人员伤亡就没那么简单了。如果猎花人的动作太出格,警察可不会坐视不管。 “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行李不见了” “那是……” “就是旅行携带的行李。我还以为能留在我们这里呢,本想去拿,结果发现不见了。……应该是放在房间里的吧。是猎花人拿走了吗?” 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进行巨额交易的人,却对这些零用钱如此在意。 但鲁卡早已没有在听他的话。 他拼命往身体里灌输力气,硬是把头撑了起来。发现自己是穿着鞋子躺在床上之后,他便直接下了床。 他用手撑在床上,支撑着即将碎裂的膝盖。 “……给我看一下,莉迪的房间” 莫利显得有些惊讶。 房间内的装修和鲁卡睡着的房间如出一辙。 只有坏掉的窗户和地上残留的些许血液的味道证明着昨晚发生的战斗。 窗玻璃的碎片、流淌的鲜血、四具尸体都被清理干净,连床也只剩下了骨架。 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的房间。 鲁卡一边撑着松枝杖,一边仔细观察着房间内。 “警方的话可能会将证物什么的拿回去保管吧。难道说猎花人也——” “那倒不至于” 那种东西拿回去能做什么。如果是钱倒也罢了,那只是满满一筐吃的东西而已。 虽说窗户因为坏掉了而开着,但也不至因此而招来小偷。 “最有可能的就是……本人拿走的” “哦呀,她还活着吗” 莫利一脸平静。 “你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呢” “毕竟看上去似乎是失败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因一些普通的事情而一惊一乍了。我真正感到惊讶的,大概要数神的存在得到了确证的时候吧” “哦,这样啊” 这个个性鲜明到无语的老头子或许很适合去当政治家。还是说处于大组织头目的人都是天生的政治家吗。 总之,这里已是一具空壳。 离开了鲁卡身边的莉迪回收了行李,也离开了这座城市。 见证了娜塔莎的生命的终结,对鲁卡也失去了兴趣。 她已没有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啊啊。 感到了与杀死宿主时相同的空虚。 现在终于明白了,那是缘于可能性的丧失。 没有从沉船中逃离,而只是在水中一味地挣扎。 如果这样还逃不出去的话——好像是这样说的吧。 在花的种子带给他的、亦幻亦真的光景中,娜塔莎这样说过。 鲁卡一直都停留在那里。 在杀死多莉丝的时间中。 将出路一个接一个亲手堵住。 “……嗯?” ——还没有结束。 呢喃声响起,来自天使,来自恶魔,来自鲁卡自身。 不论宿主在这个城市里如何行动,猎花人一定会知道。更不用说刚刚成为狩猎目标的莉迪了。 体内的火把被点燃了。 “……除了这个拐杖,能不能把外套也借我一下” “这倒没关系,可您要去哪儿?看现在这副样子,还是再躺一会比较好吧” “我必须要去” 即使不知道等在那里的是什么。 他已经失去了工作的热情,失去了娜塔莎。如果连有所关联的莉迪也消失不见的话,鲁卡就真的会变成一具空壳。 他饿得发昏,内心也已空无一物——只剩下渴望,支撑着他的行动。 巷道的最深处,这里即使在大白天也鲜有人迹。 鲁卡盯着差不多自己身高一半高度的落地窗。 按照惯常的暗号敲击门扉,等待回复。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应答。 因为怕坐下去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而一直站着等候,终于。 从里面传来了敲击声,先是两下,再是一下。 这是“无法见面”的意思。 鲁卡无权要求进一步的解释。说无法见面就是无法见面,鲁卡只能下一次再来。 ——明明这边急得要死。 他只知道请求和黑衣人见面的这一个暗号。 无法和黑衣人见面,对鲁卡来说意味着与猎花人的联系的中断。他终究只是一个铗(blunar)。只是因为黑衣男个人比较在意他而将他作为助手使唤,对于整个组织来讲毫无用处,随时都可以舍弃。 一般在 这个时候,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黑衣男都会待在这里。 黑衣男怎么样了呢。在那之后,是被莉迪杀死了呢,还是得以逃生呢。 总之唯一明确的一点是,如果想继续搜寻莉迪,就无法指望猎花人了。 他转身背过猎花人的巢穴,迈出沉重的脚步。 途中,鲁卡险些跌一跤。 他刚好只想走到这里。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几乎完全是在靠拐杖支撑着身体的。 是在附近的旅馆休息呢,还是另寻出路。 正当他思索之际,宣告正午的钟声响起。近处和远处的教会里挂着的钟接二连三地被敲响,声音震彻天际。刚恢复过来的头似乎在跟着一起共振,疼痛再次席卷全身。 ——白天了吗。那“光藓亭”应该已经营业了吧。 刚好可以走着去那里。 顺便再吃点东西,身体就会稍微好转一些吧。虽然身上没带钱,但那里可以赊账。 几乎是以拼死的觉悟迈出脚步。拐了两三个弯就到了。 “光藓亭”所处的后街里,酒馆和饭店鳞次栉比,到了饭点,一般的劳动者和像鲁卡一样的人都会聚集于此。 撑着拐杖、呼吸粗重的鲁卡在路人怪异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光藓亭”。 索性现在店内还没有多少人。 “哟,鲁卡。怎么了,受伤了吗” “……差不多吧” 店主快活地打了声招呼。 刚一坐下,鲁卡的屁股便牢牢地粘在了椅子上。虽然浑身发热,但由于出了大量的汗,反而感到有些寒冷。果然还是睡一觉比较好——不,应该说是需要绝对静养。 即便如此,也不能放过现在这个机会。 “来一个马上能做好的菜,什么都行,钱先欠着” “你真当这里是自个儿家啦(译注:原文「我が尽な客め」)”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点菜,店主苦笑着走进厨房。 鲁卡抓过桌子上的水壶刚要直接咕咚咕咚喝下去……的时候,突然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片鲜红的花瓣,被压在水壶下面。 红色的花。这说明不了什么。但,这个形状。 伸出手捡起来,发现它还没有枯萎。 这个店可没有高雅到会用花朵来装饰。这只可能是来自外面。 短暂地盯了片刻后,鲁卡将其一下塞进嘴里,用力咀嚼。 瞬间,嘴中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热腾腾的闪电疾驰过全身,倦怠感一下子消失殆尽。看到手指上浮现的红色脉络的瞬间,鲁卡便一脚踢开靠着桌子放置的拐杖,站起身来。 和蜜虫相同的身体强化能力。这毫无疑问是假花……而且相当新鲜,足够作为蜜虫的替代物使用。 他立刻明白了这片花瓣才刚被摘下来没多久。 “大叔!” 鲁卡大喝一声,同时冲进厨房。 他立刻被一股醇香的油味包围。狭窄的灶台边,店主正在切着某种蔬菜,看到仿佛强盗般冲进来的鲁卡,不禁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这么着急?还要点别的吗?” “不是。刚才我坐着的那个位置。那儿是不是有一个最近来过的女孩子坐过?就是那个头上长着红花的……” “啊啊,没错没错,来过的。刚才就想要跟你说的” 果然。鲁卡在心中嘟囔。 “真是能吃的孩子啊。不过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喂,你去哪儿啊!” 鲁卡早已飞奔了出去,根本没有听到店主的话。 蓝天下,鲁卡在狂奔。 从屋檐下的商贩,到正在晒太阳的老人。 他的眼睛正在搜寻着莉迪的身影。 由于莉迪那出众的美貌和惹眼的行李,以及鲜明的假花,找到她异常地容易。 “她去哪儿了?”——这个问题的回答迅速汇集起来。 “咦,这儿是……” 循着痕迹到达的地方,是莉迪在来到这座城市时,第一次买东西的地方。 几家贩卖食品的商铺排列在一边,其中有一个女孩正在把炸馒头放到笼子里。 现在仍是中午,这里还比较热闹。 “要来一个吗?” “我身上没钱” 卖炸馒头的女孩向鲁卡兜售。 笼子里摆满了炸馒头,但不自然地少了几个。很明显,是有人偷偷来买过了。 “啊…………那个,有没有看到一个宿——头上长着红色花的女孩?栗色的长头卷发,背着很大的行李” “是的,刚刚来过这里,买了一些” “多久之前?” “嗯,应该还不到一个小时吧……” 虽然想追上去十分容易,但莉迪的脚程显然要比边打听边走的自己要快。 粗略地扫了一眼装有炸馒头的笼子,大概卖出去了十个左右。这点根本不足以停下宿主的脚步。 在笼子中,炸馒头的缝隙里,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这个!” “哎呀?” 似乎是趁卖家不注意之际,偷偷放进去的。 鲜红的花瓣,带有一丝馒头上的油的味道。 “哎呀,哪里来的花瓣……” 鲁卡迅速将其含在嘴里。淡淡的炸馒头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咦” 看到鲁卡怪异的举动,卖炸馒头的女孩不由得楞了一下。但说明起来很麻烦,也很费时间。 感觉身上啪啦啪啦地带上了电。由于身体已经得到了强化而没有十分剧烈的反应,但的确含有蜜虫的成分。 ——在“光藓亭”之后是……卖馒头的?为什么? 鲁卡回忆起与莉迪相遇的那一天。 那一天,两人在光藓亭相遇,然后去了这附近街道的旧道具店,而在这时鲁卡去了情报屋。 “对了,情报屋!” 他不由得大叫。完全忘记了。除了猎花人之外,还有别的地方能够打听到事情。 把愣得一头雾水的卖炸馒头的女孩扔在原地,鲁卡以堪比马车的速度狂奔了出去。 在狭窄的店内最深处,老人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 看到闯进来的鲁卡,他丝毫不显惊讶,甚至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只是盯着鲁卡看而已。 与这个人对话不需要铺垫。连说明的一半都可以省略。 “老爷子。关于昨天我参加的狩猎,知道些什么吗” 问这一句就够了。 “杂货店老头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洞穴中吹出的风一般的声音说道。 “看来又盯上了一个奇特的宿主啊” “……黑衣服,还活着吗” 老人不置可否。 情报贩子终究只是个情报贩子,并不是魔法使。 如果他了解莉迪的力量的话,那就意味着从某处——恐怕就是猎花人一方——得到了有关莉迪的消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黑衣男本人。 “我在找那个宿主。搞不好可能今天就会离开城市” “很遗憾,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了解没有被委托调查的某个人举手投足的动作还是不太现实的。 “拜托了。能不能快点找一下” 像往常一样,鲁卡拜托着。但“杂货店老头子”突然用猛禽一般的目光瞪了一眼鲁卡。 “用不着问我,问猎花人不就知道了吗” 肆 踏上旅途 一 一个结尾 “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贱民墓地已被漆黑的红色包围。 躺在地上的黑衣男轻声嗤笑,似乎是在自嘲。 被莉迪的头发绞断的手脚已溃烂变色。如此严重的伤,即便是喝了蜜虫,也几乎难以恢复。 “你明明是为了杀死宿主而奉献了一切……” “黑衣服的” “杀了我吧。我已经无法回到猎花人了。惩罚任务,不成功便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如果黑衣男还有身为蜜虫服用者的价值的话,恐怕就会被派上别的用场了吧。 他的目光仿佛放弃了一切一般,显得极为畅快。 鲁卡感觉胸口一阵刺痛。 ——这就是、我吗。 这便是自己曾经将会迎接的未来——在与莉迪的厮杀中渴望着缓慢的自杀的样子。 失去了通往其它未来的道路,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 他不愿这样。至少也要留下一个印迹。 “知道了。看在你是同事的份上,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吧” 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十分微妙。黑衣男没有回答,鲁卡以为他无视了自己的话语,然而过了许久,黑衣男从鼻子中长出了一口气。 “同事、啊” 似是苦笑,但声音过于沉重。 因为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所以只能像现在这般活着。道路的尽头必然是死亡。 他的脸上是完成了漫长的工作踏上归途的表情。 抱住莉迪的时候,鲁卡一定也露出了与之相同的表情吧。 “好了,杀了我吧” 声音中充满了平静。面对终结,内心极为安详。 鲁卡的心中一阵刺痛,险些流下眼泪,但他觉得那是一种污蔑,所以忍住了。 他将长剑刺入黑衣男的左胸口。 插在胸口上的剑,仿佛一个墓碑。 在向并非神灵的黑衣男祈祷后,鲁卡转过了身。 只见莉迪站在那里,着装酷似娜塔莎。 被箭射穿的部分、被砍断的手和眼睛,都用撕裂的衣服包扎着。看来是用完好的那只手和残留的一缕长发处置的。 “辛苦了” 她的口气一派轻松。 “莉迪,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能站起来吗?” “哪能那么快就治好。脚估计要五天吧。眼睛的话,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那么重的伤,治得好吗” “反正我是能治好。别的宿主就不知道了” 鲁卡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回想起那天看到的、将花开放的宿主。她也有着两只手,两个眼睛。 明明是因为这件事,鲁卡才确定了自己的行动方针,但他却一直不愿回想起这件事情。他只是将从中领悟到的道理作为今后人生的信条而已。 现在的话,应该能够正视了。 “这个样子,还是快些逃跑比较好吧” 莉迪嘟囔一句。 只要在这座城市里,宿主就难以摆脱猎花人的追捕。 若得知她负了重伤,他们想必会立刻展开狩猎。 “也是呢。逃吧” “那就拜托了” 莉迪伸出双臂。 “我走不动了。也看不见路” “……知道了,帮你就是了” 鲁卡抓住她的手,背过身来蹲下,莉迪便将身体靠了上来。 感觉很轻。这似乎并不都是假花的药效。传来一股血腥味、花的气味、还有闻不出来却沁人心脾的芳香。后背上感到一股暖流。 “要不把你放到背篓里面吧” “我就要这样。这样好” “那行李怎么办” “靠你的毅力了” “我说你啊” 鲁卡背着莉迪,将背篓里的食物拿掉了一些,腾出了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算上莉迪,这些行李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有些吃力。鲁卡想要趁假花的强化药效还未退去,迅速离开这座城市。 “呐,莉迪,我想讲点故事。讲我变成这个样子之前的故事。虽然你可能已经调查过了,但是我还是想亲口讲一遍” 鲁卡第一次产生了对别人讲述自己的故事的念头。他想要将其作为踏入这条道路的责任,与稍嫌过重的行李一同肩负。 对于这个决定,他感到了久违的快慰。 后背上似乎传来了一阵点头的震动。 二 另一个结尾 迷宫般的道路两旁,用石头堆成的小堂(译注:原文「小さな堂」,「堂」指用于祭拜神灵的建筑)整齐地排列着,用铁栅栏隔开,每一小块地方对应一个家族的墓地。 虽然整个墓园是由人们共同管理的,但家族的墓地则是各自独立负责。没有人打理的墓碑,就会枯朽腐烂。 鲁卡默默地继续擦拭着冰冷的石碑。 从泛白的山头吹过来干燥的风。葛兰这个时候早已需要防寒服了,但乡下的风十分温暖,正在干活的鲁卡甚至热得脱掉了上衣。 将网眼粗大的布扔进竹筒里,洗净拧干,然后继续擦拭。 天色仍然很早,田里还没有耕作的人影。这个时间段没有人会来到郊外的这片墓地参拜,周围充斥着死亡庄严的宁静。偶尔会从远处传来山鸡的叫声,但这反而凸显出静寂。 不知响了多少声的鸡叫,鲁卡终于停下了手中的作业。 擦了近一个小时,能擦掉的污垢都消失了,然而墓碑石上仍然满是雨滴蚀刻的痕迹,怎么擦都擦不掉。 ——不会消失的啊。 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明已近冬季,呼出的气却并没有凝结成白色的雾滴,也无从得知它究竟是落到了地上,还是升到了天上。 在袖子上草草擦了一下湿漉的手,然后抓起脱掉的上衣,翻找口袋。 他拿出了三个小小的圆形烘烤点心,上面载有褐色的水果。 鲁卡将其放置在石堂中。 那并不是给人吃的,而是这个地区自古以来在特殊的日子里供奉给死者的。鲁卡昨天在附近的街上买到了。 恐怕是十年来第一次经人打理的石堂,现在看上去还像点祭奠死者的样子。鲁卡静静地低头看着眼前的这幅画面。 在来这里的路上一直在想应该说些什么,然而站在墓前,嗓子却挤不出哪怕一句话。 万千的思绪,只言片语又怎能奈何。 他只感受到无边无际的沉重。 “啊啊……” 他发出一声嗟叹,但并没有什么意义。 然后,鲁卡便转过身,静静地离开了。 ———— “好慢!” 一推开门,鲁卡便看到有一只手指在指着自己。莉迪一副闹别扭的表情瞪着他。她没有穿室内的便衣,而是穿着新买的旅行大衣。 鲁卡出门前还仍显严重的眼睛的伤口如今已然痊愈,硕大的眼中燃烧着红色的光芒。头顶上仍然是帽子一般的绿叶,以及曾得到鲁卡赞赏的鲜红的假花。被黑衣男割掉的头发也已经再生到几近腰部,速度超乎寻常。 “不是说好来回一趟要两个礼拜吗?” “我不就晚了一天而已嘛” 短短半个月不见,狭窄的房间内便已乱得不成样子,鲁卡惊异于她居然还能如此堂堂正正地指责他。 下午灿烂的阳光毫无阻拦地透过敞亮的窗户照射进来,被照亮的床上到处都是烤串的竹签,床头柜上则是堆满了书,看 来是去过了图书馆。房间的角落里则是拖下来随手乱扔的换洗衣物,室内虽然拉了几根线用来晾晒衣服和内衣,但只能徒增混乱感。 普尔伽这座城市是一个相当大的贸易都市。许多从南方来的宿主都会在这里停留,可以说这儿是宿主能够在街头自由行走的最南端的城市了。 “钱还够吗?” “足够了。……看来,你已经祭拜过了呢” “啊啊” 莉迪问道,脸上是一片灿烂的笑容。对于鲁卡的变化,她比本人都显得高兴。 把莉迪安置在这座城市里,花了两个星期,回到曾经逃离的故乡。 谈不上感觉一身轻松——就这样解决了所有的问题然后再把它们忘掉是不太可能的。他感到肩上的重担要把骨架压碎。然而,心中并不是只有负面的情绪。他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昂首挺胸地向前走了。 鲁卡明白了,到头来自己还是对宿主一无所知。 但正因如此,现在他必须要去了解宿主。……不,是鲁卡自己想要去了解。 然后,再通过某种形式,与无法再见的家人、还有死在自己手中的宿主的生命连接在一起。 虽然那并不是用赎罪这一简单的词语能够描述的道路,但他也只能走下去。 因为至少,那不是需要他孤独一人走下去的道路。 “呐,莉迪” 鲁卡坐在房间中仅有的一个圆椅子上,莉迪便与他面对面地坐在了床上。 “接下来要去哪里?” “是呢……” 栗色长发的一部分卷曲起来,从倒塌的书堆中抽出了日记本。灵巧的发梢将其打开,递到把双臂抱在胸前的莉迪面前。 “如果鲁卡没关系的话,我想让你陪我回一趟老家” “回老家?” 听到这一与宿主几乎无缘的单词,鲁卡不由得惊叫起来。莉迪瞪了他一眼。 “用不着那么惊讶吧。老家是指我变成宿主的地方” “什、什么嘛,是那个意思啊” “不过也并不是普通的老家。说来话长……不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卖完关子之后,莉迪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 后记 各位初次见面。 说不定在出版后过了数年,读过我的其它作品后成为我的书迷的读者们想要追溯我写作的原点而在旧书店里拿起这本书……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但现在就妄想那么久远的事情的话,恐怕连厉鬼也要笑死了。所以还是请容我重新问候。 我叫雾崎 雀。 很荣幸这一次能够得到第八回小学馆轻小说大赛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有机会将作品出版于世。 在后记里一味地报告近况的话,对那些没有及时阅读的各位读者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于是这里就讲一些与写作有关的趣事,以及一部分人可能会感兴趣的有关作者的个人情报吧。 *实际上曾经想过“要不要换个标题?”,然后和编辑江桥先生商定“如果想到好的标题的话就换成那个吧”,但结果还是使用了原来的标题。 *喝下蜜虫或吃下花瓣后会浮现红色的叶脉纹路这一设定,实际上是在几近完结的修订时加进去的。 *在投稿的原稿阶段,假花的设定更加接近于“神奇*贝”的感觉。 *虽然笔下的人物能够若无其事地喝得酩酊大醉,作者本人却滴酒不沾。不是不能喝,而是不去喝。讨厌酒精的味道。 我原本是那种把“对支持我的各位道出感谢的话语”认为是愚蠢而无用的叛逆小孩,然而一旦面对这个情况,却发现感谢的话语是那么自然地从嘴中说了出来。 从小便让我有一个充裕的阅读环境、让我爱上阅读的父母。 从投稿伊始便阅读我的作品,并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的高中的图书馆的老师和妹妹。 看到我陷入奇怪的爱好中而没有加以干涉的父母(有两次)。 授予我审查委员特别奖的新房大老师。 看中了我的作品的编辑江桥先生。 配上了无与伦比的插画的refeia老师。 小学馆和印刷厂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各位。 还有,现在把这本书拿在手里的你。 谢谢你们。真的是非常感谢。 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各位初次见面。 说不定在出版后过了数年,读过我的其它作品后成为我的书迷的读者们想要追溯我写作的原点而在旧书店里拿起这本书……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但现在就妄想那么久远的事情的话,恐怕连厉鬼也要笑死了。所以还是请容我重新问候。 我叫雾崎 雀。 很荣幸这一次能够得到第八回小学馆轻小说大赛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有机会将作品出版于世。 在后记里一味地报告近况的话,对那些没有及时阅读的各位读者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于是这里就讲一些与写作有关的趣事,以及一部分人可能会感兴趣的有关作者的个人情报吧。 *实际上曾经想过“要不要换个标题?”,然后和编辑江桥先生商定“如果想到好的标题的话就换成那个吧”,但结果还是使用了原来的标题。 *喝下蜜虫或吃下花瓣后会浮现红色的叶脉纹路这一设定,实际上是在几近完结的修订时加进去的。 *在投稿的原稿阶段,假花的设定更加接近于“神奇*贝”的感觉。 *虽然笔下的人物能够若无其事地喝得酩酊大醉,作者本人却滴酒不沾。不是不能喝,而是不去喝。讨厌酒精的味道。 我原本是那种把“对支持我的各位道出感谢的话语”认为是愚蠢而无用的叛逆小孩,然而一旦面对这个情况,却发现感谢的话语是那么自然地从嘴中说了出来。 从小便让我有一个充裕的阅读环境、让我爱上阅读的父母。 从投稿伊始便阅读我的作品,并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的高中的图书馆的老师和妹妹。 看到我陷入奇怪的爱好中而没有加以干涉的父母(有两次)。 授予我审查委员特别奖的新房大老师。 看中了我的作品的编辑江桥先生。 配上了无与伦比的插画的refeia老师。 小学馆和印刷厂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各位。 还有,现在把这本书拿在手里的你。 谢谢你们。真的是非常感谢。 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各位初次见面。 说不定在出版后过了数年,读过我的其它作品后成为我的书迷的读者们想要追溯我写作的原点而在旧书店里拿起这本书……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但现在就妄想那么久远的事情的话,恐怕连厉鬼也要笑死了。所以还是请容我重新问候。 我叫雾崎 雀。 很荣幸这一次能够得到第八回小学馆轻小说大赛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有机会将作品出版于世。 在后记里一味地报告近况的话,对那些没有及时阅读的各位读者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于是这里就讲一些与写作有关的趣事,以及一部分人可能会感兴趣的有关作者的个人情报吧。 *实际上曾经想过“要不要换个标题?”,然后和编辑江桥先生商定“如果想到好的标题的话就换成那个吧”,但结果还是使用了原来的标题。 *喝下蜜虫或吃下花瓣后会浮现红色的叶脉纹路这一设定,实际上是在几近完结的修订时加进去的。 *在投稿的原稿阶段,假花的设定更加接近于“神奇*贝”的感觉。 *虽然笔下的人物能够若无其事地喝得酩酊大醉,作者本人却滴酒不沾。不是不能喝,而是不去喝。讨厌酒精的味道。 我原本是那种把“对支持我的各位道出感谢的话语”认为是愚蠢而无用的叛逆小孩,然而一旦面对这个情况,却发现感谢的话语是那么自然地从嘴中说了出来。 从小便让我有一个充裕的阅读环境、让我爱上阅读的父母。 从投稿伊始便阅读我的作品,并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的高中的图书馆的老师和妹妹。 看到我陷入奇怪的爱好中而没有加以干涉的父母(有两次)。 授予我审查委员特别奖的新房大老师。 看中了我的作品的编辑江桥先生。 配上了无与伦比的插画的refeia老师。 小学馆和印刷厂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各位。 还有,现在把这本书拿在手里的你。 谢谢你们。真的是非常感谢。 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各位初次见面。 说不定在出版后过了数年,读过我的其它作品后成为我的书迷的读者们想要追溯我写作的原点而在旧书店里拿起这本书……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但现在就妄想那么久远的事情的话,恐怕连厉鬼也要笑死了。所以还是请容我重新问候。 我叫雾崎 雀。 很荣幸这一次能够得到第八回小学馆轻小说大赛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有机会将作品出版于世。 在后记里一味地报告近况的话,对那些没有及时阅读的各位读者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于是这里就讲一些与写作有关的趣事,以及一部分人可能会感兴趣的有关作者的个人情报吧。 *实际上曾经想过“要不要换个标题?”,然后和编辑江桥先生商定“如果想到好的标题的话就换成那个吧”,但结果还是使用了原来的标题。 *喝下蜜虫或吃下花瓣后会浮现红色的叶脉纹路这一设定,实际上是在几近完结的修订时加进去的。 *在投稿的原稿阶段,假花的设定更加接近于“神奇*贝”的感觉。 *虽然笔下的人物能够若无其事地喝得酩酊大醉,作者本人却滴酒不沾。不是不能喝,而是不去喝。讨厌酒精的味道。 我原本是那种把“对支持我的各位道出感谢的话语”认为是愚蠢而无用的叛逆小孩,然而一旦面对这个情况,却发现感谢的话语是那么自然地从嘴中说了出来。 从小便让我有一个充裕的阅读环境、让我爱上阅读的父母。 从投稿伊始便阅读我的作品,并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的高中的图书馆的老师和妹妹。 看到我陷入奇怪的爱好中而没有加以干涉的父母(有两次)。 授予我审查委员特别奖的新房大老师。 看中了我的作品的编辑江桥先生。 配上了无与伦比的插画的refeia老师。 小学馆和印刷厂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各位。 还有,现在把这本书拿在手里的你。 谢谢你们。真的是非常感谢。 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各位初次见面。 说不定在出版后过了数年,读过我的其它作品后成为我的书迷的读者们想要追溯我写作的原点而在旧书店里拿起这本书……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但现在就妄想那么久远的事情的话,恐怕连厉鬼也要笑死了。所以还是请容我重新问候。 我叫雾崎 雀。 很荣幸这一次能够得到第八回小学馆轻小说大赛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有机会将作品出版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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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是那种把“对支持我的各位道出感谢的话语”认为是愚蠢而无用的叛逆小孩,然而一旦面对这个情况,却发现感谢的话语是那么自然地从嘴中说了出来。 从小便让我有一个充裕的阅读环境、让我爱上阅读的父母。 从投稿伊始便阅读我的作品,并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的高中的图书馆的老师和妹妹。 看到我陷入奇怪的爱好中而没有加以干涉的父母(有两次)。 授予我审查委员特别奖的新房大老师。 看中了我的作品的编辑江桥先生。 配上了无与伦比的插画的refeia老师。 小学馆和印刷厂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各位。 还有,现在把这本书拿在手里的你。 谢谢你们。真的是非常感谢。 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各位初次见面。 说不定在出版后过了数年,读过我的其它作品后成为我的书迷的读者们想要追溯我写作的原点而在旧书店里拿起这本书……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但现在就妄想那么久远的事情的话,恐怕连厉鬼也要笑死了。所以还是请容我重新问候。 我叫雾崎 雀。 很荣幸这一次能够得到第八回小学馆轻小说大赛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有机会将作品出版于世。 在后记里一味地报告近况的话,对那些没有及时阅读的各位读者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于是这里就讲一些与写作有关的趣事,以及一部分人可能会感兴趣的有关作者的个人情报吧。 *实际上曾经想过“要不要换个标题?”,然后和编辑江桥先生商定“如果想到好的标题的话就换成那个吧”,但结果还是使用了原来的标题。 *喝下蜜虫或吃下花瓣后会浮现红色的叶脉纹路这一设定,实际上是在几近完结的修订时加进去的。 *在投稿的原稿阶段,假花的设定更加接近于“神奇*贝”的感觉。 *虽然笔下的人物能够若无其事地喝得酩酊大醉,作者本人却滴酒不沾。不是不能喝,而是不去喝。讨厌酒精的味道。 我原本是那种把“对支持我的各位道出感谢的话语”认为是愚蠢而无用的叛逆小孩,然而一旦面对这个情况,却发现感谢的话语是那么自然地从嘴中说了出来。 从小便让我有一个充裕的阅读环境、让我爱上阅读的父母。 从投稿伊始便阅读我的作品,并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的高中的图书馆的老师和妹妹。 看到我陷入奇怪的爱好中而没有加以干涉的父母(有两次)。 授予我审查委员特别奖的新房大老师。 看中了我的作品的编辑江桥先生。 配上了无与伦比的插画的refeia老师。 小学馆和印刷厂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各位。 还有,现在把这本书拿在手里的你。 谢谢你们。真的是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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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曾经想过“要不要换个标题?”,然后和编辑江桥先生商定“如果想到好的标题的话就换成那个吧”,但结果还是使用了原来的标题。 *喝下蜜虫或吃下花瓣后会浮现红色的叶脉纹路这一设定,实际上是在几近完结的修订时加进去的。 *在投稿的原稿阶段,假花的设定更加接近于“神奇*贝”的感觉。 *虽然笔下的人物能够若无其事地喝得酩酊大醉,作者本人却滴酒不沾。不是不能喝,而是不去喝。讨厌酒精的味道。 我原本是那种把“对支持我的各位道出感谢的话语”认为是愚蠢而无用的叛逆小孩,然而一旦面对这个情况,却发现感谢的话语是那么自然地从嘴中说了出来。 从小便让我有一个充裕的阅读环境、让我爱上阅读的父母。 从投稿伊始便阅读我的作品,并毫不留情地加以批判的高中的图书馆的老师和妹妹。 看到我陷入奇怪的爱好中而没有加以干涉的父母(有两次)。 授予我审查委员特别奖的新房大老师。 看中了我的作品的编辑江桥先生。 配上了无与伦比的插画的refeia老师。 小学馆和印刷厂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各位。 还有,现在把这本书拿在手里的你。 谢谢你们。真的是非常感谢。 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序 回想 狩猎者的考察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壹 宿主们的盛宴 一 旅途 冬日枯萎的树木在路旁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 掉光了叶子的树将灰褐色的树枝笔直刺向天空,仿佛举枪前行的军队一般。萧瑟的寒风摇晃着树枝,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寂寞而空虚。 这里是葛兰市的东南偏东方向相当远的距离,辽阔的桑泽联邦的中西部的一个罕有人迹的老街道。两旁见不到哪怕一棵树木,甚至难以称作道路的小径上,有两个人影在行走着。 其中一个是名为莉迪的少女,是在头上开着鲜红色的寄生花的“宿主”。另一个是名为鲁卡的青年,虽是人类却与宿主一同行动着。四周除了两人走路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望着空旷的蓝天,鲁卡陷入了沉默。 “东张西望的话会摔倒的哦” 听到身旁莉迪的话,鲁卡将视线转回地面。 鲜红的假花下面,闪闪发光的红色眼眸正在盯着鲁卡。与虚无般的苍空不同,她的双眼中充满了熊熊燃烧的生命的颜色。 现在,两人的目的是探明因奇妙的缘由而变为宿主的莉迪作为一名宿主的身世。为此,他们正在前往莉迪变成宿主时所在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事情吗?” “算是吧……莉迪,假如说,种子在无法逃出的一个封闭空间内开花——的可能性存在吗?” “鲁卡,你这是相当于让人画饼充饥” 莉迪的目光变得险峻,似乎在责备鲁卡。在世上留下花的后代,是宿主最主要的目的。无法放飞的种子,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不行吗。如果可以的话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 “什么啊,没头没脑的” “我在想,怎样才算是让宿主变得幸福了呢” 看到莉迪一副“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啊”的表情,鲁卡继续说道。 “首先我认为,‘莉迪’是在花寄宿到原本的身体里的一瞬间,凭空产生的一个人格” 在旅途中,鲁卡一直在思考。 “人”这一定义究竟是什么。怎样算是一个人呢?记忆、人格、知识、肉体——究竟是什么把人塑造为一个“人”的呢?自古以来,无数的人都在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得出各不相同的、零星琐碎的回答,而这一思考恐怕将一直持续下去。而这,便是鲁卡所找到的答案。 莉迪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听着鲁卡的讲述。 “你生气了吗?” “没有,和我想的差不多” 她露出一丝笑容。 过去,鲁卡没有认同宿主的人格。他认为宿主不过是受到花操纵的、行尸走肉般的人偶而已。然而现在,他想要正视、承认宿主这一存在,对于莉迪来说不可谓不高兴。 “有什么问题吗?” “稍微……想起了多莉丝的事情” 听到鲁卡念出的那个名字,莉迪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曾经,鲁卡杀死了变成宿主的义姐——多莉丝。然后,为了逃离那罪恶的意识,认定只有死亡才是宿主的救赎,开始了杀害宿主的行动。 “我只是想让多莉丝幸福。……想要和她一起变得幸福而已” “你是说只要外表看上去一样,里面不管是什么都好?” “怎么会” 那种想法是对多莉丝的污蔑。 莉迪辛辣而满是嘲讽的话语中并没有任何恶意。她似乎认为,不让鲁卡再抱有天真的想法,是自己的职责。 “可是啊,正是因为有‘原来的多莉丝’,还有我,两人共同的行为导致了宿主多莉丝的产生。换句话说,宿主多莉丝是‘原来的多莉丝’的遗子。……所以,我觉得……要连‘原来的多莉丝’的份一起,让多莉丝变得幸福才行” 对于鲁卡来说,那是一种对“原来的多莉丝”的义务的延续。 盘绕在心中的那份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想法。这种失去了目标的感觉虽然暧昧,但鲁卡仍然努力将其整理成了话语。 “多莉丝只能以一个宿主的身份得到幸福。而我却只是将她杀死,甚至没有尝试去理解。仅是因为她不再是我所认识的多莉丝这一理由,在那之后也杀害了众多的宿主。然而,我所定义的幸福和救赎的标准,并没有被宿主们接受” 幸福。 ——对于宿主来说,幸福究竟是什么。 那绝不会是在死亡之后能够得到的东西——然而鲁卡花了太长的时间才理解这一点。而这仅仅是因为他并没有背负自己的罪行的觉悟这一丢脸的理由。 鲁卡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因宿主而遭遇危险或死亡的威胁。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被花附身而‘消失’。但是,如果仍然有人因此而变成宿主的话,我希望那个人能够变得幸福。连同多莉丝的份一起” 这就是鲁卡向两个多莉丝、莉迪、以及死在他手中的众多宿主给出的回答。 莉迪一副无语的样子揉了揉侧颊。 “真是无可救药的矛盾呢。宿主以宿主的身份生活并得到幸福,这本身就是会危及他人的事情啊。在最后一刻绽放花朵的话,就又会让其他人变成宿主” “是啊。不过,我想要去寻找能够解开这个矛盾的回答” 那是自负者的妄自尊大,也是唱戏人的胡言乱语。 现在,宿主被当作活着的灾厄,只能悄然生活在社会的角落里。 而且,宿主会绽放花朵,将花寄生在人类的身上,孕育出新的宿主。 然而,鲁卡仍然想要让宿主和世界和平共处,并寻找着谁也未曾考虑过的手段。 “你认为我的想法很愚蠢吗?” “那当然。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有价值,不是吗?虽然是比较老的说法……新的发现总是诞生于偏离常识的思考吧” 莉迪的笑容似是祝福。 “按照鲁卡帮助我的时候的约定,我会和你一起寻找答案。不过我可没打算搭上自己的命” 身为宿主、只为了自己的花而活着的她,不可能会为了其它的事情而拼上性命。而她愿意尽自己的可能陪同在鲁卡的身边,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然后,两人便再次无言地迈开脚步。 冬日干枯的树木在寒风中碰撞着枝条,发出拍手一般的声音,似是嘲笑。 过了正午,两人行走的道路上,车辆的痕迹逐渐多了起来。 当隐约能够看到郊外的农场和农田时,卡特多拉尔城也映入了眼帘。都市战争时期的城墙屹立在城市的中央,十分醒目,古老的街道从城墙中倾泻而出,向四周蜿蜒。 卡特多拉尔。 这是一个位于桑泽联邦中部偏西南的都市国家。现在虽仅是庞大联邦的一部分,但在久远的都市战争时期,其曾与邻国争夺霸权,历史悠久。 “我身为宿主最初的记忆,是自己被困在卡特多拉尔某个奇妙的建筑的地牢里。然后,我从那里逃了出来” 莉迪讲述的故事,对于宿主来说极为罕见。 宿主通过其它宿主开花时放飞的种子获得新的生命。 这意味着,它们通常诞生于宿主为了开花而选择的地方,即南方。 在几乎没有花开的北方,极少有宿主诞生。 而被关在牢狱中时化为宿主则更为罕见和奇妙。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莉迪回到了这里。 “不过,人们都说捕获宿主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啊” 莉迪一副得意的样子。 “无法捕获宿主”——这并非某种理论,而只不过是 在人类之间流传的、有关宿主的类似神话一般的说法。 鲁卡同样通过手边的资料略微进行了一番调查。被抓住的宿主会用怪异的力量破坏牢笼逃脱,抑或不知何时早已化作一缕烟消失殆尽。然而就连这些失败的记录也残缺不全,虽然有许多但仍让人捉摸不透。 “莉迪是怎样逃脱的?” “很简单。看,就这样” 莉迪略微一动头发,便缠住了鲁卡的手。 光滑的发丝似柔水般倾泻而下,然而当它缠绕住鲁卡的手腕时却带有鲜明的力量。莉迪的头发已变成了触手。 “我可以让它伸入任何一个锁孔里,就像一把万能钥匙。虽然手脚被铐住了,但我用头发开了锁,打开牢笼逃了出去。这个孩子给了我这种能力” 莉迪说的“这个孩子”,指的是寄生在她身上的花。她挺着胸膛,显得很是自豪。 在农家长大的鲁卡联想到了一种豆子。 这种豆子,如果在黑暗中栽培,它会误认为周围是土壤,从而拼命生长以求出土。说不定花也有类似的能力。 “总觉得刚才你对我做了些十分失礼的想象……” “没、没那回事没那回事” 被敏锐的莉迪一瞪,鲁卡慌忙摇了摇头。 “不过啊,如果那个……关押过莉迪的建筑,是与宿主有关联的设施,说不定会相当难办啊” “现在说也无济于事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妙” 虽然心情不至于变得沉重,但确实有一件事情,让他们不得不再三提防。 卡特多拉尔是以古迹为中心形成的以旅游业为主的国家——这是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然而,这个国家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它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蜜虫贩卖组织“风见鸡(four castar)”的据点。 如果在桑泽联邦,尤其是这个卡特多拉尔里面发生了与宿主相关的任何事情,风见鸡必然会插手其中。 千万要小心不能踩到老虎的尾巴。 反过来说,正因为这里是风见鸡这一巨大组织的据点,才有可能发生与宿主相关的一些奇闻怪事…… “嘛、这儿没有驱逐特务,这一点就已经够轻松了” 鲁卡努力试着让气氛开朗起来。 “这周围没有山地,不会被选为开花的场所的。会不会与这也有关系?” 在桑泽联邦的南部,包括卡特多拉尔在内,各国首领在应对宿主的对策上并不十分热心。 因为桑泽联邦几乎没有受到开花带来的危害。 地域气候寒冷,再加上处于广阔的平原地带,周围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山的地方。宿主选择开花的地方,通常是有着适宜的温度和一定的高度。宿主通常不愿意在平原地区开花,因为无法让种子飞得更远。 然而,地理条件并非是应对宿主的对策缺乏的唯一理由。 “这里开花的事件的确很稀少,但与风见鸡在暗处施加压力也有很大关系” 驱逐特务的动作受到束缚,也是风见鸡的影响力所赐。 为了制备蜜虫,风见鸡需要捕获大量的宿主。如果驱逐特务工作过于频繁,势力圈范围内的宿主数量减少,他们的生意就很难做。 驱逐特务鲜少动作的理由,简单来说就是这个。风见鸡的政治影响力也不容小窥。 因此,卡特多拉尔周边的驱逐特务,已沦落为对付宿主的警察。最多也只是为了消遣,而驱逐哪些没有被任何犯罪组织或当权者保护的、所谓野生的宿主。 “这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不过这儿的驱逐特务还真是烂透了” 莉迪冷笑。 宿主所能依靠的,到头来还是只有自己的力量。政治压力什么的,在她眼里恐怕是可笑至极的。 “反抗风见鸡也只会吃苦头,他们也只不过是过着合理的生活而已吧” 鲁卡不由得想要为他们辩解。 不论如何,这儿是与宿主相关的特殊地域,而卡特多拉尔则是种种特异现象的源头。 ——眼前,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 怀着心中诸多的不安和乐观还有期待,他们沿着车辙迈开脚步。 看到目的地,长时间旅途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这么一看自己还真是势利。莉迪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疲惫。 两人略微加快了脚步,向着褐色的街道走去。 二 起始之城 千余年前,林立的小国争夺霸位,开启了都市国家战争的时代。 即便是当年披荆斩棘获得胜利的国家,如今也已灭亡,亦或是被他国吞并,只有包围都市的石墙,仿佛还在诉说着昔日惨烈的战况。这个卡特多拉尔,正是那些国家中的一个。 与充满低俗活力的新兴都市葛兰不同,这儿是一座散发着历史格调的成熟都市。 ——本来应该是这样。 “这个城市,是怎么回事……” 一入城,露卡便嘟囔道。 四四方方的建筑在宽阔的道路两旁错落有致地并列着,古老的建筑与崭新的道路形成鲜明的对比。街上有不少行人,有的衣装精致,有的则是驾着运货的马车,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然而,明明是大白天,街道却笼罩在异样的沉默下。 车轮的轧碾声,行人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仿佛是在忌讳着什么一般,所有的人都紧闭着嘴,听不到任何说话声。街旁开着好几家店铺,路边也有几个露天的摊位,但没有人发出声音招揽客人。 “这儿难道有路上不能说话的法规吗?” “怎么会” 应该不是因为那种理由。大家都显得十分害怕,缩起身子,似乎是在躲着什么。 擦肩而过的行人朝这边瞟了几眼,然后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走路。 “噫!”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仿佛青蛙被马车辗过时发出的惨叫,鲁卡转过身去。 那里是一家干物店,门口摆着晒好的肉干和鱼干等。发出惨叫的,正是一屁股跌坐在莉迪面前的店主。 店主抬头望着莉迪,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仿佛浑身无力。 “莉迪,怎么了!?” 鲁卡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他不由得大声喝道。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但莉迪一副颇为意外的样子摇了摇头。 “只是肚子有点饿了,就想买点肉干……” 莉迪手里握着的,是主要用于旅行干粮或兵粮的肉干块。对于她来说,这个大小正好用来当作零食吃。 瘫坐在地上的店主的目光在莉迪和鲁卡还有肉干之间不停地游走。 “喂,怎么了?” 听到鲁卡的问话,他拼命张开仍然在打颤的嘴,挤出声音。 “别、别说了!拿走吧!快点走!” 声音中充满了恐慌。冷汗争先恐后地淌下来,仿佛头上被浇了一盆水一样。 鲁卡和莉迪不由得面面相觑。既然在宿主生活的城镇里做生意,与宿主打交道应该并不稀奇。为什么这个人会显得如此害怕? “喂” “噫、别、别过来!别让那家伙靠近!不要过来啊!” 面对鲁卡的追问,店主——仍然摊坐在地上——像蟑螂一般灵巧地向后退去。他显然是看到莉迪才吓成这样,模样十分滑稽。 鲁卡从钱包里掏出一把联邦通用的货币,硬塞进那个店主的手里。 “咦?呃、啊、唔、哈啊、感谢惠顾……咦?哎?” 店主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反复地 看着手中鲁卡塞给他的钱。 “走吧,莉迪” 鲁卡迈开脚步,莉迪也一声不响地跟在了后面。 她一边疑惑地歪着头,一边将肉干块塞进嘴里。 “搞什么啊。头一次看到有人吓成那个样子” “他的反应真是奇怪啊。难道是刚从南方搬过来,还没适应宿主吗?……不对,不光是那个大叔,周围其他的人也不太对劲” 状况有些奇怪。 行人依然在躲着鲁卡他们——或者说是莉迪。 “总觉得不受欢迎啊” 不过并没有人来赶他们走。人们只是像一群有猛兽走在身边而缩起身子的小动物一般。来到这儿之前,两人经过了数个城市,但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的视线。 “这儿真的是宿主能够生活的城市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里的人们似乎只是惧怕着宿主,但也只是稍微避让一下,并没有夸张地四散逃离。为了不扯上关系,也只有这样做。 “说到宿主……来到卡特多拉尔之后,还没有遇到过住在这里的宿主呢” “这么说来还真是。因为是风见鸡的总据点,还以为能看到街上有许多宿主呢” 只有刚采摘下来的假花才能作为蜜虫的材料。想要制作蜜虫, 手边就必须要准备好宿主。难道说被饲养的宿主意外地很少吗? 因为驱逐特务也不会认真工作,这儿本应是很适合宿主居住的城市。 “虽然不太清楚,但总觉得住着不会太舒服。……总之先找个宿舍吧。还是老样子,等我进去了你再从窗户翻进来” 莉迪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肉干。 还是老样子——正如鲁卡所说,这种做法已经定形了。 对于宿主来说,在城市滞留期间,选择住宿是一件非常需要注意的事情。有的旅店会因为害怕宿主而在接待后悄悄联系驱逐特务。虽然在这卡特多拉尔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但从其他人对宿主的奇妙的反应来看,还是不要让莉迪堂而皇之地住进旅店比较好。 一般在这种时候,宿主会依赖于蜜虫贩卖者,或者只好露宿街头。然而,莉迪虽然是宿主,身旁却有着鲁卡这个人类作为旅伴。 这样互相帮助的话,比起莉迪一个人旅行要轻松许多吧——鲁卡如此想到。决定去之前一直没敢去的卡特多拉尔,也是因为有了鲁卡这个擅长处理脏活的同伴。 与此相对,莉迪则是与鲁卡约定同他一起进行答案不明的“探究”。不,比起约定,说是交易或契约或许更准确一些。 露卡也察觉到,莉迪对他抱有一丝近似于好意的感情。 然而对于宿主来说,唯一重要的,只有寄生身中的花。要不是判断鲁卡能够稍微对延续花的生命帮上一点忙,莉迪恐怕早已离开了他的身旁。 莉迪的感情不会成为连系二人的锁链——鲁卡对此也十分清楚。 找好住处后,鲁卡来到莉迪所说的自己被抓住的地方进行侦查。 那里是被称为新街口(译注:原文「新市街」)的地域的一个角落,实际占地比建筑要大数倍,周围种上了树木。时值冬天,树的叶子都掉光了,然而内部的样子仍然难以窥见。从树干的缝隙中,隐约能够看到里面有一堵白色的墙壁。 而装潢华丽的正门,则是牢牢地紧闭着。 鲁卡从通路的尽头窥视内部建筑的样子。 莉迪正在宿舍内等待。虽然不知道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如果宿主接近重要的设施的话很容易受到警戒。只有鲁卡一个人的话,多少还能应付一下蒙混过去。 仿佛在考虑什么事情一般,鲁卡用手轻托着腮,慢慢悠悠地迈开步子。 ——只是从门前走过而已。他不得不冒这个险。能知道些什么的话就算是赚了。 虽然也考虑过在附近打探有关这幢建筑的情报,但很快便放弃了,因为这样做很容易泄露消息。如果这儿是做某种见不得人的生意的地方,一旦得知鲁卡在打探,便很有可能采取相应的对策。 总之先从外围观察,然后再看莉迪的想法了。 鲁卡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路——然而他的目光依然锐利无比。 落叶溢至道路上,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响起沙沙的声音。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鲁卡一边走着一边透过树干的缝隙观察建筑。这样总比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要低调一些。 走了大约二十步,前方和后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不知从何而来的人踩着落叶着地。 前面是两个宿主,一个黄花,一个白花。 她们缓缓架起剔骨刀一般的剑。 从听到的声音推测,身后也有两个人。 即,鲁卡瞬间被死命宿主包围住了。 ——藏在哪里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为什么只有宿主? 鲁卡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停住了脚步,但内心却是万分惊讶。 他自认习惯于战斗,能够感受到杀气,判断战斗的走势。 然而,现在却被四名宿主接近并包围,自己却毫无察觉。 虽混乱但仍确认好短刀的位置后,鲁卡装作毫不在意地动了动身子,双脚叉开至肩宽,以便随时都可以逃跑。 他能感受到来自四个方向的视线。 她们似乎只是在观察着鲁卡。然而其中也有着“如果胆敢乱动小心吃不了兜着走”的意图和氛围。 “不许动” 前方白色假花的宿主锐利地喝了一声。 虽然内心仍在动摇,鲁卡依然考虑着下一步的动作。在猎花人的狩猎场上,他经历了太多意外状况。身上带有武器,他完全可以抵抗逃跑。 然而,鲁卡现在是被四个人包围。就算他再如何习惯与宿主战斗,那也是在己方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最坏也是一对一。他从未同时与两名以上的宿主战斗过。 ——怎么办。 鲁卡掩住嘴,说道。 “那个,我并不是可疑人物。我叫马卡贝,是旅行者。我只是路过——” “多说无益。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等鲁卡说完,白花宿主便冷冷地打断了他。 看来想凭三寸不烂之舌逃过此劫是不可能了。她们似乎打算直接将鲁卡抓起来。 ——没办法,只能硬闯了。 鲁卡气运丹田。 从对方的架势丈量距离,观察动向。 静下心思,将自己的动作在头脑中描绘。敌攻,我守,但不能反过来伤到她们。 现在宿主她们应该是想要活捉鲁卡,所以不会上来就出杀招。然而,一旦感知到危险,她们要么逃跑,要么就会不顾一切地杀死对方。鲁卡必须找到杀戮与脱逃之间的那一丝平衡。 他打开藏在手中的瓶子,将里面的蜜虫一口气咽下去。 一股灼烧感从喉咙流淌到胃里。 沸腾的血液在体内游走,象征力量的裂纹在脸颊上刻现。 “这家伙、喝了蜜虫……!” 看到鲁卡脸上浮现的红色叶脉,宿主们显得有些紧张。 趁此际,鲁卡拔出了惯用的小刀。 他压低身子,踢击地面,向前方二人之间的空隙冲去。 由于他隐约亮出了刀刃,一般来说对方是能够避开的。然而她们似乎没有料到鲁卡的动作,反应慢了一拍。 “喝!” 鲁卡越过两柄剑,从失去平衡的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衣服在风中翻动的声音 。 是后面的两个宿主——她们跳过来了。 从声音判断,两人应该是料到鲁卡的这个动作,试图把他扑住。如果鲁卡继续向前冲的话,必然会被她们压倒在下面。 眨眼间如此判断的鲁卡蜷起身子,伸出手撑住地面,顺势张开双臂,四肢着地,并向左跳去。他从落地的两个宿主的身子下方轻巧地穿了出去。两人伸出来的手没能抓到鲁卡,仿佛青蛙一般落在地上。 鲁卡立刻摆好身姿,脚刚碰到地面,便立刻跑了出去。 ——是手。她们用的是手。 这下就都清楚了。虽然亮出了刀刃,但那只是用于威慑。 她们的目的并非杀死鲁卡,而是活捉。 奔跑的鲁卡前方出现了一朵牵牛花一般的蓝色假花。似乎是趁鲁卡横向躲闪的时候插进来的,花瓣还在微微颤动。 她转过身,面向露卡。 “差不多给我——” 她焦虑地大叫着靠近过来,而鲁卡则瞄准其脸部,将刚才喝光了的蜜虫瓶子用力掷去。 “呜哇!?” 面对鲁卡出乎意料的举动,蓝花宿主不由得向后仰,还没来得及判断那个朝自己飞过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便用夸张的动作将其击落。 由于身体得到强化,蜜虫服用者还有宿主之间的战斗通常是电光火石,节奏极快。若不是身经百战,将战斗手法了熟于心,恐怕早就在如此的眼花缭乱中破绽百出了。 趁此际,鲁卡向一旁躲闪,同时双腿用力。 论直线奔跑,宿主和蜜虫服用者的速度不相上下。如果笔直地跑出去,应该就能逃掉了。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后背突然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不是斩击,也不是打击,而是纯粹的撞击。 即便身体经由蜜虫得到了强化,但从预料之外的方向撞过来的重量足以打破身体的平衡。 ——有什么东西……扑过来了!? 鲁卡脚下一歪,不由得伸出手支撑。他立刻想要站起身来,但此时才发现扑在他身后的东西是一个宿主——然而那个宿主早已伸出手,将鲁卡的双脚牢牢地束缚住。 ——又来一个吗,该死!我怎么又没注意到! 与刚才那四名宿主出现的时候一样,宿主毫无征兆、接二连三地出现,似是魔术。 凭借蜜虫的力量,鲁卡的五官也变得更加敏锐,即便是在战斗中,也理应能够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身体失去平衡的鲁卡脸朝下摔向地面,在撞击的前一刻勉强做好了防御的姿势。他想要让后背上的宿主一齐摔倒,借此摆脱束缚,但那时恐怕其他的宿主早已赶过来了。 剩下的四名宿主同时扑了过来,五朵花的芳香交织在一起。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时,鲁卡的四肢以及躯干分别被一个宿主按住。就算是服用了蜜虫,同时被五个宿主按倒在地上的话,也难以与她们匹敌力量——更不用说逃脱了。 冰凉潮湿的空气包围在身旁,一股石头的味道扑鼻而来。 地牢内昏暗的光线刚好只够照亮身体的轮廓,营造出绝妙的恐惧与不安。墙壁上靠近天花板处开有横向细长的采光孔,从中射入的光线反而凸显出了暗影。鲁卡背靠栅栏坐了下来,以减少体力的消耗。 鲁卡身处的这个地牢,建在领地内一个研究所一样的建筑旁边。 这个地牢十分奇特。偌大的房间内摆着两个铁笼子,从四周可以将笼子内部一览无余。鲁卡就在其中一个笼子里。 被带到这儿来的路上,看到走廊里还有若干个相同的门。如果说鲁卡看到的房门都是带有牢笼的房间的话,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可有不少。 不过,这儿似乎不只是用来关押人的牢房。 铁笼子异常地粗壮结实,恐怕连猛兽都难以从中脱逃。刚才趁蜜虫的药效还在,试着摇了摇栅栏,然而连咯吱的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明显是为了防止被关押者用蛮力脱逃。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阵风吹过的声音。应该是哪里有通风口。 “哈啊……我,居然搞砸了……” 鲁卡夸张地叹了口气。 这里恐怕就是莉迪曾经被关押的地牢。用于关押宿主的设施,身为人类的鲁卡根本无可奈何。 平时几乎不会群居的宿主居然会集体行动,恐怕是受雇行事。那么,指示她们抓住鲁卡的“那个人”,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总之,眼下鲁卡的问题是到底能否活着从这里出去。而这恐怕就要取决于抓捕鲁卡的那个人的考虑了。鲁卡自己倒是无所谓自己会怎样死死在何处——他把一切都认为是自作自受。但他不想半途而废地白白送死。 ——莉迪应该不会来救他吧。 宿主不会为了什么事情而拼上性命。如果自己死了,花就危险了。虽然鲁卡的确是为了莉迪而前来侦察的,但她并不会因为讲义气之类的理由而来到这种地方营救鲁卡。 就算她不来,鲁卡也并不会心生怨恨,反而是因为落到了这步田地而感到愧疚。 “只能等着了” 不论是要被处刑还是拷问,他只能等待着状况发生变化。自己应该不会被丢在这里等到饿死。 开在墙壁高处的通风口细长而狭窄。那个大小恐怕连小孩子都无法通过。 ——嗯? 鲁卡注意到从通风口处传来的风声中还夹杂有其它的声音。 他竖起耳朵,仔细地观察周围,似是要将黑暗看透。这时,他听到从某处传来细微的风声——不,那不是风声,而是呼吸声,十分安稳的呼吸声。 房间中另一个铁笼子的中央,有约摸一个人大小的暗影。 “有谁在吗?” 他冲暗影问道,只见安静的呼吸声止住了,接下来响起一阵锁链的摩擦声。 对面的栅栏里,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然后,那个东西慢慢地直起身来。 微弱的光照射进来,照亮了被囚禁的人的脸庞。 那是一个幼小的少女。 比莉迪还要年幼,和刚成为宿主的多莉丝差不多大。她骨瘦如柴,两肋凸显,穿着像是医院里的检查服一样的衣物。 在光照到她的身上的一瞬,鲁卡差点以为她的头上着火了。他眨了眨眼,仔细观察轮廓,只见少女有着一头长至腰际的红色头发。 然后,在那上面。 ——一朵鲜红的假花。 与莉迪相同颜色的鲜红色假花,正稳稳地开在她的头顶上。 看到她的假花,露卡心中半是惊讶,半是感动。 宿主的假花颜色各不相同,虽然其中也有比较接近的,然而如此鲜艳、甚至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红色,鲁卡只知道莉迪一个——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相同的了。 不过,花的外形则与莉迪的不同,是一朵巨大的铃兰。射入的光线穿过蓬起的花瓣,看上去像一盏微微发亮的灯笼。 睡眼惺忪的铃兰少女正在揉着眼角。锁链则是配合着她的动作发出阵阵碰撞声。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拴住,而铁链的另一端则分别被用硕大结实的锁固定在笼子的四个角。 虽然铁链的长度略微多出一些,但也只是让宿主能够在牢笼的中央活动而已。 少女呆呆地望着鲁卡,似乎终于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被抓到了这里。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了?” 她的声音是年幼的女孩特有的尖而细的音色,但话语却相当清晰而符合条理。 “我是鲁卡。在这个建筑前面散步的时候,被宿主们抓 起来了。那你呢?” 听到鲁卡的反问,少女难过地摇了摇头。 “您是叫鲁卡吗。不过很遗憾,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 看到悲伤地垂着头的少女,鲁卡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心中的跳动加快了少许。 “没有记忆……吗” 在变成宿主的一瞬间,就会将除了知识以外的所有个人记忆全部失去。虽仍知道不同物品的名称和道具的使用方法、包括地理以及科学的知识,但有关自身的经历还有家人的事情则会忘得一干二净。这是为了能让花更加便利地将宿主作为自己的手脚。 “是的。总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可又觉得不是” 恐怕,她是在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变成宿主的。 然而鲁卡还是难以拂去心中的不协调感。 花的种子若寄宿到身心健壮、不愿屈服的年轻人身上,便会立刻发芽。 如果寄宿到尚未产子的年幼女性身上,则会在经期被误导而发芽。 眼前的少女显然属于后者。但是,种子一旦寄宿到人身上,一般来说如果两个月内都没有发芽,则会失去发芽的能力。最长也只是等一年左右。 宿主会在这种地方发芽实属罕见——极少会有人接受花的种子而成为宿主。 偶然抓到的女孩子身上已寄宿有种子,在监禁期间种子发芽了……虽是巧合,但也不难想象。 比起巧合,认为她是出于某种理由而被抓获也许更为合理。 ——是知道她会变成宿主才抓了她吗。不然就是……在这里被感染的。 莉迪最初的记忆,便是身处这个研究所的铁笼里。 难道说,这个少女也是出于与莉迪相同的目的,而被某人关进这里的吗。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宿主们偶尔会来看我,但只是看一眼而已。我说请放我出去,她们也没有理会” “……她们看到你,有没有感到吃惊?” “我觉得她们并没有” 如果她所言为真,那么就意味着来看她的宿主们早已知道她会变为宿主。 ——宿主关押宿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当鲁卡思考之时。 “呜~” 少女突然发出一阵悲鸣——不过显然是刻意压低了音量——同时蜷起身子。铁链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怎么了!” “我……” 她显得痛苦不堪。 “我肚子好饿。它说不能再继续饿着肚子了” 她缩成一团,用细弱的声音诉求着食物。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这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蹩脚的玩笑而已,然而鲁卡十分清楚她并非在演戏。 “那真是糟糕。你没有吃到足够的食物吗” “是的。为了花,我必须吃得更多” 她说自己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花吃饭。让花开放——对于任何一个宿主来说,这都是最为首要的命题。无法为花摄取营养,对于宿主来说是非常严峻的问题。 “很遗憾,我身上没有吃的” “这样啊……这个衣服,能不能吃呢” “你还是别吃了” 少女正捏着身上穿着的受检服,认真地烦恼着。已经到了犹豫着要不要吃布的地步……如果鲁卡被和她关在了一起的话,要被吃掉的恐怕就是鲁卡了。 不过,这儿关押着宿主。这对于鲁卡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只要手里藏着花瓣,就能够抓住机会。既然如此费力地抓住了我,肯定是拿我有某种用途。那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虽然蜜虫的药效早已过去,不过如果能想办法弄到铃兰少女的花瓣,也能当作蜜虫用。 鲁卡一步一步地考虑着逃脱的计划——就在此时。 突然,响起了房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刺激着鲁卡的鼓膜。走廊里的光徐徐地灌进房间内,让刚刚习惯了黑暗的鲁卡的眼睛再次难以适应。 以为是宿主们来查看状况了的鲁卡迅速架好身姿,然而他错了。 他眯着眼睛望过去,只见从被推开的厚重铁门背后蹦出来的,是他未曾预料的一张脸。 “啊、找到了” “莉迪?!” 瞬间,鲁卡以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眼前的人。 奇迹般地端庄的面容,妖艳的栗色卷发,鲜红而生动的假花。 不论怎么看,那都是如假包换的莉迪。 “……干什么嘛” 被鲁卡毫无顾虑的目光盯着,莉迪感到有些不自在。 “没想到你会来救我。而且还这么快” 身为宿主的莉迪,是绝不会跑到危险且毫无胜算的地方来的。就算来营救,也是要在调查过整个场所之后小心行动。 虽然面对好心救助的人这样说有些过分,然而莉迪还是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然后急忙地装作平静下来,掩饰刚才的笑容。 看到露卡能够理解莉迪——宿主的思考方式,她感到无比的高兴。 “我曾经被关在这里,所以知道牢房的位置,没那么危险的” 确实,如果已经知道内部的构造和目的地的方位,就相当于减少了很大一部分的危险。 “不过,还真亏你能潜入到这里来啊……不对,应该说是真亏你愿意潜入到这里来啊。弄不好会很危险的” “稍微有点缘由呢。实际上——” 刚要讲述的莉迪的嘴突然固定住了。她的目光落在缩着身子待在牢笼中的铃兰少女。铃兰少女也望向莉迪。两名头顶鲜红色假花的宿主就这样互相对望着,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要救她” 莉迪轻轻嘟囔一句,仿佛发烧的病人说胡话一般。 “咦?” 鲁卡的疑问无济于事。莉迪转身背对鲁卡,向对面的牢笼冲去。 她一下子攀附在铁栅栏上,犹如磁石被铁块吸引一般。 “要救她!呐,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啊,居然瘦成这个样子!你一点东西都没吃吧!真是,太过分了……” 鲁卡发现自己难以合拢张开的下巴——甚至担心它会不会掉下来。 对于宿主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的花。就算其它宿主的处境再如何悲惨,最多也只是眨一下眉毛,绝不会表示出同情。这正是莉迪自己亲口讲述的,花的生活方式。 然而眼前的莉迪却显得截然相反。 她是如此地拼命,以至于将心中所想的话语全部都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如此地拼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别的宿主。 与此相对,铃兰少女也是一副感慨至极的样子,泪汪汪地看着莉迪。那目光仿佛望着母亲的女儿,又似遇到白马王子的少女。 “等一下!” 话音未落,莉迪的栗色长发开始卷曲。其中一缕发丝的尖端仿佛被搓捻一般缠绕起来。 莉迪将那一缕头发伸入了牢笼入口处的钥匙孔中。 ——这就是莉迪说的“万能钥匙”吗。 她的每一根头发都被她随心所欲地操纵着,灵巧而不失力量。 只要伸进钥匙孔,不论什么锁都能打开的万能钥匙。 不消片刻,响起了锁被打开的声音,莉迪立刻飞扑进牢笼中。 然后再次用相同的方法,转瞬间便将束缚 着少女四肢的锁解开,让她重获自由。 鲁卡反复思考着刚刚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景象。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莉迪并不只是表现出了同情和关心——而是通过实际的行动救助了铃兰少女。 一般来说,宿主是绝不会自发地救助其它的宿主的——至少在鲁卡的常识中是如此。 那他刚刚看到的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啊啊……” 少女感慨着瘫坐在地上,享受着四肢重获自由的快感。而莉迪则是充满爱意地将她抱在怀里。 “谢谢您……真是……谢谢您……” 少女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语,如诉如泣。莉迪无言地轻抚她的头,仿佛在帮她整理头发。 鲁卡呆呆地望着相拥而坐的二人。终于,莉迪抬起头望向鲁卡,脸上是难堪和混乱交杂在一起的表情。 “你认识她?” 他以为莉迪是出于某种缘由救助了她,然而莉迪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鲁卡” 她似乎在拼命寻找最为恰当的表述。 莉迪的视线在虚空中游荡,搜寻着答案。 “刚才,我,救了这孩子……对吧” “是啊” “怎么办啊。我,感觉好幸福” 莉迪一副难以相信自己的感情的语气。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不是一个宿主会做出的行动。 “可、可是那个孩子,明明是个宿主,为什么,我,那个——” “总、总之先冷静下来” 有些狼狈的莉迪仍然小心而安稳地抱着怀中的少女。 她的这副样子虽然十分新鲜,但现在可不是悠哉地观察的时候。 “总之先逃出去吧。把那个孩子也带上。所以快点把我也弄出去” 听到鲁卡如此说,莉迪似乎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把鲁卡晾在了一边。 她双臂抱着无名的宿主少女,来到了鲁卡的牢笼旁。 和刚才一样,将一缕头发伸进钥匙孔,转眼间便打开了锁。 “抱歉了” 钻出落地窗的鲁卡表示歉意。毕竟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连累了莉迪。 “那倒没关系,可你是怎么被抓住的?能把鲁卡抓住,还挺有本事的嘛” “简单说来就是被偷袭了。对方是五个宿主” “走在建筑前面的路上的时候,突然被摆了一道吧” “没错,可你怎么知道?” 对于鲁卡遭袭的地点和方式,莉迪莫名地用充满自信的语气断定。 听到鲁卡不可思议的反问,莉迪的眼中闪现出光芒。 “鲁卡,你有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树木?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樱桃树” “樱桃?……樱桃怎么了?” “没想到呢,你居然不知道?有些植物能够隐藏宿主的气息,樱桃树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它们能够将宿主的呼吸声吸收掉,让人无法听到。如果对方藏在树上,那就根本无法发现” 听到莉迪的这番说法,鲁卡想起了某个事情。 作为猎花人工作时,鲁卡曾经浏览过一些有关花的资料。当时只是为了能够更高效地杀死宿主罢了。 “啊啊……我记得以前看过相似的内容。因为看着有点可疑,就没有太在意” “我们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生命的味道’,但普通人是很难察觉‘气息’的。不过它确实存在。不只是宿主,身经百战的人也经常能够在意识的某处感受到生命的味道” 生命的味道——这种说法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没记错的话,是多莉丝曾经说过的话。 宿主似乎能够凭借本能感知到“生命”。他们能够借此知道他人的死期,或者察觉到隐蔽起来的敌人。 如果说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着类似的感觉能力,再加上像鲁卡这样的擅长战斗的人会无意识中使用这种能力,那么藏在樱桃树后面发动的奇袭可谓极为有效。 “可恶,如果我当初记住了,就能更小心一点——” “没关系啦,反正平安无事就好。现在知道了,下次就没问题了吧?” 相较于悔恨的鲁卡,莉迪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与其因过去而后悔,不如现在吸取教训,以后灵活运用。正因宿主的生命苦短,他们才能够将这种思考方式贯彻到底吧——但它本身却是不容置疑的一条真理。 “也是呢。那我就这样想好了” 鲁卡叹了一口气,卸掉肩膀上的力道。 在靠近植物的地方有可能难以察觉到宿主的气息。只要好好记住这一点,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就能—— “……嗯?” 心中又出现了一丝疑问——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种那个樱桃树……是为了让看守人员抓捕通过建筑前面的人吗?” 在与宿主相关的设施前,种植与宿主相关的植物。很难想象这两者没有任何关联。 “应该不是。我逃跑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看守的宿主” “那,难道说那是用于奇袭的据点吗” “如果是让宿主看守的话,那些树还不如没有。如果有宿主从外部接近,就能尽早察觉生命的味道了。有这么多樱桃树干扰,反而会失去先手的机会。如果只是为了看守而设置隐蔽点,只要零散地种几棵就够了,没必要种得那么密实” “啊啊,这样啊。那就是说另有目的了……” 莉迪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被莉迪抱着的铃兰少女一脸不可思议地交替望着两人的脸。 走廊里至少还有十个与这里相同的房门。如果说每个房间关押着两名宿主,那么这儿至少有二十名以上。那些樱桃树的作用恐怕是让外部无法察觉内部的情况。 “感觉不对劲啊。这个栅栏也好……有一种在管理着宿主的感觉” “应该和你想的差不多,原本就是用宿主做人体实验之类的地方吧” “‘原本’?” 这个说法令人在意——莉迪使用的的是过去式。 “总之,这个给你” 她把鲁卡被抓获时失去的短刀和蜜虫的小瓶递给他。 “就放在牢房外面了” “帮大忙了。我还以为被他们拿去了” 接过武器放回衣服内原本的地方时——鲁卡感到指尖一阵轻微的麻痹。接下来的一瞬,他感到整个身体萎靡不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虚脱。全身的感官变得迟钝,有一种即将消逝的错觉——蜜虫的药效终于彻底过去了。 “……蜜虫的药效过去了。莉迪,能再给我一片花瓣吗” 鲁卡拼命忍受着眩晕说道,身上满是冷汗。最近在服用蜜虫或假花花瓣后,开始出现后遗症了。在敌方的腹地出现这种状况是极为危险的。 不用蜜虫而是莉迪的花瓣,是因为蜜虫并不是总能得到手的。只要有可能,就会尽量使用花瓣代替。 “等一下,现在还是不要这样做为好。反而会被怀疑的” “那是什么意思?” 莉迪犹豫了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说明。 “实际上,我并不是悄悄潜入这里的。我过来看一下情况,结果她们很郑重地出来接待,我是从正门进来的” 她显得有些困惑。若照她所说,整个过程就显得相当唐突而不合逻辑。 “…………搞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所以才能进来到这种地方吗。 莉迪似乎也没有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之快过来。虽然不知 道该怎么解释,但发生了一些意外状况” 她的语气令人不安。 正当鲁卡准备跟在莉迪后面走出房间时,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向他袭来。 “…………!?” 鲁卡立刻伸出手,总算是避免了撞个鼻青脸肿。全身被汗浸湿,心脏似要破裂般猛烈跳动。 “你还好吗?”“请问您还好吗?” 从前方和后方分别传来了问候声。鲁卡被莉迪的头发拽住手站直了身子。 “……啊啊。还算好……” 他踉跄了几步,总算是站稳了。 ——蜜虫喝太多了吗……不过,没有蜜虫就没法战斗啊……。 后遗症的出现是危险的征兆。本来应该立刻停止服用蜜虫,并控制后续的服用次数和频率,而即便是这样也难说还能撑几年。当然,鲁卡并不奢望能够长生不死,但至少希望能够把剩余的生命用在正确的地方上。 三 宴会 如果要逃跑,至少应该先确认所谓“异常情况”是什么。这样想的鲁卡跟着莉迪侵入地牢旁边挂着“研究楼”牌子的建筑物里。 只见里面挤满了宿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一向冷静的鲁卡,看到这幅异样的光景也感到了一丝恐惧。 宿主通常是藏身于社会的狭缝中生存,并且单独行动。 就算认识了其他宿主,也绝不会与他们结为伙伴。群居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是负担。鲁卡干猎花人这一行工作也有很长时间了,但他从未见过在一个地方聚集有好几名宿主,然而这里——全都是宿主。 这些人中,有像莉迪一般大小的孩子,也有看起来比鲁卡年长的人,而她们全部都是女性。 在走廊中漫步,或者随意地坐在地面上,吃着东西,或者是从房间内探出头,注视着鲁卡一行人。 仅一眼扫过去就有十余人,头上的花有白色、蓝色、紫色、黄色、橙色,五彩纷呈,眼花缭乱。而根据声音判断,整个建筑内至少有数倍于眼前的宿主。 “这儿原本就是这种地方吗?” “怎么可能。我从这儿逃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有其他的宿主。只有一些感觉怪异的研究员和目光凶恶的保镖而已” 莉迪悄声对鲁卡说,她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周围的嘈杂声中。 “就算你开了锁,你是怎么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的?跟他们拼命吗?” “怎么说呢,还有许多不是宿主的人也被抓起来了,我就把他们的牢房也打开,让他们逃跑,然后趁着骚乱逃出来了” 说白了,就是假装救人而趁乱逃离。 “那些人都是……被播种的人们吗” “应该是吧。被抓的都是年轻的女性” 在某处被接种的宿主预备军——亦或是某种人工感染实验的对象。线索恐怕就藏在这个研究楼里。 刚一进入研究楼, 就只看到毫无生机的走廊和死气沉沉的门。 莉迪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随后是鲁卡,被囚禁的铃兰少女殿后。 而鲁卡的手腕上,则缠绕着刚才牢房里面的铁链。这是莉迪看到研究楼里面只有宿主之后的提议——这样看上去,仿佛鲁卡正在被她们带走一样。 而实际上,这个方案效果显著。三五成群的宿主在刚看到鲁卡时虽都露出了怀疑的 目光,但在看到他前后夹着的两个宿主之后便似乎理解了什么一般,然而仍然有些怀疑不过还是默默地为他们让出了道路。 宿主们对待莉迪的样子,似乎是在接待某位尊贵的大人一般。有点像在一个军队里,不论长官做了怎样奇怪的举动,区区一个士兵是无法提出任何质疑的。 “为什么她们都这么抬举你啊?”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认错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趁她们还没有发现,把该干的事都干完?” “没错” 莉迪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同时好像是在寻找某一个房间。 而鲁卡则是一边装作盯着前面的莉迪的后背,一边悄悄观察着周围。 宿主们似乎是生活在这个建筑内。 向敞着屋门的房间里瞟了一眼,只见长椅上搭着毛巾和晾晒的衣物,看来她们是住在这里。相当于是一个集体宿舍。 然而其中却放置有办公用的桌椅,比起宿舍更像是研究室。而坐在上面有吃有喝的宿主们看上去并不是在工作,只是随心所欲地放松着身心而已。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鲁卡感觉自己不小心闯入了某个只有宿主存在的异世界。 “找到了” 在一楼的身处一个房间前,莉迪停下了脚步。 门上树木的纹路依然清晰,上面挂着一个“记录室”的牌子。虽然挂着两个锁,然而已经损坏,似乎是有人用力撬开过。 推开门,从里面飘出一股土壤的气味。感到疑惑的鲁卡进入房间之后立刻便明白了。 房间的入口附近的一个狭长的区域内摆着几个薄木板箱,里面装满了似乎是刚挖出来的蔬菜,上面还沾附有泥土。 摆着蔬菜的入口附近同样放置着几把椅子和桌子,房间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像是书架一样的架子。小巧的窗户紧闭着,似乎是防止书籍遭到破损,而这也间接地营造了一个适于保存食物的良好环境。 “有吃的……!” 摇摇晃晃的铃兰少女的眼中绽放出光芒,她推挤着鲁卡,不顾一切地想要进入房间。 她一下子坐到蔬菜前面,抬头望向莉迪,目光中满是期待。 “啊——,也对呢,吃了应该也没关系吧。虽然说都是生的” “怎样都好,我好想吃!” “那,就吃吧” 虽说莉迪并不是这些蔬菜的所有者,然而得到了许可的少女立刻便开始不顾一切地吃起了蔬菜。她以近似于吞咽的动作,将仍带有泥土的生芋头不停地填进肚子里。 转眼间一个箱子就空了,少女马不停蹄地打开第二个箱子。她吃的食物体积明显大于自身的体积,然而她的肚子却完全没有鼓起,似乎是以与摄入相同的速度进行着消化。 ——可是,莉迪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 对于救助一事,鲁卡并不反对。 然而让他不解的是莉迪的想法。按照宿主通常的逻辑,她们并不会想要去救助其他的宿主——因为那样做只会耽误事。 “鲁卡,来这边” 解开了手上缠绕的铁链,正观察着铃兰少女的吃相的鲁卡,看到浏览着书架的莉迪向他招手,便跨过成堆的蔬菜,来到房间的深处。 这个房间乍一看上去像是个小型的藏书室,里面也确实如门口上的牌子所写,保存有许多实验记录和研究报告等资料。莉迪身边则是堆满了盖有“极密”“机密事项”等红色印记的手写资料。 “和我想的一样,这儿果然是用于研究宿主的设施”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份有关宿主的代谢作用的研究总结报告。鲁卡越过莉迪的肩膀阅读其内容。虽然符合研究报告的格式,但既没有写研究机构的名称,也没有写研究人员的姓名,不能不让人起疑。 “连内部文献也没有署名呢。还真是小心行事。嘛,在这个城市里会这么做的——” “也只有风见鸡了吧” 鲁卡断言。 他从莉迪手中接过资料,快速地翻阅,并与自己的记忆对照。 “我看过这个研究报告,是我在当‘猎花人’的时候读的。不过我看到的是活字印刷的成品……也就是说猎花人 从风见鸡这里买了情报。既然原稿在这里,就说明这儿恐怕就是风见鸡的研究设施” 据说风见鸡有好几处用于研究宿主的设施。既然如此,作为总据点的卡特多拉尔里面有这么一个研究所也不足为奇。 莉迪一脸感慨地听着鲁卡的讲述,最终皱起了两片精致的眉毛。 “不过,还是很奇怪啊。为什么宿主能够自由地在宿主研究设施里面活动呢?为什么从刚才开始除了宿主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这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宿主占领了这里一样。 就算没有说出来,露卡也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资料室已变为粮仓,资料上落满灰尘。 曾经,有人将这里当作资料室使用。然而,如今使用这个房间的人对资料的价值视而不见,仅仅是将这里用作放置物材的地方。如果这个研究所仍然是归风见鸡管辖,他们一定不会如此草率地对待这里的。 崇尚个人主义的宿主们会成群结队地出行,向本应处于主导地位的风见鸡举起反抗的旗帜,最终占领了研究所。这太荒唐了——虽然无法如此断定,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它的背后一定有某个非同寻常的“契机”。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总、总之……找一找有没有关于莉迪的记录。然后快点逃吧” 话音还没落,从走廊里便传来数人的慌张的脚步声。 由于声音重叠在一起,难以分辩出究竟有多少人,但能够知道那些人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赶来。 “莉迪,给我花瓣!” “嗯!” 鲁卡迅速拔出短刀,将莉迪递过来的花瓣放进嘴里。 喉咙传来一阵燃烧般的剧痛,手上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此即力量的证明。 在花瓣完全起效时,鲁卡已来到了窗户边。 “喝啊!” 他纵身一踢,撞向紧闭的窗户。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屋际,弯折的窗框在空中划出数个轨迹。 外面的空气霎时涌进满是泥土味的房间内。 鲁卡从被踢开的窗户跳了出去,莉迪抱起仍然忘我地吃着第四箱芋头的铃兰少女紧随其后。 调出去后,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场地,潮湿的地面上散落着树叶。透过对面稀疏的树丛,能够隐约看见邻家的住房。 刚准备跑出去的鲁卡急忙刹住了脚。 ——这也是樱桃树吗!? 似是要印证他的猜测,刚停下来,从头顶上便降下三个人影,堵住了他的去路——正是刚才抓住了鲁卡的哨兵宿主。 她们只是摆出了战斗的姿势,并没有袭击过来。一开始就只是想要截住鲁卡他们。 “……到此为止了,入侵者。把那个孩子还给我们吧” “噫!” 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凛然的声音。明白那个人所说的正是自己的铃兰少女不由得发出悲鸣,浑身僵硬起来。莉迪似要掩护她一般将其抱住。 “放心吧。只要你不乱动,我就会保护你” 莉迪在少女的耳边轻声说道,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铃兰少女则是紧紧地贴在莉迪身上。 “好的。那、那个……还请小心” 她的声音中透出不安与纤细。面对如此的状况,铃兰少女担心的不只是自己的花——还有莉迪。 看着那样的她,莉迪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你是在担心我呢,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和鲁卡都很厉害的” 然后,她疼爱般挠了挠少女的头。 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她们居然还会互相担心。鲁卡越来越搞不懂了。 但现在可不是悠闲地考虑这些的时候——从记录室坏掉的窗户中出现了一个宿主。 是一名女性,看上去比莉迪稍微年长一些。 身材纤细却仍凹凸有致,五官精致端庄,碧色的双眼清澈而冰凉,显得相当理智,两片厚重的嘴唇勾勒出一丝妖艳的印象。波浪般的长发在在细细的脖颈后扎成一束,自然地垂下来。 腰部挂着一柄并非装饰用——似乎是用于礼事的细剑。她全身的服装最为惹人注目——穿着一身令人感到不适的红色大衣,仿佛是将医生穿的白大褂全部染红了一般。 然后,她的头上居然是—— 又是一朵鲜红色的假花!? 那颜色与莉迪和铃兰少女的花的颜色一致,是鲜艳热烈、燃烧般的红色。鲁卡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像莉迪的这般鲜艳的红花——没想到仅今天一天就又看到了两个。 她的花似是将蒲公英整个染成了红色一样,长在头的左侧部,乍一看像一个奇特的发饰。 红衣女子身后又跟着两个人。她们同样是抓捕鲁卡的宿主。 在五名宿主的环绕下,红衣女子向前迈出一步,拔出细剑。 把铃兰少女还回来——她如是说道。就算还回去,她恐怕也不会放过鲁卡他们——也就是说,这个少女还有利用价值。 看上去,这名红衣女子在指挥着其他的宿主。宿主居然会服从于其他宿主,这同样是相当奇怪的事情——说不定占领了这个研究所的就是她。 鲁卡手握短剑开始周旋,同时观察着对方。 ——鲜红色的花,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莉迪得到了郑重的接待,以及,眼前这个女子统领着其他宿主。这二者之间可能有某种联系,但鲁卡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在鲁卡思考之际,红衣女子仍在一点点缩短着距离。 鲁卡以为他们会就这样进入战斗——然而她在靠近到距离细剑的有效攻击范围只有一步的时候,突然仿佛被惊雷吓到一般浑身一颤,停住了脚步。 “怎么会……” 她脱口而出,目光固定在莉迪身上。 鲁卡对于这个反应并不陌生——一如莉迪在地牢中遇到铃兰少女的时候。 莉迪,以及她怀中抱着的铃兰少女,也露出和红衣女子相同的表情——仿佛受到至深的感动一般、交织着惊愕和慨叹的表情——望向她。 “鲁卡,你要和她打吗?” 莉迪问道,她依然盯着红衣女子,怀中抱着铃兰少女。 “除非她们突然抛弃对立走向友好了,不然应该免不了要打一场” “这个红衣服的女的,能不能不要杀她?” 鲁卡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而如此说的莉迪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嘴。 “我本来就没打算杀她们。万一在这城市里面开花了的话麻烦就大了” “这样。……太好了” 从莉迪的声音中,能够听出她一边是安心, 另一边则是困惑于自己的这份感情。不知为何,莉迪怀中的铃兰少女同样是一副安下心来的样子。 “你居然说‘太好了’……她可是敌人啊?” 莉迪是宿主——这一点毫无疑问。 对于宿主来说,最应优先考虑的,便是自己的花。 在战场上,首先需要保护的便是花。按照常理,根本无暇也无需顾及敌人的安危。 “没错,但是,那个,因为和这孩子一样” 红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动摇的神色。 总之理由暧昧不明,说不定连莉迪自己也搞不清楚,但她不希望那个红衣女子死。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虽然不太明白,但你是想让我绝对不能杀害她对吧。那你能和她打吗” “不行” 既然不想让她被杀,那就你来和她打好了——鲁卡这样打算着,但即刻被否定了。 “……果然啊。那就拜托你对付其他的家伙了。最好不要杀掉,开花就麻烦了” 等这事解决了,一定要好好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铃兰少女紧紧抓住莉迪,有些担心地望着鲁卡。 虽然是在当着敌人的面交谈,鲁卡仍然摆好架势以便随时应对攻击,然而对方依然没有动静。 红衣女子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其他的宿主虽然感到困惑,但因为红衣女子没有动作,也不敢贸然行动。虽然不清楚是如何办到的,不过红衣女子的手腕可见一斑。 终于,红衣女子有些面露难色地说道。 “那边的宿主一定要活捉。千万不能杀掉!” “咦?……啊、明白” “了……了解” 听到怪异的命令,虽然感到疑惑,然而手下(看上去如此)的宿主还是点头应允。 “她们也是一样?” 鲁卡同样感到困惑不已。莉迪和红衣女子似乎都希望对方能够生存。 “给我上!” 红衣女子一声令下,点燃了战斗的导火索。 所有的宿主一齐向鲁卡杀过来。 红衣女子恐怕无法对莉迪出手——那么她的行动就是有限的了。 其他宿主想要执行命令,首先考虑的便是解决掉次要的家伙,减少敌人数量……恐怕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眨眼间,鲁卡便解读了六个人的动向。 ——棘手吗?不…… 莉迪静静地望着鲁卡。她的表情仿佛在说,鲁卡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用力踢向地面。 跳到最高处时,鲁卡抓住研究楼二楼窗户向内凹陷的沟壑,攀附在上面。 她们的动作都在一个平面上,这使得鲁卡能够利用得到强化的跳跃能力向上躲避。 研究楼共有三层,跳到楼顶有些困难,但攀附在墙壁上还是比较轻松的。 “呀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鲁卡低头向下看,地面上便已传来一声惨叫。 紧随着惨叫声的,是“咯嚓”一声听着有些不安的声音。 一名宿主想要从莉迪身旁穿过,却被头发缠住了全身。妖艳的栗色长发卷住白花宿主,将其吊着送到莉迪的面前。 莉迪抱着铃兰少女,两只手都腾不出来,看上去似乎毫无防备——结果大意了。 被缠住吊起来的宿主眼睁睁地、束手无策地看着莉迪的头发将自己的腰、肘、膝盖分别向原本不可能扭曲的方向扭曲。 看到这一幕的六个宿主难掩惊愕之色。即便对于宿主来说,莉迪的头发似乎也是一个脱离常识的武器。 紧接着,莉迪毫不留情地将弯折的关节绞断。 就算身体有着超强的回复力,也无法将被绞断的肌肉和筋骨恢复原状。无法回复的重伤——虽然还活着,但已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响起了若干个声音——那是将恐惧召唤至战场的声音。 然后,莉迪解开了束缚,将无力的宿主扔了出去,落到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关节被废掉的宿主无法动弹。虽然没有死,但已翻起白眼,吓得失禁,口吐白沫,陷入了昏迷。鲁卡避开呆愣着的宿主们,跳落到莉迪的身旁。 “我可没杀她哦?” 看到鲁卡盯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宿主,莉迪辩解般说了一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人遇到危险会本能地防御。鲁卡并不打算否认这一点。 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这是最为快捷省事的方法。他认为莉迪采取的行动是合理的。面对敌人绝不手下留情,这是宿主的特性。 但为什么莉迪无法对那个红衣女子这样下手呢。 “好厉害!好强!好帅气!” “哎嘿嘿。是吗?” 铃兰少女天真无邪地拍着手,崇敬地望着莉迪。莉迪似乎也并不讨厌。 两人微笑着互相凝望的瞬间。 莉迪略微向红衣女子以外的四人瞥了一眼,她们便顿时作鸟兽散。 将宿主强大的身体能力全部用于逃跑,头也不回地如旋风般消失不见。 剩下的五个人如果配合得当,说不定还是能赢过莉迪的。 然而,说不定自己就会在战斗中被杀死。这令她们害怕不已。用头发把人像折纸一样折起来的怪物,自己是绝对不应该与之为敌的。——宿主的思考不过如此。 问题仅仅是谁先逃跑而已。只要有一个人逃跑,剩下的人自然便知道了自己被杀死的概率变得更高了,那么继续战斗便是相当愚蠢的选择。 留在鲁卡等人面前的,只剩下倒在地上不时抽搐的宿主,以及呆呆地站着的红衣女子。 然而,红衣女子脸上的表情并非恐怖或绝望,而是其它的什么。 “我们也要跑路了” 鲁卡和抱着铃兰少女的莉迪自然地形成背靠背的姿势开始撤退,同时警戒着退路上的樱桃树和红衣女子。只见红衣女子立刻做出了反应。 “等一下!” 她向鲁卡跃过来,趁势刺出手中的细剑,瞄准他的脚。鲁卡慌忙用短刀挑开剑峰,并踩住剑身。 “你为什么没有逃跑” 不仅没有逃跑,而且还孤身一人发动进攻。 实际上,她虽然在盯着鲁卡他们,然而早已留下冷汗,嘴角也在微微发颤。她很清楚自己和自己的花都处在死亡的边缘。 “……那个头发是怎么回事。好好给我讲一讲吧” “咦?你是要问我吗?不是这个孩子?”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看来她同样十分在意莉迪的头发。 她一边抽泣般喘着气,一边将被鲁卡踩住的剑拔出来,后退半步,将持剑的右手举在面前,然后开始不停地突刺,似是要牵制鲁卡的行动。 她拖着脚,以小步伐进行突刺,闪出道道银光。鲁卡一边躲避,一边后退。 对方的攻击都没有瞄准要害部位。之前明明是不惜杀掉鲁卡也要夺回铃兰少女,但从刚才那一句“好好给我讲一讲吧”来判断,似乎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只是想让他们吃点苦头,然后进行逮捕。 然而,她并不擅长用剑。 每一次攻击都相当快,但那只是宿主得到强化的身体能力使然,两次攻击之间仍留有相当的力量,动作迟缓而不连贯。 在第七次的突刺时,鲁卡向前迈出一只脚,弯下身子躲过了攻击——并没有后退。 细剑从胸前擦过,鲁卡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刀向上击打。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划过空中的细剑一头栽在鲁卡身后的地上。 失去了武器的她趁势转换为近身战。 她一把抓住鲁卡的胸襟,将他硬拉到自己面前,打算近距离击打脸部。 击打这一攻击基本上属于格斗术的一种,然而在蜜虫服用者和宿主之间超快节奏的战斗中,则要必须考虑清楚——因为想要给予足够力量的打击,必须要先将手臂向后挥,以获得足够的加速距离。 但在使用如此大幅度的招数时,却没有束缚住鲁卡的双臂——这是致命的错误。 鲁卡立刻将手中的短刀向上突刺两下,将红衣女子的两个手臂分别贯穿。 “呜!” 红衣女子发出短促的悲鸣。 看到她的力道放缓后,鲁卡缩起身子腾出空间,然后用肘部一口气撞过去。 肘部陷入女子的胸膛,集中释放在一点上的冲击将她的肋骨撞断数根——然而力道并未止于此,女子的整个身体都宛如被扔出去的纸团一样飞出很 贰 喧嚣的城市 一 温暖的幻觉 狭窄的房间内,鲁卡躺在床上,莉迪和铃兰少女则是随意地坐在地板上。从刚才开始,两人就一直在翻着莉迪的日记本。行李堆在墙边,房间内已然没有多余的地方。 鲁卡他们投宿的旅团建在小巷的深处,外形狭长,共有四层。明明是比那些大街道上的古建筑后建的,却给人一种老旧而焦黑的感觉。 建筑是由砖瓦适当地搭建而成,一楼兼作为酒店和食堂。桑泽联邦里,大多数旅店都是这个结构。 外面虽已至正午,但因光照差,房间内有些昏暗。 “呼……太好了,腿能动弹了” 鲁卡稍微动了动脚趾,低声嘟囔。 后背骨折时,脊柱受伤最为危险。一旦神经受损,很有可能导致高位截瘫。受到攻击时即刻采取了防守的姿势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脚部能活动,说明神经奇迹般没有受损,或者受的伤能够依靠身体强化得到的自我恢复力治愈。接下来只要维持身体强化直到痊愈为止便好。 “那太好了。如果受了治不了的伤的话,就只能把你扔在那里了” 莉迪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过那应该不是在开玩笑。莉迪之所以和鲁卡一起踏上旅途,并不是因为莉迪喜欢这个样子,而是因为她判断这样能够更好地保护她的花。 如果鲁卡无法继续战斗,莉迪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舍弃吧。 “还要多久才能治好?” “蜜虫还剩一点,再过一个晚上应该就可以起身活动了吧。不过痊愈还要等一段时间……” 望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鲁卡叹了一口气。 “你呢,你决定好了吗?” “嗯” 莉迪莞尔一笑,回答道。 人在变成宿主的那一刻会失去记忆。如果当时没有能够明白自己名字的物品的话,宿主便会自己给自己起一个适当的名字。莉迪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机会难得——莉迪说——就打算翻找记有宿主相关的事情的日记本,给铃兰少女起一个适当的名字。 “你就叫萨洁吧。这是顺利地完成了开花的准备,启程去南方的宿主的名字。……那个孩子,一定已经平安无事地开花了吧” 铃兰少女——萨洁被莉迪的话语感染,露出明媚的笑容。 她激动地抱住莉迪。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以不至于将莉迪绞死。 “谢谢您。我会努力让花开放的” 莉迪沙沙地抚摸着萨洁的头。萨洁显得十分高兴。 看着她们俩的样子,会让人忘记这对于宿主来说是异常的行为一事。 “对了,莉迪,整理一下现状吧” “也是呢……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的头都要炸了” 莉迪将日记本放到行囊里,坐在地板上转向鲁卡。 “主要的疑问有两个。一个是那个像研究所一样的建筑。那儿显然是归风见鸡所有的地方,不过……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 变成了宿主的集体宿舍的研究所。 虽说最终是逃出来了,但追着他们的是听从指挥、行动统一的宿主们。 还有统率着她们的、寄生着鲜红色花的宿主。 以及不知为何被抓捕的、刚刚成为宿主的少女——萨洁。 “还有一个就是你,莉迪。你的那个行为” 被叫到名字的莉迪露出一副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孩子一般的表情。 莉迪身为高傲的宿主,却对萨洁呵护有加。 萨洁则对莉迪十分顺从。 莉迪对鲁卡说不要杀死玛丽埃拉。 而玛丽埃拉和阿克也没能对莉迪痛下杀手。 “……心情……会变得很奇怪” 莉迪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宿主大多都将自己的生命视为一种荣誉。莉迪也不例外。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自己采取的不符合自身价值观的行动感到困惑。 “心情怎么变得奇怪了?” “嗯……我也说不太清楚……” 莉迪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萨洁也模仿她的样子歪起头。 长时间后,莉迪不太确定地开口回答。 “硬要说的话,应该说是‘不想让他们死’的感觉吧。萨洁……还有玛丽埃拉他们也是一样的。所以才想去帮助萨洁,不想和玛丽埃拉战斗……吧” 宿主有着异乎寻常的力量和回复能力。然而要说哪个更强的话,则是力量。毕竟就连蜜虫服用者都能将宿主杀死,如果宿主之间战斗的话,其中一方很容易被杀死。由于稍加控制力道只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是比较麻烦的事,所以如果绝对不能杀死对方,则会选择避开战斗。 “萨洁也是一样吗?” 听到鲁卡的提问,萨洁不住地点头。 “我也是一样的心情。而且,我好喜欢莉迪小姐” “你这家伙——” 害羞的莉迪挠着萨洁的痒处,二人咯咯地笑着在地板上打滚。 “小点声,如果听到没有入住过的女孩子的声音,旅店的人会起疑的” “啊……” “对不起” 两人立刻老老实实地坐正。 看到她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鲁卡险些笑出了声。 他重新整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身体的伤也跟着被牵动起来。 “这和花的颜色有关系吗?” “不知道。……确实,大家的假花的颜色都和我一样,我也很喜欢鲜红色,但我不觉得是颜色一样的关系” 鲁卡也没有听说过颜色相同的宿主会相互合作的事情。 不过他猜想这是与宿主的本能相关的某种作用——那么它一定有着某种合理的解释。 “不过,萨洁为什么被关在地牢里了呢?而且连吃的东西都没有” 莉迪的语气中暗含愤怒。没人不讨厌挨饿——而对于宿主来说,没有给吃的东西是比人类想象中还要严峻的事态。 如果是故意让其挨饿,这对于宿主来说是性质最为恶劣的攻击。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 话题过渡到研究所上。 很难想象萨洁被捕与阿克和玛丽埃拉毫无关系。 假设莉迪和阿克与玛丽埃拉都互相“不愿对方死去”。 如果阿克他们不愿让莉迪死,那么他们对萨洁没有这样想吗? 明明莉迪对三人都有着相同的想法——这是为什么? “首先是在两年前,莉迪被关在那个牢笼里的理由……我觉得可能是人工感染的实验。将宿主从诞生直到死亡都置于自己的管理之下——也就是所谓宿主的‘养殖’——是所有想用宿主赚钱的人们的梦想” 给能够成为宿主的人吃下种子,在变成宿主之前严密地束缚着。 这样一来,只消等待,便可以得到一名“被控制的宿主”。 由当年的莉迪以及现在的萨洁所说“回过神来就发现已经被关起来了”这一说法,再考虑到那个研究所是与风见鸡相关的设施,上述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我逃出来了” 莉迪莞尔一笑,接过话头。让想要利用自己的人们的计划完全泡汤,想必是一件相当痛快的事情。 养殖宿主无疑是想要用宿主发财的人们的梦想,但一直以来也只是个梦想而已。虽然不知详情,但鲁卡也听说过在漫长年代中,有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 这次虽然也准备好了监禁宿主的设备,以为这下就万无一失了,但没想到刚刚发了芽的莉迪居然会有能够活动头发这 一异常的能力,并借此逃脱。 那么,从那之后又是怎样变成只有宿主的状况了呢。 “既然现在研究所里只剩下宿主,为什么还要对萨洁做同样的事,这既是问题,也是关键。……而且他们用的还是对付莉迪的时候失败的方法” “不过,在找关着鲁卡的牢狱的时候,我没有看见除了鲁卡和萨洁以外的其他被囚禁的人,我也不觉得是在养殖” 推理止步于此。 虽然可以进一步展开各种想象,但没有足够的材料来得出确定的结论。 就算整理了疑问,该明白的还是没有明白。 房间内飘荡着如干沙般轻而无趣的沉默。 萨洁交替望着二人的脸,也摆出了一副犯难的表情。 “莉迪,你接下来想要怎样做?” “等你伤好了能动弹了,就离开这个城市,把萨洁也带上” 莉迪的回答没有犹豫。 “那个研究所,还有你的身世,都不在乎了吗?” “在乎是在乎,但活命最要紧。先不说我,如果继续留在这里,萨洁可能会遇到危险。嘛……多亏了鲁卡,现在至少知道了那个研究所是属于风见鸡的。这下子就差不多有些眉目了,应该足够了吧” 就算阿克他们又设下了什么陷阱,莉迪应该是安全的。 问题在于萨洁和鲁卡会怎么样。虽说仍心存疑虑,但莉迪恐怕判断如果继续深入调查下去的话会很危险。 “那个叫阿克的家伙实在是太强了。如果说我的背骨骨折能和玛丽埃拉受伤一笔勾销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他们是出于某种目的而囚禁萨洁的话,说不定会来抢” “那……我估计是派不上用场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对方的实力远远凌驾于鲁卡之上。之前的战斗足以说明这一点。 男性的宿主本来就有着过人的身体,再加上寄宿的花带来的身体强化,他们的实力超乎想象。身体强化只是为了将肌肉等已有的身体组织进一步强化。 而在那些宿主中,阿克尤其强大。过人的身体素质使他具备了相应的力量和速度,一举一动都透出强者的风范。 “不过,你还是想在这里再待一阵吧?” 鲜红的眼眸闪烁着看透一切的光芒。 “如果可以的话。这座城市里,发生着与宿主相关的、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就是为了寻找这样的事情才继续活下去的” 宿主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打破矛盾的回答。 鲁卡对宿主知之甚多——至少他这样认为。 然而在诸多的知识中,却没有鲁卡寻求的回答。 如果说那个未曾见过的答案真的存在,那么它一定存在于发生着鲁卡所不知道的事情的事件中。 他就是为此而活着的。所以如果为了安全而现在离开卡特多拉尔,无疑是本末倒置。 ——对了。要活下去。 “还没有跟你道谢呢。多亏你才捡回了一条命,谢谢了” 向虚弱的喉咙中注入力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鲁卡向莉迪道谢。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语,莉迪愣住了。她的视线对上鲁卡的目光,二人互相凝视了大概三秒。 然后,她忽然转过头去,语速飞快地说道。 “你最好小心点,别再变成这个样子了。你知道的吧?我可是绝对不会拼命救你的” 莉迪清楚地表述了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为了你,也为了自己” 鲁卡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莉迪搭救了。但,这只是因为莉迪刚好处于能够安全地搭救鲁卡的状态而已。 “道谢就不用了,你可要好好跟着我。既然在一起了,如果我遇到困难,你必须帮助我。这样就够了。……万一遇到危险,我肯定早就逃跑了。在那之前,陪你发发酒疯也无妨” 这简直是破格的待遇。 莉迪无法掩饰自己身为宿主的本能,所以她的话语分量十足,掷地有声(译注:原文「だからこそ彼女の言葉には、聞こえただけの重さがあるのだった」,感觉没能准确理解「重さ」的含义,求指教)。 在一旁听着鲁卡和莉迪的对话的萨洁不知为何,脸上像是发烧一般变得滚烫。她突然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儿?” “我去趟厕所!” 萨洁回答的声音异常地大。 “小心点,不要被发现了” “没关系,现在附近没有人” 莉迪替萨洁回答。 听到莉迪的话,萨洁便冲出了房间,走廊上响起了她毫无顾虑的脚步声。 对话被迫中断,狭窄的房间内再次充满了寂静。 “怎么回事?” “可能是想去洗把脸吧” 才听这么一点就脸红了,还真是小孩子呢——莉迪如此悄声嘟囔。 莉迪朝走廊略微张望一下,之后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呐,鲁卡,还有一点有些可疑” “是什么?” “……那个孩子太小了” 鲁卡过了一阵才明白莉迪的意思。 “你是说……她成为宿主的年纪太小了吗” 对于身为男性的鲁卡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提及的话题。 附在女性身上的种子,是被经期误导才会寄生发芽。 在经期,生命的波动如同摇晃的弹簧秤一般激烈,种子便会误认为她是具有强大力量的人,从而将其作为宿主。 萨洁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才会变成宿主——一般来说就是这样。 “嗯。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所以我也说不出什么……但她的这个年纪,看上去有些可疑” 莉迪皱着眉头。 直到萨洁不在身旁才提及这个事情——看来她虽然十分疼爱萨洁,但心中的疑问并没有消除。 现在来不及判断这是不是可以当着本人的面谈论的事情。 “不过,她现在已经是宿主了吧?” “这……虽然确实是这样……” 莉迪似乎仍然心存疑虑。 鲁卡也不愿毫无根据地否定莉迪的感觉。毕竟,有关萨洁的一切都太不明朗了。 究竟,——鲁卡想到。 ——她的真相,会给我带来什么? 他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刺痛。 高悬空中的太阳不知何时已沉入地平线以下。只有一盏灯泡照明的房间内,黑夜从紧闭的窗户逐渐渗入进来。 太阳落山后,一串跑掉的乐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进了鲁卡他们的房间。似乎是楼下的酒吧里正在演奏。声音中带着一丝空虚,仿佛在强作欢愉炒热气氛。 卡特多拉尔不如葛兰那般寒冷,因此廉价的旅店内连暖炉都没有。两名宿主似乎毫不在意,坐在床上的鲁卡只好将毛巾被裹在外套上。 三人正在吃晚饭。本来应该是由鲁卡去买食物的,但因鲁卡负伤在身,便决定吃旅途剩余的干粮。 虽说是干粮,但还包括宿主莉迪吃的份,实际上还有许多。 铺在地板上的布上面,像是烘培的零食一样的便携食品堆了一座山,切片或切丝的鱼干和肉干又堆了一座山,总之所有的食物都堆得像小山一样,还有各种水果罐头。 “还剩一天份量的干粮真是太好了” “不过这一顿恐怕就要吃光了……” 萨洁的食量极为惊人。 小巧的嘴和双手一刻也不停歇地活动着,将食物堆成的山接二连三地夷为平地。她的吃相已经不是让人无语, 而是让人看入迷的程度了。似乎是在把之前没能吃到的份都吃回来。 身为宿主的莉迪自不必说,就连鲁卡也在以相当的速度进食,一天份的食物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鲁卡的嘴里塞满了食物,但他仍细细地嚼咽,以利于消化。 身体的强化效能已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激烈的、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这不仅仅是身体强化的副作用。连自己的手臂,在眼中也仿佛是一块肥美的肉。 宿主有着超常的自愈能力。服用蜜虫,或者吃假花的花瓣,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然而这种能力并非魔法。修复身体需要相应的材料。 快速的恢复实际上是在短时间内再生身体组织,这需要大量的营养成分。若养分不足,宿主可以使用花蓄积的营养,但身为人类的鲁卡无法做到这一点。 若不能及时补充营养,恐怕在治愈之前就要饿死了。 万幸的是牙齿的负伤已经痊愈。虽说使用蜜虫也无法让断齿重生,但细小的孔洞可以填补,进食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三人都集中于眼前的食物,使得房间内异常地安静。远处人群的喧嚷和依旧聒噪的演奏仿佛穿堂风一般从三人中飘过,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接下来开口的是鲁卡——这时食物已经几乎被吃光了。 “‘无花首(petaless)’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是什么?” 莉迪毫不动摇地继续吃着。一旦开始吃东西,她所有的心思便全都放在食物上了。而鲁卡则喜欢一边吃一边思考。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享受用餐的时间了。 “阿克这么叫我” “啊——。好像的确说过呢” 莉迪全然不顾吃相,一边吃着最后的几块便携食物一边说着,姑且用手掩着嘴。 “就是字面的意思吧?头上‘没有(less)’长‘花瓣(petal)’——就是指不是宿主的人类” “这我明白……” 不是宿主的人类——莉迪的话让鲁卡十分在意。 难道说阿克的意思是,自己也是人类吗? “这样啊……一般‘人类’这个词是用来指代宿主以外的人。这确实很奇怪,在宿主看来,需要一个词来指代‘宿主以外的人类’” 这个词的意义不仅是规定了一个叫法,而是在主张人类中不仅有“无花头”,还有“宿主”。 鲁卡觉得这是一个颇含政治意味的思考方式。 他突然觉得,不把宿主看作人类,就是相当于拒绝理解宿主。 “无花头。这个单词不错。我以后也这样称呼不是宿主的人类吧” 阿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想出了这个单词呢。 “不过,那个叫玛丽埃拉的宿主的衣服,还真是有品味啊——” 莉迪有些恍惚地说出了惊人的话语,鲁卡不由得将刚喝下去的水一口气喷出来。水冲进气管,他不住地咳嗽,还没痊愈的后背一阵刺痛。 “……是吗?” 鲁卡对别人的服装没有兴趣,但他知道玛丽埃拉的那身红衣服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品味。 他想象了一下穿着那身衣服的莉迪——一点也不漂亮。 “鲜红色的啊,鲜红色!是最漂亮的那种红色,不浓也不淡的鲜红色!” “你喜欢、那身衣服吗……” “嗯,我好想要” 莉迪如同小孩子一般,脸上的表情十分明亮。 看来宿主喜欢与自己的花的颜色相近的衣服。鲁卡和莉迪曾去过旧衣店,而当时莉迪选的衣服要么是便宜的,要么就是红色的。 “我也想要” 萨洁也立刻举手说道。 “啊,那我们就是一对了呢。哪里有卖的呢” “不要了吧,我可想不出来” 那种东西是不会拿到街头上卖的——鲁卡如此认为。就算有卖的,又能有多少人会买来穿呢。 如果颜色真的那么重要,那就至少选像样一点的红色衣服。 “不管怎么说,萨洁的衣服肯定是要买的。她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到外面去” 现在萨洁穿着的只有又脏又薄的一件检查服,不仅看着不得体,而且十分不耐寒。虽然说萨洁身为宿主,不太可能因为天冷而冻坏身子,但这个样子走在外面的话,势必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反过来说,抛开她们作为宿主而穿衣的理由,至少要给这两个正值花季的少女配上相应的漂亮衣服才行——只要注意颜色便好。 “我的衣服里面有没有萨洁也可以穿的?最好是红色的” “选红色是为了配头上的花吗?” 听到鲁卡的疑问,莉迪歪起头。 “应该……是那样吧?” “虽然我只是一个外行,但如果想要让红色的花更加显眼,应该穿颜色朴素一些的衣服吧” “嗯——,和想要显眼有些不一样呢。应该是说,想让全身都变成花的感觉?所以才想要用和花相近的颜色装扮身体。萨洁真好,连头发都是这么漂亮的红色。虽然现在沾着灰尘有些脏,但洗过之后一定会闪闪发光的” 莉迪爱抚地、同时又带有一丝嫉妒地,温柔地梳理着萨洁的头发。 不只是衣服,连身体的颜色也追求着与花相同的鲜红色。 “但莉迪小姐的眼睛也是很漂亮的鲜红色啊。头发可以染色,但眼睛的颜色可改不了啊” “谢谢。……染发啊。我把头发也当作武器,所以很遗憾,我不想在头发上动手脚。哦,对了,刚才说要找衣服是吧” 莉迪解开背篓中的行李,从中拿出一件柔红色的上衣。衣服很厚,适合冬日保暖,袖子被分段修窄过,看起来如串珠一般。 这本来是上下一套的衣服,但因上衣有些长,考虑到萨洁和莉迪的身高差,给萨洁穿应该正好。 萨洁的眼睛睁得像盘子一样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莉迪摊开的衣服。 “虽然颜色不是很好看,不过暂且先穿着这个吧” “这就可以了。非常感谢” 萨洁虽对颜色仍有些不满,但比起那些,她似乎更加感激莉迪帮助自己挑选衣服。 刚接过衣服,萨洁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了检查服,鲁卡慌忙移开目光。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过数次,还没等鲁卡数完天花板上斑点的个数,萨洁便已换好了衣服。 只是换了一身衣服,给人的印象却大不相同。鲜艳的颜色覆盖身上,将她的那宛如小狗的圆滚滚水汪汪的黑眼睛和洁白无暇的肌肤等原本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衣服和头发都搭配成与假花相同的颜色,仿佛连衣服也变成了花的一部分,不禁让人误以为花朵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 莉迪说过“让全身都变成花”,眼前的萨洁确实体现出了这一点。 然而衣服的下摆只到大腿的中间位置,这样还是会感到冷,而且还要准备鞋子。 “下面不穿点什么的话反而会更显眼呢。嗯……” 莉迪继续在行李中翻找,而一旁的萨洁则在抚摸着衣服。 她不停得摸着身上的衣服,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二 冬风的使者 第二天,太阳已升至半空,确认后背不再疼痛后,鲁卡出门了。 空气依旧干燥而冰冷,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偶有鸟儿飞过。 鲁卡从大门走出宿舍后,与带着萨洁从窗户出来的莉迪在稍远处汇合。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旅店管理员发现,而不是想要避免阿克等人发现自己的住所。宿主可以依靠“生命的味道”方便地寻找其他宿主 ,所以藏起来也是没用——莉迪如此说。恐怕住宿的地方早就被发现了。 ——虽然很麻烦,但也没有办法。但愿研究所的那些人能放我们一马。 即使有一定的危险,鲁卡还是想要看一看这个城市的样子。 鲁卡自己遇到危险也只能算自作自受,但他不能容忍莉迪也被卷入其中。根据昨天的样子看,莉迪似乎没有被盯上,真正危险的是萨洁。 ——那个时候……趁我争取时间的时候,莉迪会不会带着萨洁逃跑呢? 莉迪和萨洁手牵手,其乐融融地走在街上,依然亲密无间。 虽然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但莉迪如果真的“不愿萨洁死去”,就应该会保护她。 外出的目的有三个。一个是让两个宿主吃饱肚子,另一个是给萨洁买衣服,还有一个是调查那些神秘的宿主们。 鲁卡决定和莉迪分开行动。他负责收集情报。 他来到的地方是主要贩卖干粮和帐篷布等旅行用品的杂货店。这样的店铺经常与外来的人员和街头的消息打交道,对传闻也会比较熟悉。 往小巷里一探头,便发现了一个类似的门店,鲁卡走了进去。狭窄而昏暗的店内堆着绳子和木箱,一股帆布味在空气中飘荡。 “失礼了,我是一个旅人,想打听一些事情。这个城市里有宿主——” 还没等鲁卡说完,对方便做出了极为激烈的反应。 “你啊,来得真不是时候!” 打理着店铺的老妇愤懑地说,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满是皱纹。她似乎相当痛恨宿主。 “……发生过什么事吗?” 对话进展得太快,鲁卡没能跟上。 “怎么,你没看到过吗?那群家伙真是无法无天” 老妇显得有些不解,但仍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道来。 这个城市原本便有许多宿主。这也难怪,毕竟这里是风见鸡的根据地。 然而,原本苟且偷生的宿主,突然有一天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上。据老妇说,虽然宿主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街道上,但会因为非常不起眼的理由而闹出人命。 比如说肩膀撞到了。 或者说听到有人暗地里说他们的坏话。 “听说还有小孩子就因为把饮料溅到他们身上就被活活打死了。他们简直就是恶魔” 老妇的肩膀因愤怒而不住颤抖,她的声音响亮而富有穿透力。 鲁卡一言不发地听着。流言总是会被夸大扭曲,而且就算宿主的确杀了人,也难以想象他们会毫无理由地杀人。但鲁卡并不知情,他无法简单地否定。 总之,他明白了人们看向莉迪的奇妙的眼神——那是害怕和恐惧的目光。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清楚呢。应该是差不多不到两年前吧,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也就是说,莉迪逃出来的时候,这里仍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在那短暂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驱逐特务到底在干些什么” 就算桑泽联邦里的驱逐特务不能自如地履行职责,但至少应该做一些最基本的工作吧。难以想象他们会坐视市民的死亡不管。 这个规模的城市里,一定会驻扎有驱逐特务的。 然而对于鲁卡的话,老妇嗤之以鼻。 “他们就是一群废物。有人说他们曾经潜入宿主的城堡,但逃回去了” “宿主的城堡……” “没错没错。我也不太清楚,但据说他们都集中在一个地方生活。难得他们都在一块儿,直接用大炮什么的轰掉不就好了” 看来是对驱逐特务毫无作为感到十分不满,但这确实是没有办法。 驱逐特务和猎花人一样,都擅长于围攻一个宿主,他们的战斗方式也局限于此。他们是依靠数量取胜,绝不是说每一个人都像鲁卡这样强。 面对众多宿主,驱逐特务毫无胜算。老妇提议使用大炮轰击,但这个战术过于草率,不仅会让对方逃掉大半,还会遭到他们的反攻。 这么想着的鲁卡,突然注意到老妇话语中的奇怪之处。 “嗯?等一下,你刚才说他们都逃回来了?他们没有死吗?” “没错,所以才说他们是一群废物。八成是害怕得不敢跟他们打了吧。真没想到,驱逐特务竟然是一群吃干饭的!” 老妇毫不客气地痛骂,但鲁卡在意的并不是那个地方。如果说驱逐特务真的潜入了那个研究所,那么他们绝无可能全身而退。面对闯进来要杀死自己的敌人,宿主怎可能会手下留情。 总之,鲁卡多少知道了在这卡特多拉尔发生的事情。 ——成群结队地生活,连驱逐特务也束手无策……而且还毫无惧色、旁若无人地行动?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宿主通常分散居住,他们为何突然聚群而居呢。研究所被强占的风见鸡究竟在做些什么。 “有关宿主的动向,你还知道哪些?” “他们的坏话要多少有多少。到哪儿的店里白拿东西啦,到哪儿——” 在饭店吃饱喝足后却不付账,强行掠夺商品,用偷来的钱支付,在郊外的农场偷走家畜,如此等等。 鲁卡听老妇怒不可遏地讲述了整整二十秒。 “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要想道谢就买点什么吧。走在路上可要小心宿主啊” 结果,鲁卡买了一人份的烘培食品。 走出店铺,鲁卡望向街道。 四周依然笼罩在紧张和沉默中,人们的脸色暗淡无光。 被压制的城市差不多就是这种氛围。被无形的手用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揪住脖颈的沉重感觉——这种感觉填满了周围的空气。 鲁卡确实祈愿着宿主的幸福,但他也不欢喜于现在这种状况。他寻找的不是一方压制另一方的结局,而是取长补短、共同发展的道路。 正当他望着大街沉浸在思考中时,行人的步伐突然变化起来。有的停了下来,有的则是加快了脚步,焦虑的氛围笼罩在四周。 “鲁卡,你那边完事了吗?” 抱着硕大的纸袋的莉迪向他走来。纸袋中似乎是旧衣裳。萨洁也好好地穿上了鞋子,看来也是在其它地方买到了。 “啊啊,听说了一些事情” 鲁卡把在杂货店打听到的事情大致说给莉迪听,她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怪不得他们会显得那么害怕。买鞋子的时候,我付给他们钱,他们居然吓了一跳” “果然啊。就像昨天买肉干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至少比被倒打一耙要好。反正东西也买到了。……那么,你是要继续调查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对吧?” 鲁卡点点头。 在这发生了奇妙的事件的城市里,鲁卡或许能够学到一些东西。简单地说,这里是宿主在支配人类。在宿主得以生存的前提下,如何构筑他们与人类社会的关系——鲁卡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些启示。 但他不只是想要观察。既然出现了问题,他同样想去解决。不论如何,首先要做的还是四处调查。 看到鲁卡真挚的表情,莉迪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那也没关系。不过,现在先吃饭。饭可不能忘了吃” “放心吧,我可没打算饿肚子” “那个,虽然现在说有些晚了……连我也一块吃没关系吗?我吃得那么多,花的钱也很多吧?” 看到萨洁显得不好意思的样子,莉迪颇为感慨地用力抱住了她,鲁卡不禁担心会不会 伤到萨洁的关节或动脉。 “用不着操心那些事情!吃饱肚子最重要!” 顺带一提,钱包握在莉迪而不是鲁卡手里。 这毫不稀奇,毕竟大部分的收入都是由莉迪卖掉假花给蜜虫贩卖者而得到的。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等一下我会带你去赚钱的地方” “莉迪,那是人贩子才会说的话” 玩笑归玩笑,但莉迪似乎打算一点点教会萨洁作为宿主而生存的手段。 获得收入的方法,从针对宿主的陷阱逃脱的方法等,这些生存的知识能够左右宿主的生死,越早掌握越有利。 然而莉迪曾明确地说过,宿主如果因没有知识和力量而死亡,与扼杀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可为什么莉迪唯独对萨洁如此百般疼爱,鲁卡同样很好奇。 “首先找一找便宜量又多的饭店吧。如果发现宿主的话,也顺便打听一下” “哪会像你想的那么顺利啊” “找到了啊” “找到了呢” 没费多大功夫,鲁卡便发现了宿主。 说到底,宿主出门上街,基本上就是为了找吃的。那么他们必然会遇到同样寻找食物的鲁卡一行人。 而且,路人的行动同样有规律可循。这个城市里,人们会躲着宿主,而且会从远处盯着宿主出现的地方。注意观察行人的流动,很快便能发现宿主。 那里是位于拥挤的十字路口的一角的青空料理店。他们把烤好的食物摆在门口,油溅起的声音和炭火燃烧的味道飘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传到了鲁卡所在的位置。 店里有不少桌椅,但只有一张桌子被占用了——唯一的客人正是宿主。其他客人似乎都因此而避开了。 头戴青色假花的宿主正悠然地吃着饭,长长的金发颇为显眼。 斑驳的餐桌上,盘子摞成了一座山。看上去卖得不错——然而厨师模样的青年却因愤恨而扭曲着脸庞。他正咬牙切齿地烧着菜,显然十分不平静。 “怎么办?” “就找那个宿主问问吧。打听完就马上走人” 对方只有一个人。人数上占优的鲁卡他们心中多少有了些底。 想打听的事有不少。宿主们在做些什么,宿主杀了人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诸如此类。虽然不知道对方了解多少,会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他们,但不问的话什么都得不到。 “鲁卡,你看” 就在鲁卡准备走过去的时候,莉迪突然叫道。 青色花的宿主站起身来。看来是吃完了。 “时候不太好啊。撤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宿主刚一站起来,青年便从厨房跳了出来。 他右手拿着菜刀,挡住了宿主的去路。 “你够了没有!” 青年大叫。手上过于用力,菜刀在微微发颤。目光中饱含愤怒,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而宿主则是一脸厌烦地看着青年。 “每天都理所当然一样到我这里白吃饭!我光是付门店的租金都很吃紧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破产了!快点付钱!” “才不要。我又没钱” 宿主毫不在意地回答。 就连鲁卡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听说过宿主蛮横无理、罪行滔天的说法,但她的行为甚至对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她的思考中没有法律也没有道德,然而她却仍然一脸泰然。 另一方面,听到宿主的回答,青年终于爆发了。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 他撕破嗓子一般大叫。 周围装作看不见的路人也不由得停下脚步。 然而听到他的怒吼,宿主仍不为所动。 就算他拿着利器,充其量也只是一把菜刀,而且他也不过是一个厨师,无法对宿主构成任何威胁。她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然而,青年将藏着的什么东西拿了出来。 他的左手上多了一个小瓶子。瓶子的形状和大小,鲁卡再熟悉不过了。 这一瞬间,宿主的脸色明显变了。 一对一的局面,虽说是外行,但他用了蜜虫。 ——这可不妙。 鲁卡弹射一般冲了出去。 “等一下,不行!住手!危险——!” 因过于焦躁,鲁卡用不输给那个青年的吼声大叫,同时奔向他的身旁。 但青年——似乎是没有听到鲁卡的声音,或者听到了但选择了无视——仍然喝下了瓶中的东西。 青年的脸上浮现了红色的叶脉。那是身体藉由蜜虫得到强化的标志。 他迅速扔掉瓶子,将菜刀举到腰间。 “去死——” 青年没能说完那句话。 他被宿主一击正中脸部,仍然刻有红色叶脉纹路的头部仿佛蹴鞠一般飞了出去。 鲜血从失去了脑袋的躯干上涌出,粘稠的液体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青年的身体倾斜,向后倒去,这时围观的群众才终于想起来一般发出了尖叫与悲鸣,尖锐和粗哑的叫声此起彼伏,如波纹一般迅速扩散开来,人群仿佛潮水一般迅速退去。 一旦人群开始移动,即便是没有看到事情过程的人也被迫随之移动。鲁卡拨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向宿主和尸体靠近。 原本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转眼间变得一片空荡。 只剩下鲁卡等三人,青色假花的宿主,以及瘫坐在地上的数个路人。 也有人躲到附近的店铺里,或者逃到远处而停下来,四面八方仍然有视线向这边望过来,仿佛鲁卡他们被包围了一般。 “……你是?” 等鲁卡赶到事件发生的地点时,一切已经太晚。 看到无意逃跑的鲁卡,青花宿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路过的旅客” 鲁卡虚弱地回答。 无力和后悔的感情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上。 他不是会对死在眼前的人表示同情的多愁善感的人。然而青年悲惨的死亡却是源于宿主和人类之间互相的不了解。目睹无谓的死亡,鲁卡不能不感到心痛。 他知道在那个时候使用蜜虫的话,青年就会被杀掉。 对于鲁卡来说,这只是他的一个失误。他总觉得蜜虫有些不太一般,有股地方的感觉。包括卡特多拉尔在内,桑泽联邦中的普通市民可以轻易地得到蜜虫。如果能够想到会使用蜜虫的话,鲁卡就能够更早一些采取行动了。 ——究竟该怎样,才能避免青年无谓的死亡? 简单地看的话,错在宿主。宿主也理应被憎恨。 但,如果青年知道宿主的想法,他就不会使用蜜虫了。而且宿主一般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白吃白喝。为什么她会如此毫不在意地白吃白喝——原因在于这个城市的现状。 从某处传来脚步声,鲁卡也从思索中醒来。 远处的人墙裂开一条缝,数名男子从中奔出,发出响亮的脚步声。他们气势汹汹,似乎是服用了蜜虫。 当他们靠近时,鲁卡看到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地浮现了红色的叶脉。 在南方的各国,宿主只要一出现,驱逐特务便会毫不客气地悉数将其驱逐,然而在这里,他们已经沦落为对付宿主的警察一样的地步了。一般来说,哪里有事情,哪里就会有驱逐特务的身影,但那一套在这儿却是行不通的。 他们的服装和武器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所有人都戴着蓝色的袖章,上面绣有风车叶一般的花纹。 “看到了,在那儿!” 听到其中一名男子的喊声,宿主弓起身子,经过短距离的助跑后身子轻轻一跃,便跳上了路旁低矮的建筑的屋顶上,然后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过来的男子们来到鲁卡和尸体前,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人背着一名年迈的妇人。在超高速的奔跑中她似乎几近失神,但她刚从男子的后背上下来,便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噫噫噫——!” 老妇人颤抖着嗓音叫喊。悲鸣声消失后,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无头尸体的旁边跪下来,将脸埋进溅有血液的胸前,开始大声号哭。 看来她是被杀害的青年的母亲。 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双手,下垂的脸颊。 岁月在她的身上无情地刻下了痕迹,而她却仿佛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啼哭不止,情感之深切甚至令鲁卡不由得为之感慨。硕大的泪珠渗入青年被染红的胸膛。 身为元凶的宿主既已逃走,周围的人们仿佛被哭声呼唤一般再次朝这边靠拢过来,驻足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唔,你是哪位?” 跑过来的男子中的一个向鲁卡问道,他的语气虽恭敬却透出一股傲慢,仿佛一个误以为自己十分伟大的小人物一般。 他体形健硕,差不多三十岁出头,有一只手握着警棍。但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对人用警棍,而是驱逐特务等人使用的、为了与宿主战斗而特制的打斗凶器。男子们虽然都佩戴着袖章,但只有他的袖章上面别有铆钉。 “我只是来吃饭的旅人而已,刚巧碰上发生了事件……” 面对这个男子,鲁卡总觉得撇开关系会省事一点。 正如鲁卡想的一样,他的态度变得稍微郑重了一些。 “这还真是不走运啊。很抱歉问候迟了,我们是‘冬风的使者’巡逻部队的一班” “冬风的使者?” 听到鲁卡的反问,男子高傲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为了保护市民的生活不受宿主的打扰而进行着活动” ——原来如此,是类似自卫队的组织啊。 就算驱逐特务无法正常活动,也不能眼睁睁地被宿主蹂躏。至于那个名字起得如何暂且先不论。 看上去,不论是熟练度还是装备,都远不如真正的驱逐特务。 即便如此也还是站了出来。看来是不愿卡特多拉尔继续这样下去。 “能不能简单给我们讲述一下这里究竟发生了——” 像是小队的队长一样的男子向鲁卡询问,一如警察或驱逐特务通常做的那样。 就在这时。 “你们在干什么!” 匍匐在青年尸体上啼哭的母亲大叫。 巡逻队的其他人正在摊位上挑拣,主要是一些值钱的东西。她似乎是听到了硬币的碰撞声而注意到的。 母亲踉跄着脚步,想要阻止他们的掠夺。 然而队长却制止了她。 “那个,就算您这么说,我们这样活动也是需要经费的。其实本来应该是由您的儿子支付出勤费的,但既然这样了……” 依旧是那种殷勤而傲慢的态度。 他的话外音便是:我们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奇怪的是你才对。 因儿子的死而脸色惨白的母亲,现在则因愤怒而涨红了脸。明明才失去了儿子,现在却要连儿子生活过的一个证据都要像秃鹫食尸般被弄得支离破碎,这无异于往伤口上洒盐。 “你们这群恶魔!混账!你们就没有一点良心吗!?” “你说什么!” 一个受到指责的年轻队员怒气冲冲地面向母亲。 “我说啊,如果我们不行动的话,谁来保护你们啊!你以为我们都是活菩萨,光干活不要钱啊(译注:原文「タダ働きじゃやってられねえんだ。仕事をした分は金を払うのが常識だろ」,此处稍微意译了一些)!?” 年轻的队员凑近母亲的脸庞,唾沫横飞地大喝。 他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卑微。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抢掠,而是坚信这是对于自己的劳动的正当报酬,并以此指责着母亲。 “怎么会!你们明明没能救我的儿子——” “是你叫得太晚了!要是能早点来,我们也就有别的方法了!” “叫、叫你们……来叫我的不是你们吗……我……呜,呜呜呜” 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鲁卡知道了呼叫冬风的使者的并不是母亲,而且母亲所指责的问题并不是那个地方。 被反过来骂了一顿的母亲因过于愤怒而说不出话,呢喃声越来越大,脸涨得通红的母亲终于经受不住怒气而突然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了下去。如果头磕在地上的话可能会当场死亡,鲁卡赶忙上前扶住。 “真是很抱歉,让你见笑了” 看到母亲倒地而纹丝不动的队长毫无诚意地向鲁卡道谢。 “我说你们啊——” 实在看不下去的鲁卡正打算斥责他们——的时候。 向鲁卡这边看着的队长突然僵住了,瞪大眼睛,脸颊不住地抽搐。 鲁卡立刻明白了他看到了什么,迅速将手伸入怀中,握住一个蜜虫的瓶子。 “有宿主!” 队长大叫。 莉迪和萨洁一直在鲁卡的身后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啊啊,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从刚才他们的态度,鲁卡还以为他们是先付钱再干活的类型,但他们似乎没那么天真。或者说他们是出于自尊,认为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跑宿主。 正在掠夺摊位的男子们迅速来到莉迪她们的周围,把她们团团围住。 他们齐刷刷地亮出武器——这样即便对方是宿主,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他们都服用了蜜虫,脸上十分红润。 莉迪和他们之间的隔有对于强化过身体的人而言只是轻轻一跃、而对于一般人而言还算是比较安全的一段距离。他们架着武器,一点点向前推进。 看来他们平常都是用这种方法把宿主逼回去的。 “滚回去,杀人犯!” “没错!你这肮脏的宿主!” 与此同时,他们不听地大声叫骂。 他们应该看到杀死青年的宿主逃跑的一幕了。由于真正的敌人不见了,所以才拿莉迪充数——或者对于他们来说,宿主都是一个样而已吧。 萨洁不安地依附在莉迪身旁。 莉迪的强大源于她那变成触手的头发这一犯规的武器,以及丰富的实战经验。萨洁不具备其中的任何一个,再加上体态娇小,可谓是宿主中最为弱小的。 正因如此,莉迪才会为了保护萨洁,拼命地、恶狠狠地盯着靠近的男子们。 ——这下糟了。 鲁卡不知道莉迪会为萨洁做到什么地步。说不定连莉迪自己也不清楚。她说过不想让萨洁死,那么搞不好的话,她有可能会将在场的所有冬风的使者全部杀光。 “不许再靠近过来。否则我会把你们撕得像绞好的牛肉块一样” 莉迪的头发漂浮起来,但男子们没有注意到。 再继续下去的话,他们会同时被活活绞死的。 “闭嘴,你这杀人恶魔!” “谁会怕你啊!” 队员们继续重复着类似的喊叫。 面对多名宿主,他们本应更加小心。就算对方看上去是娇小的少女和更加幼小的女孩,她们毕竟还是宿主。 而且看到两个少女互相庇护般抱在一起的无力的场面,男子们恐怕更加大胆了,他们不停地缩短距离。 鲁卡忍着没说脏话,喝 下了蜜虫。 喉咙中一阵灼烧,脖子和脸颊上传来刀刻般的疼痛。 在感到力量已经传递到脚趾时,鲁卡已经像一阵旋风般冲了出去。 他没有拿出短刀,而是插入成群的男子前,将他们的武器硬是夺了下来。 “啊”“咦?”“哇!”“什!” 不到一秒钟,他们便被解除了武装。 看到突然出现的高速移动的不明物体,他们甚至来不及喊叫。从逼近的方式能够看出,他们都是外行,不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跟不上使用蜜虫的高速战斗。 鲁卡站在呆然的众人面前。 他的指缝间夹满了大大小小各类刀具。警棍太大了不好拿,他就扔掉了。 “差不多就得了吧” “你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队长一样的男子代表全员惊慌地问道。 鲁卡知道自己的目光有些凶恶,再加上手上拿满了刀,心里清楚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十分危险的人——实际上看上去也的确如此。 “她们是我的同伴,不会引起骚乱的,不用担心。能不能放我们一马呢……” 说着,鲁卡从侧面用力弯折手中的刀。 刀刃应声而断。 碎裂的刀片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凄惨的碰撞声。 “行不行?” “噫!” 男子们大惊失色,发出不成样的叫声。 本来还想把对方逼到绝路上,但他们很快便理解了面对身体得到强化的人和宿主,赤手空拳的自己是多么弱小——有人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呜、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人惨叫着逃跑了。 只要有一个逃跑,整个阵容就会崩溃——这不论是人类还是宿主都一样。他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此处。 鲁卡目送他们消失。 “演得是不是太过头了?” 说白了——吓唬是最省事的办法。 觉得玩过头了的鲁卡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只见莉迪和萨洁望着他,双眼闪闪发光。 “好帅” “好帅啊” “……那真是多谢了” 听到毫不吝啬的赞誉,鲁卡反而感到有些害羞,他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脸颊。 “不过,驱逐特务真的没有来呢。那些人算是替他们来的吧” 鲁卡仍然望着冬风的使者逃走的方向。 他们说——如果我们不行动的话,谁来保护其他人。看来现在的驱逐特务是真的无法活动了。可即便如此,冬风的使者的做法也难以让人苟同。 “驱逐特务不活动,应该是因为不想杀宿主吧。因为工作的性质,他们一旦活动,就算不杀死宿主,至少也要摆出打算杀死宿主的样子,可是——” “他们不想刺激宿主” 莉迪抢先一步说了出来,鲁卡点头同意。 不论是哪儿的驱逐特务,都有过几次让目标宿主逃掉的时候。然而被众多的宿主围攻而败退,恐怕是第一次吧。 考虑到他们的背后有那么一群人,就会难以贸然下手。 “不过,为什么桑泽联邦其他的城市没有派出驱逐特务来支援呢?” 听到莉迪指出的这一点,鲁卡顿时感觉所有的齿轮都咬合在了一起。 “原来是这样……虽然卡特多拉尔隶属于联邦,但它仍然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国家,比别的城市要更加独立。除非驱逐部队被全数歼灭,否则既然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联邦或周围的城市也没有理由介入进来” 挑选了卡特多拉尔这一具有特殊历史环境的城市国家,并且故意没有杀死驱逐特务,而只是让他们尝一点苦头——这一系列的行动绝非出于偶然。研究设施里的宿主也没有杀死鲁卡,而是将他抓捕了。 在鲁卡看来,在街上大摇大摆肆无忌惮的宿主们,真的只是毫无顾虑而已。然而这个城市的现状,恐怕是阿克等人在精密的计划和安排下营造出来的样子。 现在,鲁卡或许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陷阱上面。 这个陷阱是阿克等人为了“某种目的”而设置的,决胜的机关。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打算怎么办? 现有的材料,还不足以拼凑出最终的答案。 “不管怎样,事情闹得这么大,说不定冬风的使者会找别的借口再杀回来。趁他们来之前快点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 “哦——” 萨洁无忧无虑地响应号召。 离开之前,鲁卡瞟了一眼青年的尸体。他摸了摸因喝了蜜虫而灼烧的喉咙,心中涌起一股痛楚。 ——如果从一开始就喝了蜜虫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插到青年和那个宿主之间。 他不知道是否来得及,但那个距离藉由强化的身体可以轻易地跳过去。 那只是瞬间的、无意识下做出的判断。 因为自己的身体时日不多,他尽量不使用蜜虫。为此,他在冲出去阻止青年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才喝了蜜虫。 鲁卡期望着宿主和人类的和平共处。如果想在自己短暂的余生中寻求那个答案,为了一个青年而减少自己的寿命,显然是错误的选择。 但是。 ——反正要用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用了…… 虽然明知道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鲁卡仍然止不住内心的悔恨。 鲁卡前方的人群攒动起来,让出了一条道路。 三 各自的意图 略迟些吃过早餐之后,鲁卡让莉迪等人先回去,自己则去寻找贩卖蜜虫的地方。 虽然毫无头绪,但沿着街道稍微走一点便看到了蜜虫店。两边是毫无关联的店铺,通往地下的阶梯前摆着一个画有熟悉的小瓶子的看板。沿着潮湿的阶梯下去,眼前便是一道铁门,上面写着“蜜虫在售”。 鲁卡踏进店内,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三列货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蜜虫的瓶子,粗略一算,少说也有两百多瓶。架子上附有铁栅栏和锁——在来到桑泽联邦之前,鲁卡从未见过将这么多蜜虫公然陈列出来的场面。 瓶子的规格虽然都一样,但不同的货架上瓶塞的颜色并不相同。 蜜虫的浓度分为若干的档次。一旦身体产生耐性,低浓度的蜜虫便难以起效,这时就需要换用更高浓度的蜜虫。这里是通过瓶塞的颜色来区分不同的浓度。由于普通市民也可购买到蜜虫,这是只在桑泽联邦才能见到的包装方式。 鲁卡进来的时候,刚巧碰上一位魁梧的老汉打开货架的锁,将新的瓶子摆放在上面。看来他就是这里的店主,客人只有鲁卡一人。 看到鲁卡,他爽朗地笑了。 “哟,小鬼,来买货吗” 鲁卡认识的蜜虫贩卖人中,没有人会像他一样露出这种笑容。毕竟来他这里买东西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普通市民。看到店主的笑容,鲁卡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大叔,有没有五号蜜虫?” 扫了一眼货架,没有看到想要的货品。 听到鲁卡的话,店主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脸上是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怜悯。 “小鬼,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五号蜜虫” 店主盯着鲁卡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把瓶子摆到货架上,同时有些敷衍地回答。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蜜虫不是说喝了浓的就会变得更强。只有当喝了淡的蜜虫不起作用的时候才——” “我就是这个 意思,没说错。四号已经不起作用了” 听了这话,店主的手停了下来,转身面向鲁卡。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鲁卡。 “你说什么……” 他叹息一般说道,然后锁上货架,进入店铺的深处。 最里面是结账台,还有调配台,上面摆放着老旧的道具。在结账台里面的架子上,摆着和店内的货架上不同颜色瓶塞的蜜虫。 “小鬼,你是外地人吗?” 店主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沉稳。似乎是他身为蜜虫贩卖者的尊严,让他觉得鲁卡是个绝不可空手而归的客人。 “为什么这么想?” “我在这儿卖了五十年的蜜虫。喝五号蜜虫的小鬼,没有我不认识的” 鲁卡只有苦笑。 他还以为在蜜虫自由流通的这个桑泽,像自已一样喝蜜虫的人不在少数——看来他想多了。 不只是在桑泽联邦,卡特多拉尔的周边地区,蜜虫自古便自由地流通着。这并不是政府响应市民的要求,而是将卡特多拉尔作为据点的一大蜜虫组织“风见鸡”向周边地区展示强大的政治影响力的后果。不只是在桑泽联邦,卡特多拉尔的周边地区,蜜虫自古便自由地流通着。(译注:原文件如此;抑或原文如此) 自然,市民手中会有蜜虫,连警察也经常借助蜜虫武装自己。不过大家都知道经常使用蜜虫对身体有害,所以没有人会毫无节制地饮用。 “嘛,以前喝的尽是‘不太好的蜜虫’呢” “天啊……” 鲁卡之前用的都是些廉价而劣质的蜜虫。高品质的蜜虫不仅昂贵,而且在葛兰很难弄到手,所以他的身体也过早地产生了耐药性。 店主眨了眨眼,然后发出一声仿佛来自深邃洞窟中的长叹。他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鲜红色瓶塞的小瓶子。 “给我拿八个吧” “啊啊。……小鬼,你要这样的蜜虫干什么。还打算活几年?” “只是防身用。还能活几年……我也想知道啊” 鲁卡自嘲般回答。 估计撑不过十年了吧。鲁卡早已放弃了。到头来还是自作自受……然而如今自己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寿命的限制实在是痛心疾首。 鲁卡接过小瓶,透过光线察看内容物。 “不愧是卡特多拉尔的蜜虫,真是清澈透明。按联邦通用货币,这些要多少钱?” “给我八千就行了” “……多谢了,但这么便宜没关系吗?” 在桑泽联邦的入口处,同样的五号蜜虫,一瓶要一千二。 然而店主爽快地挥挥手,露齿一笑。 “没关系。反正买五号的人也不多,而且现在蜜虫剩了不少” 将宿主的假花趁新鲜的时候生吃的话,能够配合食用者的耐药性产生药效,使身体得到强化。但这要求花瓣必须是新鲜的,只有像鲁卡这样与宿主一同行动的人才可能有这种机会。 而蜜虫正是将假花进行加工,使之可以长期保存的药品。 但说是长期保存,最多也只能保存三个月左右。因此,蜜虫的价格经常上下浮动。所以像风见鸡这种垄断蜜虫交易的组织,会密切关注国际市场的动向,精确控制生产量。 蜜虫过剩,则表示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误判市场状况。 “蜜虫剩了不少?这是怎么回事?” 鲁卡反问,而店主则露出了有些难堪的表情,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个,有点……” “大叔,麻烦你仔细讲一讲” “饶了我吧。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鲁卡紧追不舍。店主没有一口回绝,说明并不是性命攸关的紧要事情。那么再逼紧一点,对方或许就会松口。 “我也不会让你白说。不然我再买一瓶——” “啊啊知道了,真是没办法啊。反正你也是外地人,说说也无妨。不过你也别随便说出去啊” 店主意外地轻易投降了。似乎也是因为店里刚好没有别的客人。 “……你知道现在这个城市里,宿主们都在干些什么勾当吧” “知道” “他们啊,会来我这里卖假花” 店主表情复杂。 把卡特多拉尔市当作自己家一样在街头昂首阔步的宿主们,对于城中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可谓十分头疼的问题。有人遇害时,大家都会害怕;还有像鲁卡刚才看到的光明正大地白吃白喝的宿主,为此而苦恼的饭店也不在少数。 这种时候,还有人能够和宿主进行正常公平的交易——确实不是值得大声宣传的事情啊。 “也不光是我,也经常去以前曾经买过假花的人们的地方。还不能赶回去,万一闹事就糟了” “他们要钱干什么?他们不是经常白吃白喝买东西不付钱——” “那些只是在街头乱逛的家伙。还有一伙,会大批购买食材。……开饭店的会把他们当作是恶魔,但卖米卖肉的商人们却能稳定地赚到钱” 鲁卡大吃一惊。 他还以为宿主们只会白吃白喝,但研究所里确实有专门存放大量食材的房间,那么很容易推测他们曾经购买过食材。 也就是说,那个研究所里的宿主们的确是在过着正当的集体生活。卖掉假花,购买食物……只要风见鸡没有从中抽走分红,他们的生活可以过得相当滋润。 “这样啊,看来宿主也不都是罪犯呢” 从宿主的视角来看,比起正当地生活,更像是在维持着经济——鲁卡这样认为。 如果只是依靠在饭店白吃白喝而过活的话,要不了多久街上就不会再有人做生意,他们也就没有地方获得食物了。这样只会将整个城市吃穷吃空。 宿主们正在有计划地、可持续地支配着这座城市。 “然后,我们这些卖蜜虫的既然买了假花,不加工成蜜虫的话不就亏大了吗?所以产量比平常要多,当然会剩下了。差不多从一年前,宿主们开始横行霸道的时候开始,蜜虫就越来越便宜了,最近跌得更是厉害。再这么下去,可就真做不成生意了” 蜜虫组织用甜言蜜语哄骗宿主,将其收入自己囊中而控制,适量采摘假花,以此保证宿主们不被驱逐特务或猎花人侵犯。 摘取多少假花并供给为材料,完全是由蜜虫组织一手操控。 而现在,宿主们擅自聚集在一起,并自发地开展活动,则蜜虫组织的市场调控便不再起作用了。 然而,鲁卡关注的地方不只是那里。 “出口的情况呢?” “也没有一下子增加太多。如果能卖到别的地方倒好了” 店主以为鲁卡在关注生意,但鲁卡却觉得不可思议。 蜜虫是卡特多拉尔的主要出口产品,卡特多拉尔也是向周边地区供应蜜虫的一个主要生产点。 不过蜜虫并不是只靠卡特多拉尔一个地方供给的。 这个地区的所有蜜虫供应想必是握在风见鸡手中。他们一定会使用手段抑制周边地区的生产,以增加卡特多拉尔的出口额。更何况现在卡特多拉尔也属于桑泽联邦的一部分,出口的门槛就更低了。 ——如果说是风见鸡故意没有那么做,或者说没能那么做,那又是为什么? 鲁卡修正了头脑中对这座城市的现状的认识。 不只是宿主在计划着什么。 风见鸡那一边同样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嗯,多谢了。真是很不错的故事” “喔、喔……多谢惠顾” 鲁卡多给了相当于一瓶的钱充当封口费,然后走出了店门。 店主狐疑地目送他离去。 鲁卡回到宿舍时,莉迪和萨洁正在玩着类似双陆棋的游戏。 两人坐在床上,展开用厚厚的纸做成的游戏盘,正在扔着色子。游戏盘上摆着步兵和骑兵模样的小棋子。 “从哪儿弄来那种东西的” “啊,鲁卡先生,欢迎回来” “就在楼下的酒吧里,谁都不在就悄悄借来玩一下” 莉迪露出一副恶作剧成功了的笑容,发梢微微摆动着。 鲁卡记得旅店一楼的酒吧兼食堂的确放着几个供醉酒的客人和投宿的旅客消遣的游戏道具。但现在这个时候酒吧应该还没有开门,而且还上了锁——看来是莉迪用头发开了锁拿了出来。 “这倒无所谓,不过要在人家注意到之前还回去啊” “知道啦。……啊,萨洁,你那么走的话,我就可以用这个骑兵杀你的弓兵了?” “啊啊” 听到莉迪的指摘,萨洁赶忙悔棋,然后表情凝重地盯着盘面。 鲁卡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玩的游戏,但他知道了莉迪正在大放水。而且比起正在认真地思考的萨洁,放水的莉迪显得更加开心。她看着拼命想着下一步的萨洁,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慈爱。 正露出安详的笑容的莉迪,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莉迪?” “嘘” 莉迪将手指竖在嘴边。不明状况的鲁卡和萨洁也一起屏住了呼吸。 莉迪仿佛滑行一般移动到门口,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将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 然后,她突然把门打开。 “呜哇!?” 随着莉迪把门打开,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他的手伸在前面。 似乎是在打算敲门的一瞬间,莉迪打开了门。 男子扑倒在三人中间的地板上。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的体格纤细,或者说是瘦弱,皮肤惨白,看上去不像是体力劳动者。粘贴仔细的衣服和干净利落的短发,散发出一股学者的氛围。 鲁卡首先检查他的脖子和双手。 没有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看来他没有使用蜜虫。 “有客人来了哦,鲁卡” 莉迪关上门,上好锁。 “噫!” 趴在地上的男子迅速跳起来。房门上的锁可以从里面打开,但这主要是为了传达后路已断的信号。 而且房间内除了一个面目可憎的男子以外,便是两名宿主。 被困在中央的男子魂飞胆散地举起双手大叫。 “没关系的!我不打算和你们作对!请放心!我没有敌——” “安静” 男子如同一个坏掉的录音机一般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鲁卡无奈,只好将短刀举到男子的喉咙边,让他闭嘴。鲁卡不愿惹人注意。 男子缩起身子,陷入了沉默。 看到男子安静下来,鲁卡便收回了刀。他不打算过度地威胁。 然而男子仍然像被捞到岸上的鱼一般,他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看来他完全不习惯这样粗暴的对待。 “放松一点。我们不会吃了你的” “好的!万分感谢!” 男子依旧浑身发颤,不过他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一些。 过度的紧张使他难以调整自己的音量。 “那个……有水吗” “呜嗯” 萨洁递过一个装有饮用水的细瓶子。男子交替地看着萨洁的脸和她手中的瓶子,终于下定决心,接过来一口气喝光了。 “……呼。实在是很抱歉” “抱不抱歉那是我说了算的。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看到男子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鲁卡便开始询问。 由于对方是只身前来,而且没有服用蜜虫,所以并没有提防太多,但目前的状况依然十分可疑。鲁卡装作不经意地将手臂抱在胸前,但双手早已握住口袋里的蜜虫和短刀。 “我、我是雷欧纳多,请叫我雷欧便好。我是‘冬风的使者’的创立人之一” 雷欧略微挺胸,静静地报上家门。 他的话音刚落,莉迪便张开头发护住了萨洁,而鲁卡则从怀中拿出蜜虫瓶子,手指搭在瓶拴上。 “是来报复的吗?还是来谢罪的?” “报、报复?谢罪?您您您、您在说什么啊!?” 雷欧显得毫不知情,这反而让鲁卡感到困惑。 “刚才被一群自称是冬风的使者的人纠缠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那个事情来的呢” 鲁卡按照顺序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雷欧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这、这真是……万分抱歉” “我们没有受伤还好,但你们也不能那么硬抢钱吧?我可不赞同那种带有威胁性质的工作” “我们在金钱上很吃紧……这千真万确” 鲁卡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他盯着雷欧。 陷入难堪的雷欧移开目光,缩起身子。 “非、非常抱歉。我会让巡逻的人们注意的” “既然驱逐特务无法活动,你们的工作也是必要的。那就更应该好好干,把工作持续下去不是吗” 想要保护城市的居民。这个出发点是很好的,而且这股力量能够平衡宿主的强大力量,这一点鲁卡十分欣赏。 但刚才的那一幕,根本无法说是为了城市的居民。那已经不是道德上的问题了,这样下去只会让他们进一步失去市民们的支持,那么他们的财政将更为吃紧。 “我会牢记于心。……不过,刚才您说到驱逐特务了吧。实际上,他们也在帮助着冬风的使者” “那是真的吗?” 一旁的莉迪插入对话,而雷欧露出了有些嫌恶的表情。从刚才开始,雷欧就一直只在看着鲁卡讲话,根本没有朝莉迪她们看一眼。看来他的内心仍然对宿主怀有偏见——比起是厌恶,更像是恐惧。 “原来如此。虽然无法展开驱逐特务通常的活动,但仍然想尽职保护市民。于是就以个人的身份加入冬风的使者,帮助进行巡逻并驱逐宿主啊。真是了不起的公务员” 虽然鲁卡刚才见过的巡逻部队中并没有出众的人员,但看来也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存在金钱上的顾虑。 “嗯,嘛……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会帮助我们进行巡逻。我对打斗不在行,所以负责监视宿主的工作。我一直在监视宿主们的老巢,看有没有任何奇怪的动向” 看来——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就是你们逃出来的研究所。宿主们把那里称作‘温室’” 雷欧似乎看到了鲁卡被捕以及逃脱的全过程。 鲁卡认为“温室”这个名字相当讽刺——毕竟那里曾经进行过宿主的养殖实验。 “然后,想找我问话吗” “是的。呃……你是叫鲁卡吧。你……不对” 雷欧有些犹豫地看了一旁的两名宿主,然后重新说。 “你们为什么会与温室的宿主们为敌呢?” 这个提问有些过于抽象——换句话说,就是希望鲁卡他们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恐怕是因为被误认为是与冬风的使者,或者与驱逐特务相关的人才被抓起来的吧。他们当然会抓起来审问了” “我是去找鲁卡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孩子,就把她救出来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 叁 深渊之花 一 灯火渐暗 在廉价旅店的坚硬的床上,萨洁一直昏睡着。 她呼吸急促,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仿佛罹患热病般的症状。然而萨洁体型虽小,但仍是宿主,按道理是不会得病的。 “莉迪,我买来吃的了” 鲁卡把晚饭买来时,莉迪正在拧干手巾,水从她雪白柔嫩的双手中不断渗出。 “谢谢,你找个地方放一下吧” “那就放床上……” 很遗憾,这个狭窄的房间内并没有能够充当桌子的东西。 鲁卡将放在床脚处的盛有料理的大盘子暂时放到下面。床不大,但由于躺着的是萨洁,床脚处仍空着相当的地方。 他从行李中抽出一片布铺在地板上,把盘子放在上面。 把浸在酱汁里的肉烤熟得差不多的料理,虽简陋但廉价,量很多。切成比一口稍多一些的大小,盛在——倒不如说是堆在盘子里。 莉迪将手帕叠整齐放在萨洁的额头上,然后用手抓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块肉放进嘴里,眨眼间就吃了下去,速度之快不禁令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咀嚼。 第二块、第三块也在眨眼间吃了下去。 她的吃相一如既往,但不知为何给人以不同的印象,有点像在撑场,抑或说是在争取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莉迪终于说道。 “鲁卡,萨洁她……她的‘生命的气味’很弱” 她的语气有些困惑,似乎感到一丝失落。 “从一开始见到她起到现在,一直都是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以为让她好好吃饭,就能恢复活力,但完全没有变化” “嗯—,一两天就能发生明显变化吗?” 宿主似乎有感知他人生命的能力。 鲁卡虽然也能隐约感受到某种气息或杀意等感觉,但关于生命的气味的强弱,他毫无头绪。 莉迪瞟了一眼沉睡中的萨洁,然后回过头来。 “如果是因为肚子饿,那现在至少应该有所改善了。可是,很奇怪。虽然生命的气味很弱,可仍然有花的味道……” “花的味道?” “我也有点不太清楚” 莉迪似乎也感到头疼。 “宿主和花虽然长在一起,但各自都是独立的生命体。所以宿主的身上重叠着两个生命的气味。因此,一般来说在身体变得虚弱之前,花就会将自己的养分供给宿主以避免其死亡,自身则会衰弱。但萨洁似乎是身体先衰弱了” 对于花而言,宿主的身体只不过是一个道具。 然而,一旦宿主死亡,花的命运也就差不多走到头了。所以基本上,如果宿主的身体因某种原因而衰弱,花便会出手相救。因此,若想要杀死宿主,就必须要抢在花的修复力起效之前,一口气将宿主完全打到。 不过现在是身体比花先衰弱——也就是说,这只可能是身体突然受到了致命的损伤。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确实有些奇怪” “我真希望是我想多了。萨洁她那么孱弱,真是太可怜了” 莉迪低下头,手按住胸口。 ——这样啊。 莉迪还没有习惯珍视自己以外的人。鲁卡从一开始便划了一条界线,时刻注意着不去侵犯身为宿主的莉迪的领域,但她与萨洁之间并存在这样的壁障。 何况,宿主与他人建立那样的关系本身便是极为稀奇的。 “为什么你会那么重视萨洁呢” “我也不知道” 到现在,莉迪对于自己的这份感情源于何处仍说不太清楚。她似乎已经懒得去想这个问题了。 然而,鲁卡在思考萨洁与莉迪之间的关系时,脑中突然闪过阿克的面孔。 “……你还记得阿克说的话吗?那家伙好像说玛丽埃拉是‘如同姐妹’吧” 莉迪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颤。 既是姐姐,又是妹妹。 一直以为这只是一种修辞,比喻他们出于某种理由而共同行动。 可如果这真的是指他们之间存在兄弟姐妹一般的关系的话呢? “复制体……?” 思考的碎片化作词语,从鲁卡的嘴里蹦出来。 他记得很久以前在葛兰,曾与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子有过这样的交谈。 ——妖花无法交配繁殖。 如果是从种子开始以无性生殖的方式分裂生长的话,除非突然发生变异,否则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有着完全相同的基因,彼此没有任何区别。 莉迪猛地抬起了头。 “如果说其他某人开花……和自身开花的价值相等的话。我明白我为什么不能下手攻击玛丽埃拉了。因为攻击她就相当于杀死自己的花。为什么会在这个城市……不对,温室里曾进行过人工感染的实验,万一他们使用了取自同一朵花的种子……” 莉迪快人快语地说出自己的推理。 仿佛浓雾散开一般,鲁卡逐渐看清了莉迪她们之间的关系。 一般来说,从同一朵花的种子诞生出来的姊妹宿主几乎不会相遇。就算是接受了相同的种子,症状发作的时间也会不尽相同,而且种子的扩散范围极为广阔。 但,若出于某种原因,种子所寄生的人们都集中到了同一个地方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血脉相连的生命,将会孕育出宿主的群体。 “不过说是复制,假花的形状却不一样呢。这又是怎么——” “不,莉迪。假花和真花只是颜色相同而已,形状基本上是不同的。虽然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如果真正重要的只有真花的颜色和形状的话,假花的形状就只相当于‘发型’罢了” “那么,真正的花可能与我和阿克他们的样子都完全一样?啊,想想就觉得好幸福啊” 莉迪太过兴奋,以致脸色变得通红。 解开了这个谜团,鲁卡在温室看到的玛丽埃拉统率着宿主的情形也就能够说明了——连那么多宿主都集中在一处却仍无大碍地过着集体生活这一点也有了解释。 集体行动确实会使生活更加便利,但宿主基本上是自私的生物。 他们只会效忠于自己的花。 人类雇佣宿主时,也是借助于组织的力量或金钱。若想要与宿主同生死共患难,便需要比宿主更加强大的某种力量。而阿克他们,恐怕正是通过兄弟姐妹间血浓于水的羁绊,形成了这一力量。仅论数量,只凭一名宿主也是很难与阿克“等人”作对的。 一旦这一集团膨胀到足以匹敌驱逐特务,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滚雪球一般了。卡特多拉尔市在桑泽联邦中有着较为独立的行政地位,这一点也助长了集团的发展。 不过,阿克等人为何要执意构筑如此一个宿主集团,其理由依然是一个谜。 “这样啊……觉得奇怪,是因为这个原因啊。呐,这真是太棒了!我们的花,并不是同一个。我现在好高兴!” 兴奋的莉迪满脸笑容地一把抱住鲁卡。 在战斗时明明骁勇如虎,如此贴在一起却感觉十分柔软,鲁卡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假花散发出的柔和香气,刺激着他的鼻孔。 然而莉迪显然太过高兴了,甚至忘记了控制力度,鲁卡浑身的骨架开始呻吟。这样下去的话他就会被过于开心的莉迪绞死。鲁卡小心地从她的拥抱中脱身。 “嘛,那应该很高兴吧。我该说……祝贺你吗?” “谢谢你。不过这只能解释到一半。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把萨洁关起来,还不给吃的。要么是有什么理由,要么就是阿克他们脑子有病” “确实如此呢。还有,莉迪,以姐妹而言,你和萨洁的年龄是不是差得有点太大了?花的种子在放飞半年后,应该就失去了感染力才对” 莉迪变成宿主是在两年前。 而萨洁则是在最近才刚刚变为宿主,以姐妹而言有些不符。 “那就不是姐妹,而是侄女?” “确实,那样的话也会是相同的花,但总觉得有点太勉强了……” 而且这仍然不能解释阿克他们为什么把萨洁囚禁起来。 再加上今天阿克又说已经不会再找萨洁了,可谓迷雾重重。 鲁卡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念头,只好与开始用餐的莉迪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饭。在堆成小山的食物减少了差不多一半时,走廊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鲁卡,有人来了” “看来是呢” 就算鲁卡无法像莉迪一般明确地读取气息,但也能听到没能彻底掩藏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间门前。紧张掠过全身。莉迪展开头发护住萨洁,准备随时都可以抱起她逃跑。鲁卡也掏出了蜜虫。 接着,便响起略显犹豫的敲门声。 鲁卡没有回应,他等待着一扇门之隔的对方的动作。 “打、打扰一下—……有人吗……?” 似是耐不住沉默,终于响起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声音。 是雷欧。 “你来干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鲁卡压低声音,简短地发问。 在冬风的使者本部争执过后,对方仍继续满城追着鲁卡他们跑,不可能不产生警戒。 “因、因为找各位协助者收集情报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啊。在闹过动静的地方,找店铺之类的打听一下鲁卡先生的事情,差不多就能知道您住在哪里了……” 鲁卡悄声咋舌。看来他是追着鲁卡出来买食物时留下的“痕迹”来到这儿的。明明看上去十足一个外行,却在奇怪的地方这么敏锐。 “请放心,我不会把这儿的情报泄露出去的……那、那个,我是一个人来的,没带别人来……” 虽然他的说法很奇怪,不过鲁卡看了莉迪一眼,她也点了点头。 门外似乎确实只有一个人。 鲁卡下定决心,打开门,只见雷欧一下子滚了进来。 莉迪为了空出地方而抱着盘子坐在床上,直接就开始吃了起来。明明没有风,头发却在飘动。若雷欧胆敢轻举妄动,她就会当场把他绞死。 雷欧看到已经睡着的萨洁,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便再也没有朝那边看一眼。 “然后呢?有什么事?” 鲁卡故意用阴险的语气说道,吓得雷欧浑身一颤。 “那、那个,真是非常对不起!安东尼和托马斯……” 雷欧匍匐在鲁卡脚边。他似乎是特地来道歉的。鲁卡从一开始就清楚,就算迁怒于他也无济于事,只有无可奈何。 “我说你啊,在这种时候突然来找我们,这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了,你知不知道?” 莉迪的态度十分尖刻。匍匐在地上的雷欧因恐惧而握紧了拳头,指甲划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真的是,很抱歉……我们冬风的使者,并不愿意和您们引发冲突。我也听说了托马斯到处追赶鲁卡先生的事情。我不是想找借口,只是确实……大家一碰到宿主的事情,就会立刻失去判断力” “追赶”这一说法还真是轻巧。那明明是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但托马斯似乎只是将其报告为小打小闹的程度的事情。雷欧虽然拼命道歉,但他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似乎不及鲁卡般深刻。 ——而且……他不知道阿克说的话吗? 露卡感到有些可疑。雷欧和托马斯明明是共同创设冬风的使者的同志们,却没有共享情报。 “好了,把头抬起来吧。要怪就怪那群笨蛋吧” 比起对宿主的成见,安东尼自身的性格更有问题,但鲁卡不打算深入追究下去了,他只是把这个归结为一次糟糕的相遇。当巡逻队的队长安东尼和带领着莉迪她们的鲁卡在那里相遇的那一刻,这个结局就已经命中注定了。虽然很麻烦,但比起遇到危险还是要好得多,仅此而已。 “你们没有钱也没有人手吧?那么,比起纠结在我们身上,还不如去做你们的本职工作” “啊,是的。我对他们也是这样讲的……他们两人好像也同意了……所以,请您们放心。我只是来说这个的” 从雷欧艰难的表情和无力的语气看,估计那两人也是很不情愿地同意的。 “我也会小心不碰到巡逻部队。所以你们也别有活不干特地来找我” “好的……真的是,很抱歉……” 雷欧再次低下头。 虽然很靠不住,但雷欧的诚意已被鲁卡接受了。 雷欧疲惫似地叹了口气。 “鲁卡先生,以后就不能再……雇佣您,来帮助我们了吧……” 他的话语带着苦笑,毫无气力。他自己也清楚那是多么厚脸皮的请求。就算鲁卡答应了,也不知安东尼他们会作何反应。 答案十分显然,鲁卡也没有多说什么。 莉迪轻蔑地叹气。她似乎对老实乐观到如此地步的雷欧已经没辙了。 “你就是来道歉的吗。那么,我们这儿还有病人,就请你——” “啊,不是。鲁卡先生,十分抱歉,但能否再问您一个问题?” 雷欧摆正身姿,如此说道。 他轻咳一声,然后用紧张的声音发问。 “鲁卡先生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有没有听到过有关卡特多拉尔或风见鸡的事情呢?” 他的表情非比寻常。 鲁卡他们来到这里,一路上基本靠步行。 虽然有马车或轮船等交通工具(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火车),但即便是在没有积极地驱赶宿主的国家,宿主也很难利用公共交通。当需要跨越国境的时候更是如此。 这是因为不同国家针对宿主的政策各不相同而导致的惯例。 因此,他们无法一次性移动很长距离。而且宿主在旅途中需要大量的食物,每到达一座大城市,他们都不得不停留进行食物的补充。 而且,鲁卡虽然在卡特多拉尔以西的较大的城市停留过,但他从未听说过卡特多拉尔市变成了这个样子的传闻。 “没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不过我只是在卖蜜虫的地方打听过,所以反而没能知道吧。要说这附近卖蜜虫的,那肯定就是风见鸡的手下了,那么有关他们的消息就很难传出来。如果在稍微普通一点的地方打听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些什么了” “我虽然也会看看报纸,但也没有看到过那样的消息。……如果早知道的话,就会更加注意一点了” “也是呢。我还以为鲁卡先生的话会知道点什么的” 似乎预料到了鲁卡的这个回答,雷欧露出了宛如被逼至绝境的食草动物一般的悲壮表情。 “知道风见鸡和温室有某种关联之后,许多事情就都能解释了。……实际上,这个城市的情报几乎没有泄露到外面去” 雷欧负责的是包括监视温室在内的情报收集,以及其它的后方支援。 而其中一个环节,便是从外地人口中打探情况,据说偶尔还会去中央,请求联邦政府处理宿主问题。 结果雷欧发现,城外的人们完全不知道在卡特多拉尔城市发生的异常事态。 “只要封住卡特多拉尔的行政机关和主流媒体的分部的嘴,情报就几乎不会流传到其它地方。本来这座城市的里里外外,都是由风见鸡完 全掌控的。我原本还奇怪宿主闹事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传出去……如果温室和风见鸡有关联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身为卡特多拉尔市的居民,雷欧在说风见鸡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好像那是空气般理所当然的存在,宛如人类无法左右的天灾。而且他似乎在暗示风见鸡比宿主更难对付。鲁卡大体上同意他的意见。 “不过,风见鸡真的封住了情报吗?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雷欧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反倒是曾与猎花人长期打过交道的鲁卡会更加清楚犯罪组织的思考方式。 在暗处活跃的家伙们虽然各自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但那些事情多少都能从别的地方打探到一些。 而且就算能够堵住报社和政府的嘴,也很难管住市民之间的小道消息。 世界上从来没有能够完美应对大规模事件的情报管制手段,但为了不让大多数人——大众引发骚乱,这还是必要的。 卡特多拉尔的宿主的行动如果被普通市民知晓,会对风见鸡造成何种损失呢? 雷欧带着疑虑的表情回去了。 在梦中听到动静,鲁卡睁开了眼。 狭窄的房间内依然一片漆黑,但窗外微弱的亮光似乎在暗示着黎明的到来。 由于萨洁睡在了床上,鲁卡和莉迪便钻进睡袋躺在地板上睡觉。 地板表面的空气冰凉而充满尘土味。 鲁卡在睡袋中轻轻伸了一下懒腰,然后探出上半身,寻找把自己弄醒的声音的源头。 他很快便发现了——只见床上的萨洁坐了起来。 “……嗯……” 萨洁似乎也是刚刚睁开眼,显得仍然有些困倦。 “早上好。……烧退了吗?” 听到鲁卡的问话,萨洁缓缓地将头转过来。 她用呆滞的表情望着鲁卡,过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 “……请问,你是谁?” “咦?” 鲁卡发出了不像是自己的、脱离而飘渺的怪声。 窗外传来了早起的鸟儿婉转的啼鸣。 “烧……好像退下来了” 莉迪把手放在萨洁的额头上测量体温。 听任摆弄的萨洁被莉迪碰触,显得有些高兴。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是的,很抱歉” “你用不着道歉啦……” 莉迪用求救一般的目光望向鲁卡。 “鲁卡,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宿主应该只会在变成宿主的那一刻才失去记忆” 而且,一般来说宿主也不会像生病一样发烧而陷入昏迷。 萨洁身上的谜团又增加了。 “鲁卡,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我好像也在想同样的事……” 莉迪的表情略微有些紧张。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双方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把那个事情说出口。 “萨洁有可能不是最近才成为宿主的” 听到莉迪的话,露卡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但眼前的萨洁既然是由于尚不明确的原因失忆了,那么她很有可能在之前已经数次失去记忆。 如果说上一次失忆就是在那间地牢里发生的,那就相当于是鲁卡发现了萨洁一样。 “难道说萨洁是从和你还有阿克一样的花中诞生的姐妹?” 对于这个猜测,莉迪似乎不能够简单认同。 “那样的话,她的年纪也太小了” “现在也没差多少啊。总之有关年龄的问题先放在一边……” 阿克、玛丽埃拉、莉迪、萨洁。而且温室里似乎还有其他红花的宿主。 ——或许,认为他们是在不同的时间分别诞生的这一想法本身就有问题。 萨洁似乎仍没有明白状况,她一脸呆然地听着两人的讨论。 “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与年龄无关。还有,为什么阿克他们不会再找萨洁,也完全不明白” 听到鲁卡的话,莉迪思考了片刻。 然后,她突然说道。 “呐,能不能直接找阿克问呢?” 听到预料之外的意见,鲁卡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然而莉迪似乎对自己的提议有着一定的确信。 “因为如果他们已经不在乎萨洁了的话,他们就不会因为我们把萨洁抢走了而感到不满。虽然你把玛丽埃拉打伤了,但你的后背也被打断了,这已经扯平了。而且就算他们不听你的,如果是我去拜托的话,他们也不会马上拒绝的吧?毕竟他们可能会把我当作是姐妹” “确、确实……” 鲁卡听着她的解释,也明白了其中的逻辑。确实,比起躲在这里胡乱猜测,这是个更为直接快捷的方法。 鲁卡回到温室前面落叶纷飞的道路上,这次是和莉迪在一起。 路上没有人影。看来居民们都知道这里是宿主的根据地。 昨天莉迪她们藏身的公园里面有能够掩藏宿主的气息的树木,萨洁就被两人藏在了那棵树上。这样的话基本上就不会被发现了。虽然把眼下这种状况的萨洁孤身一人留下有些不放心,但他们认为把她带着更加危险。 阴天下,鲁卡一边仔细地看着樱树,一边缓慢而谨慎地移动着。如果这里真的藏有宿主,他只能靠视觉辨别并作出反应。虽然认为他们不会再出手了,但还是小心为妙。 “呐,鲁卡,我想现在不是看那些树的时候” 突然,莉迪拽住鲁卡的衣服,同时递给他一片假花的花瓣。 他立刻听到数个脚步声。 不是从温室传来,而是在鲁卡二人的前方和后方。 道路的拐角处出现了人影。 一眼就能看出来十分危险的男子。前面五人,后面也有五人。 仿佛把道路隔离出来一般将其封锁住。 鲁卡眯眼细瞧,他们头上都没有假花。是人类。 男子的手上都现出红色的叶脉。看来是使用了上等的蜜虫。 鲁卡将花瓣含在口中嚼碎。 口中涌起一阵沸腾的感觉,手上浮现出红色的纹路,一直延伸到肘部。 ——他们是怎么回事。 鲁卡拔出短刀摆好架势,同时感到惊讶和不解。 他大概能猜到来者是何人。在这座城市里,能够一口气派出这么多的蜜虫使用者的,应该只有风见鸡了。昨天的那个恐吓信可能也是他们送来的。 可风见鸡为什么要盯上鲁卡?这才是问题。 没有任何指示,刺客们便自动散开,将鲁卡和莉迪围住。看来他们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他们很熟悉战斗。 “小心一点。他们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要杀死我们” “我也这么觉得。……真是的,现在可不是陪他们玩的时候” 摆好阵型的刺客们同时扑了过来。 对方基本上都是用剑,但鲁卡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机械弓? 有两名男子带着小型的弓附上底座和扳机的模样的武器。 那又被称作“弩”,是通过扣动扳机将安装好的箭射出去的武器。 与一般的弓不同,在瞄准的时候无需一直张开弓弦,威力也可以设计得很高,而且即便是未经训练的人也能够简单地使用,是一件相当优秀的武器。 然而眼前面临的这场战斗很有可能是一场乱战。在这种局面下居然会出现这种武器 ——这才是让鲁卡感到奇怪的部分。 由使用蜜虫的少数精锐战斗人员进行的快速战斗,通常是以易于使用而攻击性强的剑为主要的武器。 更何况,他们拿着的弩十分小巧,宛如玩具一般。 而且架在上面的箭也相当奇特。箭身是铁制,这很普通,但箭尖呈螺旋状,泛着异样的颜色。 用弩的男子在稍远处窥视时机。剑客们首先迎了上来。 八人均分为两伙,分别扑向背靠背站着的鲁卡和莉迪。 靠前的一人冲着鲁卡,从肩部斜向下划出一道。 攻击毫无破绽。看来他对于使用蜜虫的高速战斗了熟于心。 鲁卡向一旁跳开一小步躲过攻击,同时瞄准对方拿着剑的手刺出短刀。那人向后一仰躲开,却妨碍到了身后的同伴的动作,第二次攻击稍微延迟了一下。 趁这一瞬间,鲁卡将身体压低,几乎要贴在地上,然后用力一蹬地面向前突进,瞄向敌人的脚部砍去。 “啊!” 响起一声惨叫。 手上传来了命中的感觉。鲁卡的短刀深深刺进第一个人的跟腱,一直划开到大腿。 他跳过第二、第三个人的脚边,将短刀扎入第四个人的脚部,然后一口气向上划去。刀刃刺穿了他的下巴和舌头。 鲁卡毫无停顿地将短刀用力一拧,然后拔出来。随着一声怪叫,那人口吐鲜血地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两个人同时砍向鲁卡。 看到同伴被干掉,他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继续挥着手中的剑。 不过看到了鲁卡的身手后,他们相互配合,转入了以防御为主的战斗方式。动作的幅度很小,宛如一只猫在挥爪想要捉住蝴蝶一样。 想要趁其中一人不备攻击,另一人就会补上来招架。而且仿佛无心杀死鲁卡一般,只是轻轻地刺出剑。 两人没有多余的动作,沉下腰向鲁卡攻过来。 鲁卡用短刀抵挡他们的攻击。但五个、十个回合过后,他不禁感到疑惑。 他们似乎只是想要拖延战斗。 拖延时间的疲劳战术,在使用蜜虫的战斗中是不管用的。 当然精神上的疲劳另当别论,有可能是在等待对方的疏忽……。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 莉迪那边战斗的景象跃入鲁卡的视野中。 她已经让三个人陷入了沉默,正在与剩下的一个人以及躲在那人身后的两个用弩的人对峙。 双方都在紧张地测算着时机。突然,用剑的人以有些夸张的动作向前一冲,展开攻击。 莉迪眨眼间便伸出比手臂还要长的头发,缠住对方的手腕。本以为对方会停下,可他似乎没有在意,直接撞向莉迪。 毫无章法的攻击,甚至算不上是当身技(译注:原文「当て身」,系柔道战术的一种,指用拳、肘或脚尖冲撞或击打对方要害部位的战技。因动作危险,现已禁止在比赛中使用)。 莉迪虽然扑了一空,但她立刻用头发将毫无防备地靠近过来的男子的头全力绞住并举起来。险些被撞飞的莉迪依靠拽住男子的脑袋而大幅摇晃了一下,最终站稳了。剑客口吐泡沫,跪倒在地上。 然而对于弩箭手来说,这点空当已经足够了。 随着两声齿轮碾动的声音,铁箭从弩上发射出来。 莉迪将剩余的头发展开成网状,挡住了其中一只箭,但另一支仍然浅浅地扎进了她的侧腹。 鲁卡没有过多留意那两个弩,莉迪似乎同样如此。 因为那两个武器看上去十分缺乏攻击力。 真正的弩体积更大,也更具威力。 而这种巴掌大的弩不仅攻击力低,而且除非没有命中要害,否则最多只会留下轻伤。身体的强化同样能够使肉体变得坚固。 正当鲁卡这样想的时候,中了箭的莉迪却变了脸色。 自如地舞动的头发突然变得无力,在重力的作用下垂落。 “鲁卡,我的身体……!” 仅这一句话,露卡便明白了一切。 ——是毒! 毒药解开了身体的强化作用。 宿主之所以有着如此强劲的身体,是因为花分泌出与蜜虫相同的成分,持续影响着宿主。 猎花人会配置能够抑制其分泌的药物,与麻药混合在一起,给准备杀死的宿主喝下去。 然而那种药需要口服一定的量才能起效,只靠涂在箭尖上的那一点应该是毫无作用的。虽然他惊愕于莉迪中了毒这一事实,但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 射出箭的两个刺客拔出了剑。 眼下的莉迪已与普通的柔弱少女无异,只要挨上一刀就会死去。 “莉迪,快用假花!” 鲁卡大叫。那是莉迪自己想出来的抵抗毒药的方法。 如果体内的供应遭到遏制,那么只要吃下自己的假花,从外部摄取就可以了。 然而,仅仅是这一动作的时间,在战场上也足以左右性命。 “可恶!” 鲁卡愤怒地叫着,想要突破面前两人的防壁。 他用短刀刺向架着剑的男子,硬是将他推开。 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刺客的剑扎入鲁卡的左臂。然而鲁卡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跑,任由自己的左臂被切开。 在他眼前,莉迪正要被那两人斩杀。 莉迪的手伸向头部,一气揪下三片花瓣。 当她把花瓣送到嘴里的同时,两把剑也几乎要砍到她了。 鲁卡丝毫不减奔跑的势头,插进了莉迪和两个刺客之间。 挥下来的剑有两把。 鲁卡用短刀抵住其中一把。 然后用手臂用力抵住男子握剑的手腕。 由于遭到抵挡,剑虽然没有完全被停住,但砍下来的势头也被削弱了许多,刺进了鲁卡的左肩,刚好停在了骨头上。 在这一瞬间,砍了鲁卡肩膀的男子飞到了空中。 这攻击并非来自身后的莉迪。 从侧面遭到踢击的男子捎带上另外一个人,在空中飞了好一会儿才掉了下来。恐怕他们在掉到地上之前就已经死了。 把两个男子轻松踢飞的,是比鲁卡还要高出两个头的男子。 阴暗的天空下,一朵巨大的鲜红色假花正在低头俯视。 “呜哇”“噫!” 接连响起两声悲鸣。 鲁卡转过头去,只见剩下的两人的后背上,各自多了一支箭。 不是弩上的小箭,而是长弓射出的箭。 不知何时,玛丽埃拉已经站在了樱树上。她的手中拿着花弓。弦紧绷的声音再度响起,只见又有两支箭刺中了地上的两人。这下子两人便确实没了动静。 “……是来救莉迪的吗” “至少这次要感谢你了,无花头的青年” 阿克低头看着鲁卡说道,依旧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态度。 “若不是你挺身而出,我们就会永远失去莉迪了” 二 扭曲 鲁卡等人在门口相对坐下。双方均已收起武器。 准确地说,坐在鲁卡和莉迪面前的是玛丽埃拉,阿克则是在稍微离开一点的地方抱着胳膊,架势相当傲慢。看来应对客人是玛丽埃拉的份内的工作。 鲁卡一边观察着局面,一边从携带的包裹中取出绷带,缠在被切伤的手臂上。 向附近的树上望去,只见树枝上有几名宿主正在望风。似乎正是他们发现了莉迪,然后通报了玛丽埃拉等人。 望风的宿主正在警戒着外围,不过一旦鲁卡轻 举妄动,恐怕就会一齐把他制服吧。 “果然,你们是我的姊妹花——” “没错。我接受了和你相同的种子,我们是姐妹。听到你是温室出身的,吓了我一跳” 莉迪的表情十分复杂。 她的内心应该是十分高兴的。 知道了自己的花并非只有一朵,那么对于为了开花而奉献一切的宿主来说,首先会感到安心。延续花的生命——这便是宿主的最首要的使命。 而且,他们还是利害关系一致、能够百分之百地信任的同胞。 就连人类,想要遇到能够如此信赖的同伴也是极为不易。宿主的使命注定了其孤独的一生,同胞的存在无疑是莫大的救赎与安慰。 即便如此,莉迪的表情仍不见转晴。 玛丽埃拉露出安详的微笑。 “之前多有失礼了。容我重新介绍,我是玛丽埃拉” “我是莉迪” “……我叫鲁卡” 鲁卡以为自己被无视了,然而听到他报出姓名,玛丽埃拉仍然冲他行了一礼。 然后,她便重新转向莉迪。 “今天你能来到这个温室里,我真的感到很高兴。还有,鲁卡先生,感谢你救了莉迪” “上一次你可没像这样欢迎我们呢” 莉迪回敬。 她用满是嘲讽的口气说出辛辣无比的话语,然而从鲁卡看来,两人的对话却好似相声一般。 “你们来得太突然,我们也有些吃惊。今天机会难得,你们如果愿意进来坐坐,喝杯茶放松放松的话那是最好” “有鲁卡在一起,怎么可能会那样。你就不用费心了” “真是抱歉呢。从没有来过无花头的客人,大家应该会乱成一团吧” 莉迪和玛丽埃拉的对话,令人联想到交往多年的密友或家人。 有着同样的花,流着同样的血的姐妹。 跳过结交朋友的所有阶段,直接跳到这个局面,倒也令人不自在。 “莉迪,难道说你不知道吗?你可是我们的恩人啊” “我?” 毫无来由地,她称莉迪为恩人。 “没错。你帮助我逃跑了——在我被花寄生之前” “啊!” 说到这里,莉迪似乎终于想起来了。 莉迪为了从温室里逃出来,放跑了被关在里面的人,以此作为诱饵。 在人工感染的实验中,恐怕有许多人都被植入了从同一朵花采集来的种子吧。姐妹宿主自然也会一齐诞生。 恐怕莉迪是在牢狱中最先成为宿主的人,其他人则是只接种还没来得及变成宿主,所以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才没有认出来是姐妹。 “那个时候,阿克已经变成宿主了,被当作实验动物。他乘乱逃出,重获自由,然后来帮助我们……然后把那些无花头全都赶了出去” 也就是说,城市变成这个样子,归根到底是莉迪的原因。这样一来,就无法责难,也无从解决了。无可奈何的鲁卡甚至想要忘记一切,投身于葛兰的茫茫雪原中。 莉迪虽也难掩惊讶,但对于她来说,这反而应该是值得骄傲并庆贺的事情。毕竟她偶然的一个举动,却救助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让自己的花增多了。 “那就把这份人情还给我吧。今天可要让你把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哎呀,你想要我说什么?” 听到莉迪终于切入正题,玛丽埃拉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她一副似乎已经知道了莉迪想要说什么的表情。 “是有关萨洁的事” “萨洁?” “就是被你们关在牢房里的宿主” 鲁卡稍微强硬地插入到对话中。 “那家伙是你们和莉迪的姐妹吗?还是说——” 他刚想问是不是有别的关系,然而玛丽埃拉遮住了他的话头,开始说道。 “正如你想的那样,被你们叫做萨洁的那个孩子,是我和莉迪的姊妹宿主。是从同一朵花接受了种子的,宛如亲生姐妹一样的宿主” 对于莉迪的质问,玛丽埃拉十分爽快地给出了回答,似乎并没有打算保密。 虽然是不出意料的回答,但仍然令人难以简单地接受。 “我有些疑问。首先,两年前的萨洁应该还没有到足以成为宿主的年龄。其次,既然她是你们的姐妹,你们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萨洁为什么会发烧?她明明是宿主。而且那孩子,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失去了记忆……” 听到两人的质问,玛丽埃拉陷入了思考。 “既然你们都了解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吧。我一个一个说。——这个温室里,除了给我们授种的人工感染实验之外,还有过另外一个人工感染实验。那个实验是将种子进一步加工,试图扭曲它对生命力的感知能力……以求它能够寄生在原本无法寄生的对象上” “这种事情都能办到吗!?”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研究啊。而且,他们成功了,实验对象就是那个孩子。因为她正值绝对不可能成为宿主的年纪,所以才被选中的吧” 鲁卡感觉自己的后背窜起一股可怖的寒气。 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够扭曲花的存在——他一直以为,花是从远古流传至现在,并将永恒不变地存续下去的。 如果能够扭曲花的存在方式,那岂不就是相当于改变了世界的构造吗? 鲁卡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但是,这无疑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对种子进一步加工的这一方式,有着根本的缺陷” 玛丽埃拉的表情极为沉痛。 “花会根据宿主身体的强弱施加相应的负荷。身体越强,就会吸收更多的养分。这甚至可以理解为在宿主因故暂时无法进食时,为了不至于将宿主榨干养分致死的、花的一种自我限制的机能。这样就不会从弱小的身体中夺取太多的营养。而且,它同样也是一种探测机制,在成长过程中,若宿主死亡,就会强制触发开花” 这些内容,鲁卡多少听过一些。 宿主确实很能吃。 但是,少吃一顿也不会饿死。 花不会当场消耗由宿主进食得到的营养补充,而是将其存贮以等待开花。因此,若宿主所处环境不允许其进食,花不会也没有必要硬从宿主身体夺取养分。这是花与宿主之间本应有的关系,然而—— “扭曲它的,认识……?” 莉迪轻声道,同时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加工种子,让其对身体的强度产生错误的认识。所以才会植根寄生,所以才会……。 “她的花认为她的身体十分强壮。不论她是饱了还是饿了,都会从她那瘦弱的身体中汲取尽可能多的营养,使得体细胞甚至难以维持其形态。结果便导致大脑和内脏器官的坏死,然后再藉由花的力量使其再生……不断地如此反复” 这是何等令人绝望的事实。 玛丽埃拉用仿佛在说明一加一等于二一般平淡的语气,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从我们保护她开始,萨洁就经常会瘫倒,并失去记忆。由于脑部是坏死之后再生,所以会失去记忆。身体快速再生的时候,自然会发热” 鲁卡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虽然他觉得萨洁和其它的宿主比起来确实比较能吃,但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理由。 莉迪说过,萨洁的身体比花先衰弱了——而这就是其背后的原因。 鲁卡的心中涌起一股怒火,然而他无从发泄。风见鸡 将萨洁变为宿主,结果仍然只是想要继续生产蜜虫。至于因此而出生的宿主会处于怎样残酷的环境,他们从未关心。 “还有……呐,莉迪。你很关心那个孩子——萨洁对吧。那么,我更希望你仔细听我的话。……那个孩子,已经没救了” 玛丽埃拉静静地、然而清晰地说道。 鲁卡和莉迪的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有关萨洁的身体,玛丽埃拉刚刚已经说明过了,但鲁卡第一次听说除了杀死之外还有其它能够置宿主于如此无助的境地的方法。 玛丽埃拉似乎对此也十分清楚,不等他们发问就继续说道。 “我们也努力过了,毕竟她是和我们拥有相同的花和生命的姐妹啊。我们把宿主们集中到一起,还特地选了这么一个麻烦的地方生活,就是想着这里用于研究宿主的设备,可能会有助于拯救那个孩子。……你能明白吗?看着身旁的那个孩子,感受着她逐渐变得稀薄的‘生命的气味’的我们,心中是怎样的滋味?” 玛丽埃拉极为严肃,仿佛在说对萨洁的廉价的同情和哀叹,等于是对自己所品尝到的绝望的侮蔑。 如果真如她所说,他们冒着被风见鸡盯上的危险占据了温室的话,他们确实是下了相当的决心。 “你们只知道那个孩子现在的状况,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用那边的无花头青年也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她体内各个内脏器官的机能已经显著低下了。而最致命的是,身体组织被破坏的速度变快了” 似乎是在表现出一丝轻视,亦或是在品味优越感,玛丽埃拉将已经报上姓名的鲁卡依然称为无花头。 花的再生能力也不是无限的。 身体组织的再生依然要服从物理规律,需要相应的营养成分。 如果身体频繁崩溃,那也就需要更多的养分。 “不过,那个……只要吃足够多的食物不就可以了?” 听到莉迪的反驳,玛丽埃拉的目光略微下沉。 “再生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吧?” 莉迪也没话说了。 身体逐渐崩溃,又逐渐痊愈。如果崩溃的速度快于痊愈,其后果是显然的。 更糟糕的是,花会用光全部的养分。 当宿主受伤,而体内没有足以修复身体所需的养分时,花会将蓄积的养分反向供给以促进身体再生。这是一种应急机制。 一般地,当宿主的身体停止生命活动时,花会消耗自身积蓄的养分强行开花。然而对于萨洁来说,恐怕连这一点都是不被允许的。开花至少需要生产种子并将其放飞的能量。为此,就算把刚刚变成宿主的人杀死也是不会开花的——恐怕萨洁也是如此。 莉迪浑身打颤。 也许是悲哀于萨洁的遭遇,也许是因为萨洁令人绝望的宿主态而受到了冲击。 “对了” 不容两人喘息,玛丽埃拉迅速变换话题。 “你们知不知道花所带来的‘适应’的能力呢?比如说……四肢被束缚的宿主,会将头发化为触手而逃脱……的例子” 她的语气十分神秘,但回答却再清楚不过——这个例子近在咫尺。 “那是花普遍具有的能力吗?” “个体之间还是会有些差别。我们是看了风见鸡留下来的资料才知道这个力量的。不过由于几乎没有实例,他们一开始似乎没有相信。只会复制自身而传播的花,居然会为了适应周围环境的变化,而赋予宿主相应的力量” 鲁卡遇到过、杀死过形形色色的宿主,然而从没有遇到过像莉迪一样有着如此奇妙的能力的宿主。因为宿主极难轻易被制服而拘束,而且这样做很麻烦,还不如直接杀死更为便捷——结果适应之前就会死掉。 因为实例过于稀少而没有被发现。在科学研究的世界中,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正因如此,他们才没有想到莉迪的头发会化为触手,从而轻松脱逃。 “为了验证那个力量的存在……所以把萨洁拴在牢里?” “我曾经把自己拴起来,但是毫无用处。于是我提出了假设,‘适应行为并非出于花的条件反射,而是出于宿主自身的思考’” 玛丽埃拉的碧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理性的光芒。 “这时候我就想到,用那个孩子就好了。因为只要拴上三天,她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那里了” “从血肉相连的姐妹,一下子变成了实验动物,待遇落差还真大啊” 如果无法繁殖后代,就算是姐妹之间也无情可言。不愧是宿主的思考方式。 “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莉迪,你这个成功的例子,正好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玛丽埃拉坦然地说道。 这就是他们不会再找萨洁的原因。 然而她的态度却是那样不容置疑。 鲁卡很想抓住眼前这个家伙的胸襟痛骂一顿。然而他却不得不能够理解,这是为了花而最有效率地利用了萨洁的结果。 “萨洁答应了吗?” “当然,我们是得到她的同意之后才把她拴起来的。不过她应该已经忘了” 想想也是。在连花都无法留下就要死去的关头听到这样的话,萨洁只会高兴地答应吧。 正因如此,鲁卡才会尤其感觉不能容忍。 莉迪眯起红宝石似的眼睛,盯着玛丽埃拉。 “玛丽埃拉,你说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但是如果你想让我抛弃萨洁,我办不到。就算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说萨洁已经没救了,那也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听到莉迪凛然的话语,玛丽埃拉似乎大为恼怒。她也回敬一般望向莉迪。 如果真如玛丽埃拉所说,他们确实为了拯救萨洁而尽了最后一丝的努力,那么莉迪刚才说的那些诚然可笑至极。 然而,不论是莉迪还是鲁卡,都没有亲眼见到过。所以他们无从判断那些是真是假。一味听信别人说的话,是十分愚蠢的事情。 “我是不会抛弃萨洁的。直到她真的死了为止” “我也是这个打算。说不定她意外地能存活下来” “那就请自便吧。总之我已经给过忠告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玛丽埃拉显得极为不快,但她很快便转移了话题,略作停顿之后向莉迪问道。 “莉迪,你要不要和我们在一起?” 虽然是十分突然的邀请,但鲁卡却不由自主地对那句话产生了非同一般的恐惧。 阿克他们有着相同的花,并因此而共同生活着。 莉迪会不会也离开鲁卡的身边,和他们在一起呢? 他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能够换算为男女之间的恋情,但鲁卡确实对于从各种意义上都是自己的路标一般的存在的莉迪抱有好感。 如果可能的话,想和她在一起。 然而鲁卡很清楚,一旦莉迪判断离开他对花更有好处,他将无权也无力阻止她的行为。 “你和我们一样,也是身负‘原初之红’的宿主,对我来说犹如姐妹。我想……和长有同样的花的你,一同生活下去” 玛丽埃拉弯下膝盖,将目光调整到和莉迪相同的高度。 看着这样的她, “我拒绝” 莉迪清清楚楚地回答,似是将世间所有的声音汇聚起来一般,她的话语响彻天际。 听到莉迪如此干脆地回答,玛丽埃拉和阿克显得十分意外。 鲁卡则是因过于意外而一时没能理解。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狠狠摔在地上。 “没关系、吗?” 鲁卡艰难地张开口,问出这样一句。 他本想说些更加聪明的话,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莉迪转过来看向鲁卡。 “因为就算和玛丽埃拉她们在一起,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现在也不知道啊。和你在一起的情况,我反而能更好地‘预料’。再说了,还有萨洁的事情” 莉迪略微红着脸颊微笑着,然而毫不犹豫地说道。 鲁卡只觉自己的心中充满了温暖与安详。 就算莉迪心中对鲁卡抱有怎样的感情,都不会对身为宿主的她的判断产生任何影响。 但是。 莉迪清楚鲁卡的为人,同时也知道与人类共同行动的便利之处。而且她也知道鲁卡过人的身手(虽说仍无法与阿克匹敌)。因此,比起与阿克他们共同生活,她选择了维持现状——即与鲁卡在一起。 阿克抱着双臂,朝鲁卡瞪了一眼。 鲁卡也毫不示弱地瞪过去。他总感觉对方是在试探他。 只见阿克很快便露出了无趣的表情,转身面向莉迪。 “那么作为饯别之礼,提醒你们一件事。……看这个” 他从某个地方拿出了一个弩。 那个弩和袭击鲁卡和莉迪的刺客们带着的是同一个模样,小巧玲珑,同时箭体为钢制,箭尾带有像钢笔一样的别帽。 “这就是射中我的弩吧?” “这是发射毒箭的弩。听说是风见鸡在不久前研制出来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实际使用” 射中了莉迪的毒箭。针对花,抑制其分泌强化身体能力的成分的毒药,被放在箭的体内。 “如果那是真的,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刚制作不久的武器的?” “别问没用的了。我们在温室里找到了试做品” 听他这么一说,鲁卡仔细观察他手中的箭,只见这支箭上面有着像钢笔一样的别帽,但是射中莉迪的箭则是在前端有着某种机关,安置有螺线形的沟槽。鲁卡还以为这是阿克从之前的刺客手中抢过来的,不过看来这是他原本就拿着的东西。 风见鸡在温室里进行对宿主的研究,其成果之一便是用来杀死宿主的奇怪的箭。从这里留有试做品这一点来看,那确实是由风见鸡制造出来的。 “这样的箭想必会在全世界内流传开来。你们千万要小心。还有,感谢你告诉我应对毒药的方法。之前没有想到可以使用自身的假花” “……不客气” 莉迪中了箭之后,将假花含在了口中。阿克似乎看到了这一幕。自己的失败却让对方吸取了教训,心情想必是十分复杂的,莉迪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 鲁卡回过神来,只见阿克重新面向了自己。 他的视线令人难以承受,像是在试探,又好像是在评判。 其中的含义,鲁卡没能明白。 三 挣扎 狭窄而脏乱的房间中,漂荡着干枯的空气。 “鲁卡先生,请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了” 坐在床上的萨洁听到了全部的故事,反而露出了笑容。 一股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鲁卡呆呆地站着,感觉四肢发麻。 萨洁伸出手,抚摸一动不动的鲁卡的脸庞。她的体温仍然有些高。 “就算我不能让花开放,还有与我有着同样的花的莉迪小姐会替我完成的。只要知道了这一点,我就能够安心地死去了。……只是很遗憾不能为莉迪小姐留下任何东西罢了” 对于萨洁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开花。 自己的花,或者是与自己有着相同的花的某个人。就算自己死了,只要有人能够代替自己让花开放的话,反而就会坦然地迎接死亡了吧。她感到遗憾的,并非自己无法避免的死亡之命运,而是无法为开花做出任何事情的自身的无力。 她看上去并没有强作欢颜。 仅仅是宿主的思考方式如此而已。 “会不会死还不一定呢,现在放弃可就太早了” 莉迪的声音坚强有力。 鲁卡拼命咬紧牙关。他绝不能露出动摇的神色。 那一定是对萨洁的冒渎。 对于宿主来说,活着只是为了延续花的生存。 她说能够安心地死去的话,应该并非虚假。 只是鲁卡从感情上无法接受罢了。 再也无法忍受的鲁卡转身走出房间。 “鲁卡” “抱歉,我出去吹吹风” 鲁卡头也不回地答道。他现在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的表情。 “应该很幸福吧。我也能明白的” 他粗暴地丢下这样一句,然后便出去了。 “混账……” 不是已经发过誓要为花而生存吗。 居然会为这点小事而感到烦闷——他不禁怨恨起自己狭小的器量。 卡特多拉尔城中,主要的交通工具是公交马车,其能够到达城市中的几乎每一个角落,相较之下出租马车则要少得多。 公交马车是牵引可供十人以上乘坐的客车,沿着固定线路运行的马车,客人按照乘车的距离支付相应的车费。 鲁卡坐上一辆公交马车,正去往市中心。缓缓摇动的客车透出木材古朴的气质。坐在对面的是油漆工打扮的男子,正在坐着熟睡。 在茫然地眺望着周围流逝的景色的时候,马车终于穿过了城门。 卡特多拉尔市中仍然残留着都市国家战争年代的城墙,其内部的街区尤其有着悠久的历史,议会和大型企业的事务所等也都设立在这里。 待马车继续向内部走了一会儿,鲁卡便付了车钱下了车。掀开布帐,只觉外面的光芒异常刺眼。 明明是在同一座城市里,这儿的景色却是别具一番风味。 有许多将门面装饰得极为豪华的建筑。虽然恐怕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古建筑了,但这儿的建筑均在外观上极力模仿着当时的样式,硕大的石块上错落有致地涂满了颜色。 看到眼前仿佛从画本中蹦出来的街景,鲁卡感到些许不快。总感觉这个地方与自己合不来。 ——不过,没想到还挺热闹的。 在来到卡特多拉尔之前,鲁卡所见到的尽是些因宿主而困惑、表情黯淡的人们。然而在这里,行人谈笑风生,整座城市都在散发着活力。 卡特多拉尔是一个庞大的城市。从住宿处乘坐马车来到这里,也花了近一个小时。 在如此宽阔的城市里,宿主们却集中在一个地方生活着。 如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们没有必要特地出远门。 ——难道说,温室的宿主成为一个威胁,只不过是局部的事件而已吗? 就算驱逐特务不能正常地履行职务,如果宿主不来到这里,这儿的人也难以真正体验到不安的感觉吧。或许正是因为宿主集中在了一个地方,其它的地方才得以保持安稳。 几乎所有的人,比起异常的事态,都更能够适应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和自己没有关系,就仍然会努力过着不变的每一天。这一点宿主也不例外。而且如果真如雷欧所说,相关的报道被刻意掩盖了的话,这里欢愉的气氛也就不难理解了。 虽然难以断言这对于宿主和人类双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但这毫无疑问应该是冬风的使者陷入穷困的原因之一。一边在脑中想着这些,鲁卡一边在街上走着。 走了一会儿拐进一条小巷里,便来到了目的地。在两个楼的缝隙间,仿佛要尽力隐藏一般,hyper制药——一个小小的事务所的看 板挂在上面。 小规模的制药公司,却没有实际上的业务。 这是研究所的所有者为了登记在册而开设的马甲公司——同时也是那间温室的主人。 与风见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就是本体。 一般来说,去寻找这类团体的事务所的话,都只能找到一个毫无关系人去楼空的地方,但是这里似乎安排有一些人。 换句话说,不论是在这个城市的明处还是暗处,都有风见鸡的势力。 这么看来,他们应该有着无数张用于对外的面孔吧。 鲁卡轻叩木制的大门。门上雕有古朴的花纹,声音清脆悦耳。 “请进” 里面传出男子的声音,鲁卡推门而进。 一阵书香扑面而来。 里面意外地相当宽敞,摆有好几张办公桌。整体泛白而明亮的室内,有十余名男女职员正在工作,一副小规模事务所的风范。 但鲁卡立刻注意到,这里面所有的人都有着独特的令人胆寒的氛围。这并不是说这些人都是战斗要员,而是说他们有着能够在暗处工作而脸不变色的人们独有的气氛。 工作的人们看起来虽都在忙于各自手头的事务,但鲁卡能够痛彻地感受到盯向他的视线。他正在被观察。 “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预约过吗?” 一名年轻男子向鲁卡示意,同时来到门口迎接。这也是为了不让来客进入到内部而先手封住进路。 鲁卡迅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子,发现装有蜜虫的小瓶放在能够立刻拿出来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彼此彼此。鲁卡一脸坦然地开了口。 “前几天在与这儿的人会面的时候,对方遗落了某件东西,我想交还给那个人” 男子的表情微微一皱,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 “我是在樱桃路上的研究所前面和那个人会面的。只要说一声‘鲁卡来了’就应该能明白了” 自然,那个研究所座落的那条道路并不是樱桃路,他只是想通过“樱桃”和“研究所”这两个单词,明确告诉对方是有关那个研究所的事情。 瞬间,男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虽然是极为细微的变化,但并没能逃过鲁卡的眼睛。男子立刻反应过来,露出清爽得令人厌恶的笑容。 “那么就请交给我们来保管吧” “不,我想直接交给本人” 鲁卡能够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听。 ——好啊,那就给我听清楚了。至少应该有一个家伙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好像是和那个研究所有关的一些东西。我需要确认一下内容物,所以希望研究人员也能够一同到场” 事务所里面掀起了一阵无言的骚动。鲁卡虽然注意到了,但仍然保持着坦然的表情。现在是在交涉,只要自己不露出嫌麻烦的样子,对方应该会把话听完的。 来应对鲁卡的男子同样是一脸笑容,但似乎正在思考。 “请问您希望在哪里会面呢?” “也是呢。很抱歉提出如此唐突的请求,不过我想在今晚圆月至顶之时,在东城墙头上见面” 如此邀请在制药公司的事务所中提出来不免显得奇怪, 但男子则是深深地行了一礼。 “……明白了。待当事人安排好行程,天亮前就会赶到” 像他这样年轻的下属,应该是无权作出决断吧。所以才这样拐弯抹角地表示要征得上级的同意。 “感激不尽。那么就失礼了” 牌已经打出去了,就看对方怎么出招了。 鲁卡微微欠身,便转身走出事务所。 不,准确的说,是在刚想要走出去的时候。 一名男子进入事务所,与鲁卡擦肩而过。那人身形魁梧,将帽子压得很低,似是要掩藏面孔。 当他看到鲁卡的瞬间,他似乎想要停下脚步,但旋即便若无其事般继续朝里面走去。 个子相对矮小的鲁卡,要略微抬头才能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于是趁相错的瞬间,鲁卡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扫了一眼那个人压在帽子下的面庞。 瞬间,他感到一股贯穿胸膛般的冲击。 ——为什么。 鲁卡拼尽全力维持平静的姿态。 在瞬间瞥见的男子的面庞。不会错,那正是冬风的使者的干部之一——托马斯。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难想象冬风的使者那样的一个粗枝大叶的组织会精明到在暗地里与风见鸡接触交易。从托马斯看到鲁卡后露出的反应,也能明白对方也觉得可能暴露了。 焦急的鲁卡汗流浃背。 根据雷欧所说,托马斯是冬风的使者的创立人之一。 ——真是可怕。从一开始就插手了吗。 还以为只是半吊子的自卫团,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魔窟。 袭击鲁卡的巡逻部队似乎对战斗十分熟悉,而且率领他们的人正是托马斯。 那不是来自冬风的使者的袭击,而是风见鸡派出的刺客。恐怕那个自卫团中,除了托马斯以外还有其他隶属风见鸡的蜜虫使用者潜伏在里面。 随着一连串的事件衔接起来,整个布局也逐渐水落石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盯上了,但总之鲁卡对于风见鸡来说可谓眼中钉肉中刺。趁鲁卡和安东尼之间发生争执,风见鸡便打算借用冬风的使者之名来除掉鲁卡。 黑社会中似乎有着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事物,例如各种不成文的规则,以及组织之间政治关系的角逐。风见鸡应该是不会随意杀死对幕后的关系不甚明了的鲁卡,而是尽可能给其安置一个罪名,以备无患。 托马斯没有对前来迎接的男子说任何话,但男子立刻心领神会一般让他通过进入里面了。 虽然十分在意,但现在无法贸然跟进,只有趁他们尚未起疑早早离开事务所。 来到外面,鲁卡便被旧街区的繁华与喧闹所包围。走在五颜六色的石砖上面,鲁卡陷入思考。 ——风见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说是因为温室被抢占,为了泄愤而与冬风的使者联手了吗? 应该不是。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对温室里的宿主动手的话,应该早就直接下手了。对于他们来说,有的是不合法的、或者合法但惨无人道的手段。而且他们的确具备将其实现的财力和政治力。 总之,眼下的重点是,在今晚的会谈中能够从他们嘴中钓出多少东西。 仰望着湛蓝而旷阔的天空,鲁卡深吸了一口气。 夜风吹拂过城墙。 宛如黑幕一般的夜空上,被薄云掩盖的月影发出暗淡的光辉。 染黑的云层隐约现出凹凸,无声无息地乘风流淌。 城墙有一部分已然坍塌,损毁的区域虽禁止进入,但其它完好的部分仍可以随意登顶。鲁卡守候在城墙东侧一个垛口下。 藉由城墙守护城市是在都市国家战争年代,宿主尚未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时候。虽然鲁卡有些怀疑那样的时代是否真的存在过,但既然没有宿主,也就不会有蜜虫。 若身体能够得到强化,这样的城墙便极易攀登。在蜜虫出现之后,具有综合性防御设施、可作为迎击据点的小型要塞便快速崛起。 ——这个城墙会不会也在怀念着没有宿主的那个年代呢。 毫无来由地,鲁卡的脑中浮现如此般诗意的遐想。 向下看去,沉入黑夜的繁华街区中,仍随处可见灯光。 看到如今宿主飞扬跋扈的卡特多拉尔城市,这个城墙又会作何感想呢。 ——没有宿主的那个年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没有宿主,也就不会有与之相关的烦恼。 然而现今,宿主确确实实存在于这个世间。 每当其存在成为妨害时,便不停地杀戮,直到回到一开始没有宿主存在的、只由人类组成的世界中——鲁卡认为,这种做法多少有些奇怪。 ——同为无花头的人类,也会互相背叛、残杀,但有时也会彼此信赖,共同生存。没有任何理由只将宿主排除在世界之外。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人类被花凭依而“消失”——同时也是宿主诞生中不可避免的过程——的肯定。 听到夹杂在风中的脚步声,鲁卡暂停了思虑。 一群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正在向这边靠近。 佩剑且身形壮硕的男子簇拥着某人走来。 ——负责战斗的家伙有八……不,七个人。他们应该都是护卫,保护着中间的人。 既然有非战斗人员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对方至少还有交涉的打算。 一群人来到有砖垛的地方,在离鲁卡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被护卫包围着的有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衣着考究,一副实业家的风范,头发掺白,戴着一脸狡诈的笑容。 另一人则是举止看起来有些可疑的、学者一般的男子,年龄似乎四十上下。他显得十分紧张,好像并不习惯这种场面。 可以判断,实业家模样的男子应该是风见鸡的成员,负责这个城市内的部分事务。 而如果鲁卡的要求得到了相应,那个学者模样的男子就应该是曾在温室里工作过的人员。 两人死死地盯着鲁卡,快速交换了一下视线。 “你看上去不像是这儿的人,没想到居然能知道这个地方啊”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省略了问候,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嗯?你不知道吗” 他回望四周说道。 “这儿视野开阔,难以藏匿伏兵,躲进观察口里还能抵御花弓的狙击。虽然比较显眼,不适合密会,却能够确保双方的安全。不过对于你来说似乎有些夸张了”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一副最为令人厌恶的不可一世的表情说道。 那个态度反而透露出他底气不足。和鲁卡想得一样,他应该不是上层的人。从这家伙的嘴里又能套出多少内容呢。 “我怎么会知道那些。我在房顶上和宿主玩命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个地方好哪个地方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冷冷地盯着男子看,对方只有憨笑,似乎不敢正视鲁卡的目光,只有周围的护卫仍一丝不苟地提防着鲁卡。 和这家伙耍嘴皮子也没什么用。 “废话少讲,说正事吧。……为什么盯上我们” 鲁卡用尽可能严苛而尖锐的语气问道。 而实业家模样的男子则装作思考以掩饰内心的动摇,少顷,他如此回答。 “哎呀,我是不太希望你们接近温室啊” 看来风见鸡方面也把那个地方叫做温室。说不定是风见鸡他们先这么叫的。 ——果然是和温室有关吗。 对方的回答十分巧妙,没有回答鲁卡的问题,而只是传达了自己的要求。 虽胆小如鼠,却狡猾如狐。 看来是鲁卡在调查有关温室的事情的时候,因某种理由而妨碍了风见鸡。 鲁卡虽也许不够狡猾,但好歹也算是曾经多次出生入死,相应的胆量还是有的。 ——是顺从,还是反抗? “虽然你说不准我们接近温室,但我们本来就是和温室里的宿主一伙儿的” “嗯……?” 听到鲁卡的话,实业家模样的男子的眉头一阵痉挛。看来他们完全没有料到。 鲁卡乘胜追击,进一步说。 “估计你们也不想和那么多宿主同时为敌吧?至少现在不是。嘛,我们也不想挑起无谓的争端。不过如果总被小瞧的话,我们也不会坐着干等的” 说白了,鲁卡的意思就是,如果想避免和温室宿主之间的全面战争,就要针对莉迪遇袭一事作出补偿。 其中的关键,便是遇到阿克时托马斯的态度。 温室的宿主们过着平和的生活。也就是说眼下不只是驱逐特务 ,连风见鸡也无法对宿主动手——鲁卡甚至认为,他们是不想插手。 究竟是否如此呢?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看了一眼鲁卡,然后抬头看看月亮,又看了一眼鲁卡,然后慢悠悠地开了口。 “原来如此啊。你是想让我们赔偿啊。不过我觉得啊,你们应该和温室没关系吧?” 虽然他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仍然能够听出内心的困惑。恐怕虽然认为莉迪不是温室的宿主,但似乎无法断定。 男子的话语透露出两条信息。 他知道莉迪不是温室里的宿主,而是外来的力量。 然而,他并不知道莉迪与阿克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应该是以雷欧的情报为根据,由托马斯传达的吧。 鲁卡慎重地、简练而着重地说道。 “跟我在一起的宿主,可是如假包换、温室里开有红花的宿主的姐妹” 最高明的谎话,往往都掺杂有一定的事实。 “你说什么!?” 听到鲁卡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学者模样的男子突然发出惊叫。 似乎是因过于惊讶而没能掩饰。他被旁边的男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上钩了——鲁卡心中如此想。 看来确实是带了一个和温室有关的家伙来了啊。 这个人是从温室逃出来的,而且知道长有鲜红假花的宿主。 这一声插入的时机真是绝妙,鲁卡的话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然后呢,你想要什么”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不耐烦地说道。 似乎并不是真的不耐烦,而可能是觉得火大。 鲁卡没有在意,继续说出要求。 “在温室里,你们曾经进行过把人强行变成宿主的研究吧。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那样诞生的宿主变回正常” 听到这个,两人都不由得显出惊讶的样子。 “你说正常是指?” “花在过多地吸收身体的生命。有什么办法阻止?” 他们应该并不知道鲁卡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听上去似乎与利益毫无关联。 他们陷入无言的思虑,时而眨眼,表情显得复杂。应该是正在仔细分析鲁卡的话中是否有猫腻。 但过了一会儿,学者模样的男子冲另一人耳语了几句,然后向前跨出一步。 “没有办法” 这句话仿佛一根冰锥,贯穿了鲁卡的脑髓。 他拼尽全力支撑即将崩塌的骨架。 “你说……没有办法?” “当然没有。倒是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研究那样的失败作品?我们的研究已经转到别的方向上了” “少说两句”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在一旁提醒。 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十分讲得通。既然认为失败了,就没有理由将研究继续下去。如果真如那个学者模样的男子所说,在其它方向上存在可能性,那就更应如此。 鲁卡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无底洞中。 不知什么时候会撞到洞底摔得粉身碎骨,只是一味地朝下落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确实 肆 宴会的终结 一 播种者 在因驱逐特务没能完成任务而致使宿主开花,结果不得不放弃撤离的城市一角。如今走在这条渺无人烟的道路上的,只有冬风的使者的众人而已。 被夕阳染红的毫无生气的街道上,一队武装精良的人正在行走。 他们是冬风的使者的一支巡逻部队,正有说有笑,似乎刚刚完成了一件工作,只有领头的巨汉托马斯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周围,给人一种机械般冰冷的印象。 他们不是袭击鲁卡的那群人。不知是他们的成员时有更换,还是说今天这一班人马是托马斯对外显露的明面部队。 鲁卡藏身在已化为废墟的店铺入口处的石柱后面,等到他们靠近,便悠然现身,双手背在后面拖着脚步向他们走来。 “哟、托马斯” 鲁卡招呼道,仿佛是见到了亲密的朋友一般,一派轻松的样子。 托马斯坚固而无表情的面部有一瞬显得十分难看。跟在他后面的队员们一开始显得有些疑惑,但终于有一个人叫起来。 “这个家伙 ,是鲁卡!” 惊讶的队员们慌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似乎是通缉令的画像。 全队立刻紧张起来,各自取出了武器和蜜虫。 托马斯慢慢向后退去,似是要藏到部下的后面。他是打算让无辜的部下们上前厮杀,自己则趁机逃走。 鲁卡吸了一口气,然后气运丹田,大声怒吼。 “别想逃!你这风见鸡的间谍!” 巨大的声响使周围建筑残破的玻璃微微颤动。 托马斯的面庞扭曲了。 刚进入战斗状态的队员们一开始被鲁卡的怒吼吓到而停下动作,继而理解了鲁卡所说的话,惊讶地回头望向托马斯。 虽然并不是完全相信鲁卡,但听到预料之外的事情,也免不得产生怀疑。 “你、你在说些什么……” 托马斯装作不知情,他的嘴角在不停抽动。 看到对方的样子,鲁卡内心中的一角燃起了愤怒和激情的火焰。 ——这只是发泄。 明明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 居然把萨洁弄成了那个样子,而且还潜入了冬风的使者,一定是在打着其它算盘。 “在hyper制药公司的事务所见过一面对吧。不过你当时很快就跑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在与风见鸡相关的地方?而且他们接待你的样子好像很亲切嘛” 不等鲁卡说完,托马斯便已拿出蜜虫瓶子一饮而尽,同时用另一只手拔出长剑。 鲁卡在冬风的使者的队员面前说了些多余的话。所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要杀掉鲁卡,总会有办法蒙混过去的。 托马斯拿着蜜虫瓶子的手上浮现了红色的叶脉纹路。 而这时候,事前服下了蜜虫的鲁卡已迅速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缩起身子,仿佛弹丸一般贴着地面向前突进,同时将同样浮现出红色叶脉纹路的手直接插进了托马斯的腹部。 他只觉手上传来了贯穿五脏六腑的触感。 “咕呜!” 托马斯发出了低沉的叫声,同时力量从他的身体中流失。 鲁卡维持着突进的势头不减,抓住塌落的巨大躯体的脖颈冲了出去。他拽着托马斯全速奔跑。 如果说鲁卡直接展开攻击的话,说不定周围的队员们还能反应过来,然而谁也没料到他会直接拎着托马斯逃走,这令他们的反应晚了那么一两秒。 然而对于鲁卡逃跑来说,这点时间已经足够。 虽然街区已化为废墟,但进入其中之后,很快便发现了曾经“在使用”的建筑。 房子的喷漆早已脱落,瓦片从中露出,昏暗的室内没有剩下像样的家具,很难想象这儿原本是个什么地方。堆了厚厚一层的灰尘散发出废墟独有的颓废的气味。 而在其中,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夹杂在了尘埃的气味中。黄昏时分的阳光照射进来,映在地板上流淌的暗红色液体上。 鲁卡的脚边躺着托马斯,他的手脚不仅被紧紧绑住,而且腿上的筋肉已被彻底隔断,他已无法恢复行走的能力。 而且,手脚的指尖以及嘴唇等神经富集的部位已被切割得破烂,渗出的血液的味道时不时地刺激着鲁卡的鼻腔,似是在提醒。 鲁卡亮出满是血迹的短刀,说着不知已重复了多少遍的问题。 “差不过该招了吧。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咳咳” 托马斯咳出嘴中的血,露出无畏的笑容。 鲁卡感到焦虑。他原本以为只要让托马斯吃点苦头,他就会从实招来,一五一十地交代。然而没想到,托马斯的忍耐力意外地很强,不论怎样折磨,他都一声不吭地咬牙坚挺。 这么下去的话,在撬开他的嘴巴之前,刚才的那些队员有可能找到这里来。那样的话事情就可能会变得很麻烦了。 ——不,比起那些……很有可能直到把他折磨致死也打探不出有用的情报。 鲁卡只得承认自己一开始想得太简单了。 在愤怒的驱使下,鲁卡一口气切下了托马斯的一根手指头。 “噫!咕、啊、啊啊啊啊……” 托马斯扭曲着硕大的身体,但仍在忍耐着苦痛。 切割的截面上,血继续流了出来。 在拷问的鲁卡反而变得焦急了。据说人失去一半的血液就会死亡。在他死之前,还能承受多少的苦痛,到底能不能把他的嘴撬开? 突然,鲁卡注意到,托马斯并不是因痛苦而抽搐,他是在笑——拼命压下声音,如同抽泣一般。 “有什么好笑的” 鲁卡以为托马斯是受了什么刺激,但他的笑很明显是针对鲁卡的。 “嘻、嘻嘻嘻嘻……我……在笑……你,那么……拼命。我,除了……风见鸡以外,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这样的……我,一点都……不怕” 满是血迹的嘴唇扭曲成月牙形。托马斯确是在笑。 受到嘲笑的鲁卡终于理解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怖与忠诚,源于绝对信念的盲目。 对于他来说,风见鸡便是他世界的全部,永远不可能离开那个世界。恐怕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风见鸡才会把他打入冬风的使者内部的吧。 “我说、你啊……知道,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用。跟风见鸡,对着干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托马斯的声音很微弱,但从中能够听出他内心中的不理解和嘲笑,这让鲁卡尤其愤怒难忍。 “如果你们那些无聊的把戏,搅乱了宿主和无花头之间的关系,我可不会放着不管” “无花……什么?” “无花头。指那些不是宿主的人类” 鲁卡回答。他的语气极为尖锐,仿佛是用刀刺出去一般。 然而听到他的回答,托马斯仍然在笑。 “嘻、嘻嘻……真是、蠢货……居然、会、帮助、那种……怪、怪物……嘻嘻嘻……她、们,不是……人类” “闭嘴!” 愤怒从体内涌出,手臂随之而动,鲁卡将短刀插入托马斯的身体内。 刀刃切开肉层,潜入壮硕的身体里。 在这一瞬,鲁卡感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体内的血液似乎冻结起来了。 对于刺伤托马斯这一行为,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协调和不适感。 鲁卡维持着把刀刺进去的姿势,动弹不得。 他曾经无数次 用这把刀将人刺死,可为什么偏偏这次。 ——偏偏这次? 不对。 曾经的鲁卡坚信着死亡才是对宿主的拯救,为此杀死了许多宿主。对于濒死的宿主,他总是会讲出自己的理论,然而却每每遭到否定。 过去的错误已如水渠里的淤泥一般沉静在鲁卡的心底,而就像水流卷起水底的淤泥一般,此时此刻这些记忆苏醒过来,缓缓在脑中映射出来。 ——因为不能互相理解,就要杀害吗? 不知何时,鲁卡已咬紧牙关。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以此掩饰不住颤动的身体。 鲁卡杀死了宿主。而眼下他就要杀死托马斯。不论是事情的缘由还是环境,都有天壤之别。 然而,若鲁卡要杀死托马斯,那么其理由将与杀死宿主的理由无异。 他的手在颤抖。 颤抖的手无法用力,既不能把刀刺进去,也无法将其拔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账!” 鲁卡发出咆哮,站起身来冲托马斯的头侧部踢了一脚。 蜜虫仍然在发挥着功效,但他抑制了力道,挨了一脚的托马斯只是昏了过去,被束缚的身躯松弛下来。 鲁卡不断喘着粗气,仿佛被绞住脖子一般。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止住出血,然后拔出短刀。托马斯应该也用了蜜虫,虽然身体不会恢复如初,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做完不致让他死掉的处理,鲁卡便在他的身旁蹲下来。 流淌在地上的血液,有一部分早已氧化变黑。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虽然理性及时叫停了动作,然而鲁卡还是险些跨越了那条禁忌的底线。 这副模样,实在难以说自己想要调和宿主和人类之间的矛盾。 ——不能被愤怒吞噬掉。 鲁卡无法嘲笑把他当作是人类之敌而想要杀死的安东尼。不论是怎样的正义,一旦其行为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便会失去其原本的意义。 ——嗯? 垂着脑袋的鲁卡发现,托马斯衣服的袖子里有一个地方鼓胀着,好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可能是蜜虫,或者是短刀,但形状有些奇特。 鲁卡用刀划开托马斯的上衣。 浑身肌肉的身体上缠着皮带,上面挂着宛如玩具般小巧的机械弓。 弓上的弦已断掉,可能是在挣扎的时候被破坏了。然而根据其特殊的箭,可以断定这是风见鸡开发的用于对付宿主的机械弓。 托马斯应该是风见鸡的成员,那么他有着这个东西也不足为奇。然而现在他同样作为冬风的使者中的一员进行着活动。他会拿着这样的极易暴露身份的物品,堂而皇之地打入组织内部吗? 鲁卡的内心在骚动。 ——难道说,这是冬风的使者的东西吗? 这个机械弓应该是风见鸡刚制造出来没多久。 那么,他为什么会拿着这个?——或者说,他是如何拿到这个的? 从远处传来说话声,可能是寻找托马斯的巡逻部队的队员来到了附近。 “唔……” 鲁卡拿起坏掉的机械弓,鞭策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蜜虫仍在起效,明明不应感到疲劳,可鲁卡却觉得极为倦怠。他不知道这是蜜虫服用过多带来的副作用,还是精神层面上的劳累。 他拖着脚步,离开了临时的刑讯室。 当天晚上,鲁卡一边避开冬风的使者的巡逻部队,一边采购晚饭。 把二十人份的食物分开装到六个袋子里,回到住宿处的鲁卡发现一楼的酒吧里有客人在等候。 是雷欧。 他背着硕大的包,戴着硕大的帽子,以此遮盖面孔,平时的袖章也没有戴上,看来是悄悄来会面的。 “啊啊,鲁卡先生,您终于来了” “来了啊。……看来同伙没有一起来呢” 考虑到冬风的使者有可能已经侵入宿舍,鲁卡姑且这样说道,但雷欧似乎是从另外的层面理解了这句话。 “是的……总觉得有些尴尬” 雷欧显得十分疲惫。 虽然他没有多说,但鲁卡能够明白。自己把鲁卡带回来,可鲁卡却大闹了一番,雷欧被人用怎样的眼光看待可想而知。 鲁卡不知自己是否应该道歉。从结果上看,是鲁卡的举止让事态变得麻烦,从而连累了雷欧的立场和地位。 但如果鲁卡为此道歉,雷欧会不会反过来因此而自责? 心中犹豫不决的鲁卡只觉坐立难安。 “稍微等一下,我先把这个放到屋里” 他逃一般回到屋里,把晚饭给莉迪她们,在楼梯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下楼来到酒吧。 酒吧今晚依然热闹,一群普普通通的客人正在喧哗。也许比起那些堂皇的饭店,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更不易招来宿主,因而更容易安心地开怀畅饮。 鲁卡来到最深处,雷欧正坐在那里等着,他看上去憔悴不堪。 “……你还好吧?” “是的……嘛……还凑合吧” 雷欧的回答有气无力。 “我听巡逻部队的人说……您说,托马斯先生是,那个……” “不会有错。我亲眼看到他和风见鸡有接触” 雷欧欲言又止,似乎不愿说出风见鸡这个词——抑或是不愿相信风见鸡的人就在身旁。他虽是表面世界的居民,但作为在卡特多拉尔市出生并长大的人,他很清楚风见鸡的强大及可怕之处。 “冬风的使者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过大家只是因为碰到始料不及的事情而混乱着,行动倒是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可能是鲁卡先生说出风见鸡的名字起效了吧,毕竟他们可以说比宿主还要危险” 安东尼等人恐怕是绝对不会相信鲁卡的话,但万一风见鸡真的与此有关联,应该也有不少成员不愿再扯上关系。 “对了,雷欧,我想问你一个事” 说着,鲁卡拿出从托马斯身上找到的机械弓,放到桌子上。 只见雷欧睁圆了眼睛。 “这、是从哪里……?” 看来他知道这个机械弓的事情。 “是托马斯带着的。喂,这个机械弓是冬风的使者那里的吗?” “嗯,是的。是前几天托马斯先生卖给大家的。他说自己认识一个东方的商人,从那里购入的武器” 鲁卡不知不觉中已皱起眉头。托马斯果然是在计划着什么事情。 “这是风见鸡最近制造出来的武器” 听到这话,雷欧的反应十分激烈。他瞪圆了眼睛,眼珠子仿佛要从中掉出来。 “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我也没有办法证明……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我在温室门口被袭击?那个时候,袭击的一方是风见鸡,他们用了机械弓” 雷欧歉疚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并不知情。自从我把鲁卡先生带到总部之后,安东尼就对我说‘虽然不是不相信你,不过你暂时先去处理暗面的事情吧’……不过,如果托马斯先生真的是风见鸡的手下,那他为什么要卖那样的东西给大伙儿呢” 雷欧仍没有释然。他并不是在怀疑鲁卡的话,而是觉得眼下的状况仍有诸多疑点。 鲁卡也是如此。 ——因为温室被宿主抢走了,所以支援同样与之为敌的冬风的使者。 这么想的话,能够解释一部分,但绝非全部。对于风见鸡来说,这个举动看上去实在是过于善良 亲切了。 “买完那个以后,冬风的使者有什么变化吗?还有,托马斯他说了别的什么事吗?” 雷欧沉思片刻,回答。 “嗯,因为有了能够对抗宿主的手段,大家的士气上涨了。托马斯先生说,毫无计划地杀害只会进一步刺激温室,命令大家不到万不得已禁止使用。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雷欧才想起来似地向四周张望。 周围尽是些酩酊大醉却又逞能狂饮的酒客。跑调的演奏仿佛要将白天积聚的怨气吹散一般劲头不减。 进食的声音,喧杂的说话声,以及乐器的演奏。 虽然有不少人,但似乎不必担心会被他人听到。 雷欧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继续说道。 “最近打算向温室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想要把他们一举击溃。这么说来,这个计划好像是托马斯先生提出来的……” 听闻此言,鲁卡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有多少机械弓?还有,冬风的使者里面有多少人具有战斗力?” “机械弓总共有二十个。具有战斗力的……呃,巡逻部队的话大概有二百人左右吧。不过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参加” “那点人根本不够” 不是胜算多少的问题,而是毫无疑问会出现成堆的尸体。 他们也许过于相信机械弓的力量了。然而只要对方使用假花,就足以抵消其威力。而且,阿克他们早已知道这个对策。 “我们……知道形式不利,但这已经是极限了。最多也只能是把宿主赶走,而且财政状况也相当严峻,大家都有些焦躁。就是这个时候,托马斯先生给大家带来了那个机械弓” 听着雷欧辩解般的说明,鲁卡觉得冬风的使者并没有认识到真正的危险。长年与宿主战斗的他认为,这不是形式不利,而是完全没有胜算。 “等一下。难道说,你们是因为这个行动才想要雇我当帮手吗?” 雷欧的表情仿佛如鲠在喉。 “……很抱歉一直瞒着您。毕竟我们也很难从一开始就说要和温室开战” “那个……已经没关系了……” 鲁卡想到的是蜜虫的价格上涨的原因。 把机械弓卖给冬风的使者,煽风点火,让蜜虫的价格上涨,再进行贩卖? ——不对。仅凭冬风的使者的规模,既无法大量获利,也难以使价格快速上涨。 但他总觉得这背后有着某种关联。 鲁卡苦苦思索着,而雷欧则是下定决心一般抬起一直低着的头。 “那个,鲁卡先生。有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想让您看一下……不,是想请教一下您的意见” 说着,他从包中拽出某个东西。 那是灰色的纸张,质地似乎有些差,上面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印着文字。 “这是两天前在中央发售的桑泽明星报” 桑泽明星报——鲁卡在头脑中快速回忆——似乎是在桑泽联邦全域内发行的报纸,内容不是大众娱乐,而是更加核心的一类。 不过,桑泽联邦地势广袤,各地发行的报纸内容并不完全一致。在卡特多拉尔市周边发行的报纸,会标注有“卡特多拉尔版”的字样以示区分。 “这儿能买到中央的报纸吗” 一般来说,发生在中央的事件或政府推行的政策,要过一两天才会登载到地方的报纸上。在这个地方,想要直接看到中央的报纸并不容易。 雷欧有些害羞似地露出笑容。 “我是负责收集情报的,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每周会去中央一次,购买一个星期内的报纸。毕竟中央的报纸上面,有关政治的内容更多一些……” 例如说,若中央政府决定对卡特多拉尔市推行某个新的政策,这必然会反映在新闻上。除此之外,中央的报纸集中了国内发生的主要事件。 “先不说那个!快请看看这篇新闻” 雷欧将报纸摊开。 是有关卡特多拉尔市的重大报道,占据了整整一面的篇幅。 《被宿主占领的城市》《驱逐特务瓦解》《市民受到威胁》 报道的语言极富煽动性。 “这是……” “很明显不对劲。如果这是风见鸡的伎俩,那他们打算现在让卡特多拉尔市成为关注的焦点” 对于情报被管控的卡特多拉尔市来说,这些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 “支持?……应该不是吧。为了袭击温室而让装备流通,煽动冬风的使者,同时解除情报管制,让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卡特多拉尔市上。风见鸡这样做——” 机械弓,涨价的蜜虫。奇怪的报道,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鲁卡的头脑,他只觉眼前发白。 “……糟了。他们真能干得出来” “怎么了?” “你认为,什么时候蜜虫组织最容易赚到钱?” “还能是什么时候,当然是战争——” 话说到一半,雷欧也注意到了,不禁瞪圆了眼睛。 “没错。他们打算把发生在这里的事件说成是战争。宿主结为帮派,占领了整座城市,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大事件。吸引人们的注意力……然后关键的是,‘在大家感到厌倦之前’引发一场志愿军惨烈牺牲的事件,那么全国上下就会一片骚乱” 宿主与人类敌对——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件。但这充其量只能是桑泽联邦众多小城中发生的一个地方异闻而已。 而风见鸡正是要将这一个地方新闻扩展成轰动全国的大事件。 所谓政治,虽然容易解决不起眼却重要的问题,但难以应对影响全国的骚乱,很容易不顾后果地行动。迎合大众是政治的常态。 而且,风见鸡正是有着能够推动其发展的力量。 “毫无疑问,会倾国之力编成庞大的讨伐军。就算不会变成真正的战争,蜜虫也会因为变成军需品而销量大涨。因为那个东西无法长期保存” 散落在城市中的零星线索逐渐编织成一块巨大而丑陋的画布。 “天啊……” “不止这些。如果战争真的开始,或者发生了奇怪的杀人事件,那么就算在限制蜜虫流通的国家的普通民众也会开始想方设法购买蜜虫,更不要说在这个允许蜜虫公开贩售的桑泽联邦里了。如果趁这个时候抬高蜜虫的价格,那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那,我们完全变成了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啊!” 雷欧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与绝望,大声吼道。 “不是变成了,应该说是……” “从一开始就被他们用作棋子”——露卡本想这么说,然而难以说出口。毕竟自己本有机会阻止他们,却没有那样做。 “要去,阻止大家” 雷欧的脸色发绿,像是一颗未熟的蔬菜。他尖声叫着,站起身来。 二 愿望 “要尽快告诉阿克和玛丽埃拉,让他们快点逃” 吃着晚饭,从鲁卡那里了解了风见鸡真正的目的之后,莉迪如此低吟。萨洁虽然已经忘记了阿克和玛丽埃拉,但从对话中似乎也明白了他们是自己的姐妹花,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莉迪担心的只有阿克和玛丽埃拉的安危。就算冬风的使者发动总攻,他们应该也会依靠其他宿主作为盾牌而残存;但如果连联邦政府也出动的话,还是走为上计。 而且,鲁卡也期待着阿克他们能够出逃。 一旦身为统帅的他们失去踪影,集中在温室里的其他宿主就会溃不成军。如果冬风的使者攻打过来,她们恐怕也不 会选择抵抗,而是乖乖地让出温室吧。 不论宿主还是人类,都不会出现伤亡。这是最为理想的结局。 “如果莉迪能转告他们的话,我也省事多了” “问题是他们会不会老老实实地离开呢” 莉迪点出了关键的担忧,然后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面对如此危急关头,鲁卡认为阿克他们理应选择逃亡,但这最终还是要取决于他们的想法。如果他们在暗地里有着别的打算,那就天知道结果会怎样了。 “如果他们说不打算逃的话,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顺便也问一下他们把宿主集中起来的理由” 莉迪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痛快地点头允诺。然后她便以平常吃东西速度的两倍,宛如旋风般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便旋即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天晚上,莉迪没有回来。鲁卡陪在因不安而难以入睡的萨洁的身旁,一直等到半夜,但仍不见莉迪归还。终于,萨洁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鲁卡也耐不住地钻进了睡袋。 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鲁卡惊醒了。只见莉迪敏捷地从窗户跳了进来。 朝窗外一看,朝阳已经露出了半边脸。清晨冰凉的空气从窗户泻进来,睡袋中的鲁卡躺在地板上,不禁缩起了脖子。 “阿克和玛丽埃拉的情况呢?” 鲁卡询问,莉迪摇了摇头。 “他们说不打算逃。而且也没有说理由” “你说什么?连对你也没有说吗?” “可能是认为这样对双方而言都是最好吧。不过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不打算逃跑” 鲁卡用刚睡醒仍有些迷糊的大脑开始思考。身为有着相同的花的伙伴,虽不至于欺骗,但为了各自真正的利益,可能还是会有所隐瞒。 “还有,我们这边的情况倒是被打听了不少。像在葛兰城的事情,萨洁目前的情况之类的……我告诉他们了,不过应该没关系吧?” “应该没什么事,不过他们问那些干什么” 莉迪因为担心阿克他们而前去发出警告,那么阿克那一边会不会也在担心着莉迪呢。鲁卡想起了阿克那似在估量的眼神。 “那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战斗不久就要发生的话,我想在那之前先看看样子。如果有什么万一……阿克应该不用担心,我想去帮帮玛丽埃拉” 莉迪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思考。 “不过这样的话,我一个人在一旁观战也是个不错的策略呢” 原来如此,并不是只有集中起来协同战斗这一个方法。各自分散同样也是延续花的生命的战略选项。莉迪拒绝玛丽埃拉的邀请,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 “不管怎样,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至少会去看看情况的。剩下的就到时候再说吧” 莉迪以此作为总结。 就这样,温室的宿主和冬风的使者发生冲突,风见鸡从中攫取庞大的利益——这种事情,鲁卡绝不能放着不管。 ——雷欧说过要阻止他们,可他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鲁卡回想起昨晚分别时,雷欧那深刻的表情。 他该不会是心急而过早动手了吧。 ——难道说……算了,还是别想那么糟的事情了。 他害怕自己的猜想变成现实。 “不过莉迪,你回来得够晚的啊。我还以为你午夜之前就能回来呢” “有点事情,我去查了查留在温室里的记录。虽然没有任何有关我的资料,但找到了几个值得记在日记本上的故事,算是有了收获吧” 莉迪似乎是想从温室里的资料中寻找有关“变成宿主之前的莉迪”的内容。然而风见鸡似乎对被害人的个人情报十分不重视,结果莉迪只找到了一些有关宿主的事件和可能有趣的故事。 “那么,我先睡了。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的话就叫醒我” 说完,莉迪便钻进睡袋,不出数秒,便沉入了睡眠。看来通宵带来的疲劳非同一般。 鲁卡正呆望着,这时床上的萨洁轻声叫道。 “鲁卡先生” “萨洁。……吵醒你了吗” 萨洁紧紧握住盖到鼻子上的被子的边角。 “要开始战斗了呢” “还不太清楚……” “莉迪小姐没问题吗?还有据说在温室里照顾过我的哥哥和姐姐也是” 她的声音中比起不安,更多的是担忧与寂寥。 自己既已无法延续花的生命,心中只剩下对健在的兄弟姐妹的思虑。 “如果发生战斗了,我能不能至少成为抵挡的盾牌呢” “萨洁!不要——” 那么说。 然而,鲁卡无法说出这句话。他紧咬牙关,拼命忍住。 因为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花能否开放。 为此,她愿意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她面对的未来只有死亡,那么至少,她想要把所剩无几的生命献给开花。 而鲁卡也只能, “没关系的。有阿克,玛丽埃拉,莉迪……还有我呢” 如此避开问题,说出毫无根据的安慰。 莉迪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短暂的一会儿,但很快便再次响起来了。 当天中午,人们发现了雷欧惨不忍睹的尸骸。 听到消息的鲁卡立刻前往。当他赶到时,看见小巷的入口处,有几名警官正在盯着什么东西看,旁边则是一群看热闹的人。 靠近前面看的人中,似乎有呕吐的,还有昏倒的。 鲁卡拨开人群上前,只见一大坨血淋林的肉堆在墙角处。 尸体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不知是在死之前受到的折磨,还是在死之后被大卸八块。四肢上的肉被层层割下,脸上则被开了好几个血洞。 不过,从服装和臂章仍能够判断出那人是雷欧。蓝色的臂章和脏兮兮的衣服上,都溅上了暗红色的斑点。 人群和警官都在说着有关宿主和冬风的使者的事情。 为与宿主对抗而奔走活动的雷欧,被宿主盯上而遭到杀害。这是自然的猜测。 然而真相恐怕并非如此。宿主是不会弄出这些多余的伤口的。 这是人类所为——或因愤怒,或因愉悦。 因鲁卡而遭到怀疑的雷欧,控诉了风见鸡的阴谋,提出中止扫荡宿主的计划。这恐怕是让雷欧的立场彻底变得不利的直接原因吧。 安东尼疑神疑鬼,其他人也可能有相同的意见,不难想象雷欧被这些人当作发泄正义的借口。而且除了托马斯之外,可能还有其他来自风见鸡的潜伏者。 ——都到这个时候了,同为无花头,居然还在互相杀戮。 鲁卡一边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一边死死盯着尸体。 如果当初鲁卡的行动略有不同,或许雷欧就不会遭到怀疑,一切的事情也许都能够得到顺利解决。 ——虽然不是很喜欢讨伐敌人,或者是继承遗志之类的想法……啊啊,真是的。说白了不就是只能由我来干吗。 鲁卡只觉自己的腹部冰冷而沉重,似是吞下了一块石头。 他挤出人群,在街道上迎着太阳奔跑起来。 午饭时分,有一个人影靠近从温室里外出的宿主们,悄声嘀咕些什么。 比如说,冬风的使者最近打算攻入温室。 比如说,冬风的使者有着能够杀死宿主的武器。 绝大多数的宿主都是半信半疑,不过其中也有宿主感到不安,表示要离开温室。 鲁卡一边观望着冬风的使者的动向,一边对宿主散布着传闻。 他认为事到如今,让温室里的宿主们散落在四处,才是将损失降到最少的方法。 宿主们之所以集中在温室里,是因为她们觉得共同生活对自己有利。一旦认为可能遇到生命危险,她们想必会放弃抵抗,直接逃离吧。 这段期间,鲁卡一直留意着身边的迹象,然而风见鸡一直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也许是在那次见面时,鲁卡自称是温室一边的说法凑效了。或者是看到活下来的托马斯并没有泄露秘密,认为没有必要铲除而放松下来了。 鲁卡瞅准中午时分宿主们离开温室外出觅食的时机,尽可能地搜寻着宿主。 从鲁卡开始向宿主们散布传闻的那天起,已经过了两天。 这一天从早上起,天气便糟糕得要命。 冬天,卡特多拉尔通常不会下雨,可偏偏这一天,厚厚的云层把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 鲁卡一如既往地在温室的周围寻觅着饭馆。 昨天见到的宿主们已经从其他宿主那里听到了鲁卡散布的消息,也知道了冬风的使者的动向。 而且有几名按捺不住的宿主似乎已经逃离了。 温室里的宿主总共不过百名。鲁卡已经感觉到消息传开了。 ——只要再推一把。 只要再推一把,这个建立在岌岌可危的平衡上的、被称为宿主共同体的城堡就会像沙砾一般坍塌消融。 就算不立刻逃离,至少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希望有更多的宿主选择撤退逃跑。一旦有一定数量的宿主逃离,剩下的宿主也会不战自溃。 晌头过了二十分钟,鲁卡已经跑遍了温室南边的区域,接下来是北边。 正当抄近路穿过小巷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天空中窜起了一柱黑烟。 ——失火了吗? 鲁卡目测黑烟的位置,将其与头脑中的地图对照重合。登时,他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里正是温室所在的地方。 “已经开始了吗!?” 鲁卡飞奔起来。或许只是温室附近的建筑起火了,或许只是厨师不小心烧焦了什么东西——如果真是那样,他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现在只有不停奔跑。 穿过小巷,穿过街道,鲁卡沿着最短路线向着温室疾驰。 随着越来越靠近温室,只见路人的神色愈发不安。 有的人正焦虑地谈论着什么,还有的人背对着温室逃离。鲁卡在逆流的人群中奋力穿过,继续靠近温室。 “鲁卡!” 鲁卡听到莉迪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下一瞬间她便落到了鲁卡身边。 看到她急切的表情,鲁卡明白了自己没有猜错。 “是温室吗?” “嗯!” 简短的问答便足以说明一切。两人朝着同样的方向奔驰。 不过鲁卡并没有服用蜜虫,很快莉迪便已不见了踪影。 鲁卡绝不容许宿主们和冬风的使者被卷入风见鸡疯狂的敛财计划中。 他也无法容忍宿主们因与冬风的使者战斗而悲惨牺牲。 浓烟下,鲁卡拼尽全力奔跑着。 终于,一粒冰凉的雨滴落到鲁卡的脸上。开始下雨了。 *** 萨洁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饥饿难耐,似要将胃融化。吃进去的食物,肉体,内脏,感觉一切都在逐渐被溶解,变成无底的空洞。 肚子里发出响亮的叫声。 萨洁浑身无力,忍耐着饥饿。 “啊啊……” 她发出一声叹息。甚至没有力气爬起身来。 饿肚子是非常难受的感觉。 然而萨洁的饥饿是永远无法填饱的。她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于空腹也没有多少危机感。 一旦用尽气力,萨洁就会死去。 一般来说,即使宿主负了重伤,也仍会开花。 然而对于萨洁来说并非如此。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若身体内的养分不足以修复肉体的损伤,那么花便会将自身蓄积的营养供给给身体,帮助其恢复。 但当治疗的速度跟不上损伤的速度,则为了维持身体机能,花的生命最终便会耗尽——这就是萨洁眼下的状况。 ——死亡,倒也……不是那么讨厌。 开花的时候,宿主终究还是会死去。在成为宿主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无法避免死亡,所以事到如今,他们也不会对死亡感到恐惧。 只是。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啊……” 萨洁用微弱的声音叹息。 她有着能够代替她开花的可靠的兄弟姐妹。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莉迪有着相当可靠的伙伴。 不成为他们的累赘,帮助他们扫清障碍,是自己能做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事情。 可那样的话,与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 为什么,花赋予了我如此悲惨的命运。我只能怀抱着无法开放的花,迎来最终的死亡而已。 一滴泪水划过脸颊,落了下来。 ——啊啊,还不如让莉迪小姐把我吃掉呢。 萨洁无声地哭泣着。沉寂中,只有泪水不停地涌出又滴落。 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残酷无情。 “……你在哭吗” 听到了一个深沉的、悦耳的男声,从近处传来。 被泪水扭曲的视界里,跃动着一抹鲜艳而美丽的红色。 她眨了眨眼,拭去了泪水。只见一个陌生的人正坐在打开着的窗户上。 然而面对突然闯入的客人,萨洁并没有感到惊讶。 一眼就能够知道,这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仅仅是有他在身边,心中就能感到一片温暖,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 鲜红色花的宿主动作轻缓地来到床边,略微粗暴地摸了摸萨洁的头发。 肌肤接触的一刹那,萨洁再也无法止住眼泪。 ——我到底,是否值得得到你的温柔呢。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真是可怜……” 男子的声音里有着深沉的慈悲。 他那毫无半点虚假的感叹,如同甘霖一般沁入萨洁的心田。 带着如同骑士的盔甲般硕大的假花的男子,将一个奇怪的东西对准萨洁。 小巧的弓上,安装着某种机械器件。 “就由我来告诉你,你应该做的事情吧” 钢笔一般的箭笔直地朝萨洁射去。 ***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战斗已经开始了。 雨滴打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其中夹杂着剑与剑碰撞的金属音。宿主一侧,徒手战斗和使用剑的人各占了一半左右。 总共近80人的人群正交错在一起战斗着。凭借着蜜虫和花赋予的力量,在雨中疯狂地厮杀,这幅场面宛如焚烧的烈火一般毫无秩序可言。 人类和宿主的数量几近相同。 宿主的单位战斗力要更胜一筹,但人类这边有着机械弓这种东西。 被击中的宿主暂时先退下,吃下自己的假花,然后再次冲到前线。对于团体战来说,机械弓的效果不及预料,但只要能够击中,就至少能减少参加战斗的宿主的数量。 各自的优势和劣势相互抵消,战况陷入胶着。 驱逐特务想要斩杀被击倒的宿主,却被其他宿主从背后刺中。 冬风的使者中的一名男子发狂般地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正好刺穿其中一名宿主的手臂。 倒在地上的男子拽住宿 主的腿,两人纠缠在一起,想要将手中的武器刺入对方的身体。 弥漫的雨雾中,隐约可见血液飞溅。 虽然战斗区域只有一条街道,但在这个区域内,已与战争无异。 起火的是温室空地里的屏风,以及路旁的一颗樱树。尽管在下着雨,可火仍然没有熄灭,火焰在挣扎般摇曳着。 战场的一端有一辆二轮车,上面堆放着若干个木桶。恐怕其中一个已经被用来引火了吧。 驱逐特务在与宿主战斗时,通常会携带油,以焚烧尸体。 这次他们带了大量的油,似乎是为了应对数量众多的宿主。但不知为何,其中有一桶已经被点燃了。说不定是冬风的使者里面的人因过于兴奋而放了火吧。 “鲁卡,来这边” 听到先一步赶到的莉迪的声音,鲁卡躲进建筑物的阴影里。 明明在下着雨,可莉迪的头发并没有沾在脸上或身体上,而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形态。恐怕是因为能够自如地活动,所以不怕被淋湿吧。 “我还以为你已经冲进去了” “那个……阿克和玛丽埃拉都不在里面” “什么?” 鲁卡透过雨帘,仔细观察战斗中的人们。 假花的颜色各异,然而当中却没有那个令人不快的红衣男子。阿克的假花体积硕大,理应在远处也能够看见,但鲁卡并没有发现。 不仅如此,人群中没有任何一名宿主的假花是鲜红色的。 “怪了,没想到没有他们,剩下的宿主居然还能够有着战斗的士气……” 且不论有着相同的花的阿克他们,普通的宿主都必须自己保护自己的花。因此,她们本不会为了集体而参加战斗。战斗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生存而已。 不仅如此,若没有上层的监视,她们很有可能消极战斗。她们只是为了得到在温室内安逸的生存,才愿意为此付出假花的力量。若无人看管,再怎么努力也是没有用的,很难保住战斗的士气。 ——阿克到底想不想赢? 若他真有什么别的目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其他宿主的性命吧。难道说他借助其他宿主的掩护,先行逃脱了吗。 战况依然僵持不下,但那是因为双方都陷入了消耗战,战斗人数正在逐步减少。虽然宿主一方并没有出现死者,但一些受伤较重的宿主早已撤离了战斗,似乎士气并不高涨。 双方的战斗减员大致持平,宿主并没有陷入不利,而是继续僵持着。也许是因为尚未出现死者,没有太多的危机感吧。 再这样下去,双方的损失只会越来越大。 这可以说是最坏的一种状况。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鲁卡拼命思考,寻找着切入点。 最为粗鲁的手段,那便是自己跳入战场,杀死宿主,以此造势。这样,宿主便会彻底被击溃,战斗也会结束。 以一个宿主的性命,换取其他宿主的安全,以及剩余参战人类的生还。而且鲁卡有着使用这个手段的能力。 但是。 这是最后的方法,也可以说是禁手。 ——让战斗结束……还是让宿主退散逃离……不……。 一个念头如闪电一般,照亮了雨中鲁卡的脑海。 “莉迪!你绕到温室那边去,发出撤退的命令!” “哈?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不能分辨出你和阿克他们的区别!如果是你下的命令,她们可能会听,至少也会动摇的。只要让她们的一半撤退,剩下的一半就无法继续战斗了!” “咦……啊啊,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 只要宿主溃散分离,双方便都不会继续增加伤亡。 失去了温室这一安乐之地的宿主们恐怕会为了寻找下一个落脚点而历经磨难,但至少比死在这里,或者卷入风见鸡无聊的圈钱计划中要强。 冬风的使者也能够重新掌控城市。虽然之后有可能因过于强硬的做法而遭到报复,可也比在这里丧命要好。 “穿过战场太困难了,还是绕到背后翻墙进去吧” 鲁卡转身准备离开这里。他也准备好了蜜虫,以防万一。 就在这时,鲁卡看到了一个人影忽然显现在战场上。 那与混乱厮杀的任何一方都不同,正若无其事一般在充斥着血液、钢铁和尸体的恶臭的战场上摇摇晃晃地行走着。 鲜红的假花,酷似铃兰。 红色的头发被雨淋湿,贴在脸颊上。 瘦弱纤小的身体上已沾满了水珠,上面穿着莉迪赠予的红色衣服。 本应在旅馆的房间内安睡着的萨洁,居然出现在了战场的正中央。 鲁卡的额头上渗出冷汗。 萨洁没有表现出躲避的意愿,而是在厮杀的中心处,宛如一片落在水面上的叶子一般,随着风浪一摇一摆。 人类一方似乎是根据头上花的有无来判断是否为敌人。 一个让对手逃脱的驱逐特务看到了萨洁的身影。 “萨洁!” 来不及多想,鲁卡便将蜜虫喝下。 炽热的力量在手背上刻出条条纹路。 他奋力踢击脚下被雨淋湿的石砖,如离弦之箭一般吹开雨滴,向前飞驰。 “混账!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可以再多活一段时间的萨洁,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鲁卡不停地奔跑着,心中满是焦虑、苛责,以及担忧。 他纵身一跃,跳入乱斗的漩涡边缘。 感觉浑身都被一股不寻常的热气包围。明明在下着雨,却觉得四周很热。 不论是宿主还是人类,都从目光所及的敌人开始发起攻击。他们已无暇考虑战术,只是一味地想要击倒面前的敌人。 鲁卡依靠着在混乱中依然醒目的红色头发,赶到萨洁的身旁。 他插入萨洁和驱逐特务中间,用短刀挡住挥下来的雪白的刀刃。溅到突然出现在面前掩护宿主的鲁卡,驱逐特务虽显得惊讶,但很快便再次发动攻击。 这时,鲁卡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拂过自己的后颈。 那是刀锋划过空气造成的气流。有人从背后向鲁卡砍过来。 鲁卡抱起萨洁娇小的躯体,纵身向一旁跳去,在湿漉漉的石砖上滑行,卷起地上的落叶。 躲开了——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一个人影落在汤倒在地上的鲁卡上面。 “危险!” 莉迪的叫声穿过一片嘈杂抵达鲁卡的耳边,鲁卡立刻翻了个身。 下一瞬间,一柄剑以惊人的气势狠狠劈在地上,鲁卡险些被切成两半。 为了能够抵御冲击,鲁卡保持着躺倒在地的姿势,拔出短刀用双手握持。 刀与刀激烈碰撞,手腕、臂肘、肩膀、骨骼、关节,到处都传来被挤压的声音。 攻击鲁卡的男子凭借着蜜虫带来的蛮力,像在打年糕一样反复不停地挥下手中的剑。躺倒在地上的鲁卡无法反击,只能咬着牙挺着,正面扛下所有的攻击力量。只要没能扛住一下,他和怀中的萨洁便都会被劈成两半。 在对方蛮力的攻击下,鲁卡的身体承受能力终于到极限了。就在这时。 突如其来地,男子的身影消失了。 鲁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站起身一看,只见戴着蓝色臂章的男子已被莉迪的头发缠住,漂到了半空中。 然后,莉迪便直接把男子扔了出去。男子撞到樱树上,撞断了几根树枝后,便笔直地掉落到地上。既然服用了蜜虫,他应该不至于丧命。 莉迪奔到鲁卡身边,鲜红的双眸中燃烧着愤怒。 “鲁卡你这笨蛋!你在干什么!?萨洁说过,比起她的性命,更希望你保护自己的性命,你忘了!?不管有任何理由,你牺牲自己保护萨洁,那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情!” “呃、唔……” 面对莉迪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鲁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话完全正确,容不得一丝反驳。 鲁卡下意识采取的行动甚至不是为了宿主,而只是为了自我满足。 他并不是为了萨洁的幸福,而只是面对她即将被杀死的状况,条件反射般上前救助而已。这其中也包含着那时因犹豫着没有使用蜜虫,而眼睁睁地看到摆摊的青年被杀死的那一幕的悔恨。他被激情吞噬,险些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若不是因为现在身处战场,他恐怕会直接瘫坐在地上吧。 ——现在还不能消沉下去。现在不是去想那些的时候! 鲁卡咬紧牙关,重新振作起来。他站起身,准备把萨洁也扶起来。 “抱歉,你说得一点没错” “鲁卡,总之先逃吧。这样下去——” “肚子……饿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萨洁突然开口说道。 她用茫然的、似乎因发烧而飘忽不定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饥饿。 鲁卡和莉迪一时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说饿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随着一阵吼声,附近的一名男子冲这边砍了过来。 不,准确地说不是砍过来,而是用针对宿主作战而定制的打击警棍挥了过来。男子三十出头,体格健硕。他正是冬风的使者的头目安东尼。 他似乎是瞄准了莉迪,不过莉迪轻而易举地避开,并反过来用头发将安东尼的身体缠住举了起来。安东尼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他马上就要像刚才那个男子一样被扔出去了。 正当鲁卡这样想的时候。 萨洁突然用力挣脱了鲁卡的手臂。 “呜喔!” 鲁卡险些以为胳膊会被拽断,慌忙松开了手。 不受束缚的萨洁走到莉迪身旁,冲着被缠在头发中的安东尼的头伸出双手。 她将双手轻轻放在安东尼的脸颊上。 下一瞬间,萨洁便把他的头拧了下来。 面对这一幕,连莉迪也愣住了。 被头发缠住的无首尸体逐渐失去力气。 “萨……洁?” 鲁卡呼叫,然而她毫无反应。 萨洁定定地望着手中淌着血的头颅,突然,她张口咬了上去。 传来了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表情苦闷的尸首上,少了萨洁的嘴巴大小的一块。 萨洁将头盖骨连同脑浆一块咀嚼着,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很快便咽了下去,然后又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肚子……饿了……” “噫” 听到她机械般重复的声音,鲁卡不由得缩起身子。 萨洁的眼中一片空虚,仿佛爬虫的眼睛一样,似乎没有在看着任何东西,没有对上焦点,一片模糊。 回过神来时,鲁卡发现战斗已经停止了。 看到萨洁过于脱离常识的行为,不论是人类还是宿主,都只能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萨洁小巧的嘴中发出的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响亮。鲜血从她那干瘦的嘴角流出来,淌到她的身上、衣服上,以及地面上。 “杀、杀了她!怪物!杀了她——!” 冬风的使者中的一个人发出惊骇的叫声。 这句话道出了在场除了鲁卡以外所有人的心声。 听到叫声,有几名驱逐特务总算回过神来,挥起剑朝萨洁砍过来。 剑刃刺进萨洁娇小而纤瘦的身体里,穿透了胸膛,割裂了腹腔。 鲜血从被剑刺中的伤口处伸了出来。 萨洁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那不是抽搐。 随着身体的颤动,她的骨肉以伤口为中心开始摇晃,并以极高的速度再生,似要将插入其中的剑也一块吞噬。 然后,萨洁朝着刺中自己的男子伸出了颤抖着的右手。 萨洁的右臂抽动着,仿佛跳动的心脏一般,愈发鼓胀,直至失去手臂的形状,宛如被火炙烤的气球一般逐渐膨大,变得无比巨大。 胀至萨洁的躯体一般大的右臂抓住了持剑男子的肩膀。 下一瞬间,男子的肩膀便被曾经是萨洁的生物的右手咬碎撕裂。 不是掰也不是扭,而是咬碎撕裂。变大的手掌的中央裂开一个口子,变成了另一个嘴。异常伸长的手指如同牙齿一般将男子的肩膀连同衣服一块啃了下来,响起了肌肉组织被撕裂的瘆人的声音。 伤口处肌肉和骨骼的横截面清晰可见,血液不停地从中涌出。男子的手臂与身体只剩下一层皮相连,终于因抵不住重力的拖拽,啪嗒一声掉在湿漉漉的地上。 曾经是萨洁的生物——异形的“尸骸”的右臂中间仿佛形成了一个空洞,被咬下来的男子的骨肉正一点一点被吞咽下去。微微鼓胀的手臂形状的变化能够验证这一点。 早已失去了意识的男子无力地躺倒在地。 但现在,昏厥过去的他已经变成了“尸骸”的食物。 “尸骸”蹲在地上,正在用两张嘴啃食着男子。 “噫唧呀啊啊啊啊啊啊!” 冬风的使者的一人一边呕吐着,一边砍了过来。 也许他是看到“尸骸”的背部毫无防备,想趁此杀掉她吧。 然而挥下的剑刺入了“尸骸”的背部,没能贯穿,也没能被拔出来。 “尸骸”依然蹲在地上,只是回头朝攻向自己的男子瞟了一眼。 被剑刺中的后背开始蠢蠢欲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尸骸”的后背喷了出来,将男子推倒在地。 那个东西又白又柔嫩,与“尸骸”的右臂别无二致。从她的背后,长出了第三条手臂。 刚刚出生的手臂一边挥洒着粘稠的体液,一边牢牢抓住了男子的胸膛。肉体被无情地扭断,血液喷涌四溅,被雨水冲淡,沿着石板的缝隙流淌。 随着不停的啃食,“尸骸”的下半部开始逐渐膨大,仿佛是将吃掉的肉直接贴在了上面一样,双腿越来越粗,直至难以辨认原来的形状,从中又生出了手臂、嘴、长有嘴的手臂。 “肚子饿了”“吃饭”“食物”“肉”“饿了” 无数张嘴一边流着不知是口水还是消化液的液体,一边不停诉说着饥饿的痛苦。声带似乎尚未发育完全,以致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但想要表达的意思一目了然。 庞大的肉块折叠起来,像是弯下了膝盖的样子。 下一瞬间,“尸骸”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张开数张嘴,朝几个人拥抱一般飞扑过去。 这时,鲁卡终于行动了起来。 “萨洁!” 他插进“尸骸”和即将被当作食物的人们之间。 ——这是……萨洁吗。 在极近的距离看着肉块随着心跳有规律地抖动的样子,鲁卡拼命忍住想要吐出来的冲动。他见惯了伤口和尸体和被切开的骨肉,但这种东西他还是头一次见。 砍是没有用的。他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鲁卡朝长在“尸骸”腰际的带有嘴的手臂踢了过去。他的脚陷进了浮现有血管的柔软的肉堆里,被踢中的手臂剧烈地摇晃着向上挥起 。 然而,鲁卡却因此失去了平衡。 过于柔软的手臂令人不禁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长着骨骼,势头过猛的鲁卡踉跄着站稳脚跟。当他暗叫不妙时,最大的一条右臂上的嘴已经咬住了鲁卡的左臂。 一阵尖锐而剧烈的疼痛传来——然而比起疼痛的感觉,更多的是热意。 “尸骸”挥动手臂,宛如咬住猎物的野兽想要撕扯下一块肉一样。 正疼痛难忍的鲁卡转眼间便感受到了强大的惯性力。 “呜喔!?” 眼前的景色朝着后方迅速流去。 被巨大无比的力量扔出去的鲁卡摔在潮湿的石板上,以惊人的速度滑行着,沿途溅起无数水花。他一直滑到道路尽头的十字路口处,才终于停下。 左臂和左肩仿佛被尖刀剜过一般疼痛。 鲁卡检查了一下身体上的伤口,结果只有被咬过的伤痕、被甩出去导致的脱臼以及在地面上滑行造成的擦伤,并没有被咬掉一块肉。 他首先把脱臼的胳膊自行复位。肩膀处传来爆炸一般的剧痛,鲁卡大吼一声,硬是挺了过来。 然后,他检查了一下左臂上的伤口。 “这……还真是惊人啊” 手臂的正反两面有若干处仿佛是被枪刺过一样的伤口。 伤口不算小,似乎是被犬牙咬的,形状错乱,显得尤为触目惊心。随着脉搏的跳动,从刺穿的伤口处,血液一下一下地喷出来,钻心的疼痛似要麻痹脑髓。 好在这不是无法痊愈的伤口。借助蜜虫的效力,过一会儿应该就能自行止血吧。不过在那之前,就只能使用剩下的一只手臂了。 不论如何,该做的应急处理还是要做。鲁卡刚想要缠上绷带,便只觉有人从远处朝这边飞跳过来。 ——是莉迪。 刚刚还在一脸惊骇地疾驰的她,看到鲁卡站起身来安然无恙的样子,便立刻回到了往常平静的表情。 “看来没什么事呢” “算是吧” 鲁卡拿出随身的绷带缠在左臂上,用牙咬住一端,用力系紧。 已经喝过蜜虫了,对于止血来说便已足够。只要静候半个钟头,伤口就会痊愈,只是现在可不是悠然疗伤的时候。 “莉迪……那个,是什么?萨洁到底怎么了?” “我只能说说自己的推测” 莉迪开了个头,然后望向温室的方向。隔着烟幕和雨帘的对面,能够隐约看到活动的影子。 “那是一种适应,让宿主的身体发生变异以适应环境,就像手脚被绑住的我变得能够使用头发一样” “那,如果宿主一直饿着肚子的话,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应该,不会变成那样的……” 她似乎在犹豫着该如何告诉鲁卡。 “现在‘尸骸’上并没有‘生命的气味’。她变得那么大了,这一点很容易知道” 察觉到鲁卡仍然疑惑的视线,莉迪紧紧盯着“尸骸”说道。 “那个孩子已经不再活着了。活着的只剩下花了” 简洁的说法中,承载着事实的沉重。 “尸骸”一边游动一边啃食。但一般来说,宿主死去的时候,花便会强行开放。如果没有积蓄足够开放的养分,就会直接死去。 不祥的预感令鲁卡浑身发寒。 “萨洁的花,是不是不知道宿主已经死了?” 她的花无法正确认知生命力。 那正是花用以检测宿主是否死亡,以及为此考虑对策的能力。 然而现在,花不知道宿主已经死了,它只是在一味地再生着肉体,将其强化,为了适应饥饿而让肉体依从本能不停进食。 也许,当萨洁死亡时,肉体自身的代谢能力也随之停止,结果让花更容易操控肉体的变化了。不过,就算身体再如何强大,失去智慧和人类的模样——对于宿主来说最为强大的武器——恐怕不会是花原本的意图。 鲁卡感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不只是因为身体淋湿了。 他已经体会到了花这种生物的可怕的执念。虽然制造出契机的是设计了强制感染实验的人类,但没想到竟会诞生出如此可怖的怪物……。 ——要冷静。 鲁卡硬是抑制住了内心的情感。 ——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给更多的宿主带来幸福。让宿主和人类和谐共存。找到解开矛盾的答案。 如果放着那个“尸骸”不管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长得依稀像宿主的怪物们出现在街头,啃食着人类。这会带来多么巨大的恐慌情绪。当人类面临如此恐慌时,又会怎样做? 广袤的桑泽之地,将不再会是宿主能够生存的场所。 鲁卡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将力量积蓄至腹部。 “我去把它停下来” 看着带着崭新的决意这样说的鲁卡,莉迪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打算在这个时候拼命啊。嘛,随你喜欢吧。你决定的事情,我不会阻止的” “……没你说得那么好听” 内心只是想要赎罪的情感。 结果,鲁卡既没能拯救,也没能杀死萨洁。他总觉得是自己的优柔寡断,导致了那种怪物的诞生。 有时会过于天真,有时信念会动摇,有时会迷失方向。 回想起来,自从来到这个卡特多拉尔,短短的数日间,自己出了多少洋相。 嘴上说着宿主如何如何之类的豪言壮语,到头来还是这幅悲惨的模样。 至少,现在能够做到的,就是阻止“尸骸”。 三 落幕 等鲁卡和莉迪回来时,温室的前面已经回归了寂静,只有不停落下来的雨滴打在石板上弹跳的声音充斥着周围。 在温室前面的道路上战斗的宿主和人类似乎早已逃走,只有吃剩的尸体和武器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数量惊人的机械弓的箭尤其引人注目。似乎是把所有的箭都用光了,但依然没有起效。 “到哪儿去了……” “莉迪,你看这个” 鲁卡发现了地面上像是鼻涕虫爬过一样的痕迹。 石板的积水上,形成了层状的油。油的痕迹一直通向温室里的建筑,仿佛一块肉被拖在地上前行一般。 这恐怕是“尸骸”走过的痕迹。 “为什么要去温室?” “可能是还记得温室里面有食物吧” 在脱离了困境之后,“尸骸”首先便将温室的食物保管库一扫而空。 鲁卡不知道它在变成那样的状态之后是否还记得食物保管库的事情,而且它在生前已数次经历了失忆。难道说它不是把这个作为经历而是知识来记住的吗。 “不管怎样,如果它往这边来了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至少不会不加区别地去啃食普通市民” 那才是鲁卡最为惧怕的事态。 他首先寻找的便是油。既然用剑砍不死,那就只能用火烧了。 他记得驱逐特务带来的用于焚烧尸体的油放在道路的一端,然而到那里一看,只见所有的木桶都已破损,像是被某种东西压碎了一样。 那个奇怪的足迹原来是因为这个。油溢到道路上,将积水染得五彩缤纷。 然而,流出的油的量和木桶的容积比起来,显得少了许多。 “……是把油喝掉了吗” 虽然不知道这个油可否食用,但总之“尸骸”似乎是把这个当作了食物。 这下子就派不上用场了。 ——如果温室里面有燃油的 话就好了。 鲁卡暂且放弃了这边,捡起了驱逐特务使用的点火器。点火器有手掌般大小,将打火石和钢块组合在一起,用发条驱动点火。像机械弓一样,扣动扳机,石头和钢块便会碰撞产生火花。驱逐特务一旦杀死了宿主,便必须尽快将尸体烧净,然而因为火种不便携带,所以会经常使用这种点火器。它最大的好处是,即便在下雨天依然能够正常工作。 接下来,鲁卡便开始追踪“尸骸”的去向。 拖在地上的油迹一直通到研究楼的入口,接近研究楼时,还听到了从那边传来动静——玻璃被打破的声音,撞击的声音,女性尖叫的声音,以及像是怒吼的声音。 似乎是没有参加战斗的宿主和因负伤而退出战斗的宿主遭到了袭击。 ——要快点。 在焦虑的内心催促下,鲁卡迅速穿过玄关。嘈杂的下雨声似乎远去了。 进入了没有雨淋的室内,鲁卡简单地拧了拧衣摆。衣服过重会不便于行动。虽然没能拧出多少水,但也比湿透了强。莉迪也用头发将衣服拧干。 室内,“尸骸”通行的痕迹更加明显。不是因为油反光,而是因为轨迹上沾有泥土。 以及,鲁卡又明白了一件令他更加不安的事情。 “尸骸”通过的痕迹异常地宽阔,鲁卡甚至无法一步跨过。 痕迹一边时而出入着沿途的房间,一边朝走廊深处延伸。 每当靠近门被破坏的房间,朝里面看时,鲁卡都会因血腥的恶臭而皱起眉头。 看了几个房间,但凡是“尸骸”踏足过的,里面都被毁得惨不忍睹。家具全部被扫倒在地,床也被破坏殆尽。随处可见斑斑血迹,以及被吃剩下的宿主的尸体。“尸骸”似乎喜欢从头部开始进食,就算有残余的尸体,也早已无法再开花了。 从建筑物的上层仍在不断传来声音。一阵玻璃的破碎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几声像是某种小东西掉落到庭院里的声音。但愿那是宿主成功逃脱的信号。 “走吧,先去找油” 在“尸骸”对温室失去兴趣,转而跑到外面之前的这段时间,是胜负的关键。 “唔……” 从厨房传来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那恐怕是“尸骸”在啃食的时候流出的消化液的气味。 “尸骸”似乎吃掉了正好放在那里的料理和食材,各种液体和材料的碎片飞溅到墙壁和地板上。 “但愿还能剩一些食用油” 鲁卡小心翼翼地进入厨房,迅速调查被破坏的壁橱和容器中残余的物品。很快,他便有了发现。 “莉迪,我找到好东西了” 在厨房的角落里堆着的箱子中,发现了近一百瓶酒。酒的种类各式各样,葡萄酒,苹果酒,甚至还有米酒。虽不知是用来制作料理还是饮用,但除了少数几瓶被打破以外,绝大部分都封装完好。 “看来它没把这个当成是食物啊” “啊—。毕竟还是孩子呢” 多数国家禁止孩童饮酒。这是出于宗教上的规范。 如果说那个怪物仍在用“尸骸”的大脑进行着思考的话,它没有将酒当作食物这一点就可以理解了。 “用这个就能生火了吧” “没错,尤其是烈酒……比如说这个,这瓶蒸馏酒甚至可以用来点烟呢” 鲁卡挑了几瓶能派上用场的酒。 然后,他在手边寻找抹布。虽然大部分都被奇怪的液体浸染了,但还是找到了几条干净的。 拔掉瓶栓,将布搓成条塞进瓶口,头部留出一些,然后用包装用的绳子系紧。 虽然仍只能用单手操作,但没花多少工夫,便做好了一件武器。 “燃烧瓶啊” “没错没错。这个东西烧起来可旺了呢” 就算能够把酒泼到它的身上,但想让其着火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么,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先点着火再扔出去。 “但愿这招能管用……” 短暂的平静过后,骚动声再次响起。 从楼上传来物品被破坏的声音。 “走吧” 鲁卡抱起燃烧瓶迈开了脚步。形式已不容许他喘息片刻。 来到二楼,鲁卡惊愕得停下了脚步。 在地面上拖拽的痕迹已经拓宽到和走廊一样宽了。这意味着“尸骸”已经膨胀到了如此的程度。 似乎是察觉到了鲁卡的脚步声,从拐角的阴影处现出了某个东西的轮廓。 肥大的肉块像一只鼻涕虫一样扭动着,它的表面长着数张嘴,嘴中长有锋利交错的牙齿。酸臭的像是消化液一样的液体正从嘴里淌出来。 身体的下部长出了数条胳膊,来帮助将食物运送到嘴中。再稍微往上一点的地方则是长出了数条用于捕食的长有牙齿的嘴,像章鱼的脚一样耷拉着。 萨洁的上半身安然端坐在这只怪物的头上。鲁卡要略微抬头才能看到她的头部,双眼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泽,仿佛肮脏破碎的宝石一般,令人联想到爬虫的眼睛。鲜红色的头发上到处都沾上了血浆,已变得漆黑。 而她的身体中最先发生变异的右臂,现在则已经长成一个肥壮的肉鞭,一直垂到脚边。 ——这恐怕是……将本应该供给花的养分全部用来生成了肉体。 她吃下的“肉”本是应该成为花的营养,但事与愿违,这些养分却全部只被用来扩张身体,这实在是过于悲伤的事实。 “我可不会干那些危险的事情哦?和那种东西打有点太……” “我知道。你就帮我拿着这些瓶子吧” 鲁卡将燃烧瓶交给了莉迪,自己手中只留下了两个。 “尸骸”扭动着庞大的肉躯,缓缓向这边靠近。 “……肚子,饿了……” 剩下的唯一一个没有变形的脸庞,正一边流淌着唾液,一边发出空洞的呢喃。 ——要盯着她的眼睛。 鲁卡如此告诫着自己,在“尸骸”的面前站定。 “啊啊……知道了。现在就让你解脱” 鲁卡按动点火器,点燃引线。渗入布团中的酒精燃烧着,火焰缓缓晃动。若瓶被打碎,其中的液体便会立即被引燃着火,发生爆炸。 他朝着缓慢靠近的“尸骸”的脚边,迅速扔出一个瓶子。 瓶子没能命中目标,而是砸到地板上,应声而碎。溅出的液体被点燃,灼热的冲击波席卷着鲁卡,而“尸骸”则没有表现出任何躲避的举动。 硕大躯体的一部分着火了,散发出肉被烤焦的异味。烧灼的皮肤脱落,将地板熏黑。 然而,“尸骸”丝毫不显慌张,而是静静地低头看着自身燃烧的样子。面对负伤却依然保持平静,意味着这点程度的伤痛完全无关痛痒,或者意味着作为生物的本能已经丧失殆尽——不论如何,这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场景。 静静地低头看着的“尸骸”突然歪起身子。它向前倾斜,似是要将着火的部位卷起来。然后,硕大的躯体开始晃动,时而撞到墙壁上,整个建筑也随之晃动,走廊的窗户接连破碎。下半身虽然是一团肉,让人无法判断上下前后,但借助依稀残留着形状的上半身,多少也能看出其中的动作。 当“尸骸”再度起身时,身上的火已被扑灭。 她撞到的墙上,粘着被烧焦而剥离的肉块。 伤口处淌着鲜血,但转眼间便被堵住,像是魔术一般。 ——看来没有想的那样简单。 鲁卡引燃了另外一个燃烧瓶,将其拿在右手上。他这次瞄准的是天花板。既然下面不行,那就攻 伍 梦的余烬 一 火种 从研究楼的二层冒出滚滚黑烟,在雨中袅袅上升。 除了留在温室里得以生还的部分宿主偶尔会带着小行李逃走以外,没有人进出这个地方。在这儿发生的一切,逐渐趋于终结。 “呐” 阿克和玛丽埃拉一直在正对着温室的楼房的屋顶看着下面的情况。 玛丽埃拉依旧穿着红色的衣服,打着一柄相当惹人注目的鲜红色的伞。阿克没有打伞,也许是因为那朵硕大的假花无法被伞完全遮住吧。 最近这段时间,在这个温室里的红花宿主除了萨洁,便只有阿克和玛丽埃拉两人。其他的宿主全都走了。 玛丽埃拉自从变成宿主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管理着集中于此的宿主。这不仅是因为玛丽埃拉在除了萨洁以外的兄弟姐妹中是最为弱小的,还因为她有着医学和宿主生态的有关知识,这对于救助萨洁是必要的。 在其他兄弟姐妹在世界各地周游时,玛丽埃拉一直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虽然与寂寞的感觉稍有不同,但如此离开温室,总让她觉得感慨万千。 “阿克,为什么最后一定要弄出这么一场骚乱呢?” 阿克十指交叉,掌中暗暗发力。 “温室残余的人们随随便便集结起来会不好办……那样的话,宿主就有栖身之地了。而且,也不能让冬风的使者打赢……不能给无花头们留下战胜了结伙的宿主的经验” 阿克的头脑中,浮现出一张地图。 整个世界跃然其上,里面有活动的人,有时代和历史的流动,以及引起这些变化的人物和力量……。 这场战斗中,不论是留在温室里的宿主打赢,还是冬风的使者获胜,都会打乱阿克设想的局势发展的路线,就像落下累积的淤泥堵塞河流,让河床变窄一样。 这或许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影响,可以不去理会,但也有可能发展成巨大的灾难。 所以,要事先将其排除。 重点并不是在战场上杀死多少人。 要让宿主们四散分离,又要让人类感到恐慌。 只要让这样的事件发生就可以了。 “所以,需要一个能够将一切平息下来的灾厄。为此,那个女孩——萨洁,才奉献出了自己。这是我向她的饯别。虽然也有其它的办法” “原来是这样。……那个孩子,也会高兴的吧” 玛丽埃拉仰望雨中的天空。她表情沉痛,但想到萨洁的幸福,心中也释然了。 明明是骨肉相连的姐妹,萨洁却无法做任何事情,只能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就算同花宿主之间没有亲情,也仍会为她感到悲哀。 所以,才为她准备了最后的任务。 这是对萨洁唯一的、也是最为崇高的凭吊。 淅淅沥沥的雨中,二人静静地祷告。终于,阿克抬起了头。 “走吧,玛丽埃拉。在这个城市里看到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没有兄弟姐妹的宿主只能依靠自己生存。相同的宿主如果想要使唤、利用这样的宿主,该怎样做? 而听命于他人的宿主,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在只有宿主的战场上,她们会如何行动? 若战局发生变化,又会有多少宿主逃离? 能够发挥出的武力与人数的关系又如何? 不过预料之外的收获是,知道了因传言而在战斗之前逃跑的宿主有多少这个事情。 ——多亏了那个叫鲁卡的无花头四处活动,才得以看到了有趣的现象。 阿克早就注意到了鲁卡在散布一些奇怪的传言,但他并没有加以阻止。他觉得这样能够观察到宿主更多的反应。 将宿主集中到温室里的大型实验,让阿克了解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些无花头,仅仅是通过建立国家共同生活,便能够支配他人。我们做不到这一点。 阿克松开胸前的双臂,似是要把雨滴赶走一般,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温室。 他在温室召集了大量的宿主,带领着持续了近两年的集体生活,经济来源便是宿主们的花瓣。虽然有半数以上用在了维持温室的正常运转,不过阿克也借此聚敛了极为充足的资金。 “属于我们的世界马上就会到来。……其名为,‘原初之红’” 二 种火(译注:原文「火種」,意同火种) 雨滴不停地拍打在污迹斑斑的窗户上。在旅店宿舍的房间内,鲁卡坐在窗台上,看着正在拼命要将数量惊人的干粮塞进背篓里的莉迪。 “……你注意到萨洁动作有些奇怪吗?” “最后注意到了。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想吃掉我。虽然没有手下留情,不过应该只是没能控制力度,并没有想要杀死我” 鲁卡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正在努力织网筑巢的蜘蛛。 虽然不知道那个怪物还剩下多少思考的能力,但至少它懂得到温室里面寻找食物。那么,它恐怕也沿袭了萨洁的为了莉迪而不让鲁卡丧命的思考。由于是继承了花的意志,为了花而行动,所以它绝对不会攻击莉迪,甚至为了不伤及站出来的莉迪而不惜摔倒在地。 “……萨洁到底幸不幸福呢” 鲁卡轻声嘟囔,然后两人一齐望向同一个方向。 床上放着一个机械弓的箭,外形酷似一支钢笔。箭头沾满了血液。 ——这不是风见鸡的,也不是冬风的使者的东西。 鲁卡在温室见过和这个相同的箭。 这是风见鸡制作的对宿主兵器的试验品,将与猎花人使用的毒药相同的成分射入宿主的体内,阻止花强化身体的能力。他还记得当时阿克相当自豪地将此展示给他的样子。 很明显,有人在这儿使用了这个东西。 对方特地把箭留在了这里,以便让鲁卡能够明白。真是够亲切的。 ——如果对萨洁射出这个箭的话,会怎么样? 她一直在借助身体强化的再生能力治疗着逐步崩坏的身体。若非如此,她很快就会死去。 而这支箭只会杀死宿主的身体,而不损耗花。若宿主的身体负伤,花便会想方设法将其恢复。不过,这支箭能够封住再生能力,令身体死亡,这样就必然能够留存花的力量。 然后,由于没有烧却尸体,花自然还活着。 而萨洁的花无法认识到她的生命已经凋亡……。 鲁卡默默地拾起那支箭。 究竟是谁使用了这样的东西——回答不言自明。 ——为什么要把这个留在这里。 而且放在了如此明显的地方,让回到房间的鲁卡能够一眼看到。 这支故意留下来的箭,是阿克向鲁卡发出的一封挑战状。 ——“无花头的青年啊。你是否确有背负宿主这一物种之未来的觉悟?” 恍惚间,鲁卡似乎听到了阿克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的诞生,我们的死亡。与宿主共生,便意味着接纳这一切” 那个惨剧一定是不知为何藏起身的阿克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设计出来的。 阿克在扣动扳机时,在思考些什么?鲁卡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适应反射是无法只在饥饿的状况下发生的。其必然与宿主自身的愿望有关。 鲁卡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钢箭。 莉迪只是无言地望着他。 无休止的雨声充斥着耳中。一声惊雷响起,似是要将天空炸裂。附近似乎有落雷。 鲁卡从行李中拿出一根带子,将箭绑在了背篓的支架上。 “要带着它吗?” “……啊啊” 这是一种警戒。这样一来,每当看到这支箭的时候,他就能够回想起来。 如果当初遵照萨洁的愿望将她杀死了的话,又会怎样?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类和宿主丧命了。或许,萨洁也不会希望自己变成那个样子,而是期盼着更加安详的终焉。 将宿主的一切思考方式囫囵吞枣一般全盘接纳——鲁卡绝不认为这是对于宿主和人类世界最好的处理方法。 但至少,对于宿主来说什么才是绝对的幸福——这一点不能够弄错。 不是为了某个人,更不是为了自己。 不论鲁卡自己有多么难以接受那个答案。 ——否则,我将永远对不起我夺走的所有生命。 鲁卡抚摸着被萨洁咬过的左臂。 “……阿克,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他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低声嘟囔。 听到鲁卡的话,莉迪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绑在背篓上的箭,然后转身面对鲁卡。 “抱歉,实际上我在告诉阿克他们有关袭击的事情的时候,听说了她的打算” “什……” 还没等鲁卡表现出惊讶,莉迪便简短地道了歉,然后仿佛受到了神旨的巫女一般,说出不带感情却令人惊骇的话语。 “他说那是实验,宿主管理宿主,管理人类的实验。不过他也没想到最后要让萨洁做那些事情” 面对莉迪的话,鲁卡只有发愣的份。 随心所欲的宿主。被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抵抗运动。结成兵团作战的宿主。如果说这些都是借助宿主进行的管理控制的社会实验,的确能够说得通。 而为了这些所谓的实验,又有多少人牺牲了性命,有多少生灵流下了血泪。 “为什么要做这些……不,宿主只会考虑一件事” “没错。宿主只会考虑如何更加有效地延续自己的基因,并且让后代也能够如此。阿克他们的目的说白了,就是要打造一个宿主的国度,并且在那里称王,构造能够一直保留自己的花种的环境” 对于宿主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庞大得可笑的野心。然而鲁卡已经见识过阿克的战斗力、统率能力和政治手段,他不得不认为阿克的确有可能将其变为现实。 既然能够留下与自己相同的花的基因,莉迪自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鲁卡察觉到她的视线,但他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 “不能放着不管啊。虽然我不愿意宿主受到无花头的威胁,但反过来也不愿意”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莉迪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那么,就请你仔细考虑,能够挫败阿克的野心,实现宿主和无花头之间的调和,同时还要让我留下尽可能多的后代的方法。不然的话,我随时都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去投奔阿克” 她的话语相当严厉,但表情却是无比柔和。 若鲁卡不能解决这个难题,莉迪便没有理由继续待在鲁卡的身旁。换句话说,正是因为她认为鲁卡能够找到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才会跟在他的身边。 “当然。我一定会找到让莉迪——不,让所有宿主幸福生活,与无花头和谐共存的方法” 短短的一句话,承载了鲁卡所有的决意。 后记 应该是许久不见——或者说是初次见面。 我是雾崎雀。 在各位的支持下,本作迎来了第二卷。由于第一卷是我的出道作,写第二卷对于我来说自然也是头一次。回过头来才发现,整个结构和最初的大纲几乎完全不同。即便如此,我还是尽力在故事中写进了自己喜欢的和想写的东西。比如“冬风的使者”便是个人趣味的产物。写起来意外地很轻松…… 当我在写第一卷——也就是投稿作品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想要成为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然而,这样的一部作品,竟然获得了小学馆轻小说大奖中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且有幸得以与各位作家前辈和编辑会面,被人用笔名称呼,能够挺起胸膛在名片上印上“轻小说作家”的字样。 而且经历了地狱般的……不,令我受益良多的第一卷的修稿工作,最终得以出版,然后让同样身为作家的奶奶阅读寄送到家里的试阅品,本来想要将获奖的喜讯告诉我的恩师却没能如愿。 如此等等,发生了诸多的事情,以至于在开始着手第二卷的初稿时,我已然变成了一个“好像姑且算是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在波澜壮阔的数个月里,恐怕自己的意识也发生了变化……吧。 那又能怎么样——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抱怨,但如果这些事情能够转化为自己的经验,让自己更进一步,继续写出有趣的作品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感谢这次同样献上精美插画的refeia老师,还有提供了诸多指导意见的江桥编辑,以及所有参与到出版工作中的各位工作人员。 最后,要感谢选择了这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我以后也会更加努力的,还请多多关照。 雾崎雀(kirisaki suzume) 现在的我算是一名学生作家。学生作家这种说法听上去有些帅气,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和以前的自己没有太大变化。啊,倒是变得忙碌一些了。 应该是许久不见——或者说是初次见面。 我是雾崎雀。 在各位的支持下,本作迎来了第二卷。由于第一卷是我的出道作,写第二卷对于我来说自然也是头一次。回过头来才发现,整个结构和最初的大纲几乎完全不同。即便如此,我还是尽力在故事中写进了自己喜欢的和想写的东西。比如“冬风的使者”便是个人趣味的产物。写起来意外地很轻松…… 当我在写第一卷——也就是投稿作品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想要成为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然而,这样的一部作品,竟然获得了小学馆轻小说大奖中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且有幸得以与各位作家前辈和编辑会面,被人用笔名称呼,能够挺起胸膛在名片上印上“轻小说作家”的字样。 而且经历了地狱般的……不,令我受益良多的第一卷的修稿工作,最终得以出版,然后让同样身为作家的奶奶阅读寄送到家里的试阅品,本来想要将获奖的喜讯告诉我的恩师却没能如愿。 如此等等,发生了诸多的事情,以至于在开始着手第二卷的初稿时,我已然变成了一个“好像姑且算是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在波澜壮阔的数个月里,恐怕自己的意识也发生了变化……吧。 那又能怎么样——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抱怨,但如果这些事情能够转化为自己的经验,让自己更进一步,继续写出有趣的作品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感谢这次同样献上精美插画的refeia老师,还有提供了诸多指导意见的江桥编辑,以及所有参与到出版工作中的各位工作人员。 最后,要感谢选择了这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我以后也会更加努力的,还请多多关照。 雾崎雀(kirisaki suzume) 现在的我算是一名学生作家。学生作家这种说法听上去有些帅气,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和以前的自己没有太大变化。啊,倒是变得忙碌一些了。 应该是许久不见——或者说是初次见面。 我是雾崎雀。 在各位的支持下,本作迎来了第二卷。由于第一卷是我的出道作,写第二卷对于我来说自然也是头一次。回过头来才发现,整个结构和最初的大纲几乎完全不同。即便如此,我还是尽力在故事中写进了自己喜欢的和想写的东西。比如“冬风的使者”便是个人趣味的产物。写起来意外地很轻松…… 当我在写第一卷——也就是投稿作品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想要成为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然而,这样的一部作品,竟然获得了小学馆轻小说大奖中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且有幸得以与各位作家前辈和编辑会面,被人用笔名称呼,能够挺起胸膛在名片上印上“轻小说作家”的字样。 而且经历了地狱般的……不,令我受益良多的第一卷的修稿工作,最终得以出版,然后让同样身为作家的奶奶阅读寄送到家里的试阅品,本来想要将获奖的喜讯告诉我的恩师却没能如愿。 如此等等,发生了诸多的事情,以至于在开始着手第二卷的初稿时,我已然变成了一个“好像姑且算是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在波澜壮阔的数个月里,恐怕自己的意识也发生了变化……吧。 那又能怎么样——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抱怨,但如果这些事情能够转化为自己的经验,让自己更进一步,继续写出有趣的作品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感谢这次同样献上精美插画的refeia老师,还有提供了诸多指导意见的江桥编辑,以及所有参与到出版工作中的各位工作人员。 最后,要感谢选择了这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我以后也会更加努力的,还请多多关照。 雾崎雀(kirisaki suzume) 现在的我算是一名学生作家。学生作家这种说法听上去有些帅气,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和以前的自己没有太大变化。啊,倒是变得忙碌一些了。 应该是许久不见——或者说是初次见面。 我是雾崎雀。 在各位的支持下,本作迎来了第二卷。由于第一卷是我的出道作,写第二卷对于我来说自然也是头一次。回过头来才发现,整个结构和最初的大纲几乎完全不同。即便如此,我还是尽力在故事中写进了自己喜欢的和想写的东西。比如“冬风的使者”便是个人趣味的产物。写起来意外地很轻松…… 当我在写第一卷——也就是投稿作品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想要成为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然而,这样的一部作品,竟然获得了小学馆轻小说大奖中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且有幸得以与各位作家前辈和编辑会面,被人用笔名称呼,能够挺起胸膛在名片上印上“轻小说作家”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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