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格林童话》 前言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1 好,今天就讲《辛德瑞拉》的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位失去了太太的贵族跟一个心灵十分丑恶的女人再婚了。 这个女人带了两个孩子,她们跟母亲一样,都是拥有同样心灵的人。 丈夫一方也有个女儿,而这个女儿是个心灵美好的女孩。继母在婚礼结束后就显露出了丑陋的本性,把家里所有的活都推给那位温柔的女孩。 女孩每天都满身灰尘地干活,在家里被称为“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就是灰姑娘的意思。 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要举办一场舞会。王子为了寻找结婚对象,决定招待国内美丽的女孩子们。两个心眼很坏的女儿让辛德瑞拉帮她们做舞会的准备。帮两人打扮好后,辛德瑞拉对继母说。 “请把我也带去舞会吧。” 但是继母嘲笑了她。 “怎么可能把像你这么丑的女儿带去舞会呢。” 这么说着,继母就抛下辛德瑞拉,只把两个女儿带走了。继母和两个姐姐出门后,辛德瑞拉独自流着泪。回过神时,她发现一位魔法使老婆婆正站在面前。 “好可怜的辛德瑞拉。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老婆婆挥了挥魔杖,南瓜变成了华丽的马车,老鼠变成了白马,简陋的衣服变成了见所未见的美丽长裙。最后把漂亮的玻璃鞋交给她,老婆婆说。 “就这样去舞会吧。但是不要忘了哦。魔法只能持续到十二点,必须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完之前回来。不然的话,马车、马匹还有裙子,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辛德瑞拉抵达城堡,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从未见过的公主的美貌。 最后,王子牵起辛德瑞拉的手,邀请她跳舞。王子和辛德瑞拉一直跳啊跳啊,度过了一段美梦般的时光。辛德瑞拉快乐地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辛德瑞拉急匆匆地从大厅里跑了出去,跑下城堡的楼梯。王子虽然追在她身后,却没能赶上。辛德瑞拉因为跑得太急,掉了一只玻璃鞋。王子很珍惜地捡起了那只鞋。 钟声结束之后,辛德瑞拉又变回了原来的装扮。只是她还留有一只玻璃鞋。 舞会结束,王子心中想的全是辛德瑞拉。 王子宣告天下。 “我要娶穿这只鞋正合适的女孩为妻。” 于是家臣们举着鞋子,周游国内寻找能穿上它的女孩,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鞋子总算被带到了辛德瑞拉家。 两个姐姐试了试,但鞋子太小了。 这时辛德瑞拉走出来,询问道。 “能让我也试试吗?” “怎么可能!” 继母等人想要把辛德瑞拉赶回去,但家臣们命令说要让所有的女儿都试一下,她们只好让辛德瑞拉穿上鞋。 鞋子与辛德瑞拉的脚刚好合适。继母和两个姐姐都很惊讶,但当辛德瑞拉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鞋时,她们更为惊讶。 所有人都没想到,辛德瑞拉就是那位美丽的公主。两个姐姐扑倒在辛德瑞拉面前,为至今为止对她所做的坏事而道歉。 辛德瑞拉被带到了城堡里,很快就和王子结婚了。辛德瑞拉不只拥有美貌,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把继母和两个姐姐也迎入城内,大家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 译注 1click?ck!:这个在甲田的后记中有解说。讲故事的一方问“click”,听故事的一方答“ck”,故事才会开始。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1 好,今天就讲《辛德瑞拉》的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位失去了太太的贵族跟一个心灵十分丑恶的女人再婚了。 这个女人带了两个孩子,她们跟母亲一样,都是拥有同样心灵的人。 丈夫一方也有个女儿,而这个女儿是个心灵美好的女孩。继母在婚礼结束后就显露出了丑陋的本性,把家里所有的活都推给那位温柔的女孩。 女孩每天都满身灰尘地干活,在家里被称为“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就是灰姑娘的意思。 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要举办一场舞会。王子为了寻找结婚对象,决定招待国内美丽的女孩子们。两个心眼很坏的女儿让辛德瑞拉帮她们做舞会的准备。帮两人打扮好后,辛德瑞拉对继母说。 “请把我也带去舞会吧。” 但是继母嘲笑了她。 “怎么可能把像你这么丑的女儿带去舞会呢。” 这么说着,继母就抛下辛德瑞拉,只把两个女儿带走了。继母和两个姐姐出门后,辛德瑞拉独自流着泪。回过神时,她发现一位魔法使老婆婆正站在面前。 “好可怜的辛德瑞拉。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老婆婆挥了挥魔杖,南瓜变成了华丽的马车,老鼠变成了白马,简陋的衣服变成了见所未见的美丽长裙。最后把漂亮的玻璃鞋交给她,老婆婆说。 “就这样去舞会吧。但是不要忘了哦。魔法只能持续到十二点,必须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完之前回来。不然的话,马车、马匹还有裙子,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辛德瑞拉抵达城堡,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从未见过的公主的美貌。 最后,王子牵起辛德瑞拉的手,邀请她跳舞。王子和辛德瑞拉一直跳啊跳啊,度过了一段美梦般的时光。辛德瑞拉快乐地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辛德瑞拉急匆匆地从大厅里跑了出去,跑下城堡的楼梯。王子虽然追在她身后,却没能赶上。辛德瑞拉因为跑得太急,掉了一只玻璃鞋。王子很珍惜地捡起了那只鞋。 钟声结束之后,辛德瑞拉又变回了原来的装扮。只是她还留有一只玻璃鞋。 舞会结束,王子心中想的全是辛德瑞拉。 王子宣告天下。 “我要娶穿这只鞋正合适的女孩为妻。” 于是家臣们举着鞋子,周游国内寻找能穿上它的女孩,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鞋子总算被带到了辛德瑞拉家。 两个姐姐试了试,但鞋子太小了。 这时辛德瑞拉走出来,询问道。 “能让我也试试吗?” “怎么可能!” 继母等人想要把辛德瑞拉赶回去,但家臣们命令说要让所有的女儿都试一下,她们只好让辛德瑞拉穿上鞋。 鞋子与辛德瑞拉的脚刚好合适。继母和两个姐姐都很惊讶,但当辛德瑞拉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鞋时,她们更为惊讶。 所有人都没想到,辛德瑞拉就是那位美丽的公主。两个姐姐扑倒在辛德瑞拉面前,为至今为止对她所做的坏事而道歉。 辛德瑞拉被带到了城堡里,很快就和王子结婚了。辛德瑞拉不只拥有美貌,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把继母和两个姐姐也迎入城内,大家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 译注 1click?ck!:这个在甲田的后记中有解说。讲故事的一方问“click”,听故事的一方答“ck”,故事才会开始。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1 好,今天就讲《辛德瑞拉》的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位失去了太太的贵族跟一个心灵十分丑恶的女人再婚了。 这个女人带了两个孩子,她们跟母亲一样,都是拥有同样心灵的人。 丈夫一方也有个女儿,而这个女儿是个心灵美好的女孩。继母在婚礼结束后就显露出了丑陋的本性,把家里所有的活都推给那位温柔的女孩。 女孩每天都满身灰尘地干活,在家里被称为“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就是灰姑娘的意思。 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要举办一场舞会。王子为了寻找结婚对象,决定招待国内美丽的女孩子们。两个心眼很坏的女儿让辛德瑞拉帮她们做舞会的准备。帮两人打扮好后,辛德瑞拉对继母说。 “请把我也带去舞会吧。” 但是继母嘲笑了她。 “怎么可能把像你这么丑的女儿带去舞会呢。” 这么说着,继母就抛下辛德瑞拉,只把两个女儿带走了。继母和两个姐姐出门后,辛德瑞拉独自流着泪。回过神时,她发现一位魔法使老婆婆正站在面前。 “好可怜的辛德瑞拉。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老婆婆挥了挥魔杖,南瓜变成了华丽的马车,老鼠变成了白马,简陋的衣服变成了见所未见的美丽长裙。最后把漂亮的玻璃鞋交给她,老婆婆说。 “就这样去舞会吧。但是不要忘了哦。魔法只能持续到十二点,必须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完之前回来。不然的话,马车、马匹还有裙子,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辛德瑞拉抵达城堡,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从未见过的公主的美貌。 最后,王子牵起辛德瑞拉的手,邀请她跳舞。王子和辛德瑞拉一直跳啊跳啊,度过了一段美梦般的时光。辛德瑞拉快乐地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辛德瑞拉急匆匆地从大厅里跑了出去,跑下城堡的楼梯。王子虽然追在她身后,却没能赶上。辛德瑞拉因为跑得太急,掉了一只玻璃鞋。王子很珍惜地捡起了那只鞋。 钟声结束之后,辛德瑞拉又变回了原来的装扮。只是她还留有一只玻璃鞋。 舞会结束,王子心中想的全是辛德瑞拉。 王子宣告天下。 “我要娶穿这只鞋正合适的女孩为妻。” 于是家臣们举着鞋子,周游国内寻找能穿上它的女孩,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鞋子总算被带到了辛德瑞拉家。 两个姐姐试了试,但鞋子太小了。 这时辛德瑞拉走出来,询问道。 “能让我也试试吗?” “怎么可能!” 继母等人想要把辛德瑞拉赶回去,但家臣们命令说要让所有的女儿都试一下,她们只好让辛德瑞拉穿上鞋。 鞋子与辛德瑞拉的脚刚好合适。继母和两个姐姐都很惊讶,但当辛德瑞拉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鞋时,她们更为惊讶。 所有人都没想到,辛德瑞拉就是那位美丽的公主。两个姐姐扑倒在辛德瑞拉面前,为至今为止对她所做的坏事而道歉。 辛德瑞拉被带到了城堡里,很快就和王子结婚了。辛德瑞拉不只拥有美貌,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把继母和两个姐姐也迎入城内,大家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 译注 1click?ck!:这个在甲田的后记中有解说。讲故事的一方问“click”,听故事的一方答“ck”,故事才会开始。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1 好,今天就讲《辛德瑞拉》的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位失去了太太的贵族跟一个心灵十分丑恶的女人再婚了。 这个女人带了两个孩子,她们跟母亲一样,都是拥有同样心灵的人。 丈夫一方也有个女儿,而这个女儿是个心灵美好的女孩。继母在婚礼结束后就显露出了丑陋的本性,把家里所有的活都推给那位温柔的女孩。 女孩每天都满身灰尘地干活,在家里被称为“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就是灰姑娘的意思。 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要举办一场舞会。王子为了寻找结婚对象,决定招待国内美丽的女孩子们。两个心眼很坏的女儿让辛德瑞拉帮她们做舞会的准备。帮两人打扮好后,辛德瑞拉对继母说。 “请把我也带去舞会吧。” 但是继母嘲笑了她。 “怎么可能把像你这么丑的女儿带去舞会呢。” 这么说着,继母就抛下辛德瑞拉,只把两个女儿带走了。继母和两个姐姐出门后,辛德瑞拉独自流着泪。回过神时,她发现一位魔法使老婆婆正站在面前。 “好可怜的辛德瑞拉。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老婆婆挥了挥魔杖,南瓜变成了华丽的马车,老鼠变成了白马,简陋的衣服变成了见所未见的美丽长裙。最后把漂亮的玻璃鞋交给她,老婆婆说。 “就这样去舞会吧。但是不要忘了哦。魔法只能持续到十二点,必须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完之前回来。不然的话,马车、马匹还有裙子,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辛德瑞拉抵达城堡,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从未见过的公主的美貌。 最后,王子牵起辛德瑞拉的手,邀请她跳舞。王子和辛德瑞拉一直跳啊跳啊,度过了一段美梦般的时光。辛德瑞拉快乐地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辛德瑞拉急匆匆地从大厅里跑了出去,跑下城堡的楼梯。王子虽然追在她身后,却没能赶上。辛德瑞拉因为跑得太急,掉了一只玻璃鞋。王子很珍惜地捡起了那只鞋。 钟声结束之后,辛德瑞拉又变回了原来的装扮。只是她还留有一只玻璃鞋。 舞会结束,王子心中想的全是辛德瑞拉。 王子宣告天下。 “我要娶穿这只鞋正合适的女孩为妻。” 于是家臣们举着鞋子,周游国内寻找能穿上它的女孩,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鞋子总算被带到了辛德瑞拉家。 两个姐姐试了试,但鞋子太小了。 这时辛德瑞拉走出来,询问道。 “能让我也试试吗?” “怎么可能!” 继母等人想要把辛德瑞拉赶回去,但家臣们命令说要让所有的女儿都试一下,她们只好让辛德瑞拉穿上鞋。 鞋子与辛德瑞拉的脚刚好合适。继母和两个姐姐都很惊讶,但当辛德瑞拉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鞋时,她们更为惊讶。 所有人都没想到,辛德瑞拉就是那位美丽的公主。两个姐姐扑倒在辛德瑞拉面前,为至今为止对她所做的坏事而道歉。 辛德瑞拉被带到了城堡里,很快就和王子结婚了。辛德瑞拉不只拥有美貌,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把继母和两个姐姐也迎入城内,大家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 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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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每天都满身灰尘地干活,在家里被称为“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就是灰姑娘的意思。 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要举办一场舞会。王子为了寻找结婚对象,决定招待国内美丽的女孩子们。两个心眼很坏的女儿让辛德瑞拉帮她们做舞会的准备。帮两人打扮好后,辛德瑞拉对继母说。 “请把我也带去舞会吧。” 但是继母嘲笑了她。 “怎么可能把像你这么丑的女儿带去舞会呢。” 这么说着,继母就抛下辛德瑞拉,只把两个女儿带走了。继母和两个姐姐出门后,辛德瑞拉独自流着泪。回过神时,她发现一位魔法使老婆婆正站在面前。 “好可怜的辛德瑞拉。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老婆婆挥了挥魔杖,南瓜变成了华丽的马车,老鼠变成了白马,简陋的衣服变成了见所未见的美丽长裙。最后把漂亮的玻璃鞋交给她,老婆婆说。 “就这样去舞会吧。但是不要忘了哦。魔法只能持续到十二点,必须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完之前回来。不然的话,马车、马匹还有裙子,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辛德瑞拉抵达城堡,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从未见过的公主的美貌。 最后,王子牵起辛德瑞拉的手,邀请她跳舞。王子和辛德瑞拉一直跳啊跳啊,度过了一段美梦般的时光。辛德瑞拉快乐地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辛德瑞拉急匆匆地从大厅里跑了出去,跑下城堡的楼梯。王子虽然追在她身后,却没能赶上。辛德瑞拉因为跑得太急,掉了一只玻璃鞋。王子很珍惜地捡起了那只鞋。 钟声结束之后,辛德瑞拉又变回了原来的装扮。只是她还留有一只玻璃鞋。 舞会结束,王子心中想的全是辛德瑞拉。 王子宣告天下。 “我要娶穿这只鞋正合适的女孩为妻。” 于是家臣们举着鞋子,周游国内寻找能穿上它的女孩,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鞋子总算被带到了辛德瑞拉家。 两个姐姐试了试,但鞋子太小了。 这时辛德瑞拉走出来,询问道。 “能让我也试试吗?” “怎么可能!” 继母等人想要把辛德瑞拉赶回去,但家臣们命令说要让所有的女儿都试一下,她们只好让辛德瑞拉穿上鞋。 鞋子与辛德瑞拉的脚刚好合适。继母和两个姐姐都很惊讶,但当辛德瑞拉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鞋时,她们更为惊讶。 所有人都没想到,辛德瑞拉就是那位美丽的公主。两个姐姐扑倒在辛德瑞拉面前,为至今为止对她所做的坏事而道歉。 辛德瑞拉被带到了城堡里,很快就和王子结婚了。辛德瑞拉不只拥有美貌,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把继母和两个姐姐也迎入城内,大家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 译注 1click?ck!:这个在甲田的后记中有解说。讲故事的一方问“click”,听故事的一方答“ck”,故事才会开始。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1 好,今天就讲《辛德瑞拉》的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位失去了太太的贵族跟一个心灵十分丑恶的女人再婚了。 这个女人带了两个孩子,她们跟母亲一样,都是拥有同样心灵的人。 丈夫一方也有个女儿,而这个女儿是个心灵美好的女孩。继母在婚礼结束后就显露出了丑陋的本性,把家里所有的活都推给那位温柔的女孩。 女孩每天都满身灰尘地干活,在家里被称为“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就是灰姑娘的意思。 有一天,这个国家的王子要举办一场舞会。王子为了寻找结婚对象,决定招待国内美丽的女孩子们。两个心眼很坏的女儿让辛德瑞拉帮她们做舞会的准备。帮两人打扮好后,辛德瑞拉对继母说。 “请把我也带去舞会吧。” 但是继母嘲笑了她。 “怎么可能把像你这么丑的女儿带去舞会呢。” 这么说着,继母就抛下辛德瑞拉,只把两个女儿带走了。继母和两个姐姐出门后,辛德瑞拉独自流着泪。回过神时,她发现一位魔法使老婆婆正站在面前。 “好可怜的辛德瑞拉。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老婆婆挥了挥魔杖,南瓜变成了华丽的马车,老鼠变成了白马,简陋的衣服变成了见所未见的美丽长裙。最后把漂亮的玻璃鞋交给她,老婆婆说。 “就这样去舞会吧。但是不要忘了哦。魔法只能持续到十二点,必须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完之前回来。不然的话,马车、马匹还有裙子,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辛德瑞拉抵达城堡,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从未见过的公主的美貌。 最后,王子牵起辛德瑞拉的手,邀请她跳舞。王子和辛德瑞拉一直跳啊跳啊,度过了一段美梦般的时光。辛德瑞拉快乐地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辛德瑞拉急匆匆地从大厅里跑了出去,跑下城堡的楼梯。王子虽然追在她身后,却没能赶上。辛德瑞拉因为跑得太急,掉了一只玻璃鞋。王子很珍惜地捡起了那只鞋。 钟声结束之后,辛德瑞拉又变回了原来的装扮。只是她还留有一只玻璃鞋。 舞会结束,王子心中想的全是辛德瑞拉。 王子宣告天下。 “我要娶穿这只鞋正合适的女孩为妻。” 于是家臣们举着鞋子,周游国内寻找能穿上它的女孩,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鞋子总算被带到了辛德瑞拉家。 两个姐姐试了试,但鞋子太小了。 这时辛德瑞拉走出来,询问道。 “能让我也试试吗?” “怎么可能!” 继母等人想要把辛德瑞拉赶回去,但家臣们命令说要让所有的女儿都试一下,她们只好让辛德瑞拉穿上鞋。 鞋子与辛德瑞拉的脚刚好合适。继母和两个姐姐都很惊讶,但当辛德瑞拉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只鞋时,她们更为惊讶。 所有人都没想到,辛德瑞拉就是那位美丽的公主。两个姐姐扑倒在辛德瑞拉面前,为至今为止对她所做的坏事而道歉。 辛德瑞拉被带到了城堡里,很快就和王子结婚了。辛德瑞拉不只拥有美貌,还拥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把继母和两个姐姐也迎入城内,大家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 译注 1click?ck!:这个在甲田的后记中有解说。讲故事的一方问“click”,听故事的一方答“ck”,故事才会开始。 序章 梦与断章的神话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被“神之噩梦”所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深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与这种概念中被称作“神”之物最接近的绝对存在,有史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中遥远的内部。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正因为如此而显得冷漠而公平。 某一时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了睡眠,以人类的意识完全无法看到的巨大噩梦分离丢弃了。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变成了泡沫,又分裂成许多小泡,一点一点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浮现在我们意识之中的“噩梦之泡”,因为被称作“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了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持有的固有恐惧混在一起。 于是,这个“噩梦之泡”因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漏入了现实中。 就这样,我们混合了神之噩梦的噩梦,成为了现实。 ? “那我走了。妈妈。” “苍衣,没忘带东西吧?” “应该……没吧。” 就这么一边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一边坐在玄关,开始系上学校指定皮鞋的鞋带。 作为男孩来说线条有些纤细的脸还俯向下方,白野苍衣一边应付着厨房里的母亲,一边系好了鞋带,以有些焦急的动作站起身来,提起放在旁边的学生书包快速走出了家门。 话虽如此,并不是要迟到了。 不如说正常走到学校的话,这时间还稍微有点早。苍衣离开家,从住宅区的小巷走上行车道,拐了个弯。在巴士站附近的自动贩卖机旁,站着一位边喝罐装咖啡边等待的水手服少女。 “抱歉,雪乃。有些来迟了。” “……” 确认了少女的样子,苍衣搭话道。被称作雪乃的少女那张让人无法将视线移开的端正容颜上浮现起不愉快的神色,她瞥了一眼苍衣。然后把已经空了的咖啡罐粗暴地扔进自动贩卖机旁的垃圾箱里。 少女名叫时槻雪乃。 令人怀念的旧式水手服上系着胭脂色的领结,与苍衣所穿的苔绿色西装夹克不同,是属于公立高校的。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与眼神有些犀利的美貌。扎成马尾的黑发与旧式水手服十分相配,但收束头发的黑色蕾丝蝴蝶结又把少女给人的拘谨印象转化成了别的味道。 也就是所谓的哥特式萝莉道具。 “……” 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搭话才好的苍衣面前,雪乃将后背从倚靠的自动贩卖机上挪开,又把从肩膀上滑下来的黑色运动包重新背好。 “……走、走吧。雪乃。” “哦。” 雪乃只是冷淡地给出回答,就立即迈步向前走了。 苍衣脸上略微浮现起对她这种举动的为难之情,一边思考着发生了什么,一边追在水手服身后。 今天是星期五。这三天,雪乃每天早上都在这里等着苍衣。 最开始是等在苍衣家门前的,但完全被家人误认为是女朋友了,昨天还被他的父母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招待进了家门,于是雪乃就变更了等候的地点。 在苍衣的视线高度上,雪乃的黑色蝴蝶结不悦地晃动着。 虽说是同一个市内但在不同学校的两个人,共同上学的路就这样一直延伸到苍衣的学校附近。 “一直以来有劳你了。” 暂且注视着雪乃的背影,苍衣表达了对她来迎接自己的感谢。 “没什么。因为是任务,你不用介意。” 雪乃头也不回地答道。一开始他还为对方是不是讨厌自己而不安,但经过几天的来往,知道了雪乃对什么人的态度都一样,对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担心的苍衣也渐渐不怎么介怀了。 苍衣知道自己没有被讨厌,而他也并不讨厌倔强的女孩子。但是雪乃身上那种东西跟倔强有些不同。 “任务吗……还真是辛苦呢。” “没什么。” “如果发生什么的话就要翘课了吧?” “是啊。” “学校那边没问题吗?听说放假了?” “怎样都无所谓。反正只是当着伯父的面才去罢了。” “伯父?你的监护人吧?……哎呀,我觉得还是去学校比较好哦。” “事到如今已经没法普通生活了。我要变成怪物。如果不变成怪物……就没法跟那些家伙作战。” 雪乃的声音变低了。如果再靠近一些,似乎能听到“嘎吱”的咬牙声。 在清晨的小城中迈着步伐,像是在拒绝日常生活的雪乃的背影。 左肩背着运动包。可以从袖口间窥探到她放在背带上的手缠着白色的绷带。 第一眼看上去会联想到割腕吧。而那绷带下的东西也没有违背这种印象,正是刻度般的伤痕,苍衣看过所以很清楚。 不过苍衣已经习惯了。 不是说没有抗拒感。但是,先不说自己,苍衣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跟这种行为有关的女孩。 那一定是因为对现在已经不在了的青梅竹马女孩的回忆。 小时候一直两个人一起玩耍,有自残行为的青梅竹马。 小时候的……大概是苍衣的初恋回忆。 苍衣说。 “我认为即使是怪物,大多数时候也要过普通生活哦。” 他向前走去,向雪乃的背后。 “所以就算是骗人的也罢,摆出一副普通的样子会比较快乐吧。高中啊大学啊,这些都是方便的伪装。” 雪乃没有回答。 “我听说学校虽然是放假了,但你的成绩还是很不妙。我说…………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学习吧?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我想我大概能帮到你一些。” 苍衣所在的私立学校姑且算是升学率很高的学校。而且苍衣最为热爱的就是“普通”。 “怎么样?” “……为什么我非得跟你一起学习?” 雪乃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用冰冷的视线看着苍衣。 是错觉吗,还是因为生气呢,她的脸上微微泛红。 “哎呀……这样的话,雪乃就不会被老师说这说那,弄得那么麻烦了,我是这么想的。” “多管闲事。” 冷淡的雪乃。 “因为太显眼的话,对雪乃来说也会很麻烦的吧。” “……好啰嗦。” 算是说中了吗,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雪乃说道。 “而且,雪乃变幸福的话,我也会开心的。” “………………啰嗦。杀了你啊。” 雪乃的声音冰冷至极。 苍衣闭嘴了。雪乃就这样转回原来的方向,迅速地向前走去。 小步追上雪乃的背影,苍衣走到她的身旁。雪乃瞥了一眼旁边一脸忧郁的苍衣,却没说什么表示拒绝的话。 ……像这样来来回回的上学方式已经持续了三天。 并不是在交往。也不是好友或青梅竹马。 苍衣第一次遇到雪乃就在四天前的星期一。这位奢华而又美丽,跟苍衣同年的少女,预言了三天前苍衣会遭遇巨大的“神之噩梦之泡”而前来保护他,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保镖。 ? 因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苍衣在四天前的傍晚遭遇了“那个”,被雪乃所救。 时而会有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他们心底残留着巨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他们凭介自己,可以用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解开心结,从而把自己经历过的噩梦现象里的只鳞片爪召唤到现实世界中。 雪乃就是那个噩梦“断章”的“保持者”。 她也是曾经被卷入“泡祸”的生还者。 世界上还存在有很多“噩梦之泡”的生还者。而在这其中,同时寄宿着可怕精神创伤和噩梦碎片的人们,为了求生而互相帮助,聚集在一起,为拯救新的受害者而奔走着。 这种从意大利发源,被称作“支部”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日本各地,是个互助型的结社。 他们为了从浮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噩梦中救人而隐秘地活动着,至于噩梦的存在,还有自己这个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存在,都一直被他们隐藏在其他大多数人的视野之外。 名为“断章骑士团”。 雪乃正是“骑士团”的“骑士”。 就这样我知道了人类与神之噩梦——还有与“童话”的战斗。 世界正为“神之噩梦”所侵蚀。 一章 终结与起始 1 星期一。一周的起始。 在这一天两人相遇了,白野苍衣相信的“平凡世界”就此终结。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苍衣前往了一所在地图上离家很近,但很明显要绕远路的公寓。因为班主任佐藤老师拜托他去找一位最近休学在家、几乎没跟他说过话的同班女生,并把积攒起来的讲义送过去。 这是高中第一年的五月。 总算是习惯了制服和学校,苍衣却没有能和刚入学不久就休学的女生亲密来往的社交能力。 但是苍衣很不擅长拒绝或无视他人的要求,也就没能拒绝前往那种素不相识的女生家里。虽然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却偏偏选中他,也是因为苍衣是归宅部*1的,仅此而已。 好吧,这个理由也不是不能理解,苍衣就这样第一次拜访了附近同班同学的家。 走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再乘两站电车。这里确实跟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是同一个,不过,那位叫作杜塚真衣子的同班同学家在相反的方向。 随便在车站旁的购物街和游戏中心转了转,穿过几乎没走过的道路。没多久,一只手中捏着备忘录的苍衣抵达了那所公寓,这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稍微有些不合时节的夕阳洒下光芒,已经到这个时间点了。 “宫园公寓,三层……” 在公寓前看着备忘录,苍衣念叨着。 这所没有管理员、可以随意通往各家门前的开放式公寓很古老,从印象来看,比起公寓,苍衣觉得更像是集中式住宅区。 于是苍衣走进几乎没有人气的公寓,比起电梯先发现了楼梯,正要往上爬时。 六点钟,一边听着从自治团体的扬声器中传来那时常卡壳却又充满整个空间的《夕阳啊夕阳》*2,一边登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平台时——那里出现的景象,简直就像是“噩梦”的产物。 一位眼珠被剜掉的女性,站在阶梯之上。 暮色降临后,模糊而褪色的景象。从楼梯平台向上望去,年轻的女性像是从暮色中渗透出来的一般,站在上方台阶的之上。 凌乱的头发。 缓缓地踏向空中。 而在那位想要就此走下楼梯的女子眼中是,像被挖空一般暴露出的红黑色空洞,从她贴在那里的前发内侧,有粘稠的血液像是眼泪一般流下她洁白的面颊。 咣 鞋子踩在了台阶上。 哒 血液从敞开在脸上的虚无眼窝中溢出。 “————————哎?” 从仰望着这幅景象的苍衣口中漏出的,只有这么一声而已。 但是正是这个声音,在这幅没有现实感、快要停滞的异常景象中打入了致命的一楔,破坏了这里的秩序。 “……” 女子注意到了苍衣的存在。 女子准备走下台阶的脚停下了,那张被挖掉眼珠的悲惨面容转向苍衣,浮现起柔和的微笑。 “你好。” 女子轻声问候道。 然后,女子就以那个姿势缓缓地向前倾斜————像要用力投身而下似的,向苍衣所在的楼梯平台头朝下地掉落下来。 “唔哇啊啊啊啊!!” 咣!咣!咣!一边发出头敲打在台阶上的声音,一边向下坠落,女子跌倒在发出惨叫的苍衣脚边。伴随着沉重闷音,女子就这么掉落于混凝土的楼梯平台之上,像坏掉的人偶般扭曲地翻滚在地。 她的头扭转向不可能正对的方向。颈部的皮肤像橡胶般异常地扭曲着,跟俯卧的身体相连的头面朝天花板,被血弄脏的惨白面容突然转向苍衣的方向。 从覆盖在脸上的前发内侧,空荡荡的眼窝正虚无地盯着苍衣。 不知头盖骨内损坏状况如何,但容积惊人的血液正从她的鼻子和半张的嘴中流出,开始浸染地板。 暮色之中,红色的,黑色的,女子头部浸泡其中的血泊正在扩散。 流淌在扬声器中的《夕阳啊夕阳》早就播放完了,但那破碎音的杂音还余韵未了,刺耳地充斥着整个空间,压迫着他的鼓膜和皮肤。 简直就像来到了异次元一样。 太没有现实感了,这幅场景。这个世界。 然而, “………………唔……!!” 强烈的血腥味呼地升起时,感觉就被拉回了令人厌恶的现实中。 他狠狠地吸入一口混杂着生锈般血腥味的空气,便被胃袋翻腾的感觉侵袭了,他已经连惨叫都无法发出,捂着嘴向后退却。 后背撞在混凝土栏杆上,两腿脱力。 沉重的冲击在他体内回荡,胃袋在晃动,想要一口气吐出来的呕吐感上涌,让他差点踩空刚才登上来的台阶,苍衣拼命地抓住栏杆。 他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只是站在滚落于面前的惨死尸体前,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在暮色褪去之时,面对着血腥的场景与气味,苍衣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脑中还是惊吓状态,却没法把视线从眼前的物体上移开,因此苍衣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上还站着一个人影。 于是。 “————那是你干的吗?” 突然,头顶上传来女人的声音。 “………………!” 苍衣大吃一惊地仰起脸来。这当然不是自己干的,但他还是为被人看到这幅场景而惊慌不已,苍衣的心脏猛烈跳动着。 而当他理解了被搭话的内容后,苍衣因这份严重的罪名而感受到接近于恐惧的感情。 “不、不是……!” 苍衣想要辩解不是自己干的而抬起头,但看到楼梯上那副景象的瞬间,却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忘光了,只是站在原地。 黑衣少女站在那里。 从楼梯平台向上看去,将天空中的昏暗光亮置于身后的楼梯空间中,那位身穿漆黑服装的少女变成了侵蚀天空的斑痕,像日食般站在那里。 晶莹剔透的洁白肌肤。令人畏惧的端庄面容。 冷冷俯视的眼瞳。还有她身上所穿、镶有无数蕾丝边的漆黑服装。 哥特式服装。 里面穿着裤子,正面是大幅分开的裙摆,黑色的蕾丝透射出背景的昏暗光亮。 就像是死神伫立于此一般、阴郁而凌洌的画中景象。 看到的人魂魄会被夺走,世界的时间也会停止一般的景象。 “………………” “回答我。那是你干的吗?” 俯瞰着呆呆仰视的苍衣,少女以严厉的表情再次说道。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苍衣恢复了自我,想起自己正被人致以可怕的怀疑,慌忙张口说。 “不、不是的,我……” “是吗?你的反应倒很寻常嘛……” 少女没有听完苍衣的辩解就说道。 “这里不可能有普通的人类进入。也可能是别具一格的‘异形’。” “………………!” 发自深处的冰冷眼瞳正瞪着自己。苍衣被那眼神射中后,就再也没法说什么了。 该说什么,不,是连发生了什么,苍衣都不清楚。 忽然进入苍衣游移视线内的是,少女右手握住的小刀和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绷带。 绷带不止缠在手腕上,从她左侧卷起的袖子中可以窥探到病态的洁白手臂上还缠有更多白色。小刀没有出鞘,金属部分发出黯淡的光泽与手臂上绷带的不祥关联,让苍衣逼不得已地在脑中产生了联想。 “唔……” 看到那里的瞬间,苍 衣突然对少女产生了恐惧。 少女拥有的不祥属性与倒在面前的血腥死亡。这些忽然在苍衣脑内形成一致,至今为止气势被压倒的感受完全转变成了恐惧,趋驰于苍衣背后。 面前的尸体与现身于此、纠缠在死亡氛围中的少女。 还有少女身上奇异的服装与刚才起就十分奇怪的言行举止。 ————这家伙才是犯人吧!? 在苍衣的脑海之中,现在才浮现起这个强烈的疑问。 面前的少女也许不是正常人。想到这里的瞬间,揪心的紧张感在苍衣体内穿过。 有可能面对着异常杀人者的强烈不安与恐惧,渐渐在苍衣脸上展开。冷汗浮现在他的额头上。像是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见似的,周围的空气被紧张感冻结了。 “…………杀人…………犯?” 从苍衣的口中,轻轻地漏出一句话。 “!” 听到苍衣所说之话的瞬间,少女的眼睛立刻锐利地眯了起来。 面带像是包含有愤怒的表情,黑衣少女就这样向苍衣的方向踏下一级台阶。发出咣、咣声音的黑色亮泽皮靴,以十分可怕的冷静步调,走下了混凝土的楼梯。 与克制愤怒的眼神相反的冷静步伐。 感受到这不平衡举动正在迫近的异常,苍衣浑身充满了立刻逃跑的冲动,但恐惧却像丝绵般缠绕在他的心房之上,让身体没法听从自己的使唤。 咣 在这期间,脚步声已经到达了最后一级台阶。 哗啦 少女的皮靴踏在扩散于平台之上的血泊中。 “…………………………………………” “…………………………………………” 于是,可怕的沉默在楼梯平台上相对而视的两人之间展开。 感觉到一旦将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就会产生的恐惧,苍衣目不转睛地跟少女对峙着,因为空气中强烈而沉重的气压,他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携带凶器靠近的异常者与倒在脚边的惨死尸体。 他的全身布满了恐惧与紧张,连呼吸都要忘记一般,正以为时间会永远这样延续下去,但这似乎一碰就碎的时间,却突然因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物闯入而就此打破。 “雪、雪乃!你没事吧!?” 楼梯下方响起一个女孩十分惊慌的声音。 “什……!?” “…………飒姬吗。错过时机了。你还是别上来比较好。” 不顾因为闯入者而受到惊吓的苍衣,黑衣少女望向出现在楼下的女孩,阻止了她想要登上台阶的举动。 “是、是吗……” 被称作飒姬的女孩一幅不像是害怕也不像是悲伤的微妙表情,她的脚正要踏上台阶就停下了。女孩看上去是初中生模样,穿着短裙裤与短外套,插在短发上的彩色发卡十分醒目,是位打扮看上去跟面前的少女不同,却不知何处有些相似的少女。 于是,少女看到苍衣后小声叫道。 “啊!啊!那个人!” “你认识?” 黑衣少女一边警戒地盯着苍衣,一边询问指向他的女孩。 被指的苍衣不认识那女孩。女孩像是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似的,时而喘着气地继续说下去。 “这、这个人,进入我的‘虫’了。刚才!” 女孩说道。 黑衣少女皱起眉头。 “……在‘食害’中?记忆也没被吃掉?” “是、是的。” 意义不明的对话。在这期间,黑衣少女的视线固定在苍衣身上,看着看着,她的表情愈发严肃了。 “…………这家伙进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黑衣少女说着。 “我不是说了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吗?” “对、对不起。我找不到手机了。所以想着趁自己还没忘的时候通知你,就马上就跑到这边来……” “是吗……” 畏缩着致歉的女孩。黑衣少女只打听了这些,就打住了话题。 然后黑衣少女眯起锐利的眼睛。 “老规矩……吗?”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用拿着小刀的手抓住左手手腕的绷带,就这样静静地跨过脚下的尸体,向苍衣靠近。 “……!” 虽说完全不知道她的动作是打算做什么,但苍衣勉勉强强能够理解,这位大脑不正常的少女是把自己当成了杀死脚边尸体的犯人。苍衣知道基本上没有用,但还是不得不说。 “不、不是的!跟我没有关系!” 苍衣喊道。 这不是开玩笑。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被这样怀疑实在是太不合理、太可怕了。哪怕能提前一秒,他也想尽快从这里逃走啊。 从这满是血腥味的楼梯平台上。 从跟苍衣挚爱的“普通”完全相悖的地方。 黑衣少女缓缓地前进着,靠近到了苍衣的面前。踏过血泊的、湿漉漉的声音。少女定睛看着苍衣,一言不发地站在苍衣面前。 少女仰视着苍衣,恰好停了下来。 就像是坐姿拔刀的剑客将刀停在距敌人毫发之间的位置一般。 空气停滞了。 在苍衣面前,收束少女头发的黑色蕾丝蝴蝶结晃动着。 “我、我……” 苍衣宛如在没有空气的地方发出声音一般,继续喘息着说。 “……啊……” 但是接下来的瞬间,苍衣因为跟至今为止对话时完全不同的理由,突然屏住呼吸、止住了话头,然后,他睁大了眼睛。 嘶啦 在仰望苍衣的少女视野一角,一个人影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深深埋下的头扭曲着,头发无力垂下的那个“影子”,在蔓延于视野中的暮色一角、黑衣少女的背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气息,就像剪影画一般站了起来。 从垂下来盖住脸部的头发上,无数血滴像雨点般落下。 头发被血浸湿,那个女人的影子缓缓地抬起脸来。 是那个毫无疑问已经死掉、眼珠被挖出的女性。 然后苍衣看见了。在至今为止都因为她最具冲击性的“容貌”而没有注意到的右手上,拿着一把染血的剪刀,而在因血液和油脂而变得滑溜的左手上,握着核桃般攥住了两颗被挖出来的眼球。 咔嚓 剪刀锐利的尖端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紧紧咬合在一起。 接下来的瞬间,女子凭借折断的颈部倏然抬起脸来————苍白的面容上浮现起坏掉了的凄惨笑容,她将手里的剪刀大幅挥起。 剪刀的尖端发出光芒。 “————危险!?” 苍衣不由自主地喊道。剪刀尖端掠过因苍衣的声音而反射性地翻了个身的少女发间,接着少女被撞倒了,摔向楼梯平台。 “呀啊!” “呜哇啊啊!!” 继少女之后,苍衣也发出惨叫声。撞倒少女的女子却偏偏挥起剪刀,抓住了苍衣。 “………………!!” 苍衣为了保护脸部不由自主地按住手持剪刀的女子的胳膊,挥向苍衣眼睛的剪刀尖端正好停止在眼睛正前方。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恶寒,他全身上下喷出了数量惊人的冷汗。 但是苍衣没有理解这种威胁的空闲,剪刀正以惊人的力量向苍衣戳来。苍衣拼命地用双手按住女子的胳膊,以手臂颤动的程度倾注了全身心的力量,但还是 没法抵挡住女性单凭一只手就使出的可怕力量。 苍衣被压在楼梯平台的栏杆上,颤动的剪刀尖端正在接近他的左眼。 那尖端太过靠近眼睛了,苍衣左边的视野里填满和并渗入了模糊的剪刀影像。 女子窥视着苍衣的表情,脸上现出可怕的笑容。她的嘴角微微咧开。大量的血就此流出,渐渐地染红了下巴,随后流个不停的血又开始她浸染上半身的衣服。 于是女子以露出笑容的嘴型边流出赤红的鲜血边说。 “……罪……” 在她那嘶哑的声音从鲜红嘴角漏出的同时,啵地一声,空气从口中泄出,喷出了泡沫。 “罪……罪……罪……” 女子的嘴角一边吹着血泡,一边泄出念念有词的声音。 “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 “呜哇啊啊啊啊!!” 可怕的梦呓在耳边流淌,苍衣发出了惧怕的惨叫声。 苍衣因为恐惧而拼命推开女子,但手持剪刀的女子手上全是湿漉漉的血,要推开很难。 滋、滋滋,被血浸湿的手滑动着,像是要推起苍衣的手一般,她拿着剪刀的手接近了苍衣的眼球。 剪刀的尖端触碰到苍衣左眼眼球的表面。 戳到眼球的刺痛感。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恐惧不允许他闭上眼睛。苍衣因为极度的恐惧与痛苦正拼命地推开女子冰冷的手,但他的身体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发出呐喊。 这时,他听到了黑衣少女满怀怒意的声音。 “…………你这……!” “雪乃!?” 接下来他听到了楼下女孩的声音。虽然对苍衣来说不是顾及这个的时候,他还是通过剩下的右眼视野一角,窥探到了扶着栏杆正要站起来的黑衣少女。 混凝土的栏杆因为被刚才倒在血泊中的少女扶住,印上了手形的血痕。少女背对着栏杆站了起来,以充满杀意的眼神盯着苍衣这边,她把手放在左臂上被血弄脏的绷带,一口气将它剥了下来。 固定绷带的别针被弹飞了,缠在胳膊上的绷带宛如抽出的磁带一般被解开。里面露出来的白皙手臂上刻满了刻度状的丑陋切痕。 叮,从绷带上掉下去的别针落在了地面。 唧嘎唧嘎唧嘎,小刀刀刃伸出的可怕声音在空中飘荡。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于是少女猛地沉声叫道。 接下来的瞬间,少女将刀放在自己的手臂上,突然用力一拉。锋利的刀刃切开了皮肤,滑进了肉里。与压抑的轻微呻吟声同时,少女的身体因疼痛而开始痉挛,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多久,猛烈的热风吹在苍衣脸上,想要把剪刀戳入苍衣眼睛的女子突然被爆炸的火焰包围住了。在发出“呜哇啊!”的惨叫、护住脸部的苍衣面前,女子像是被浇了汽油般,火焰以惊人的气势烧遍了她的全身,她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身体大幅度后仰。 头发燃烧的强烈臭味在空气中扩散着,猛烈的热气在并不宽敞的空间内疯狂地燃烧。发出凄惨叫声、已变成火人的女子在楼梯平台上横冲直撞,剪刀掉落在混凝土地板上,弹跳着发出金属音。 “……………………” 而黑衣少女瞪着像蜡烛般燃烧的女子,额头上浮现起汗珠,她将左臂举向女子。 那只手臂上开着口子,是她刚才自己弄伤的,鲜血渐渐涌出,一点一点流在洁白的手臂上。 流出的鲜血再次将还缠在手臂上的一部分绷带弄脏了,突然,绷带从碰到之处开始炭化,火焰瞬间燃起,绷带也随之燃烧着掉落。于是从手臂上洒落的血滴像是落在炽热的铁板上一样,冒着烟发出声音,喷出如同热浪般透明的火焰,一滴接一滴地烧穿了混凝土地板。 “————‘燃烧’!” 少女再次低声叫道,用小刀划向自己的手臂。 因皮肤再次被割裂的疼痛,少女咬着牙,与此同时,包裹在女子全身的火焰宛如被浇了油一般火势剧增,漩涡状地喷射着。 女子的剪影没多久就被裹入火焰,如木柴般被火焰吞噬。然后,像是因自己背负的火焰份量而精疲力尽了一般,女子没多久就跪了下来,倒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上。 女子的惨叫声如同为火焰所吞噬,渐渐变小,最终消失。 黑衣少女只是以僵硬严肃的表情一直注视着这幅赤红火焰将人类燃烧殆尽的场景。 能看出她眼中的杀意、憎恨与痛苦,但也能看出她更为害怕眼前的场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场景也是因少女自身的意志而产生的,但苍衣不知为什么看得出来,少女怕得要命。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少女确认了女子完全不再动弹之后,就把视线从燃烧的女子身上移开了。 然后,燃烧在女子身上的火焰如蜡烛烧尽一般,以惊人的气势被吸入了空气中,刹那间消失不见。 无法理解的现象。 但是黑衣少女对这些现象,对表面已经变成木炭的炭化尸体完全没有兴趣,只是以背相对。她带着冷静的目光俯视苍衣。 “………………” “…………………………!” 苍衣因为对方的凶相而不由自主地僵硬了。 在沉沉的暮色之中,黑衣少女像个杀手般伫立着,她毫不在意左臂流下的血,以没有血色的绝美容颜俯视着苍衣。 下一个就是自己了。感受着残留于空气中的热度和头发燃烧的臭味,苍衣如此想到。 呆呆仰视的苍衣。一段时间内,黑衣少女俯视着这样的苍衣,最后还是收起了发出响声的小刀刀刃。她平静地开口说道。 “没事?” “………………哎?” 这一瞬间,苍衣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苍衣就这样发着愣仰视少女的面庞,过了一会,终于觉察到那是对自己表示关心的话语,他不由自主地呆呆说道。 “为…………为什么……” “看来没事啊。” 少女无视了苍衣的疑问,笑也不笑地说着。 似乎是被救了。但这个事实也太难让人相信了,苍衣没法放下心来,但紧张感却不由得溃散了,他靠着混凝土栏杆,一点一点坐倒在地。 “唔……” 被剪刀尖端戳到的左眼忽然疼痛,苍衣发出小声的呻吟,按住眼睛。 少女皱起了眉头。 “……眼睛?眼睛的话还是去治疗一下比较好。” 少女表情中带着怒意,她跪了下来,瞪着苍衣说道。 然后面朝楼梯下方, “飒姬!马上联系‘神狩屋’。拜托‘ 丧葬屋’处理尸体,然后说确认了一个似乎是‘潜有者’或‘保持者’的人。” 这么喊道。 “……还有就是拜托医生出诊。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潜有者’的家伙眼睛可能受伤了。可能需要眼科。” “啊……是、是!” 女孩在楼梯下方慌慌张张地回答。但是黑衣少女叫住了慌忙往外跑的女孩,从口袋里取出出人意料的粉红色可爱手机,向楼梯下方的女孩递去。 “手机不是丢了吗。” “啊、哇……是、是哦……!” 慌忙往楼梯上爬的女孩从黑衣少女手中接过手机。 看着再次慌慌张张走下楼梯的女孩,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 小声念叨的黑衣少女。 苍衣按着眼睛,用半带喘息的声音对少女的侧脸说道。 “…………要、要去医院……” “知道啊。正在叫人呢,给我忍着点。” 对苍衣的话,少女有些不耐烦地答道。他的话听上去像是丧气话吧。不过,这是误会。 “不、不是的……是你的胳膊……” “……哎?” 少女听到这句话,毫无防备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然后不悦地将视线从无数伤痕与还流着血的新伤口上移开,以像是在找借口般的口气小声说道。 “…………这没什么。别管了。” “哎……?但是比我的伤还要……” “好啰嗦。比起这个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虽然不知道你是‘现在被盯上了’,还是‘过去曾被盯上过’,不管是哪边,你都不能过上普通的生活了。还是说,你是隶属于某个‘支部’的?” 是拒绝还是打岔呢,少女问道。 “…………” “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呢。” 对不明所以一言不发的苍衣,少女叹了口气。然后少女站起身来,面向苍衣说道。 “欢迎来到充满噩梦的‘世界背面’。不过没有款待就是了。” 少女的话语中含有一种决绝与些许怜悯。 “你很不幸地遭遇了‘神之噩梦’。你刚才看到的是‘被噩梦侵蚀的世界’。我是为了拯救像你这样被卷进去的人而聚集在一起的集团一员。我们被称作‘骑士团’。” “什……” “从今往后就跟着我吧。这样你也能认识到这个‘世界背面’的真相,也可以对不战而亡或战斗而亡做出选择。你大概没有……拒绝权吧。” 少女冷酷地说道。 “………………” 苍衣无言地呆呆仰视着少女。 少女以严肃的表情无言俯视着苍衣。 这就是白野苍衣与时槻雪乃的第一次相逢。也是苍衣与雪乃在接下来要遭遇的一切悲剧与可憎命运中的——第一次相逢。 2 久违地梦见了那孩子。 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青梅竹马女孩的梦———— ? 沙沙的声音在早晨的教室内响起,是翻开报纸的不合时宜的声音。 刚刚天亮的星期二,典岭高中1-a班教室。白野苍衣把擅自从家里带来的报纸铺在桌上,正在以复杂的表情进行阅读。 私立典岭高中姑且算是当地被划分为高升学率的学校。走到最近的车站只要五分钟。设施齐全。苔绿色的西装制服评价很高。但是,关键的校园建筑十分老旧,学生刚来上学就能发现这个缺点——在这个学校里很常见。 苍衣也是今年才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 入学后差不多过了一个月。对以“平凡”为信条的苍衣来说,也普通地跟周围人友好相处。 总算习惯了旧到露骨的教室。 清晨教室的一角,苍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面对桌上摊开的报纸,皱着眉头默默凝视。 “嗯……” 晴朗早晨的阳光照在苍衣位于窗边的座位上。 偶尔对着报纸念念有词的苍衣,很明显跟平时的教室场景格格不入。 但是现在来到教室的学生还不到一半,而且会拿这种事来戏弄他,跟他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还没来。虽然早上来忙各种事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有用奇怪的眼神看苍衣,但都没到值得一提的程度,他们各自投入到预习、作业和社团活动等自己的事情中,又或者为了办事而离开教室。 “嗯……” 苍衣用一只手翻动被阳光照射的报纸,一边托着腮,闻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纸墨味,一边浏览文字。 摊开的报纸是地方新闻。苍衣正在读第三版的社会消息。 从刚才起苍衣的视线和手指就一直徘徊在这一带。从早上起,他就一直在寻找某条消息。 是那个事件,今天早上苍衣睡眠不足的原因,也是昨天他没能把讲义交给同班同学的原因。 苍衣一直在寻找昨天发生在那所公寓的事件。 只要看过现场,那个事件怎么看都是猎奇杀人吧。 但是,电视或报纸上都没有报道这条消息,自从他把报纸带到学校检查到现在,也没发现跟女性死亡或失踪等等相关的消息。 ————明明死了一个人啊。 昨天不安和紧张的副作用导致自己亢奋地睡不着,直到最后也没听到城里响起警车或救护车的警笛声,整夜安静到天明。 杀人埋尸并逃跑的犯人一定跟昨天晚上到现在苍衣的心情差不多吧。总之,昨天遇到的事件和女性的死亡简直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任何碎片残留在这个世界上。 “………………” 苍衣沉默着合起了报纸。 那个眼珠被挖掉的女子的死,成为了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虽然已经听过会变成这样的说明,但实际变成这样以后,苍衣不知为什么还是有种类似犯罪帮凶的感受。完全消失了。那个在楼梯上袭击苍衣,然后被黑衣少女以谜之力量烧死的年轻女性。 在那之后,苍衣被叫黑衣少女雪乃的那位同伴拉走了。 坐上出租车,被带到医院等候室,苍衣见到了一位照顾黑衣少女等人的年轻男性,他对苍衣说明了他所遇之事的真相,那个被烧死的女性跟苍衣一样只是被害者。 包括苍衣遭遇的事件在内,所有的奇异现象都是“神之噩梦”。 遇到“神之噩梦”并残存下来的人会聚集在一起,救助其他卷入“神之噩梦”的人,像那个女性般来不及救的人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杀掉,他们的存在被隐藏于世间。 因为事出突然,他没法相信这种话。 如果不是在公寓里亲眼见过,他会把这当成是妄想或宗教信仰。 但是说明这一切的男性微笑着说,“你不需要立刻相信”,就这样放了苍衣。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那么请多加小心”。 于是苍衣回到家,天亮了,然后就来到这里。 他差不多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心事还没整理好。 一到早上,苍衣就翻开报纸,连边边角角都找遍了。于是他离开家门,确认了那个公寓的楼梯平台上除了小块的烧焦痕迹以外,就连一滴血也没留下,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法相信或怀疑对方告诉自己的话。 “————哟!” 这时,苍衣的肩膀突然被人猛地拍了一下。 “唔哇!” “哈哈哈,早上好苍衣。” 从忧虑重重的苍衣身旁走过一位一大早就浮现起满脸笑容的高大黑框眼镜男。 “……啊啊,早上好。敷岛。” 苍衣放下心事,打了个招呼。 敷岛对此回以一大早就情绪高涨的笑容,以大咧咧的粗鲁动作把书包放在桌子上,他发出的无意义噪音集聚了周围人的目光。 这个叫做敷岛让的同级男生,是个跟名字完全不同的不客气的男人。 敷岛按照学号坐在苍衣前面的座位。相遇那天也是像这样跟他搭话,之后就一点一点熟了起来。 在高大壮硕的敷岛身旁坐着体型有些小的男生。 纤细外形的少年脸上写着奇怪的表情和睡眠不足。他跟苍衣的视线对上之后,就轻轻地挥了下手取代了招呼。 “哟,佐和野。” “嗯。” 对苍衣的回礼,他只回答了这一个字。佐和野弓彦跟敷岛上同一所小学和初中,体格和性格都正相反,却是一起上下学的好友。 “……唔哇!苍衣,那是什么?” 敷岛倒抽一口气,对苍衣桌上的报纸立刻产生了反应。 “什么报纸?你是老爸级别的么?” “啰嗦~” 苍衣苦笑着折起报纸。 “总有一天会成为社会的一员,所以萌发了对社会的关心意识。……只有今天而已。” “只有今天啊。” 敷岛对随口敷衍的苍衣笑了。当然不会说出真正的理由。苍衣把叠好的报纸放入书包中。 然后,敷岛对以为话题已经完全结束的苍衣说。 “哎呀,不过,今天看到你读报纸真是太好了。” “……哈?” 对敷岛突如其来的话语,苍衣不由自主地呆呆回话。 “那个‘太好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有时会在这里读那种可怕的书。我对可怕的东西很没办法,所以那种时候就没法接近苍衣。” “……” 第一次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好自豪的,敷岛挺起了胸。 苍衣对这样的敷岛稍微愣了一会,便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自己最近在这里读过什么可怕的书。 “……没读啊,可怕的书。” 于是苍衣如此回答。 “哼哼,又来了又来了。我不会被骗的哦。大家就是这样骗我去读可怕的故事的。从以前起。”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从以前就被人骗吗?” “还有就是边读可怕的故事边追我!” 目视着远方某处提出意见的敷岛。 苍衣向佐和野看去。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家伙一定是犯人之一吧。而且还是主犯。 “…………但是我真的不记得啊。” 苍衣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地歪着脑袋。 敷岛指着苍衣,以夸张的动作和语气说。 “又这么说。我看到了哦,用这双眼睛。” “就算你这么说……” “看到你在这里读题目里有《最坏的》啊《世间可怕的》之类感觉很吓人的书!” “最坏的?” “没错。看到之后我就慌忙逃走了。” “……” “是刚入学之后没多久。这下你没借口了吧。” 敷岛得意洋洋地说着难为情的内容。但是苍衣只是皱了一会眉头,他总算想起来了。也总算能说通了。 “……你说的难道是《最坏的起始》?是《世界不幸历险》系列的。” “看吧!你记得!” “那是儿童书籍。还拍成电影了。因为稍微有点喜剧色彩。” “………………” 苍衣说。敷岛沉默了。 敷岛以认真的表情盯了一会苍衣的眼睛。然后敷岛把手放在苍衣的肩膀上,终于开口说。 “……我相信你。苍衣。” “骗子!” 苍衣叫道。 佐和野小声地说。 “不,敷岛是认真的。就这样吧。就让敷岛成为更加没救的讨厌人物吧……” “不不不,等等!给我等下!” 看着你来我往的敷岛和佐和野,苍衣笑了。 苍衣对一如往常的笨蛋对话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所以苍衣才喜欢“平凡”。日常与平凡的生活就是苍衣最大的期望,还有朋友对苍衣来说,可以说是象征着平凡和日常的宝贵之物。 就在这时。 “呃……白、白野君?” 突然从旁边传来女孩子战战兢兢的声音,苍衣回过头去。 “啊……?啊……啊啊,杜塚同学?” “嗯、嗯。谢谢你昨天的电话……” 跟苍衣搭话的,是站在离他座位有点远的女孩。 女孩戴着眼镜,脖颈旁搭着短短的麻花辫,苍衣这时才第一次认识到杜塚真衣子这位同班同学的完全形态。 昨天因为那件事没法送到讲义的苍衣,晚上通过关系网想办法给她打了个电话。 虽然这个电话是为了解释发生了意外情况所以没送讲义,但那时出现在电话那头的真衣子本人就跟刚才一样说话战战兢兢的,对苍衣的电话,她的反应十分吃惊。 对苍衣的道歉,社塚也是结结巴巴地说了好几次“别介意”。 之后苍衣表示了过几天再把讲义送过去,杜塚却回答“明天我会去学校的,到时候给我就行了”。 那就没必要叫我去那间公寓吧,听到这里的瞬间,苍衣开始在脑中认真地诅咒起班主任。总之,这样苍衣就不用去送讲义了,也在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位几乎素不相识的同班同学,并跟她交谈。 跟刚入学就休学,没怎么见过的她。 “呃~那么,讲义在这里……” 苍衣从书包里取出印有校徽的大信封,杜塚则低着头伸手接过。 “谢、谢谢……” “不,对不起。如果昨天好好送到就好了。” 总之,苍衣摆出笑脸。 其实他去了公寓。但是没能送到。 没送到的理由当然不能说出口。他回想起那个理由便觉得,如果不勉强自己挤出笑容的话,说实话连他都预想不到自己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苍衣一边回应,一边特意露出笑容。 是因为他笑的很奇怪吗,杜塚沉默着,把头埋得更低了。 但是杜塚也没有就此离开,微妙的沉默出现在苍衣和杜塚之间,让苍衣为难了好一会。他在寻找话题。于是他马上找到了。 “对、对了,昨天那什么……” “……?” 苍衣在犹豫了一会后选出的话题,其实就是昨天打电话时想问却没问的问题。 “昨天,在杜塚同学家的公寓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 苍衣问。他边说边感到些许紧张。 这是从今天早上起,苍衣的最后一次尝试。连报纸里都没报道那个事件。那么住在那里的居民会不会注意到点什么呢,苍衣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很在意这一点。 他尽量轻松地询问,但内心却紧张得像要从房顶上跳下来。 苍衣在等待回答。但是杜塚把他的这份紧张简单地打消了。 “哎……昨天?我们家?……嗯嗯?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杜塚带着困惑的表情摇了摇头。 苍衣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这时自己感到的是放心还是失望呢,说实话,苍衣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是吗……对了,杜塚同学为什么要休学呢?” “啊……那个,我母亲生病了……” 对他接下来的提问,杜塚还是给出了十分普通 的回答。 苍衣本来是有点想问出跟那方面有关的休学原因,但也没抱太大期望,所以他也只是普通地点了点头。 但是, “这样啊。” “嗯,是癌症……已经进入危险期了……” 真衣子的声音低沉下去。苍衣多余的期望惹来了麻烦。 “啊……抱、抱歉。对不起。” “嗯嗯,没事。别介意。” 杜塚摇了摇头。 “是、是吗。抱歉啊。那拜托给我的东西已经交给你了。” “嗯、嗯……” 苍衣的内心十分动摇,但还是就此截住了话头。 说题结束之后,杜塚离开了苍衣的座位。于是杜塚抱着装讲义的信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啊~可恶。这下糟了……” 看着杜塚的背影,苍衣嘀咕道。 虽说是有不可抗力的因素在,苍衣还是有些歉疚。 因为太执着于自己的事,所以就没怎么考虑杜塚的心情。 暂时忘掉那个事件吧,苍衣在心中想到。再这样继续把自己囚禁在异常的事物中,会给班里同学增添麻烦,或者让人产生怀疑,对热爱平凡与日常的苍衣来说,这样就本末倒置了。 环视四周,不知何时教室里学生的人数已经增加了不少。 跟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记得敷岛来之前的时间还很早,但现在黑板上方的时钟指向的时间显示,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 教室里的嘈杂声包围了苍衣。 苍衣做出一个像要吸入这一切的深呼吸,闭上了眼睛。 “……” 没错,忘了吧。苍衣想到。 今天早上起就在寻找证据,最后都无功而返。那个事件现在只存在于苍衣的记忆中,以及在公寓楼梯平台发现的已经快要消失的混凝土烧痕。 就这样忘记一切,再也不接近那一带,大概就能全部忘光吧。没错,这样就好。苍衣想。 这时正好打起了上课的预备铃,班主任也配合着铃声走进教室。 班里的同学都开始各自归位,学生们最后的吵闹声和椅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在教室内回荡。 在这期间,苍衣对站在讲台前展开点名簿的中年男性投去有些愤恨的目光。 不过接下来,苍衣马上就抓住重点,鼓起劲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最后一次转换心情。苍衣赶走了至今为止思考的一切,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今后的上课和学校生活中。 ……然后,苍衣知道了自己的决心是多么的没有意义。 ? 时间流逝,放学后。 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完全重返日常的回家路上,苍衣刚一出校门,就听到背后有人搭话。 “————白野君,这样叫可以吗?” “………………!!” 听到突然叫出自己名字的清脆女声,苍衣背后像是遭到电击一般僵直了。他慌忙转过头去,看到在学校门柱的阴影里,站着一位身穿公立高中制服的水手服少女,她长着一幅吸引路人视线的端庄容貌。 “你、你是……!” 不由自主喊出声的苍衣。 他还没忘记,虽然跟那时穿的衣服不同,这就是那位昨天在公寓前把苍衣塞入出租车,然后就此告别的“黑衣少女”。 嘴角像是会吐露出连呼吸的空气都无法忍受之类的话,眼神刚强的少女给人以这种印象。 苍衣在少女面前第一次觉察到,虽然她的衣服跟那时完全不同,是在这座城市里走动时经常能看到的市立第一高中制服,但有些讽刺地,这身传统的黑色水手服跟那时的衣服氛围很接近。 “你……好像是雪乃吧?” 苍衣挖掘出尽可能不去想,却没法忘掉的昨天的记忆,询问到。 “时槻雪乃。” 对他的提问,少女只是冷淡地如此回答。 在这期间,苍衣突然发现。放学后从校门里走出的学生们,都把视线投向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超级美少女。 当然对跟她待在一起的苍衣也一样,苍衣为这份瞩目而慌张起来。 苍衣想要尽快从现场逃开,连忙询问少女。 “到、到这来有什么事?” 对苍衣提出的问题,少女冷静地回答。 “来迎接你。” “…………哎?” 苍衣愚蠢的疑问声,被傍晚的微风静静拂去。 译注 1归宅部:日本高校下午放学后是固定的部活时间,即社团活动时间,而那些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放学后就直接回家的人被称为是属于归宅部的。 2《夕阳啊夕阳》:即《夕焼け小焼け》,是1923年发表的日本童谣,以中村雨红的诗为词,草川信作曲。强烈建议浏览本段文字时找来当bgm听,你会发现读着读着背后冷气上升…… 二章 受伤的骑士 1 苍衣对这一带也很熟悉,是距学校最近的车站附近。 那座建筑物位于离车站前大路稍微有点远的地方,在一条古旧的小路里。 排列着如同是都市开发的幸存者般砖瓦房顶的小路一角。时槻雪乃带他来的地方,也就是这古老的小路一角,被目的地的建筑物完全占据了,但建筑物的古老形态跟这里十分相配。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摆着写有严肃文字看板的古老店铺。 刷有白色油漆的木造小店像是被改装过的旧照相馆,有种茶馆的氛围,这种昭和初期风格的小店本身就可以说是古董。 雪乃没有看向苍衣,只是向那家店示意了一下说。 “就是这里。” “这、这里是……什么?” 无法忍受在校门前受到同校学生的瞩目,也没法拒绝雪乃让他跟过来的请求,苍衣就来到了这里。 从学校走过来差不多十五分钟。这还是在校门前交谈之后的第一次对话。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种问题一开始就该问了吧。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比起被带到什么地方遭遇非日常而产生不安,对于深受学校众人瞩目这种威胁到面前的“普通”的事,后者在苍衣体内的恐惧程度很明显更为优先。 对苍衣有些不合时宜的发言,雪乃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带着一直以来的不耐烦表情转过头来。然后, “这是我们的‘支部’。就像活动据点一类的吧。” 雪乃给了苍衣确实是正确解释,又好像有些跑题的回答。 “………………” 说实话,苍衣对渐渐有些偏离正常的对话,产生了想要回家的念头。 但是雪乃的表情和昨天的记忆明确地告诉苍衣,现在不存在回家这个选项。 明明离车站很近却没有人烟的小路,还有像是被残留在时代之外的建筑物。 他窥向看板旁敞开的入口,店内明显很昏暗。 从似乎是商品的橱柜等等之间看到的入口,对苍衣来说根本就是通往异界的入口。但是,先走上前去站在入口处的雪乃正回过头来看着苍衣,苍衣没法违抗她的视线,就小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但雪乃还是皱着眉头,频频瞥向赶上来的苍衣。 “怎……怎么了?” “没什么。” 苍衣不由得问到,雪乃却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就倏地转回原来的方向,走入店中。 最先迎接苍衣他们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啊,雪乃!” 在堆满类似垃圾物品的狭窄店内,女孩一发现雪乃就露出笑容,是昨天在那间公寓遇到的发卡女孩。 记得这女孩似乎被称作飒姬。 夹在头发上的巨大发卡跟昨天的颜色和样子没有不同,与苍衣记忆中的一样。 在昨天那种混乱的状态下没怎么注意到,现在仔细看来,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她那把感情写在脸上的笑容,在满是灰尘的店内闪闪发光。 女孩看向苍衣,面带笑容地打了个招呼。 “初次见面!” 哎?苍衣的话被噎住了。虽然他们两人没有谈过话,但昨天才刚见过,苍衣穿的还是跟昨天一样的制服,不应该看错人才对。 “哎?呃…………初次见面。” “……?” 女孩有些奇怪地审视着不由得给出困惑回应的苍衣。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就对苍衣示意了一下店内的柜台,催促道“请到里面来”。 然后,女孩又对他身旁的雪乃微笑着, “神狩屋先生似乎跟雪乃也有话说。” 这么传达到。 “……是吗。” 雪乃不耐烦地给出简短的回答,即使如此还是坦率地走向店内。 “请走这边。” “啊……嗯。” 女孩微笑着为苍衣带路,穿过摆放着乱七八糟的器皿和人偶的陈列架,他们追在雪乃身后。 柜台上摆放着看上去也像是古董的登记簿,靠近一看,这附近相对而言算是被整理过,腾出了一块空间。 柜台里面是用来待客的,摆着一个茶馆用的巨大圆桌,还有差不多五把与之相配的椅子。 然后, “神狩屋先生~!” 女孩向柜台里喊去。 好一会店里都没有人回应,但最后伴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一位年轻男子慌慌张张地开门出现在店内。 “神狩屋先生,好慢哦!” “呀,抱歉。飒姬。我读书读得太专注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清瘦男性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头发中混杂着白发,戴着眼镜,衬衫塞进皮带的造型给人一种呆头呆脑的印象。 “你、你是……” 苍衣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 “呀,昨天很抱歉。白野君。” 回答的男性微笑着。 苍衣无法忘记,是昨天才见过的男人。 他就是昨天在医院等候室里对苍衣讲述了关于那个“事件”的详情并照顾“骑士团”这个集体的,名为鹿狩雅孝的男性。 2 我们的心,很深很深,非常深。 在连“我”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遥远深处,存在着神。 神一直沉眠在深处。 神一直在做梦。 神某一时刻做了噩梦。 神是全知的,一次就梦见了世界上所有的恐怖之事。 神也是全能的,分离了自己看到的噩梦并丢出睡眠之处。 被分离的噩梦变成了巨大的泡沫,从深处缓缓上浮。 巨大的泡沫在不断上浮的过程中,分成了两个、四个、八个。 泡沫无数次分裂,最终形成了数不清的小泡。 于是,众多泡沫依次从遥远的深处上浮。 向我们的心。 神的噩梦之泡。 ? “……听好哦?你可以把这当作是对你所见之事的一种解释。” 昨天,苍衣被出租车带到了医院。 “这首‘诗’在十九世纪中期发表于意大利,通称《malicioustale》。是日语中叫《恶意传说》的书的引子。” 在早就过了门诊时间的医院里检查完之后,这位报上鹿狩雅孝之名的眼镜男,在灯光关掉一半的等待室内讲述了这样一首“诗”的故事。 “这本名为《malicioustale》的书,原来的题目是《为了跟判决于人的残酷命运战斗的骑士们而写,从深处而来的巨大泡沫之谜,或称存在恶意的传说》,是以这个非常长的名字自费出版的版本。内容就跟刚才所说的一样,是围绕着神之噩梦的幻想传说,还有对人类示以无法避免的灾难警告,以及对写下这种恐怖事实的自己进行罪恶的忏悔。 这本书诞生于十九世纪初期,是名为约翰·戴尔塔(译注:joha)的意大利童话作家所写的‘奇书’之流。你没必要相信它的内容哦。因为现在我对这本书也存在好几处异议。作者约翰·戴尔塔写这本书时,产生了自己同时存在于十二万两千七百八十一个平行世界的妄想而失踪。虽然他似乎写过关于这十二万平行世界的详细记录,但当朋友们发现他失踪后赶到他家时,只在暖炉中找到了记录和日记,而这些东西都已经被烧成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内容能读了。 ……不过,这些听上去只像是玩笑话,所以也没什么要紧的,也正是因为是由这种人写的书,你没有必要囫 囵吞枣地相信。但是先不管相信与不相信的问题,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现象之真相,他写下了关于此事的一种重要解答。 正所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 先不论此事的真假,你今天看到的怪现象之类在神之噩梦之泡的故事中,被我们称为‘泡祸’。 据说神之噩梦之泡浮现到人类的意识中时,会迅速跟此人拥有的恐惧、恶意和疯狂混合在一起,人类狭小的意识容器很快就无法容纳,噩梦便溢出到现实之中。而溢出的噩梦会使现实世界变质,让噩梦作为现实‘显现’出来。 你所见之物的真相正是‘那个’。溢出的噩梦让身边的物体、生物、精神之类一切物体变质,在现实中营造出噩梦的故事。根据‘泡’的内容,那时成为‘潜有者’————即神之噩梦之‘泡’浮现到意识层的人,还有个人所做噩梦的不同,内容也各种各样。 我们聚集了过去曾经因噩梦发生而被卷入异常现象之人,互相治愈心灵的伤痕,并救助像你这样新一轮被卷入‘泡祸’的人,类似于志愿者团体。这种被称作‘泡祸’的怪现象如果规模变大的话会十分危险,被卷入之人最后死掉大半的情况也不少。 而且这种现象的后遗症很严重,幸存者的心灵会留下伤痕和‘泡’的碎片。这样的话……不只是恐惧,还有现象都会闪回。 名为雪乃的黑衣女孩使用并展示在你面前的就是‘那个’。 她的‘痛苦’可以转化为火焰。那是她曾经经历的,由噩梦引发的悲惨事件之碎片。我们取‘神之噩梦’这个巨大传说中一部分的意思,把碎片称为‘断章’。为了不让它发作并沉眠在心里,还要接受像她一样的训练,否则就不知道何时会爆发,给予自己和周围的人以‘泡祸’,是非常危险的后遗症。 ……也就是说,严重点来看,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心灵,都时常暴露在神之噩梦上浮的危险中。 如果噩梦之‘泡’上浮到心里,以那个人为中心发生脱离常轨的怪现象就被称作‘泡祸’。如果这种怪现象过于巨大,会给大多数卷入之人带来悲惨的命运。即使被卷入之人幸存下来,在负有严重心灵创伤的情况下,其中一部分人的心,会同时残留精神创伤和作为后遗症的‘泡’之碎片。 这个碎片就是‘断章’。拥有这个并幸存下来的人,被我们称为‘保持者’。也就是你遇到的雪乃和我这样的人。我们现在正为了把人们救出自己遭遇的那种悲惨现象而活动着。 也就是说,刚才是想把你从你看到的那个现象中解救出来。你是哪种形态现在还无法判断,但你已被卷入了‘泡’。……忽然说这些有点奇怪吧,但请你将今天看到的事记在心里,稍微考虑一下。没必要马上相信。不过,请多加小心。现在这座城市里,存在着《听着下午六点整的广播走下楼梯,也许会被残杀》的噩梦传说……” ………………………… ………………………………………… 3 昨天对苍衣做过如上说明的眼镜男。 现在,苍衣就在似乎被称作神狩屋的男人店里被看似垃圾的商品包围着,还与这个人物围坐在简朴的茶桌前。 “最近怎么也提不起劲来呢,没法拿出好东西实在是抱歉。” “没、没事……” 神狩屋露出有些糊涂的笑容,将速溶咖啡倒入杯中。 这个叫神狩屋的男人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怎么考虑周围的事,而且仔细一看,他身上的高级衬衫皱皱巴巴的,很年轻却混有白头发,明明傍晚了还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在能坐五个人的圆桌旁有苍衣和神狩屋,保持不耐烦的常态表情的少女,以及戴发卡的女孩。 女孩正在帮神狩屋的忙,勤劳地把咖啡摆在桌上。 “……” 苍衣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呆呆地盯着对方上咖啡。 把苍衣带来这里的雪乃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她把手肘架在桌上轻托着腮,是对这边有什么恨意吗,她眺望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好了。” 大概整理了一下装束,神狩屋再次开口。 “重新介绍一下吧。我是鹿狩雅孝。因为大家都叫我神狩屋,你这么叫我也可以的。” 神狩屋首先这么说道。 他把手摆在桌上,笔直看向苍衣的样子居然出乎意料的好看。再跟他不是当代风格的服装相配,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昭和时代舞台的电影里登场的人物一样彻底融入了这家店,并酝酿出一种独特而又超凡脱俗的氛围。 “这位是时槻雪乃,这是田上飒姬。” 神狩屋面带温和的笑容向对这种氛围有些怯意的苍衣介绍了其他两人。介绍到的飒姬也向苍衣露出爽朗的笑容。 “请多关照。” “啊,嗯、嗯。请多关照。” 带着胆怯和困惑的心情,苍衣只是如此回答。 雪乃虽然不再看向另一边了,但她还是绷起面孔,沉默着把咖啡送入口中。 “那么,白野君。很抱歉今天突然找你过来。” 神狩屋面带温和的笑容看向苍衣。 “啊,没事……” “……嗯,你还真奇怪呢。能迅速进入话题是很好,但你要是理解力太强的话反而会让人担心哦。一般来说找人谈话都有点棘手的。” “哈啊……” 对苍衣的回答苦笑着,神狩屋说道。 自认为热爱平凡的苍衣,奇怪这种评论非他所愿。但是他也认为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奇怪。 ————为什么自己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答案很简单,都怪他无法拒绝他人请求的性格。 但是虽然明白这一点,他的心中还是一直纠缠在疑问与不协调感的漩涡中。 遇到异常现象,像这样倾听异常的谈话,还用像在应付自家附近大婶的客套话来回答。 滑稽的自己。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苍衣在心中思考着,而话题已经擅自进行了。 “呃,总之,接着昨天的话说吧……那个,白野君。虽然对你有点过意不去,其实在你进入这家店时,我稍微对你进行了一下测试。” “啊,是……………………哎!?” 苍衣本来只是忧虑重重地左耳进右耳出,却忽然听到了危险的话题,他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测、测试吗!?什么时候?” “啊啊,是不会注意到的那种,所以也难怪你会吃惊。” 对吃惊的苍衣,神狩屋只是微笑着。 “不管是什么测试,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想再次验证一下你是否过去真的经历过‘泡祸’。做了什么之后会向你说明,但从结论上而言,你过去遭遇过‘泡祸’应该没错。” 神狩屋这么说道。 “还有一件事。其实我们正在怀疑你让那位‘女性’——也就是在那所公寓袭击你的女性变成那样,会不会因为你是‘潜有者’。” “……!” 苍衣愕然了。 “也就是说,会不会是噩梦之‘泡’上浮到你的意识,而它‘显现’的结果就是那位‘女性’。” “哈、哈啊……” “不过虽说是结论,似乎也不对。” 神狩屋双手交握。 “其实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泡祸’。调查事件时,雪乃遇到了你和那位‘女性’。 我们当然预想了你的相关性……但根据雪乃姐姐的意见,似乎并非如此 。这样的话,就会成为你偶然出现在那个场所,而‘泡祸’是在过去就经历过了。而且恐怕还是危及生命那一类的。你有印象吗?” “请、请等一下!” 苍衣慌忙说道。 “为什么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苍衣当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怪现象的记忆。 他只不过是昨天才被卷进去的而已。 “还、还有……按你所说,不就像是我有‘断章’那种东西吗!?” 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苍衣这么说着。 桌子摇晃起来,咖啡杯也发出声音。 “那种蠢事……” 这时苍衣脑海里浮现起雪乃在那个楼梯平台上的凄惨姿态。 在苍衣体内有跟那种东西相似之物,他无法想象。 “嗯。” 但是神狩屋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当然有这种说法。你体内确实同时沉眠着某种精神创伤与‘断章’。这一点不会错。” “………………!!” 苍衣无言了。如同被宣告了不治之症一般的冲击,让他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 “……你似乎没有印象呢。那就是发生在你是小学生之前的陈年旧事吧,而且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心无意识地将它封闭起来了。” 神狩屋转变为有些同情的表情如此断定。 苍衣喘着气。 “怎、怎么会有这种……” “很遗憾,你会出现在那所公寓,而且还能毫无问题地走进这家店,这一点基本上可以断定。” 神狩屋摇了摇头,完全否定了苍衣的抗议。 “因为那所公寓还有这家店,都发动了这位飒姬的‘断章’。” “!” 苍衣条件反射地看向飒姬。 飒姬的表情有些为难,她只是沉默着回看苍衣。 “她是被称作‘食害’之‘断章’的‘保持者’,拥有能够发动吞噬记忆之虫的‘效果’。普通人类进入这种虫的效果圈就会失去特定的记忆。就像公寓和这家店。因为会失去对目的地或面前建筑物的记忆,人们会忘记自己要去哪里,也就无法抵达目的地。 不受这种效果影响的只有‘断章保持者’和‘潜有者’,亦或是‘异形’这三种人。因为人类的意识是有限的,我们无法接受复数个过于庞大的‘神之噩梦’。所以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断章’,而且同理可得,‘断章’会对其他噩梦产生抗性。虽然飒姬的‘效果’对精神上的影响很显著,但这对断章‘保持者’是无效的。 同理还有, ‘异形’……也就是因为噩梦而变质,像那位‘女性’一样的人。 ‘潜有者’……噩梦之‘泡’上浮到精神中的人。 真的只有这些。能在飒姬的‘断章效果’——‘食害’中,不受任何影响就进来的人。” “………………!” 神狩屋说道。苍衣焦躁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拍着桌子,把身体伸向神狩屋。 “这、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相信!” “很遗憾,这就是事实。你没注意到吗?在那所公寓和这家店周围,没有一个人。” “这种事————” “无法成为证据?那你昨天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即、即使如此————” “别看我们这样,我们的组织有很长的历史呢。积累了很多经验和情报。这是最终结论……如果你不相信那也没办法。” 这时,神狩屋眼镜里的目光隐约地锐利起来。 “飒姬。给他看一下。” “啊……是。” 飒姬回答后把指头插入遮住自己右耳的头发,拿掉耳塞之后———— 从她耳朵中爬出数不清的红色小虫,飒姬的脖子、肩膀、手臂和桌子,一瞬间被蠕动的可怕鲜红色覆盖了。 ……………………………………………… ………………………… ………… 4 把椅子丢在柜台旁,苍衣青着脸色趴倒。 “………………” 从那之后过了片刻。至今为止的对话中断了,在被昏暗灯光照亮的店内没有人说话,有些不妙的扫兴气氛正在扩散。 雪乃把脚搭到靠在墙角的椅子上,依然无言地皱着眉头,盯着另一个方向。 原本摆在中间的桌子被推到一旁,神狩屋像个侍者般拿着抹布擦拭湿掉的地板。 飒姬扫掉了刚才掉在地上的咖啡杯碎片后,就走进店内部,现在不在此处。 无数的“虫”出现在面前,让苍衣不由自主地向后闪避,椅子翻倒后他踢到桌子,酿成了一场惨剧。因此有好一会都是在骚动和打扫中度过的。 于是苍衣趴在柜台上。 突然从耳朵中涌出可怕数量的虫并覆盖桌子的场景严重打击到了苍衣,面前出现大量红色蚂蚁的蠕动,苍衣却看到一半就贫血了。 把递过来的湿毛巾按在眼睛上,苍衣发出小小的呻吟声。 “没事吧……?白野同学。” 倒好垃圾回来的飒姬,担心地询问苍衣。 “唔…………抱、抱歉。没事……” 苍衣回答后抬起脸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模糊。从刚才被穷追不舍的激动到一下子褪去血色,苍衣的头为此有些沉重,感觉也不舒服。 “普通人是看不到‘那个’的哦。白野君。” 一只手举起抹布的神狩屋说道。 “那种虫是‘断章’的产物。普通人看不到,是能够‘吞噬记忆的虫’。” “…………” 苍衣没有回答的力气。 “利用这一点可以消除他人的记忆,但飒姬自己也常被这种虫吞掉脑内的记忆。所以不重复的记忆她很快就会忘记。现在飒姬已经不记得昨天见过你的事了。” 对神狩屋的话,飒姬发出“哎!?”的声音,就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可爱笔记本,慌忙打开。 苍衣回想起一开始打招呼时的场景。 飒姬完全忘记了苍衣的问候和表情。 “啊……” “做好觉悟比较好。你绝对拥有‘那种东西’。炸弹正在‘沉眠’,只是你还没注意到罢了。” 神狩屋说。然后,检查完笔记本的飒姬,一脸抱歉地面向苍衣合掌。 “对、对不起……我忘记了。也没记笔记。我们昨天见过面啊……” “啊……没事……” 对飒姬一幅真的很抱歉的表情,苍衣不由得如此回答。 但是说实话那个真让人毛骨悚然。因为看到了“虫”,苍衣产生了不想接触她的生理性厌恶,认为产生这种感觉的自己是个很过分的人,苍衣陷入了无能为力的自我厌恶感之中。 苍衣不敢正视飒姬,移开了视线。 而听到自己体内也有这一类东西的话,苍衣依然毫无实感地感到了抑郁。 “………………” 刚才对方说明的、自己看过的东西正在自己体内,这种既没有记忆也没有实感的事实,让无形的不安在他胸口扩散。 苍衣不由得看向雪乃。托着腮的胳膊撑在架起的腿上,雪乃也正看着苍衣,于是他们的视线突然相遇。 雪乃哼地一下立刻移开了视线。 她一脸不愉快地皱着眉头。 “雪乃也如你昨天所见的那样,是‘断章保持者’。” 看到他们的神狩屋说。 “当然我也是。我们的团 体全都是这样卷入‘泡祸’,心里持有‘断章’的人,我们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的互助。” “一百年……” 苍衣低声说道。 “我们的集体是由十九世纪后半期偶然发现《恶意传说》,有被卷入‘泡祸’经验的三个意大利人组织起来的团体。十人左右、被称作‘支部’的活动小组在日本大概有二百个,这里也是‘支部’之一。 团体的名称源于《恶意传说》的原名,叫作‘断章骑士团’。 原文是‘orderofthefragments’。虽然是个有点夸张的名字,不过就这样,最初的‘骑士团(order)’以《恶意传说》为‘圣典’,成立了与噩梦作战的结社。那时还是一种宗教信仰,但随着成员渐渐增加和实践技巧的积累,结社逐渐变为类似于怪奇现象被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志愿者组织。这就是我们团体的前身,直到后期‘骑士团’的理念和实践才在欧洲和美国扩散开来,昭和时期又传入了日本。 这就是我们团体的历史。我知道你可能会感到不安或怀疑我们。但是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同伴。我们一定能在某一天你体内的炸弹显现时起到一点帮助。 你的‘断章’显现时如何才能抑制风险,如何才能更好地制御,我多多少少能教你一些方法。毕竟经历了一百多年,我们的团体积累了不少关于‘泡祸’和‘断章’的实践经验。说实话‘泡祸’和‘断章’都是很危险的东西,直到现在也没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制御。但是我可以保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很多。虽说只是个向后看的保证。” 神狩屋平静地一口气说完。 “……不过,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 于是,神狩屋说到这里,轻轻吐了口气,就这样止住了话头。 “你已经很混乱了吧。其实很少发现像这样没有自觉的‘保持者’。大多数情况下,是沉眠的‘断章’显现并闹出大事,我们才能发现。所以,对于在那之前就被发现的你,我们也许能够以理想的形式给予帮助,想到这一点,我也有些兴奋。” 神狩屋微笑着。 “所以说,现在先不谈话了。你也不在紧急性中呢。我希望你能再稍微考虑一下。” “…………是。” 总之,苍衣点了点头。 稍微有些放下心来。这种令人不安的谈话终于结束了。虽然还没有真正相信至今为止听到的话,但对方说了自己还没有紧急性。 不管怎么说,他不得不相信用自己眼睛看到的“现象”是存在的。 即使如此只是倾听也会让人头脑混乱。这种谈话的结束,让苍衣叹了口气,放下了肩头重担。 “啊啊,但是最后还有一件事。” “……” 而结束的话题继续展开让苍衣再次紧张起来。 “我有一件事很想拜托你。愿意听吗?” “什……什么?” 苍衣戒备地回问。对此,神狩屋浮现起恶作剧的笑容。 “能否成为雪乃的朋友呢。” 神狩屋如此说道。 听到这句话,苍衣“哎?”地瞬间语塞,至今为止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的雪乃,也忽然气势十足地抬起脸来。 “什……!你说什么啊神狩屋先生!?” 这位少女动摇的声音,苍衣此时第一次听到。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毫无关系吧!?” 生气了。这一点没错,但是还能看出她比这一点更为强烈的动摇,至今为止这位少女拥有的“盛气凌人”都不知消失去何方了。 少女微妙泛红的脸颊在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突然给她赋予了人情味。 听到雪乃这么生气的声音,神狩屋有些为难似的装着糊涂说。 “我倒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啊……” “多管闲事!” “大家都很担心雪乃哦?明明还是高中生,却参与这种‘活动’,连普通的生活都过不了,这并非我的本意。” “…………………………太多管闲事了。” 雪乃总算收起了她的激奋与动摇,与此代之,她抿起嘴角看向一旁。 “……还有其他受到精神创伤,不靠‘狩猎’就不能生存的人。我跟他们一样。” “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想也不能强行阻止你……” 神狩屋有些为难地给出暧昧的笑容。 “但是我们基本上来说希望‘泡祸’的受害者也能过上普通生活,这是我们的目标。尤其是雪乃你还年轻。也许之后还能回去,你却否定了普通生活沉迷于‘活动’。在学校好像也没交朋友,大家都很担心你哦……” “所以说,你这是多管闲事。” 雪乃在拒绝。她一脸顽固。 “我只按自己的性子来。说什么‘普通’,那样怎么跟‘噩梦’作战?” “嗯~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没法说什么呢……” “我要成为怪物。为了战斗。我不需要普通。” 她擅自斩断话头。神狩屋轻轻叹了口气。 而目睹他们这副样子的苍衣开口说。 “可以啊。成为朋友。” 他说到一半,被嚯地转过头来的雪乃瞪住了。 神狩屋也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苍衣,接下来他露出笑容。 “真、真的吗?” “嗯。” 苍衣点了点头。不是因为自己无法拒绝他人请求的性格,而是凭自己的意识这么说,苍衣对这样的自己也感到了惊讶。 但是,苍衣不知道为什么很确信这个回答对于他的内心来说是正确的。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 雪乃产生动摇并发怒,拒绝神狩屋说的话的那个瞬间。 苍衣产生了无法对那样的雪乃置之不管的心情。 “真麻烦。” 看着瞪向他的雪乃,苍衣有些为难地笑了。 “请多指教。” “……!” 最后,雪乃一幅唔地咽下什么的表情,就这样绷起脸倏地转开脸。 这时飒姬站到苍衣身旁,向苍衣伸出右手。 “我也请你多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 犹豫了一瞬之后,苍衣握了握她的小手,飒姬真的很开心地笑了,将他们握住的手上下挥动了好几次。 “白野的名字我已经写下来了。下次不会忘记的。” “嗯。” “想忘也忘不掉。” “嗯……嗯。” 苍衣带着复杂的心情点点头。 “……” 神狩屋眯着眼睛观望着苍衣等人的骚动。 于是,在苍衣他们的你来我往告一段落之后, “那么白野君。今天差不多该结束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最后再见一个人吗?” 他这么说道。 “啊~……呃,行倒是行。” “是吗,太好了。大家平时都不在这里,但是我和飒姬,还有另一个孩子住在这里。” “孩子?是小孩吗?” “嗯,是女孩。我希望你能务必见她一面。” 神狩屋说着,将手里的抹布递给飒姬。 于是神狩屋打开柜台里面的门,走向像是古代店铺里会有的那种通往住宅的店内,向苍衣招手示意。 5 那位年幼的少女在散落在地面的书海中呆呆坐着。 苍衣通过充满古旧风趣的走廊,被带到这个规模本身不大,称作洋房也可以的房间内,这里四面八方没 有窗户,墙壁也被书架遮住了,正可谓是成为“书房”的房间。 一丝不漏遮住墙壁的是跟苍衣家的便宜货完全不同,具有厚重色泽的木制书架。 在一般家庭见都见不到,花样复杂的地毯上,那位估计连十岁都不到的女孩,穿着宛如陶瓷娃娃那种轻飘飘的衣服,坐在地上。 “我来介绍吧,这是夏木梦见子。” 神狩屋这么说着,介绍了少女。 但是,少女像是没有听到神狩屋的声音,也像是没有注意到已经进入房间的苍衣等人,只是抱着巨大的兔子玩偶,静静地注视着摊开在地板上的绘本。 天真烂漫的侧脸与长发。 大片绽放于地面的裙子。这幅场景当成一张照片的题材来用也足够了。 但是…… “正如你所见,她因为‘泡祸’而坏掉了心灵。” “………………” 就像神狩屋所说的那样,盯着绘本的少女侧脸欠缺着表情和回应。 她一心一意看着绘本的表情,既看不出是在享受所看之物,又让人感觉不到其他的感情,不是程度问题,而是看不到。 如果少女没有时而翻动绘本纸张的举动,她会被人误解为等身大的人偶吧。 跟她脱离尘世的服装相配,少女的存在给这个房间制造出一种异样的场景。 “……她没有父母或亲戚。” 在不知如何反应而沉默不语的苍衣面前,神狩屋蹲在少女身旁,将手放在她小小的头上。 “称得上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毫无遗漏地跟她的心一起被‘噩梦’吞噬掉了。 三年前,她在市外郊区的自宅中被救出。在我们觉察到‘泡祸’闯入那座房子时。房中被融化到一半并融合起来的人填满了,她则在那座让人不忍正视的宅邸的小孩房内,被已经融化在一起的父母抱着。 只有还保留着原型的母亲之手翻动着绘本,以无法成声的声音继续朗诵,现场处于噩梦般的状况中。从那之后,她就对外界的事基本上没有反应了。” “…………” 神狩屋一边说明一边梳理着少女的头发。苍衣沉默着眺望那副光景。 “她基本不会主动说话,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都在阅读绘本和童话之中度过。本来把她送去相关医院或设施才算正常,但因为她持有‘断章’而太过危险,所以无法将她送去普通的设施。” 神狩屋的声音沉稳地扼杀了抑扬顿挫。 “虽然很可怜,但这就是‘泡祸’的现实……” 他静静地继续说。说到这里,神狩屋突然抬起头。 “……啊啊,抱歉。还是别提这些了。我本来没这个打算,是一不小心。” “没事……” 对浮现起为难笑容的神狩屋,苍衣只是如此回答。 除此以外,他没法回答别的什么。 少女对抚摸自己头的手和谈论自己的对话都毫无反应,只是继续抱着兔子玩偶,将视线落在绘本上。拥有怀表的爱丽丝兔子,以跟少女相同的无机质眼瞳俯视着绘本。 于是,神狩屋站了起来。 “其实我想说的呢……就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跟雪乃偶尔来看看这孩子。” 神狩屋盯着苍衣说。 “这孩子……吗?” 他不由自主地表达出了困惑。 “是的。这孩子基本上会把自己跟外界隔绝起来,但也不是全部。跟最开始相比她已经在恢复了。能自己吃饭,也能在一天内认出我们好几次。 所以才要一点一点刺激她,让她增加外面世界的朋友。但是毕竟有情况。不是谁都行,这让我很是头疼啊。只要尽可能跟雪乃偶尔来看看就行了。总是我这边拜托你,也挺不好意思的就是了。” “哈啊……只是这样的话没关系……” “谢谢。我想你大概对我所说的话和活动还怀有疑问吧。” 神狩屋微笑了。 “所以在你接受之前,就尽可能不要跟那些事扯上关系。等你有一天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我们当然也会帮助你。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只是认识就可以了。” 神狩屋伸出右手。 “可以的话店铺那边也能为你服务……虽说几乎没有高中生想要的东西呢。毕竟是古董商。” “没、没事……” 以跟刚才与飒姬不同的冷静态度握手。 苍衣意义不明地感到退缩。虽说自己被强迫的话也会因为顾虑而让步,但是相反的,苍衣对这种对方进行让步的事更不擅长。 因为他会觉得自己无法不向对方的让步做出回应。 感觉总有一天会被骗。苍衣一边在心里想着“不妙啊”,一边低下头。 在他的视野一角,坐在地上的少女忽然仰起脸来。她似乎是刚读完了绘本,将刚才还摊开的那本堆在书山顶上,轻飘飘地从地面站起,她站在书架前,以摇摇晃晃的动作开始寻找别的书。 她把手伸向书架上方的格子。她踮着包裹在华丽鞋中的脚尖,还是没法够到接近天花板那么高的书架上层。 苍衣忽然将少女拼命伸出的指尖所指的那本手从书架上取了出来。 苍衣的手移动着,少女则面无表情地用视线追踪那本厚重的童话集————然后,在视线宛如被吸引一般相遇之时,苍衣将书递到少女面前。 “给你。” “………………” 她还是面无表情,却用认真的视线仰视着书与苍衣。 少女暂时就这样一动不动,经过了让苍衣以为是弄错书而感到不安的一段时间,她终于怯怯地伸手接过了书。 将兔子和厚重的书一起抱在胸前,少女闭上眼睛。她不是在无视自己,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的样子,即使是初次见面的苍衣也能明白。 到少女再次坐下打开书,经过了足足两分钟。 苍衣觉得在那期间一直沉默着跟少女相对的自己有些滑稽,他像是有些难为情地想要岔开这段“时间”,看向神狩屋,浮现出为难的笑容。 “哈哈……我还想着该怎么办呢。” “谢谢。那孩子也在感谢你。” 神狩屋面带笑容地道谢。少女轻轻坐在地毯上,将纯真的视线落在苍衣递给他的新书上。 这样看去,她的面无表情和像是怕生的举动会让人不由微笑。 但是,想到刚才听到的话,苍衣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苍衣说。 “那个…………这孩子也有那个……‘断章’……?” “哎?啊……啊啊,当然。” 像是被苍衣突然提出的疑问攻其不备了一般,神狩屋在一瞬间的语塞后点了点头。 “这孩子当然也是‘断章保持者’。她持有的‘断章’被称作‘大木偶剧场*1的索引’。” 神狩屋回答。 “那是一种预言,在接下来要童话化的巨大‘泡祸’出现之前,以附近的书进行预言。如此一来,跟那本书显示出的童话或传说有关的‘泡祸’就一定会发生,附近或跟那孩子有关的某个人就会被卷入其中。” “童话?” 对这个唐突的单词,苍衣皱起眉头。 “啊啊,所谓童话化……就是‘泡祸’有时会以‘童话’的形式出现。浮现在意识中的噩梦之‘泡’,会跟那个人原有的记忆、噩梦和疯狂混合在一起改变形态,这个概念我以前也跟你提过吧? 这也就是说,‘泡祸’这种东西对于那个人来说,通常会引发原有的现象,即使是杀了什么人而产生忧虑的人,只要 ‘泡’上浮,就会跟此人的记忆和恐惧混合起来,让已经杀掉的对手作为幽灵之类出现,这是常有的事。但是上浮的‘泡’变得太过巨大时,过多的神之噩梦会稀释人的个性,让人变得跟故事‘原型’十分接近……似乎就是这样。那时发生的‘泡祸’现象,好像会跟‘传说’或‘童话’中的某一小节类似。明示暗示,形式有很多种,但是要解释的话,全部都跟‘童话’的形式类似。 这是根据经验得知的,但事例还不够多,可以调查的人也太少,所以还不是很了解。……‘原型’你明白吗?” “……” 看着讶异的苍衣,神狩屋说。 “呃……说到‘原型’,是荣格心理学的用语。尽管文化圈有着从地理和文化意义上完全没有交流的童话、传说还有神话,但是它们之间却都有类似的主题被流传下来。 比如《三只小猪》那种兄弟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有很多都是最年幼的弟弟获得了成功。像《三张护身符》那样扔出三个神奇道具阻止追兵之类被称作咒术逃走传说的故事,在世界上的神话和传说里也是很常见的类型。在荣格的心理学中是有‘人类的意识跟文化无关,都有无意识的共通原型’这种主张的,这个就被称作‘原型’。也就是说,人类在无意识的集合中拥有‘原型’,人的想象跟文化和人种无关,都有着身为人类的共通之处。 这个被称为‘原型’或‘祖型’……从很久以前流传至今的故事,也就是神话、童话和传说之类,越古老就越跟‘原型’接近。而神之噩梦跟‘原型’无限接近,我认为可能就是‘原型’负面的巨大之块。正因为如此,才会发生跟童话类似的怪现象…………但是跟这个童话相似的‘泡祸’是什么样子的,又有些难以说明。” 他为难地皱着眉头。 “……总之,这位梦见子在那些跟童话形态类似的‘泡祸’于附近发生,或跟注定要卷入其中的人接近时,就能用‘断章’发现并在事情发生之前进行预言。是因为噩梦而‘异形’化的父母以异形的语言朗读了绘本,她一直倾听而来的噩梦碎片。 因此,她是‘恐怖剧的索引’。她就像索引般用周围的书指示今后会发生的噩梦故事之‘原型’童话。” 神狩屋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排列在书架上的童话集书脊。 “不过……这是我们‘活动’最前线的事,跟你大概没什么关系。” 神狩屋重新看向苍衣,露出微笑。 “我期待着你可以做出更普通的事。比如说成为雪乃的朋友。” “哈、哈啊……” 突然被提到的苍衣给出这样的回答。 “她被自己遭遇之物的异常击溃了,所以才像那样保护自我。但是那样的生活方式太过辛苦。对她来说,还有其他方式。” “我也……这么认为。” 苍衣表示同意。 “嗯,我希望你可以在这件事上帮点忙。总之先别管‘骑士团’之类的吧。” “是。” 神狩屋对苍衣的回答点点头。这样的话帮忙也行,苍衣坦率地想到。 “请多指教。” “好的。” 微微互相低头的两人。 苍衣放心了。一开始还想着会怎么样,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比较稳妥的。 他当然还有很多不安,但是跟被带到这里来之后最差的想象比起来要好得多。虽然今后还有可能会被拉进来,现在暂时没有被强迫‘成为同伴’真是太好了。 苍衣抚着胸口。 但是,就在这时。 一直坐在地上的少女突然呼地抬起小猫一般的脸,看向苍衣。 在那之后, 咣当! 发出了重重压在心上的声音,少女注视的苍衣背后,突然有本厚重的书从某个书架掉到了地面。 “………………………………………………” 诡异的沉默支配了这个房间。 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在这个房间内的所有人脸上都僵硬而面无表情,他们无言到可怕地注视着从书架行列中只掉出一册的空隙。 从书脊排列在一起的相关童话集中,只有一册突然掉落出来。当然不是自然掉落的。至今为止,那一册都没有任何异常,跟旁边的书一样插在行列中。 尽管如此还是掉了。 书与书之间突然打开一册宽的黑色空洞。 简直就像是看不见的“什么”把书从那里抽出来了一样。 又像是书架里面的“什么”把那一册推了出来。 “………………” 掉在地板上的童话书。 只有一册的异样存在感。 在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仿佛被冻住的空气中,三个人将视线落在那本书上,那个发生了。 啪嗒 声音响起,沉重的书皮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的情况下打开了。 “……!” 大家都屏住呼吸的瞬间,像是被风吹起一般,第一页啪啦地翻了过去。 看向那一页的时候,其他书页也啪啦啪啦地依次翻过,速度渐渐加快,最后书页以十足的气势不停翻过。 啪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在无风的房间地板上,发出声音不停翻动的书页。没有人触碰的书页一张接一张动起来的异样场景,在某一页打开时突然停止了。 于是————苍衣看到了。 在停止的那一页上,压着惨白的手指。 四根死人般惨白的手指从打开的书页下方那一页爬出,压在了上面。也就是从书中爬出的手指停下了翻动的书页。 “………………………………!!” 令人不愉快的寒气瞬间爬上了皮肤。 惨白的手指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移动,从抓住的那一页上离开,又迅速撤回书中。完全看不到手指时,打开了手指高缝隙的书页顺从重力,轻飘飘地合起。别说手指了,那里连可以存在蚂蚁的空隙都没有。 静 不祥的沉默降临房内。 神狩屋那张好人脸僵硬了,少女则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抱住自己的身体颤抖着。 “……对不起。白野君。” 神狩屋突然说。 “看来不得不跟你扯上关系了。” 书掉在地板上并打开,那一页正好是一章的起始,一个童话的题目跟笔触柔和的插画印刷在一起。 《灰姑娘》 ………………………………………… 译注 1大木偶剧场:grandguignol,巴黎一个专演恐怖戏的剧场。 三章 灰姑娘的碎片 1 在杜塚真衣子被老师叫出来谈论今后的事之后。 真衣子为了回家而走到距学校最近的车站,在那里她看到了穿着一高制服的白野苍衣带着一位十分漂亮的少女,正往站前通道的方向走去。 “——————!” 看到那幅场景的瞬间,真衣子一瞬间止步于站前。 接下来真衣子采取的行动不是向苍衣搭话,却像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想碰到那样的苍衣一般,藏进了车站。 “………………” 真衣子面无表情地通过检票口,站在月台上。 没多久乘上驶来的电车,坐两站。 抵达跟苍衣家一样距离最近的车站,踏上归路。 但是真衣子没有就这样回家,而是慢慢腾腾地走入距公寓很近的大型河边公园,将沉重的一百日元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果汁,在夕阳之下,说是公园路面又铺了过多柏油的混凝土色公园长椅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真不想看到…… 然后真衣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本来就缺乏锐气的表情变得更阴沉了。 真衣子对苍衣有点单相思。最近一段她时间休学了,在那之前,她也因为保守的性格没怎么跟苍衣说过话,即使如此,真衣子从第一次见到苍衣起就暗中对他怀有好感。 一切的契机都源于入学后没多久,她第一次认真观察苍衣的时候。 早上开始上课前,苍衣坐在座位上,撑着下巴阅读雷蒙·斯尼奇*1的《世界不幸历险》。 那时,真衣子第一次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同级生白野苍衣产生兴趣。真衣子最喜欢童话和儿童文学了,但是她至今为止一次也没见过同年龄的男孩阅读这类书。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真衣子对这位同级生产生了兴趣。 当然,以真衣子的性格不会没事就跟对方搭话,但是从那时起,真衣子就开始暗中注意苍衣的样子并在他身旁偷偷斜眼观察。 苍衣绝对没有醒目的容貌或性格,但这样反而让真衣子对他的好感更深。她并非不憧憬有型的男生,但是那些男生不是爱打扮就是运动型的印象太过强烈,其实真衣子把他们都当成其他世界的人畏惧着。 所以苍衣的朴实正符合自己的感觉。 更何况仔细看来苍衣的线条很纤细,虽然有点不够男子汉,但绝对不是长的不好看。 苍衣只不过是行为比较被动,也不是很有主见,他似乎很讨厌过度受人瞩目,如果在某种机缘下受到瞩目就会立刻想办法糊弄过去。他还会巧妙地避免自己给人的印象变得太过强烈。 是个不擅长被瞩目的人呢,她坦率地想到。 真羡慕。真衣子也是不擅长被关注的人,但是,对她来说刚好相反。 因为总是没法顺利打圆场,真衣子反而更显眼。就因为这样她也被欺负过。所以老实说,她很向往苍衣。 一直很在意他。 昨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却很开心。 今天虽然说的不多,但也是第一次直接对话,这让她开心得不得了。 但是……她看到了。跟苍衣一起回家的一高女生。真衣子至今为止暗中的向往、暗中的好意还有暗中的喜悦,都突然变成了重石,让真衣子的心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真不想知道…… 在用石材制作的冰冷长椅上,真衣子低着头。 拥有跟球场观众席类似的大型楼梯,是这座位于堤坝旁的公园的标志,这座公园本身就像一个寒冷的物体,向真衣子的胸口吹入寒风。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能保持幸福了。 如果没接到昨天的电话,就不会像这样消沉。 如果没有被老师留下来谈话,就不会看到那幅场景。 想来想去,仿佛老师成了原因一般,真衣子发自心底地诅咒起老师。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迁怒。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法克制住感情,把一切的契机都怪罪在老师身上。 真的,如果不知道的话,就能继续向往了。 只是这样就能幸福。只要看着他,就能看到梦想。 她没有想过要告白。她做不到,也没有那种感情真是喜欢的自信。 但是,她能消沉到这一步,就说明她一直以来怀有的好感确实是恋慕的感情吧。 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明明她对触手可及的苍衣的向往,曾经让她很幸福。 她知道了那是错觉,也已经终结。即使真衣子喜欢对方,也不会有排挤竞争者之类的锐气。 “————好美的人呢……” 真衣子回想着从远处看到的场景,低声说道。 远看也很吸引人眼球的漂亮女孩。自己根本比不上她。 他们很配。大概吧。想到这里,真衣子回想着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思考着几乎没有过幸福时光的自己,有点想哭。 “…………” 真衣子用手指拭去了渗出的些许泪水,打开身旁的书包,取出了中午没有吃完的面包。 发现了这股味道后,公园里稀稀落落的鸽子都一点一点向真衣子身边靠近。 从小时候起,真衣子就很喜欢喂鸽子。年幼时她是从家里拿出面包,小学时是把吃不完的供给饮食里的面包带走,中学之后就特意买来没吃完的剩面包,真衣子几乎每天都在这座公园里喂鸽子。 今天她也抽出饭费买了便宜又乏味的纺锤面包。 她从袋中取出面包捏碎抛下,鸽子便聚集在一起开始抢面包屑吃。住在这种大自然感不够充分的公园里,鸽子的数量果然也不那么的多。最近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的数量又减少了,即使如此,还是有新的鸽子拍打出翅膀的呼啸声加入,发出吸入了阳光的、温暖的鸽子羽毛味。 每块面包碎屑都聚集了好几只鸽子,真衣子一直注视着这幅场景。 她喜欢鸽子。鸽子是和平的象征,纯洁的象征。 它们飞在空中,是自由的象征。 无论何时都可以从这里飞走逃开……但是真衣子不同。 年幼时的真衣子喜欢用鸽子般笨拙的脚步追赶鸽子,似乎有被人称作鸽小孩。 但是,现在的真衣子就仿佛被锁链拴住的鸽子一样。 真衣子无法飞翔。无法逃跑。她被现实的锁链束缚住了。 学校、 朋友、 亲戚、 还有母亲。 被这些东西牵绊而无法飞翔,无法逃开,就像是断了脚的鸽子。 无法飞翔的鸽子对可以飞翔的鸽子喂食。她注视着它们啄面包的样子觉得很羡慕,考虑着它们能不能带自己飞到什么地方去之类无意义的事。 以前是不会想着这些喂食的。 她只是撒下面包屑,只是喜欢注视着鸽群而已。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一边看鸽子一边考虑这种事。大概是从小学高年级时起吧,她开始觉得自己是只无法飞翔的鸽子。 从因为一些小事在学校里被欺负时起。 从发现自己无法从母亲身边逃开时起。 从生活变艰辛时起。 想要成为鸽子。不是像这样被束缚住的软弱鸽子,而是无论何时都能从这里飞着逃开,得到真正自由的鸽子。 不是断了脚的鸽子。 “………………” 手心的面包已经没了,即使如此,真衣子还是眺望着在周围闲逛的鸽子,终于,她从鸽群中心的石头长椅上站起。 差不多该回家了。 母亲还在等。她是全身转移的癌症末期,已经回天乏术了,所以按照她本人的意愿回了家,母亲现在只是在等待生命的耗尽。 ? “……我回来了。” 门锁发出转动的声音后,铁制大门也发出声响被打开,真衣子这么说道。 没有回音。咦?她想到。 睡在卧室的母亲没有回答并不可疑。但是为了照顾几乎无法行动的母亲而来的堂姐应该在,但堂姐却没有回音,这稍微有些奇怪。 “夏惠姐……?” 真衣子从玄关走向家里,呼唤着去年从短大毕业后进入一所设计学校的堂姐之名。 “……” 没有回音。昨天她跟前来商量的堂姐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对话,像吵架般不欢而散,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这个。 因为她不高兴,所以不回答。 但是,就算是这样,真衣子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想到夏惠没来的可能性。 因为夏惠不是那种性格。 她的责任心很强,昨天吵架的原因也是因为她言语中太关心真衣子了。因为关心真衣子,夏惠说了母亲的坏话。这让真衣子又难过又生气,不禁哭了出来。夏惠之后放弃了继续谈话,就那么回家了,这就是昨天发生的来龙去脉。 当然,她已经不生气了。 夏惠也不在生气了吧。不管怎么说,她们是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往来,关系最好的亲人,这点小事她还是明白的。 但是当她看向厨房,发现准备好的食材全都没被动过的时候,真衣子知道是发生了她想象之外的事态。真衣子慌忙放下书包,打开母亲的卧室房门冲进去。 “妈妈!?” 母亲睡在她冲入的房间里。 卧室里放着从医院租来的点滴设施,面色无精打采的母亲正躺在床上,她用消瘦面庞上的两只眼睛盯着真衣子的方向。 “…………真衣…………没有来……那孩子…………” 母亲干燥的嘴唇抖动着从中漏出说话声。听到母亲如同呻吟般的话语,真衣子实在无法相信,觉得十分震惊,她不禁失去了语言。 “怎么会……”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那孩子讨厌……” 时而有痰堵在喉咙上,母亲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发出的一般。 “那孩子,讨厌我……我觉得……一定是这样。” 对夏惠充满憎恶的声音。 真衣子虽然觉得无法相信,但是在现实就是这样,她也没法说什么。总之,真衣子慌忙开始准备做饭,重返厨房。 “我、我马上做准备……!” “……不用了,已经够了……” 母亲对真衣子说出充满恶意的话。 “那怎么行……” “今天我很累了……因为必须自己上厕所打点滴……没有人帮忙,一直是一个人被丢下。寂寞到不行…………” “…………对不起。” “哼。她就是那种……坏心眼的小孩。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欢她……一定是扔下我不管,正开心着呢。把我当成笨蛋还真是让人火大…………所以不是说了不用做饭了吗!我已经没有吃饭的体力了!” “………………” 母亲用嘶哑的声音怒吼。她还有怒吼的体力。母亲与夏惠互相憎恶。 夏惠的正义感很强,会坦白说出母亲不好的地方。因此母亲很讨厌夏惠,而夏惠也反过来蔑视母亲。 而她蔑视母亲的原因跟真衣子有关。 真衣子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被母亲虐待。 真衣子的左脚有无数火伤。 本来就有些神经质的母亲在真衣子三岁左右时离婚了,以此为契机,她开始频繁地虐待真衣子。 如果年幼的真衣子不听话或者做了让她不满意的事,母亲就会暴打真衣子,最后把点着火的香烟按在她身上。而且还为了让火伤不显得太明显,她只把烟头执拗地按在真衣子的左脚这一个地方,做法阴险。 跟疼痛相似的强烈炽热感靠近脚上的皮肤,嘶,碰到后燃烧着肉。 真衣子因为被贯穿般的疼痛而痉挛并哭叫,结束后还会因为更为强烈的疼痛而继续抽泣。 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小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脚有什么不对。“坏孩子”“你这种坏孩子”母亲说过好多次。她不是看着真衣子的眼睛说的,而是只看她的脚。 所以那时候看着母亲的可怕侧脸时,真衣子就以为自己被香烟烫过的脚做了什么错事。 这只坏脚连自己都欺负。都要伤害。 她以为就因为它,自己才被母亲讨厌了。就在最近,她的脑中和心中才都发觉到这种想法没有意义。 这个事实除了夏惠以外没有人发现。 那是真衣子上小学时,夏惠无意中发现了她脚上的火伤,追问后她讲出被虐待的事,从那之后夏惠跟母亲的关系就一直很差。 虽然亲戚的人数不少,但是亲近到能拜托事情的亲人就只有夏惠了。 所以,真衣子是在知道她们关系不好的情况下,在去学校的期间,把母亲拜托给夏惠的。 毕竟母亲希望死也要死在家里,理所当然地要求她唯一的家人真衣子照顾她。 因为母亲是这种性格,亲戚中完全没有跟她亲近的人。 必须由真衣子来照顾她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对于说了“没法上学”的真衣子,母亲说了“反正我死了你也没法上高中。早点退学不也挺好”之类的话。也许确实是这样,但是真衣子还想上学,不得已只好拜托堂姐夏惠在这期间照顾母亲。 夏惠对于要照顾瞧不起的母亲这件事摆出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但是考虑到真衣子,她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但她今天没有来。 明明她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也许是因为昨天的争论,她终于对真衣子情分已尽。 “………………” 真衣子无法释然,她怀着悲哀的心情,为了准备做饭在厨房套上了围裙。 “…………怎…………!……什么……!” 卧室里的母亲,用已经远到快听不清的嘶哑声音喊着。 她看向窗外夕阳下坠的那座公园,远处星星点点的鸽子正在公园里闲逛。就在这时,自治团体的扬声器开关打开了,表示时间已到六点的放送响起,小小的鸽子在暮色中一起飞起。 在公园上空飞舞的小小影子。 变成一大群,划着弧线。 渺小而又壮观的自由姿态。 真衣子看着那幅场景,想着它们会不会像童话《灰姑娘》里的鸽子那样拯救自己,而这个空虚的想法在她脑中变得有些认真起来。 ………………………… 2 时槻雪乃的记忆是红色的。 红色。一切都是红色的。地板,墙壁,还有她很喜欢的方格图案门把套,房间里视觉所及的范围全部被血染红了。 家里的客厅变成了屠宰场。连天花板都溅上了血,墙壁被描绘成凄惨的模样,地毯吸了大量的血,变得如同沼泽一般,而提供这些血的两个人,他们的尸体手脚都被卸除,就像小孩子在玩耍时拆解的人偶一样,被丢弃在自己的血泊中。 被割断而滚落一旁的,是父亲和母亲的头。 在这被肢解的人体中,混杂着无数连刀背都被血弄脏的刀具,栩栩如生又令人厌恶地躺在满是血污的地板和桌子上。 锯子。 菜刀。 小刀。 匕首。 连剪刀都脱离了它本来的用途——不,根本就是用在了让任何人都想不到“那个”会做什么的最坏用途上,它们以光想象都会让人恐怖不已的姿态遍布房中。 用来肢解人类。 血泊中的手脚。蛆虫般散落的指头。 将这些分离的锯子和菜刀。凄惨场景在扩散的家中客厅。 就在几小时前,这里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厅。在这样的房间入口,从学校回来的雪乃隔着拖鞋感受浸湿的地毯,她呆呆地站住了。 在眼前展开的恐怖场景。 但是房内还不只是这样,正面的墙壁上用父母的血画了整张墙壁那么大,像是魔法阵的奇怪图形,有位少女背对它坐在一张椅子上。 “……你回来了。” 少女说着,合上一直在读的以《黑魔法》为题的书。 无论是书页,封面,还是捧着它的双手,都跟周围的场景一样,全被鲜血和油脂弄脏了。 “唔……啊……姐、姐姐…………” 记忆中的雪乃用颤抖的声音说。 听到她的呼喊,跟雪乃容貌相似的少女————比她大两岁的姐姐时槻风乃穿着哥特萝莉服,对她露出微笑。 “雪乃…………你知道吗?火呢,是单纯的‘疼痛’之精髓。” 风乃说。 “那美好而光明的晃动火焰,能够制造出单纯的疼痛哦。” “哎……?” “纸被火烧到会消散,木头则会变黑炭化,这些都是被‘火’碰到时的疼痛体现,它们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而死去了。碰到火不是会很‘疼’嘛?” “………………!” “人生很疼痛。我和你都是这么的温暖。因为我们还活着,身体才如此温暖。但是这也是一种疼痛。活着的疼痛会燃烧心灵。” 风乃嗤嗤笑着。 “但是只要死去就不会疼了。父亲和母亲跟我一起生活,至今为止承受了多少疼痛呢?心灵被烧成什么样了呢?触碰我的感觉到底有多疼呢?” 风乃从椅子上站起。 “被我杀掉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疼痛到底强烈到什么地步,才能燃烧我呢?” “哎…………什么……?” “我至今为止的疼痛到底能把这个世界烧成什么样?” “姐姐……”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风乃微笑着从口袋中取出火柴盒。 然后,她又拿出一支火柴点着,将火苗举到面前。 “这是微小的疼痛。” 风乃盯着火焰,笑了。 “以这个微小的疼痛为契机,我的疼痛会将这广阔的世界燃烧殆尽……” 她对雪乃笑着。那是没有看向面前的、陶醉般的微笑。 “我的疼痛会以什么样的颜色燃烧呢?” “什么…………” “父亲和母亲的疼痛会以什么样的颜色燃烧呢?” “你在说什…………” “再会了,雪乃。” 在风乃微笑的瞬间,啪,点着火的火柴从她指间掉在地上。 这时,比起充斥房内的血腥味,雪乃总算突然感受到更为浓烈的煤油味。 ? 神狩屋和苍衣走进更深处后的店内。 《——————索引打开了。》 “………………!!” 那个“气息”突然站在陷入回忆的雪乃背后。 跟周围变暗的冰冷感觉一起,那个像是包含着笑意的“声音”对她低声耳语。仿佛从雪乃背后窥探着她一般,黑衣少女的冰冷“气息”。 “……这里拜托了。”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雪乃猛地从店内的桌旁站起,打开柜台那边的房门,急匆匆地奔向店内更深处。 “雪乃!?” 背后传来飒姬的声音,但她选择无视,继续奔跑。 现在不是时候。雪乃的“断章”就被住在店内书库的少女夏木梦见子的“断章”发现过。梦见子的“断章”——“大木偶剧场的索引”发现的事件有多么重大,完全取决于能否发现“断章”。 “……‘预言’发动了?还是说,总算有恐怖剧要爆发了?” 那个“气息”嗤嗤笑着对她耳语。 雪乃无视了嘲弄般的声音,脱下鞋放在一旁,她的短裙晃动着,从铺着薄薄地毯的木制走廊奔向书库。噩梦的“断章”时常爆发。因此引发悲惨终结的“保持者”不在少数。 梦见子没事吧? 《好了,快点吧。》 雪乃的“断章”在背后低语。 雪乃被“断章”的一部分,三年前死去的姐姐的亡灵附身了。 每个人能够持有的“断章”只有一个,但是唯一的“断章”可以拥有多种“效果”。 雪乃就是这种情况。 虽然风乃的亡灵是个在雪乃背后疯言疯语的碍事者,但是相反的,她对“泡”的气息拥有惊人的敏感,能比任何人更早发现“泡祸”和“断章”,并且发现隐藏其中的本质。 穿着哥特萝莉服,及腰的长发,跟雪乃相似的美貌。 但是浮现在她嘴角的,是雪乃绝对无法露出的,像在享受这个世界的嘲弄笑容。 仿佛暴露出这份笑容中隐藏的东西一般,风乃以含有阴沉笑意的声音低声耳语。那是想让雪乃也发狂一般,疯狂的,却又包含着疯狂真理,嘲弄人类与世界的话语。 《如果是爆发,就好了呢。》 风乃笑了。 《只能燃烧掉这个疯狂的世界了。你可以释放出你所憎恶的火焰了。开心吗?》 “啰嗦!” 雪乃低声喊道。风乃则嗤嗤发笑。 雪乃触碰到厚重的书库大门,将其打开。 “没事吧!?” “!” 他们以惊讶的表情回头。 神狩屋正抱着坐在房内发抖的梦见子,旁边站着脸色发青的苍衣。而回过神时,风乃的气息已经完全从雪乃背后消失了。 ………………………… 3 再次围在店内桌前的众人。 “……是这家伙吗?” 雪乃说着,用可怕的眼神盯向苍衣。 稍微坐得离桌子有点远的苍衣脸色很不好。昨天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可能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雪乃还是没有表示出对他的同情。 “没错。‘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将白野君也牵扯进来了。” 安慰好梦见子,回到店内的神狩屋这么说道。 “跟雪乃做出的预言一样。是《灰姑娘》。” “……!?” 苍衣把额头贴在背后的书架上垂着脸,听到这句,他惊讶地看向这边。 “大概在一周之前,雪乃做过同样的预言。你们在那座公寓相遇也许只是偶然,但是接下来发生的都会是必然之事。” “………………” 苍衣看着雪乃。雪乃则皱着眉头看向一旁。 “根据预言来说,你们的命运是种必然。不管怎么样,白野君和雪乃接下来一定会被卷入同样的‘泡祸’。虽然对白野君有些抱歉,但是为了白野君好,我们不得不帮助你。‘大木偶剧场’的预言还没有一次猜错过。” “……是啊。” 对神狩屋一如往常的多话,雪乃还是皱着眉头点点头。 在雪乃不到三年的经验中,梦见子做出的预言屈指可数。但是只要有过,“泡祸”就一定会 发生,再跟之后发生的事联系起来,发生的事的确是类似于预言所示的“童话”内容。 《灰姑娘》一定会发生。 不,是已经在发生了。 昨天“眼球被挖出的女性”也是其中一环。这件事已得到确认。昨天晚上才跟神狩屋谈过。 雪乃看着苍衣。 明明今后会被卷入异常事件的漩涡中,苍衣还是无法理解的样子,呆呆地看着雪乃和神狩屋。 “……我倒是没有放弃这家伙是事件起因的‘潜有者’这个可能性。” “雪乃……” 对话语中包含着一些不爽的雪乃,神狩屋为难地说。 “你姐姐不是判断说昨天那次‘泡祸’中白野君并非如此吗?” “会怎么样呢。姐姐说的话不可信。” “……” 被怀疑的苍衣本人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脸不解,他茫然若失地回头看着雪乃。 那幅样子让人愈发生气。 苍衣这个男人的言行举止,总是能让雪乃的心情变暴躁。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干涉雪乃生活方式的神狩屋也一样,但是跟了解情况的神狩屋不同,什么都不知道的苍衣更让人火大。更何况雪乃知道神狩屋拥有着可以说是找遍全日本也没人比他更憎恶的“泡祸”阴影,他们也都拥有“断章”这个阴暗面,神狩屋绝对不会越过雪乃的界限。 但是,苍衣不同。 那张让雪乃跟安稳的日常接触起来,毫无自觉的面孔。 安稳的生活倒是没什么。但是不要跟雪乃扯上关系。对雪乃来说的“日常”已经将结束了,这是她厌恶的东西。 已经结束了。从陷入“泡祸”的姐姐残杀了父亲和母亲,将家里烧个干净的三年前起。 从那之后,雪乃就献身于跟噩梦的战斗。 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安全的场所。 没错,从她知道这个世界正在被噩梦和恐怖侵略的事实时起,雪乃就选择了把战斗当成日常,因此对雪乃来说,普通或安稳的生活只不过是浅薄的鬼把戏,跟她所在的世界不同。 被触及就会不爽。心情会变暴躁。 他真的是“保持者”吗?雪乃至今为见过的“骑士团”成员,大家多多少少都是有心理阴影的人。 “……” 雪乃皱着眉头,瞪着苍衣。 看着她那副样子,神狩屋发出小声的叹息。 “…………算了,这件事先不提了。” 于是,神狩屋似乎放弃了继续讨论这件事,是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吧,他改变了话题。 “现在来谈谈《灰姑娘》的问题吧。我想姑且也该让白野君知道一下。” “……” 雪乃对这件事没有异议,她沉默着。 “我们今天去了《听着下午六点的广播走下楼梯会被残杀》这个‘泡祸’的中心。这也是接受了‘大木偶剧场索引’预言的雪乃在五天前遇到的‘泡祸’,恐怕是对格林童话《灰姑娘》的暗喻。 《灰姑娘》这个故事通常是借《辛德瑞拉》这个名字为人所知的。白野君也知道辛德瑞拉吧?我们也想保护你,但是很遗憾,我们不可能每天任何时候都在。所以在你一个人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尽量避免出现暗示辛德瑞拉的情况。” 神狩屋说道。 不要靠近危险的事物。 一开始雪乃也提醒过这件事,虽然聊胜于无,但是在拥有噩梦之“泡”的神之强制力面前,基本上只是毫无意义的心理安慰。 “辛德瑞拉吗?” 苍衣一脸不知所措地说。 “说到辛德瑞拉…………是玻璃鞋,南瓜马车之类的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不过并不是要你避开这些东西。呃,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是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思考一些‘暗喻’。这个跟神秘学(译注:ult)的象征学以及符号学有密切的关系。” 神狩屋说。 “听好了。民间传说或童话从神秘学的角度来看是仅次于神话,从古老过去流传至今的象征形态之块。我之前也提过‘原型’论,童话会无意识地跟人类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神秘学操纵着人类的无意识,似乎也有利用无意识的能量这种技术的一面,不过也就是使用这种魔术的神秘主义实践者会把神话或民间传说变成一种形式的程度。神秘学利用了象征,转变为无意识。 所以神秘主义者会学习象征。是的。讲到以童话形式出现的‘泡祸’,有种说法就是,这种现象其实是无意识中产生的象征反过来强制性转变人类的意识和现实。所以只要分析一下预言中的童话,就能找到会发生什么事,产生什么状况的线索。现在,雪乃从五天前起遇到的两次‘泡祸’————其中一次遇到了你,很明显跟《辛德瑞拉》的暗喻很相似。” “………………” 坐在椅子上的苍衣不知何时起把手放到膝盖上,开始倾听这个奇妙的话题。但是,当他听到这里,就微微地皱起眉头,提出疑问。 “……辛德瑞拉?是‘那个’吗?” “是的。” 刚才的事雪乃也知道。 昨天她才跟神狩屋谈过。雪乃回想起自己那时也跟苍衣的反应一样,便觉得有些无趣,她无聊地移开了视线。 “那座公寓的‘那个’是辛德瑞拉?” “是的。” 不顾那样的雪乃,对话继续。 “那个很明显是辛德瑞拉的暗喻。你那时看到的还有之前发生的‘泡祸’,都发生于倾听着傍晚六点的放送走下楼梯的时候,一次是突然发狂的鸟,第二次是以人类的被害者被挖掉眼球的形式发生。 这种情节设定有没有让你想起点什么?辛德瑞拉在舞会上听着十二点的钟声跑下城堡的台阶。然后,虽然不是发生在辛德瑞拉自己身上的,在格林童话的辛德瑞拉中也有眼睛被挖掉的一幕。” “……眼睛?” 苍衣惊讶地说。他在反复挖掘自己记忆中所知的辛德瑞拉吧。雪乃昨天也是。越来越无趣了。 “啊啊,你似乎也不知道格林童话中的《灰姑娘》呢。” 神狩屋点点头。 然后说道。 “因为现在被改变为小孩向的《辛德瑞拉》很有名啊。我先申明,格林童话中的《灰姑娘》,玻璃鞋和南瓜马车都没有出现过。” “……哎?” “那是在比格林童话集更早的古代,法国的夏尔·佩罗*2写过一个灰姑娘的故事,小道具是出现在他的《drillon与小小的玻璃鞋》中的。而写下格林童话的哥哥雅各布·格林与弟弟威廉·格林是德国人。这两人从各种各样的人那里收集民间故事并记录下来,以这种形式编撰了童话集。 而在格林兄弟收集的《灰姑娘》中,没有出现玻璃鞋或南瓜马车,也没有把这些东西交给辛德瑞拉的魔法师。格林童话的《灰姑娘》故事梗概是这样的。 有位富翁的妻子因为患病而去世了。他们的独女每天都去母亲的坟前哭泣,跟母亲最后的嘱咐一样,她的性情一直很温顺。到了春天,男人又迎娶了一位妻子。这位妻子带来了两个女儿,两人只有容貌很美,心灵却十分的丑陋。 带来的孩子与她们的母亲让女孩穿上粗糙的衣服,每天处理辛苦的家务。在那期间两个女儿想了很多点子欺负女孩。她们把豆子混入炭灰中,让女孩在一天内从灰中挑出豆子。到了晚上就让她睡在炭灰中,世间的人们把一直满身是灰的女孩称为‘灰姑娘’。 有一次父亲问灰姑娘要带什么礼物,她就要 求父亲给她一根小树枝,又把这根榛树枝插在母亲的坟头。小树枝最终长大了,变成了一株美丽的叔。灰姑娘每天都在这棵树下祈祷,这时就会有白色的小鸟从树中出现。小鸟问灰姑娘想要什么,只要她说出口,小鸟就会按照她的期望扔出任何东西。 有一天,国王的王子为了寻找新娘,要召开时长三天的宴会来招待国内所有美丽的女孩。其中也包括带来的两个女儿。灰姑娘拜托继母‘能不能也带上我呢’,但继母不同意。最后还说‘我把一大盆豆子打翻到炭灰中了,如果你按时收拾好就带你去’。 灰姑娘走到院子里大声呼唤。 ‘小鸽子,小斑鸠,还有所有的鸟儿们。好豆子放入锅中,坏豆子吞进肚里。’ 于是有许多鸽子和其他小鸟飞入窗户,它们瞬间就把豆子从灰中挑出,好豆子被留下来丢进锅里,不好的豆子被它们吃掉了。灰姑娘把成果拿给继母看,继母却说‘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带你去的’,她丢下灰姑娘去了城堡。于是家里没有人了,灰姑娘走到母亲坟头的榛树下呼唤。 ‘榛树啊,请把金子银子落在我身上。’ 然后,白色小鸟出现了,它丢下一件用金丝与银丝编织而成的华丽衣裳。灰姑娘穿上衣裳赶往城堡。 王子挑选了美丽的灰姑娘为舞伴,继母根本没发现这位美丽的女孩就是灰姑娘。到了日落之时,灰姑娘从挽留她的王子身边逃开,回到了家,还把美丽的衣裳还给了榛树。王子和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位美丽的女孩是谁。第二天,灰姑娘跟前一天一样穿着小鸟丢下的更为华丽的衣裳,出现在城堡的宴会上。王子再次挑选灰姑娘为他的舞伴,到了傍晚灰姑娘又逃走了。 第三天是宴席的最后一天,王子心生一计,在城堡的台阶上涂了焦油。然后,灰姑娘在这一天同样出现在宴席上并逃走,但当她跑下台阶的时候,脚上穿的一只金鞋被粘住了,灰姑娘就舍它而去。 王子捡起那只小小的鞋子说。 ‘我要让能穿上这只鞋的女孩成为我的新娘。’ 听说了这件事,两个女儿十分开心。因为她们都有着美丽的小脚。 姐姐先试了鞋,但是她的脚尖塞不进去。于是继母拿来菜刀说‘把指头切掉就行了。成为妃子后就不用走路了。’女儿切掉指头,把脚放入鞋中,忍着痛走到王子身边。王子以为这位女儿就是他的新娘,就让她乘上马车向城堡进发。 但是,在他们途中路过坟头的时候,站在榛树上的两只鸽子说。 ‘好好看一看吧。鞋子里满是血。真正的新娘还在家里。’ 王子听到这句话,就把女孩带回了家。接下来让妹妹试了鞋,但这次是脚后跟放不进去。继母再次拿来了菜刀。女儿切掉脚后跟,把脚伸入鞋中,忍着痛走到王子身边,当王子带着她往回赶时,榛树上的鸽子又说了同样的话,于是他们再次回家。 他们总算把灰姑娘叫了出来,让她试鞋。灰姑娘的脚跟鞋子正合适。王子看着站起身的灰姑娘,发现她就是那位美丽的女孩。继母和两个女儿脸色铁青地发怒了,但王子毫不介意地带着灰姑娘回了城。 路过榛树时,两只鸽子说, ‘好好看一看吧。鞋子里没有血。带着真正的新娘回去吧。’ 说完就飞了起来,停在灰姑娘的双肩上。 后来总算到了灰姑娘跟王子的婚礼,两个女儿跑来对灰姑娘阿谀奉承。新娘走进教会时,姐姐在右边,妹妹在左边。灰姑娘双肩的鸽子分别啄掉了她们的眼珠。婚礼结束后返回的路上,姐姐在左边,妹妹在右边。两只鸽子又分别啄掉了她们的眼珠,两个女儿从此一生都是瞎子了。 ……这就是格林童话《灰姑娘》的梗概。现在因绘本等等闻名的《辛德瑞拉》的故事,是由佩罗版《drillon》得来的。drillon的意思也是灰姑娘。辛德瑞拉是英语,意思几乎一样。 并不是说其中有哪个故事是最正确的,毕竟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形式相似的故事。中国有名为《叶限》*3的类似传说,日本也是。这也是跟‘原型’论相吻合的故事之一。也就是说,这里登场的隐喻拥有着神秘学完全通用的古老象征性。 ……比如说辛德瑞拉中,魔法师把老鼠变成了马,南瓜变成了马车,是它们把辛德瑞拉带到了舞会吧?用象征学来解释,老鼠是疫病的媒介、死亡的象征,而南瓜是愚蠢的象征。这样的话,辛德瑞拉虽然坐的是骏马牵引的马车,但这也可以解释为只是魔法的障眼法,其实是被死亡拉着跑的愚蠢之人。不过,这也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哎……” 苍衣有些吃惊。他似乎对这段谈话很感兴趣。 “很有趣吧。” “嗯,我也这么认为。” 听了苍衣的话,神狩屋高兴地笑着点点头。 神狩屋以前在大学里学习的似乎是符号学和民俗学,他对神秘学之类有很深的造诣。 这些话他以前也跟雪乃讲过,但雪乃的反应很冷淡,苍衣则跟毫无兴趣的雪乃反应完全不同,这让他很是高兴。这是找到了好学生的心情吗。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身子,但是这时,他脸上的笑容投上了些许阴影。 “……不过,如果不跟人类的生与死扯上关系的话,会更有趣。” “啊……” 听到这里,苍衣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阴郁。 “对不起……” “啊,不,别介意。比起这个,我要继续说下去了,没关系吧?” “啊……是的。” “嗯~从哪里说起呢。也就是说,像这样解释象征并将其分解,也许就能得到关于‘显现’噩梦的线索,我好像提过这一点呢。虽然不能真的对个人混合过的噩梦直接进行解释,但是只要能看出规则,不管是何人何种噩梦,什么时候发生都可以预测的到,也许还能更方便地找到对策,你只要不跟这种地方和状况靠近,可能就不会遇害。 现在知道的,就是‘不能在下午六点的放送响起时走下楼梯’吧?用辛德瑞拉的魔法来解释,这很明显是在模仿‘十二点的钟声’。‘钟’本身就是宣告时间界限的物品,而钟声似乎也有被当作召唤灵魂的道具用在降灵术和召唤魔法之中。钟还象征着跟刚才这些完全不同的‘神圣性’,据说钟声可以祓除恶魔,所以它也会被用于除魔。欧洲有为了防止恶魔之流诱拐小孩而敲响钟声的习俗,日本也有在寻找神隐的小孩时敲响物品的类似风俗,这里面意味深长。从世界范围来看,教会的钟声或寺庙的除夕钟声,有很多都是把‘钟’当成了驱除魔力的神圣物品。” 苍衣对神狩屋的说明插了话。 “啊……那么……也就是说,施放在辛德瑞拉身上的魔法也许是被钟声消除了力量,也可以这么解释吧?” “啊啊,原来如此。” 神狩屋眼镜那头的眼睛,像是发自心底感到愉快般眯了起来。 “也能这么解释呢。很有趣的考虑。” “啊,是这样吗。”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雪乃却看向一旁加以妨碍。 “……那么,为什么玻璃鞋会留下?” “哎?” “那样的话玻璃鞋不是也会消失吗?如果是一到晚上十二点魔法就会消失的无用力量,那么不对城堡内响起钟声后魔法消失,却留下了鞋子进行解释的话,留下鞋子的道理就说不通了吧?” “啊……” 对于雪乃的挑刺,苍衣露出一幅懊恼的表情。 看着这样的苍衣,雪乃感到了些许畅快。其实她只是故意在鸡蛋里挑骨头,但是神狩屋反而回以她满面的笑容 。 “原来如此,这也是不错的解释。雪乃。” “……” 这次轮到雪乃变成一幅咽下什么的表情,看向一旁。 她没说什么。神狩屋很喜欢这样的思考实验,但是就雪乃所知,他还没有真正预测出‘泡祸’的前例。 “…………愚蠢。” 雪乃嘟囔着。 “刚才的话只是挑漏洞。这次的‘泡祸’中不会出现鞋子。没有意义的。” “不,也许会发展为跟鞋子有关,或者在已经发生的事态中,可能有跟鞋子有关的隐喻。” 神狩屋柔和地微笑着。 “这样的话,雪乃的分析可能也会成为重要的线索。” “………………” 神狩屋大言不惭地说着。 他似乎是为雪乃加入话题感到很高兴。该说他是书呆子气吗,雪乃很不擅长应对神狩屋的这一面。 “啊,那么……” 苍衣开口说。 “那样的话,鞋子有什么象征吗?” “嗯,‘鞋子’从象征的角度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物品。” 神狩屋回答了他的提问。 “辛德瑞拉中,王子把鞋子当成了新娘的证明,其实西方似乎本来就有一种风俗是向女性求婚时赠送鞋子,结婚时给新娘穿上鞋子以做结婚的证明。鞋子有‘超越界限’的象征意义,在这种场合下新娘会被新的家庭接受,也就是说,可能有得到了进入家庭界限的许可这种意思。 顺便一提,这个可以说是延展概念,鞋子也有象征‘死’的意思。是跨过界限向死亡后的世界出发这种意思,在西方的葬礼中会把鞋子放在遗体身旁,日本奔赴黄泉的装束中也要扎上绑腿。” “界限吗……” “鞋子是用来走路的东西,所以含有旅行的意思。但是从‘界限’这个意思上来看,跟刚才宣告时间界限的‘钟’就联系在一起了。” 神狩屋点点头。苍衣也点头。两人因为深入思考而陷入了沉默。 “………………” 雪乃不高兴地在桌上托着腮。 不管是学者风度还是宅男气质,她都看不惯。雪乃厌烦地看向旁边的飒姬,却发现她正盯着深陷思考的两个人,不知为什么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很愉快吗?飒姬。” “哎?什么呀?” 飒姬笑着看向雪乃,歪了歪脑袋。 她似乎没在刻意想什么事。哈啊~雪乃叹了口气。事态好像突然变得不像话起来了。 雪乃说。 “很抱歉在你们愉快的时候说这个。” 她一直有在意,只是没有特意说出口。 “时间没问题吗?” “哎?” “啊。” 听到雪乃的话,专心思考的两个男人慌忙抬起头,看向挂在柜台里的巨大古董时钟。 “唔哇,已经七点了!?” “啊,这可不行。因为发生了许多预想之外的事,就把你留了这么久。” 苍衣还在惊讶,神狩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店里的氛围忽然变得慌乱起来。虽然想到过会变成这样,但是他们因为完全沉浸在谈话中忘记了时间。 “总之,我先去叫出租车,把你送到家附近吧。” 神狩屋对苍衣说。 “啊,是……” “关于你的事我今后会仔细考虑的,你也多加小心。” 说完,神狩屋就向柜台走去。 于是,他看了看贴在软木板上的备忘录,找到电话号码,一边指着号码一边把手伸向电话。那是一台现在已经很少见的拨号盘式黑色电话,沉重而巨大的听筒发出铿的小小铃声,被提了起来。 译注 1雷蒙·斯尼奇:即lemonys。《世界不幸历险》(《aseriesofunfortus》)是丹尼尔·汉德勒先生用“雷蒙·斯尼奇”的笔名撰写而成的儿童读物。 2夏尔·佩罗:charlesperrault,1628-1703,法国作家,在《格林童话》出版(1812年)前一个多世纪,就出版了《鹅妈妈的故事或寓有道德教训的往日故事》,其中收录了包括《小红帽》《灰姑娘》《蓝胡子》《睡美人》《穿靴子的猫》等著名童话名篇。 3《叶限》:叶限是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中所载的一个人物。《酉阳杂俎》由唐朝文人段成式所著,有关叶限的故事则见于书中《续集·卷一·支诺皋上》。一般认为,这是童话故事《灰姑娘》的其中一个来源。故事中勤劳可爱的叶限饲养了一条金鱼,金鱼和叶限关系密切,只在叶限走过池边时才浮上水面伸出头来。后来金鱼被叶限继母所杀,叶限按照天神的指引将鱼骨挖出,并因此得以穿着体面的衣裳偷偷参加某个节日盛会。在她匆忙回家时掉落了一只鞋子。岛国“陀汗”的国王捡了鞋子,并与叶限相爱娶她为妻。 四章 魔女与魔女之死 1 白野苍衣做梦了。 梦中的苍衣才刚上小学。 他时常溜进去玩耍,建于附近工厂用地上未使用的仓库中。苍衣跟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青梅竹马女孩在一起。 女孩的名叫叶耶。 女孩的头发中长,很可爱,比苍衣还高一点。 光芒从肮脏的天窗中投入昏暗的仓库内,苍衣和叶耶单独两个人。 叶耶穿着病态的白色长裙,地板剥落的地面上用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石灰画了三角形和圆形组合起来的图形,在并不是很大的图形中两人紧紧地背靠背站着。 年幼的苍衣坦率地听从了对方,两人脊背相贴地站在图形中央。 能感觉到背后叶耶的体温。 “……这是召唤诅咒之力的仪式。” 他们背靠着背,叶耶说。 “这个魔法阵能召唤全世界的恶灵,我的诅咒之力也会变强。” 这种设定是仅限于两人之间的假扮游戏。 “我其实很厉害哦。” 叶耶说。 “爸爸、妈妈、钢琴老师、小牧、小琪、小咲、阿汤、凉子跟莱欧娜,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聚集起杀死所有讨厌我的人的力量了。不是至今为止的我,而是我真正的力量。我要把认为我什么都做不到的大家,大家大家大家都杀掉。” 通过梦中暧昧不明的视点,他看到了应该在他背后的叶耶的表情。 “真正的我。” 叶耶笑了。 “我是魔法师。可以通过诅咒杀死大家。如果大家不讨厌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但是已经太迟了。大家都去死吧。大家都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大家。” 她在笑。十分愉快地笑。 “既然讨厌我,那就想怎么讨厌就怎么讨厌吧。” 冷笑。 “我无所谓的。” 憎恨厌恶诅咒着周围的一切,梦想拥有将所有人一个不剩杀死的力量,她的笑容真的很愉悦。 “代价就是我会杀了大家。” 叶耶说。 “大家,一个不剩。” 她用高亢的声音宣告了这个扭曲的游戏。 “但是,我只会帮助苍衣。站在这个魔法阵里的人会得救哦。” “……” 于是,叶耶对苍衣说。 “就是这种仪式。只有苍衣会得救。” 背靠背拉着手,叶耶对沉默的苍衣说。 “只有苍衣是我的同伴。” “……” “只有苍衣是我的同伴吧……” “……” 梦中的场景就此中断。 ………………………… 2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 早上,苍衣在自己家里边看报纸边吃早饭,玄关的门铃响了。 “哎呀,这么早。” 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响起,母亲圭离开厨房。苍衣想着反正也跟自己没关系吧,就把空空如也的脑袋撑在桌上,咀嚼着饭喝着味噌汤。 电视声音和早饭味道不断扩散开来的餐厅清晨。 弥漫房内的味噌汤气味和令人胃口大开的咸味油脂香。 坐在对面的父亲穿着西服,削瘦而沉默,他一边吃饭一边把旁边的报纸拉到身旁。父亲光一有一边在桌上吃饭一边看报纸的癖好,最近被母亲训斥为“没教养”,就被禁止了。 “唔。” 父亲一边看报纸一边啜着味噌汤,架着眼镜的他皱紧了眉头。 呆呆地看着视野中父亲的表情,苍衣眯起困倦的眼睛,沉默着动口吃饭。 安静的早晨时光。苍衣的心也很静。昨天又没睡够觉,他只能任凭睡意摆布,不去考虑别的事。 但是。 “————苍衣~?” 母亲呼唤着这样的苍衣,从走廊那边把脸伸向餐厅。 她的脸上浮现出有些为难,又有些微妙的高兴一般奇怪的笑容。苍衣眯着满是睡意的眼睛回答。 “嗯……怎么了?” “你有客人哦。” “嗯?” 还有一半睡意。 “谁啊?” “穿着一高制服的孩子。” “一高?” “超漂亮的女孩。妈妈还想知道她是谁呢……” “……!” 满是好奇心的父母将视线集中在苍衣身上,这个瞬间,他完全清醒了。 ? “……我的信条是在家人面前也不要太显眼。”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跟时槻雪乃并排走在早晨的小路上,苍衣小声嘀咕道。 没想到她会突然到访家中。摆脱掉想要问点什么的父母,苍衣离开了家,他想到回家后的情况心情就郁闷起来,在吵杂声中走向车站。 走在他身旁的雪乃侧脸上露出的表情还是很不高兴,她挺直了身子,在一股让人难以靠近的氛围中迈着步伐。配合着她的步调,系在她头发上的黑色蕾丝蝴蝶结也在苍衣的视野一角扫兴地摇晃着。 比起苍衣平时上学的时间早了三十分钟的上学路上。 即使如此来往的行人还是跟平时一样多,这样的话提前出门就没意义了,苍衣在脑中确认着自己上学时间的正确性。 苍衣慌忙把早饭扫入胃袋中,出现于站在玄关的雪乃面前时,他理所当然地问“是不是早了一点?”。对他的问题,雪乃冷淡地回答“送完你我还要去学校,不早点出发我就会迟到了”,该说她是正经还是任性呢,真让人搞不懂。 概括来说,他们的作战就是,被预言会遭遇同样“泡祸”的两人要尽量一起行动,要尽量减少苍衣单独遇到“泡祸”的危险。 似乎是昨天“神狩屋”在苍衣回家之后,于作战会议上如此决定的。 因此,雪乃在这一天没有做出任何提醒就这样直接到访苍衣家。 “我会来接你放学。” 雪乃说。 苍衣上的典岭高中是四十五分钟一节课的七小时上课制度。至于雪乃上的市立第一高中则是五十分钟一节的六小时制,因此雪乃那边会比他们早将近三十分钟结束上课。 同甘共苦的保镖。 但是做出这种决定之后,他突然注意到自己至今为止没有考虑过的,没有雪乃时遇到“泡祸”该怎么办这个问题。 “……呃。雪乃不在的时候,如果遇到什么事,该怎么办呢?” 苍衣询问走在身旁的雪乃。 “谁知道呢?” 雪乃冷淡地回答。 “说是谁知道……” “我说过如果有手头有空的‘骑士’就让他们来支援你。但要是在没有他们的时间出现情况,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苍衣的表情为难起来,瞥了他一眼的雪乃混杂着叹息声进行了说明。 “自己吗……跟那种对手?” “对啊。” 这样的说明跟没说明一样。 那时在那座公寓里袭击苍衣的女性似乎就是“异形”。是因为某人上浮的“噩梦”造成肉体和精神都产生“变质”的人类。那时是被雪乃所救。说实话,他没有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自信。 “我是‘骑士’,所以有义务保护你。” 雪乃说。 “即使如此,遇到‘泡祸’时无法一个人生存下来的‘保有者’,就算活下来也会很快死掉。你不如放弃吧?” 雪乃对待苍衣的态度很刻薄。 雪乃所说的“骑士”是 “泡祸”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组织“骑士团”中,积极跟“泡祸”进行战斗或处理后事的成员。他们的数量在“骑士团”全体中也绝对不占多数。 大多数“泡祸”受害者都很畏惧自己体内的噩梦碎片,希望不要再次与“泡祸”引发的恐怖现象扯上关系,选择过隐蔽的生活方式。 构成组织的小型单位“支部”中,没有“骑士”的“支部”似乎也很多。 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多数人畏惧着再次遇到“泡祸”或体内的噩梦碎片抬起蛇形的脖颈来,都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 只有一部分——从比例上来说大概两成的人,因为正义感,复仇心,或者为了克服恐怖的回忆,选择了跟神之噩梦进行战斗并拯救他人的道路。 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他们积极地跟为自己的心留下惊人伤痕的“噩梦”扯上关系,在恐惧与危险之中暴露出自己。 尽管如此,“骑士”跟其他成员的死亡率相比,差距不过是两倍。 噩梦碎片的“断章”再次发作的概率十分之高。从这一点来看,雪乃所说的话虽然无情却是正确的。 苍衣叹了口气。 然后说。 “……我会妥善处理的。” “没用的。” 被反驳了。 比起愤怒,苍衣脸上浮现起苦笑。苍衣有这种特点。他不大会因为别人的态度或话语,涌现出愤怒或厌恶的感情。 生气的不如说是雪乃这方。 雪乃看着苍衣苦笑的表情,心情很明显更不愉快了。 “你也许死一次比较好呢。” “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 “啰嗦,杀了你啊。我最讨厌那种废话连篇的男人了。不是因为任务的话,我才不会跟你走在一起。” 她说到这里,苍衣反而笑了起来。 “………………” “………………” 雪乃更加不愉快了,对话中断。 护栏那边的车道上有大型卡车通过,混合着尾气的风平等地嘲弄着苍衣与雪乃的头发。 两人暂时无言地行走着。 在雪乃渐渐前行的背后。苍衣向她脑后摇晃的黑色蕾丝蝴蝶结搭话。 “……雪乃。我觉得普通一点更好。” 雪乃没有回头地回答说。 “我没兴趣。” “我认为哪怕只是普通的行为方式,都能让生活变得更轻松。” “我没期待过轻松的生活方式。我已经决定要通过战斗生存了。我的人生要以憎恶为食粮,杀意为锋刃,痛苦为火种。” 淡薄又强硬的话语。 “但是,那样的生活方式不是会很辛苦吗?” “为什么?” “一直保持那种状态的话,摩擦也会变多。在学校里不会被欺负吗?” “还好吧。所以说那又怎么样?” 雪乃回过头来,眯起冰冷的眼睛看向他。 “反正欺凌不过就是集团中一定会发生的无聊现象罢了。我的心不会因为这种普通的现象产生动摇。” 她这么说。 “所以,不管有多少,对付了就行。我不是还有一个照顾和帮助的对象吗?” “………………” 苍衣对这个想象不到的回答失语了。 她一定是被同班女生当成扰乱和睦的存在而受到敌视的吧。 这很容易想象的到。但是比起苍衣没见过也不认识的班级,他优先地关心雪乃。 “……没事吧?那样子。” “嗯,没事。” 雪乃干脆地回答。 “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应该感觉到什么?” “说是什么,就是后悔啊悲伤啊之类的……” “我吗?对谁?” 对于他的回答,雪乃的嘴角浮现起冷笑。 “你觉得对于那种只要我有心,随时都能杀掉的家伙,我会特意怀有那种感情吗?” “………………” 雪乃断言。 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跟着雪乃这位少女走呢。 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承诺要跟雪乃这位少女成为朋友呢。 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在意雪乃这位少女到不行呢。 听着雪乃的话并看到她表情的瞬间——在苍衣脑中,她的身影跟一位少女重叠了,在这一刻,他完全理解了一切疑问的理由。 3 课程结束的放学后。 白野苍衣与时槻雪乃来到距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公寓很近的家庭餐馆。 这一带是接受“预言”的雪乃两次遇到“泡祸”的地区。 因为受到夏木梦见子的“断章”做出“预言”的人一定会遇到“泡祸”,雪乃似乎一直是在没有线索的状态下,适当地在城中移动。 简而言之就是蒙头乱转,但是正如没有猜错过的“预言”所说,雪乃最终在这片地区遇到了“泡祸”。 从那之后,她就集中在这个地区进行搜索,正好在第二次,于苍衣和她相遇的那座公寓遇到了“泡祸”。 现在苍衣会在这里,也是那件事的后续。 为了苍衣的安全,受到同样“预言”的两人被判定要尽可能一起行动,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弃搜索“泡祸”,就这样雪乃的搜索中也带上了苍衣。 跟今天早上的迎接不同,现在还有田上飒姬在一起。 放学后,苍衣拼命拜托雪乃不要显眼地出现在校门口,而是跟她在车站汇合后,移动到离这个地区最近的车站,再跟飒姬汇合。 然后,考虑到没有吃午饭的飒姬,在夜晚就快降临的傍晚,三人来到这间家庭餐厅。飒姬持有的“断章”被用于消除他人的记忆,是“骑士团”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据她所说,最近她被附近的“支部”拉去做这做那,忙的不可开交。 今天一天都在关东一带来回跑,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在工作。 “咦?这是非假期吧。学校呢?” “我不上学的哦。我没有户籍的。” 对于提出疑问的苍衣,飒姬一边把焗饭塞入口中一边笑着回答。 似乎很复杂的缘由和与之相反的纯真笑容,苍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询问飒姬。但是想想看,随着时间的经过记忆会一同渐渐消失的人也没法过上学校生活吧。 现在,飒姬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基本上都被自己的“断章”吞噬掉了,剩下的部分似乎已经不多。现在她的状态是通过挂在脖子上的可爱记事本勉强弥补记忆。 虽然是想来就很悲惨的状况,飒姬对此却没有表现出胆怯,她一边吃饭一边眯起天真无邪的眼睛。 “嗯~这个真好吃呢。” “只不过是鸡肉焗饭罢了……没吃过吗?” “嗯~虽然我觉得吃过,但没印象了。大多数食物都给我第一次吃的感觉,所以很好吃哦。虽然我吃过的量不多,但我能够理解。” 飒姬在笑。她本人没有这个意图,但是她开朗到这个地步,也让看在眼里的人多少有些心痛。 “………………” 与之相反的,是没有露出一丝微笑保持沉默的雪乃。 穿着跟苍衣同样学校制服的雪乃,把运动包放在两人座的长椅旁,就像是里面放着贵重品一般,她无意识地把手放在包上。 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虽然只是擅自的想法,这包给人一种装有玩偶的印象。雪乃的动作比起保护包也更像是搂着它。 包里是那时的哥特服。 从早上见面时起,雪乃就带着这个包,但是她似乎没有把它带去学校,而是中途放在神狩屋的店里,放学后再去拿了回来。 她自己说这是类似于战斗服一样的东西。 她们持有的“断章”,概括说来就是伴随着物理现象的精神创伤。因为闪回关乎生命,“骑士团”的宗旨是成为互助者一员的被害者们都要像拼命应对ptsd(译注: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样,抑制和治疗摧毁心灵的事物。 但是选择了跟“泡祸”这种现象进行战斗的“骑士”,是不能这么做的。 跟超常现象的“噩梦”战斗,这种由噩梦碎片造成的,有用而超常的侧面是不可或缺的。 粗暴点说,可以称得上是“让精神创伤成为能力”的“断章”,几乎是对付“泡祸”唯一的武器。时常保持着暴走的危险,对付“神之噩梦”又显得太过无力,这种脆弱的武器会强烈地影响到被称作“保持者”的所有者精神状态,为了驾驭武器,很多人使用了各种各样的道具。 有的人像雪乃这样,穿上特别的服装来切换心情。 有的人为了让自己心情平静,对于某些小物品非常执着。 似乎还有很多人像雪乃一样,使用着被称为“断章诗”的关键词。他们选择了跟自己遇到的“断章”之源“泡祸”有关的词句,将其当成咒文咏唱时就能召唤记忆,心中也会条件反射般汲取“噩梦”。 为了不在日常生活中回想起这些话,抑制可以起到作用。 当然,为了固定这些话的条件反射,也需要某种程度的训练和经验。 因此,“服装”、“道具”和“断章诗”。使用这些物品的人大多数是自发使役体内恐惧的“骑士”。而雪乃也是其中一人。 “………………” 雪乃把手放在装着战斗服的包上,保持沉默。 再次观察她的动作和表情,苍衣还是觉得里面的东西跟他最初的印象——玩偶相去不远。 雪乃无言地把脸朝向镶嵌着玻璃的巨大窗户,盯着外面。 她手边的咖啡已经喝没了,杯子也已变凉。 “雪乃。还要一杯吗?” “……不必了。” 听到苍衣的询问,雪乃冷淡地回答。 苍衣轻轻叹了口气。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如果自己不在这里的话,雪乃也会稍微平易近人一点吧。 拒绝了苍衣的提议,雪乃把冰块有八成已经融化为水的杯子拉近自己,从运动包的口袋里取出塑料制的四方小盒。那是在黑底上用英文写着红字和五芒星的小小药盒。 从她袖口可以窥视到包着绷带的胳膊,绷带发出啪的轻轻一声展开了。 伴随着唰啦一声,她从盒子里取出来的东西,果然是某种药片。 “……药?” “怎么了?” 雪乃像是在说你有意见吗,瞪着苍衣。苍衣唔地沉默了,但是那药片看上去跟苍衣见过的维他命片之类的辅助药片也差不多,这让苍衣稍微有些放下心来。 雪乃从那些药片中拿出一些苍衣没见过的形状放入口中,将浸着水的玻璃杯送到口边,任其流入。 看着她那幅样子,苍衣在脑内回想着以前在自己面前做过同样事情的少女。 那女孩也是如此。 苍衣观望着雪乃把脸撑在桌上的样子,呆呆地想起跟这位少女有许多部分重合的女孩。 ————沟口叶耶。 那位少女其实是占据了白野苍衣年幼时大半记忆的存在。 苍衣跟叶耶是青梅竹马,开始懂事时已经成为每天都在一起玩耍的关系。叶耶稍微年长一些。因为是出生在附近的同年小孩,两人从婴儿时期起,双方父母的关系似乎就很好。 她是进入幼儿园时,就已经读过文学全集的聪明女孩。 叶耶读着当时苍衣无法理解的艰深书籍,说着他无法理解的艰深话语,苍衣也因此对她怀有单纯的尊敬和喜欢。 但是她虽然聪明,却绝对称不上明智。这份聪明跟协调性完全无缘,于是她的存在从同年龄的小孩中脱离出来了,即使有父母的庇护也是如此。 同年龄的小孩把叶耶看作嚣张的异类,因此她很快就没法去幼儿园了。 而当时关系开始变差的叶耶父母,为了在小孩面前努力掩饰才勉强维持着关系,但聪明的她还是凭借敏感察觉到了这件事,因此没过多久他们之间就宣告结束。 这些事进一步剥夺了叶耶与他人之间的协调这个选项。 叶耶是无法从任何人那里得到爱的存在,而叶耶也是憎恨着所有人的存在。年幼的叶耶,她的那份聪明只是耗费在洞察世间的不合理与悲剧,恶意与愚蠢上了。 只不过才五岁的叶耶说过。 “人类应该灭亡。” 如此这般。 诅咒着周围的所有人类以及这个世界的年幼少女。 在同年龄的小孩中,孤独至极的少女对于只有自己一人是特别的存在有着黑暗而沉重的自觉。 同时也是一位孤身一人,无力至极的少女。 对于这样的叶耶来说,她唯一的玩伴就是苍衣。 年幼时的苍衣和叶耶每天都两个人一起玩。尤其是当他们知道了附近工厂用地上基本没在使用的仓库墙壁上有个洞之后,就经常从那里钻进去,在里面偷偷玩耍。 那里是两人的小小王国。 在没有人任何人看管的小小游乐场里,叶耶和苍衣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度过时间。 而叶耶喜欢把什么都不懂的苍衣当作搭档,玩一种叫作“假扮仪式”的徒有形式的自制游戏。叶耶四岁时就完全是一个拥有自残癖和服药习惯的小孩,苍衣到达游乐场时,她经常是以满身是伤的状态在等他,这种时候她也一定会以阴沉的笑容欢迎苍衣,并且邀请苍衣玩“假扮仪式”。 在昏暗的仓库里,她蹲在地板脱落的地面上,等苍衣发觉时,她的一只手上已经拿着安全剃刀,正开心地笑着。 然后,她对苍衣说明了新想到的“假扮仪式”的内容。 苍衣感觉她会这么做,一般都是在家里或别处遇到了讨厌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的叶耶绝对不会说出口,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详情,但是想到她家里的情况,也大概能想象出大部分发生过的事。 “真正的我不是这样的。” 叶耶在做“假扮仪式”的时候,会口癖般如此说。 叶耶一边对周围的人类,周围的世界,还有无力的自己低声抱怨,一边在纸上用自残行为产生的血画出魔法图形。 这些仪式都是叶耶的诅咒体现。 叶耶在诅咒。对周围的人类,周围的世界。还有,对没有人爱的自己,她进行着间接的诅咒。 是诅咒所有人,又或者谁也不是的仪式。 是把某种力量聚集到叶耶身上的仪式。 是有效果的仪式,也是没有效果的仪式。正如徒有形式的“假扮游戏”字面所示的那般凄凉,苍衣和叶耶两人,如同孕育着某种悲惨鸟蛋的小鸟般,一直一直在制造共有之眼无法看到的某种东西中度过。 “只有苍衣是我的同伴吧。” “嗯……” 只有两个人不断重复着这种做法。 现在想来里面有种狂热色彩。但是当时的苍衣对于让自己知道了不知道的事,说出自己没想过的话的叶耶真的很尊敬,而对于这位支配着苍衣又依靠着苍衣的少女,他也是真的很喜欢。 苍衣觉得,这大概就是他的初恋吧。 他们也亲过嘴。所以,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至今也认 为对于叶耶来说看法也一样。 两人之间幼稚扭曲却很幸福的关系,直到上小学时还在继续。 但是,在苍衣逐渐长大,度过了小学低年级那段时间,身上开始带有社会习性时起,这种关系被渐渐投上了阴影。 理由很简单。苍衣渐渐开始在对其他朋友和学校的责任中共存,与此相对,叶耶拒绝了一切,一直只想跟苍衣两人在一起。此外,当苍衣跟学校里的普通朋友关系密切起来之后,就更加认识到叶耶话中的异常世界观有多么异常。 虽然苍衣还是很喜欢叶耶,但是他已经无法跟叶耶共有一个封闭的世界了。苍衣认为叶耶的某一方面是相当正确的,但其他部分都完全错误,他想要矫正叶耶的看法,两人之间就渐渐有了争论。 苍衣只不过是希望自己生活的,作为一个人类生活所必须的普通世界里,也有叶耶。 他只是想跟她一起过上普通的生活。 苍衣试图说服顽固的叶耶,但是叶耶却把这些当成了背叛。 最后终于迎来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在苍衣无法忘记的十岁那年,叶耶顽固的态度总算触犯了苍衣忍耐的极限,最后,苍衣说出拒绝叶耶的话之后,就离开了仓库。 是血充上头的原因吗,那个时间段的记忆很模糊。 之后,叶耶再也没有出现在苍衣面前。 不,不只是在苍衣面前。她就此失去了行踪,作为事件引发了很大的骚动。最后,经过无法找到叶耶的一段时日之后,她的家人也终于离开了这座城市,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叶耶再也没有出现。 都怪苍衣。这是他小时候最糟糕也最辛苦的回忆。 虽说还是个小孩子的苍衣没有选择的余地和能力,但是回想起来,这件事还是一次让他满是悔意的变故。 如果用了别的说服方法。 如果苍衣能更忍耐一点。 那时没有舍弃叶耶的话。 叶耶就一定——————不会消失了。 从那之后。 苍衣对于会做出割腕之类行为的女孩,都怀有一种奇怪的义务感。 于是,至今为止都含糊不清的那份感情。 现在清晰起来了。苍衣那时是把名为时槻雪乃的少女之面容,跟过去没能拯救的青梅竹马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白野。” 这时,飒姬的声音突然呼唤着陷入沉思的苍衣。 “啊……抱歉。我想了点事情。怎么了?” 苍衣慌忙挪开撑着下巴的手臂,回答旁边的飒姬。 雪乃不知何时起一手拿着手机,正看向苍衣这边。她脸上出现了跟平时的不愉快不同的紧绷表情。 “……啊啊,该出发了。” 苍衣从她的表情中觉察到了,就如此说道。 只不过打了数天的交道,从苍衣看来,雪乃的表情基本只分为普通的不愉快和跟“骑士团”活动有关时的表情这两种。 苍衣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搜索“泡祸”。 飒姬也吃完了饭。也就是说,差不多是时候了。 “要去搜索这一带吧。” 苍衣一边感受着轻微的紧张感,一边说道。 在有“预言”的前提下,两个人一起闲逛就一定会遇到“泡祸”,就是这种计划。 “是啊,已经决定好要探索哪里了。” 雪乃回答。 “这样啊。哪里?” “关于这件事……刚才神狩屋打来了电话。” 一只手中的手机。雪乃的表情中混杂着些许在品评苍衣的微妙神色。 “电话?” “似乎已经弄清楚前天公寓里那位‘女性’的身份了。” 雪乃说。 “那天‘眼睛被挖掉的女性’之名是黑矶夏惠。跟住在那座公寓里,名为杜塚真衣子的典岭一年级学生,是堂姐妹关系。……你认识她的吧?” “什么……!?” 4 休学并回家照顾母亲的那天傍晚,真衣子接到了黑矶伯母的电话。 “小真衣……夏惠还没回家。你有什么线索吗?” “哎……!?” 听到伯母的话,杜塚真衣子发出愣住的声音。 夏惠明明跟她约好昨天要来照顾母亲却没来。 在那之后,打她的手机也联系不上。所以她总算相信,是她们之间的争吵让她生气了这个自己无法接受的原因。 “呐……我家的夏惠去你家了吗?” “哎……” 听到伯母的话,真衣子一瞬间语塞了。 因为黑矶伯母夫妇也跟其他亲戚一样讨厌真衣子的母亲,她也没有跟伯母他们讲过要夏惠来照顾母亲的事。 如果说出口,她已经可以预见伯母夫妇————尤其是真衣子母亲的哥哥,脾气暴躁的伯父会发怒成什么样子。所以这是个秘密。伯父夫妇跟夏惠一样,对真衣子的同情都被大大抵消了。 那是夏惠出自个人的好意。 真衣子一边考虑这种事一边回答的结果,就是条件反射地说出否定的话。 “不……不知道。” “是吗……” 伯母的声音一筹莫展。 似乎没在怀疑她。这时浮现在真衣子胸口的,是虽然不合情理,又对于没被怀疑的事感到放心的心情。 而接下来浮现的,是跟伯母声音中相同的担心和困惑。 “那个……夏惠姐没有回家吗?” “是啊……” 伯母的声音让人可以想象到她歪着头的样子。 “什、什么时候起?” “前天晚上开始。” “前天……” “这样难免会担心啊。虽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至今为止她没有一次擅自外宿的。” “是、是啊。” 真衣子知道的。夏惠是个很可靠的人。虽然为了真衣子撒过小谎,但她不会在这种基本的事情上骗人。 “打了好几次她的手机也联系不上……我想拜托警察,今天早上跟她爸爸商量了一下。” “警察吗……” “小真衣也帮我留意一下吧。如果她跟你联系了,就告诉我哦?” “啊,好的……” 真衣子客气地回答着,胸口却有种黑暗的不安开始渐渐扩散。 重复说完再见,拜托了,伯母挂断了电话。但是真衣子忘记了要把听筒放回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说起前天晚上,也就是在她们发生口角的傍晚之后。 不是第二天没有来真衣子家。而是在那之前,夏惠就没有回家。 ————行踪不明? 去了哪? 为什么? 在真衣子脑中,无法回答的疑问来回旋转。 因为那次争吵?不会的。但现在看来也只能是在那之后,夏惠就立刻消失了。 她有没有暗示出自己会消失的言行举止?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真衣子睁大的眼睛空虚地俯视着电话上的显示屏。 傍晚微薄的阳光与荧光灯的光亮隐约抵消,客厅沉浸在模糊的色彩中。 嘀,嘀,电话的声音渐渐远去,真衣子站在电话桌前,来来回回思考着夏惠的事。 亲戚中最为亲密的堂姐。 从小时候就在一起,关系最好的姐姐。 可靠,正义感很强,值得信赖的夏惠姐。 “失踪” 在真衣子脑海中,她是跟这个词汇最为无缘的人。 不可能的。想不出任何理由。除了一种原因,就是她卷入了某种事件,跟她本人无关的原因。 “………………!” 想到这里,她胸口有种冰冷的不安揪住了心脏。 只能这么认为了。一定是这么回事。真衣子祈祷着。希望伯母早点向警察发出搜索申请。 就在这时,真衣子耳中传入卧室那边母亲猛烈的咳嗽声。 哈啊,真衣子恢复了自我。于是,她慌忙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听筒,正要重返卧室照顾母亲时。 “!” 在这个瞬间,刚放好听筒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哎?哇……” 已经离开电话的真衣子在房间中踏着轻轻的步子,再次将还残留有自己体温的听筒从电话上提起。 “喂、喂喂?” 慌张却坚决的声音。 但是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后,真衣子声音中的慌张加剧了。 “呃,杜塚同学?我是白野。” “哎……白野君!?” 听到电话那头报上的名字,真衣子不由自主地喊道。 是她没有想到的对象。一瞬间的喜悦之后,因为记忆中昨天看到的美丽女孩,她的心情又转变为苦涩。 “怎、怎么了?白野君……” “啊,呃……倒不是有什么事。只是有点在意。” 对于真衣子的疑问,电话那头的苍衣以有些为难的口气,说出了试探性的话语。 “哎呀……之前聊起的时候,感觉你很辛苦的样子。家里的事没问题吧?” “哎?” 大脑一片空白。理解话中的意思用了好一会。 苍衣似乎是担心自己才打来了电话。 这原本是远远超乎想象的妄想。真衣子还以为他一定会像这段时间一样,谈论学校的事。 “哎?啊……嗯。没事……” 真衣子终于回答道。 苍衣好不容易打来了关心的电话,应该说些更感性的话题,想到这里,她在心中暗自消沉。 “没事……” “是、是吗。身边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苍衣再次提问。 “嗯、嗯……” “是吗……那就好。如果发生什么事尽管给我电话。也许我能帮上忙。” “嗯,谢谢……” 无比幸福却又困惑的感情扩散于真衣子的胸口。 这个人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真衣子想着。 他一定是个对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人吧。虽然这样就跟至今为止感受到的苍衣完全不同了,但如果不想成是他对任何人都这样,期待过多会很辛苦的。 还是说,苍衣跟那个一高的女孩不是恋人? 不,不行。还是不要想这些比较好。即使现在不是,今后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期待,真衣子也没有胜算。 即使从同性的真衣子看来也很美丽的女孩。看到她的样子,真衣子就出自本能的知道了,自己这种人不能怀有丝毫期待,不管是多么微薄的期待,最后都会破灭。 即使如此,为什么他要打来让自己如此期待的电话呢。 真衣子同时陷入面红耳赤的紧张感和绝望的想法中,她回应着这个既幸福又不幸的电话。 “……没、没事的。没有发生任何事。” “是吗。” “嗯。” “知道了,没事的话就好。我就放心了。” “嗯。” 这样的回应真的很无趣。但是当她陷入在无数相反的感情中时,也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嗯。突然给你打了这个电话,抱歉。” “嗯。” “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 最后说完这句,她放下听筒。 跟咔嚓这个塑料接触的小小声音一起,通话结束了。 最后,跟因为电话而产生的紧张感相似的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中切断,她独自一人站在模糊光亮照射着的房间中,胸口被吊起的沉重突然咻地截断落下。 “………………哈啊……” 俯视着自己穿着拖鞋的脚,低着头的真衣子发出沉重的叹息。 从脚尖部分露出的拖鞋能看到自己左脚的指头上有从旧火伤的痕迹处长出的新肉,还有变形的脚趾。 没错,这样的我不会被人喜欢。 这样的自己不会被苍衣喜欢。 不要再不知轻重地做梦了。 真衣子一边对自己说,一边轻轻地咬着嘴唇。 连母亲都不爱我的自己。 会被别人爱上什么的,只不过是做梦。 这时,客厅里的真衣子听到了卧室那边传来含着痰的呼唤声。 “真衣……子!” 母亲的声音。真衣子慌忙抬起脸来。真衣子虽然是为了接电话才来到这里,但其实是在喂母亲吃水果到一半时溜出来的。 她赶快返回卧室,骸骨般削瘦的母亲正用发光的眼神瞪着真衣子。 真衣子的身子缩了一下。虽然母亲已经没有虐待真衣子的力量了,但是真衣子对于这个从她小时候起就一直威慑着她的眼神会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 “……” “………………是谁打的电话?” 真衣子低着头返回床边,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装桃器皿和勺子,母亲则用嘶哑的声音问她。 “……不是……黑矶家的,那孩子吧?” “不是的。是伯母。说是夏惠姐没有回家,问我知不知道……” 真衣子回答。 哼,听到这里,母亲厌恶地用鼻子哼出笑声。 “反正……是在哪里玩疯了吧。” 虽然真衣子想说她不是那种人,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如果说出口,母亲就会生气,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 真衣子什么都没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于是她为了喂母亲吃桃,把勺子插入玻璃器皿中的罐装黄桃。 将闪耀着迟钝光辉的勺子戳入描绘着光滑曲线的黄桃。转着圈剜出一大块桃子。 至今为止,有过很多次做这种事的场景。 母亲喜欢黄桃和布丁。她刚住院的时候,真衣子一直使用这把从家带来的勺子,不知多少次像这样喂她吃黄桃和布丁。 明明自己吃行了,但母亲一定会命令真衣子喂她吃。 简直就像是女王确保佣人的绝对服从一般。又或者是继母欺负女儿,命令对方干活一般。 即使如此,真衣子也没有抱怨,只是听从着她的命令,如同鸟儿给雏鸟喂食般,沉默地用勺子把黄桃放入母亲口中。 送入很快就会死掉的傲慢雏鸟口中。 送入吃的越多越是虚弱,只是不断迈向死亡的雏鸟口中。 送入在这期间一次也没有说过感谢的话,一直对真衣子和其他人咒骂怨恨嫉妒的雏鸟口中。 咔地发出了碰到牙齿的微小声音,母亲干涩的嘴唇衔着勺子。 她的嘴唇被糖浆艳丽地弄湿了,散发出食欲的光芒。 那个像在啄食勺上黄桃般的母亲,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开心地眯起眼睛,即使如此,真衣子还是喜欢她的这种表情。即便是用点着火的香烟啄食年幼的真衣子之脚并以此为乐的母亲。 即便是已经虚弱至此,还在真衣子心中如同暴君般统治她的母亲。 即便是生命已快走到尽头,还是坏心眼的母亲。 “……” 在母亲咀嚼口中的黄桃时,真衣子看向窗外。 鸽子正在空中飞翔。 这么说来,在《灰姑娘》里鸽子是死掉的亲生母亲的化身,真衣子的脑海一角突然如此想到。 ……母亲在两天后星期五的傍晚,耗尽了生命与憎恶,突然安静地死去了。 五章 葬送又葬送 1 星期日。在城市殡仪馆的仪式厅,举行了杜塚真衣子的母亲——良子的葬礼。 白野苍衣为了出席这场将近傍晚时分开始的葬礼,穿着学校制服来到了仪式厅会场。 黑白竖条相间的布幕围绕在最小的会场,最小的祭坛旁。 这还不算,葬礼只有不到十个人参加,这让苍衣感到有些怪异,以奇妙的眼神站住不动。 碰到了同样前来参加葬礼的班主任,稍微打了个招呼。 听说真衣子是母女家庭,是因为这件事,参加葬礼的人才这么少吗,他一边自我认同地想象着,一边环视四周。 学校方面来的人似乎也只有班主任佐藤老师和自己。 他很快就发现了真衣子的身影。毕竟在这个会场上穿着学校制服的年轻人,就只有苍衣和真衣子两人。 苍衣当然不只是来参加葬礼的。 苍衣等人怀疑真衣子家有相关者是《灰姑娘》之泡上浮的“潜有者”。 因为知道了苍衣最开始遇到的那位“眼睛被挖掉的女性”是真衣子的堂姐。那位叫作黑矶夏惠的“女性”被“泡祸”吞噬了身心,成为了被称为“异形”的存在。 大多数人从物理或精神上接近潜有“泡”的人之后,会很容易受到影响。 根据理由不同,接近者会体验到恐怖的噩梦,最糟糕的情况下会因噩梦而变质为“异形”的存在。 为此,最有“潜有者”可疑性的就是真衣子和她的家人。 苍衣等人也因此在至昨天为止的三天内,一到放学就跟雪乃等人汇合,在真衣子和她所居住的公寓周围进行监视。 然后,到了这一天。 苍衣借口参加葬礼前来观察情况。 恐惧、憎恶、悲哀之类的负面感情,很容易跟“泡”亲和并像触媒般活化“泡”之噩梦。为此,这种悲惨的现场很容易成为“泡祸”的舞台,危险的可能性很大。 在仪式厅附近,雪乃和飒姬当然也在秘密待机。 被神狩屋拜托侦查后,苍衣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一个人当然无法应对,因此就处理为这种后援形式。 苍衣几乎没有不安。三天的监视没有发生任何事。因此,六天前在公寓遭遇到的恐惧,已经开始渐渐从苍衣体内消失。 那次名为“泡祸”的荒谬现象之证据,就只有跟神狩屋和雪乃等人的对话,每天不断重复的两人上下学,以及课后的“活动”。 从那之后,没有发生过一次那种现象。 就算是苍衣很不擅长拒绝别人,能够没有丝毫不安和抱怨就同意来到这里,也有这个原因吧。不管怎么说,苍衣的任务只是确认真衣子的情况,调查是否发生了什么怪事,还有确保她的安全。 在冷清的大厅里,苍衣来回扫视。 是她的亲戚吧,年龄层有些偏高,穿着丧服前来的男男女女虽然站在大厅里,他们身上的氛围却不像是身处于葬礼现场,十分奇特。 人数本来就很少,他们还没有人坐在会场正中的折叠椅上,都三三两两分别站在大厅一角之类的地方谈话。没有人跟真衣子搭话。即使搭话也只是打个招呼,虽然有人对朴素的祭坛合掌,但也只是刚来会场时简短地走个形式。 苍衣怀着困惑的心情进行观望。 虽然苍衣并非已经习惯参加葬礼,但是想要把这些人的做法拿来当成参考,恐怕很困难吧。 正当他为难地站在原地时,苍衣无意中听到了别人小声的谈话。 是站在他附近的中年妇女之间的对话。 “……看她消沉成那个样子也挺可怜的…………虽然是欺负自己女儿的可怕人物,即便如此母亲还是母亲吗。” 欺负!? 他不由自主地对话中内容感到惊讶。苍衣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大婶们的谈话,一边为了不让她们发现,装出一幅闲得无聊的样子站在原地。 “那位母亲心眼真坏。” “就是说啊……亲戚都很讨厌她。” “把真衣子当成奴隶一样使唤。” “这么说来还真悲哀。真衣子是个好孩子呢……” 苍衣愣住了。他总算理解了,为什么这个会场的人这么少,还有这种冷淡氛围的原因。 真衣子似乎过着非常辛苦的生活。 发生在辛德瑞拉身上的事一瞬间掠过脑海。 距离葬礼开始还要一会。 苍衣看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就沉默着靠近并排折叠椅的最前列。 在正对着摆放棺材的祭坛前,身穿典岭高校制服的少女坐在椅上。 真衣子深深地埋头坐着,只有被搭话时会打个最低限度的招呼,除此以外她都一动不动。她的背影正沉浸在悲哀之中。 真衣子缠绕在所有参加者都敬而远之的沉重氛围中,苍衣却靠近她并站在她面前发出犹豫的说话声。 “那个…………杜塚同学?” “……白、白野君?” 听到他的搭话声,真衣子抬起脸来。苍衣正准备说出节哀顺便这种通用的问候语,在看到真衣子眼中溢出的泪水时,这句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杜、杜塚同学!?” “……啊,呜……对、对不起……” 看到苍衣的脸,真衣子便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她慌忙摘掉眼镜,再次低下头用手帕擦着眼睛。被泡吞噬形态的苍衣什么也做不到,他的内心十分混乱,除了守望在旁边什么都做不到。 “啊……咦?对、对不起,突然……” 真衣子用手帕覆盖着眼睛,断断续续地道着歉。 “我没打算,这样…………就是,停不下来……” “啊……不……没事吧?” 苍衣只能一边这么说一边等待。他就这样窘迫地站了一会,不过真衣子也只消沉了一分钟左右,就用湿润的双眼抬头仰视苍衣。 “对不起……谢谢你能来。” “嗯……” 苍衣为难地回应。 他在犹豫,跟这种状态下的真衣子谈那种话题是否合适。 但是,如果不问清楚该问的话题,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了。苍衣下定决心,开口道。 “呃…………我听周围的人说了一些你母亲的事。” 苍衣说。 “是真的吗?是的话还真辛苦啊。” “嗯……” 真衣子再次俯下脸点了点头。看她没有否定的样子,应该基本上是事实吧。 但是苍衣同时没有放过他询问真衣子时她脸上的表情。 “……但是,你很喜欢母亲吧?” “!……嗯、嗯。” 真衣子弹簧般抬起脸。似乎是这么回事。苍衣只凭这些,就大致理解了真衣子身处的状况。 因为性格问题,连亲戚都讨厌她的母亲。 虽然被这样的母亲冷漠对待,真衣子还是无法讨厌她。 “嗯……我能明白。不管怎么说,我也很爱自己的家人。无论被怎么样,都放不下他们。” “……嗯。” “不,即使被周围的人讨厌,只有我自己是无法抛下他们不管的。” “嗯…………嗯……!” 真衣子再次流着泪点了好几次头。看着她的样子,苍衣确信自己的想象没有错。 “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苍衣问。 真衣子想要回答苍衣的问题,却抽泣了好几次,最后总算是心情平复到能够回答,就断断续续地开口说。 “心眼……很坏。大家都讨厌她。 ” “是吗……” “是个歇斯底里,很容易发脾气的人……花钱大手大脚……向亲戚和朋友借了钱不还,还能一脸若无其事。” “……” “她嫉妒心很重,嫉妒着别人的幸福,把别人说的话……全部当成坏话来听。是个完全不相信别人好意的人。就因为这样,大家都很讨厌母亲。也因为这样,她做什么事都不顺利,在父亲离开后不久,经常用烟头之类的东西戳我的脚。在外面遇到讨厌的事,就会一脸不愉快地回家。如果我顶嘴的话就用烟头对付我。如果我做的事让她不满意也用烟头……小时候每一天都是这样。现在我的左脚……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了。” “……” 超出想象的状况让苍衣心中流着冷汗。听完刚才真衣子说的这些,想到自己如果也处于这种状况下被问到能否喜欢父母,说实话,他没有自信。 “我很怕‘惩罚’。” “……” “我一直很怕母亲的惩罚和母亲。但是我不想让周围人那样看待她。不然,连我都抛弃她的话,母亲就真的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 “………………是吗。” 只说出这个词就让苍衣竭尽全力了。除了凄凉的真情流露以外别无他物。 苍衣轻轻地把手放在捏紧手帕低着头的真衣子肩上。 真衣子像是吓了一跳,肩膀微微颤抖着。 “总之……坚强一点。” 苍衣说。 “……嗯。” 苍衣的话虽然陈腐至极,但是真衣子十分真诚地为苍衣的话点了点头。 “那……再见了。” “嗯,谢谢。” 苍衣说完最后的话,离开真衣子身边。 “……” 好沉重。 苍衣感觉到自己离开真衣子座位的脚步,比之前沉重好几倍。 苍衣没有想象过的悲惨家庭环境和苍衣能够想象到的家族之爱。因为知道了其中一部分真相,从中想象到的凄惨家族之爱就更让苍衣感到沉重。 苍衣以沉重的步伐寻找自己应该坐的座位。 这时,有人向苍衣搭话。 “……白野。” 班主任佐藤老师带着比刚才见面时还要紧张的表情,叫了一声苍衣。因为他没有穿着平时穿惯了的西服,而是穿着礼服,看上去跟平时有着疲倦中年人印象的老师多少有些不同。 “怎么了?老师。” “那个啊,刚才我从亲戚们那里听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事……” 老师像是在挑选词句般,用带有困惑的声音说。 苍衣马上心领神会。 “……是说杜塚同学母亲的事吗?” “啊、啊啊。这么说来……” “似乎是真的。刚才我稍微问了下杜塚同学。” “是吗……” 老师面带愁容地点了点头。他出人意料地善于观察。 “嗯。是吗,真不妙。如果是真事的话就不得不跟她谈一谈……” 老师皱着眉头,用手扶着下巴。 “是啊。” “嗯,我知道了。我稍微去跟她谈谈。抱歉了,白野。” “不客气。” 老师挥起一只手,走向真衣子的座位。苍衣对老师刮目相看了。学校里的老师看上去基本上就是一个没脾气的中年人,没想到他意外地会关心人。 苍衣发现跟老师说完话之后,肩膀稍微放松了一点。 苍衣觉得,一定是因为讨论了关于真衣子的事吧。 心灵的重担只要跟人共同承担就会变轻。苍衣看着老师的背影,期望着真衣子也能同样变轻松,接着又想起态度中把什么事都一个人承担的雪乃。 2 杜塚家的葬礼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在棺材被放入涂成黑色的灵柩车运到火葬场后,苍衣离开仪式厅,走向附近的小型公园。 待机于此的两位少女正在等待苍衣。 挤在大楼一旁,凉亭般袖珍的公园。 苍衣刚一露脸,飒姬就一下子露出笑容,雪乃则是一幅冷淡的表情,明明是休假日她却穿着学校的制服。两人以形成对照的表情迎接苍衣,但她们关心的事却是相同的。 “辛苦你了。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嗯,你们也辛苦了。” 对说出结论和慰劳话语的飒姬,苍衣也如此回答。 没有发生任何事。这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本来就是只有苍衣一个人,所以他并不期待发生“泡祸”这种危险的事态。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些扫兴。 “怎么样?知道些什么了?” 苍衣的任务就是借口参加葬礼来收集情报。被问到之后,苍衣脸上浮现起有些复杂的笑容,暂且点了点头。 “算是知道了不少吧……” 从各种意义上说话含糊不清的苍衣。 真衣子的家庭问题比想象中更为严重。把参加葬礼当成借口,让他有种罪恶感。 而且…… “雪乃很讨厌的吧?分析啊预测啊之类的。” “啰嗦。” 他姑且也算是关心对方吧,却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够了,说吧。” “……嗯。” 苍衣叹了口气,把在那里听说的事告诉了雪乃她们。 如同出现在童话中的人物一般坏心眼的真衣子母亲。 如同辛德瑞拉一般的真衣子。 “……这样完全跟辛德瑞拉重合了。” “是啊……” 说完之后,苍衣如此评价,雪乃也勉勉强强表示同意。 然后, “至少避免了那位杜塚跟‘泡祸’完全没有关系,让我们在这白等一场的事态。” 这么说完,雪乃脸上浮现出带有些许残忍的笑容。 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猫的笑容。苍衣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是会浮现出这种表情的人,以前就只遇到过一位。 只有一位。 年幼时的沟口叶耶,只有她。 “……” 苍衣通过这个事实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命运,雪乃则又突然变回不愉快的表情,发牢骚般说道。 “不过也不是有了确实的证据,所以事情还没搞清楚。” 冷淡的意见。 飒姬也表示同意。 “也是……” 就苍衣所知的范围内,以雪乃为首的“骑士团”成员,都有不带希望地进行观察这种倾向。 如果是平时的小事也就罢了,但一旦跟“泡祸”扯上关系,他们就会尽可能做出最差的预测。这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苍衣没有多想,但他正在努力理解。 “‘泡祸’似乎还没有动真格。说不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真让人为难呢……” 听到雪乃的话,飒姬用手指扶着面颊,发出可爱的小小叹息声。 现场的氛围缓和起来。混杂着叹息声的空气在三人之间扩散。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 《————是这样吗?》 唰啦,仿佛从背后蹿起的少女声音,流淌到苍衣耳内。 那是透明而美好的声音,又是充满惊人恶意与疯狂的少女之声。听到这个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的瞬间,苍衣周围的空气没多久就变质为异样的东西。 皮肤接触到的空气温度笔直下降,周围的光亮也突然阴暗起来。 即使本来已到接近昏暗的 傍晚时分,也不可能阴暗到现在这种程度。 “………………!!” 但是在这个瞬间脸色大变的,三人之中只有两人。 雪乃和苍衣。而且,发现只有两个人注意到这件事之后,至今为止还很平静的雪乃,脸上突然失去了血色。 “你、你…………注意到了!?” “什么……!?” 他无法理解问题的含义。 因为注意到自己通过五官理所当然感受到的东西,也是不可避免的。 《哎……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啊?》 阴暗无比,如同在享受这个世界的声音,从空气中渗透出来。 苍衣感觉到像是这个空间本身在说话的感受,慌忙环视四周,寻找声音的主人。 “……!” 而他发现的是————雪乃背后。 《该说是初次见面吗?》 含有淡淡笑容的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一半跟雪乃重合,正站在她背后。 仿佛有一半融入景色之中的少女,像影子般贴在雪乃背后。 跟雪乃十分相似的容貌。虽然能判断出她脸上的笑容,但她的身影像要融入背景般微薄,容貌的细节无法分辨。 苍衣低声说。 “风乃……” “!” 听到这里,雪乃以严峻的表情瞪着苍衣。 “为什么你会知道风乃?” “从、从神狩屋先生那里听过一次……” “那个话痨……!……嗯嗯,不对。现在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为什么你能看到风乃?为什么能感受到我的‘断章’!?” 雪乃以激烈的口气质问苍衣。 苍衣愣住了。他还没理解状况。 “‘断章’……?” “你听到姐姐的‘声音’了吧?” 雪乃说。 “作为‘断章’凭依在我身上的姐姐的亡灵,是只有我才能看见,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啊!?” “!” 听到雪乃的说明,这次轮到苍衣失去血色。 但是苍衣同时回想起来了。充满现场的氛围跟那时充满公寓楼梯平台的氛围,相似到可怕。 “为什么……” 《就是那种“断章”吧?跟其他人共有“噩梦”的类型。》 嗤嗤发笑的“声音”对继续发问的雪乃说。 苍衣不由自主地说道。 “共有……!?” 《……你瞧,这不是听的很清楚吗。好开心呢。我是有了新的谈话对象吗?》 声音嗤嗤笑着。 《至今为止的谈话对象只有雪乃,好无聊呢。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奇迹般的相逢啊。如果我有身体的话,都想要拥抱你了呢。》 愉快的“声音”。飒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幅茫然的样子,雪乃的表情则愈发严峻了。 “白野君……你……” 雪乃开口说。 但是她没有继续说完,这句有头无尾的话被雪乃背后的影子以愉快的“声音”剥夺了。 《话说回来雪乃。打扰一下行么?》 “怎、怎么了……?” 《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泡’好像已经溢出了。》 “……!” 语塞。 《感觉到‘泡’的气息了。》 少女的声音像是享受着这个世界般说道。 《《灰姑娘》很快就要开始了。你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什……!” 《一定是那个叫作杜塚的女孩持有着‘泡’吧。不快点追上去的话,那孩子抵达火葬场后,一定会立即出大事的哦?》 “…………………………!!” 3 来参加葬礼的亲戚只有六人。 在全体站立等待,安静的纯白房间里,只有发动机发出微弱的声音,送出巨大的火葬台。 刚刚被火葬场职员从焚尸炉里运出,还残留着强烈热量的火葬台。 在刚才暴露于火焰之中的台子上,独特的臭味和猛烈的热气一起上升,遗骸的白骨像是被无影无踪的棺材炭灰掩埋了一般,以能够勉强分辨出人型的配置平躺着。 “……那么,请允许我引导各位捡骨灰。” 刚进入老年期的火葬场职员一说完,真衣子和亲戚们就在奇妙的氛围中静静行礼。 聚集在火葬台周围的众人。这时,职员拿出插着长筷的筷子筒和陶瓷制成的纯白骨灰罐。 在台边一直低头盯着骨头,真衣子的脸能够触碰到从台上升起的热量。 虽然母亲最后像是变成了贴着一张恶毒人皮的骸骨,但当她真的变成骨灰时,她的面容也完全消失了,不如说是成为了让人能感到寂寞的骨头碎片和白色骨灰混合物。 “哎~首先是筷子,这是将竹制和木制筷子各一根组合在一起使用的。” 职员一边这么说明,一边将筷子递给众人。 “木头和竹子是无法嫁接的,据说这是表示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界限,期望亡者不必彷徨地成佛的意思。接下来是骨头,按照跟亡者关系的深浅,两人一组将骨头捡入骨灰罐中。这是架筷,即在三途川上架桥(译注:筷和桥的日语发音相同。)以供通行,让亡者能够顺利渡过三途川成佛,包含有祈祷的意思。” 接着,职员环视众人。 “骨头要按照从脚到头的顺序收入骨灰罐。……那么,从丧主开始。” 职员说完,真衣子被黑矶伯父催促着拿起筷子。 黑矶伯父在非常辛苦的状况下来到这里。夏惠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家,失去了行踪。他们前几天才向警察发出了搜索申请。 虽然是位脾气暴躁的可怕伯父,但他的责任心很强,是个可靠的人。 跟母亲和夏惠都很相似的伯父,把筷子前端伸向脚附近的骨灰,用视线催促着真衣子,点了点头。 “……” 真衣子也把筷子伸向白色的骨灰。 她跟伯父一起,用筷子夹住脚附近被骨灰掩埋起来快要崩毁的骨头,放入骨灰罐中。 捡起时的感触,放入骨灰罐里的声音,都干涩而轻微。只有七位的参加者按顺序捡了一圈骨头后,为了缩短时间省略了递筷子的步骤,接下来就只剩把骨灰罐正常填满的工作了。 奇妙的氛围中混杂着些许安祥。 从白色骨灰中捡出有些发绿的骨头,亲戚们之间开始进行小声的谈论。 但是真衣子的情绪变得有些差,就离开火葬台,站在圈外。 因为他们交谈的内容理所当然是关于母亲的。 真衣子也很清楚,如果是关于母亲的谈话,不管他们怎么克制,也只能是说坏话。 她不想听,也不想说。但是她也无法让他们住口。 即使说了也没用,母亲给亲戚们添的麻烦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对于不想被人如此看待的真衣子来说,她的期望无论怎么考虑都是不可能的。 “良子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过一句好听的话呢……” 围在台边的女性亲戚独自说出的话,概括了母亲的一生。 他们的对话没能进入真衣子的意识,真衣子的意识像是飘远了,她在身上摸索着。 触碰到了制服口袋里的坚硬物体。 真衣子把它取了出来。那是被拒绝放入火葬棺材里,她照顾病床上的母亲时使用的勺子。 在白色房间的光亮之下,闪耀着黯淡光辉的大勺子。 没能让母亲带走它。母亲在那边该怎么 吃饭呢,她如此考虑着。 在担心和想象中,她有些忘怀。 就在她想这想那的时候,火葬台周围的话题又转移了。 “……这位亡者,生过很长时间的疾病吧。” 职员看着骨头说。 “您能看出来吗?” “是的,我一年间会看几百个人,大体上能明白。” 亲戚们把兴趣转移到职员的话上。握着勺子的真衣子发自内心地感谢着职员。 职员说。 “生病的人呢,在不好的地方,骨头颜色也不同。” “哈啊……” “看,这里不是变黑了吗?脊髓也有颜色。长期服药的话,就会变成这样。” 筷子翻动骨灰和骨头碎片的干涩声音。 亲戚们把筷子指向台上,在骨灰中寻找。于是,他们再次断断续续地展开把骨头捡入骨灰罐的工作。 伯父手上的筷子前端夹住了白色的骨头,将它扔入罐中。 真衣子看着这幅场景,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 夹着骨头的筷子,简直就像鸟嘴一般。 啄食面包的鸽子。鸟嘴的印象和面前的工作在真衣子脑内重合了。 最后,她开始联想。 “小鸽子,小斑鸠,还有所有的鸟儿们。好豆子放入锅中。” “坏的吞进肚里。” “坏的部分,骨头颜色不同。” 那么————那个骨灰罐是锅吗? 想到这里的瞬间,她打了个寒颤。在她感到恐惧之后,视觉看不到的“泡”很快就像是在这个空间中炸开一般,刹那间改变了房内的氛围。 “…………………………!” 沙沙 一瞬间汗毛倒竖。 接触到真衣子皮肤的空气温度一口气下降,面前场景的颜色看上去像是变化了一般,视线所及的世界,明亮度明显变暗。 黑暗突然扩张的世界中,只有捡骨头的亲戚们像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般继续工作,不,根本就是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注意到这件事的正常思维。 ————沙沙 发出了声音。 真衣子一开始没有理解那个如同咀嚼点心般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但是这个印象跟事实决计相去不远。真衣子发现这一点,是在面前捡起骨头的一位亲戚,将筷子前端指向奇怪的方向时。 他所持的筷子,正指向自己的口中。 ————沙沙 从其他人口中也传来声响。 年龄可以称为伯母的亲戚女性,将夹着骨头的筷子送入口中。 然后,伴随着咀嚼骨头的声音,一片茶色的浑浊脊髓骨片,从女性口中吧嗒地掉在火葬台上。 颜色改变的骨头。 残留着疾病痕迹的坏骨头。 “坏的吞进肚里。” 站在原地的真衣子脑中,这一切都很符合。 这个瞬间,围绕在散落于台上的母亲骨灰旁的男男女女,都狂躁地握着筷子蜂拥向母亲的骨灰,争先恐后地在骨灰中寻找,开始把埋在里面的“坏骨头”依次送入口中。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咀嚼骨头的干涩声音纷纷在房内响起。 所有的亲戚和职员都群聚在一起,从骨灰中捡出骨头,把坏掉的部分依次送入口中咀嚼,然后发出吞咽的声音。 亲戚们的眼睛像鸟一样圆睁,脸上完全失去了表情。 是鸟的表情。无表情的眼神和面容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散发出明显的本能和欲望,还有作为人类来说很明显不正常的疯狂。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从骨灰中瞬间捡出骨头。 然后把正常的骨头碎片放入快要溢出的骨灰罐,把颜色改变的坏骨头依次容纳到亲戚们的口中,肚子中。 坏的吞进肚里。这句话制造出一幅让人极度不适的场景。 “……唔…………!” 她反胃地捂住嘴巴。但是,这个动作成了引发接下来一切事端的错误。 啪 啄食骨头的声音停止了。 真衣子发出的这个声音,让聚集在骨灰旁的男女们像是刚注意到她一般,一起停止了寻找骨头的动作。 “!” 而下一个瞬间,他们一起看向真衣子。 用鸟类圆睁的,不含表情的眼睛。他们一起用鸟群般动物的动作转向真衣子,然后不发出任何声音,一直盯着真衣子的脸。 “…………………………!!” 恐惧和战栗沿着背后爬了上来。 被很明显不正常,不,根本就不是人类眼神的十四只眼睛盯着,真衣子因为这些明显无法沟通的存在而陷入了恐惧,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发现自己跟这些生物被封闭在密室内的事实后,她的恐惧又加速了。 男女们圆睁着眼睛,嘴巴周围沾着人类被焚烧后的骨灰。 咕咚。 正对面的黑矶伯父把口中的东西吞入胃袋里。 而在接下来的瞬间,伯父大大地张开嘴巴,如同呼唤同伴的鸟类一般,从喉咙的空洞中发出人声与杂音各半的“声音”,那是一声像要响彻屋内的巨大而明亮的啼叫。 “————是灰!!” 之后,亲戚们一次把嘴张到要裂开的程度,啼叫。 “灰!” “是灰!” “灰!” “坏的!” 在房内回荡的骇人“声音”。这些声音在屋内不断回荡并混合,成为了已经不算是人声的不协调音,响彻屋内。 这个声音重叠了好几次,以可怕的音量,在屋内,耳朵里,脑袋里回响。然后渐渐混合,渐渐重叠,恰似在夕阳西下的天空中交错鸣叫的鸟叫声,变质成了脱离人类语言的东西。 “坏!” “灰!” 皮肤仿佛可以感受到空气的震动,可怕“声音”的不协调音。 “…………………………!” 身体缩成一团,心也缩成一团,她狠狠地捂住耳朵,身体颤抖着站在坚硬而冰冷的石壁旁。 眼泪浮现出来。起了鸡皮疙瘩。 全身和脑袋都沐浴在可怕的“声音”、异常、疯狂与狂躁之中,已经无法考虑任何事了。她只是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团。 但是,这只是个开始。 噗叽 就在她的面前,黑矶伯父所持的筷子插入了站在他身旁的伯母眼中。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伯母大大张开的口中,溢出酷似鸟类,骇人而高亢的惨叫。这声惨叫跟嘶喊灰与坏的“鸣叫声”混在一起,交叉鸣叫的狂躁又提升了一个音阶。 开始了。 这时,聚集在一起的男男女女突然挥起像是用来一起进食的“筷子”,依次戳入对方的眼睛和脸上。鲜血和高亢的惨叫声因此在屋内飞溅,狂躁被继续涂上了一层骇人的色彩。狂躁吹飞了台上的骨灰,四处散播,沾染在他们白色的丧服上,那幅场景愈发酷似满身是灰的鸽子发了疯。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一瞬间夹出了彼此的眼球,脸上被血液和泪水,还有不知是什么的粘液弄脏了,不断发出叫声。 插入眼球中的筷子在眼窝中折断,从流着血的眼球上能窥探到断筷,他们为了寻求其他人的眼球而发出惨叫 ,抓着筷子的末端。 瞄准眼窝却戳偏的筷子挖出了脸上的肉块,从口中刺入发出叫声的喉咙深处。 充满疯狂的恐怖厮杀。在这幅场景面前,真衣子除了发出惨叫别无他法。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衣子已经站不住脚了,她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捂着耳朵喊出悲鸣。 出生以来第一次发出这么明亮的惨叫声。即使如此,这声惨叫在回响于房内的恐怖惨叫与狂躁面前依然无力至极,在鸟类回荡的骇人叫声和惨叫声中,只能被渐渐吞没。 已经无法考虑任何事了。她只是坐在地上,猛烈地猛烈地缩着身子,捂着耳朵,不断发出来自心底的恐惧惨叫声。 即使如此,眼睛还是因为恐惧而痉挛,连闭上眼睛这种事都做不到。 目睹着恐怖与疯狂,她流着眼泪睁大了眼睛。 唰啦…… 在真衣子睁开的眼睛中,突然看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被倾倒在地上的母亲的骨灰中,忽然有东西沙沙地动了起来。 在疯狂的伯父等人来回践踏的脚边,薄薄积起的骨灰。 唰啦,骨灰堆了起来。不,那不是骨灰,是沾满骨灰的大量毛发从母亲被燃烧成的骨灰下方一个接一个地爬出。 视线相遇了。那是从骨灰中露出脸来,人类头部的上半部分。 那是从骨灰中向外窥探,因为病痛而分叉的毛发,还有骸骨般削瘦的面容。 是母亲。 那是不可能看错,直到今天早上还每天看到,因癌症而变瘦的母亲。 骨灰中,母亲的眼睛一直盯向这里。宛如鸟类般大大圆睁的眼睛中不含有丝毫感情色彩,是真衣子母亲的头部。 “————————————————————!!” 已经连惨叫都喊不出了。 因为恐惧而停止了呼吸。她已经无法出声,只是在心中发出撕裂般的惨叫。 在无法动弹的真衣子面前,她视野所及范围内的骨灰全部蠕动起来,在那下面的“什么”如同翻滚般爬了出来。那是沾满灰尘的翅膀、嘴和眼睛。但是爬出的“那个”不是什么鸟类,而是勉强跟鸟的一部分接合在一起,在这世间让人作呕的畸形之块。 从骨灰中出现了一半的母亲头部,如同在活动身体一般爬出。 至今为止看到的上半部分下方,渐渐从堆积在地上的骨灰中显露形态。 但是,从那里出现的,不是真衣子所知的母亲容貌。从骨灰中出现的头的下半部分,是勉强长着鸟的翅膀、头和脚,在这世间成为令人恐惧形态的人体成品。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停止的呼吸变成惨叫喷出。 在这个瞬间,自己无法动弹的身体能动了。 像是被自己的惨叫触发了一般,真衣子半带爬行的站立起来,从现场逃离出去。她背对着面前重复往返的一切,背对着回响在屋内的高亢叫声和悲鸣,一把抓住两扇大门并推开。 透过屋外的巨大窗户,可以看到已经开始日落的傍晚。 在寂静到异样的无人火葬场中,在微妙而昏暗的荧光灯下,真衣子向入口处的自动门跑去。自动门打开了,她跑向外面。建在高台上的火葬场正面有着大型的台阶,真衣子拼命向台阶下方跑去。 这时,空气中突然混入杂音。 在那之后,宣告傍晚六点的放送立即从立在火葬场前方的扬声器中,以巨大的音量流淌而出。 “唔咕!” 真衣子的左脚突然感到剧痛,她跑到台阶的一半,就蹲了下来。 暮色之下,声音断断续续的《夕阳啊夕阳》在空气中震动,真衣子俯视自己的脚————发现自己的鞋子旁涌现出无数沾满灰尘的鸟状畸形,它们的翅膀、嘴巴和爪子,正在撕咬真衣子的鞋和左脚…… “从灰里挑出坏的!!” 沾满鲜血的嘴大大张开,发出一声啼叫。 那高亢的“声音”和骇人的“异形”。这就是真衣子的正常思维中,最后看到与听到的东西。 ? 苍衣等人总算抵达火葬场时,最先发现的就是掉落在正面台阶上,破破烂烂又被血浸透的学校指定皮鞋。 ……………………………………………… 4 田上飒姬张开“食害”的火葬场前开来了一辆车。 是辆黑色的大型货车。货车后部的车窗完全被尾气熏坏了,如果不看本体的话很容易就会对车身的氛围产生错觉,以为它是一辆灵柩车。 夜晚的火葬场。周围完全没有人烟。 白野苍衣站在只有正面大门的灯模糊照亮的火葬场前,与雪乃和飒姬一起沉默着迎接那辆黑色的车。 “……” 那辆车被称作“丧葬屋”,是来处理横卧在火葬场里的尸体的。 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丧葬屋。这辆车里的人物是“骑士”,持有能够处理尸体的“断章”,通过使用可以把尸体处理到不留痕迹的“效果”,接受周围“支部”发出的尸体处理请求,是关东一带最有名的“骑士”之一。 通称“丧葬屋”。不属于任何“支部”的孤傲“骑士”。 虽然苍衣基本上没有听说过此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是听了飒姬说了“是个可怕的人”这句话后,迎接对方的苍衣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据说神之噩梦显现的“泡祸”,基本上会使卷入其中的被害者变成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的悲惨状态。 大量死亡。 以过度猎奇的手段损毁的尸体。 现代技术完全不可行的异常杀人方法。 而且是听上去还好,但是根据状况不同,会有明显超常,比如变质成完全不是人类的东西——这种场合出现。为了避免这些被发现后闹出大事而进行处理的人,在“骑士团”里是维持着一定数量的存在。 苍衣认为这的确是不可或缺的。 ————不能进入世人的视野! 看到扩散于火葬场中的现场时,还站在普通人立场上的苍衣,条件反射般地想到。 苍衣等人追赶真衣子来到火葬场,进入里面后看到了悲惨的场景。 应该在捡骨灰的房间中,葬礼上看见过的人似乎互相厮杀过,血液和骨灰四溅,形成一种凄惨的状况。 不是“见过”,而是“应该见过”的人们。 因为这只是第一眼的印象,之后他已无法判断这些人是否真的是那些他见过的人了。 不是忘记。 不是因为他们互相戳烂眼睛,毁损了容貌。 而是因为倒下的七个人体,有一半都不是人形了。 从他们身体上的伤口中,硬是长出了鸟的翅膀、头和脚等等部位。 尤其是伤口最多的脸部,被无数鸟的部位覆盖,已经完全无法判断他们的脸是什么样子。 这简直就像是冒充人类形态的其他物体。 在看见这些的瞬间,苍衣心中发出一声惨叫,他被可怕的恐惧感侵袭了。然后,苍衣很快逃也似的离开房间,站在外面,没有再次去看那幅场景,一直等到这个时间。 …… 于是,那辆车终于来了。 带有威慑感的黑色货车停在火葬场前方,在苍衣等人的守望中,引擎静静地停止。 过了一会,门锁打开的声音在奇特的寂静不断扩散的黑夜中,发出异常巨大的响动。雪乃和飒姬听到那个声音,表情都有些变僵。 “……” 苍衣为了会出现什么人而感到紧张。 能够若无其事地前来处理多个那种他尽可能不想再看第二次的悲惨尸体,一个这样的人物。 只凭这个,就足够成为对现在的苍衣来说十分畏惧的对象了。 伴随着咔嚓的声音,车门打开了。司机席和助手席的车门同时打开。 ————出现了一位身穿黑衣的男人。 让人想到会不会超过一米九零公分的身高,没有系领带,不像样地穿着丧服。 卷发和立体的面相有些不像日本人,给人以出现在西洋画中伟岸掘墓人的印象。可怕的眼角,纠结在沉默中的嘴角。 他的双手中不知道为什么提着巨大的水桶和惯用的巨大柴刀。 但是,跟这个男人面对面时感觉到最为异样的地方,不是这个男人的姿态,而是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异样“氛围”。 不是氛围这种单纯的东西。而是存在本身把周围的空气改变掉,把称作存在感的东西加入恶意后浓缩,可以说是明显脱离了人类的异样事物。 他只是出现于此,眼前的景色就变成了噩梦。 是个跟苍衣所知范围内,跟可以被称作是“人类”的人物相比,有着明显不同“框架”的存在。 不,这样说也许很奇怪,但是苍衣是如此感觉的。那是失去了把人类塞入人类这个分类的“框架”,不断脱离人类的存在,从周围的氛围中漏出的存在。 “……” 男人沉默着瞥了一眼苍衣等人,粗暴地关上了车门。 一言以蔽之,他是个不亲切的人。代替他跟苍衣等人搭话的,是从助手席里走出,穿着长裙丧服,感觉只比苍衣年长一点的女孩。 “晚上好。” 她的头发在脑后束起,在如此问候之后,她脸上浮现起静静的微笑。 但是她像是拿着书包般合掌于身前的手中也交握着水桶,里面插着好几把伐木刀、柴刀和锯子之类的东西。 “被害者呢?” 听到女孩简洁的提问,飒姬回答。 “在里面……走进去左转。可南子小姐。” “是吗。谢谢了,飒姬。” 被称作可南子的女孩这么说着露出微笑,回头呼唤沉默着打开货车后门的男人。 “……似乎是这样哦,泷。” “啊啊。” 男人只是如此回答,打开后门之后,他从里面取出大量水桶放在路上。然后他拿起原来提的水桶和一把柴刀,迈着大步走向火葬场的建筑物里。 可南子对苍衣等人微笑着说。 “那么再见了。……跟你是初次相见,今后有缘再见吧。” 最后她对苍衣这么说道,就追赶在男人身后离开了。 那个男人毫无疑问就是“丧葬屋”,女孩则是助手一类的吧。不会错的。跟外观和性格没有关系。理解这些只凭一点,就是缠绕在男人身上的,那种异样至极的“氛围”。 苍衣呆呆地低语。 “那是……什么啊……” “陪伴着自己拥有的噩梦度过时间的人。‘断章保持者’的未来只有一种,但保持着身为人类的正常到那种程度的,也算是罕见的例子了。” 听了雪乃的说明,苍衣目送着“丧葬屋”的背影,接到苍衣等人的联络而赶来此处的神狩屋,正从火葬场的大门走出,迎接“丧葬屋”。 “又要麻烦你了,修司。” “是我的职责。” 对以平常状态出迎的神狩屋,“丧葬屋”回答。 于是这位似乎名为泷修司的“丧葬屋”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就对神狩屋进行质问。 “……死者人数是?” “七人。全体成为了‘异形’。” “人数很多啊。知道了。” 简短的问答很快就结束了。 就这样,“丧葬屋”在可南子的陪伴下走入建筑物内部。 太过冷淡无情了吧。 但是,飒姬说。 “今天说了真不少呢。好久没听过‘丧葬屋’先生说话了。” “哎?那样也算多?” “是啊,跟神狩屋先生差不多呢。能够进行正常的对话。” 飒姬点点头。雪乃也没有加以否定。 神狩屋就这样跟“丧葬屋”分别,走到苍衣等人身边。神狩屋脸上浮现起疲劳的笑容,他来回巡视着苍衣三人,以慰劳的口吻说。 “……辛苦了。没想到真的变成《辛德瑞拉》了。” 神狩屋说完,把放在手心的东西递给苍衣看。 那是破破烂烂的茶色之块。是苍衣等人在正面台阶上发现,被认为是真衣子所有物的破烂皮鞋。 苍衣不由自主地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典岭高校的女子指定皮鞋。血迹虽然已经被擦拭掉了,但它还保持着最初苍衣发现时,如同被穿在沾满鲜血的脚上,事故现场遗物一般的状态。 发现它滚落在台阶正中的时候,老实说,他吓了一跳。 不需要说明童话里是哪个场面。在这之后,格林版会一直走到切断双脚、毁掉双眼的结局。 飒姬嘟囔般说道。 “眼睛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是啊。” 神狩屋点点头。 最初的公寓中一人。 然后这里又新增了七人。 “也就是这个主题中最重要的东西。” 轻轻抱起胳膊,神狩屋说。 “这次的‘潜有者’基本上就是杜塚真衣子了吧。” “……” 苍衣的表情复杂起来。他们确实一直如此怀疑并进行了调查,但是他的想法中还没有断定。 “是吗……” “嗯,当然也有被害者中混有‘潜有者’的可能性,但是这只是积极的预想。我想她十有八九拥有跟‘眼睛’相关的某种噩梦。如果可以明白这一点,也许就能找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线索。要尽可能拯救她啊……” 神狩屋忧虑地说着。苍衣也发自心底地表示同意。 “……杜塚同学可以得救吗?” 苍衣问。 神狩屋回答。 “当然可以。我们就是为了这一点,才作为‘骑士’活动的。” “那么该怎么办?” “神之噩梦的‘泡’其实是种模糊的存在,没有直接应对的手段。 我们能做到的只有从‘显现’出来的噩梦中保护‘潜有者’,等待‘泡’的内容结束。” “……” “所以首先必须找到不知去向的杜塚真衣子。” 这时,神狩屋的表情微微严峻起来。 “必须快一点了。希望她还没有变成‘异端’……” 神狩屋说。 苍衣皱起眉头。 “异端?” “啊啊,之前没有特别向你说明……无法忍耐引发‘泡祸’的噩梦,完全发狂的‘潜有者’和‘断章保持者’就是被如此称呼的。” 神狩屋以复杂的表情回答。 “为什么之前没有向你说明,是因为我认为这件事太让人震惊了。如果变成那种‘异端’,就不得不被杀掉。疯狂是噩梦之门。如果不杀掉到处散播噩梦的‘异端’,就会给周围造成巨大的损害。” “……!” 确实很震惊。苍衣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变成那样会怎么办,他的表情只是变得阴沉起来。 “………………” 令人讨厌的沉默在空间中扩散。 然后,更加让 人沉闷的东西来到了这里。 火葬场入口的自动门打开,可南子从里面走出。而她双手提的水桶里———— “!!” “……啊啊,白野君不要看比较好。” 神狩屋的忠告很明显迟了。 看到了。可南子手里的水桶被血染红,里面满满地堆放着被切断的人体碎片。 从放在桶里的血、肉和羽毛的混合物里,露出一根被切掉的手臂。 颜色看上去仿佛已被改变的沾血羽毛统统从水桶边缘充溢出来。 提着水桶的可南子之手也被血和油脂弄脏了,连她白皙的脸庞上也溅到了红色的鲜血。 让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扩散开来,可南子一脸正经地把放有肢解尸体的水桶堆入货车后门中。 然后,她又抱起放在路上的崭新水桶,重新返回建筑物中。 这时,可南子的眼神跟苍衣相遇了,她溅上了血点的面容上露出和善而温柔的微笑。 “……!!” 看到不由得缩起身子的苍衣,神狩屋说。 “抱歉。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就没有尽早说明。这就是我们‘活动’的现实。其中也有像泷修司这种,拥有跟他别名‘丧葬屋’一样‘断章’的人,通过他的手切断的生物,不管是死是活,可以让每一滴血聚集到心脏所在的地方复活。 只是血的话,他可以不到三十分钟就让尸体不留痕迹地从现场消失。连药品带来的血液反应也会消失。利用这一点,他处理着‘泡祸’中产生的被害者尸体。现在世界上已经很少能看到像他这样有效处理尸体的人员了。” “……!” 神狩屋把手放在苍衣肩上。苍衣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会……会复活吗?尸体。” “嗯,虽然不是正常状态的复活。修司会把它们带回家,将心脏放入焚烧炉中烧到无法再生。直到烧成灰为止。他本来的职业是陶艺,山中的家里有个巨大的焚烧炉。” 神狩屋淡淡地说明。他冷静的话语显得愈发恐怖。 “今后你也会与‘断章’共同生存,总有一天会跟他扯上关系。我想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变成灰……” 苍衣知道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但是与自己的这种感情相反,他的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符号。 “‘灰’……‘罚’……‘罪’……” 脑海中依次产生联想。 焚烧人类的火葬场之“灰”。在葬礼之前真衣子吐露恐惧的母亲之“罚”。还有在那座公寓里发狂女性的口中之“罪”。 “人都会在火葬场中被焚烧……” 苍衣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人最后都会变成灰……也就是说人都是‘灰’吧?” “…………白野君?” 苍衣的话。听到他的低语,神狩屋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认真。 “人确实可以说是‘灰’。在许多神话故事里,人都是从灰烬或尘垢中诞生出来的。” 神狩屋说。 “基督教的祈祷中也有‘汝身为灰,重返为灰’的说法。” “………………”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他想到了。那样的话,《灰姑娘》根本没有结束。 “白野君————你想到什么了?” 神狩屋询问。 他的提问在黑暗中静静消散。 ……………………………………………… 六章 终结的起始 1 ……杜塚真衣子确信着一件事。 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一定是在灰姑娘失去鞋子的那段台阶上,被啄出眼球的。 去的时候一次。 回来的时候一次。 在那段台阶上,她们用蔑视的眼神看着灰姑娘,为了制裁她们的罪恶,才把双目剜出。 台阶是制裁罪恶的地方。 灰姑娘只失去了一只金鞋。 一定是因为她没有矫正母亲错误的罪恶被制裁了。 就像现在的真衣子一样。失去了一只鞋大概是失去一只脚的隐喻吧。 就像,现在的真衣子一样。 “………………” 真衣子的脚向前挪动,左脚发出小学生的雨鞋拖过地面的声音。 左脚被血涂满了,肉和皮如同被撕下的破布般拖在地上。本来就因为火伤而满是伤疤的脚已经失去原来的形状,真衣子的脚发出拖拽湿透抹布的声音,向前挪动。 每当把脚向前挪时,就会被跟脚连在一起的肉块拖住。 被垂下的肉块拽到的讨厌感触每走一步就从脚部长驱直上,皮肤快要撕裂,痉挛的疼痛像火焰般喷出。 吱啦、吱啦 破烂而裸露的脚下发出生肉般令人厌恶的声音。 皮肤剥落的脚掌。里面的肉踩在地面上时,如同脚被破坏殆尽的激烈疼痛就会冲入意识,真衣子沉默着迈步。 一直,一直走着。 她不想被人关心。如果在这一带坐下并被人发现,该对这只脚的伤口解释些什么呢,她发自心底地觉得麻烦。 真衣子如同要从人的身边逃开一样,拖着脚上烂掉的肉继续迈步。 虽然实际上她不管怎么走,也不会走向这座城里没有人的地方,但即便如此真衣子还是向这个方向一个劲地在路上迈着步伐。 真衣子拖着左脚的残骸,迈步。 跟拖着肉块的声音不同,这一步发出了咔嚓,咔嚓的金属摩擦声,小小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咔嚓…… 是真衣子右手握住的金属摩擦墙壁发出的声音。 真衣子右手所持物品的前端,正随着她一边迈步,一边接触到身旁的墙壁。 那是勺子。 她拿着给病床上的母亲喂食用的大勺子,她将勺子前端不断接触墙壁,没完没了地向前走着。 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只不过是偶尔拿在手里罢了。 跟小孩子无心拽着手里的木棒很相似。但是实际上跟这种行为最为接近的,是鸽子毫不区别掉落在地上的饵料和垃圾,来回走动这种出自本能的动作。 只不过是用嘴触碰眼前的东西。 咔嚓……吱啾…… 坚硬的声音和柔软的声音每隔一步就会响起。 真衣子一边发出两种怪异的声音,一边沉默着走在路上。 已经是拂晓了。 阴郁氛围的天空已被薄薄的灰色光芒覆盖,真衣子有意选择的这条没有人行走的小路,也被柔和的光芒照射着。 已经是早起的人去上学的时间了。 真衣子整夜都像这样在街头徘徊,不停迈步。 失去皮肤这个结实表面的脚上肉块也简单地被泊油路剥除了,真衣子的脚已经变成从皮上露出骨头的样子。 暴露出的脚部神经直接触碰到柏油路上的凹凸,发出刺痛感,被还连在一起的皮肤拽着的讨厌感触也让人发狂,但是对于流着泪咬着牙迈步的真衣子来说,她的心情同时变得清爽而愉快起来。 真衣子感到自己的罪恶消失了。 这是赎罪的疼痛。跟这种肌肉被剥夺,意识也被剥夺的可怕疼痛一起,真衣子清楚地感觉到,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罪恶渐渐消失了。 为了偿还罪恶,疼痛是必需的。 赎罪是通往幸福的起始。 在通往幸福的台阶上失去金鞋的时候,灰姑娘感受到何种程度的痛苦呢? 罪人是无法穿上金鞋的。灰姑娘两个有罪的姐姐为了穿鞋,只能切掉脚尖和脚后跟。 伴随着赎罪的激烈疼痛才能穿上鞋子。 这份痛苦对两人来说一定就是幸福。 就像现在的真衣子一样。 咔嚓……吱啾…… 真衣子浮现出充满幸福的痉挛笑容,在淡淡光芒照射下的笔直小路里,不断向前走。 现在的真衣子有了目的地。 是学校。必须去学校。 现在有必要确认真衣子的幸福。 不能原谅别人的罪恶。 因为灰姑娘没有矫正继母的罪,即使她拥有美丽,也无法在第一次见到王子时获得他的心。 因为没有矫正母亲的罪,两个姐姐只被切掉脚是不够的。 而现在,真衣子像这样一边忍耐着可怕的痛苦一边走路,也是为了偿还直到最后也没有矫正母亲之罪的罪恶。 真衣子的亲戚们用蔑视的眼神看着真衣子的母亲,他们因为这份罪恶被挖出眼睛而死。 全体都死了。消失的堂姐夏惠也一定是因为同样的罪恶被制裁至死。 眼泪溢出。 明明是曾经那么喜欢的姐姐。 但是因为她有罪,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可怜啊,夏惠姐。 夏惠一定是在哪里被鸟儿啄去了眼球,才死掉的。 被鸟儿吞掉了罪恶。没能偿还的罪恶要通过吞食来净化。 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也是一样。那两人的双目被吃掉,用蔑视的眼神看待灰姑娘的罪恶就被净化了。 伯父和伯母和亲戚们,也把彼此的眼球吃掉了吗? 有没有好好净化罪恶呢?有的话就好了,真衣子想着。因为那一定会让人变得幸福无比。 现在的真衣子也是如此。 所以为了让自己的幸福持续地长久一些,让更多的人变幸福,真衣子不得不行动起来。 所以,她要去学校。去学校尽到自己的责任。 为此她才像这样走着。如同鞭打着背后进行巡礼的中世纪基督教徒一样,咬住牙忍受疼痛,细心咀嚼着赎罪的幸福才来到这里。 咔啦…… 手中的勺子前端,碰到了学校后门的门柱。 真衣子站在后门前,仰望着学校。 耸立的学校看上去就像是城堡。 真衣子微笑着。然后她打开后门,哐地用勺子敲击着门上的栅栏,走进学校用地。 然后————她跑了起来。 不顾自己烂掉的左脚,拽着垂下的皮肤,真衣子浮现起发自心底的愉快笑容,在学校用地内奔跑。 “唔呵呵呵呵呵……” 骨头触碰地面的疼痛和可怕的感触。笑声不由得从嘴角漏出。奔向舞会的灰姑娘也是带着这种美好的心情吗? 身体轻快。 心在雀跃。 第一个目标是鞋柜。 来到没有人在的鞋柜旁,真衣子打开自己的鞋柜,取出拖鞋。然后她只脱掉了自己右脚上的皮鞋,摆放整齐,把取出的拖鞋像平时上学时一样穿在脚上。 首先是右脚。 然后是左脚。但是已经破破烂烂的左脚不管怎么穿都没法完好地收在拖鞋里。 白色的拖鞋眼看着染上了黑红色。 真衣子将沾满沙子的皮肤拼命塞入拖鞋,却无论如何都塞不进去。不过,她马上就认同了。 赎罪还不够。 已经没什么好犹豫了。真衣子抓住破破烂烂垂下,涂着沙子和血和油脂的皮肤,将还跟脚连在 一起的部分猛地拽下。 “咕嘎!!” 就像拔掉指头上的肉刺一般,她拽掉了脚上还没坏掉的皮肤,在令人讨厌的声音中将其撕碎。 这份疼痛和感触,让她也从口中漏出讨厌的声音。 眼看着血从新的伤口中不断流出,她的脚终于能够完好地收入拖鞋中。 满足了。站了起来。不得不做的事接下来才要开始。舞会还没开始。 真衣子再次跑起来。 激烈的疼痛燃烧着脑部神经,她无法思考任何事。 带着重度醉酒的感觉,混合了燃烧大脑的幸福感充满脑内。只有身体特别轻快。 她在校园中奔跑。 为了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 她奔跑着路过一楼还关着门的传达室。然后向通往二楼职员室的楼梯上奔去。 “!” 突然相遇。 跟从楼上走下的班主任佐藤老师突然在楼梯的折返处相遇了。 两人都停住了脚步。打扮没有丝毫魅力的佐藤老师跟昨天的穿着不同,还是身着平时一直穿的破西服,眼睛圆睁着俯视真衣子。 “杜————” 佐藤老师口中说出的话语,被早上为了晨练的学生而敲响,一天中最早的铃声给抹消了。 充满楼梯狭小空间内的空气里,填满了“声音”。 真衣子站在这里仰望着老师,心想“这是多么宿命啊”。 想到这里,真衣子微笑起来。 噗叽 于是,她随手把手中的勺子插入老师眼中。 一直在墙壁上摩擦导致前端被磨成跟刀刃一样的勺子,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下眼睑的皮肤,戳入眼中。 “————————————————————!!” 老师的嘴巴大大张开,凄惨的悲鸣跟铃声混合在一起响彻楼梯。这已经不是声音了。不是人声,而是铃声的一部分。 “……老师,我会拯救你的。” 真衣子继续微笑,转动拿着勺子的手。 化作刀刃的勺子划着曲线在眼窝中转动,切断眼球跟眼窝的分界线——薄膜、血管和神经,如同剜出黄桃或布丁一般挖出了老师的眼球。 惨叫声变大,眼睑被勺子柄转动着撕裂。 渐渐地拔出勺子。 咕啾 发出濡湿的声音,血液和白色之块一起从眼窝中脱离。 放在勺子上的眼球。她在书上曾经读过眼球出人意料地巨大,是因为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吗,这个眼球比她想象中更小。 真衣子认为,这就是老师的罪。 老师在母亲葬礼的会场上,向真衣子询问了母亲的事。 他担心着真衣子至今为止的生活和精神状态。说是如果想到什么事,就去找他商量。 这让她很开心。 开心,又悲伤。 连老师都用那种眼光看待母亲。 那么这份罪恶,就不得不偿还。 真衣子微笑着。 浮现起母亲那样的慈爱笑容,真衣子把放着眼球的勺子接近嘴巴。 舌头舔着光滑的眼球送入口中。黏黏糊糊的固体球形被收入口内,淡淡的眼泪味道和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把塞住喉咙的巨大的“那个”吞下。 把大到一瞬间让她有呕吐感的东西咽下,从食道里缓缓下滑的感触越来越真实。 这是净化罪恶。 按着眼睛蹲下的老师。老师也在为赎罪的疼痛感到喜悦吗? “再忍一忍哦。老师。” 真衣子说。 “这样的话……偿还就能结束,你也会得到幸福。” 她在微笑。手里拿着沾满血污的勺子。 然后,就在她迈出一步靠近老师之时。 “————找到你了。‘异端的灰姑娘’。”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音。 真衣子缓缓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楼梯下方站着一位身穿鲜艳哥特服的少女,她面带美丽而敏锐的表情,正仰望向真衣子这边。 2 总算碰到“她”了。 “我不会同情你的,‘辛德瑞拉’。” 时槻雪乃仰望着戴了一副乖巧眼镜的少女,以平静的声音如此说道。 “你虽然是被害者,但是引导出‘那个’是因为你的扭曲。你也有不少优点,但是那要在把你变成灰之后,在里面寻找了。” 雪乃说着,把手指放在左臂的绷带上。 《真喜欢夸大自己的恶行啊。》 站在背后的黑暗气息嗤嗤地笑着。 雪乃小声说了一句“啰嗦”,让风乃的声音安静下来。 站在楼梯上的杜塚真衣子茫然若失地看着雪乃。她的表情可以说是天真无邪,但姿态却无比凄惨,不管怎么偏心看待,她都很明显脱离了常轨。 勺子握在涂满鲜血的手中,嘴边沾着血污。 还有很明显烂掉的左脚正穿着被鲜红血液染红的拖鞋。 楼梯上星星点点地残留着她的血鞋印。有位男性教师正蹲在她脚边发出呻吟,从他按在脸上的手指缝间滴出了鲜血,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凭看的就能想象得差不多。 “……” 真衣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雪乃身旁站着苍衣。 “杜塚同学……” 他仿佛呻吟般说着,那幅表情既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那声招呼之后就没有接续的话语了。 “白野君…………早上好。” 对此,真衣子带着微微的笑容打了一个客气的招呼。 苍衣的表情扭曲了。如果是平时发生在学校里的事,这一定只是一如往常的问候语。 但是现在在这里,这份普通正是异常到丑恶的证明。 问候这种日常的行为,强烈地亵渎了日常的风景。 《好容易理解的“异端”呢…………幸好让那孩子用“食害”进行了隔离。这里已经是噩梦之中了。》 风乃说。 《如果置之不管,学生们就会像旅鼠赴死般一个接一个地来上学。已经在学校里的孩子就没办法了,但是我觉得这也挺有趣的。》 风乃嗤嗤笑着。苍衣紧紧握住拳头。 “……能想点办法吗?” “不可能。” 《是的,不行了。》 雪乃冷淡的声音和风乃接在后面的快活声音。 “陷入烦恼的话损害只会增加。据我所知,就这样苦恼着想要解救‘异端’,最后闹到想要自杀的例子数不胜数。” 《而且也确实有自杀的例子哦。》 “……” 苍衣猛地咬紧嘴唇。 “至少应该早点注意到老师会成为她的目标……” 苍衣呻吟着。 昨天在那个火葬场前,苍衣大致推理了这次“泡祸”所持噩梦的概要。 他推理了这次的“泡祸”到底有什么含义。但是那时,身为高中生的雪乃和苍衣时间用尽,之后只有可以行动的大人继续进行对真衣子的搜索。 不过,人手太少了,没有接受“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人蒙头乱转也很难找到。结果到了今天早上,苍衣思索了现在可能发生的情况,因为真衣子一直没被找到,他也行动起来。 直到刚才,他才想起老师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的可能性。 “……应该早点注意到的。发现至今为止眼睛被弄坏的人都不是人类,而是灰的时候。” 苍衣面带苦涩的表情说。 “那座公寓里的女性,火葬场的亲戚,都不是《被鸽子啄出眼睛的姐姐》。那些全部都是《从灰里挑出坏豆子》的场景。杜塚同学讨厌别人用看待坏人的目光看待母亲。所以她让亲戚们挖出不好的眼睛。 我在公寓里碰到的那位堂姐,也是一边想要挖掉我的眼睛,一边说着‘罪’。所以我想一定是跟亲戚们相同的。那些人不是像两个姐姐那样的‘人类’,只不过是‘灰’的配角。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想起,老师也对杜塚同学的母亲抱有怀疑。” 苍衣呻吟着。 “如果早点注意到,就能找到杜塚同学了……” 苍衣闭着眼睛,嘎哩一声咬紧牙关。 即使如此,雪乃也是第一次看到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预测“泡祸”的人,不过,她没有说出口。雪乃不想坦率地认可苍衣,更何况她知道,即使说出口也起不到安慰的效果。 “对了……白野君,碰到夏惠姐了吧。” 真衣子听着苍衣的话,浮现出有些寂寞的微笑说。 “夏惠姐果然也偿还过了。” “杜塚同……” “虽然很悲哀,但是没有办法…………不过白野君还真厉害呢,连这种事都明白……” 寂寞的,可怜的,俯视着苍衣的眼睛。 “眼睛是罪恶的事,我明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白野君居然也能明白…………葬礼的时候也是,只有白野君知道真正的情况。我到底有多么讨厌别人用不好的眼神看待母亲,只有白野君明白。不会舍弃母亲的我,只有白野君明白。” “杜塚同学,不是这样的……” “如果早点遇到白野君就好了。” 真衣子微笑了。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站在白野君身边了吗?” “不是的……虽然我没有说过,但我其实做不到像你那么伟大的……” “啊……抱歉,说了奇怪的话。那么再会了。我为了重要的母亲,不得不让对方赎罪。” 真衣子的视线移向脚边的男性教师。 “因为不这样的话,就会成为我的罪恶。” “杜塚同学,住手……!” 苍衣知道没有用,但还是挤出了这句话。 “……谈话结束了吗?” 雪乃像是要遮住他带有悲痛的声音般张口道。 于是,在说话的同时,她揭下左臂的绷带。 卡住绷带的别针被弹飞了,发出落在陶瓷地板砖上的声音,白色的绷带被华丽地解开。随着粘在手臂伤口上的绷带被剥落,疼痛又从基本已经治愈的伤口上复苏。 雪乃微微皱起眉,她释放出的疼痛喷出了火苗。 疼痛瞬间点着绷带。 变成火焰带状物的绷带很快就燃烧殆尽,消失在空气中。 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雪乃伸出红色柄的小刀。 “我是‘雪之女王’。狩猎异端的魔女。” 雪乃说。 “三年前,我将自己认定为此。像你这样的存在对我来说,除了痛苦之外什么都不是。” 《毕竟跟我很像呢。》 嗤嗤发笑的快活声音接着她说。 “所以我会把你燃烧掉。” 《把跟我类似的“异端”。》 “我会拯救你。” 《代替没有被拯救的人们。》 在充满楼梯,如同闭塞噩梦一般的氛围中,旋律般的话语流淌着。除了雪乃以外,不,是除了雪乃和苍衣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旋律。 “……所以开始吧?‘最终章’。” 雪乃仿佛在挥动指挥棒般交替抬起小刀和左臂至头顶————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她喊出“断章诗”。一瞬间,三年前红色噩梦的恐惧与绝望在雪乃体内复苏————之后她很快把放在左臂上的小刀用力一划。 “……唔!” 在只是按上去就能感到轻微疼痛的薄薄刀刃划过的瞬间,咻啦一声,铁片触碰到肉中神经,类似于寒气的疼痛如电流般走遍全身。她起了鸡皮疙瘩,身体痉挛着,轻微的惨叫声从口中漏出。 一瞬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昏暗的楼梯如同发生了爆炸般被火焰的颜色照亮,真衣子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真衣子护住了脸,火势很强的火苗舔起她的制服,一瞬间她的全身像蜡烛般燃烧起来。看着这幅场景,雪乃脑中自己曾经目睹过的光景复苏了。风乃在父母被残杀的房间内放火,一瞬间被火焰覆盖的房内,风乃在笑容中被火焰吞噬,那一天风乃最后的身影复苏了。 “………………………………!” 骇人的恐怖复苏于雪乃的胸口,她意识模糊地失去了血色。 但是她像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似的,把牙齿紧紧咬到发出声音,用力把意识集中在如同热量般扩散在手臂上的切割疼痛。 如果注意力中断,火焰就会立刻消失。伤口被从肉里渗出的血液渐渐遮住,很快溢出,在她横着无数伤口的雪白手臂上,嘶地划出红色的线。 视线随意瞥向一边,苍衣正用力握紧双手。 简直就像是要放火烧死自己的朋友,苍衣以可怕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切,他紧紧咬住嘴唇忍耐这幅场景,咬到血都快渗出的程度。 尽可能快点结束比较好吧。 即使是对“断章”有耐性的“异端”,能抵抗到这个地步也很不简单。 雪乃这么想到的瞬间,周围的“空气”突然“变质”为拥有恐怖密度的东西。 唰 空气的温度下降到让人身子一缩。 因为真衣子的胆怯和恐惧,从她心底上浮的巨大之“泡”溢出到现实之中,就是这样的氛围。 火焰和作用不大的荧光灯照射的楼梯上,像是投下了阴影般降低了明亮度。 现实被“噩梦”切替了。 “……唔啊!!” 突然,雪乃的左脚感受到了可怕的痛楚。她集中在手臂疼痛上的意识分散了,包围在真衣子身上的火焰也被吹飞般消散。 她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看到自己的左脚。真衣子踩在水泥地板上血鞋印正在蠢蠢欲动,从血迹中硬是长出无数“鸽子”的身体部件,它们包围在雪乃的靴子旁伸出利爪。 尖锐的爪子与鸟嘴轻而易举地贯穿了皮靴。爪子深深地深深地戳入脚上的肉中,贯穿皮肤的疼痛直抵骨髓,然后渐渐增加的异形“鸽子”又增殖般开始往雪乃的脚上爬。 “雪乃!” “……你这!” 苍衣呼唤着雪乃的名字,雪乃则为了把长出的“鸽子”之块从脚上甩开而晃动着腿。 但是“鸽子”简直就像是直接从混凝土里长出来的一样,牢牢地固定住雪乃的脚。爪子插入的更深了,血开始渗透皮靴。身子越是动弹伤口就越是扩大,这份疼痛已经变为不可小视的程度。 “雪乃……刚才飒姬已经去请求支援了。” 苍衣不知何时来到了雪乃身旁。 “血也是人类的一部分。这也是‘灰’。” “咕……!” 是这么回事吗,雪乃咬紧牙关。 最为致命的“泡祸”之害“异形”化,对拥有抗性的“断章保持者”来说大多难以触及身心。这样的话,真衣子这个存在所持的危险就只有她手里的凶器,只要离远点就基本上没有危险了,她本来是如此考虑的。 太天真了。 雪乃他们本 来就不能进行乐观的预测,这次她又错了。 因为跟“异形”的战斗从一开始胜率就不高,即使如此也不得不战,就是这一类的东西。而且进一步说下去,雪乃他们不是从意识中排除掉了积极的预测,只是最差的想象就跟随在自己身上而已。 “唔……” 雪乃的脸皱成一团,苍衣在雪乃身边蹲下。 “我来帮忙。” 于是,苍衣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又把颤抖的手伸向无数羽毛、爪子和头部蠕动的“鸽子”,抓住地板附近束缚雪乃的“块”。 眼看着无数畸形的爪子和头部啄食自己的双臂,苍衣呻吟着。 “……唔咕!” “你在干什么!?” 雪乃用自己也吃了一惊,类似于惨叫的声音喊。 “你让开!这样会被杀掉的!” “刚才我就想说了,但没有说……” 痛苦让他的脸扭曲了,苍衣笑着。 “我很不擅长拒绝人。但是我也无法抛开想要拯救我的老师而独自奋战的人不管……” “……!” 苍衣流着汗说道,雪乃为此语塞。 雪乃确实没有对苍衣说躲起来或藏起来之类的话。 反正一旦事态发生就无济于事了,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如此认定。 她看到那位男性教师要被伤害才出手攻击也是事实,但是即使不是这样,她也打算一个人开始战斗。苍衣却想为这种无聊的事尽到情分,撕扯那些“鸽子”。 “鸽子”已经爬到苍衣的手肘附近了。 里面应该被爪子抓伤到雪乃的脚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了吧。 “住手……!” “……唔……!” 不顾雪乃的制止,苍衣发出克制的声音,噗嗤噗嗤地撕裂羽毛和肉块。“鸽子”的羽毛一瞬间染上了鲜血,内侧的肉和内脏暴露出来,勉强长出的“鸽子”头部一起张开嘴巴发出无数高亢的惨叫声。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苍衣毫不在意地从雪乃脚边剥掉“鸽子”的畸形肉块。然后以沐浴在回溅鲜血中的凄惨姿态抛出肉块。 苍衣制服的袖子已经裂了好几个口子。 浸在上面的血不只是回溅的血,这件事一目了然。 “你、你这笨蛋……!” 雪乃骂着苍衣,在感觉到束缚她的脚的“鸽子”力量变弱时,比起思考,她先出自战斗本能地挪动了身体。雪乃猛地抽了一下脚,伴随着爪子撕裂肌肉的激烈疼痛,她的脚拔了出来,雪乃就这样继续从剩余的“鸽子”残骸中挪开脚,站起来怒视真衣子所在的楼梯。 “!!” 绝望的场景在周围扩散开来。 从楼梯上几处真衣子的脚印上长出无数异形的“鸽子”,楼梯所有台阶都被其完全覆盖并蠢蠢欲动。 巨大的数量不只是从脚印上出现,还有的是从真衣子自己左脚上流出的血液中依次涌现的。涌现,拥挤地蠢动着,不只是楼梯,连墙壁和天花板都渐渐地渐渐地开始被覆盖,雪乃的视野被骇人的白色填满了。 “……” 而这个“现象”已经开始侵蚀真衣子本身。 真衣子的上衣和裙摆都被烧焦,她正捂着脸,因恐惧而颤抖。 从真衣子鞋边露出的左脚伤口上,开始勉强长出像是火葬场看到的尸体一般,无数畸形的鸟体部件。从她烧得更焦的袖子中露出的手臂和脸颊部分,也有没有发育完全的“鸽子”的一部分从受到火伤的地方涌现,它们开始在她烧焦的皮肤内侧蠕动。 她是“异端”。已经不能称为人类了。 现在连她的姿态,也改变为非人的东西。 她的正常期望着这种状态快点消失吗? 早点结束也是一种慈悲。但是,仰望着一切都被噩梦吞噬的“鸽子楼梯”,雪乃的内心产生了绝望的心情。 雪乃的“断章”可以一瞬间烧尽单体“异形”这种程度的东西,但是有很多弱点。 不集中注意力就不能使用。一次不能瞄准复数目标。 只有真衣子的话还能解决,但是之后她就无能为力了。恐怕不用十分钟,“鸽子”就会把脚边全部覆盖,吞噬殆尽吧。 心中的绝望在扩散。 但是绝望也让她的心雀跃起来。 扭曲的毁灭愿望,让冷冷的笑容在雪乃嘴角绽开。 “……如你所愿吧,‘辛德瑞拉’。” 在已经被“鸽子”覆盖的环境中,雪乃静静地说。 “雪乃……?” 在剩余的狭窄空间内,几乎跟她背靠背站在一起的苍衣发出不安的声音。 “你快点逃吧。” 雪乃只用这句话进行了回答。 “我即使跟那个‘异形’同归于尽也要杀了她。这样的话,‘噩梦’就不会继续扩散,之后赶来的支援对于剩余‘鸽子’总能想点办法。” 苍衣没有回答。雪乃也没有回头。 “必须有人来阻止‘辛德瑞拉’。” “………………” “支援已经赶不上了。如果没有人阻止,噩梦很快就会在‘楼梯’上扩散,现在还留在学校里的人会一个不剩地称为‘辛德瑞拉的姐姐’。” 嘴里说着正确的言论,但是雪乃的视野中除了楼梯上的“目标”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 雪乃体内对“泡祸”的憎恶和对自己的憎恶。 雪乃在憎恨着从自己这里剥夺了一切的“泡祸”,同时也对自己体内的“泡祸”碎片——风乃,对那时什么都没做到的自己,对一切的一切感到憎恨。 对雪乃来说,敌人和自己的死是等价的。 只不过,对敌人的憎恶比对自己的憎恶稍微多出一点。 冰冷的高亢情绪传遍雪乃全身。 但是…… “……你在干什么!” 对不再动弹的苍衣感到愤怒,雪乃回头看向后方。 但是雪乃看到的不是因为畏惧或抗拒而一动不动的苍衣,而是睁大眼睛盯着楼梯上方,脸色苍白的苍衣。 雪乃至今为止只看到他有过几次这样的表情,是跟过去的“泡祸”被害者,还有直面自己精神创伤时的表情。 “白野君!?” 雪乃叫道。但是,在这个瞬间———— 咔嚓咔嚓咔嚓 跟撕裂皮革的可怕声音一起,她左脚的靴子从内侧裂开了,被爪子抓伤的疼痛依次侵袭脚面,骇人密度的“鸽子”从靴内雪乃的血中涌出,它们眼看着沿着雪乃的腿爬了上来,用尖锐的爪子和嘴啄食雪乃的侧腹部。 3 白野君!? 雪乃呼唤自己名字的狼狈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 苍衣看到那幅“场景”的瞬间。 在仰望楼梯平台上真衣子的身影时,苍衣发自心底地喊出惨叫,心脏被紧紧揪住了。 一边发出无法成声的惨叫,苍衣睁大眼睛,从现场后退。 伤口发出痉挛的疼痛,他用手抓紧自己制服的胸口,但是他还是无法将视线从看到的景象上移开,苍衣一刻不停地注视着那幅场景。 真衣子渐渐“变质”为异形物体的场景。 苍衣昨天在火葬场看到的场景正在眼前逐渐演化。 在火葬场时他也感受到了快要撕裂胸口的恐惧。但是那种他以为只是恐惧的感受,根源完全不同,苍衣现在才第一次察觉。 正在“变质” 的真衣子。 看到这幅场景的瞬间,封印在苍衣意识深处的一个场景被揭开了。 跟面前的场景重合在一起。在苍衣觉察到他最大的原初场景,已经躺在“神之噩梦”这块砧板上的瞬间。 苍衣以前见过差不多相同的场景。 苍衣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已经封印起来的小学记忆。 苍衣回想起了一切。 苍衣十岁时的青梅竹马叶耶,在苍衣面前异形化,悲惨地死去了。 那是苍衣记忆中关于叶耶最后的回忆。 拒绝了叶耶,最后发生让他后悔到不行的行为之后,其实已经发生了惨剧。 那一天,他对与叶耶两个人的游戏产生了质疑,不想再去找她。从学校回到家的苍衣在一楼自己的房间窗户上发现了一张夹着的纸条,于是只好应叶耶的要求,前往那个仓库。 那是苍衣和叶耶已经因为好几次意见分歧发生激烈冲突之后。 因此,苍衣那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仓库。 即使在外面相遇,两人也是不怎么说话的关系。叶耶多话只有跟苍衣单独相处在唯一的秘密仓库里时。 隔了大约一周,跟“本来面目”的叶耶面对面。 这样的叶耶一开口就是质问苍衣的背叛。 不是背叛,苍衣那时无数次这样回答叶耶。 只是不想拒绝大家,只有两个人相处,这样太奇怪了。苍衣这么说道,但他没法说服叶耶。 他的说服无法传达到对方心里,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争吵,苍衣已经明白了。 于是苍衣终于厌倦了争吵。 “背叛者!” 叶耶拼命地喊。 “我才不管大家!大家又不了解真正的我!” 叶耶像一直以来谈到这个话题时一样,满脸愤怒,流着眼泪喊。 “跟大家没有关系!我才不管除了我,除了苍衣以外的人!” “…………” “为什么苍衣这么快就说出什么‘大家’啊?要听那种没有脸也没有名字的人说的话吗?” “…………” 苍衣皱着眉头沉默。哭叫的女孩除了麻烦什么都不是。 “明明必须两个人在一起的!” 叶耶喊。 “只有苍衣了解真正的我,也只有我了解真正的苍衣!跟大家没有关系!如果我和苍衣分开的话,我应该在哪里成为真正的我……!?” 至今为止,苍衣都一直在忍耐。但是这句话成了最后的导火索。 “什么叫做真正的我!” 苍衣回吼道。 “你有见过我在学校里怎么说话,怎么笑的吗?没有吧!?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导火索就是这个。叶耶不了解学校里的苍衣,明明是这么回事,她还否定这个事实,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发火。 “学校里很开心哦?有大家在很有趣的哦?” 苍衣怒吼着。 “那也是真正的我!不只是在这里!” “………………!!” 至今为止都没有说出的话。叶耶的表情像是受到了沉重打击,她只是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叫做真正的叶耶?” 苍衣说。 “不在这里,在别处看到的叶耶,几乎不跟别人说话的吧?那不是真正的叶耶吗?是谁来决定这种事的?” “………………!!” “回答我,真正的你是什么?” 于是,苍衣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真正的形态只有你知道。谁也无法束缚你。变化啊!变化啊!” “……唔……!!” 叶耶像是瘫倒般跪下,开始哭泣———— 到此为止。 还是苍衣正常的记忆。 ————在那之后,叶耶立刻用手中的剃刀在脖子上划开一道深到可怕的裂口。 想起来了。用孩子的力量,那么小的薄薄刀刃,到底是以什么程度的绝望为原动力的呢,叶耶在自己脖子上深深地巨大地笔直地切开。 喉咙和颈动脉深深裂开,喉咙处发出如同吹口哨般咻的声音。然后在一瞬间,止不住的鲜血染红了土地和叶耶的白色衣服,跪在地上的叶耶用充满绝望和空虚的表情看着苍衣。 “…………………………!!” 苍衣陷入了恐慌状态,沉默着站在原地。 叶耶的脸渐渐苍白,血和空气一起从被割断的喉管伤口中漏出,喷着血泡。 她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死亡”。第一次,却又如此鲜明地看到,人类迈向死亡的样子。 眼泪流淌在没有血色的脸颊上。 然后,苍衣呆呆地看着她的瞬间。 想要变成什么又无法变成什么的少女,她的“噩梦”就这样突然开始“变质”。她以前在这个地方想要变成的一切生物从她的血肉中长出,围绕在她的血肉旁以惊人的气势吞食。 仿佛沸腾起来的叶耶失去了轮廓,虫、鸟、猫、狗,一切不完全的形态生长出来。从手、嘴、眼睛、翅膀,一切位置长出,又进一步在一切物体的表面继续生长。 而异形的“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从原来的块中独立出来,而是吞噬着原来的块。骇人的血腥味和肉臭味,还有贪婪进食血与肉的声音,在仓库中像飓风般扩散。 飓风的时间并不长。 苍衣面前的叶耶之块渐渐变小,最终成为虫子等生物的残骸,消失不见。 苍衣像是松了口气般眺望着这幅场景。 不,他是真的放心了。苍衣在梦游状态中回到家里,之后因为叶耶行踪不明闹出骚乱,他没有回想起这个事实。 苍衣想起来了。 一切。以无法呼吸的程度。 他明白了一切。 领悟了。自己在“神之噩梦”这个最糟糕的故事里,从一开始,就作为偶然被作者选中的登场人物,刻印其中。 ………………………… 4 “唔…………咕……” 跪下的雪乃。 无法呼吸。沉重的疼痛浸透内脏,挤在腹中。 伤口的深度跟至今为止的伤都不可相提并论,雪乃按住伤口呻吟着。 比起脚柔软许多倍的侧腹被“鸽子”啄食后渐渐被侵入,没多久就造成了抵达内脏的伤口,让雪乃跪了下来。 伤口的疼痛很热,但她能感觉到体温正从那里逐渐下降。 被啄食的瞬间,她就条件反射地试图撕扯掉这些东西,但是她的衣服和腹部的肉很快就被撕裂,血不停地从扩大的伤口中流出。 虽然是自己让伤口变大的,但是雪乃认为这个判断没有错。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现在自己的腹部恐怕已经被吃得七零八落了吧,要不然就是被爬上她头顶的“鸽子”啄掉眼睛。 “咕…………” 但是,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从侧腹部流出的血流向地面,扩散的血液成为新“鸽子”的可怕孵化器。 让雪乃呼吸困难的痛苦已经使她无法展开“断章”了。伤口和状况都不允许她集中注意力,雪乃已是等待聚集起来的“鸽子”将无力的她“灰”化的状态了。 “………………!” 雪乃咀嚼着痛苦和遗憾,仰望楼梯。 身处骇人现象中心的真衣子,正坐在楼梯平台上,因为渐渐增加的“异形”痛苦地颤抖着。 如果她至少站起来傲然地俯视雪乃,雪乃也能对她的脸怒目而视。 但是太 遗憾了。这种像受了伤的小鸟般颤抖的敌人,还有连这样的她都杀不掉的自己。 雪乃被称为“雪之女王”,因她是最热心于狩猎“异端”的“骑士”一员而闻名。一开始她被人就此称作“火之女王”,但是随着雪乃渐渐一头扎入“异端”狩猎,关于雪乃的名字,有人说出“如果继续做这种事,会被自己的火融化哦”这种担心的话语,于是雪乃的别名就变成了“雪之女王”。 雪乃认为这是多管闲事。 雪乃很感谢。遇到“泡祸”的人类所背负的精神创伤————背负着这些的人类大多数没有把它当成是“能力”,都以为是“被害”或“伤痕”,考虑到这一点,他们才把它称为“效果”而不是“能力”,跟自己持有的“断章”形成对应。 雪乃虽然不相信神之噩梦的存在,但是人之噩梦就存在于此。 能够跟从雪乃身上夺走一切的“白日噩梦”作战,雪乃在憎恨着寄宿于自己体内的噩梦碎片同时,也感谢着对方。 在讨厌的同时,也需要它。 雪乃是个复仇者。 为了杀死那个杀死父亲,杀死母亲,从自己这里夺走一切的存在。 找到现在寄宿在自己体内,跟姐姐同样的存在后杀掉,就是雪乃唯一有意义的生存食粮。 《……真可怜呢,雪乃。变得这么满身是伤。》 雪乃比什么都憎恨,也比什么都需要的另一半,正嗤嗤发笑。 《凭你太勉强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借走的。要我来做吗?》 “…………啰嗦……!” 呻吟般拒绝。她自己也知道。把痛苦转变为火焰的能力,拒绝别人的生活方式,还有像这样穿在身上的哥特服,都是从姐姐那里得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本来就都不属于雪乃。直到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为止,雪乃从来没有拥有过异常的感性、自残癖和哥特爱好中任何一样。 但是从那之后,雪乃继承了风乃。伯父夫妇收养了失去家人的雪乃,也说过“简直就像是风乃转移进去了一样”。 失去了一切的雪乃为了复仇,需要姐姐的疯狂。 模仿风乃的生活方式,模仿风乃的话语,穿着风乃的遗物衣服,雪乃总算能够像这样站在可怕的“噩梦”面前。 但是————只有这份憎恶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即使受了重伤,跪在地上,即使右手按住伤口也没有拿开过的小刀,只有这份感触是自己的东西。 使用着借来物品的自己已经只剩下这些了。 雪乃咬紧牙关,克制着颤抖的身体,将已经覆盖住自己下半身的“鸽子”扯开,她在疼痛中站了起来。 《……雪乃,可怜的雪乃。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悲壮的方式呢?》 风乃悲哀却又快乐地说。 《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能马上把那个辛德瑞拉和鸽子们一瞬间投入魔女狩猎的火焰之中。》 “………………!” 雪乃对此无视,一只手挥下刀刃在外的小刀,迈着脚步。 踩碎将楼梯覆盖殆尽的“鸽子”,无数翅膀和头和脚上的感触在靴底扩散,啵嘎啵嘎的骨头折断声和高亢的临终惨叫不断从脚底响起。 但是下一个瞬间又会马上长出新的“鸽子”,它们爆发性的增殖眼看就要用爪子再次覆盖住她的脚。 “……唔咕!” 雪乃克制住惨叫,挣扎着登上台阶,但是她的力量已经被啄食脚部的“鸽子”剥夺到没有剩余了。 《你瞧,多可怜。要听姐姐的话哦?》 “………………!” 风乃怜惜地说。 雪乃懊恼地咬着嘴唇,已经无法前进了。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如果不快点,你身后的那孩子就要成为鸽子的饵料了哦?》 风乃叮咛着。 雪乃回头看向身后。“鸽子”已经开始爬上苍衣的腿,是已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吗,他捂着脸一动不动。 《你已经可以休息了哦?》 于是风乃像歌唱般对雪乃耳语。 《所以————“我愚蠢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低语出另一句“断章诗”。雪乃的表情悔恨地扭曲了,她闭着眼睛————然后,回应。 “‘给你’。” 一瞬间,雪乃左臂上的无数伤痕不论新旧,全部绽开。 “!” 像是装着水的气球破裂了一般,鲜血四溅。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一切伤口被吸起的痛苦让雪乃的身体折成く字形,发出惨叫。 在那之后,从雪乃身上吸出的疼痛一次性燃烧起来,火焰一起在楼梯这块“地方”烧起。 不,那火焰是一次性把覆盖这个空间地板、墙壁、天花板的无数“鸽子”,一根羽毛不剩地烧尽的。 昏暗的楼梯被赤红到可怕的火光照射着,投入火焰中的无数“鸽子”一起发出临终的惨叫声。惊人数量的“鸽子”头部发出的嘶喊声穿破了封闭空间的空气和耳朵。火焰没有烧到除了“鸽子”以外的任何东西。畸形而荒谬地聚集在一起的鸽子部件没过多久就在火焰中变成了黑色的小块,很快崩毁为无法维持原型的灰烬,消失不见。 羽毛从发出惨叫横冲直撞的“鸽子”翅膀上散落,变成数量惊人的火星,充满了整个楼梯空间。 美丽而凄惨的火刑之火。一个人影站在火焰中央。 那是一位不知道从何处现身的少女,身穿黑色的哥特萝莉服装,长裙和黑发随着飞溅的火星起舞。落下的长发上有一个跟雪乃几乎完全一样的黑色蕾丝蝴蝶结在舞蹈,她的服装跟雪乃所穿几乎相同,但是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效果跟雪乃完全不同,是一种敏锐的感触,突出强调了少女特征。 少女以跟雪乃相似的美貌回头看向雪乃,露出陶醉般的笑容。 凄惨而疯狂的微笑。少女站在楼梯正中,她的双臂大幅度张开,简直就像是发狂的辛德瑞拉一般,愉快地转了一个圈。 她看向被惊人的疼痛侵袭,即使如此还是拼命仰望楼梯的雪乃。 那幅场景,仿佛就是一对翻转过来的镜中映像。 ————时槻风乃。 吸取雪乃的痛苦形成实体,按照自己的心意将这份痛苦改变为火焰,是雪乃不过为借来物品的“断章”原作。 风乃如同鲜花般绽开微笑。 在火焰之中。如同燃烧的清秀毒花一般。 如同被判处火刑的魔女一般。 《……你知道鸽子也是胆小鬼的象征吗?》 风乃以优雅的动作静静地走上燃烧的楼梯。 《它是和平的象征,在灰姑娘的故事里,也是帮助善意制裁恶意的“制裁者”。……但是,期望无为的和平与制裁他人都不过是胆小鬼的做法。“异端的辛德瑞拉”,就像你一样。》 嗤嗤笑着。仔细看向她的脚边,热浪般的火焰形成特定的形状燃烧,圆形和奇特的图案组合在一起,如同见所未见的魔法阵一般的东西以风乃为中心形成起来。 以圆形和meispain的拉丁字母设计成魔法阵形状的风乃之纹章。雪乃不知道详情,但是这似乎是一派实际存在的魔术手法,生前的风乃曾经说过。 风乃的象征。 像是要往阵中召唤恶魔一般,风乃微笑着站在平台上。 风乃静静地,又用含有骇人而疯狂色彩的微笑俯视着真衣子。 坐在原地仰视上方的真衣 子用一只手遮挡脸上因为火伤被“异形”化的部分,她以充满恐惧的表情,仰视着站在面前的风乃。 “啊…………啊…………” 《可怜的孩子。只是把扭曲和扭曲带来的东西吞下,没有抵抗意图和伦理道德的弱小“异端”。》 风乃用满是同情的眼神和笑到扭曲的嘴角如此说道。 《可怜的辛德瑞拉。虽然我想看看你的痛苦会以什么样的颜色燃烧,但是我是个非常仁慈的魔法师。至少要让这个糟糕的故事通过王子殿下的手来结束吧?》 “……?” 风乃说。雪乃浑身充满流个不停的鲜血和痛苦,现在她的意识已经快要消失到一片空白的另一端了,即使如此,她还是凭借意识的一角感受到风乃话中的疑点。 “怎么……?” “抱歉,雪乃,我要通过一下。” 雪乃发声的同时,在她身旁站起一个苔绿色制服的身影。 “白……” “嗯,让你担心了,抱歉。” 苍衣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他从雪乃身旁走过,踏上台阶,突然回头看向雪乃,浮现出无力的笑容。 “……没、没有人会担心你这种人的。” 对于忍不住说出厌恶话语的雪乃,苍衣只是笑着注视她。 然后,苍衣通过“鸽子”基本上被燃烧殆尽,笼罩在红色地毯般火势中的楼梯,走上平台。 《早上好。醒来了吗?白野苍衣。》 “嗯……” 听到风乃的提问,苍衣带着复杂的表情回答。 但是风乃的疑问和苍衣的回答都不是听上去的表面含义。 《已经发现自己的“断章”了?》 “嗯。” 苍衣回答。 楼梯下的雪乃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那么,你知道自己该做的事吧?》 “……嗯。” 《在这位可怜的辛德瑞拉变成其他东西之前,你来了结她吧。只有你可以结束这个噩梦。》 “嗯……知道了。” 苍衣说。然后,他走近坐在地上发抖的真衣子身旁。 这时,雪乃发现苍衣的一只手中垂下的东西。那是在火葬场台阶上捡来的,真衣子破破烂烂的皮鞋。 苍衣脸上奇特的表情不知该如何形容,悲伤,又在忍耐悲伤,同时也显得十分清醒。苍衣就以这幅表情站在真衣子面前,单膝跪地,递出手里的鞋子。 “杜塚同学,我把你忘记的东西……送来了。” “白、白野君……”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到。没有赶上。而且,我明明注意到了杜塚同学的心意,却无视了它。” “………………” 真衣子是没有理解苍衣的话吗,她以茫然的表情仰望苍衣。 “但是……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向你道歉。” 苍衣闭着眼睛说。 “我无法成为王子殿下。” “…………” “我是来拒绝你的。” “…………” “抱歉…………真的,很抱歉。” 咔嚓一声,苍衣的嘴角因咬牙而扭曲了。 真衣子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苍衣站在面前时茫然的表情,一直盯着面前的苍衣。 她仿佛害羞般掩饰着脸的一侧,只是发着呆。 但是,在沉默扩散开来之后。 “……没事。谢谢你。” 她的嘴角微微浮现起一丝笑容。然后,在她没有受伤的一半脸颊上,唰地流下一道眼泪。 “………………!!” 咔嚓,能听到苍衣臼齿快要折断般的咬牙声。 但是,苍衣在接下来的瞬间毅然抬起脸,面对真衣子,清楚地说出一句话。 “听好了,杜塚同学。‘真正的你是什么?’” 然后喊道。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真正的形态只有你知道。谁也无法束缚你————变化吧’!!” 喊出这句话的瞬间。 嘭的一声,巨大泡沫破裂的氛围在空气中扩散,充满这个场所的一切“泡祸”氛围都反转收起———— 火焰消失的楼梯平台上,落下一件到处被烧焦的制服。 随后,一群雪白,十分雪白的鸽子,从学校走廊打开的窗口飞出,如同在学校周围环绕般飞舞着,最后不知飞去了哪里。 ……………………………………………… 终章 破坏梦境者之名 ……白野苍衣站在楼梯平台上。 一切都已结束的平台。这里只剩下一件被烧焦的苔绿色制服,至今为止的心情、疯狂、噩梦,还有人类,都原封不动地从这里消失了。 苍衣带着感情麻痹的表情,俯视着掉落在平台上的制服。 他回想起了一切,在回想起的时候也失去了一切。苍衣已经无法返回普通的生活。他想,至少不可能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了。 苍衣用自己的手结果了对自己怀有好感的女孩。 因为已经太迟,又不能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感情虽然发出了悲鸣,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这只不过是重复叶耶那件事,但是在苍衣拥有噩梦的前提下,他不得不面对。 苍衣知道了至今为止都束缚着自己的枷锁。 叶耶与噩梦束缚了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拒绝和恐惧他人。 为什么无法抛下雪乃不管。 苍衣感情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被叶耶束缚住了。 苍衣封印了跟叶耶共有的噩梦记忆,一直无意识地抛弃了呐喊的叶耶。 至今为止认定为普通的事物束缚了苍衣的一切。 这就是苍衣的“断章”。 《……没错,你可以理解别人的“断章”。》 风乃走近无言伫立的苍衣说。 《你可以理解别人持有的“断章”,有时还能与其共有。但是一旦你拒绝了对方,被舍弃的人就会跟噩梦一起消失。噩梦会让那个人变回对他来说最为鲜明的现实。也就是说,那个人会变成那种事物。》 “………………” 《回归的噩梦会让那个人变成“异形”。直到彻头彻尾。本来就是能让很多人变成“异形”的噩梦。一直会变到失去形态为止。变到惨不忍睹。“你舍弃的人会毁灭”。这就是你的“噩梦”。你不得不选择。是跟对方共同感触,还是舍弃对方。》 风乃这么说着,忽然从背后抱住了苍衣。 《————可怜的孩子。》 “……!” 被抱住的苍衣很困惑。 “怎、怎么了……?” 《之前也说过吧?我如果有身体的话,也想抱抱你呢。》 这么说来,她之前似乎确实这么说过。苍衣姑且将风乃拉开,向坐在楼梯上的雪乃搭话。 “雪乃……没事吧?” “……还用不着你来担心。” 她用虽然冷淡,却十分无力的口气给出回答。 “但是……” “啰嗦。那就让我快点收回在那边玩耍的姐姐。伤口堵不住了。” 因为出血过量,雪乃本来就很白皙的皮肤变得惨白。她的左臂还是印有刻度般的伤痕,等待事情全部结束的飒姬现在正在照顾她,用纱布和绷带拼命按在她的伤口上。 苍衣看着风乃,风乃则微微耸了耸肩,下一个瞬间她像融化在风里一般消失了。之后,台阶下传来飒姬慌乱的声音。雪乃像是用尽了力气般失去意识。 苍衣慌忙往下走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呼唤声。 “……白野。” 是佐藤老师。老师将背靠在平台墙壁上坐着,用沾有凝固了一半血污的手按着一只眼睛,他以另一只眼睛看着苍衣。 “老师……” “你们对杜塚做了什么?” 老师用嘶哑的声音质问。 被真衣子挖出一只眼睛的老师还保留着意识,他在平台上从始至终地目睹了一切。 “老师……” 苍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对说不出任何话的苍衣,老师继续说。 “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看见了什么,说实话我搞不懂。” “………………” “但是,杜塚做了不得不被那样对待的事了吗?” 明明才刚被真衣子挖出了一只眼睛,老师还是以严肃的表情询问苍衣。 “………………” 苍衣还是无法说出什么。 然后, “……飒姬,拜托了。” “是。” 苍衣拜托了观察情况的飒姬,飒姬点了点头,拿下发卡。 从她的耳朵里瞬间爬出无数红色的“吞噬记忆之虫”。然后,“虫”又排着队爬向没有发现发生了什么事的老师的耳朵里,最终,老师的眼睑如同掉落般闭了起来。 ? 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佐藤老师醒了过来。 “嗯……这……是哪里?” “是医院。老师。” 坐在床边的苍衣对呻吟的老师如此回答。 “医院?你是……白野吗。” 被纱布和绷带覆盖了半边脸的老师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以一只眼睛看向苍衣。 苍衣点头。 “是的,学校里发生了事故。老师从楼梯上掉下来,眼睛不幸被圆珠笔刺到了。” 苍衣说。 “我是第一发现者。您不记得了吗?” “楼梯……不记得了。是真的吗?” “是的,您伤得很厉害,也许是因为惊恐让记忆混乱了吧。很遗憾,您的一只眼睛不得不变成假眼。真的很遗憾。” “假眼……是吗……” 老师叹了口气,看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苍衣注视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既然老师醒来了,我去叫下医生吧。” “是吗。抱歉了,白野。” “不客气……” 苍衣走出病房。 离开病房后,苍衣看到神狩屋正和医生在走廊里谈话。对方是位头发全白,刚迈入老年的医生,是一开始苍衣在那座公寓卷入“泡祸”的夜晚,明明是非正常时间,却为苍衣的眼睛进行了诊断的医生。 “佐藤老师醒过来了。” 苍衣说完,白发医生给出“哦,是吗”的回答。 神狩屋与此相照应地低下了头。 “那么就拜托您了,三木目医生。” “哦。” 老医生挥起一只手,走入病房。 目送着那位白衣大夫的背影,神狩屋面带疲倦的笑容看向苍衣,说了句“辛苦你了”。话虽如此,神狩屋的笑容差不多一直是这种感觉。 身穿制服的雪乃正不愉快地站在不远处。 她引人注目的面容上表情很强硬,那个状态简直就像是在威慑通过走廊里的人一样。 苍衣对那样的雪乃苦笑着挥了挥手,是敏感地觉察到他的笑容了吗,雪乃皱着眉头向苍衣这边走来。不过,她没有说出抱怨或抗议,只是沉默着,老实地站在苍衣他们身边。 “……这次还真是遇到棘手的事了呢。白野君。” 神狩屋说。 “不……没关系。” 苍衣回答。 “但是没想到这次会把《灰姑娘》跟《鸟葬》联系在一起。为了净化人类而让鸟类啃噬的想法完全就是鸟葬啊。” “鸟葬吗……” 学者气质的神狩屋说出关于这次“泡祸”的感想。 “让鸟儿吞噬人体,令其将灵魂运到天上的过程就是鸟葬。净化人类的罪恶这种想法大多源自西方,但是,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可能也有这种事发生。 看待人的邪恶眼光也有‘邪视’这种有名的说法。还有说法是恶魔会寄宿于人类带有恶意的视线中。所以在西方,眼睛形状的饰品是驱除邪视的护身符。在神话故事里当然也有很多邪视的例子,有名的有凯尔特神话里的魔王巴罗尔。巴罗尔的邪眼只需一 瞥就能让顽强不屈的士兵化作灰尘,如果被挖出的邪眼落在地面,似乎还会保持着魔力融入大地。” 兴致渐渐上来的神狩屋被雪乃瞪了一眼,他“啊”地嘟囔一声,停止卖弄知识。 “啊~……对了。首先不得不向白野君的活跃道一声谢。” 神狩屋挠着自己混杂着年轻白发的头,转移了话题。 “多亏你觉察到那个‘泡祸’的内容,才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受害。谢谢。” “没事……” 不是害羞也不是谦虚。苍衣对于这次事件,有一种失败的看法。 如果能更早一点发现,他们就能得救。至少病房里的老师不用失去一只眼睛。 应该更早一点发觉。 应该还有更妥善的解决方法。 “……对了,白野君。” 就在苍衣陷入深沉的思索中时,神狩屋突然询问他。 “我听过了你的愿望,但是那样真的好吗?” “啊,是的。” 苍衣点点头。 在学校,一切都结束之后前来支援的“骑士”没有赶上,苍衣向一同前来的神狩屋表达了自己的愿望。 “我想成为‘骑士’。” “嗯,对我们来说,持有你这样‘断章’的人作为“骑士”活动会帮到很大的忙。” 神狩屋说。 “但是,尽可能不要陷进去。像雪乃那样。” “没事的。” 雪乃绷着脸,看向其他方向。 “在听吗?雪乃。” “………………啰嗦,杀了你啊。” ? 就这样,白野苍衣成为了与“神之噩梦”战斗的“骑士”。 苍衣的“断章”与他的别名,之后被命名为“觉醒的爱丽丝”。 就像爱丽丝到访的神奇国度会在醒来后一起崩坏一样。他的“断章”————能摧毁噩梦。 后记 click? ck! 首先要向将这本书拿入手中的你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久违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是初次见面。 那么,在此献上对我来说能写成三本书的故事《断章格林童话》。 这是从童话中取材的故事。题目虽然是格林,但是也许还会使用格林童话以外的童话。 这个故事是m?r(译注:童话)。 可以断言,我是一位撰写童话故事的作家。 虽然我似乎有被当作恐怖系的作家来看待,但我是想写童话的。 至少,这是以童话为原型的故事。(好了,这样就成既成事实了。) 开头的《click?ck!》是讲述某些童话·寓言时必须说的话。讲述者先说“click?”,听众回答“ck!”。然后,故事就会从头讲起。 没有听众的“ck!”,讲述者是无法开始讲故事的。 其实这不是用在格林童话里的,但是因为给予我的印象太过于象征性了,我就把它当成了开头用的话。 所有作家都希望听到大家喊出“ck!”。 为了展开新的故事。 那么,最后向制作这本书的相关人士,尤其是编辑和田和插画师三日月かける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接下来,请允许我用西方民间故事讲述完毕后的一个惯例句进行收尾。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2006年1月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要向将这本书拿入手中的你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久违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是初次见面。 那么,在此献上对我来说能写成三本书的故事《断章格林童话》。 这是从童话中取材的故事。题目虽然是格林,但是也许还会使用格林童话以外的童话。 这个故事是m?r(译注:童话)。 可以断言,我是一位撰写童话故事的作家。 虽然我似乎有被当作恐怖系的作家来看待,但我是想写童话的。 至少,这是以童话为原型的故事。(好了,这样就成既成事实了。) 开头的《click?ck!》是讲述某些童话·寓言时必须说的话。讲述者先说“click?”,听众回答“ck!”。然后,故事就会从头讲起。 没有听众的“ck!”,讲述者是无法开始讲故事的。 其实这不是用在格林童话里的,但是因为给予我的印象太过于象征性了,我就把它当成了开头用的话。 所有作家都希望听到大家喊出“ck!”。 为了展开新的故事。 那么,最后向制作这本书的相关人士,尤其是编辑和田和插画师三日月かける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接下来,请允许我用西方民间故事讲述完毕后的一个惯例句进行收尾。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2006年1月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要向将这本书拿入手中的你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久违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是初次见面。 那么,在此献上对我来说能写成三本书的故事《断章格林童话》。 这是从童话中取材的故事。题目虽然是格林,但是也许还会使用格林童话以外的童话。 这个故事是m?r(译注:童话)。 可以断言,我是一位撰写童话故事的作家。 虽然我似乎有被当作恐怖系的作家来看待,但我是想写童话的。 至少,这是以童话为原型的故事。(好了,这样就成既成事实了。) 开头的《click?ck!》是讲述某些童话·寓言时必须说的话。讲述者先说“click?”,听众回答“ck!”。然后,故事就会从头讲起。 没有听众的“ck!”,讲述者是无法开始讲故事的。 其实这不是用在格林童话里的,但是因为给予我的印象太过于象征性了,我就把它当成了开头用的话。 所有作家都希望听到大家喊出“ck!”。 为了展开新的故事。 那么,最后向制作这本书的相关人士,尤其是编辑和田和插画师三日月かける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接下来,请允许我用西方民间故事讲述完毕后的一个惯例句进行收尾。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2006年1月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要向将这本书拿入手中的你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久违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是初次见面。 那么,在此献上对我来说能写成三本书的故事《断章格林童话》。 这是从童话中取材的故事。题目虽然是格林,但是也许还会使用格林童话以外的童话。 这个故事是m?r(译注:童话)。 可以断言,我是一位撰写童话故事的作家。 虽然我似乎有被当作恐怖系的作家来看待,但我是想写童话的。 至少,这是以童话为原型的故事。(好了,这样就成既成事实了。) 开头的《click?ck!》是讲述某些童话·寓言时必须说的话。讲述者先说“click?”,听众回答“ck!”。然后,故事就会从头讲起。 没有听众的“ck!”,讲述者是无法开始讲故事的。 其实这不是用在格林童话里的,但是因为给予我的印象太过于象征性了,我就把它当成了开头用的话。 所有作家都希望听到大家喊出“ck!”。 为了展开新的故事。 那么,最后向制作这本书的相关人士,尤其是编辑和田和插画师三日月かける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接下来,请允许我用西方民间故事讲述完毕后的一个惯例句进行收尾。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2006年1月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要向将这本书拿入手中的你表示最真诚的感谢。 久违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是初次见面。 那么,在此献上对我来说能写成三本书的故事《断章格林童话》。 这是从童话中取材的故事。题目虽然是格林,但是也许还会使用格林童话以外的童话。 这个故事是m?r(译注:童话)。 可以断言,我是一位撰写童话故事的作家。 虽然我似乎有被当作恐怖系的作家来看待,但我是想写童话的。 至少,这是以童话为原型的故事。(好了,这样就成既成事实了。) 开头的《click?ck!》是讲述某些童话·寓言时必须说的话。讲述者先说“click?”,听众回答“ck!”。然后,故事就会从头讲起。 没有听众的“ck!”,讲述者是无法开始讲故事的。 其实这不是用在格林童话里的,但是因为给予我的印象太过于象征性了,我就把它当成了开头用的话。 所有作家都希望听到大家喊出“ck!”。 为了展开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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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最后向制作这本书的相关人士,尤其是编辑和田和插画师三日月かける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接下来,请允许我用西方民间故事讲述完毕后的一个惯例句进行收尾。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2006年1月甲田学人 前言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今天的故事是《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前有一位贫穷的樵夫与妻子和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男孩叫汉赛尔,女孩叫葛丽特。四人拼命劳动,但家里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樵夫一直苦恼不已地思考应该如何是好,整天唉声叹气。 “只能明天早上把孩子们丢在森林最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樵夫一开始不同意,但最终还是答应将小孩丢在森林里。汉赛尔和葛丽特都饥肠辘辘,睡不着觉,因此一句不漏地听到了樵夫和后母的对话。汉赛尔安慰着葛丽特,等父母彻底睡着之后,他们偷偷钻到外面,把散落在家门口的白色小石子放入口袋。 到了早上,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父母把他们叫起来,带到森林里。汉赛尔一边走,一边偷偷把口袋里的小石子撒在路上。到了森林最深处,这对兄妹的父母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撒谎说。 “爸爸和妈妈要去林子里伐木。之后会来接你们的,在这里好好等着哟。” 于是,他们丢下兄妹俩离开了。 两人吃了面包,坐在篝火旁睡着。当他们总算睁开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汉赛尔对嚎啕大哭的葛丽特说。 “等到月亮出来吧。” 等到满月挂在上空,当成路标撒在地上的白色小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两人沿着石子的方向走啊走,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樵夫非常开心,但没过多久,家里的食物又没剩多少了。 “我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这次只能把他们丢在森林更深处了。” 他的妻子这么说道。这一回,孩子们依然在清醒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房门上了锁,汉赛尔没能去捡小石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两人叫起来,交给他们一块面包,就把他们带到了森林里。汉赛尔一路把面包屑撒在通往森林的小道旁。 这次他们的父母又丢下他们离开。等到月亮高高挂起时,当作路标的面包却再也找不到了。因为面包屑全被鸟儿吃掉了。就这样,两人迷了路。 两人从早上一直走到傍晚,就在他们筋疲力尽时,他们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屋。这间小屋从房顶到窗户全部都是由饼干、巧克力和糖果等做成的。两人欣喜若狂,就在他们想要吃掉小屋时,忽然有一位老婆婆从小屋中走出。 “哦哦,好孩子好孩子。你们的肚子饿坏了吧。” 老婆婆把两人带到家中,请他们吃了个够。两人十分开心。但是,这位老婆婆其实是喜欢吃迷路小孩的可怕魔女。 到了早上,魔女把汉赛尔关在小屋里,向葛丽特怒吼着要求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打算把汉赛尔喂得圆滚滚的。接下来每天早上,魔女都会到关押汉赛尔的小屋说。 “汉赛尔,把指头伸出来。我要摸摸看你有没有长胖。” 不过,汉赛尔每次都是拿出细细的鸟骨让魔女触摸。魔女的鼻子跟动物一样灵敏,但眼睛一片通红,无法看清东西。 因为汉赛尔一直不胖,魔女觉得十分奇怪。于是,当魔女终于无法忍耐时,她向葛丽特说。 “管他瘦不瘦呢,我必须要吃掉汉赛尔!好了,葛丽特,去看看炉子里的火生好了没!” 葛丽特回答说。 “我不知道怎么看火候。” “唉呀,要这样看!” 魔女向火炉中窥探时,葛丽特用力推了一把魔女的背。于是,魔女在火炉中被活活烧死了。 葛丽特把汉赛尔从小屋中救出,他们喜悦地抱在一起。两人把魔女的宝石装满自己的口袋,离开魔女的家。然后,他们就沿着河流步行,逃离森林,最后总算回到了家。 樵夫抱住了孩子们。在樵夫抛弃了他们之后,孩子们的后母在家中死去。樵夫也因为自己抛弃了孩子的事,再也开心不起来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拿出从魔女家带回来的宝石,展示在他面前。 从此以后,三人一直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序章 火炉中的汉赛尔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被“神之噩梦”所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深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与这种概念中被称作“神”之物最接近的绝对存在,有史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中遥远的内部。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正因为如此而显得冷漠而公平。 某一时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了睡眠,以人类的意识完全无法看到的巨大噩梦分离丢弃了。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变成了泡沫,又分裂成许多小泡,一点一点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浮现在我们意识之中的“噩梦之泡”,因为被称作“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了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持有的固有恐惧混在一起。 于是,这个“噩梦之泡”因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漏入了现实中。 就这样,我们混合了神之噩梦的噩梦,成为了现实。 ? 对市立第一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媛泽遥火来说,学校是一个重要的社会。 对于大多数高中生来说基本上也是这样,但遥火在其中最为明确地将学校归为自己所属的社会之一。 遥火在学校里担任班长。 从小学时起,遥火的强烈责任感就多次被记录在学生手册中,已经强到了可以称为是特长的程度。 “妈,我出门了哦!” 这是一如既往的清晨,遥火一边在玄关穿鞋,一边向母亲喊。 她身穿黑色的水手服,身旁放着书包和袋子。接下来要去上学的遥火穿好鞋子,就跟往常一样在鞋柜旁的镜子里扫了一眼,那是为了在出门前检查一下自己的服装是否整齐。 遥火的性格就是不喜欢随随便便。 遥火映在镜中的装扮不像是因环境所迫而勉强做出,是作为一名高中生来说无可挑剔又绝不俗气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高中生的理想外型。 有些娃娃脸的遥火在镜中紧绷着脸。 带有一种传统氛围的黑色水手服上有用电熨斗精心烫成的折痕,这些折痕如同折纸一样准确。 关于发型的校规早在多年前就撤销了,但遥火的发型还是一刀齐齐搭在肩头的中发,即使参照当年的校规也中规中矩。起床时乱糟糟的睡相此时也已无影无踪。 “……好。” 确认完一切,遥火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对着镜中的自己点点头,拿起地上的书包和袋子,打开玄关的大门准备上学。 就这样,遥火的一天再次展开。 顺便一提,这种情况下的“一天”仅指上学,其他事宜不算在内。遥火并不喜欢上学。只是从性格上来说,无法对自己的班级…………或者说是对所有眼中所见的人置之不管。 因此,身边最为亲近的同班同学对遥火来说就如家人一般重要。 话虽如此,遥火也不讨厌上学。 当然了,在学校之外她也会向遇到困难的人伸出援手。 她也认为自己的性格很吃亏。但媛泽遥火就是这样一位少女。 “啊……嘿!” 遥火迅速离开玄关,把插在袋中的花束搭在门柱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后,遥火来到了街上。 此时是五月下旬。天气基本已经变暖,但肌肤接触到早上的空气依然会感到寒冷。 在几乎形成霜降的寒气中,遥火带着紧张的心情,开始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遥火的家与一高很近,徒步只需十分钟。多亏了这样,她不用乘坐电车、公交或骑自行车上学。 步行距离车站约二十分钟,位于恬静住宅区的市立一高。 遥火向这附近创立最早的学校迅速前行。 这条路上人行道和车行道的界限十分模糊,是住宅区中一条狭窄的小路。道路两旁全是民家。遥火从小时候起就生活在这里,连里面住着什么人都一清二楚,因此这一带对她来说如同呼吸般熟悉。 即使闭着眼睛似乎也能顺利前行,完全属于遥火的小城。 每天早晨重复出现的场景。对于遥火来说,走在这条路上当然不该感到不安。 上学路上的遥火一直表情认真又愉快。 但是,此时遥火面对着没有丝毫怪异的小巷一头————脸上突然痉挛般地蒙上了一层阴影,眼神中也渗透着不安。 “……………………” 在拐过十字路口的遥火面前,笔直地伸展着一条没有人烟的上学路。 遥火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十字路口的前方,被两侧住宅夹在中间的狭窄小道不断向前延续。 一大早就缺乏生活气息的无机质小路。 漫长的小路。只是不断持续下去,既空洞又冰冷的氛围。 它只是一条街道。 那里不该存在任何奇怪的事物。 但是,遥火沉默着伫立原地,表情中满是紧张,她的喉咙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小路右方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型停车场,沿着民家的墙壁依稀可见,而遥火的眼睛正瞄向那边。 那是一座连十辆车都停不下的小型包月停车场。 遥火带着紧张的表情盯着充满清晨寒气的寂静停车场。 就这样盯了片刻,遥火低头强行移开了视线。接着,她的视线重新落在前方的路面上,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抿紧嘴角,静静地迈出脚步,再次行走在上学路上。 遥火从以前就很怕停车场。 她害怕停车场。不,准确地说不是害怕停车场,而是害怕停在其中的汽车。 这就是遥火从以前就一直为之烦恼的恐惧症。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就没有这么严重,但只有她一人时,那份小小的恐惧就像透明而纤细的钓鱼线,会紧密而精确地束缚住遥火的身心。 每当这种时候,遥火就只有将视线落在地面上,坚持不看向停车场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遥火打算视而不见。平时在这个时间通过这条路时很少会有这么空旷。 咣、咣、咣、 清晨的寂静在小路上蔓延,遥火一边倾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边行走。 她的嘴角因为紧张而紧紧抿合。冰冷的空气通过鼻子进入肺部,遥火在呼吸声中盯着自己的脚面,笔直地走在路上。 “………………” 咣、咣、咣、 遥火渐渐靠近了停车场。仿佛黑烟一般的不安充满她的胸口。 停车场近在眼前。不要看它。不要看它。她一边僵硬地告诫自己,一边把视线固定在正前方,迈出脚步。 “………………” 咣、咣、咣、 逼近停车场了。 她知道停车场那个空洞就“存在”于右前方。 为了不看它,遥火将视线继续固定在前方,沉默着经过停车场一旁。 她感受到没有民家的空旷土地与排列其中的汽车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就在步行的自己身旁。 “………………” 咣、咣、咣、 她通过了停车场。 感到停车场的气息停留在自己背后的一瞬间,遥火总算塌下绷紧的肩膀,长长地舒出憋在胸口的闷气。 “…………哈啊……” 在叹息声中,遥火也感受到了一如既往的安心。 没事的。本来就没有哪次遇到恐怖的事。 这只不过是轻微的恐惧症带来的惶恐和不安。 她知道现 实中不会发生任何事,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遥火一直畏惧着自己对于停泊汽车产生的不祥“预感”。 今天也一样。 而今天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发生任何事。 没错,跟平时一样。遥火的胸口还淡淡地残留着刚才那种感觉的残渣,她经过停车场旁,向延续至学校的小路迈出脚步。 ————咣当 就在此时。 遥火的背后传来一个轻微而又沉闷的声音。 “……!” 遥火的心脏瞬间加速,全身的皮肤都感到了战栗,与此同时,她停下脚步。 那是如同某种重物撞在车窗上的声音。 像是在敲打车窗,或是把额头贴在车窗上的小小沉闷音。 声音从自己的背后传来。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低沉而又轻声地响起。 “……!”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她仿佛僵住一般停住脚步。她的视线还朝向下方,只有意识向背后用力地用力地探寻。 嗖—— 停车场冰冷的气息在背后迅速扩散。 “…………………………” 没有人的空间与填入其中的冰冷铁块。那种无机质的空虚氛围在背后冻结。 排列着冰冷铁棺的不吉氛围。 像是在冻结的寂静住宅区中突然裂开一片墓地的氛围。 从那里传来的声音。 只响起一次的声音。而现在,那里又如同死一样沉寂。 遥火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直直地盯向黑色的地面。 触碰肌肤的冷气。她吸入这份冷气,听着自己的呼吸音,冻结般站立原地。 “…………………………” 遥火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寒冷氛围。 感受着就存在于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寒冷氛围。 就快覆盖自己整个背部,像是摆满棺材的墓地散发出的寒冷氛围。 在那种氛围之中——她还感到了有某种东西盯向这里的气息。 那里有着什么。 咚、咚、咚,她的心脏在鼓动。 自己的心跳声在恐怖而清晰的冰冻世界里发出巨响。 冻结的环境在收紧。周围的时间和世界都冷冷地收紧。 那里有着什么。 她盯着水泥地面一动不动。 周围的明亮度急速下降,异常的寒冷遍布全身。 那气息在她背后迅速膨胀。影子般的氛围像是粘在了自己背后的人影上。 那里有着什么。 在自己看不到的背后。 自己的背后宛如有死人正从棺材中爬出。 某种东西将视线凝聚在自己背后的恶寒感。车里有什么东西正直直地看向这边。 那里有着什么。 没错,在自己背后。 车里有着什么。 她稍稍将脖子向后扭转。 不想看。但是,她不得不看。在微微的颤抖中,遥火将僵硬到疼痛的脖子缓缓转向后方。 向后方扭转、向后方扭转。 将睁大的双眼,将她的视线—— 转向凝聚了对方视线的背后。 缓缓地、缓缓地向背后扭转———— “………………………………!” 唰地一声,她猛地回头。 一无所有。 只不过在停于她身后的汽车窗户上,像是有婴儿在向外窥探一样,贴着两个小小的白色手印—————— ? 因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怪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充满恐惧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巨大的精神创伤和“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存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现象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恐怖的精神创伤和噩梦碎片寄宿在精神中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被害者而不断活动。 被称为“支部”且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是“噩梦”被害者同道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背面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中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将神之噩梦的存在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隐瞒于众人的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噩梦再次以“童话”的形式上浮。 一章 苍衣与雪乃 1 时间回溯到十天前。 “很抱歉突然叫你过来,‘无名’。” 喧闹声与飞机发出的刺耳声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在寒风凛冽的飞机场某处,刚刚从出租车上走下的青年对同行的女性说。 说话的青年戴着一副时代感错乱的系带眼镜,他乱糟糟的头发中混有若干白发。 寒风将青年本来就不成体统的头发吹得更乱。被称作“无名”的女性则以严肃的声音回答“神狩屋”鹿狩雅孝。 “别在意,‘神狩屋’。我们向来如此。” 女性口中清晰的话语跟神狩屋有些迟钝的声音形成了鲜明对照。而女性的装扮也跟神狩屋大为不同,她如同杂志模特般飘逸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女性又将戴着浅色墨镜的双目移向神狩屋,与他正面相对。 “你要去北海道?” “没错。然后在今天之内赶到长野。” 女性回答了神狩屋的提问,耸了下肩。 “毕竟是我的职责嘛。” 说话的女性身旁放着一个巨大的带轮旅行包,最外侧的口袋中夹着一本时尚杂志。 “你一直都是这么辛苦呢。” “我喜欢旅行。” 女性抚摸着自己被染成茶色的波浪长发,露出严肃的微笑。 但是,她的话中明显含有“如果是普通的旅行就更好了”的言外之意。 他们的谈话到此告一段落。 过了片刻,女性突然再次开口。 “…………那个新来的孩子,不会有问题吧?” 女性的视线从神狩屋身上移向三小时前自己所在的城市上空,忽然转变了话题。 “是说白野君吗?” “嗯。” 女性点了点头,回应神狩屋。 “就我听到的内容来说,他的‘断章’很糟糕。‘理解并共有对方的噩梦,在此基础上表示拒绝,把噩梦归还到无法继续维持的所有者身上’————糟糕至极。” 女性有些担心地说。而神狩屋也点了点头。 “是啊……他的‘断章’倘若成为我们的敌人,恐怕会成为最为严峻的致命武器。” 神狩屋担忧地摩挲着下巴。 “我们必须多加小心。一旦中了这种‘断章’的‘效果’,跟‘噩梦之泡’有关的人基本上都会化为‘异形’死去。即使是‘绝对不会死去’的我,恐怕也不例外。” 神狩屋说出他的分析。但女性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笨蛋。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哎?” “那孩子很痛苦。他是唯一能够理解并共感杀害对象的人。” “嗯……” 听到女性略带怒意的话,神狩屋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 “而且,他的发动条件是‘拒绝他理解的对象’,这也就是说他比什么人都害怕‘那件事’。作为‘骑士’来说,他的‘断章’确实很有用,但如果不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来做,就太过残酷了。……虽然我们‘断章保持者’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困扰就是了。” “…………也是。”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今天却也对他说了过分的话。” 神狩屋的视线瞄向下方。女性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关于……记忆的事吗?” “嗯,希望你之后能替我打个圆场。” 听到女性的拜托,神狩屋本来就很困扰的表情越发为难了。 “我会尽力的,不过恐怕很难。他这个人很较真……” “太糟了。” 女性把手撑在额上,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要成为‘骑士’比较好。” 接着,女性的眉根皱成一团说。 “很危险,还会破坏心灵。而且成为‘骑士’的人都是头脑有些不正常,或不那样做就不行的人。但他哪种都不是。” “是啊……” “而且还是一个悲剧。” “……悲剧吗?” “是的。居然是共感与拒绝……对于活生生的人来说,感情可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啊。” “嗯……” “他似乎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他自己可能还没发现……” 随后,女性停顿了一拍说。 “他总有一天会用那种‘断章’杀掉同伴。” ……就在此时,白野苍衣刚刚决心成为“骑士”。 2 神之噩梦造成的《灰姑娘》,最终让白野苍衣班上的一位少女消失了。 她是为苍衣所杀。不过,这个事实没有任何人发现————就连少女消失的事实本身都没有人察觉————日常再次开始运转。 ? 对白野苍衣来说,学校就是苍衣所爱的“普通生活”。 苍衣热爱普通。 但是———— “……白野。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认真。 严肃。 这是苍衣和名为敷岛让的朋友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做出如此事态重大的表情。 早晨的私立典岭高中1-a教室。 苍衣一如既往地来到学校,坐在座位上,而同样上学的敷岛刚刚到校就把双手撑在苍衣的桌子上,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说。 “什、什么事?” 敷岛身穿制服衬衫,从高处俯视苍衣,这让苍衣有些畏缩。 眯着眼睛的敷岛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作为男人来说稍显纤细的苍衣与他困惑的表情映在镜片之中。 “……白野,我想问你一件事。” 敷岛平静而认真地盯着苍衣的眼睛说。 苍衣从未见过这样的敷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要说些什么,苍衣越来越不安,表情不由得僵硬起来。 “喂,我说你……” 敷岛慢慢地开口。 苍衣唔地咽了口唾沫。敷岛以世界即将终结般的沉重声音,严肃地向苍衣发问。 “你老实回答。” “什、什么……?” “跟你…………一起在车站前步行的超级美女是谁?” “………………哈?” 敷岛庄严地提问。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摆好架势等待逼问的苍衣不由得呆呆地仰望这位高大的提问者。 “哎……!” 看到苍衣的反应,敷岛夸张地抚着额垂首顿足。 接着,他又以叹息不已的语气向苍衣喊道。 “不行,这可不行啊。装蒜是没有用的!” “哎?哎?” “我可是亲眼所见。昨天,你跟一位身穿一高制服的惊人美女一起走在车站前!” “…………………………啊……” 话说到这里,苍衣总算搞清楚状况了。 他说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时槻雪乃。苍衣知道总有一天会暴露,但敷岛再怎么说也是迟钝一类的人,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敷岛的话让他以为是多么重要的事,没想要就是这个,这让苍衣没有跟上节奏,完全停止了思考。 “我还担心你最近怎么没有精神呢,看来我是白担心你了!” “……” “给我解释!解释清楚!” 敷岛咆哮着。 “呃,你说的应该是雪乃同学吧……” “果然吗!” “她是我的朋友……” “你们在交往吗!?你居然能跟那种美女交往!我还把你当作朋友来着!” “听我说!” 敷岛无视了苍衣的 解释,仅凭自己的想象而怒吼。苍衣也对这样的他提出了抗议。 “还有就是别那么大声……” 总之,这份悲叹是敷岛式的玩笑,但话题本身并不好笑。 苍衣坐立不安地环视教室,班里的同学纷纷看向发出骚动的敷岛和苍衣。 “嗯?啊啊……抱歉。” 敷岛不在乎这种场景,只是面带一幅似懂非懂的微妙表情,放弃了大喊大叫。而且,他多半没搞懂吧。敷岛丝毫不懂深层次的人情世故。 “……请务必跟我多讲讲那位名为雪乃的美女之事。” “…………” 苍衣对表情立刻认真起来的敷岛叹了口气。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苍衣与时槻雪乃的相遇在大约十天前。 他们没有交往,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但苍衣对雪乃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责任感,但这种事他无法说出口。而且苍衣和雪乃的关系也跟普通的朋友略有不同。 关于他和雪乃相识的事,他无法对敷岛说出口。 没必要特意把学校之外的朋友当作话题来讨论,他也很难解释清楚。 雪乃是位超级吸引他人视线的美少女,这件事从敷岛刚才的反应中就一清二楚了,所以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更何况苍衣与她相遇时的事包含着无法对朋友和家人解释的异常情况。 从人类意识深处上浮,在现实中漏出的“神之噩梦之泡”。 苍衣和雪乃在“噩梦”带来的可谓是噩梦产物的恐怖异常现象中相遇。 时槻雪乃是一位自己由曾经遭遇的噩梦碎片——“断章”寄宿心中,同时又不断伤害自己的少女。她同样在噩梦之泡带来的灾祸——“泡祸”中生还,为此成为了聚集持有“断章”之人,帮助新的“泡祸”牺牲者的组织成员。 发源于英国,被称为“骑士团”的结社之“骑士”。 现在的苍衣也一样。雪乃和苍衣是“骑士”同伴。 如果苍衣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说出去,只会被人当成笨蛋罢了,一定会有人怀疑他是否正常。 他不打算把这个世界的秘密说出口。 他不能说。 不是因为不会有人相信。而是苍衣怕自己珍爱的平凡日常——勉强维持平衡的日常就此破坏。 ? 十天前,苍衣用自己体内的“断章”杀死了化作“异端灰姑娘”的少女那天,苍衣遇到了“骑士团”中的“骑士”之一,一位女性。 “我好像是第一次见你呢。” 在一切结束之后,女性乘出租出来到隐藏着惨剧的学校。她着装高雅时尚,大衣的衣摆翻动着走到了学校前。 她的左手是巨大的旅行包。 甩了一下被染成茶色的波浪长发,她摘掉眼镜凝视苍衣。 第一眼看去,就知道她是一位十分爽朗的女性,但她注视苍衣的眼神出人意料地非常温柔。只不过这位女性有一点很奇特,她虽然是一位美女,但却有着与之相应的涣散形象。 一言以蔽之,就是“存在感淡薄”,但实际情况跟这个表现方式还有些不同。 她是美女,给人的印象也很强烈。只是她有些微妙地吸引别人注意她身上的细节,整体印象却无法凝聚成特定的形象,于是她浑身都缠绕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氛围。 “呃,您是……” “我没有名字。新人。‘无名’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我的。” 她——“无名”就此回答了苍衣的提问。 “哎……?” “这就是我的‘断章’。我的‘断章’可以吞噬姓名。” 她看着一脸惊讶的苍衣,忽然转换了话题。 “被我的‘断章’吞噬姓名的人,不会再有任何人认识。你们‘断章保持者’因为‘断章’的‘效果’持有抗性,但普通人无法看到也无法听到姓名被吞噬之人,即使碰到也不会察觉。” 取代了姓名的介绍,她如此解释。苍衣完全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但还是立刻察觉到了一层含义。 “也就是说……难道你的名字也……” “没错。我的姓名已被自己的‘断章’吞噬掉了。” 她为苍衣的话点了点头。 “刚才的出租车也是趁它等待客人时突然乘上去。我用口红把目的地写在了玻璃上,司机多半以为是遇到幽灵了吧。” 女性嗤嗤发笑。苍衣带着复杂的表情表示认同。看到她时产生的奇特印象和她下车后出租车逃也似地向前冲,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对、对不起……” “是啊。不过事出突然,也没办法。” 她又干脆地终止了话题。 “好啦,所以说我没有姓名。就用‘断章’的名字‘无名’来称呼我吧。我的姓名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包括我在内,不会有任何人记得它。 我是失去姓名意义上的死者,没有姓名的我在这个世界上‘从情报角度来说不存在’。我虽然在物理角度还活着,但在情报角度已经死了,普通人都不认识我,对我没有记忆。世界上存在着各种事物,但人类的认知只能通过他们得到的情报而来,对于人类来说,这个世界即是情报。看听摸就是所有的情报。能够直接认知存在于此的‘实体’之人,究竟是否存在呢? 世界就是情报。而‘姓名’就是分类情报的认知标签。没有名字就会成为‘谁也不是’,在人类世界中等于不存在。关于我的情报被人类认知为‘谁也不是’,也就是说,即是他们原本认识我,也会变成不认识。看到我的样子等于看不到,听到我的声音等于听不到。我的户籍和证件都还在,但他们看到这些物品时,也会认知为没有任何意义的文字。曾经关于我的记录都成为了没有意义的墨迹。从情报角度上来说,我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有我的心灵和身体是我身为人类的一切。 ……然后呢,这种名为‘无名’的‘断章’也会吞噬他人的姓名。而且,如果是吞噬物理上也不存在的死者姓名,那此人就等于完全从世上消失。……这样解释你明白了吗?” “哎……?啊……差……差不多。”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解释和提问,苍衣困惑地点点头。 “是吗。你很好沟通呢。” 她涂着淡淡口红的嘴角浮现起一丝微笑。 但她的嘴角突然收紧,女性以包含着威严的声音向苍衣宣告。 “那么————现在你做好觉悟吧。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消除你的同班同学的‘存在’。” “哎……?” 苍衣呆呆地仰望着她。 “你的朋友死得太过异常,无法将其公布于众。所以我们要把证据掩藏起来,让遇害的她的亲戚以为她失踪了。” “啊……” “但毕竟也有一个人类就此消失,比想象中更让大家感到缺失。要从这种状态恢复到安稳的日常生活,不把你那位同班同学的‘存在本身’消除就很难做到…… 我会让你同学最亲的人也忘记她的存在,就像是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她人生中的一切,包括幸福与不幸,喜悦与痛苦,一切的一切都会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殆尽。这就是我——‘无名’身为‘骑士’的职责。要记住。你的任务————就是记住那个消失的她,记得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 没有姓名的女性缓缓地说。 “没有人会想起她。她的笑容和一切。” “………………” “只有你会记得。” “………………” “你会成为 记得她存在过的唯一证人……” “…………………………” ? 于是,苍衣再次回到他挚爱的日常生活。 那位名为“无名”的女性离开学校后,苍衣再也想不起那位自己杀死的同班少女之名。 她的容貌、身影、声音和结局……苍衣都还记得,唯独姓名无论如何都回想不出。这时他第一次实际体会到“无名”所说的“吞噬姓名”并非只是比喻。 教室中那个理应无人的座位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一般,由坐在后排的学生补上,那一列座位的最后一个座位自然而然地空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连那个座位也被人收起来了,只有苍衣记挂着那块缺憾,这间教室却维持在最为平凡的日常状态。 一开始,这种太过理所当然的安稳————跟苍衣所知的时光太过不同的安稳,平凡到让他想吐。 即使如此,这也是苍衣最为挚爱的学校日常。 “……喂,白野。你在听吗?” “哎……?啊,嗯。” 敷岛的手在苍衣面前晃着,把苍衣从不知何时陷入的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啊……不,抱歉。我没在听。” “白野……” 他不由得联想到了雪乃。听到苍衣的道歉,敷岛十分惊讶,但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摇了摇头,表情严肃起来。 “不不不,差点就被你骗了。你忽然发呆是常事了,但只有这次我判断你是为了打岔做出的卑劣作战。” “才、才不是。” “快点,给我说清楚!你跟那位美女的关系!还有给我介绍一下!” “呃……” 苍衣被逼向后退缩。没什么好说的。他完全没打算让雪乃跟敷岛等人见面,但敷岛这样认真地请求下去,不擅长拒绝别人请求的苍衣一定会真的答应他。 “好嘛!好嘛!” “唔唔……” 敷岛的双手撑在苍衣桌上,整个身子都探了过来。 苍衣仰面避开视线。虽然理由不同,但苍衣这样做,看上去就像他们真的在交往,而他是在掩饰。 苍衣自己也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妙,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就是这么地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请求。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还深深牵挂着那位刚才自己联想到的少女。 “好了,快说啦!” “不,呃……” “好嘛!好……哦哦!!” 敷岛差点就踮起脚,把苍衣整个人都遮蔽在他的身影之中,但他质问苍衣的话被突然插向他侧腹的铅笔转变为交织着惨叫声的怪叫。 “什么……!?” “你又在为难白野啊。” 敷岛捂着侧腹弯着腰,一手拿着铅笔的佐和野弓彦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 他是敷岛从小到大的朋友。简而言之就是青梅竹马。这位少年身材瘦小,脸上没有表情,终日无动于衷,让人很难解读他在想些什么。 “但、但是佐和野也看到了吧!你也很在意对吧!?” “是倒是啦。” “对吧!?” “但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是决定人品的关键。用人类的等级来划分,你是……” “是?” “………………猿猴?” “禽兽不如啊!?” 顺便一提,他的爱好是欺负敷岛。 “每天都有好几百万人饿死,汲取了可以拯救那些人的营养,你却只能想到这种问题。敷岛让,你丢不丢人啊。去死吧。” “你至于说到这个地步吗!?” 敷岛瞬间就被佐和野拖进了他的节奏中,声音大了起来。 但是,敷岛的高喊被时机正好的教室铃声和等到这一刻才跨入教室的班主任佐藤老师给截断了。 “回到座位上。” 没什么干劲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学生们都陆续坐回座位,在骚动声中,敷岛目瞪口呆地忍住了话头。 站在讲台上的那个人戴着崭新的白色眼罩。 苍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注视着佐藤老师,他的胸口一片沉重。 那个伤口是苍衣造成的,但它已从老师的记忆中抹消。 将一切都包容其中的平凡日常。 “……” 苍衣将视线移向覆盖老师眼睛的眼带和那位消失的同学曾经坐过的座位。 接着,他在心中诚挚地发誓。 不会忘记。 我发誓。 不会忘记。这是——我的义务。 3 对时槻雪乃来说,学校只不过是尘世间令人烦扰的“义务”罢了。 当然了,高中并非义务教育。上学不是国家法定的义务,而是在雪乃因为“泡祸”而失去所有家人后养育她的伯父伯母之义务。 伯父和伯母都是有些软弱的老实人,没有孩子的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对雪乃她们很好。雪乃在三年前那场可怕的灾难中变成了孤儿,但他们理所当然地收养了她,对于从事狩猎“泡祸”这种罕见活动的雪乃来说,这几乎可以算是她唯一欠下的人情。 希望经历了悲惨事件的雪乃过上普通的幸福生活。 因此,至少要让她上完高中,甚至大学。 这就是期望着雪乃的幸福,善良却又平凡的伯父夫妇。 雪乃——在“骑士团”中被称作“骑士”,走在驱逐与隐藏“泡祸”活动的血腥之路上——即使如此雪乃还去上高中的理由,其实就是因为这个而已。 ? 距离开班会还有十分钟,现在还可以算是课间。 咔嚓一声,时槻雪乃打开门走入教室的瞬间,教室的氛围明显改变了。 “…………” 一些像是碰到脓包的视线投向了她,雪乃却保持着沉默,走进教室。她冰冷而美丽的冰山面庞完全没有看向同班同学。雪乃面带漠不关心而又厌恶的表情穿过教室,坐在了窗边自己的座位上。 被扎成马尾的黑发上系着哥特式黑色蕾丝缎带,缎带如同在拒绝同学的视线般摇曳着。 这就是市立一高1年4班每天早晨的景象。 班里的大多数同学都把雪乃当成空气来无视,无法无视她的人就带着异常陌生而又好奇的眼神注视雪乃。投向雪乃的视线大多数都是因为她出众的外貌,但大家更加瞩目的,是她黑色水手服的袖子中露出包裹左臂的白色绷带。 这个班里没有人不知道那是自残造成的产物。 雪乃在班里被当成脓包对待,当然是因为她拒绝与他们交流,但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她手上缠有绷带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那家伙怎么到学校来了……?” “不来也挺好嘛……” 从教室一角传来女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雪乃把她们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她撑着下巴,沉默地看向窗外。 “……” 外面没有什么特别。 但是总比看着教室要好得多。 从三楼的窗户能看到操场和覆盖学校周围的住宅区。常见又普通的无聊场景。 但是,这些场景跟教室内的景象不同,至少没那么烦人。 到开始上课为止,甚至上课之后——都一直眺望着窗外,这就是时槻雪乃在学校里的常态。 雪乃把包括同学在内的学校整体,都当成空气对待。 而且,雪乃也希望同学把她当成空气。 这样的话双方都能轻松一点。雪乃发自心底 地这么认为。 但是,人类这种生物对于眼中所见且十分显眼,再加上毫无贡献和协调的存在,是无法将其当成空气对待的,他们没那么宽容大方。 “……” 在密集的反感和有意的无视包围中,雪乃每天早上都在孤独的沉默中度过。 热热闹闹的教室里,只有雪乃周围的氛围与众不同。 但是,雪乃轻松地接受了这一点。她把这些同学当成了生活在其他世界的人。 雪乃舍弃了“平凡”的幸福。 或者说是失去。雪乃是复仇者。雪乃只是为了复仇而活。 周围的同学都是普通人,都为了追求平凡的幸福而活。而雪乃认为,跟无法共享幸福的人交往是没有意义的。 为了同样的事而喜悦,为了同样的事而悲伤。 无法共享其中任何一件事,那么对话就没有意义了。 就这样,雪乃的态度让不知道她的价值观,也不相信她的同学们与她产生了明显的分歧。但雪乃异常地克己自制————她把伴随分歧而产生的痛苦也当成是复仇的精神食粮。 ————只要这份痛苦还在,我就不会忘记“断章”的疼痛。 痛苦。恐惧。憎恶。悲伤。曾经遭遇的“泡祸”在自己的心头刻上了烙印,汲取那份感情就是解放自己体内的噩梦“断章”最初的步骤。 这个教室的空气中混杂的反感、敌意和隔阂,对于雪乃来说,也全是让她不要忘记那份感情的食粮。不是安于日常的现状,而是在孤独中回想过去,凭借不断划伤自己来化作与怪物战斗的怪物。为此,雪乃必须这样。 “……” 雪乃的视线别开教室,只是注视着窗外。 渐渐强烈而刺眼的清晨阳光开始填满天空和整个城市的空气。 平凡却让人舒适的场景让雪乃感到了压抑。于是,她为了遮挡阳光,把右手伸到桌内,寻找刚刚放进去的课本。 “好痛……!” 雪乃立即条件反射地从桌内抽出了手。 她的指尖有股刺痛。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桌内有一只用透明胶带固定的绣花针。 当她把手放进去时,针就刺了上去。 一不小心让绣花针深深刺入的疼痛从指间的皮肤深处迅速扩散到整个身躯。 她苍白的指尖有一个红色的血泡渐渐膨胀。盯着指间的雪乃耳中传来了教室内女生们的偷笑声。 “……” 雪乃没有看她们,只是沉默着将血泡膨胀的指尖放在自己薄薄的嘴唇上。 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在那个瞬间,雪乃耳边那包含着淡淡恶意的轻微笑声中,传出了另外一种全然不同,混杂着纯粹恶意的笑声。 《……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你的做法还真可爱呢。》 耳边的低语恐怖而又纯粹,如同玻璃般如影随形的笑声也异常邪恶。 传入耳朵的声音中那份异常透明的恶意与疯狂揪住了雪乃的心,让她周围的空气温度瞬间下降。 “…………!” 《不杀了她们吗?雪乃。杀了她们吧?》 雪乃的耳边响起了只有雪乃能听到的窃窃笑声。 《教会这些愚不可及的稻草人一件事吧?她们可是会在篝火中燃烧成灰呢。》 “……” 人影从背后窥探雪乃。那是跟长发垂落的雪乃十分相似的亡灵之声。但雪乃只是保持着沉默。 《随时都能杀了她们哦?雪乃与我取名为“雪之女王”的“断章”。》 凭依在雪乃身上的“断章”之声。 三年前,时槻风乃残忍地杀害了雪乃的家人后死去,那是雪乃姐姐的亡灵之声。 雪乃以僵硬的表情忽视了风乃如同歌唱般诱惑的声音。这位亡灵的私语只有破坏。为了与“噩梦”作战,雪乃需要姐姐的力量,但同时她也是自己憎恶的东西中仅次于“神之噩梦”的人。 《杀不杀?想不想让这个房间变成魔女的火炉?》 “……啰嗦。” 雪乃依然噙着手指,向私语的影子呻吟般地低声说。 确实,将这布满荆棘的日常燃烧成灰该有多轻松啊。 雪乃对自己内心的声音与风乃的话都保持着沉默。她告诉自己,“我盯上的怪物可没有这么好对付”。 “……” 同学的偷笑声再次传入耳内,而雪乃轻轻地啃噬着残留疼痛的指尖。 让左臂的绷带唰地一声变热,在淡淡的烟雾之中,让绷带一端浮现起烧焦的颜色——雪乃拼命忍耐着自己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听到雪乃被针扎到的声音而回过头来的女生,突然一边看着她,一边从椅子上站起。女生走向雪乃的座位,站在她的桌旁,接着从制服的口袋中取出了什么东西,静静地放在雪乃的桌上。 那是印有可爱图案的mintblue创可贴。 “……没事吧?” 那位娇小而稚嫩的女生说。 在学校中,只有她会向雪乃搭话。媛泽遥火。担任本班班长的少女。 “怎么了?你的手指受伤了吗?” 遥火坦率而坚强的眼神中微微浮现出一丝担心,她紧紧盯着雪乃。 雪乃从遥火的视线中感到了对跟刚才的阳光一样的糟糕感受,便将视线从遥火的脸上移开。 “………………没什么。” “是吗?那么,为了避免感染细菌,我还是帮你包扎一下吧。” 遥火说。 她的表情说明她完全没想过雪乃受伤的原因就在教室之内。 不,事实上是她没有发觉吧。 雪乃因为某种原因而拒绝大家,班里的人同时也讨厌着她……遥火知道这件事,但没有想到她甚至会被人欺负。 因为她一定是那种发自心底信任他人善意的人吧。 雪乃对这一类人怀有一种焦躁感。 更不要提白野苍衣那呆滞而平和的表情了。 雪乃皱着眉,把受伤的手指放在桌上的创可贴上,她感到沉闷疼痛的手指一划,把创可贴还给了遥火。 “我不要。” “不行。意见不予接受。” 遥火一边用母亲般的口气向表示拒绝的雪乃说,一边扬起眉毛。 接着,她把创可贴从雪乃举起的手中取下,迅速撕破了创可贴的包装,沉默着把它缠在雪乃受伤的手指上。 “你看,出血了。” “……” 抵抗太过麻烦,雪乃也就任由她去了。沉默的雪乃依旧一脸反感,而班里的同学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遥火为她包裹手指。 只有遥火是这样对待雪乃的。 估计是她身为班长的责任感,但也有可能是她的性格本来就如此。总之,遥火对同班同学中无论多么讨厌的人,都是同样的待遇。 “……好了。” 遥火盯着细心缠好的创可贴加以确认,满足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以完成任务的姿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小遥……你还是不要跟她扯上关系比较好。” 遥火身后座位的女生拉着遥火制服的袖子轻声说。 听到朋友担心她的话,遥火以略带为难的表情干脆地说。 “那可不行。” 遥火一直都是这样。 虽然也有行人方便的时候,但她很有责任感,又很聪明,娇小的身躯总是冲在前面。这位班长在班内得到了大家破格的好意。 雪乃舍弃了——或者说是想要舍弃掉学校生活,而遥火就是守护 这个“平凡世界”的女主人。遥火在雪乃眼中就是如此。因为她不知道“并非如此的世界”,所以才能对身处其他世界的雪乃加以关照,是一位幸福的人类。 雪乃是为了伯父夫妇,才若有若无地存在于学校之中。 但她无法解释,只能用态度表明自己的主张。 而其他人也立即理解了这一点,并讨厌着雪乃,只有遥火无法理解。 因此,对于被学生和老师当成脓包看待的雪乃来说,遥火是唯一平等对待她的人,也是雪乃与同学的唯一接点。 “栅栏”般的少女。 雪乃瞪着遥火勉强给她缠上的可爱创可贴。 “……” 看着看着,她发觉自己的嘴角微微咧开,一种微弱的感情从心中浮现而出,于是她故意摆出不悦的表情。 雪乃突然与从座位上回头看她的遥火四目相对————遥火戏谑地咧嘴一笑,雪乃则不高兴地看向窗外。 预备铃响起,教室中的喧闹声转变为准备上课的喧闹声。 教室外的学生陆续返回,教室中的慌乱程度不断增长,而投向雪乃的胶着视线也在喧闹声中穿行。 一直都这样不就行了,雪乃一边看向窗外,一边烦躁地想。 雪乃短暂的“日常”总是这样开始,也总是这样不愉快地结束。 4 小城再次经过了一天的时光。 在学校放学之后快到下午四点时,白野苍衣来到了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附近的“神狩屋”。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挂着书写庄严文字的招牌,这家如同照相馆的建筑物是个古董商。这座仿佛脱离了时代的白色木造小店有个秘密称呼——“支部”,它是“骑士团”在全日本二百多处活动据点之一。 当然了,这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显露出它的身份,仅仅排列着古旧橱柜的昏暗店内从门缝中露出些许真容。 身穿制服来到此处的苍衣一边向店内喊话,一边迈步而入。 “你好……” 他刚刚走入店内,就闻到了空气中混有一种古董特有的灰尘味。最近他在这里混熟了。苍衣已经养成放学之后先赶来这里的习惯。 苍衣在充斥古旧商品的狭窄店内向内部移动。 小店最深处有一个与店内商品几乎没有区别的古老柜台,里面摆着一张圆桌,是进行讨论用的空间。 苍衣总是在这里品茶小憩。 接着,苍衣就会为了寻找“泡祸”的气息而外出巡逻。今天苍衣也打算一切照旧,才跟平时一样来到了小店内部。 “……哇哇,白野同学请停步!” 但是今天,他被从里面冲出来的女孩子制止了。 “哎?” 田上飒姬。这位女孩如果去上学,应该已是初中生了。 她一头短发,巨大的彩色发卡像商标一样横七竖八地插在头上。她慌忙阻止苍衣,但在苍衣理解她的行为之前,他已经踏入了小店内部,提前看到了飒姬阻止他的理由。 “啊。” 雪乃和神狩屋坐在里面,而雪乃的水手服上半身衣摆被卷起。苍衣与露出苍白肚皮的雪乃四目相对。 “!?” “…………” 苍衣大吃一惊,手足无措。反倒是雪乃微微蹙眉,没有特别的举动。她只是移开了视线,拉平衣服。 “啊……哇,抱歉。” 苍衣立即在慌乱中道歉。 雪乃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盯着苍衣动摇的样子才渐渐感到了羞耻,最终她以一幅比起害羞更像是愤怒的表情瞪着苍衣。 “呃……” “这种程度谁会害羞啊。但你这副样子,让我都觉得丢人了。” “对、对不起……” “不是说了住嘴吗!想死啊!” 雪乃怒视苍衣的眼神仿佛真能杀死人。于是苍衣紧闭嘴巴。而雪乃也没有看他一眼。 “呃……” 就在苍衣惊慌失措的时候,坐在雪乃面前的神狩屋向苍衣说。 “哟,欢迎。” “啊……是……” 神狩屋以悠闲又有些为难的表情向苍衣打招呼,但是突然发怒的雪乃影响了苍衣的判断,他交替看向雪乃和神狩屋。 “呃……” 雪乃依然没有看他。 苍衣为难了片刻,最终还是轻叹一口气,无奈地转向神狩屋,与他继续话题。 “呃…………雪乃同学的伤口完全消失了呢。” “嗯,消失得一干二净。已经没必要继续治疗了。” 神狩屋带着装傻的笑容回答了苍衣的话。神狩屋是这家古董店的店主,同时也是这个“支部”的负责人。他持有名为“黄泉户喫”的“断章”,可以摄取自己的血液堵塞伤口。(译注:“黄泉户喫”即为了成为黄泉之国的人吃下黄泉之国的食物。因为古代的日本先民忌讳心怀恶意的死者会复活引起灾祸,大和朝廷便创造出在死者遗体旁边准备食物的“黄泉户喫”的习俗。) 是他治疗了雪乃在上次的事件中负了重伤的侧腹部。 “这次花了不少功夫呢。我的‘黄泉户喫’的‘效果’可以消除大半伤口,但是如果强度过大,可能会让自己‘异形’化……” 神狩屋搔着混有少白头的乱发,以沉稳而略带困扰的神情说。 关于他的“断章”,据说如果超出最大限度的负荷,即使半个身体破裂,人也会继续生存。但是因为“人类的心灵容器有限,无法容纳多个神之噩梦”,对“泡祸”和他人的“断章”持有抗性的“断章保持者”在接受他的治疗时,他只有用力过度,或者说在极端的形态下才能展开工作。 不过,幸好“断章”的副作用对于“断章保持者”来说也没有那么强烈。“黄泉户喫”可以治愈他人的伤口,但也能将“泡祸”召唤到这个人身边,最糟的情况下,可能会让对方“异形”化。这种副作用甚至可以致命。 因此,他不能对普通的人类使用“断章”。 至于持有抗性的“断章保持者”,即使稍微使用也有同样的危险。 但在与“泡祸”进行战斗的危险活动中,治疗是十分必要的。神狩屋采用了尽量减低风险来利用“断章”的方法,就像刚才一样,他会一边观察伤口的情况,一边花费数天逐渐封闭深层的伤口。 圆桌上留下了这次治疗的遗物,那是跟前两天完全不同,几乎没有血迹且刚刚剥除下来的纱布。 他在进行伤口的最终检查。就在这时,苍衣正好出现在现场。 “……” 雪乃平时就一脸不悦,不过这次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看苍衣一眼。 这样一来,苍衣就无法接话了。 本来准备接下来跟她一起去巡逻的,但苍衣不敢开口。 气氛尴尬。神狩屋注视着这两个人,却只是面带混有苦笑的为难表情,向站在身旁的飒姬说。 “…………我不是说了让你盯一下,避免有人进来吗……?” 听到他的话,飒姬畏惧地缩起了娇小的身体。 “对不起……我在擦拭橱柜,不小心忘记了……” “唉……” 看到双手紧握抹布低下头去的飒姬,神狩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飒姬娇小的体内持有名为“食害”的“断章”。她的“断章”可以利用小虫啃噬记忆,被用于消除他人的记忆,但同时本人的记忆也会不断消失,因此她的记性不好,以前的记忆都被吞噬殆尽,而她已不怎么记得几年前发生的事了。 因此她 无法上学。 飒姬依靠挂在脖子上的笔记本勉强维持记忆力。她是个表情活跃的开朗女孩,但这个事实让人知道她其实身处于不幸的深渊之中。 不过,这位少女不会把这些写在脸上。 “啊……!啊啊啊对了!我来上咖啡!” 不知道飒姬是不是为了改善一下现场微妙的氛围,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跑着取来一套咖啡杯,走向里面的架子。 苍衣也暂且坐在桌边,但他很快就无法忍受自己与坐在身旁的雪乃之间那紧绷绷的氛围。 “呃、呃……我去跟梦见子打个招呼。” “啊……啊啊,也好。” 苍衣战战兢兢地说着,而神狩屋也浮现出同情的苦笑,如此回答。 “拜托你了。” “是。” 苍衣逃也似地打开了柜台那头的大门。 雪乃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我太懦弱了,苍衣一边穿过大门,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在雪乃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上悄悄浮现出没有丝毫紧张感的苦笑,那幅表情要是被雪乃看到,一定会让她满脸不爽。 ? 这个房间位于神狩屋店内的住宅一角。 地上铺着薄薄的绒毯,走廊被装修成洋馆风格。最深处有一扇大门,里面是夏木梦见子居住的“书库”。 曾经遭遇“泡祸”,变成孤身一人的年幼少女。 在“泡祸”中溶解混合的双亲怀抱中,唯一保留原形的嘴巴以无法称为是声音的声音向她朗读绘本,她在这副噩梦般的情景中受到了保护,自那之后就被神狩屋收养。 少女的心在那场“泡祸”中崩坏了。 她从不开口,只是待在小小的房间里,在堆满绘本与童话的巨大书架包围下,日复一日地阅读绘本,度过人偶般的生活。 苍衣接受了神狩屋的拜托,每次前往这家小店时他都会去看望梦见子。 神狩屋期望少女崩坏而封闭的心在尽可能接触他人的情况下,也许能够恢复正常。 苍衣也发自内心地认为,如果能变成那样就太好了。 不只是苍衣,来访这个“支部”的“骑士团”相关者都会来探望梦见子。 不过,即使前来看她,也大多只是无聊而短暂的过场。梦见子多半没有反应,问她“还精神吗?”或者“你在读什么?”以及抚摸她的头顶就是苍衣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苍衣一边思考今天该跟她说什么是好,一边在走廊中踱步。 跟没有回应的少女说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偶尔聊聊学校的事,还是说说朋友的话题?不过,回想起今天他跟敷岛的对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跟梦见子多说。 “……嗯。” 苍衣在烦乱的思绪中来到了房间门口,他不禁在门前止步。 只有他能够如此认真地考虑跟梦见子说什么。 苍衣在这方面确实有些执着。“其他人与梦见子见面时,态度要轻松的多哦”,神狩屋也这样笑话过他。 简而言之,苍衣不擅长置他人于不顾的行为。 因此他才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照顾他人。 尤其是对有割腕行为且心灵受伤的女孩,苍衣会产生一种显著的责任感。这完全是因为苍衣的“断章”之源,被苍衣拒绝而迎来悲惨结局————苍衣与拥有自残癖的青梅竹马之间的回忆成为了他的精神创伤。 也就是说,他对心灵崩坏的梦见子多多少少也有一种责任感。 “……” 苍衣的脸上浮现出略带自嘲的苦笑,他把手放在书库的门把上。 先不管朋友的话题了,他决定与梦见子聊聊学校。同时他也考虑着看到梦见子的脸时,他会想些什么。 于是,他打开大门。 就在这时,来路不明的恶寒从握住门把的手一口气渗透全身。 “………………………………!?” 仿佛打开了冰箱门的寒气从房间中流淌而出。冻结的空气从门的缝隙中黏着地溢出,在地板上爬行扩散,寒风在他穿着袜子的脚旁穿梭。 在头脑理解之前,他的皮肤先理解了异常。 在没有完全打开的门内,充满了挖开坟墓般强烈的死亡气息。 过于明显的“异常”。对于苍衣等人来说,“异常”所能宣告之事为数不多。 “大木偶剧场的索引”。 那是梦见子持有的可怕“断章”之名。 巨大的噩梦之“泡”成为“泡祸”时,利用“童话”的形式进行预言的“断章”。因此她持有的“噩梦碎片”被取名为恐怖剧的索引,虽说这种“断章”有一天也许会反噬自己。 不知何时爆发的“现象”闪回。 所有卷入“泡祸”的人都可能拥有的严重后遗症。 苍衣没有见过当时的惨状。但是,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旋着讲述中那场凄惨的事故。 “……梦见子!” 苍衣甩去缩成一团的冲动,呼唤着理应身在房中的少女之名。 苍衣继续抓住门把,猛然推开异常沉重的“书库”大门。 强烈的寒气从房间中溢出,“书库”内部一览无遗。在没有窗户,墙壁全部被书架覆盖的小小房间内,身穿陶瓷娃娃衣服的少女表情惨白地坐在铺有绒毯的地板上。 她仰望着打开大门的苍衣的面庞。 那是欠缺正常自我,人偶般的空洞表情。 她无法表现出任何感情,甚至是恐惧的神色。但少女的手臂正用力地用力地抱紧在《爱丽丝梦游仙境》中出场,带着一块怀表的兔子布偶。布偶在她的怀抱中扭曲变形。 梦见子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在她失去的感情中,只有“恐惧”还像烙印一样残留在她心中。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梦见子巨大蓬松的裙摆在地板上摊开,她像人偶般坐在地上。 数册童话和绘本散落在她的脚边。 在那冻结般的场景中————有一样东西在动。 它显眼地漂浮在苍衣面前的空中。 一本童话书漂在梦见子身旁。举例来说,就像有一位不见身影的女性坐在一旁为她读书……摊开的书在那种高度下浮在空中。 下一个瞬间,那本书立即掉落。 苍衣看向书的时刻,刚才还浮在空中的书像是失去了支撑,笔直地掉落在绒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简直就像是因为被苍衣目击到,它就佯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世界也从未觉察到它一般。 书掉下来了。如果没有目睹这一幕的始末,苍衣也一定会自我认同为他的错觉,不去过多追究这份异常。 “………………………………” 房间中充满了冰冻般的沉默。 伫立原地的苍衣耳中传来了走廊上奔跑的声音,那声音很快就来到苍衣身后。是雪乃的气息。她的呼吸十分急促。 异常的氛围像粘在皮肤上般残留在空气之中,而苍衣依然站在屋外。 苍衣的视线落在掉在地板上的书,他看向由刚才那位看不到的女性朗读的那一页。 《汉赛尔与葛丽特》。 标题如此写道。 可怖的预言标题。 苍衣打了一个哆嗦,脸上浮现起为难的笑容,他回头看向雪乃。 《唔呵呵呵呵呵……》 在表情肃穆的雪乃身后,那个可怕的分身之“影”正对这个世界发出无比愉快又冰冷彻骨的笑声。 二章 预言的征兆 1 《……好期待呢。》 发自心底感到愉快的笑声仿佛是等待处刑表演开场,高贵而又疯狂的女公爵之声。 《真的好期待。》 “……啰嗦。” 夜幕降临。这里是太阳已经完全落下的住宅区。 小巷中开始变冷的空气中飘来各家各户准备晚饭的热腾腾的香味。 在傍晚的小巷里,时槻雪乃告别了神狩屋,跟苍衣一起离开小店,露出一幅对整个世界都感到不悦的表情,走在回家的路上。 “给我安静一会。” 雪乃用压抑低沉的声音低喃着迈步。 她满脸的不愉快。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就好像她和苍衣吵架了似的。不过,雪乃说话的对象并非苍衣。 那是除了雪乃,不,是除了雪乃和苍衣以外没有人能听到,作为“断章”凭依在雪乃身上的风乃亡灵。穿透风景,稀薄得仿佛能融入影中的风乃幻影长着一幅跟雪乃十分相似的容貌,垂下的长发上扎着跟雪乃相同的缎带,但这位轻轻晃动的少女给予他人的印象却和雪乃截然不同。 《你不期待吗,雪乃?》 站在雪乃背后的亡灵用包含笑意和戏弄之意的声音发问。 “至少胡闹的姐姐让我很不愉快。” 《呵呵。那可是“童话的泡祸”哟?》 亡灵不顾雪乃带刺的回应,愉快地大笑。 《是那位“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给出预言,采取了童话形式的巨大之‘泡’呢?你担任“骑士”三年以来几乎没怎么遇到过的灾祸,在十天内就发生了两次!这不是胡闹,还有什么算的上胡闹?》 “………………” 风乃的声音如同窃窃私语,但又含有一份比平时多出数倍的愉快。她是对破坏的预感充满了期待吧。 《怎么了,雪乃?》 “………………” 《是你一直以来的期待的,属于你的“敌人”哟?》 “………………………………是啊。” 雪乃轻轻点头。 正是如此。那是雪乃一直在等待,到自己死去为止都不会结束的复仇对象。 可是,雪乃明明期望已久,却还是忍不住要生气。恐怕是因为她身旁那位不擅对付风乃而保持沉默的苍衣吧,他一脸沉浸在日常之中的表情。 “………………” 雪乃苦闷地思索着。 自己大概是在嫉妒苍衣。 父母被杀后失去一切的雪乃,一直为了剜除“泡祸”和自己的伤痕而活。她不相信一度被破坏的日常,也害怕回到那种生活,只好沉溺于跟“泡祸”战斗的非日常。因此,雪乃对自己艰难的生存方式拥有一种宽恕感。 憎恶。恐惧。痛苦。只有自己的身心不会时常受到这些东西的折磨,雪乃才能安心。 以惨剧发生那一天为界限,雪乃开始感受不到安稳的日常生活中自己的所在之处。 雪乃拒绝生活在日常中,因为要与更为丑恶的“泡祸”战斗,她甚至还需要着杀害了父母的姐姐亡灵。依靠她跟“泡祸”战斗。而且还不只是适用于“泡祸”。 但是————白野苍衣就没有雪乃心中的悲怆情感,他从头到脚都沉浸在日常之中,同时还拥有着可以对“泡祸”造成致命伤害的能力。 苍衣的“断章”可以共有并破坏“噩梦”,彻底毁灭“噩梦”的所有者。 只要是苍衣可以理解并共感的对象,苍衣的“断章”就会在不区分内容的情况下,通用于任何种类的“泡祸”。苍衣在跟“泡祸”战斗时会以杀死所有者为前提,这种能力让他跟至今为止雪乃感受到的焦虑和悔恨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拥有雪乃失去和遗弃的一切。 苍衣在雪乃拼命抓住的所在位置之上。 所以雪乃看到苍衣毫无紧张感的笑容,就会感到神经灼烧般的焦虑。而且他还想用那幅表情把雪乃拖回日常之中,实在让人火大。 “………………” “……雪乃?” 苍衣向雪乃搭话。 不知风乃是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还是听到雪乃的认同后得到了满足,她的气息和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乃,你生气了?” 苍衣说。 雪乃沉默着,没有回答。她没有生气。只是不高兴罢了。 “……呃。” 苍衣将她的沉默理解为生气,像是找借口般继续说道。 “呃,今天很抱歉呢。我不是故意的。” “…………” 雪乃皱起了眉头。她在思考苍衣在说什么。 不过,转瞬之间她就发觉苍衣说的是神狩屋为她治疗腹部伤口时他闯进来的事。察觉的瞬间,雪乃的脸颊上泛起跟个人意识无关的淡淡红潮。 “跟、跟那种事没有关系!你是白痴吗?我杀了你啊!” 雪乃不由自主地怒骂苍衣。 “咦……?” 苍衣好像真的很惊讶。雪乃对他的反应也十分不解。苍衣刚刚才受到“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预言,现在正身处于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巨大之“泡”甚至引发“泡祸”的情况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觉察到这种琐碎小事,这让雪乃不禁怀疑苍衣的态度是否认真。再加上对事实本身的动摇,雪乃现在陷入了双重动摇。 “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雪乃大叫。 “‘童话的泡祸’要来了啊?巨大的噩梦之‘泡’!你知道吗?” “哎?我知道啊……” 苍衣那欠缺精悍的纤细面容上浮现起困惑的表情。 “但是跟我一起活动的雪乃也是一样吧?而且神狩屋先生还说,即使雪乃今天不去见梦见子……可能也会受到同样的‘预言’。” “我是在说你!” 雪乃气势汹汹。 “我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我的‘断章’适用于难以预测的战斗。但是你要是被突然袭击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了吧?” “啊~……好像是呢。” “没错。你有随时赴死的觉悟吗?” “嗯……” 苍衣笑了。那是跟雪乃的神经质恰恰相反,毫无紧张感的笑容。 “我……不希望雪乃死掉。” 苍衣没有回答雪乃的问题,而是谈起了另一个话题。 “……!” 雪乃不知为什么噎了一下。他真是太嚣张了。从认识他到现在才不过两周,但她知道这男人是个白痴。一定是这样的。 “…………我对你没话说了。” 雪乃仅仅说了这一句,就背对苍衣向前走去。 看到雪乃生气的样子,又觉察到周围人的眼光,苍衣长叹了一口气,再次与雪乃并肩而行。 两人沉默了片刻,走在昏暗的小路上。 在宛如淡淡泼墨的天空下,距离车站极近的宁静住宅区中只有沉默和两人的脚步声静静扩散。 “………………” “………………” 雪乃与苍衣默默地迈步。 咣咣响起的脚步声。过了良久,苍衣终于开口。 “……我认为没有人会在死前做好觉悟。” 苍衣一字一顿地说。 “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因为事故或疾病之类的原因而死,明明不想死却不得不死。他们没空做好死的觉悟。就像雪乃说过‘没有做好觉悟的人就不可以去死’一样。” “你要这么认为、这么理解的话,我也没办法。” 雪乃没 有看向苍衣,只是放弃般地回答。 “我们所在的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做好去死觉悟的人只会给人添麻烦。” 雪乃说。这是不知道何时会死去,与致命的噩梦相邻的世界。 但是,听到雪乃的话,苍衣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回答道。 “不,不是这样的…………我觉得雪乃,你其实很温柔呢。” “…………!” 雪乃的眉梢吊了起来。 “你是白痴吗!?我都说你这样我很困扰了!” 雪乃的声音变得洪亮起来。 被骂的苍衣脖子不禁缩了一下。 “我和你的所在之处是战场。” 雪乃用强烈的语气说。 “而且敌人是‘神之噩梦’。将世界本身扭曲,全知全能的‘泡’。不是温柔不温柔的问题,这就是我们的现实。我们周围每一毫升的空气都有可能在某一天变成‘泡祸’杀掉我们,你到底懂不懂啊!” 雪乃伸展双臂示意周围的“敌人”,而苍衣以有些怪异的声音回答。 “我知道。” “我怎么看不出来?” “不……” 苍衣再一次强调。 “我知道。我也杀过一个人。” “……!” 听到他突然说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实,雪乃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我杀死了同班同学。明明很想救她,却还是杀了她。” “………………” “拒绝并杀死了她。我的噩梦杀了她。” 苍衣淡淡地说着。 “我杀了她。” “……” 接着,苍衣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但是…………我不会做好觉悟的。我做不到。我不想死,也不想让雪乃死。” 苍衣像是盯着地面,视线垂落下方。他接着说。 “即使终结其他人的性命,我也不想让自己的性命终结。我认为雪乃很厉害。雪乃做好了自己死去的觉悟,讨厌将没有做好觉悟的人置于死地,所以我认为雪乃的本性一定是很温柔的。我是一个残忍的人。如果我因为别人而死掉,或者雪乃会因此而死,我一定会杀死那个人。即使他是我本来应该帮助的人,是我很想帮助的人,我也拯救不了他……如果我知道他对我们来说很危险的话,我一定会杀死这个人。 所以,我是一个残忍的人。可我还把这种事认为是‘普通’的事。普通人没有雪乃那么强,嘴上说得漂亮,实际上却什么都做不到。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大概就是‘活着’本身。执着下去,不断地执着下去……即便如此,人还是会死去。想要得救的人垂死挣扎,为了要不要帮助其他人而迷茫,或成功或失败,或生或死。而且,战场并没有区分普通或不普通的人。大家都被卷入其中。所以我不会说漂亮话,也不会说场面话…………只是普普通通地在战场中拼命挣扎。” 苍衣一边低着头走路,一边挑选合适的语句。 “所以,雪乃。” 这时,苍衣抬起了头。 “宿有‘泡祸’的人变成‘异端’而不得不被杀死的时候,如果雪乃不想杀那个人的话,我愿意承诺。” 苍衣突然说道。 “我会代替雪乃,杀掉那个可怜的人。普通人的我,一定可以比雪乃更加漫不经心、毫无痛苦地杀死敌人。” “…………开什么玩笑!” 雪乃内心深处涌起低温的愤怒。 “我怎么可能会依靠你。” 雪乃向走在身旁的苍衣投去冰冷彻骨的一瞥,用低沉的嗓音说。 “在你至今为止过着安逸的生活期间,我可是担任了将近三年的‘骑士’。我不用依靠你就幸存下来了。我对我的职责也不曾感到苦恼。 不管你的‘断章’多么有用,你也是只会杀死‘泡祸’‘潜有者’的半吊子。我们的职责是拯救让‘泡’上浮,成为‘泡祸’中心的被害者。不需要利用对人手下留情的定时炸弹。至少现在是由我来保护你的,而且平时我们结伴而行,也是让你为我做支援而已,你别忘了这一点。” 雪乃怀着满腔深沉的愤怒,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没必要依靠你。” “…………抱歉。” 听到雪乃的再次重申,苍衣坦率地道歉。 但他身旁的雪乃对自己说出的话还有说出这些话的自己感到了强烈的愤怒和自我厌恶。 这是她为了让苍衣闭嘴而说出的关于“骑士”职责的正确理论。 救助异常现象的被害者,“泡祸”的中心——“潜有者”。不过,说出这些话的雪乃本身绝对不是因为这种动机而投身‘骑士’活动。 雪乃只是憎恨“泡祸”和自己。 只是想要战斗。她毫不顾忌地说出这段理论,只不过是为了否定苍衣和他的“断章”,仅此而已。 雪乃为自己幼稚到愚蠢的欺骗行为产生了呕吐感。 雪乃果然很讨厌自己。 “……有必要的话,我会杀人。” 雪乃说。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是谁,我都会杀死他。我没必要依靠你,不会犹豫也不会懊恼。” 杀人。她做得到。 雪乃确信,只有这一点不是出自她对苍衣的虚张声势或对抗意识。至少在这种情况下,雪乃不可能为杀人而感到犹豫。 因为雪乃没有重要的人。 “我会杀人的。” 雪乃像是发誓般说道。 苍衣用有些担心的眼神看着这样的雪乃。雪乃紧紧地握住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以至于发出“咯吱”的骨头碾压声。 ……就在这时。 《————来了。》 嗖—— 至今为止都消失不见,寒冷彻骨的冰冻气息从背后膨胀开来。 “……!” 风乃的低喃。全身的肌肤都竖起了鸡皮疙瘩。 陷入阴暗愤怒之中的雪乃在急剧的紧张感中,意识被拉回了外界,她眯起眼神锐利的双目。 “……在哪?” 《那边的小巷,右转。》 听到雪乃犀利简洁的提问,风乃流畅自如地回答。 一瞬间,雪乃奔跑起来。她丢下了书包。 书包发出“吧嗒”一声,掉落在柏油路面上。 没有理解现状的苍衣也感受到了其中的紧张感,他十分慌张但没有发出声音。苍衣捡起了雪乃的书包。雪乃没有回头看向追在她身后的苍衣,而是笔直地跑向小巷。 雪乃在奔跑。 出现了。“泡祸”。 风乃的存在本身就是“噩梦”的碎片,所以她可以异常敏感地觉察到“噩梦”的气息。既然在这时候出现,那一定就是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大型“泡祸”。 边想边跑的雪乃从水手服的口袋中取出小刀。 那是她的手惯用的红柄小刀。这把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的文具用品跟她左手袖口中露出的绷带形成对照之时,给人的印象立即变得诡异起来。雪乃手持小刀,如同一阵风般扑向风乃指示的小巷。 转过街角,她堵在小巷的出口。 接着,雪乃锐利的视线投向转角那头,手指搭在左手腕的绷带上。 “!!” 一瞬间,雪乃和那个人面面相觑。 那个人从小巷中向雪乃方向飞奔而来,差点就跟雪乃撞在一起,在她的眼睛和鼻尖前方露出一幅惊讶表情————那是一位身穿与雪乃相同制服的娇小少女。 “……班长?” “时槻同学!?” 雪乃和那位少女——媛泽遥火几乎同时发出声音。她们在相撞之前止步,彼此做出惊讶的表情,一瞬间在原地四目相对。 不过,仅仅过了片刻,遥火便慌忙浮现起挽回场面的笑容。只不过她的视线还在向四处乱瞄,整个人看上去忐忑不安,像是想尽可能早一点离开这里一样。 “呃……时、时槻同学,能在这种地方相遇,还真是巧合呢。” 她刻意地打了声招呼,很明显是在糊弄实情。 雪乃困惑地皱起了眉头。那是因为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她为数不多的熟人,遇到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态,因而她的内心陷入了混乱。 雪乃的背后出现了咽下一口气的气息。 她转身一看,是追过来的苍衣正抱着他们两人的随身物品伫立不动,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痉挛,凝视着遥火跑来的小巷前方。 “……雪乃……咦…………” 苍衣以惊讶的,或者说是紧张的声音低语。 苍衣的视线前方是一辆停在某家民宅门外路上的汽车。 那辆车的车窗。 唰—— 雪乃向那里瞥去一眼,顿时因为寒意而汗毛倒竖。 她与停在那里的汽车前窗正面相对。而车窗的内侧————在玄关灯光的照射下,浮现起无数似乎属于婴儿的巨大手印,密密麻麻的手印让人看不清车里的样子。 “………………!” 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鲜明地浮现出油腻肮脏的白色手印。 而车内并没有按出手印的婴儿,傍晚时分停在小巷中的汽车暴露出可以算是空空荡荡的车内布置。 诡异至极的场景让雪乃在一瞬间感到了怯意。 看到雪乃的表情,遥火也在一瞬间面无血色,她完全失去了刚才挽回场面的表情,以娇弱的声音低声询问雪乃。 “你、你看到了……?” “……” 雪乃没有回答,但遥火可以感觉到十分明显的答案。 “那里……有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了。” 雪乃回答了她的下一个提问,而遥火就这样瘫倒在雪乃的脚边。 “……班长!?” “啊,咦?抱歉。不、不知怎么的,我的脚没力气了……” 雪乃慌忙伸出了手,遥火却露出学校里雪乃从未见过的哭泣般的笑容说。 “雪乃同学,这个人难道就是……” “…………” 苍衣想说的话和雪乃想到的内容大概是一回事吧————虽然如此,雪乃并没有回答苍衣。 ………………………… ……………… 2 在车站附近的家庭连锁餐馆。 “雪乃,让你久等了。” 刚刚打完电话回来的苍衣向坐在角落四人桌的雪乃说。 “……” “我这是第一次跟家里打电话说吃完饭再回家,所以不用在家吃晚饭了呢。” 苍衣说着,对回以无言一瞥的雪乃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而同样打完电话来到苍衣身旁的遥火则露出消沉的表情站在一旁。 “我还以为他们会抱怨几句呢,谁知道老爸老妈反倒很高兴。” 苍衣边说边坐在了雪乃身旁,而遥火坐在他们对面的座位上。 一边点头一边坐下的遥火回应了苍衣的话。 “我家也是……说是我总算没有一直那么死板了之类的。” 没错哦,遥火。 “虽然我觉得他们这样说挺对不起我的,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遥火说着,脸上浮现起一丝苦笑。在雪乃的正对面,她缩起娇小的身子坐在两人座的沙发上。 “我家也是。像这样还是第一次呢。” “嗯,我也是。” 在沉默的雪乃面前,两人一边说一边相视苦笑。 “所以我就没有反驳了。” “可能确实是那样呢。” “……” 雪乃沉默着倾听两人的对话。 把苍衣和遥火放在一起观察,他们俩的立足点还挺相似的。不介意平凡的生活,坚持贯彻自我的苍衣和在学校里认真过着普通生活,对雪乃这样的异端分子也能毫无隔阂地接触的遥火。 遥火的言行举止与在学校时相比有些含糊和犹豫不决。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还没有详细询问,但遥火肯定接触了某种怪现象。 她现在暴露在怪奇现象之中,正面临着生命的危机。她的犹豫不决肯定不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去外面吃饭。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顾及日常、没有危机感的人,有她身旁的苍衣一个就够了。 “……” 雪乃漫不经心地想着,却变得不高兴起来,于是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雪乃注视着遥火。遥火被暴露在“泡祸”的危险之中,至少这一点不会错。 但是现在还说不清楚她是“泡祸”的中心,还是有意让神之噩梦之“泡”上浮的不幸人类————亦或是“潜有者”。 也不知苍衣是否看穿了雪乃此时的思绪,他忽然向雪乃提问。 “雪乃同学有跟家人联络吗?” “……联系过了。对我来说是常有的事,所以只说了两三句。” “这样啊。” 苍衣面带认同的表情点了点头。接下来对话暂时中断,三人以不同的表情看着菜单,之后又叫来了店员。接着,他们向店员点了与“跟朋友吃饭”这个名目相符的晚餐。 “……雪乃同学,你只吃沙拉吗?” 店员离席之后,苍衣有些惊讶地质疑雪乃点的餐。 雪乃吃饭时总是这样。这么说来,虽然最近经常与苍衣一起活动,但是以前最多只是一起喝茶,共同进餐这还是第一次。 “是减肥吗?” “才不是。我只是…………讨厌进食罢了。” 雪乃边说边用力抓紧左手的绷带。 “切碎的肉也好,烧焦的肉也好,都不行。…………会让我回想起来。” “啊……对不起。” 苍衣有些难堪地道歉。片刻的沉默之后,让苍衣陷入沉默的雪乃若无其事地看向遥火。 “好了,你怎么样了?班长。” 雪乃问道。 “可以解释一下了吗?” “嗯…………不过我没想到这是真的。以前有人跟我说过‘时槻同学有灵感’之类的传言。” “反正不是我说的。” 没错,雪乃和苍衣打着有灵感的旗号要求帮助遥火。 现在刚开学不到两个月,班里关于雪乃的传言不是恶劣的内容就是让人恶心的内容。 而这些传言之中,也有偶然接近真相的部分。大多数“骑士团”最初接触“泡祸”被害者时都会报上灵能者之名,虽说实际上另有隐情。 既然有隐情,也就无须在意实情了。 不过,雪乃本来就不关心班里人是怎么评论自己的,所以不管传言的内容是什么,她都不会理睬。 但是……她确实连做梦都没想过这个名号会发挥作用。 以前的对象都是初次见面的人,稍微撒点谎也不会感觉不舒服,但是跟自己认识的人撒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爽的。 “不过,我有灵感是事实。至少可以听你讲一讲。” 以自己的性格而言,雪乃本来就不是特别擅长演技或谈判之类的东西。不过她从以 往的经验中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相貌给予他人的神秘印象拥有十分确凿的说服力。 一般来说,告诉别人自己有灵感对方都会给出怀疑的反应,但最近在“骑士团”的活动中他们几乎没有遇到这种事。这次的遥火也是一样。因为雪乃他们开口搭话的时候,这些人已经遇到了怪奇现象。 “班长。” 雪乃说。 “你对‘那个’的出现有什么头绪吗?” “………………” 那个是指贴在汽车车窗上,显然异常无比的手印。听到雪乃的问题,遥火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但在压抑的沉默之后,她忽然回答。 “…………有。” “能告诉我吗?” 雪乃以冷静的表情发问。 遥火点了点头。比起发问的雪乃和面前的遥火,坐在一旁倾听的苍衣表情最为紧张。 “大概是那时候吧。” “那时?” “很久以前……发生过一些事。” 遥火好像很难开口。 然后,遥火再次露出犹豫的表情,张开了嘴巴。接下来遥火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是从平时遥火的样子绝对想象不到,也被她藏在心中已久的一次事件。 ? 那是媛泽遥火还在上小学的时候。 小学四年级暑假的某一天,遥火在前往学校泳池的路上,看到一辆停在某家超市停车场的汽车里有一个小婴儿。 车子的引擎还开着,遥火就想是不是婴儿的妈妈去买东西的时候把他留了下来。遥火和从后座车窗看向外面的婴儿四目相对,她不由得微笑着挥了挥手,而婴儿脸上也浮现起满面笑容,他晃动着肥胖的身体,似乎很是开心。 而这……就是遥火最后一次见到他。 遥火继续赶到泳池玩耍,傍晚的时候沿着同一条路回家。她看到那家超市的停车场有救护车和好几辆警车的警灯在发光,就停下了脚步。 遥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危险的红光便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于是,心中混合着不安与好奇的遥火挤入骚动的人群——————等她总算能看清时,遥火望向前方的景象。 一个肤色变得像茄子一样的婴儿被搬出了那辆似曾相识的汽车。 “…………………………………………!!” 遥火的血气上涌,几乎昏厥。因为眼前的恐怖场景她受到了严重打击,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就此远去。 在伫立原地的遥火面前,已经完全脱力的婴儿身体被包裹在毛毯之中,消失不见。然后,身穿白衣的急救人员将他抱起,搬到了救护车中。 遥火不由自主地从人群中冲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但是,遥火忍不住觉得自己不得不向别人描述一下那个婴儿活蹦乱跳时的样子。 “警察先生!” 附近的警察惊讶地看着跑过来的遥火,而遥火不停说出混乱的语言。 一开始警察们试图摆脱不断重复“小宝宝、小宝宝它……”的遥火,但后来他们终于明白了遥火就是目击者,于是火速找人准备录取口供。 就在这时。 遥火和一位女性视线相交。 那是一位站在警察身旁一动不动的女性。穿着随便,看上去像是随处都有的主妇一般的年轻女性面带惊愕的表情看向遥火。在与遥火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突然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地大喊。 “是你!!就是你杀的!!” “………………!?” 听到女性可怕的声音并看到她的充满恶意的面貌,在理解她说什么之前,遥火先是打了个寒颤。 “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那就是你杀的!要是你小心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女性大叫。接着,她为了抓住遥火而冲了过来,在快要接近她的地方被警察按住了。 “干什么啊!!你们不应该抓我,要抓的是她!!杀人犯!!杀人犯!!” 被按住的女性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疯狂地反抗,遥火站在庇护她的警察身后怯生生地观望这副场景。女性只是怒视着遥火,她甩着一头乱发,用刺耳的声音不停大喊。 “杀人犯!!” “………………!” 在一片骚乱之中,女性被警察押进了警车。 随着警车车门的关闭,女性的叫声变得几不可闻,而庇护遥火的警察总算开口说“已经没事了”,用宽厚的手掌轻抚遥火的头顶。 事后,遥火才知道了这次事件的详情。 婴儿死了。母亲在买东西的时候把婴儿留在了车内,而他的母亲之后又去了附近的柏青哥店,把婴儿在车内单独关了好几个小时。(注释:柏青哥店是弹钢珠的游戏店,算是变相赌博。) 虽然离开时引擎和空调都开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婴儿的误操作,空调被关闭了。于是婴儿在烈日炎炎下被暴晒了几个小时。当这位母亲玩完柏青哥回到车上时,婴儿已经因为中暑而停止了呼吸。 接下来她叫了救护车,警察也跟着来了,之后就如同遥火的所闻所见。 那位试图抓住遥火的女性就是婴儿的母亲,因为将一岁的儿子放置不管以致死亡,后来在监护人遗弃致死等罪名之下受到了监禁的判决。 事件就此结束。 而以这次事件为契机,遥火原本只有只鳞片爪的责任感被大幅强化。 责任感变成了混杂着恐怖的东西。没有帮助原本可以得救的婴儿——这份后悔让本来就很认真的遥火的责任感像强迫症一样烙印在她的心中。 可以说遥火现在的性格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不过,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遥火过去经历的,让她形成人格的大事件确实已经结束。 应该是结束了。 但事件——并没有就此结束。 在事情过去大约两年后的某一天,遥火家收到了一封信。 那不是由邮局送来的信。信封上只写着“媛泽遥火阁下”这个名字,似乎是被直接丢进邮箱的。 信纸像楔子一样叠的有棱有角,但是纸上被明显有些扭曲的文字执拗地填满了每行间隙。而且文字并不整齐,因为字与字的位置有些错开,整个文面有着巨大的波浪状起伏,而且还是用鲜红的墨水所写。所以这封信只是看上去就让人头晕。 信上是这样写的。 “敬启,媛泽遥火阁下。我不会原谅你。为什么我被当成犯人对待,而你就活得这么自在。快点道歉。给我道歉。我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为什么是我做了坏事。明明是你的错。是你杀死的。杀死了。杀人犯!!杀人犯!!要是你负起责任来那家伙就不会死了。你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了。你好好想一想是谁不好。然后给我道歉。跟警察讲清楚到底是谁杀的。警察就是听信了你的话才把我当成了犯人。骗子。明明是个小孩。就知道撒谎。骗子。骗子骗子骗子!!杀人的骗子。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我不会原谅你。绝对。杀人的到底是谁。你的良心就不难过吗。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去死吧,杀人犯。杀人犯。我们见面谈吧。我会去你家附近找你。” 当时遥火的父母都在外工作,于是收取邮件的任务就交给了遥火。 遥火作为第一个见到寄至家中的邮件的人,就读了这封写有自己名字的信。 她读完之后彻底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因为恐惧和不舒服而呕吐不止。 晚上回到家中的父母都大吃一惊。他们立即联系了警方,在通宵夜谈之后,为了家里的安全母亲决定辞 职。 写信的犯人正是那位缓刑中的年轻母亲。 不知道她是如何查到的,那位母亲得知了只有一面之缘的遥火的姓名和住址,写了那封信并投入遥火家的邮箱。之后那位母亲趁遥火一家外出时侵入他们家,在邻居的通报下被抓。那位母亲的缓期执行被取消,监禁即刻执行。遥火与那位母亲的恐怖接触以未遂而告终,她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 于是………… ? “……大概就是因为那次婴儿的事件。” 坐在家庭连锁餐馆的高中生遥火低着头向雪乃说。 四人座点的餐已经送来,他们也已结束了用餐。为了催人来打扫而摞起来的餐具上还残留了不少变冷的料理,显示出他们没有吃完的痕迹。 这里的氛围被异常的话题引向沉重。 经过片刻沉重的沉默。雪乃无视了氛围,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图案为黑底红字的魔法阵的药盒,唰啦一声抖了一下,将几片营养药片倒在掌心。 “……” 苍衣带着有些责备的眼神注视雪乃。 雪乃毫不顾忌地将超量的药片放入口中,又把杯中冰块已经完全融化的冰水送入胃袋。先不提药片用在雪乃身上的效果,她这种喝药的方式本身就有依赖性。生前的风乃曾大量服用安眠药和精神安定药,这大概就是那种行为的进一步恶化吧。 “……那么。” 雪乃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脸看向遥火说。 “这一切应该都是发生在过去的事,但你今天早上在停车场的汽车车窗上却看到了手印,没错吧。” “嗯。差不多……是吧。” 遥火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雪乃的话,沉闷的氛围得到了些许缓解。 “接下来,你在回学校的路上跟那辆车相遇,又碰到了我们。” “嗯。” 遥火点了点头,而雪乃皱起眉头,回想当时的场景——那副停在停车场的汽车前窗贴满婴儿手印的场景。 倘若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这样的行为未免太过偏执。 所以这绝对不是偶然或恶作剧。毕竟风乃在那里感到了“泡祸”的出现。 这毫无疑问是异常现象。 “……一开始看到那辆车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里面有人。” 在雪乃和苍衣的注视下,遥火垂头说起那时的事。 “就在车窗下,像是缩起来一样消失了。看上去跟婴儿差不多大。从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害怕路过停下的车……那时也很害怕。但我又不得不看……如果真的有婴儿被留在车内,我也不能放任不管吧……?” 遥火喃喃着说。至今为止遥火好像有好几次看到被父母留在车内的孩子,她都是等到对方父母回来之后才走。 “于是我走近一看。” 遥火突然开口。 “但是,我仔细查看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记得一开始看到的时候里面确实有东西在动。” “……” “所以我就觉得很奇怪,嘴里说着‘是不是错觉呢’,准备就这样走掉。” “……” “然后我瞥了一眼前窗……在玄关的灯光映照下,上面浮现起无数的手印……” “………………是这样啊。” 雪乃点了点头,心想遥火倒是个坚强的人。事件发生还不到一小时,遥火的语言组织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混乱。 不过,讲述过去压迫自己心灵的经历还是让遥火的意志力渐渐削弱。 只是跟她愈发憔悴的表情相反,遥火说话的态度十分冷静。 她是在雪乃他们面前克制自己不要慌乱吧。 遥火抬起头向雪乃提问。 “时槻同学……觉得是‘那个’吧?” “……‘那个’?” “那果然是婴儿的……灵魂……吧。” 遥火的声音细如蚊蝇。雪乃回答了她的问题。 “要是班长这么认为,那就是了。” 虽然是说出口才发觉,但雪乃不由得给出了冷冰冰的回答。而苍衣以有些为难的声音责备雪乃。 “雪乃同学……” “本来就是如此。” 不过,雪乃既然已经把话说出了口,就不会撤回。 “班长一直对婴儿的事念念不忘,即使本来不是那样的,你的‘执念’也会让‘那个’靠近你。” “……” 遥火低着头。苍衣的表情越来越为难。但雪乃的话没有错。 如果遥火是“泡”的“潜有者”,神之噩梦混合的正是遥火本人的噩梦。 过去那次巨大的精神创伤几乎决定了遥火的人格。既然是这种程度的事造成的噩梦,它足以成为“泡祸”的媒介。 “总之……无论那个是什么,我都会协助你的。” 雪乃一边在心中评估,一边说道。 “班长被不好的东西凭依了这件事应该没错。虽然现在还不了解详情,但这件事可以明确。” “嗯…………谢谢。” 遥火笑了。虽然有些无力,但她的表情中还是包含着爽朗的感激之情。 “总之,我们先观察一下情况。” 雪乃对刚才的事给出指示。 “今天我送你回家。而且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去班长家接你上学。如果可以一起上学放学,途中遇到状况的时候我也能应付的了。” “嗯,我明白了……不过,这样好吗?” “别介意。我是因为自己想做才这样做的。不过被学校里的人看到你跟我在一起,大概会给你添麻烦吧,但现在你只能忍一下了。” “嗯,谢谢。不过,这样才不会给我添麻烦呢。” 遥火直视着雪乃。 看到遥火表情的瞬间,雪乃不由得语塞。雪乃将视线从遥火脸上移开,继续说完被中断的话。 “………………是吗。那就暂且观望一段时间吧。” “嗯。拜托你了。” 雪乃已经习惯别人看她的眼神,所以对这些早就不在乎了。但是其他同学看她的眼神都充满反感,而现在遥火看她的眼神十分信任,这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雪乃结束指示之后,遥火说。 “这是我第一次跟时槻同学好好谈话呢。” “…………也许是吧。” 雪乃漫不经心地回答。 “虽然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时槻同学有灵感就没办法了。只是像现在这样跟时槻同学交谈,我甚至有一点点觉得之前一直放不下的‘婴儿’事件也算是好事了呢。” 遥火的表情依然阴沉,但她竭尽全力微笑着对雪乃说。 “即使时槻同学因为跟别人不同而不擅长交际,我也相信你没有撒谎。时槻同学不是坏人。我认为时槻同学是值得信任的人。” 遥火微笑着说。而雪乃不敢直视这样的遥火。 “……才不是这样。” “是吗?可是……” “我们在这里待太久了。回家吧。” 雪乃截断了让她不快的话题,站了起来。 坐在过道一侧的苍衣也慌忙站起身来,为她让开座位。遥火看到这样的雪乃,有些慌张地说。 “啊……时槻同学。” 虽然雪乃已经无心倾听跟她有关的事,但她姑且还是回头看向遥火。 “……怎么了,班长?” “呃……关于这件事,我该如何答谢才好?” 遥火有些困惑地提问。她看上去比想象中还要认真。平时遇到同样的情况,如果是收 取“除灵费”更好被认同的对象,雪乃会在形式上要求答谢。 “我不想向班长收取费用。” “是……是吗?” 看到遥火疑惑的表情,总感觉她之后会带来点心盒作为谢礼,于是雪乃改变了主意。 “…………你身上的钱够不够付这里的餐费?付掉这个就够了。” “啊……嗯、嗯。我明白了。” 听到雪乃这么说,遥火总算安心地点了点头,把小票从票夹里抽了出来。 3 在位于二楼的个人房间里。 回到家中的遥火坐在学习桌前,像是要吃掉铅笔一般把笔贴在嘴唇上,翻看英语课本。 遥火是比起学习对学校生活和活动更为热心的学生,但是由于认真的性格,她学习的时候也很踏实。作业完美无瑕,预习也一样。只不过她不怎么喜欢复习。因为作业和预习会展现给老师和同学,但复习基本上算是自己的事情。 于是,遥火跟往常一样,开始集中预习明天的课程。 穿着便服的遥火坐在桌前,在散发着温度的灯光下,翻动英语字典薄薄的纸张。 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遥火都像这样认真预习。但是,这段一如往常的必修课在今天…………虽然表面上没有改变,内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切都源于遥火看到了那个“手印”。 由于动摇和不安,遥火陷入了无法集中注意力的精神状态。为了勉强自己逃离这种状态,她才一直翻看着课本、笔记和英语词典。 那个“手印”的记忆不时闪过遥火的脑海。 遥火很害怕关于婴儿之死的记忆还有对那位母亲的记忆。 周围有其他人的时候,遥火为了履行遥火这个人的职责,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变得坚强。 不过,当周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遥火就会变得无比脆弱,总会被黑色榔头敲打的感觉侵袭。 遥火这才发觉那次事件对自己的侵蚀有多严重。 学习。帮忙。在家里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有了闲暇的时间后,她的意识就会不由自主地转向“那个”,双手颤抖。 感受到周围空气中看不见的恶意,她无比害怕。 她当然不会向父母谈起“手印”的事。 他们肯定不会相信自己,因为她也没有确证。她是这么考虑的,但她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 遥火知道那个婴儿的母亲引发事件时,父母是多么地担心自己,被不安折磨到什么地步,又牺牲了多少。不过,即使她知道这些,她还是无法说出口。对于现在的遥火来说,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把没有确证的事情讲出去,让父母再次陷入那时的不安。 她在理性和希望上否定了自己的确信,但又在感性和本能上得到了确信,进而感到害怕。 理性告诉她应该对父母说清楚,但她的感性又劝诫她不要那样做。 那是明确到让人绝望的境地,没有确证的确信。 即使现在的遥火正受到不安的折磨,她依然冷静。 这都是雪乃的功劳。 有人为了她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一同战斗——正是这个事实,让她保留着一份坚强。至少“那个婴儿之死的记忆”对遥火造成的巨大恐惧被大大减轻了。 老实说,雪乃作为她的同班同学,是个跟别人经常发生口角,很难对付的学生。 雪乃做事显眼又不肯配合。听说有不少同班同学都很敌视她。 不过,遥火相信她不是坏孩子。这个预想没有猜错,让遥火十分开心。 遥火想,要是今后可以跟雪乃好好相处就好了。 遥火也想,这样下去一切都能解决就好了。 遥火打从心底里期望,能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结束一切就好了。 但是————不祥的预感总是停留在遥火的胸口难以褪去。 想要摆脱却摆脱不掉,无法解释,出自本能的不安从胸口深处如同黑色煤油一般渗出,紧紧地黏在肌肤上。 会发生讨厌的事这种预感就是无法消散。 只有认为这多半是错觉的理性和相信雪乃产生的决心勉强克制住这种感觉。 她能感觉到。 混合着恶意的空气不知从何处飘向自己,触碰肌肤的错觉。 胸口压迫胃袋的不安和仿佛正湿漉漉地渗入皮肤的幻影。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的不安。 被白晃晃的荧光灯照射的房间正中。 一个人坐在学习桌旁,无机质的孤独和有机质的氛围充满周围。 “……!” 遥火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用力按下了因为怪癖而贴在嘴边的自动铅笔。 “……啊……” 遥火慌忙把铅笔从嘴边拿开。她用指头碰了一下嘴角,那里留下了铅笔帽形状的痕迹。 为了消除痕迹,遥火揉了揉嘴角的皮肤,轻轻叹了口气。 不行啊。自己完全陷入负面思维了。没事的。一定没问题的。 什么事都没有。没事的。 遥火对自己说。 等她回过神时,喉咙变得无比干渴。遥火从椅子上站起,想去一楼的厨房喝点什么。比起什么都不做,还是动起来比较好。 就在她打算站起来离开桌旁。 咣当 一个轻微的金属音突然传入遥火耳中。 “!” 那声音明显是从外面传来的。遥火的房间位于二楼,朝向街道一方。所以玄关附近发出的声音,尤其是在今晚这样宁静的夜晚,人在房内也听得很清楚。 毫无疑问是邮箱发出的声响。 家门外的邮箱内被放入什么东西的声音。 在这样的夜晚,肯定不会有人投递信件。是不是什么人喝醉酒的恶作剧?但要是那样的话,街上就太过安静了。 “………………” 遥火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朝向街道的窗户上挂着窗帘,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对面的虚空,将听觉提升到连空气的流动都能分辨的程度。 她一直竖着耳朵。 倾听在街头扩散的夜之声。 咚…… 在住宅区之夜的宁静氛围中,遥火的耳朵捕捉到一个正在远去的轻微脚步声。 那大概是有跟的硬底鞋吧。遥火靠近窗户,用指尖撩起窗帘一角,将视线投向窗外。 被邻居的玄关灯光照亮的街道在黑夜之中延伸。家门外的道路从朦胧的光与影中浮现在夜晚的寂静之中。 接着,一道人影落在柏油路面。 不知是在谁家的玄关灯光照射下漫步于街头的人影在黄色的光照下向路的尽头延伸而去。 人影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远离了遥火的家。 虽然人影十分模糊,但那恐怕是长发女性的剪影。 从窗口的视野一角还能看到细跟的粉红色高跟鞋。 “………………!!” 注意到这一点时,遥火像是弹开般松开了挑起窗帘的手指,仿佛要藏入窗边的墙壁一样,紧靠着墙壁僵立不动。 她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长发女性。粉红色高跟鞋。还有家里的邮箱。将这三件事联想到一起,对遥火来说只能想到一件事。 那个婴儿的母亲。 那位女性在停车场想要抓住遥火的时候,遥火从庇护自己的警察身后看到了女性脚上粉红色的高跟鞋,这件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难道说……! 遥火在就快因为紧张 而窒息的感受中拼命否定这个联想。 不可能的。为什么这个人事到如今还要来这里啊? 没错,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只是因为那个“手印”的事而神经过敏罢了。 是偶然。但她没有否定联想的根据。那个人被判了几年?想不起来。不过,就算那个人已经出狱,恐怕也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可是……难道……事到如今,不应该啊…… “…………” 遥火拼命地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把手伸向窗帘,从缝隙间偷看外面。 家门外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人影或气息了。只有黑夜和宁静在不断扩散,还有在昏暗灯光照耀下的延伸向远处的住宅区街道。 “…………………………” 遥火暂时凝望着这幅场景。 当她确认已经没人之后,就立即跑出房间,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跑下楼梯。 透过楼下客厅的拉门玻璃,她能感觉到父母正在收看电视的声音与光亮。遥火盯着那边冲下楼梯,来到玄关,穿上了鞋,打开门锁。 不确认一下就不算结束。 如果不亲眼确认街边的邮箱里有没有放入什么东西,她就无法罢休。 遥火抓着门把手,窥探屋外的氛围。 从玄关外面只能感受到静静沉降的暗黑静寂。 “………………” 吱—— 遥火打开了玄关的门。 吱呀—— 在打开门的瞬间,夜晚的空气伴随着触碰肌肤的寒气和屋外的气味,从门缝间流入玄关之内。 从大门看到的屋外景色中,没有正在晃动的东西。 这里只有夜晚的风景。遥火从玄关向外踏出一步,在凝滞的夜晚景色中沉默着走向邮箱。 铺在玄关外,又短又窄的碎石路上。 遥火身穿居家服缓缓接近门柱。 靠在细长门柱上的邮箱。 遥火将手伸向邮箱盖。 叽—— 在一片寂静之中,邮箱被打开了,发出听上去有些刺耳的碾轧声。 “……!” 遥火咽了一口气。 一个揉皱的白色信封像是在玄关灯光的照射下从邮箱的阴影中浮现而出一般,被孤零零地躺在邮箱里。 在这种时间,不可能有正常投递的信件还留在邮箱里。 不祥的预感渐渐膨胀。自己呼吸的声音在夜晚的寂静之中变得异常响亮,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邮箱中的白色信封。 “………………” 她在呼吸声的伴随下将手伸向背面写着什么的信封。 遥火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中央部分有些微妙突起,不可能是普通信件的信封从邮箱中取出。 “媛泽遥火阁下” 看到那红色的,仿佛是被刻下的姓名时,遥火的全身在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拿着信封的手在颤抖。血液从大脑中抽离,仿佛变成了面前这片漆黑。 “………………………………!” 遥火无言地紧缩着身体,站在邮箱旁。 拿在手中的信封。空白的时间。然而,她最终还是咽了口唾沫,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信封,战战兢兢地撕开写有自己姓名的信封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之类的东西。 只有一个又硬又轻的小玩意放在信封中。 在玄关的昏暗灯光下,她看不清信封里的东西是什么。 她把随着手的颤抖而一起颤动的信封倒向手心。 信封里的东西伴随着坚硬的触感滚落手心。那是小小的细长的箭头状白色物体。遥火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把它拿起来凑到面前。 于是,她明白了那是骨头。 “……噫!” 在这个瞬间,遥火发出了短促的惨叫声,她的手像是被弹开般甩了一下,骨头碎片掉落在地面上。 “…………………………!” 遥火将残留着骨头触感的手紧握胸前,盯着掉在地面上的骨头一动不动。她抱着自己的身体伫立原地,浑身不停颤抖——通过手心残留的触感,遥火出自本能地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 三章 汉赛尔与葛丽特 1 “是啊……不会错的。这是人类的骨头。” 神狩屋像是在鉴定古董一样仔细查看那块“骨头”,他扶正眼镜,静静地断言道。 一夜过去,第二天苍衣和雪乃按照约定前往遥火的家接她上学,明明时辰还早,遥火却已经等在家门口了。她让两人看了看放在信封里的骨头碎片。 放学后,苍衣等人在“神狩屋”集合。 这是为了调查骨头的事。由于一大早就看到那种东西,苍衣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一天的学校生活都过的迷迷糊糊。 苍衣、雪乃和神狩屋三个人正位于“神狩屋”内部住宅的书斋里。 书斋的布置看上去完全就是明治时代的舞台剧,厚重的书架和桌子上摆满了分量十足的书本,神狩屋坐在一张古老的皮椅上,他透过台灯的灯光查看着那块骨头。 遥火也来到了神狩屋,但她在店内的桌旁等候,由飒姬陪伴着她。毕竟不能让她知道关于“泡”的事。苍衣对遥火解释说“这里有一位可以调查这块骨头是什么的人物”,但他知道这只是对付遥火的权宜之计。 不过…… “是人类幼儿的骨头。下巴骨前端的部分。大概已经被火化过了吧。” 神狩屋看了一会骨头,如此断言。 “能、能看出来吗?” “嗯,我经手的古董中也有不少骨头和木乃伊。” 听到苍衣不由自主提出的疑问,神狩屋一边回答一边将骨头放回摆在桌上的信封,交还给雪乃。 “那些东西可能是人类的骨头,也可能是用猿猴的骨头加工而成。我姑且拥有一些鉴别真伪的知识。” 神狩屋微笑着说。接着,古老的椅子发出咯吱的碾压声,他面向站在狭窄书斋内的苍衣和雪乃,把双手摆在膝盖上,抬头仰望两人的脸。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是班长以前看到的那个婴儿的骨头?” 雪乃一脸不高兴地打断了想要给出结论的神狩屋,接着他的话说道。 “……没错。” 听了雪乃的解释,神狩屋点了点头。雪乃的表情虽然严肃,还带有一如往常的不愉快,但其中也稍稍包含着对于同班同学的担忧。只不过从站在她身旁的苍衣看来,他无法判断事实究竟如何。 “当然也有不是这样的可能性,只是我们没有全盘否定的理由。” 神狩屋说。这本身就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而苍衣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呃……但是,如果真有把那块骨头送去的母亲,噩梦之‘泡’的‘潜有者’不应该是媛泽同学,有可能是那个人才对吧?” “嗯,你的意见很有道理。确实如此。” 听完苍衣的说明,神狩屋认同地点了点头。 雪乃也随之回应苍衣。 “如果那位母亲不是通过‘泡祸’制造出来的亡灵就好。” “…………” 好不容易想到的积极要素被否定,苍衣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有关“泡祸”的事件,“骑士团”的“骑士”基本都持悲观主义。在他们之中,雪乃尤其具有否定积极方向的倾向。 不,应该说是雪乃冷淡的说话方式加强了这种印象。 苍衣有些畏缩地露出苦笑。 雪乃瞪着这样的苍衣。 看到两人还是老样子,神狩屋苦笑着转变了话题。 “算啦,这件事先不提…………现在我考虑的是她遇到的东西与其产生根源的过去经历,跟《汉赛尔与葛丽特》有什么关系。” 神狩屋的表情严肃起来,把手移向放在桌上的绘本。 那是内附可爱插画的《汉赛尔与葛丽特》。除此以外,还有几本跟童话有关,大小不一的书本被摆在桌上。 雪乃摆出一副像是在说“又来了”一般不耐烦的表情,微微皱起了眉头。神狩屋刚才说的意思是——通过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汉赛尔与葛丽特》进行分析,尝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泡祸”。 神的噩梦之“泡”会上浮到人类的意识中,与此人原有的恐惧和疯狂混合在一起。 全知全能的神所做的噩梦,会与其全知性一同混合于人类潜有的噩梦,而全能性会变成真正的现象,溢出到人类的意识之外,即现实中。 在噩梦之“泡”过于巨大的情况下,全知的普遍性会稀释此人原有的噩梦,使其变形为荣格所说的“原型”。这也就是说,它们与人类自古相传的传说和童话有直接或象征性的相似之处。 梦见子的“断章”预言了这部会成为“原型”的童话。 反过来说,只要分析成为“原型”的童话,说不定就可以搞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危险。 神狩屋准备做出这种预测。 出现预言的案例本来就很少,也没有预测成功的前例。不过,神狩屋在听到“预言”的同时,就开始考虑这件事了。 而雪乃似乎并不喜欢他对于预测的尝试。 虽然她不会刻意阻止,但她还是认为那是没用的,或者说,是毫无意义的。 苍衣瞥到雪乃的表情,便接下了神狩屋的话题。苍衣对这种尝试很感兴趣。不,比起说是感兴趣,不如说他是对通过预测帮到别人的可能性抱有希望。 苍衣提问。 “出现……‘骨头’了吗?在汉赛尔与葛丽特里面。” “出现了呢。被关起来的汉赛尔向调查他是否变胖的魔女伸出了骨头而不是手指,以此欺骗魔女的场景。” 神狩屋一边回答,一边把书摊开在桌面上。 那本书不是绘本,而是巨大的格林童话集。神狩屋把书翻到书签所夹的那一页,像是要确认那一页的故事一般,将视线投向纸上的文字。 “《汉赛尔与葛丽特》现在已作为绘本广为流传,而它也是与出典没有极端差别的故事之一。” 神狩屋说。 “倒不如说,为了简化而删减了多余章节的绘本也许更为接近出典,甚至更为原始的‘原型故事’。通称《格林童话集》,由格林兄弟编纂的《儿童与家庭童话集》实际上被修订至了七版。在这七次修订中,《汉赛尔与葛丽特》被加入了几个没有关联的故事片段,整篇故事被改写长了。最为接近原型故事的初版《汉赛尔与葛丽特》是这样一个故事。 在一片茂密的森林旁,居住着贫穷的樵夫一家。樵夫穷困潦倒,与妻子两人一起养育着汉赛尔和葛丽特这两个孩子。有一天,他们连面包都没的吃了。无能为力的妻子只好对他说。 ‘孩子他爸,明天早上把孩子们带进森林,丢下他们吧。我们已经养不起孩子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所有人一起饿死啊。’ 樵夫虽然反对,但是因为妻子一直啰里啰嗦地责骂他,樵夫终于同意了这件事。孩子们因为肚子饿没有睡着,他们听到了父母所有的对话。 葛丽特以为他们就要完蛋了,便哭了起来。而汉赛尔这样说道。 ‘安静一点,葛丽特。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这句话,汉赛尔偷偷地溜到外面,捡了一些在月光照耀下像银币一样闪闪发光的白色小石子,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接着,他又回到了家中。 到了早上,妻子来到房中,把两人叫了起来。 ‘好啦,孩子们起床吧。要出发去森林里了哦。给你们带上一个面包。’ 于是,一家人走进了森林。他们走着走着,汉赛尔停下脚步朝家的方向回了回头,后来他每走一会,都要停下来回头望望。樵夫问他。 ‘汉赛尔,你走走停停看什么呢?快点走吧。’ “可是爸爸,有一只白色的小猫蹲在咱们家的房顶上,我正跟它说再见呢。” 樵夫的妻子说。 ‘傻瓜,那个不是小猫。只是早晨的阳光照在烟囱上。’ 不过,汉赛尔并不是在看小猫,他只是趁机将白色的小石头丢在路上。 来到森林深处之后,樵夫嘱咐兄妹俩捡点柴火,烧起了篝火。 ‘好啦,你们在火堆旁睡觉,等着我们吧。爸爸和妈妈去伐木了哦。’ 汉赛尔和葛丽特在火堆旁等待着。他们一直等到了夜幕降临,但樵夫和妻子还是没有回来。葛丽特开始哭泣,但汉赛尔却说。 ‘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再稍微等一会。’ 于是,月亮升上天空,小石子借着月光发出了银币般的光芒,指出了回家的路。两人连夜赶路,终于在早上回到了家里。樵夫看到两人,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妻子表面上很开心,其实内心十分恼火。 在那之后没多久,家里又没有面包吃了。汉赛尔和葛丽特听到了晚上樵夫与妻子的对话。 ‘明天把孩子们带到森林更深处,这一次要让他们没法再回来。不然的话,我们无论如何都维持不下去了啊。’ 樵夫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但他还是答应了妻子的要求,没有说一个‘不’字。汉赛尔本打算再捡一次小石头,但这一次樵夫的妻子把门锁上了,他没办法溜到外面。汉赛尔安慰葛丽特说。 ‘没事的,休息吧。神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第二天早上,两人拿到比上次还小的面包,再次被带进了森林里。汉赛尔的手在口袋里捏碎了面包,每走一会就停下脚步,把面包的碎屑洒在地上。 ‘为什么又走走停停的?走快一点。’ ‘可是爸爸,我的小鸽子就在房顶上,我正跟它说再见呢。’ 樵夫的妻子说。 ‘傻瓜,那个不是鸽子。只是早晨的阳光照在烟囱上。’ 樵夫的妻子把他们一直带到了森林的最深处。接着,她点起了篝火,嘱咐孩子们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白天过去,夜晚降临。他们没有前来迎接孩子们。汉赛尔安慰葛丽特说。 ‘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到时候就能看到我洒下的面包屑。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再等一等。’ 不过,等到月亮升上了天空,他们还是找不到面包屑。原来是森林里的鸟儿把面包屑全部吃掉了。即使如此,汉赛尔还是为了寻找回家的路而迈开了步伐。两个人就这样在森林里迷路了。第二天他们继续在森林里找路,但还是没能走出森林。到了第三天,两个人在森林里遇到了一间小屋。 这间小屋是用面包做成的。房顶的瓦片是蛋糕,而窗户是糖果。 ‘太好了,我们可以吃个饱啦。我从房顶开始吃,你从窗户开始吃吧。’ 汉赛尔说完,两人就分别开始吃起房顶和窗户。就在他们快吃饱时,小屋里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啃啊啃啊,啃啊啃。是谁在吃我的小屋?’ 一位年长的老婆婆走了出来。 ‘哦哦,好可爱的孩子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到小屋里面来吧。’ 于是,她牵着两人的手,把他们带进了家中。屋内准备着美味的食物。老婆婆又为他们铺好了床,两人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天国。 其实这位老婆婆是把小孩做成料理吃掉的邪恶魔女。面包屋也是为了引诱小孩而盖起来的。第二天一大早,老婆婆抓住了还在熟睡中的汉赛尔,把他关在装有铁栅栏的家畜窝棚。接着,她摇醒了葛丽特。 ‘好了,快去打点水来,我要在厨房做好吃的食物。把你的哥哥养肥之后,就可以吃掉他啦。你的哥哥会成为我的美餐!’ 老婆婆大声命令葛丽特。葛丽特哭了起来,但她必须按照老婆婆的吩咐去做。为了养胖汉赛尔,老婆婆每天都给他烹饪美食,但葛丽特连龙虾的壳都没吃过。老婆婆为了确认汉赛尔有没有长胖,每天都要他伸出手指,但汉赛尔总是伸出一根细小的骨头。因为他总是不长胖,老婆婆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去打点水来。不管你的哥哥是胖还是瘦,这次我都要杀了他,煮熟吃掉。’ 葛丽特伤心地打来煮汉赛尔用的水,把巨大的锅子架在火上。老婆婆开口说道。 ‘葛丽特,我的火炉里面烤着面包,你进去看看面包烤好了没有。’ 老婆婆准备等葛丽特钻进火炉就关上炉门,把葛丽特也烤熟吃掉。但是,神告诉了葛丽特这件事,葛丽特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请你为我做一下示范吧。’ 当老婆婆钻进火炉,葛丽特就用力地关上炉门,并插上了铁闩。老婆婆在滚烫的火炉中大吵大闹,发出悲惨的呻吟声,最后终于被烧死了。 葛丽特打开关押汉赛尔的窝棚大门,汉赛尔冲了出来。两人开心地亲了亲彼此的面颊。魔女的小屋里藏有很多珍珠和宝石,两人把衣服口袋装得满满的。接下来,他们沿路回到了家,樵夫看到两个孩子十分高兴。孩子们离开之后,樵夫没有度过一天开心的日子。从此以后,樵夫一家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至于那位樵夫的妻子,她早就死了。 ……这就是初版的《汉赛尔与葛丽特》。而最终敲定的七版加入了他们从魔女的小屋回家的途中,坐在鸭子的背上渡过小河等其他的故事片段。从第四版之后,亲生母亲就变成了继母。在格林童话中,亲生母亲被改写为继母的情况很多,据说是因为不符合格林兄弟生长时代的社会道德。 呃……一不留神就开始闲谈了。问题在于发生在那位媛泽遥火同学身上的事和这篇《汉赛尔与葛丽特》有什么关联。” 神狩屋说到这里,看向苍衣。 “你怎么看?” “咦,我吗?呃…………虽然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我认为媛泽同学多半就是配角葛丽特吧。” 苍衣稍微思考了片刻,回答说。 直到刚才为止,他都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只不过因为要素太少,他的想象没能汇聚为明确的形态。 “……为什么这么认为?” “呃,因为拯救被烧死的孩子,不就是葛丽特的职责吗?” 听到神狩屋如同学校老师般温柔的提问,苍衣如此回答。 “所以中暑而死的婴儿就是汉赛尔,那位母亲就是魔女。媛泽同学至今还很介意自己对婴儿见死不救的事。如果葛丽特抛弃汉赛尔逃跑,说不定就会变成那样……不过,这只是我任性的想象而已。” 随着苍衣的讲述,他的想象也变得越来越具体。在开口的时候,他只想到婴儿的母亲是魔女,而车和火炉十分相符这两点而已。 “原来如此。白野君的眼光果然敏锐。” 神狩屋点了点头。 “我原本认为热气蒸腾的汽车与面包烤炉有所关联,但并非完全吻合。比起白野君,我还拥有一些象征学和神秘学的知识,所以会反过来被这些知识束缚。不过,说起汉赛尔与葛丽特,我担心接下来会有类似于食人的事件发生。” “食人?”(注释:日语原文是外来语ibalism,意为食人,食人的习性。也有同类相食的含义。) “正是食人。汉赛尔和葛丽特被魔女吃掉的故事。” 啊——苍衣点头认同。 确实如此,因为这个事实太过明显,他反而没有考虑到。 这样的话,媛泽遥火会被吃掉吗? 还是说……她是吃人的一方? “……好复杂。” “没错。汉赛尔和葛丽特的童话非常有名,被用于许多寓意深长的创作主题,成为了各种研究和想象的对象。比如汉赛尔为了回家而沿路撒下的‘路标’。从世界范围来看,这个主题也是支持原型论的重要论据之一。 譬如在《姥捨山》中,主人公准备遗弃母亲时,年老的母亲为了不让主人公在回家的路上迷路,折下小树枝,沿途丢下‘路标’。在《神道集》中有一篇《二所权现之事》,继母打算在山里杀死两姐妹中的姐姐,而妹妹利用姐姐用小刀削下的木屑追了上去。佩罗的童话《大拇指》中除了有七兄弟,故事前半把孩子丢到森林里的部分和汉赛尔与葛丽特相同,一开始是扔小石子,后来是把面包当作回家的路标。而希腊神话中,也有渊源相近的故事主题,即勇者忒修斯在弥诺陶洛斯的迷宫里利用线团的线脱离迷宫,得以幸存。(注释:《神道集》是写于14世纪的日本神话故事集。“权现”是指菩萨为普度众生而权巧化现各种形相。在日本指菩萨垂迹的化身。) 还有食人的‘魔女’。魔女经常出现在童话故事中,但汉赛尔与葛丽特中的魔女在故事中没有实际使用过魔法。她的特征只有眼神非常不好。由于作品对她的描写十分苍白,也有不少研究者分析认为这位魔女其实只是普通的老婆婆,而汉赛尔和葛丽特可能是入室抢劫的强盗,为了掩饰自己杀死老婆婆的罪行才撒谎说她是魔女。毕竟是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由他们自己做出的宣言。也有人认为控诉社会弱者老婆婆是‘魔女’并将其活活烧死,这暗示着与中世纪魔女狩猎之间的关联。当时无缘无故被控诉为魔女并予以处刑的被害者中,有很多人都是有些脱离社会的年老女性。也有记录显示,她们是在小孩的投诉下被判为魔女并执以火刑。 进一步举例的话,还有‘糖果屋’这个主题。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糖果屋这种说法非常梦幻。但是,原作中对小屋的描写是面包屋。提起面包屋,就会想到新约圣经中耶稣的诞生地伯利恒。伯利恒这个词本身就有面包屋的含义,在耶稣诞生之后,因为当时的希腊王畏惧‘新王会诞生于伯利恒’的预言,掀起了一场虐杀,所有年龄未满两岁的男婴均被杀害。” “……” 在面包屋杀死幼儿。确实是与之酷似的主题。 苍衣开口说。 “我记得在基督教的说法中,面包好像是耶稣的肉?” “没错。葡萄酒是耶稣的血,面包则是耶稣的身体。这象征着最后的晚餐,即膜拜圣体的仪式。” 神狩屋回答。 “也有不少人把它理解为食人的象征。顺带一提,圣体的面包象征着‘永恒的生命之粮’。为了感谢这种象征,人们才在面包的表皮刻上十字。” “啊……那个原来是这种意思啊。” “除此以外,还有面包是指人类本身的情况。从收割小麦到烤制面包这个过程被比作辛劳的人生。直到最后,人们会成为神圣的面包。也就是升入天国。这就是基督教徒的一生。” 人类是面包。所有的辛劳都是为了升入天国。这样解释的神狩屋面带微妙的表情抓了抓掺有少白头的头发。关于这种对人类一生的解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也就是说……” 听到这里,苍衣若有所思地开口。 “汉赛尔与葛丽特……是一个处处包含着食人象征的故事。” “也可以这样解释。” 神狩屋苦笑着说,他的表情像是一位听到学生的标准答案而眯起眼睛表示赞许的老师。 “反过来说,不只是面包,被用作路标的另一种物品‘石头’也是人类的象征。在基督教和犹太教的传说中,人类是由石头做成的。 这样看来,从象征意义上来讲,石头和面包可能是相同的。啊啊,话说回来,圣经上也有恶魔唆使耶稣说‘若想显现奇迹,便把石头变成面包’的章节。所以,把石头和面包合在一起符号化,就成为了‘恶魔的诱惑’这种象征。石头和面包的确是非常近似的象征。” 苍衣说。 “可是,石头是不能吃的啊。” 虽然他的原意不是开玩笑,但神狩屋还是笑了。 “哈哈,确实如此。” 看到神狩屋发笑,苍衣不由得紧张起来。 “啊……抱歉……” “不不,我并不是嘲笑你的观点。” 神狩屋摇了摇手,继续说道。 “‘不能吃’这一点可能意外地重要呢。尤其是从魔女的角度来看。自古以来,圆形的小石子就被信奉为对付妖术的护身符。据说在地板上或庭院里摆上圆形的小石子具有防止魔女侵入家中的效果。” “啊……是这样……” “没错。汉赛尔和葛丽特的家周围有很多小石子。说不定那些石头就是护身符。因此,魔女才无法吃掉他们。如果说面包和石头都是人类,比起面包,还是做石头比较好一些。” 说到这里,神狩屋停顿片刻。 “所以说……媛泽同学如果是‘石头’就好了。” “是啊。” 苍衣点了点头。 接着,苍衣看了一眼站在书斋一角的雪乃。 在他看向雪乃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令人意外的是,雪乃正在认真倾听他们的谈话。一瞬间,苍衣和雪乃双方面带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但接下来的瞬间,雪乃露骨地皱起了眉头,慌忙将视线从苍衣和神狩屋身上移开。 2 雪乃和苍衣回到了充满尘埃与古董味道的“神狩屋”店内,在收银台旁边待客用的桌子旁等待的遥火以及陪伴她的飒姬,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苍衣有些抱歉地说。雪乃只是沉默着瞥了一眼自己的同班同学,没有说出一个字。 “……” 雪乃并不认为谈话时间过长是苍衣的责任。 她单纯只是想不到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好,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多说了。 雪乃本来就无法轻而易举地说出社交辞令。她也想不到该怎么说。比起不了解她的人,在同班同学这种稍微熟悉一点的人眼中看来,她的冷淡反而变得尤其明显。 “我们谈话的时间长了一点。” “不,没事的哦?这家店很有趣呢。” 像苍衣和遥火这样的交谈,对雪乃来说就很困难。 这完全就是属于其他世界的技巧。不过,以前的自己本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到这些。 “田上同学也在陪我聊天。……对吧?” “是的。聊得很开心哦!” “她还给我展示了店里很多有趣的东西。……只不过她忘了那些东西是从哪个架子上取下来的,就全都放在那边啦。” “……啊哈哈,不小心忘了。对不起。之后我会跟店长解释的。” 放眼望去,木制的收银台上方满满地堆放古董八音盒之类的物品。飒姬缩了一下身体,脸上浮现起害羞的笑容。 对话的两人从年龄的差距上来说可以算是姐妹,只不过看上去像是同龄的朋友。 因为遥火娇小的身材和娃娃脸。 “…………嗯,也好。” 雪乃和苍衣一起坐在待客用的椅子上,她开口说道。 “比起这些,可以继续我们的话题吗?” “……” 雪乃打断了她们的闲谈,递出手里的信封。看到已经褶皱的白色信封,遥火的表情紧张起来。接着,她以有些不安的声音询问雪乃。 “……情况如何?” “毫无疑问是人类的骨头。” “…………是、是这样啊……” “似乎是幼儿的骨头。一般情况下,现在应当向警察举报。不过,这一次我们该怎么办呢?” 听到雪乃的回答,遥火用手捂住了嘴,她垂下了脸庞。 雪乃说。 “假如那位母亲真的在附近游荡,举报并将其逮捕,‘车内的幽灵’也不会消失。而且要是告诉了警察,附近的巡逻也会加强,如果我们被怀疑为可疑人物加以询问的话就麻烦了。” “……嗯。” “如果情况有变,我们说不定还会在晚上前去除灵。当然,这一类的判断都取决于当事人班长你。” 雪乃这样说着,但她的内心也很困惑。 如果那位母亲只是偶然在同一时期出现的话,交给警察是最好的方式。“泡祸”时常被称为共时性的偶然。不过,一旦那位母亲是“潜有者”或“泡祸”本身,警察就只会碍手碍脚而已,牺牲者也会毫无意义地增多。 “………………” 在雪乃等人的注视下,遥火面带严肃的表情思考了一会。 在让人感觉无比漫长的沉默过后,遥火总算张开了口。 “警察…………我想尽量避开。” 这个结论对雪乃他们来说正好,但同时她也觉得有些意外。凭介至今为止在学校里对班长模模糊糊的印象,雪乃看不出她会是比起现实优先考虑幽灵,甚至讨厌警察的类型。 “……班长如果觉得可以,那就好。” 雪乃说。 “比起跟踪狂优先选择幽灵,你对此没有疑问?也不会后悔?” “要、要是这样说的话,我还是有点为难……” 听到雪乃怀有疑问的质疑,遥火有些胆怯起来。即使如此,她很快就干脆地回答。 “不过,我认为等我们弄清楚那个人真的是那个婴儿的母亲之后,再通知警察也不晚。让警察知道事情会闹得很大,对我来说这是最想避免的事态……” “……是吗。” “我不想让家人担心。” 遥火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指摆在胸前绕着圈。 “要是警察到我家联系了家人,一切就完蛋了。这大概是我的理想吧。不想让妈妈和爸爸担心我。不想再次看到他们那时的表情。精神创伤。我……这是我的精神创伤……” 这应该是真心话吧。啊哈哈……遥火露出了笑容。虽然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她的笑容有些无力。至于雪乃、苍衣和飒姬,在场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笑。 对于遥火来说,她最为恐惧的东西恐怕只有一件事,就是“那个”。 支配她一切行动的根源——“伤痕”。就像雪乃他们一样。 笑不出来。而且,雪乃很不舒服。 置身于噩梦之“泡”这种异常的事物之中,还总是关注着日常生活——雪乃对这类人会感到无比烦躁。如果他们不舍弃这样的做法,就无法和“噩梦”战斗。 遥火果然和苍衣很像。 雪乃的眉头自然而然地皱了起来。即使如此,她还是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我们会尽可能自己解决。” “嗯……谢谢。” “那位母亲也可能是亡灵出现的原因。不过,一旦情况危急,你要立即联系警察。” “……” 遥火依然低着头。 “如果注意力都集中在亡灵上,对人类本身造成了危害就本末倒置了。我们必须从两种可能性之中保护你。” “……” “要是我们确认了那位母亲,也会叫来警察的。不管怎么说,如果有人做出寄送人类之骨这种事,就不得不被逮捕。” “也是啊……嗯,我懂了。就这么办吧。” 你真的明白了吗?雪乃本想质问,但还是勉强自己相信了她。如果遥火不想让父母伤心,应该不会故意拒绝回避危险的行为吧。 更何况,如果那位母亲跟“泡祸”有关,只要杀了她就行了。 母亲不是实际存在的人物,而是由“泡祸”制造出来的怪物——雪乃本人认为这样的可能很高。 如果那位母亲是实际存在的,那么她已经发狂的可能性也很高。 疯狂的“潜有者”一旦成为“异端”,就只能被杀死。这样一切就得以收场。不如说这是雪乃所期望的部分。 没有丝毫犹豫和罪恶感,只是按照需求杀死对方。倘若想要解决所有问题,只是做到这一步还不能放松。但是在她与遥火对话的过程中,她明白了那位母亲确实拥有足以成为“潜有者”的扭曲心灵,而遥火自身也十分扭曲。 就在此时,雪乃忽然察觉到一件事,停止了她的思考。 犹豫? 罪恶感? 发现自己在考虑这种事的雪乃表情微微扭曲,但她的内心却激烈地否定了这种思考。 “………………” 自己在想些什么啊?杀死任何人不都是一回事吗。 因为需要所以杀人。因为无法救活,就为了拯救而杀人。 她应该早就明白这种事了。这应当是对任何人都无需区别的日常工作,也是她所期望的与“泡祸”之间的战斗。 自己是在害怕不得不杀死遥火的情况吗? 人称“雪之女王”的时槻雪乃会害怕?这怎么可能。她们只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没有半点关系。杀死和被杀也只不过是永无止境的战斗对象。 没有什么人是她不能杀的。 毕竟雪乃已经为了这一点舍弃了日常。 ————“如果雪乃不想杀那个人的话,请告诉我。” 昨天苍衣说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复苏。 “……!” 雪乃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发出“咯吱”的碾压声。 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被苍衣,也被自己的内心。这份犹豫————只是在否定雪乃至今为止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一切。 “……雪乃同学?” 听到苍衣呼喊自己的名字,雪乃抬起了脸。 “什么事?” “没事……就是感觉你的表情有点可怕。” “啰嗦。杀了你啊。” 雪乃瞪了一眼苍衣,用冰冷彻骨的声音让他闭嘴。 不过,苍衣这样做让她注意到外界的环境,心情也稍微平静一点了。于是,她放弃思考没有意义的事。没错,遥火对雪乃来说,还是可以拯救的被害者。 遥火不是不得不打倒的对象。 自己的思维太跳跃了。现在还没必要这样考虑。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呢……?一切的一切————都要等事态万一发展到那一步时,再做出行动。 多余的思考只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通过预言的童话预测“泡祸”,这件事在雪乃看来也是一样。 雪乃烦闷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将积蓄在胸口的滚烫的感情残渣吐了出来。接着,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对遥火说。 “……总之,班长今后要小心一点。” 雪乃说。 “我们还没有见过‘婴儿的亡灵’。如果它出现在我所在的地方,那么还有对应的措施,但我们可以共处的时间并不多。” “啊……嗯,我明白。” 遥火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我们会为了尽早解决这个问题而努力的。” “嗯。” “但是说到底,保护你的人还是你自己。请不要接近危险的东西。……话虽如此,如果我说不要接近汽车之类的话,你就不能上 路了。” 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她在开玩笑,遥火扑哧一笑。不过,雪乃没有这种意图,所以她有些恼火地吊起一根眉毛。 “……算了。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雪乃说完,结束了话题。 她原本打算就此起立,却忽然想起自己手中的物品,便再次向遥火提问。 “啊,对了。班长,这个要怎么办?” “咦?” 那是她忘在手中的,装有那个婴儿“骨头”的信封。 “呃、呃……” “要不然我们帮你处理掉?” “……………………” 听到雪乃的提问,遥火抬起了脸,不知为什么露出一幅困惑的表情,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信封。 3 结束了在“神狩屋”里的谈话之后,太阳已经开始下山。 媛泽遥火在雪乃和苍衣的陪伴下走上回家的路,她手中的书包里装着封有那块“骨头”的信封。 “……这样好吗?” “唔……嗯。” 也难怪为了送遥火回家而走在一旁的雪乃会确认她的情况。这时连遥火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留下来。 只是在雪乃问她“要不要处理掉?”的时候,遥火毫无理由地产生了抗拒感。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像是在主张那是自己的“骨头”一样。 于是,遥火要求用自己的手供奉它。总之,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那块“骨头”通过其他的人的手,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不知不觉地被处理掉。 这时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过,在他们踱步片刻之后,她渐渐地明白了。 遥火认为“骨头”的主人——那个婴儿实在太可怜了。这块骨头如果真的属于那个因为中暑而亡的婴儿,那么因为被母亲放置不管而死的他变成骨头之后,也是为了骚扰而被送到了遥火家,这让遥火不禁产生了一种他再次被母亲抛弃的印象。 她把这块小小的骨头当成了那个被抛弃的可怜幼儿。 所以遥火才会觉得,如果连自己都抛弃这孩子,那他就太可怜了。 这孩子是被遗弃在遥火手中的婴儿。 至少要用自己的手来供奉他。 三个人走在开始变暗的住宅区里,遥火把自己总算想通的理由告诉了雪乃。 “……老好人也要有个限度。” 雪乃的回答只有一句话。遥火无法反驳。 而苍衣指责了雪乃的说话方式。 “雪乃同学,说话的时候还是温和一些吧……” “啰嗦。” 苍衣谨慎却认真地向雪乃提出谏言,但雪乃毫不领情。 听到他们的对话,遥火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不由得偷笑起来。 “……你们的关系真好呢。” “是、是吗?” “哪有!?” 听到遥火的话,苍衣和雪乃同时给出相反的回答。对于他们的反应,遥火只好露出微笑。明显对雪乃怀有好感的苍衣与对他不抱希望的雪乃。无法和正常人沟通的雪乃与能够正常交流的苍衣。他们之间的平衡虽然很差,但看上去仿佛是一对欢喜冤家。 遥火为雪乃有这样的朋友而安心。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啊,班长。” “呵。抱、抱歉啦。” 遥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消失。 雪乃一脸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重新看向前方。平时班里的同学不管对她说什么做什么,雪乃都面无表情。对于遥火来说,雪乃能做出这样的反应本身就是让人无法忍住笑意的事。 “那个,白野同学。” 遥火对苍衣说。 “咦?你说我吗?” “时槻同学就拜托你了。” “咦?” 苍衣露出惊讶的表情。在他身旁的雪乃不高兴地皱起眉头表示无视。 三个人就这样走着走着,遥火的家依稀出现在前方。遥火继续走到家门前,又往回跑了几小步,向苍衣和雪乃挥手。 “谢谢。多亏了你们,今天我才能不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就回到家。” 遥火说着,在家门前向两人低下了头。 苍衣慌忙摆手。 “啊,不……不必介意。” “不用道谢了。比起这个,你家的邮箱里有没有再次出现奇怪的东西啊?” 听到雪乃的话,遥火慌忙打开邮箱。 邮箱里面空空荡荡的,于是遥火松了口气。有他们两个在果然让人放心。遥火向两人点了点头。 “没事,里面什么都没有。” “……是吗。” 雪乃点了点头。 “嗯,谢谢。那就明天见了。” 遥火挥了挥手。而雪乃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苍衣说。 “再见,媛泽同学……多加小心。” “嗯。” 遥火眯起眼睛,再次点头回礼。 “你们两位回家的路上也要小心哦。” 遥火再次说了一声再见,就与两人在家门前分别了。在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阴暗的街头之前,遥火一直站在门口守望着他们的背影。 “………………” 在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比起不安,遥火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两人的影子渐渐消失,空气的温度也变得越来越低。遥火大口呼吸着夜晚来临前的空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当两人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遥火胸口的温暖也开始抽离————她突然意识到夜晚即将降临。遥火握着书包的手用力攥了一下,她一边俯视着玄关灯投射在地面的影子,一边转身走向玄关。 就在这时。 “……小遥。你现在有空吗?”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遥火吓了一跳。 已经握住门把手的遥火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身穿的水手服与遥火相同,有着一头波浪短发的少女正站在门前。 “咦?麻智……?” 站在前方的少女是遥火的同班同学横川麻智。麻智是她从小学起就在同一个学校的好朋友,高中她们也同样被一高录取,有幸成为了同班同学。麻智的家就在附近,她也是遥火在现在的班级中关系最好的朋友。 “怎么了,麻智?” “小遥……你没事吧?” 麻智依然保持着刚从学校回来提着书包的状态,她直勾勾地盯着遥火说。 看到她不寻常的样子,遥火十分困惑。 “没……没事,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当然是时槻同学了。小遥,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咦……?” 遥火惊讶地盯着麻智的脸。她还以为麻智是在开玩笑。但是,麻智认真的表情像是在说她绝对不是跟她闹着玩的。 “你、你在说什么呢?” “因为……小遥你最近的样子很奇怪耶?” 面对困惑的遥火,麻智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追根刨地地说。 “我认为你虽然没有隐藏什么,但是肯定正在因为什么事而烦恼。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还有就是你突然和那位时槻同学一起上学放学,我会觉得奇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啊……呃,那是因为……” 遥火很为难。她无法解释说她与雪乃商量了关于幽灵的事情。而麻智看到遥火的反应,误解似乎变得更深了。 “那是跟我都不能讲的事吗?” “嗯,麻智不用担心哦。跟时槻同学也没有关系。” “撒谎。” “我没有撒谎……” 麻智一步也不肯退让。这样连遥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麻智是个十分固执,喜欢为朋友操心的女孩。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们两人可以算是志同道合。但是另一方面,麻智敢爱敢恨,个性十分冲动,甚至曾经在教室里暴扁甩掉自己朋友的男生。她过激的行动一直让人十分困扰。 而且,年龄原本就小的遥火个子不高。从很久以前开始,麻智对于她来说就像一个姐姐。 初中时她们不在同一个班级,到了高中好不容易成为同班同学,麻智尤其热心于帮助担任班长的遥火。 她太爱操心了。特别是对遥火。 遥火明白麻智的心意,但是她为如何向麻智解释而苦恼不已。 “真的没事……” 话虽如此,不擅长临时撒谎的遥火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很显然她的话没法蒙混过关。麻智没有相信遥火。她的表情越来越怀疑了。 麻智说。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直接去问时槻同学本人吧。” “等、等一下!?” 麻智忽然转身跑向刚才雪乃他们离开的方向,遥火慌忙追在她的身后跑向大门,书包却撞上栅栏掉在了地上。在一片混乱之中,遥火眼睁睁地看着麻智的身影拐过了路口,就此消失不见。 “怎……怎么办。” 遥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心想真的不是那样的啊。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即使阻止了麻智,她也想不到该怎么说服她。 如果她老实说出来的话,麻智会接受吗? 但是,她已经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没办法了。看来只能今天晚上给麻智打电话解释清楚。 麻智也知道那个“婴儿”的事件。只能希望她尽可能地接受这件事了。 总之,她必须先拦住麻智。 不过,即使现在给麻智的手机打电话,麻智恐怕也不会接。 遥火无计可施,只好慌慌张张地冲向掉在地上的书包,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接着,为了让雪乃暂且躲开麻智,遥火在通讯录中找到了雪乃的手机号,第一次对这个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4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直接去问时槻同学本人吧。” 这个结论对于横川麻智来说是一个太过显而易见的结局。 “等、等一下!?” 她转过身跑了起来。背后传来制止她的喊声。 麻智没有听从遥火,她在住宅区的暮色中不停奔跑。通过帆布鞋的鞋底,可以感受到“咚咚”作响的坚硬柏油路。装满课本的书包也沉甸甸地陷进了胳膊和肩膀。 像是要甩去这种感受一般,麻智跑向时槻雪乃离开的方向。 麻智的脚步声在住宅密布的小路上高声响起。 她只知道大致方向。他们多半要去车站吧。 麻智在回家的路上,看到遥火和雪乃与另一位不认识的男生走在一起,于是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观察情况。 因为她觉得很奇怪。 好几天前,麻智就注意到遥火的行为和表情,她似乎在为什么事担心。不,倒不如说她脸上露出的表情就是恐惧。 其他人也许并不明白,但是跟遥火来往已久的麻智非常清楚。 而且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遥火开始和时槻雪乃一起上学。 偏偏是那个时槻。 班里最讨厌的人。她们两个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 那是一个让麻智根本不会考虑“她们是不是成为朋友了”的人。倘若时槻向遥火这类担任班里职务的同学以外的人主动搭话,这种微不足道的举动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就是这样的存在。那个时槻雪乃。 不好的传闻也多如牛毛。 比如她在与不良少年交往。又比如她在做援交。 也有愚蠢的传闻说她有灵感。或者是有神经病。 之前她的父母和姐姐因为火灾而死的传闻很快就流传开来,但也有人煞有介事地传出雪乃就是犯人,只是因为证据不足没有被逮捕的流言。 麻智本人当然也对她没有好感。 对于麻智来说,这种人跟遥火出现在一起根本就是禁忌。 麻智把朋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已经得到了大家的公认。她会保护遥火远离坏人。既然要保护遥火————那就只能质问对方本人了。 “……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对于已经血涌上头的麻智来说,完全不存在弄错事实的可能性。 绝对不会原谅让我的朋友流泪的家伙。在麻智的头脑中,只有这么一种想法。而且,遥火还是她从小学起就当作妹妹的挚友。遥火既温柔又公正,责任感很强还有些不通世故,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拼命保护的好友。 那孩子到底被怎么样了?麻智冲动地思考着。 麻智对遥火的表情有印象。小学时,遥火因为目击了放置车中死亡的婴儿事件,有很长一段时间表情都十分惊恐,她现在的样子跟那时很像。 那段时间,麻智也担心她到夜不能寐。就麻智所知,那是对于遥火来说最糟的事件,既然现在的遥火脸上出现了跟那时相同的表情,那么无论有什么理由,麻智都不会原谅让她变成这样的人。 夕阳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渐渐褪去,黄色的灯光笼罩着整个住宅区。 温度迅速下降的空气之中,麻智依然保持着胸口燃烧的冲动追赶雪乃。 道路两侧位于黯淡阴影中的住宅和昏暗的玄关灯光不停掠过。当十字路口依稀出现在前方,麻智因为奔跑而一直落在地面的视线终于看到了从十字路口右方接近的“影子”————她越跑越近的脚步忽然变得迟钝起来,变成连走带跑的步伐,最终一步一步地————突然停在了十字路口前方。 “…………………………” 为什么要停下脚步,麻智没有自觉,也完全没有搞明白。 只是当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十字路口前方,胸口中强烈的感情像是已经退潮,又像是烈火燃尽一般变得寒冷彻骨。 厚厚的阴云下方夕阳缓缓坠落,狭窄的小巷中有一个人。 麻智注视着自己在街灯的照射下投射在脚边的黑影,茫然地伫立在此处。 “………………”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出让自己的脚或身体动起来的想法。 麻智只是站在原地吸气呼气,感受到此时与肌肤和脚面接触的空气无比寒冷而凝滞的事实。 一片寂静。 声音从这个十字路口彻底消失。 在麻智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东西在动,十字路口的世界像是死掉一般停滞,只有寂静在不断扩散。 如同深夜到来般的寂静。 只有黑暗与光明降临此处。 在那之中,麻智仅仅俯视着一样“东西”。 那是从狭窄十字路口右方的小巷投射在柏油路面上,有着人类形状的长长的“影子”。 咣。 小巷那边响起坚硬的微小碰撞音,“影子”向前迈出了一步。 “…………………………!” “某个人”正从右边的小巷靠近。在这个时刻,麻智的全身都领悟到了现场的异常。 周围的空气和逼近的气息明显很不寻常。在如同深夜墓地般的空气中,她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那股正在逼近的气息已经不是正常的存在,强烈而疯狂 的存在感从右方的小巷飘了过来。 强烈到即使没有看到实体,也能用各个感官感受到的疯狂的“气息”。 只有那道“影子”被小巷里的街灯不断拉长,一直延伸到自己的面前。 影子的形状显示出那是一位长发的女性。但是,从影子的本体传来的由空气浸透皮肤的气息,很明显地释放出一种强烈而危险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异常性,让她明白那是不可以扯上关系的存在。 咣。 “那个”随着声音向前迈了一步。 “………………!” 肌肤上起了鸡皮疙瘩。身体在瑟瑟发抖。 牙齿被咬得“咯吱”作响。双脚无法用力,身体也没法移动。 咣。 “那个”又走近了一步。 影子变得更大了,气息也强烈到了刺痛皮肤的程度。 即使想喊,也无法出声。如同痉挛般无法动弹的喉咙深处,只是漏出“咻咻”的吐气声。 咣。 “影子”已经延长到自己脚下。 “影子”的脚动了一下,发出坚硬的脚步声。 咣。 “那个”接近到了可以看清影子的脚。而“影子”的脚的前方正是产生那个“影子”的本体。 咣。 气息的主人已经来到了右方小巷的围墙附近。 还差一点就能看到对方的样子了。不要看。不想看。她的本能如此呐喊着,如果看到一切就迟了。 不想看。不可以看。 不可以让那种疯狂的东西映入眼中。 不要看。 咣。 不要看。别过来。 咣。 不要看。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咣。 穿着粉红色高跟鞋的脚浮现于围墙的阴影中,接着,一颗垂着长发的脑袋从小巷中出现。在看到那对充血且圆睁的赤红双眼时——麻智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她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 四章 火炉与面包 1 苍衣和雪乃与遥火道别之后不久,一个被设定为默认铃声的枯燥电子音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雪乃放在提包口袋里的手机。 “……怎么了?” 这么说着接起电话的雪乃沉默了片刻,倾听着对方的话。 接着—— “…………是吗,我知道了。” 雪乃只是给出这样一句冷淡的回答,就干脆地挂掉了电话。 她那彻底的冷淡显得刚才像是关系很僵的家人打来的电话。 然而,走在她身旁的苍衣听到了话筒中断断续续传来的说话声,那是遥火的声音。 苍衣有些在意电话内容,而挂掉电话的雪乃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会。 “媛泽同学说什么?” 苍衣提问。既然打来电话的人是媛泽同学,他很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 雪乃有些顾虑地停下脚步。 苍衣也停下脚步,等待着雪乃的回答。但是,雪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然改变了行走的方向,拐入了侧面的小路。 “……怎、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麻烦的人物追过来了。” 苍衣慌忙小跑着跟了上去。雪乃对他的问题给出的回答依然不算回答。 “咦?追上来……?” “正好。反正我也没打算就这样回去,那就暂时不去‘神狩屋’了。” 雪乃说。本来苍衣和雪乃准备再回一次“神狩屋”,然后回到遥火家附近,尽可能在遥火周围监视一段时间。 既然苍衣受到了“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预言,他们在遥火周围游荡就一定会遭遇“泡祸”。为了预防这种事态的发生,雪乃才打算回“神狩屋”替换衣服。而这就是她的首要目的。 在正常的情况下,闪回的心灵伤口——“断章”只要苏醒就会伤及性命。 为此大部分“保持者”都有用于安抚自己的物品和衣服,将其作为精神的依托。此外,有很多自发利用“断章”的“骑士”只在活动时使用跟精神创伤有关的道具和服装,这样可以更容易发现“断章”,同时也可以用作抑制平时发作的道具。 雪乃在学校期间,这种用途的衣服通常存放在“神狩屋”。 不过,雪乃走去的方向是与“神狩屋”所在车站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回家一趟。家里也有衣服。” 雪乃说着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慢了一拍的苍衣大步追在雪乃身后,他慌慌张张地对雪乃说。 “咦……家……是指雪乃同学的家吗?” “没错。” 不然还能是什么——雪乃这样想到,声音也随之尖锐起来。 “等一下,雪乃同学家可以从一高徒步走到?你每次都是从那边来我家接我的吗!?” “是啊。所以呢?” 雪乃干脆地回答。距离一高和典岭最近的车站是同一个车站,而苍衣都是坐电车上学。这样的话,雪乃那样做就不仅仅是绕远路那么轻松了,想象到整个过程的苍衣一瞬间惊呆了———— “……你在干什么?” 雪乃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 苍衣慌忙迈起停下的脚步,走在讶异的雪乃身旁。 ? 如果说苍衣从来没有在意过雪乃的家,那一定是撒谎。 但是苍衣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触碰过这个话题,这是因为他从神狩屋等人那里听说过一点雪乃复杂的家庭关系。他不认为那是可以轻松交谈的话题。 雪乃干脆地将畏惧和好奇参半的苍衣带向自己的家。这里是一片幽静的住宅区,房子比苍衣的家还要大出一倍。挂有“时槻”名牌的住宅绝对算不上是大院或豪宅,但是房子精美的造型还是可以让人感觉到里面的居民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 西洋风格的玄关大门是苍衣家的1.5倍,苍衣不由得有些退缩。 身穿学校制服的雪乃若无其事地推开大门,走进了自己的家。 雪乃的态度和外貌十分般配,不管怎么看都是这个家的大小姐。不过,由于三年前发生的“泡祸”,雪乃失去了家人,房子也被烧毁。后来她被这个家的主人,即她的伯父收养,现在的境遇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 雪乃打开了门,把钥匙放回口袋,没有打招呼就进入了玄关。 玄关十分宽敞。因为是第一次来到雪乃的家,苍衣无谓地紧张起来,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打扰了”,便跟在雪乃的身后走了进去。 “……” “家里没人吗?” 雪乃沉默着脱掉鞋子,苍衣向她发问。 如果家里有人的话,那么雪乃至少应该说一句“我回来了”吧。就在苍衣这样想时,他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常识的预想被房内传来的拖鞋声和一位女性完全打破了。 “欢迎回来,雪乃。” 这是一位刚刚迈入老年的的优雅女性,她以符合外形的沉稳声线说道。雪乃则冷淡地小声回以“我回来了”。此时,女性的视线正投向伫立在玄关的苍衣。 “哎呀哎呀。” 女性有些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她注视着苍衣,说出仿佛有些脱离世俗的感叹词。她不知为何露出了十分开心的微笑。 “是雪乃的朋友吗?” 女性微微歪起脑袋,询问苍衣。 “嗯……啊啊。是的。” “哎呀哎呀。” 女性听到苍衣肯定的回答,口气越来越高兴。 雪乃面无表情地解释“这是我的伯母”。听到她的话,苍衣慌忙行礼,而女性也点头回礼。 “还是第一次有男孩子来呢。多留一会吧。” “哈……哈啊。”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苍衣挠着头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应。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雪乃已经脱掉鞋子走到家中。她干脆地向伯母说道。 “我只是回来换衣服的。很快就走了。” “咦,是这样吗?” “白野君到这边来。我的房间在二楼。我们上去。” “哎?”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惊讶的苍衣不由得仰视着雪乃的面庞。 “没、没关系的,我可以在这里等……” “快点。” 雪乃瞪着他表示催促,苍衣慌忙脱掉了鞋子。 雪乃的伯母再次微笑着向苍衣点头,然后就回到了房内。 “走这边。” 在雪乃的引导下,苍衣穿过擦得闪亮的走廊,爬上扶手上饰有雕像的木制楼梯。苍衣还是很紧张。只是第一次到雪乃家就让他很紧张了,再加上自从小学以来,他就没有进过女生的家了。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进房间的。”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他的想法,雪乃一边走上楼梯一边说道。 “咦?啊……是吗?” “当然啊。我让你跟过来只是因为不想让你等在玄关,听伯母谈论我的事情。” “啊啊……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苍衣总算有些认同,也有些放心了。但是同时,他也感到了些许遗憾。 雪乃走上二楼,打开一排房门中的一扇。 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雪乃雅致的房间配色。虽然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但苍衣至少没有在房内看到任何女生房间特有的可爱颜色。 “在这等一会。” 雪乃向站在走廊的苍衣说完这句话,就走进房间关上了门。里面响起锁门的声音。虽然苍衣本 来就没有贸然开门的意图,但雪乃这样做还是让他有些寂寞。 “…………” 苍衣靠在走廊的墙上等待雪乃。细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家中变得响亮起来,在走廊里就能听到雪乃在房内活动的声音。脚步声,物体移动的声音。如果竖起耳朵,还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微弱声音。 苍衣不由得有些尴尬,他试着向房内的雪乃搭话。 “你的伯母有点奇怪呢。” 雪乃似乎隔着门听到了苍衣的话,房内传来了她有些模糊的说话声。 “……似乎是出身很好的大小姐。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是这样啊。嗯。可以理解。” 走廊里的苍衣独自点着头。 那位伯母确实给人以这种感觉。不过,要是由苍衣来评论的话,雪乃那种凌然的刚烈气质从别的角度来看,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典型大小姐形象。 “她是个好人呢。” “是啊。” 在谈论学校和关于自己的事时,雪乃总是会变得很不高兴。 苍衣本以为谈起这些会让她不爽,但是没想到雪乃干脆地同意了苍衣的话。 “伯父和伯母一直都很好。从很久以前就是。” “是吗。” 苍衣很少听到雪乃坦率地感谢别人。 接下来,苍衣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失去一切的雪乃通过那位伯母的善意获得了相对而言比较自由的生活,而且她恐怕也意识到了那份善意,为了生活在非日常中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也因此感到了负罪感。 “他们都是好人呢。” “是好人。” 雪乃说。 “正因为如此——————姐姐说他们该杀。” 苍衣语塞了。 他们的话题就此中断。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有人走上来的声音。察觉到这一点的苍衣看向楼梯方向,只见雪乃的伯母端着呈有果汁的玻璃杯托盘走了过来。 “哎呀哎呀,怎么待在这里呀?” 伯母看到走廊里的苍衣,有些惊讶地说。 房间里的雪乃依然保持着沉默,苍衣只好苦笑着回答“她在换衣服”。伯母点头认同,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哎呀呀,不过还是不要站在这里了吧,到下面来比较好哦。” 她接着说。 “我端一些点心出来吧?你是我们家的客人哦。” “啊……不用了……” 面对她的盛情邀请,苍衣有些为难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我留在这里就行了。应该会很快。” “是吗?” “啊,有需要的话,您把这些交给我就行了。” 苍衣考虑到雪乃和伯母双方的感受,便伸出手来打算接过托盘。 雪乃的伯母表情十分为难,但她还是说了一句“是吗?”,就无可奈何地把托盘递给了苍衣。她一定是对雪乃带来的朋友苍衣很感兴趣吧。 她把托盘交给苍衣之后,从头到脚地审视着他。 “请、请问……?” “哎呀,是我失礼了。” 听到苍衣为难的声音,雪乃的伯母像是在恶作剧般地笑了。 “你叫什么?” “……咦?呃,我叫白野。” 雪乃的伯母听到苍衣的回答连连点头。接着,她忽然直视着苍衣的眼睛露出微笑,开口说道。 “白野同学。” “有什么事呢?” “今后雪乃也拜托你了哦?” “哎……啊……好的。” 苍衣为这突如其来的话而大惊失色,不禁这样回答。 雪乃的伯母温柔地笑着。就在苍衣陷入窘迫的时候,背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雪乃从房内走了出来。 “哇,雪乃!” 苍衣慌忙回头。 雪乃皱着眉头嘴角紧绷,脸上的表情俨然一副临战的态势。 苍衣还以为他与雪乃伯母的对话触怒了她,但实情似乎并非如此。 “似乎接近了。走吧。” “……!” 在雪乃伯母的面前,她简洁地说道。 即便如此,苍衣还是领会了她的意思————他的脸色也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2 ……………… 当横川麻智睁开眼时,她正站在昏暗的厨房里。 阴影覆盖了如同黑白照片一般黑暗的厨房。厨房内狭窄而污秽,洗碗池中的餐具堆成了山。厨房中充斥着某种强烈的腐烂恶臭味,而麻智不知不觉间已经呆呆地站在了冰箱前方。 “…………………………” 她刚刚醒过来的大脑有些沉重,视野也不怎么清晰。麻智一动不动地想着这究竟是哪里。 不是思考,而是想。她的大脑和视野一样蒙着一层灰色,已经迟钝到无法做出思考了。 她只是站在昏暗凌乱而又腐烂的厨房中。 在像是用泥浆擦拭过的肮脏冰箱上方,一个生锈的微波炉盘踞在麻智眼前。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麻智茫然地审视着那个冰箱,又茫然地这样想到。 虽然几乎无法辨别厨房内的颜色,但还是可以勉勉强强看清楚这里有些什么。 一道光从麻智的背后射来。朦胧的光线从背后照在面前的冰箱门上,投射出麻智的巨大影子。 呆然的人形影子。 不……不对。那个影子不是麻智的影子。 那个影子是从站在麻智身后一步半的人那里一直延伸到麻智这里。接着,影子抵达麻智的脚边,像是要覆盖掉她的整个背部般向上蔓延,最后投映在麻智面前的冰箱门上。 “…………………………………………” 强烈、浓密、坏掉的气息让麻智知道在她的背后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位“女性”。 沉默的……不,是可能已经无法用话语沟通的疯狂气息与对方的视线刺向麻智的背部。 思考和视野一片模糊,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在缓缓摇头的麻智于半梦半醒之间感到了背后传来的气息。麻智不在睡眠也未曾清醒的精神只对这一点有着清醒的认识——烙印在背后那个存在的气息中的异常“意图”正向她的皮肤渗透。 ————啊啊,不那样做不行啊…… 麻智在麻木的世界里进行着麻木的思考,她把手向前方伸去。 正确地说,这不是她自己的意图。而是与强烈的恶臭一同充溢整个空间的“女性”气息促使她这么做的。仅此而已。 麻智茫然而又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打开了没有关好的微波炉炉门。当她缓缓地打开了生锈的炉门,望向里面被切割为方块的黑暗时,一股混合着腐臭、铁锈和烧焦的味道静静地飘了出来。 ————必须这样做…… 于是,麻智茫然而又理所当然地—— 缓缓地将右手伸入微波炉中的黑暗。 她一边感受着内部金属板触碰肌肤的寒气,一边让右手完全没入黑暗之中。接下来是手掌,然后她的指尖发出“滋”的轻微声响,碰到了最深处沾满烧焦污渍的金属板。 碰到了。戳在了上面。 但是,麻智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一样,她继续做出缓缓伸手的动作。 她的手指渐渐弯曲,手腕也随之弯曲。手掌,手指,最终连指甲都随着冰冷的触感贴在了金属板上。即使如此,她还是继续将手笔直地、缓缓地送向更深的地方。 ————必须……这样做。 麻智想到。站在她背后的 “气息”还在催促着她,而她也按照对方的吩咐去做。 让她的大脑和视野变得更加朦胧的沉默“气息”像是在推挤她的背部一般催促着她,而她也遵照对方的指示去做。 理所当然地做着。 ————必须进入——这里—— 麻智想。充溢周围黑暗和空气的“意图”仿佛浸透了自己的大脑,理所当然的话语浮现在她茫然的头脑中。 ……叽。 正在用力的手背关节发出了声音。 “好痛!” 在感觉到强烈疼痛穿越手骨的瞬间,积淀在她的头脑中的黑色薄雾一下子散开了,她的意识和视野都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麻智立刻明白了自己正在做的事,让她已经无法发出惨叫的混乱支配了她的大脑。疼痛,混乱,恐怖,还有不知为何产生的麻痹感触与感情在自己的脑内爆发,强烈的恐慌侵袭了麻智。 “…………………………!!” 在恐慌状态下,麻智慌忙抽出伸入锈迹斑斑的微波炉中的右手。 不,应该说她打算抽出来。脑内明明想的是抽出手臂,但她的意图却好像没能传达到脖子以下的部位,右手继续自发地送入微波炉之中。 麻智的手臂像是机械一般毫不停顿地向内推挤,手骨也随之受到碾压,而她本人因为这个事实陷入了强烈的恐慌状态。右半身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虽然她拼命挣扎着想要抽出右手,但意图却无法传达给右半身,不如说抽手的动作反而让推送的力量变得更强了。 她的右手淡然地执行着任务。 “……不!不要啊!” 麻智用尚且自由的左手撑在微波炉上试图抵抗,但是她的动作没有发挥丝毫作用。她的右半身僵硬地如同不属于自己的石像,正在以强大的力量破坏自己的身体。由于用力过度,她的右臂猛烈地颤抖着,而贴在微波炉内部的手上的肉已经溃烂,关节扭曲到了极限,骨头随时都会折断的痛楚也越变越强。 “啪嚓”的骨头破裂声从右手那里响起。 接下来的瞬间,微波炉的金属板发出“嘭咔”的巨响,剧烈的疼痛灼烧着麻智的手,超越极限的右手关节被扭曲到可怕的角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麻智停止了呼吸,紧接着她的口中迸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由于疼痛她的左手失去了力气,流泪的麻智差点就此瘫倒在地,但失去控制的右半身还支撑着自己,让她连瘫倒都无法做到。 她的身体用更加可怕的力量推送着手腕已经扭曲的右手。 折断的手臂在沉重而强烈的疼痛中继续用力,她的小臂骨和肘关节都因为过度的负担而发出了悲鸣。 “啊……啊唔……” 因为痛楚而几乎无法合拢的嘴巴漏出苦闷的喘息和涎液。 麻智紧贴在微波炉和冰箱上低头流泪,不断被剧痛侵蚀的头脑却还在乞求着别人的原谅和拯救。 站在背后的疯狂女性的气息以冰冻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这样的她。 在这期间,她的右半身还在自发地挤向微波炉,右臂也以惊人的力量不断向前推进。 “…………………………” 背后冷漠而疯狂的“气息”沉默着加强了行动。 手臂中机械般的力量不断变强。被按在板上的皮肤于溃烂之后渗出血渍,她的手臂仿佛被当成了杠杆,不断碾压的骨头无比疼痛。 啪嚓—— 宛如干枯树枝被折断的恐怖声音响了起来,麻智的右臂肘部之前的部位从里面翻转过来,折成了く字形。 “……!!啊……” 刹那间,她的身体大幅痉挛。仅此而已。她已经连惨叫都喊不出声了。她大大张开的嘴巴被喉咙深处涌起的呕吐感堵住了嗓子眼,声音和气息都被阻挡的严严实实。 可怕的剧痛伴随着裹在肉块中的骨头被折断的讨厌触感一同涌现。 而她被折断的手臂依然在向微波炉内推送,骨头折断的部分传来肉块不断撕裂扭曲,让人几近发狂的感觉。 ————我会被杀,我会被杀! 血色从麻智的全身褪去,感受着几乎让人失去意识的疼痛,她仍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件事。自己会被杀!必须逃跑。但是要逃去哪里?怎么逃? 她流着泪睁圆双眼。 超越极限的痛苦和恐惧使得她的眼睑已经无法合拢。 泪水和阴影,还有仿佛将一切变成空白的痛苦让她的视野变得扭曲。通过这样的视野,因为怕死而精神错乱的麻智在差不多失去意识的状态下,把手伸向了冰箱旁堆满餐具的洗碗池———— 3 “————“燃烧吧”!” 爆炸的火焰一瞬间吞噬了阳台的窗户,填满窗框的窗玻璃立即被炸成了碎块。 “!” 在被红色照亮的阴暗房间内,碎玻璃如同下雨一般纷纷从天而降。薄薄的窗帘瞬间燃烧起来,卷着火焰飘向房内。一个身穿黑衣的纤细人影从只剩下窗框的窗户踏入房内。 她黑色的靴子践踏着散落于榻榻米地板的碎玻璃片。 和火焰一同被吹入窗户的爆风让她缝有蕾丝边的黑色长裙和用蕾丝发带绑起来的黑发马尾大幅度地晃动着。 那是一位身穿哥特萝莉装,并且拥有绝世美貌的少女。 少女身上缠绕着破坏与死神般的死亡气息,窗帘熊熊燃烧的火焰色彩摇晃着映照在她晶莹雪白的肌肤上。 “………………” 时槻雪乃。 当她踏入外观几乎已是废墟的古老公寓,她的眼睛由于敌意和戒备而眯了起来。 紧跟在雪乃身后进入房间的是白野苍衣。 苍衣躲过燃烧的窗帘走进房间,被充斥在房内的炽热火焰不停搅动的恶臭味扑面而来。那股味道像是来源于腐烂的肉块与血浆,让他的胸口感到严重不适。 “……唔咕!?” 吸入这股气息的瞬间,苍衣胃里的东西差点逆流。他只好用制服的袖子捂住嘴巴。 雪乃的背部近在眼前。在他们伫立的房间之中,到处都散落着垃圾和纸箱,凌乱的景象让人根本想象不到这是人类居住的房间。 而雪乃直视的视线前方—— 那里是和铺满榻榻米的房间连在一起的木地板厨房。由于大量的血液四处飞溅,那个铺着木地板的房间现在已经变成了黑色————一位身穿普通短裙和运动长袖,不知为何在室内穿着粉色高跟鞋的女性背对他们站在那里。 “………………” “………………” 苍衣和雪乃沉默着面对这幅场景。 现场的氛围一触即发。女性披着一头凌乱的长发,始终保持着背对们的姿势,没有丝毫回头的迹象。 然而,那位女性身上的氛围的确支配着周围的空间。从正常人类身绝对无法感受到的浓密恶意和疯狂似乎从女性体内渗透到了空气之中,挤压感官的强烈不协调感充斥了整个房间。 “………………………………………………” 单纯的沉默由于令人战栗的寒冷与沉重增强了它的浓度。 伴随着空气从脚边缓缓冻结的感受,雪乃的呼吸也紧张起来。 苍衣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汗毛倒竖,连冷汗都憋在了体内。走进这间房间之后,苍衣和雪乃都没有说过话。但是,这位女性到底是什么人物,他们已经心知肚明了。 “‘泡祸’……” 苍衣轻声低语。 《好啦,跳起葬送的圆舞曲吧。》 风乃的亡灵愉快地呢喃。听到她的呢喃,雪乃的嘴角同时绷了起来,她将握在右手中的红柄小刀举到面前,双臂交叉。 她去掉绷带而暴露在外的左臂上划有刻度般密密麻麻的伤痕,其中还有一道是流着鲜血的新伤。那是刚才雪乃打破窗户时,为了使用将疼痛转化为火焰的“断章”,自己划下的代价之伤。 接着,雪乃喊道。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在她低声呐喊的同时,雪乃手中的小刀向左臂一闪。 “!” 薄薄的锋利刀刃滑过雪白肌肤,这一瞬间,雪乃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开始抽搐。就在此时,“女性”像是弹簧般回头迅速转向雪乃,但“女性”的身体很快就像浇灌了汽油一样被包裹在火焰之中,有如人形蜡烛般发出爆裂的声响熊熊燃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可怕的惨叫声从女性口中迸发,苍衣的身体也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充溢房内的腐臭味随着燃烧的火焰四处飘荡,热量与毛发燃烧的强烈臭味一道向房内扩散。 卷入火焰漩涡的“女性”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不断发出惨叫。“女性”那对充血的双眼异常通红,她仿佛要猛扑过来一般睁圆了眼睛,在火焰之中直勾勾地盯着两人。但是,她的眼球也在火焰和热量的炙烤下,像是倒在平底锅上的煎蛋一样迅速变白并萎缩,最终被烧成了炭块。 “女性”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抵抗,惨叫声就逐渐变得几不可闻,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最终,被火焰缠绕的女性跪在了地上。在她的衣服和皮肤被烧焦之时,女性终于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雪乃的额头浮起了汗珠,她面带苍白的脸色一直守望着“女性”被燃死这个恐怖而又单调的过程。如果她途中放松,火焰就会消失。虽说“断章”是心灵伤口的劣化再现,由“断章”引发的场景本来应当是雪乃恐惧到无法正视的景象。 “…………………………!” 从雪乃的左臂滚落的血滴浸透了腐朽的榻榻米。 但是雪乃毫不在意,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咬着牙紧盯着那个“曾经是女性的东西”不停燃烧。 “雪……雪乃同学?” “!!” 感觉到她的异常,苍衣抓住了雪乃的手臂。雪乃的身体微微一颤,点燃“女性”的火焰瞬间消失不见。雪乃露出有些畏惧又有点惊讶的表情瞥了苍衣一眼,但数秒之后,她怒视着苍衣,最后又侧脸看向一旁,将视线从苍衣身上移开。 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被人看到不想被看到的样子了。 “你、你没事吧?” “……啰嗦。因为过程太过简单,我有些戒备过度而已。真是愚蠢。” 雪乃恶狠狠地说着,但此时她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去。雪乃伸手遮住额头浮起的汗水,肩膀随着喘气微微晃动。 正如雪乃所说,一动不动的“女性”手指已经完全炭化,被火轻而易举地烧掉了前半截。苍衣皱着眉头移开视线。她已经彻底死掉了。明明在几分钟之前还保持着普通人类的姿态,现在却变成了没有头发和衣服,只有人体形状的可怕炭块。 苍衣注视着引发惨剧的元凶——雪乃。 按住左臂自残伤口的雪乃正靠在壁纸脱落的房间墙壁上微微喘息。 “雪乃同学……这里的空气不好,我们到外面去吧。” “………………” 听完苍衣的提议,雪乃没有做出回答,只是坦率地听从了他。苍衣走到厨房旁边的狭小玄关打开大门,又撑着雪乃的肩膀,把她带到了室外。 房内惊人的恶臭向玄关处的空气扩散。在苍衣的支撑下,雪乃走出了玄关,靠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痛苦地呼吸着,但她还是坚持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我会……联系神狩屋先生。” 接着,雪乃断断续续地对苍衣说。 “你在这里放哨,看看‘那个’会不会再次活动。” “啊……嗯,我知道了。” 苍衣虽然担心雪乃的情况,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他十分在意。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苍衣还是忍不住向雪乃确认。 “刚才的……惨叫声会不会把人群吸引过来?” 雪乃浮满汗珠的脸疲惫地转向苍衣,她开口回答他的提问。 “大概没事吧。‘噩梦’中发生的事基本上都不会外泄。除非是外界的反应对于它本身具有意义……” “啊,是这样吗。” 通过自己遭遇“泡祸”的为数不多的经验,苍衣也觉察到了当时世界仿佛已被封闭的感觉,那不是比喻或者错觉,而是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最为真实的感受。 雪乃结束了对苍衣的解释,费力地把手机举到了胸前。 她以迟缓的动作操作手机的样子看上去十分乏力。 “如果雪乃同学太过难受,就由我来联系好了。” “你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吧?” 雪乃脱口而出。 于是,苍衣无可奈何地按照最初商量的那样,回到了布满恶臭味的房间,站在横躺着烧死尸体的厨房里放哨。 “……” 在这阴暗的房间内,垃圾、破烂、还有乱七八糟的衣物散落一地。 因为窗户已经碎掉,玄关大门也被打开,房内的恶臭味稍微减弱了一些。但是即便如此,如果不捂住嘴巴,还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吐。 烧死的尸体蜷缩成一团倒在地板上,与苍衣共处一室。在玄关外打电话的雪乃疲惫地说着话,她微弱的声音传入被夕阳染红的房中。 只能听到这一种声音。 这里几乎没有其他光亮,只有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四周。 在这样的房间内,一直凝视着烧死的尸体会很恶心,所以苍衣将视线投向房内的布置。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厨房内的地板上溅有大量的血渍,堆满餐具的洗碗池那里飘来刺激的腐臭味。苍衣又仔细审视了一番,只见洗碗池旁边的冰箱也涂满了血污。 “…………………………” 虽然把视线从尸体身上移开了,但是诡异的气息反而变得更强。 话说回来,这里的惨状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今为止苍衣都没有考虑过这些,但是此时,苍衣的脑内不断浮现起种种联想。 这次的“泡祸”是《汉赛尔与葛丽特》。那么被烧死的“女性”应该就是居住在森林里的配角魔女。 被烧死的“魔女”。 被烧死在面包烤炉里的“魔女”和被烧死在厨房里的“女性”。 这里是“魔女”的厨房。既然“魔女”已被葛丽特烧死,那她的恶行应该就这样画上了休止符。出现在《汉赛尔和葛丽特》中的魔女,会在自己的厨房里做些什么? 没错,那位童话中的食人魔女会做什么呢。 “…………………………” 想着想着,摆在冰箱上方的微波炉映入苍衣的眼帘。 像是从别处捡回来的肮脏微波炉静静地盘踞于黑暗之中。炉门紧闭,镶嵌在正面的耐热玻璃被阴影和污渍覆盖,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样子。 苍衣很在意这个微波炉。 讨厌的恶寒感缓缓爬上背部,不断扩散。 虽然他拼命要求自己不要多想,但是这个厨房里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发生过流血事件。而且摆着微波炉的冰箱上还有刚刚溅出的血迹。 微波炉的炉门上也有血迹。 生涩的铁锈味和新鲜的血腥味与在胃里不断翻腾的腐臭味混合在一起,这股让他的胸口极度不适的味道在凌乱不堪的厨房内静静扩散。 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里有什么? 苍衣注视着肮脏的微波炉。接着,他缓缓地迈出步子,接近到炉前。 “………………” 即使靠近到伸手可及的地方,苍衣还是无法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情况。 不要看里面就可以了。只要没有了解一切,苍衣的“断章”就无法发动。 当苍衣的“断章”理解了别人的“噩梦”,就可以与其共有。在这种条件下,如果苍衣拒绝了对方,那个“噩梦”就无法继续维持,会全部归还原主,将其彻底消灭。 在清醒之时毁灭梦的世界——苍衣的“断章”因此被取名为“梦醒的爱丽丝”。 因为被苍衣弃之不顾而无法成为任何人,最终化作异形融化至死的青梅竹马——沟口叶耶就是他的“断章”的由来。 将自己理解的“噩梦”毁灭掉的“噩梦”。 不理解对方的“噩梦”,他的“断章”就无法发动。 如果事有万一,苍衣的“断章”也许会变得不可或缺。 因此苍衣不得不去看、去听、去知晓这个“噩梦”的一切。 一开始他就下定了决心。从他为了不要再次舍弃叶耶,为了不让拥有叶耶轮廓的雪乃死去,决定成为“骑士”的那一刻起。 他无法不看。 不管出现任何东西,他都不得不看。 “………………” 他必须搞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衣轻轻咽下口中的唾沫,沉默着将手缓缓接近腐朽的微波炉。 他的手指碰到了炉门,又抓住了把手。 接下来,他静静地——向握住把手的那只手灌注力量。 咔嚓—— 手上传来比想象中更为沉重的触感,锁住炉门的挂钩松脱了。 这时,他的手停止了动作。这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紧张和恐惧让他无意识地停下了开门的手。 肃穆的寂静笼罩四周。夕阳与沉默一同沉淀。 雪乃在房外讲电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 苍衣的手抓在打开一条缝隙的微波炉炉门上——有一个人正注视着这幅场景。 房内充满了腐臭味。那是从背后已经彻底炭化的女性死尸那里飘来的气息。 “……” 苍衣咽下一口气,做好了觉悟。 接着,他抓在炉门上的手开始用力。 叽—— 里面是空的。 “…………………………呼……” 他吐出藏在肺部深处的气息。在释放掉过度的紧张之后,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注视着空空荡荡,内外一样肮脏的微波炉,苍衣怀着混有安心和沮丧的心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并关上炉门…… 在关门的冲击轻轻碰触冰箱的瞬间,冰箱的门像是无法承受内部的压力一般猛然弹开,如同瀑布的大量血污和一只人手随之涌出。下一个瞬间,将人类面部手脚毛发内脏勉强压缩在一起,远远超出了冰箱容积的恐怖肉块散发着比刚才更为强烈的腐臭味,从冰箱内不断涌出———— 苍衣的惨叫声回荡于阴暗的房内。 4 媛泽遥火的手机突然开始播放流行歌曲的旋律。 “啊……” 在家门口送走雪乃、苍衣还有麻智之后,遥火满怀心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听到铃声她慌忙拿起手机,而显示屏上出现了让她心神不宁的根源——横川麻智的名字。 “……喂,喂喂,麻智!?” 因为一直很在意后来的状况,接到电话的遥火有些焦急。 但是,话筒那头麻智的声音跟刚才分别时她激动的语气完全不同,听上去十分冷静。 “啊…………遥火……” “麻智?真是的啦,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遥火轻轻吐了一口气,对电话那头的麻智说。 “后来怎么样了?难道你见到时槻同学了吗?” 接着,她问起自己一直无法放下心来的问题。可是,麻智用模模糊糊的声音否定了遥火的疑问。 “没有……那件事已经无所谓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有别的事情。” “咦?什么事?” “拜托了。我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想要跟你商量。请到我家来。最好现在就过来……” “哎……?” 遥火大吃一惊。话筒那头的麻智声音十分憔悴,与平时的她很有落差。对麻智的担忧和不安的心情渐渐涌上遥火的心头。 五章 征兆与指引 1 夕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一辆仿佛要融入夜色之中的黑色货车停在了夜幕降临的公寓前方。 这辆钻入鸦雀无声的住宅区,停在腐朽公寓楼旁的货车给人以灵柩车般的威慑感。不知是否因为货车与公寓楼的组合释放出过于诡异的气息,公寓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没有行人,也没有围观的群众。 货车静静地熄了火,司机座位和助手席的车门被推开。 从车里出来的两人均身穿丧服,手里提着巨大的铁桶,桶内还放有柴刀。男人和女人关上了车门,将视线投向具有废墟外观的公寓楼。接着,两人面对面低声讨论了片刻。女人忽然靠近男人的面庞,轻轻吻了一下。 “……修司,这里!” 从公寓楼中走出的神狩屋呼喊着由车上走下来的丧服男。 泷修司。他被人称作“丧葬屋”,是关东地区最有名的“骑士团”尸体处理师。 经过他的手切割的尸体,每一滴血都会聚集到心脏所在的地方并复苏。而他就是这个为世人所忌讳的“断章”的“保持者”。他那一米九出头的身高将丧服撑得有些走样,而他绷紧嘴角的表情十分严肃。如同从西洋画中走出来的魁梧掘墓人一般的外表以及由全身散发出来的异常氛围让这位丧葬屋给人以一种凶险的印象。他侧目看向神狩屋。 “抱歉,总是麻烦你。” “这是工作。” 神狩屋和丧葬屋进行着简短的交谈。只不过,丧葬屋对神狩屋以外的人甚至不会开口。在这期间,坐在助手席的女性打开了货车的后门,从里面取出叠在一起的铁桶、锯子和砍刀之类的刀械,并依次堆放在路边。 “可南子,也辛苦你了。” 神狩屋向那位女性打了声召唤,以示慰问。 她是丧葬屋的助手户塚可南子。可南子的长发被扎成一束,长裙般的丧服上下翻动。听到神狩屋的招呼声,干活时手脚麻利的她也回以微笑。 “哪里。与神狩屋先生负责‘支部’的工作相比,我们已经很轻松了。” 可南子说。 接着—— “那么……今天是怎么回事?” 她问道。她的提问省去了问题的内容,不过她也没必要问全。 把“丧葬屋”叫来现场的目的只有一个。 神狩屋微微皱起眉头,回答了可南子的提问。 “有一具烧死的尸体。还有一种————很厉害的东西。” 神狩屋说。 “在独居者使用的冰箱里塞入了至少三个人——这从物理角度来说根本不可能。那个明显是‘异形’。” “……似乎是这样哦,泷。” “嗯。” 丧葬屋简洁地回应了一声,就提起铁桶和柴刀走向公寓。 神狩屋在前方引路,而可南子提着一大摞铁桶跟在他的身后。 走进老化殆尽的二层公寓,他们来到了位于一层的目的地。 表面涂料已经风化剥落的木门此时完全敞开。而在打开的房门旁边,三位少年少女面带各异的表情等待着神狩屋等人的到来。 “………………” 其中一人——白野苍衣的眼睛上搭着湿润的手帕,他在田上飒姬的搀扶下背靠公寓的墙壁坐在地上。 苍衣没空顾及制服上的污秽,只是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他也没有余力看向丧葬屋等人。苍衣在这个房间内目击到冰箱里的东西后,由于身体极度不适,一直浑身乏力地坐在房外。 已经失去原型的乱七八糟的肉块从冰箱之中喷涌而出。 压扁的头颅,混合的内脏。这些东西并非出自肢解,而是被可怕的力量压缩至粉身碎骨。变成空皮囊的人体随之破裂,内脏从中溢出并混在一起,才变成了那噩梦般的物体。 那些被压缩的尸体混合物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从中释放出的腐臭味在苍衣吸气的瞬间便侵入到他的胸腔内部。 充溢房内的腐臭味原来就是来源于那里。 可以说房内的臭味基本上都是从那里飘出来的。受到强烈冲击的苍衣从房内逃了出来,然后就一直等到现在。 “……感觉好一点了吗,白野同学?” “唔……” 飒姬坐在苍衣的身旁,担心地看着他。苍衣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同时拿掉了盖住眼睛的手帕看向她。 “谢……谢谢。我稍微好一些了。” 苍衣回答。身穿丧服,手提铁桶和柴刀的两人从他身旁经过,走进了房内。 当丧葬屋从他身旁路过时,苍衣感到了之前也曾体验过的异样感受,他周围的空气似乎可以触碰苍衣的皮肤。那股气息不属于人类,举例来说的话,就像是独自一人置身于送葬队列之中,只与自己的“断章”打交道,脱离人世之人的气息。 两人手中的铁桶和刀具相互碰撞,发出“咯锵咯锵”的声音。 他们是为了保护“泡祸”和“骑士团”的秘密,处理无法披露于世的“异形”化尸体的“骑士”。他们用手中的柴刀切割尸体,再放入铁桶中搬走。当这些东西被带回家后,丧葬屋会利用“断章”令其复苏,再将几乎复活的尸体送入火炉之中,在其心脏烧至灰烬之前一直实行焚烧,使其不得回生。 简直就像是恐怖版的汉赛尔和葛丽特一样。 飒姬是被雪乃叫过来的。为了在这道工序完成之前不让其他人靠近,她是不可或缺的人物。飒姬所持的“断章”——“食害”是可以产生吞噬记忆之“虫”的“断章”。不过,这种“虫”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扩散,并在这个范围以内吞噬相关的记忆,由此引发普通人无法抵达中心部位的现象。 她的“断章”正在运作的证据就是周围没有一个行人,视野范围内的各个角落都有形似蜘蛛但浑身鲜红的小虫在砖头砌成的围墙上爬行。 丧葬屋等人走进房间之后似乎开始了议论。多半是在讨论如何处理尸体吧。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人在屋外的苍衣基本听不清楚,但是可南子口中“这比小丑杀手的厨房还要惨不忍睹啊”这句话却莫名其妙地残留在苍衣耳边。(注释:小丑杀手,johnwaynegacy,美国芝加哥人,是杀死了33人的连环杀人犯。) 接下来,苍衣听到了挥舞柴刀的声音和骨肉分离的沉闷声响。 “………………” 苍衣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声音上移开,将视线投向其他地方。 公寓前方立着一根支撑二楼走廊的钢柱。身穿哥特萝莉服的雪乃靠在锈迹斑斑的钢柱上,轻轻抚摸刚刚缠在左臂上的绷带,露出一副阴郁的表情。 缠好的绷带上又渗出了新血。 她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糟糕了,反倒是苍衣的情况更为不佳。不过,那也是因为她雪白的肌肤本来就显得有些病态,现在这样看上去也没有太大区别。 苍衣直勾勾地盯着雪乃。察觉到他的视线,雪乃恶狠狠地看向他。 然后—— “你果然不适合当‘骑士’。” 她不顾苍衣的惨状,开口训斥道。 苍衣苦笑着说。 “是啊。我知道。” “……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你明明没有参与战斗,却嘿嘿傻笑着做出多余的事,让自己落得这步田地。你是白痴吗?” 听到苍衣的回答,雪乃斜起眉毛说。 飒姬面带为难的表情,小声地抗议说“雪乃……”。但是雪乃没有回应她,只是继续向苍衣说道。 “如果那个冰箱里面出来的不是尸体,现在你已经死了。” “也许是吧。” 他无法否认。 “但是,看到且知道,从而理解一切就是我的职责。在那之后,我的‘断章’才能成为武器。这跟雪乃同学为了与敌人战斗,不得不割伤自己一样。” “……” 雪乃似乎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面带愤慨的表情转向一旁。 苍衣也没有再说下去。他并不是想让雪乃认输,而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 没错,苍衣不得不知道一切,即使自己会置身于危险之中。 知道面前发生的“泡祸”的一切,并加以理解。无论其结果是多么不堪入目的惨剧,为了理解,苍衣必须看到一切。 为了杀人而理解,为了理解而知晓——这就是他的职责。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苍衣持有的“断章”只会成为毁灭亲近之人的凶器。 苍衣明白这一点。 如果自己的“断章”在没有敌人的情况下发动,那么首先遭受灭顶之灾的人一定是雪乃。他早已明白这一点。 又或者当苍衣开始厌恶对他说话带刺的雪乃。 到那时,他的“断章”大概会杀死雪乃——苍衣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这是苍衣的噩梦。 同时也是赎罪。苍衣曾经被迫在与青梅竹马沟口叶耶共有的封闭世界和外部世界中做一个选择,而他选择了外部世界。 其结果造成了叶耶失去了叶耶之所以为叶耶,叶耶与苍衣共有的唯一世界,并随之消亡。因此,即使雪乃如同憎恶蛇蝎般讨厌苍衣————苍衣也会将雪乃和其他人摆在天枰的两端,并且始终选择雪乃。 这是赎罪。为了不要再次背叛叶耶。 这是补偿行为。苍衣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他自己也无法认同。 即使自己没有这个意图,他已经将雪乃当成了叶耶的替身。对于雪乃来说,她被迫成为了苍衣的青梅竹马——素未谋面之人的代替品,只要苍衣还对她怀有好感,她就能生存下去。仅此而已。 雪乃大概也觉察到这件事了。 苍衣的真心将雪乃或多或少地拉回了日常生活。他想要与雪乃一同在平凡的世界中行走的愿望绝对不是谎言。 但是,只要苍衣口中说出他不再有这种打算,那就几乎等于是在威胁雪乃。 所以,苍衣只好沉默。装出没有自觉的样子,敷衍一切是苍衣唯一能够做到的事。 就这样,沉默降临于苍衣与雪乃之间。 “……哟,感觉好一点了吗,白野君?” 在房内处理完工作的神狩屋走出公寓,对苍衣说。 “啊……是。好多了……” “是吗,那就好。” 听了苍衣的回答,神狩屋露出微笑。只不过他的笑容看上去疲惫而虚弱。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到里面惨状的刺激,还是难以忍受那股强烈的腐臭味,现在神狩屋的样子比他刚到这里时困倦得多。 双手提着铁桶的可南子跟在神狩屋身后走了出来。 沾满血迹的铁桶中插着变成焦炭的手和脚。可以看出炭化的部位只有表面,而强行长出的红色肉块任凭切断面赤裸裸地暴露在外。 苍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而神狩屋觉察到他的样子,也跟着苦笑起来。 靠在钢柱上的雪乃不耐烦地看向神狩屋,开口说道。 “……怎么样了?搞清楚什么了吗?” 提问的雪乃视线正集中在神狩屋的左手上。神狩屋的左臂自然下垂,手中似乎握着从房内找到并带出来的东西。不知是不是保险证之类可以确认身份的物品。 “嗯,看来这里的居住者是……那孩子叫媛泽遥火吧?这个人应该就是媛泽君小学时发生的弃置婴儿致死事件中的母亲。” 神狩屋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物品上,如此回答。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那个人在很久之前就出狱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住在这里的,但是估计她一直都在监视媛泽君吧。话虽如此,那具被烧死的尸体也不一定是她本人。” 神狩屋说完,从背心的口袋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复印纸并展开。 “这是事件发生时的周刊复印件。雪乃对付的人是她吗?” “……” 被摊开的纸张是古老杂志新闻的复印件。 在煽动人心的文字旁边,配有一副画质低劣的女性面部写真。雪乃皱起了眉头。 “…………看上去很像,但我没法断定。” 雪乃回答。 苍衣也表示同意。他向神狩屋投去认同的目光,并点了点头。 “嗯,是这样啊……” “我走进这里时,对方已经完全发狂了。” 雪乃抱着胳膊,轻触手臂上的伤口。她的表情也随之微微扭曲。 “不过,当时她脸上的表情即使是家人大概都无法分辨吧。赤红的双眼和扭曲的褶皱。那样子简直就是汉赛尔与葛丽特中的魔女。那个人大概已经变成‘异形’了吧。” 雪乃说道。这也就是说,她是通过某个人的“泡祸”变质而成的被害者。神之噩梦之“泡”从人类的精神之中上浮,会令其成为噩梦的中心。而这个人就不可能是“潜有者”了。 这也就是说…… “‘潜有者’另有其人。” 雪乃断言。 苍衣面带复杂的表情看着雪乃。既然如此,那位媛泽遥火是“潜有者”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过去他曾听神狩屋讲过,受到夏木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预言,采取童话形式的巨大之“泡”的“潜有者”是无法得救的。他们会暴露在惨烈的噩梦之中直至死亡,或者就此发狂——变成被称作“异端”的存在,随意施放漫无止境的噩梦。事态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而他们也不得不被杀死。 即使是媛泽遥火也一样。 雪乃当然明白这一点。但她还是露出跟往常没有变化的不悦表情,没有显露出不安或苦恼的样子,只是静静地伫立原地。 只不过,当苍衣面带微妙的表情看向她时,觉察到那股视线的雪乃回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有意见吗?”。她果然很介意。得到确信的苍衣表情变得愈发微妙了。 神狩屋似乎也在考虑同样的事。 他面露为难的神色,最终还是就此放弃般轻咳了一声,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啊……算啦。总之,这样一来我们的猜想就全部落空了。” 神狩屋说。 苍衣认为他这句听上去颇为奇怪的话是谎言。实际上神狩屋对遥火的疑虑变得更强了,只是顾虑到雪乃才这样讲的。 “魔女……死在这里了啊。” 因此,苍衣也没有追究下去,随口说道。 “是啊。烧死在房内的尸体————应该不会错。她就是六年前车内放置事件的母亲,分配的角色是魔女。” 听完苍衣的讲述,神狩屋抱着双臂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泡祸’与童话的一致性就很清楚了。在酷热的汽车里杀死小孩的母亲就是在火炉里烧死小孩的糖果屋魔女。她通过‘泡祸’化身为真正的魔女,在这个房间的厨房里重复完成自己应做的工作。 也就是说……将牺牲者推入面包烤炉或者说火炉之中。 我个人认为,由于格林童话的世界中没有电器产品,所以她将牺牲者藏入冰箱之中的行为符合‘厨房’这个象征的延伸意义。最终,魔女耗尽了生命的气数,在自己的厨房中被烧死了。这样看来,雪乃应该就是葛丽特了。而白野君则是汉赛尔。” “……” 苍衣和雪乃几乎同时看向对方。但雪乃在接下来的瞬间移开了视线。 苍衣说。 “我们是汉赛尔和葛丽特吗……” “这并非是异想天开。” 神狩屋说。 “毕竟‘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你们会与这次的事件产生关联。你们即使卷入事件之中也不足为奇。” “嗯……也是。” 苍衣差点就忘了。“断章”是噩梦的碎片。不只是可以使用的武器。 倒不如说“断章”没有用处的场合是大多数。大木偶剧场做出的预言不是“遭遇”,而是“卷入”。“断章保持者”因为具有对“泡祸”的抗性,所以可以免于变为“异形”,但是作为代价,他们也会忘记自己成为当事人的事。 苍衣在心中告诫自己。 接着,他说出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 “那么,如果我们是汉赛尔与葛丽特,媛泽同学的角色是……?” 苍衣把手撑在下巴上喃喃说道。苍衣最初认为遥火才是葛丽特。但是,遥火类似葛丽特的轮廓已经被雪乃一手打破了。 汉赛尔、葛丽特与魔女。 最重要的角色已经到齐了。 这是怎么回事?苍衣不禁皱起了眉头。神狩屋开口对他说。 “受到预言的‘童话’说到底只是暗喻和象征。我认为不需要进行过于缜密的思考。” 神狩屋的口气就像是悉心开导做题钻入牛角尖的学生一样。 “‘神之噩梦’会产生形形色色的变化。受到预言的童话也只不过是杂乱无章的主题片断。登场人物不一定完全相符,也可能会混入毫不相干的要素。此外,角色的分配也是可轻可重。” “………………” 听到兼具学者与老师气质的神狩屋这么说,苍衣开始思考。 汉赛尔与葛丽特的故事本质到底是什么?虽然对雪乃有些抱歉,但假设遥火是“潜有者”,她那可怕的噩梦本质究竟是什么呢? 必须全部清零,从头思考一遍。 遥火的恐惧与她卷入的事态到底和汉赛尔与葛丽特有什么关系? “…………媛泽同学说不定也是‘魔女’。” 在思考的过程中,苍衣忽然这样想到。 “……为什么?” “得到‘骨头’的人是媛泽同学。在汉赛尔和葛丽特的故事里,接到骨头的角色就是魔女。” 神狩屋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 “啊……不……话虽如此,这也只是可能性而已,我也不确定。” 苍衣低下头去。 “我同意公寓里的女性肯定是‘魔女’。不过……那件事我也会留意的。” 没错,这里面说不定还有陷阱。 他最初认为遥火是葛丽特的想法本身应该没错。但是,他还是很介意“骨头”的事。正因为摸到细小的骨头,魔女才认为没到吃掉汉赛尔的时机。那么,当遥火得到那孩子的骨头时,她是怎么考虑的? 遥火似乎说过,自己会供养那块“骨头”。 如果她是魔女,那还真是一位温柔的魔女啊。她是认为对方不该被杀死——不,应该说是不该就那样死掉吧? 那个待在汽车里面————换言之,待在火炉之中的孩子不该死掉。 遥火确实曾经拥有这种想法。而她这种想法会不会发生改变呢? 那样的话,遥火还有可能变成“魔女”。 葛丽特与魔女。杀人者与被杀者。 烧死别人的一方和被人烧死的一方都是人类的角色,这其中有什么含义吗?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它到底象征着什么? “………………” 就在苍衣进行思考时,可南子忽然来到神狩屋身后。 “……啊,神狩屋先生。” 可南子喊了神狩屋一声,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和油脂。 神狩屋回头看向可南子,他扶了一下眼镜框,开口问道。 “怎么了?” “泷说他有一件事不大放心。那具女性的死尸在被雪乃的‘断章’焚烧之前已经负有致命伤。” “你说什么?” 神狩屋大惊失色。听到这句话,雪乃也直起身,没有继续靠在钢柱上。她皱着眉头提问。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被雪乃的‘断章’烧至炭化的腹部皮肤下方,留有多处被刀械刺中的伤口。此外,在泷解剖了尸体之后,冰箱门上的血迹就开始消失了。刚刚溅在地板上的血迹也全部消失。这说明最近溅在那里的血,可能全部都属于那具女性的死尸。” “……” 听完可南子的报告,所有人都皱起眉头。苍衣记得他们与那位女性对峙之时,那位女性好像是背对他们的。 在那位女性转身的同时,她的身体就包裹在火焰之中了。他们确实没有注意到她腹部的状况。 正因为如此,他们那时才没有发现她身上中了许多刀。 “……那么,是自杀吗?” “谁知道呢……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脸上溅满鲜血的可南子没有对苍衣的提问给出肯定的回答,只是歪着脑袋这么说。 “但是,遗体身上没有类似于凶器的物体。而且泷认为凶器应该是菜刀之类的宽幅刀具。” 神狩屋抱着胳膊,将手撑在下巴上继续提问。 “有没有掉在附近?” “没有。我们稍微搜索了一番。整个厨房内也没有找到菜刀。” 可南子的回答没有任何漏洞。 “说不定是他杀呢。虽然被捅了几刀,但是因为身为‘异形’就没能死掉,然后她才遇到了雪乃。” “原来如此。之前这里可能还有其他人啊……” 神狩屋说着,将视线投向敞开的房门。 “如果真是那样,希望可以太平无事。” 就在神狩屋这么说道时,他视线前端的房门中出现了丧葬屋高大的躯体。丧葬屋弯着腰钻出玄关的样子让原本就不大的房门显得更小,同时也让他的身躯看上去更为魁梧了。 “雅孝。” 接着,丧葬屋轻呼神狩屋的名字,递出手里的东西。 看到丧葬屋手里提着的物品,苍衣和雪乃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 那是两人经常看到的物品。 这件曾被刚刚溅起的新血弄脏,而现在上面的血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物品————正是雪乃平时也在使用的市立一高学校书包。 2 身材娇小的媛泽遥火气喘吁吁地快步小跑。 由于覆盖天际的阴云,住宅区的夜色看上去比起实际时间更为深沉。身穿制服的遥火穿过被黑暗与街灯笼罩的住宅区小巷,来到了离自己家不远的公寓大楼。 这里是横川麻智家的公寓。 刚才麻智打来了“有事商量”的严肃电话。遥火挂掉她的电话之后,立即从家里飞奔而出,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这里。 公寓大楼耸立在阴云笼罩而显得异常低矮的天空下。 这是一栋修建雅致的砖色建筑物,庭院的地面铺设着干净的白色瓷砖。 这座公寓是将近十年前,在遥火上小学时盖起来的。 但是公寓大楼被维护得很好,看不出实际修建年数。楼体没有丝毫陈旧感,设计也颇有情趣。 麻智一家是在大楼刚盖好时搬进来的,从那之后,遥火也来玩过好几次。 麻智的父母都从事着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工作,回家很晚,有时夫妻双方都会彻夜不归。因此,这座安全措施严密的公寓大楼对于童年时代的麻智和比她小四岁的弟弟来说,是个可以安心居住的地方。 在懂得人情世故之前就一直住在普通住宅里的遥火,从小时候起就很羡慕这座雅致的公寓大楼。不过,现在她早就看习惯了。熟悉的公寓大楼就在面前,在灯火辉煌的大厅灯光照射下,遥火喘着气快步走进玄关。 遥火站在公寓大楼自动门的对讲机前,按下麻智所住的房间号码。倘若没有里面的住户打开自动门,没有钥匙的访客是无法进入公寓大楼的。 刚刚按下的房间号码在控制面板上显示为红色,呼叫也同时开始。在机械的荧光灯光亮之下,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平淡的呼叫铃声在大厅中回荡。 接下来,只要通过对讲机说出自己的名字,入口就会打开。 虽然平时应该是这样,但这一次呼叫铃声忽然中断,接起对讲机的声音响起后,遥火还没来得及报上姓名,入口的自动门就忽然发出机械音被打开了。 “咦……?” 遥火注视着突然敞开的自动门不禁语塞。 平时的麻智会回应她的拨号,而遥火报上名字,适当地用访问朋友家时应说的话寒暄几句。 但是,今天两人之间的问候完全被省略了。入口无声无息地悄然敞开。 纯白而无机质的荧光灯光亮投射在大厅之中,通往公寓大楼内部的入口连接着空荡荡的通道。 “……麻、麻智……?” “…………………………” 遥火忍不住呼唤着朋友的名字,但是对讲机那头没有回答。 不过,遥火没有继续等待回答的余地。敞开的自动门很快开始合拢,遥火慌忙向自动门内跑去。 咣当—— 自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在飞奔进来的她背后自动关闭。 因为是自动门,只要走到附近,门就会自动打开。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被关起来”的讨厌印象还是在遥火的胸口暗中扩散。 有些不对劲。 也有些奇怪。 不安的预感如同黑色的海绵吸入她的思考,但遥火还是将心中的不安解释为对麻智的担心。遥火接到了麻智说要商量事情的严肃电话。那么,对于遥火来说,她就绝对无法忽视这个电话。 从一开始就没有其他选择。 “……” 遥火下定了决心。即使感觉到有些异常,她还是向公寓大楼内部迈开了步伐。 雪乃曾嘱咐遥火说“如果遇到什么异常就给我打电话”。但是,遥火不认为现在感到的异常是需要报告的那一类。 雪乃所说的异常是指心灵现象。 而麻智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为了赶到有事要跟她商量的挚友家中,遥火穿过被荧光灯点亮的通道。 她站在电梯前,按下按钮,乘上电梯,又按下十层的按键。 目的地是十层。 那里是最高的一层。麻智家就是位于那一层角落里的套房。 电梯的门关上了,伴随着漂浮感,金属箱开始上升。小小的金属箱内充斥着沉默和摩擦的机械音。此外还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荧光灯的光亮。 遥火孤零零地站立其中。 经过感觉十分漫长,其实相当短暂的数秒后,电梯停在了十层,敞开大门。 当电梯门打开时,一条笔直的通道映入眼中。通道另一头依稀可见的房门里面就是麻智的家。 房门大开。 “………………!?” 遥火吓了一跳。贴有“横川”铭牌的房门肆无忌惮地敞开着,似乎没有光亮的室内看上去有如地狱的深渊般阴暗。 遥火快步跑向前方,穿过笔直的通道,来到麻智家门前。她将手搭在入口处,伸出脑袋窥探房内。玄关、走廊和里面的房门全部陷入了黑暗,走廊处洒下的淡淡光亮也沉入阴影之中。 球鞋被随意踢到一边的玄关连接着室内走廊,只有黑色雾霭般的黑暗与仿佛会吸入声音的静寂充斥其中。 遥火的视线投向走廊的另一端……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某件事,于是她仿佛被弹开般退回身后的玄关。 “!?” 遥火发现那双被脱掉的球鞋正是麻智今天穿在脚上的鞋。刚才她一直没有注意到,那双原本是白色的球鞋已被大量的血液弄脏,现在被染成了红黑色。 “什么…………” 什么?怎么回事?遥火想说出类似的话语,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麻智受伤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样的出血量不容小觑。 前所未有的强烈不安和担心在遥火的胸口蠢蠢欲动,脑海中也蒙上了一层阴影。麻智没事吗?还有她家里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麻智的家完全被阴影覆盖,一片寂静。 遥火向房内畏畏缩缩地搭话。 “麻、麻智……你在家吗……?” 她战战兢兢的声音在漆黑的静寂之中显得格外大声。 听上去过于响亮的声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在走廊和玄关之中回荡,最后像是被吸入了房内的黑暗中一般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一丝余韵。 “………………” 宁静再次支配了她的听觉与面前的房间。 咚、咚、咚——遥火听到胸口由于紧张而拧在一起的心脏跳动声。 在这套失去光明的房子中,她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但是,刚才至少有人接起对讲机并打开了自动门,所以里面肯定有人。 沉默着打开了自动门的某人。 无边无际的静寂黑暗。 遥火犹豫不决地思考着——要不要走进去呢?这里发生了什么?麻智呢?她的弟弟小亮呢? 想到这里时,遥火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的不安和犹豫并没有消失。不过,比起这些,更为强烈的责任感驱使遥火走进麻智的家中,以便确认自己刚才想到的问题。 强烈的恐惧和不安,以及压倒这些感情的强烈责任感,在她的心中形成了巨大的漩涡。遥火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只要松一口气说不定就会大喊出声。庞大而膨胀的感情在心中不停肆虐。 自己的心变成了容纳浊流奔腾的皮囊。 她必须前进。必须确认麻智是否平安无事。遥火将渗出汗水,微微颤抖的手从入口处的墙壁上挪开。 只是无法触碰任何物体这件事,就让遥火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无助。她走进黑暗的玄关,脱下自己的鞋放在被血染红的球鞋旁,按下走廊电灯的开光,但是灯光没有就此点亮。 灯光无法点亮的异常似乎也变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遥火紧张地吸气呼气,透过袜子感受着木地板的冰冷,开始在阴暗的走廊上行进。 玄关连接着一截短短的走廊,两侧排列着数道房门。麻智父母的房间、厕所与洗手间。那扇位于走廊尽头,与起居室相接的房门浸没于阴影之中,挡住了前行之路。 麻智的房间就在房门的另一头。 遥火面朝着那扇房门,向阴暗的走廊迈出脚步。 咚、咚——穿着袜子的脚步声听上去尤其响亮。只是向前迈出一步,从屋外通道射入的光亮就变弱一分,黑暗越来越浓密,而视野也越来越暗。 遥火来到了房门前。 从通道那边射来的淡淡光辉在门把手上映出微不足道的暗淡光泽。 遥火把手伸向门把手,又犹豫不决地停下了动作。她竖起 耳朵,感受着里面的氛围。于是,她隔着房门感到了寒冷而阴暗的浓密气息正在向这边扩散,甚至触碰到皮肤的错觉。 “…………………………” 此外,还有无边无际的静寂。 在房门那头不断扩散,连掉下一根针都可以听见的寒冷静寂。 然而,遥火紧绷至极的感官觉察到一股隐藏在那份宁静中的气息。在房门另一端静静沉淀的黑暗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和动作,但却蠢蠢欲动的恐怖气息。 那里有着什么。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绝对不可能是麻智。 没错,那个蠢蠢欲动的东西没有人类的气息。它一动不动,也没有呼吸的声音。 那是仅仅作为肉块存在于此的生物气息。 如果用强烈的语气来形容的话——那根本就是被残杀后剥掉肉皮吊起来的死肉气息。 房内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东西。但是,遥火的感官从房门对面捕捉到的黑暗之中,的确清清楚楚地存在着这种难以形容的气息。 “………………” 不祥的预感转化为寒气,抚弄着她的脊背和手脚。 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遥火微微颤抖的手还是紧紧握住了冰冷刺骨的门把手。 她用颤抖的手拉下门把。 接着,房门缓缓地打开了。 房门发出“咯锵”的轻微声响,敞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遥火继续推开房门。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迎面而来。 起居室中的空气迅速流淌到走廊之中。接下来,混合着浓密金属味的空气以让人喘不过气的程度涌入鼻子和嘴巴。 那是血腥味。 “唔…………!!” 呕吐感在胃里翻涌。最糟糕的预感让她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麻智!?担心麻智的冲动却驱使她冲入房中。在踏入房内的瞬间,血腥味变得愈发强烈了。然而,在将近二十曡大小的起居室中只有伸手不见五指,沉淀在空气之中的浓密黑暗。 她只能依稀看到淡淡的影子,却完全看不清房内发生了什么。 遥火很熟悉这个房间。房间的一侧设有柜台与厨房,另一边是餐桌。而在她此时站立的入口正对面,应该有一扇镶嵌在墙上的巨大窗户和米色窗帘。 而此时,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将屋外原本已经异常昏暗的亮度彻底遮蔽。房内因此陷入极致的黑暗之中。只有窗帘上方与墙壁的交界处漏出少许模糊的光亮。 遥火根本没法看清房间内的各个角落到底有些什么。 她只能通过窗帘上方漏出的光亮勉强辨别出通往窗户的通道。 遥火在墙上摸索着电灯的开关。 她很快就找到塑料面板并按下开关,喀嚓声响起后,灯光依然没能被点亮。 “………………” 为了找到光源,她只能拉开窗帘了。 她不得不做。因为紧张而受到限制的思考逼着她仅仅专注于这一种方法。 遥火的脚踏入一片漆黑的房间,一步又一步向窗帘方向靠近。呼吸着与铁锈味类似的血腥气息,从阴暗的房内某处传来的气息触碰着皮肤,她穿着袜子的脚在冰冷坚硬的木地板上又挪动了一步。 咚。 踩踏地板的沉闷声响。仿佛被木地板渐渐剥夺体温的触感。 在黑暗之中无法触碰任何物体的感受,就像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宽广空间中一样无助。 遥火战战兢兢地挪动脚步,不安和紧张在胸口不断膨胀,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寒气触碰着肌肤,汗毛全部倒竖起来,手脚身体都渐渐绷紧。 咚。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直视着前方的黑暗中窗帘所在的位置。 她可以听到自己“呼——呼——”的喘气声。恶寒在体内来回流窜,自己的面部仿佛痉挛了一般撑起僵硬的表情。 咚。 即使如此,她紧绷的脚还是不断向前挪动。 还差一点就能碰到窗帘了。还差一步。就在她踏出最后一步并摸到窗帘的布料时,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忽然发生了彻头彻尾的变化。 唰啦—— 湿漉漉的声音响起。 “………………!” 冰冷湿润的感触很快透过袜子在她脚底的皮肤上扩散。 恶寒嗖地一下从背部长驱直上,全身的皮肤同时生出鸡皮疙瘩。袜子被弄湿的触感扩散到脚底之后,又沿着越来越湿的布料爬向脚踝。 地板完全湿透了。 强烈的血腥味向四处飘散。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遥火全身紧绷,一动也不动,只是睁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黑暗,甚至无法呼吸。 空气紧绷到了可怕的程度。 无法动弹。 好想哭。 她终于察觉到了。 此时的她握着窗帘站在窗边,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她察觉到,就在自己的身旁——直立着某样东西。 “…………………………………………!!” 她一动不动。也无法发出声音。 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身旁。感觉不到任何动作和呼吸的寒冷氛围在黑暗之中俯视着自己。 就好像一旦自己动起来,接下来的瞬间就会发生恐怖至极的事一样,遥火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只要拉开窗帘就能看清那里有什么了。但是,她知道拉开之后会面对更为恐怖的场景,所以只是攥着窗帘,在寒冷的黑暗之中瑟瑟发抖。 “…………………………………………” 静静地站在一旁,有如死人一般的寒冷气息。 周围的空气和紧绷在胸口之中,随时都会压扁心脏般的紧张。 不过,一切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暴露在血腥味和身旁某物的气息之中,大脑几乎已被恐惧吞噬,但是身处黑暗中的她还是向抓住窗帘的手一点一点地贯注力量。 ————不得不看。 她微微颤抖的手拼命用力。 双手因为恐惧而凝固不动。只是让如同受到空气挤压的僵硬手臂轻轻一动,仿佛就需要肌肉酸痛关节碾压的强大力量。 本能在阻止自己拉开窗帘。 她的本能高喊着“不要看”。即使如此,她的意识还是为了搞清楚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断向本能竭尽全力固定住的手臂释放出几乎快要摧毁肉体的力量。 ————她不得不看。 她的手不停颤抖。 ————必须看清这个房间。 颤抖的手将窗帘拉出一道针尖般的细缝。 ————必须看清这个房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缝隙被拉至书脊粗细。 ————必须看清直立在自己身旁的东西……! 窗帘的缝隙被渐渐拉开,越来越宽,越来越宽,直到最后她猛地将窗帘扯向两端,以至于窗帘箍几乎滑脱。在这个瞬间,夜色投映在玻璃窗上,朦胧的光亮透窗而入———— 遥火与吊在自己身旁,向地板流下一道血线的少年惨死尸体四目相对。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口中迸发出震动口腔的惨烈叫声。 被朦胧夜色笼罩的房间有一部分已经彻底变成了鲜血的海洋,在即使有小孩拉扯也不会断裂的特制窗帘滑道上吊着一具脖颈被深深割裂,腹部也 被剖开的裸体小孩尸体。 翻着白眼的尸体俯视着下方,由于亮度不足,暴露出深深伤口的脖颈流出看上去已是黑色的血浆,并随之沾满全身。被剖开的腹部内部空空荡荡,仿佛食品加工厂的肥牛一般暴露着内侧的皮肉。 那是麻智还是小学生的弟弟。 夜晚的光亮投射在他的脸上显得无比苍白。仰望着这幅场景的遥火抓着自己的脸,发出几乎震坏耳朵的惨叫声。 她的全身都绷紧了。下巴、手臂和身体都像拉紧的琴弦一般僵硬。从她张大到无法动弹的口腔深处,不断溢出凄惨的叫声,房内因为寒冷而凝固的空气仿佛都为之撼动。 但是,恐怖没有到此为止。 在吊起的尸体后方,似乎还隐隐约约地藏着什么。 那东西缓缓地从沾满血污的尸体后方探出脸来。那对充血的双目满眼通红,脸上浮现着坏掉般的可怕笑容,在黑暗之中也能分辨出它的左手握着刀刃被鲜血玷污的菜刀——那是麻智的脸。 “!!” 在视线相交的瞬间,那东西从尸体的阴影中飞蹿出来。 它沉默着露出满面笑容,以不带一丝感情色彩,迅速到可怕的机械动作瞬间贴到了遥火面前。 那是俯视下方,如同坏掉般的疯狂笑容。混合着体温的猛烈血腥味扑面而来。 遥火发出了惨叫声。她恐惧地大喊。在她喊出来的瞬间,那东西依然面带夸张的笑容,用手指已被强行折断并布满血脂的右手抓住她的领子,保持着脸上的笑意,高高地举起手中的菜刀。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遥火紧绷的身体由于过度恐惧,条件反射地加以反抗。她的身体猛地一缩,为了躲开抓住领子的可怕右手,以惊人的力量向后挣扎。接着,她制服的领子“嘶”的一声扯破了,那些扭曲的手指也伴随着恐怖的声响进一步折断,抓住领子的手终于松开。而她的身体为了尽量远离那东西,拼尽全力撞向它的躯体。 窗玻璃被撞碎了。 被撞的麻智由于地板上的血迹脚底打滑,身体忽然撞在窗户上。一瞬间,镶嵌在窗框里的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四分五裂,麻智的身体就这样飞出了公寓大楼。 “!!” 遥火因为冲撞反弹的力量倒在地上。在她的面前,麻智的身体伴随着狂躁的惨叫声与破坏声从视野范围中彻底消失了。屋外没有阳台,这是一扇内嵌式的窗户。而且,麻智的家在公寓的最上层。从十层的窗户飞出的麻智就这样不断下坠————“嘭咚”一声,如同某种沉重而湿润的物体撞在地面并溃烂的讨厌声响轻轻传入倒在地上的遥火耳中。 一片寂静。 宁静重返房内。 “…………………………咦?” 麻智惊愕地注视着麻智消失的地方。 她瘫坐在地面,呆呆地仰望着窗户上的空洞,以及可以从那里望到的夜空。 惊呆。 失语。 就在这时,覆盖天际的厚重阴云忽然被高空的气流吹散,巨大的月亮缓缓地现身于云间的缝隙之中。 月光闪耀—— 寒冷的光芒瞬间穿越云间倾注在地面上。 仿佛让空气变得朦胧的白光从天而降,冷冰冰地充溢四周,巨大的窗户与房间瞬间暴露在满月的清冽光辉之中。 “…………!!” 她屏住了呼吸。 光芒四溢。 面前笼罩着月光的场景,如同正在燃烧灵魂一般凄惨无比。 投入月光的窗户两侧覆盖着已然拉开的窗帘,由于从地板吸入了大量血液,窗帘的布料仿佛燃烧着血色的熊熊火焰。 如同火星般四溅的鲜血从窗帘弥漫到窗玻璃,透过月光散发出疯狂而妖冶的光辉。 用血液描绘的火焰宛如从火炉之中探身而出,而麻智消失的窗户占据了自己的全部视野。银白色的月光和光溜溜的惨白色——————无数死掉的婴儿面部和手掌一起浮现在窗玻璃上,贴在窗户的另一面盯着这边。 仿佛是从焚烧自己躯体的火焰之中窥探这里。 它们一直盯着自己。正如记忆中透过几乎已经变成灼热火炉的汽车车窗,天真无邪地盯着她的可怜婴儿一般。 “…………………………!!” 她茫然地眺望着眼前的场景。 在眼睛圆睁的遥火面前,面色惨白的婴儿布满了整扇窗户。它们的脸如同融化了一般同时露出恐怖而纯真的满面笑容。 六章 魔女与魔女 1 铺设在公寓庭院里的白色瓷砖上描绘着红莲之火般的红色血滩。 如果说这是火焰的图案,那么画出蜡烛图案的就是一位少女。 身穿一高制服的少女尸体应该就是苍衣等人前来寻找的横川麻智,只不过原本可以指认对象的雪乃回答说“我才不记得同班同学的长相”,所以没有得到确认。最后,苍衣只好从在公寓里发现的书包中找到学生手册,通过上面的照片确定了尸体正是麻智本人。 这里是横川麻智居住的公寓大楼庭院。 以撞击在瓷砖之上,手脚都扭曲至异样方向的麻智的坠楼死尸为中心,迅速赶到的苍衣、雪乃、飒姬还有神狩屋一脸严肃地围在一旁。 在化作魔女之“异形”的女性被杀的公寓中,丧葬屋找到了这位横川麻智的书包。她是雪乃的同班同学。当时,所有人都猜测她可能是被塞入冰箱里化作“异形”的尸体之一,但是雪乃很快就否定了这种猜测。 “那女孩在我和班长道别之后没多久,就去找过班长。” 这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属于那些已经死了一段时日的尸体群。 但是那时雪乃是在家里感觉到气息,才立即赶到那座公寓狩猎“异形”。麻智毫无疑问被卷入了那个“异形”引发的“泡祸”之中。 雪乃为了得到确认给遥火打了电话,但是却没能联系到遥火。遥火不接手机,人也不在家。当雪乃给遥火家打电话时,接电话的人是遥火的母亲,她告诉雪乃——遥火刚才嘱咐说要去麻智家一趟,就马上出门了。 “………………” 于是,苍衣等人来到了这里。 横躺在瓷砖上的麻智的尸体和围在一旁的四个人。外围还有几个行人乱成了一锅粥,也有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四处乱蹿。远处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撕裂了夜空。 在周围游荡的人们脸上都露出不安和紧张的神色,似乎没有人关心地上的惨状和苍衣等人的存在。 不,正确地说,他们根本无法看到面前的惨状,只是在不停寻找。 他们——看不到站在面前的苍衣等人。 苍衣将视线投向地面——在把公寓大楼团团包围的人们的脚边,有无数红色蜘蛛般看不见摸不着的“虫”沿着他们的身体向上爬,依次钻入他们的耳中。 这是飒姬的“食害”。 侵入大脑,吞噬记忆之虫的“断章”。 虽然他们看到了苍衣等人,但是在感知到这一点的同时记忆也被吞噬,从结果上来看就是无法感知到苍衣等人的存在,并保持这种状态在周围寻找。 他们在找麻智的尸体。 这些住在公寓大楼附近的居民大概是听到了麻智摔死时的响声,又或者是目击了她坠楼时的样子吧。 如果骚动进一步扩大,苍衣等人大概就无法靠近尸体了,幸好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现场。不过,苍衣等人还是无法进入装有自动门的公寓大楼内部,里面似乎已经发生了骚乱。 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渐渐接近。 看来这场骚动只会越闹越大。 “呃……” 飒姬巡视着四周,开口说道。 “如果人群继续增多,‘食害’的密度还会上升。不过,使用‘食害’也是有限度的,这样下去没法保持太久……” 飒姬说完撩起了头发,从藏在她头发下方的耳朵里取出耳塞。 她卸掉耳塞的左耳中悄悄爬出了一只红色的小虫。 紧接着,红色的小虫一个接一个地爬了出来,数量也瞬间增多,几乎遍布飒姬左半身的小虫爬下她的身体来到瓷砖上,向四面八方扩散。 不断实时吞噬大量人数的记忆,需要相应数量的虫。 但是,维持“食害”的飒姬表情明显很疲惫,而且连旁人都能看出她的脸色越来越糟了。 “……没事吧?” “啊,是~当然没问题喽。” 虽然飒姬这么回答,但她刚刚还说过这是“有限度的”。 无论如何有用,“断章”始终是恐惧的显现。在不安的苍衣身旁,神狩屋观察着当下的情景,为难地抓了抓自己混有少白头的头发。 “这样看来……我们没法回收尸体了呢。那就只能就此放弃,并拜托‘无名’了。” 神狩屋说。 苍衣提问。 “在引发事件之后也能使用这种办法吗?” “无论是多么严重的事件,现在只有这一种有效的手段了。只能利用她的‘断章’,让这次事件成为误报。从经验上来说,目击者还有处理事件的人都将无法认知自己看过以及做过什么。” 神狩屋说完轻轻地耸了下肩。 “……我们回去吧。” 于是,所有人都听从了神狩屋的话离开现场。 苍衣等人穿过围住公寓的人群,红色的小虫也渐渐回到飒姬身上。背后响起了发现尸体的惨叫声。 试图返回飒姬耳中的无数小虫全都爬上了她的身体,那幅场景就像是一块无法扯掉的巨大红布遮住了她的半身。不过,由于走在路上的行人没有受到“食害”之“效果”的侵蚀,他们审视着雪乃的服装,却没有一个人将视线停留在飒姬身上。 苍衣等人走向车道,依次钻入丧葬屋的货车。 货车中只有身穿黑色丧服的丧葬屋一人,他坐在司机席,抱着胳膊等待大家回来。 助手席前方摆着简陋的黑色设备,夹杂着杂音的对话声不绝于耳。他似乎是在监听警察的无线线路。这是为了避免在搬运尸体时碰到警察,调查警车和盘查的动向而使用的——在来到这里的途中,神狩屋代替丧葬屋本人解释了一番。 “让你久等了。修司,警察那边的情况如何?” “……跳楼。还有小孩被杀了。他们说是猎奇事件。” 听到坐上助手席的神狩屋提问,丧葬屋小声回答。 坐在司机席上的他给人以非人生物的黑色印象。正是丧葬屋把苍衣等人载到了这里。这辆车本来是搬运尸体用的货车,但是现在车上的乘客——苍衣等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公寓里发现的尸体都不在车内。 为了让苍衣等人坐上车,丧葬屋把那些尸体留在了原地。 现在解剖尸体的道具和留守的可南子还待在那间公寓里。 可南子留在那里放哨,以防有别人看到尸体。不,应该说这只是次要目的,她的主要目的是防止那些因为丧葬屋的“断章”开始复活的尸体彻底复苏——这不是对外部,而是对内部的“监视”。 苍衣等人坐在平时用来搬运尸体的货车中。 虽然气氛有些诡异,但车内没有丝毫血腥味,介于紧张和感慨之间的氛围在众人之间扩散。 这是因为刚才看到的场景和丧葬屋所说的情况。 徒劳感,还有戒备感。位于漩涡中心的媛泽遥火也不知去向。 “……嗯,看来我们确实没法善后了。我来联络‘无名’。” 神狩屋说。 “我去办这件事——你们呢?我认为有必要快点找到媛泽君。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神狩屋转头看向后座。其他三人并排坐在后座上,苍衣被两位女生夹在中间,有些不适地缩着身体。 抢先占领靠窗座位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提问没有回答,她面带严肃的表情用手撑着脸,一直盯着窗外。雪乃至今为止都没怎么开口。虽然不知道她在考虑些什么,但是从她的侧脸可以看出那绝对不是积极的感情。 苍衣脸上浮现起困惑的表情。 “线索吗……” “ 嗯,是啊。” 神狩屋叹了口气。 “那么,要不要进行《汉赛尔与葛丽特》的相关预测?毕竟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也是……” 苍衣一直在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被那位女性带进公寓的麻智多半是用菜刀刺死了女性,又逃了出去。 但是,为什么麻智会变成那样——苍衣一直在考虑。 “刚才那女孩简直就像是……” “‘魔女’。” 《‘魔女’啊。》 雪乃低声断言,而风乃用类似于嘲笑的声音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 苍衣惊讶地回过头去。他在货物舱中看到了风乃近乎透明的身影——她靠在后座的椅背,把手臂和脑袋搭在后座上。风乃斜眼瞅向苍衣的方向,脸上浮现起混合着恶意的美丽微笑。 《那孩子也是魔女呢。》 风乃对苍衣低语。 《红眼魔女。暴露在‘泡’之中,变为‘异形’的魔女。而且也是从公寓大楼坠落而亡,无法飞天的弱小魔女。她是第二位魔女。你觉得为什么会有两位魔女呢?呐,我可爱的‘爱丽丝’。》 “……” 风乃嗤嗤发笑。苍衣不由得绷起了脸。就在这时,苍衣脑中涌现了一个象征的“符合”。 苍衣喃喃道。 “不对。‘魔女’……有三个。” 在这个瞬间,车内的空气冻结了。 神狩屋几乎从前面的座位完全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 “如果媛泽同学按照约定来到了这座公寓大楼,那么第三个‘魔女’多半就是她。” 在众人瞩目的视线中,苍衣低着头说。 “我认为还是快点找到她比较好……赶在出现新的牺牲者之前。” 接着—— “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她大概就在——她的‘家’里。那是对于她来说,具有真正含义的‘家’。” 丧葬屋沉默着转动了车钥匙。 2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孤零零地坐在笼罩着淡淡月光的昏暗教室里。 媛泽遥火在冰冷的黑暗之中,将手放在桌上。她微微低着头,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 遥火在哭。大滴的泪水从她滚烫的双目中滴下,流向冰冷的脸颊。最后,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溢出,一滴一滴地溅湿了遥火放在桌上的双手。 抱歉。 对不起。 遥火边哭边在心里反复道歉。 她在道歉。向麻智,向母亲,向父亲,向所有人。 她杀了人。 她杀了麻智。 遥火用自己这双手杀了她最好的朋友,从小学时起就比任何人都关心她的朋友。 遥火害死了麻智。把她从公寓大楼上推了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接起麻智的电话之前,明明没有任何征兆。 赶到麻智的公寓大楼时,她也根本没有想象到会发生这种事。 遥火无法理解。什么人都好,快来跟她解释一下。 房间里溅满血迹,而小亮已经死了。 麻智……样子明显很奇怪的麻智突然袭击了她。 于是,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恐惧和混乱,她把麻智撞飞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条件反射地做出了那种事。从结果上来说,遥火彻底理解的事只有那两个人都死了,其中一个还是被遥火亲手杀死——这个无常而绝望的单纯“事实”。 遥火杀了人。 自己是杀人犯。她无法停止颤抖。 如同世界全部被黑暗包围的绝望感和几乎碾破胸口的罪恶感——巨大的负面感情挤压着肺和胃,呕吐感三番五次地上涌到嗓子眼,眼泪也不停流下。她不知道干呕了多少次,以至于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对不起。 对不起。 遥火流着泪拼命谢罪。 向被她杀死的麻智。向养育她至今的父母。 向一直以来信赖自己的大家。还有向以前————她见死不救的车中婴儿。 遥火从那次事件的打击中重新振作起来的那一天,她向自己发誓。 她发誓绝对不会再次让那个婴儿一样的孩子留在自己的眼睛和双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绝对不会再次抛下被所有人舍弃,甚至被母亲舍弃,生命即将终结的存在。唯独自己绝对不会舍弃,不会再次见死不救——遥火在那一天向自己这样发誓。 不会再次让对方死去。 不会像那个婴儿的母亲那样,让人类的被害者再次出现。 结果,现在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她杀了自己的朋友。这样的她和那个母亲有什么区别……!! 我和那个母亲一样。 我是杀人犯。 在心脏几乎被挤爆的绝望中。 教室的后门忽然发出“咯吱”的声音——有人从外面打开了它。 ? “所以说……魔女和葛丽特是一回事。葛丽特会变成魔女。” 咣、咣——学校的走廊里回荡着雪乃的靴子声。 雪乃的黑色长裙和蕾丝蝴蝶结随着她的步伐跳动着。苍衣一边解释,一边跟随在她的身后。 苍衣说。 “我很久以前就觉得汉赛尔和葛丽特这个故事很奇怪。为什么魔女要在没有小孩会去的森林深处引诱小孩呢?” 听着苍衣的解释,雪乃没有回头,只是大步地向前行进。 “还有就是,杀了魔女的兄妹如果在森林里迷了路,无法回到家中,那该怎么办呢?” “…………” 雪乃依然保持着沉默。苍衣小跑着追上了她,中断了刚才的话。 “现在,我找到答案了。” 他再次开口说。 “答案是她们根本就是一回事。杀了魔女并且找不到回家之路的葛丽特会成为下一位魔女。” “…………” “在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的森林深处,葛丽特相继不断地成为魔女。失去回归之处的杀人犯,为了在森林里继续生存下去,只能变为魔女。” “………………” 雪乃如同黑色女王一般行走在走廊之中,而苍衣如同侍从般追随其后。苍衣平淡地道出这些话。 两人面带各自的表情,在走廊中行进。 无数微小的红色之“虫”悄无声息地超过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是狩猎噩梦的噩梦骑士大军。 在老化而昏暗的荧光灯一盏接一盏的灯光照射下,灵魂中寄存有火刑之炎的“狩猎魔女之魔女”,正率领着异形之虫的大军不断向前行军。 雪乃的表情十分严肃。 浮现在她美貌之上的严厉神色仿佛正在眼前的世界和深层的意识中切碎自己一般,充满了杀气和自残的气息,同时也异常宁静凄惨。 一切都起源于前方等待着自己的东西,雪乃对此顾虑重重。 顾虑把自己和“噩梦”一起杀死的渴望,以及仿佛会喷出火来的心绪。然而,此时她的心事并非仅此而已。 在丧葬屋的车子里,苍衣这么说道。 “所谓的‘魔女’会产生连锁。”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葛丽特为了拯救被关起来的汉赛尔,杀死了魔女。归根结底,食人魔女和葛丽特同样都是杀人者。魔女想把葛丽特烧死在面包烤炉中,但葛丽特反过来将魔女在烤炉中烧死。在杀死魔女 的瞬间,葛丽特跟魔女就变成同样的人了。这也就是说,最初的‘魔女’,即那位放置婴儿致死的母亲想要杀死刚才那位横川麻智同学,结果反而被她用菜刀刺死。而逃跑的横川同学就变成了‘魔女’。接下来,横川同学叫来了媛泽同学,打算杀死对方。所以媛泽同学一定——把她推下大楼,杀死了她。而媛泽同学现在已经成为了‘魔女’。” ………………………… 于是,噩梦的连锁紧紧相连。 而雪乃正是为了斩断这场噩梦来到这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这是毫无仁慈和公平可言的“神之噩梦”,无论对方是善人还是恶人。 这种程度的不幸她已经亲眼目睹过好几次了。 亲人、孩子、挚友、恋人,不得不用自己的手杀死深爱的人——这种事她已经见过和听过很多次了。 雪乃对这些人深感怜悯的同时,也对他们给予嘲笑。 只要没有任何深爱之人,任凭憎恶驱使自己不断破坏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无论什么人死掉,自己都不会难过;即使自己死去,也不会有人悲伤。 在知晓“断章保持者”的命运之时,雪乃就产生了这种认识。 为了复仇和憎恶,雪乃舍弃了一切。周围人对她的担心和神狩屋让她重返日常的劝说,她都没有听进耳中。 在别人担心雪乃一直利用将疼痛转化为火焰的“断章”会“使雪乃自身溶解”,或者被人称作“雪之女王”之时,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她要破坏神之噩梦之“泡”,杀死已经无法得救的被害者。 杀死由于漏出的噩梦而变质的“异形”;杀死无法忍受噩梦而发狂,化作永无止境的噩梦源泉的“异端”。 没错,无论对方是什么人。 “………………” “……呐,雪乃同学。” 苍衣向沉默前行的雪乃搭话。 “我理解了媛泽同学的‘噩梦’。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对于雪乃同学来说太过辛苦,可以由我杀死她。” “没必要。” 雪乃立刻回答。 “但是……” “我一点也不理解班长。” 雪乃迈着大步说。 “我无法理解班长这样的人。所以我可以杀死她。比起已经理解她的你,我可以更加毫不留情地杀死她。” 没错,遥火是她无法理解的类型。愚蠢的博爱主义。连雪乃这种人都会加以庇护,她的思考回路让人无法理解。 不过,她是在由嫌恶和漠视构成的班级中,对于雪乃来说唯一的例外。 无药可救的老好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和雪乃没有交集,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会杀了她的。我已经为此舍弃了一切。” 没问题的。 在这次的事件发生之前,雪乃就宣言说“无论是谁我都会杀”。雪乃只想履行这句话。 “…………雪乃同学……你在撒谎。” 但是,苍衣的话听上去无比悲伤。 “雪乃同学也许已经为了舍弃日常而失去了守护之物,但是正因为如此,雪乃同学才会对杀死她感到自责。” “……啰嗦。” “连我都看得出来。对于连自己都不在乎的雪乃同学来说,媛泽同学是为数不多的例外。所以,雪乃同学不可能感觉不到与我相当的自责。因为她是对于舍弃一切的雪乃同学来说唯一的例外,所以,雪乃同学会感到加倍的后悔。” “啰嗦,我杀了你啊!” 雪乃没有回头。她意识到一旦回头并停下脚步,也许就再也无法前进了。那样只是在否定将一切都奉献于狩猎“泡祸”的自己。 “……呐,雪乃同学。虽然我确实与媛泽同学有很多共同之处,但是由于我拥有想要保护的东西,所以我可以若无其事地杀死她。” 苍衣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 “我不希望雪乃同学太过远离日常生活。只要雪乃同学少一点自责,我就会多一分轻松。无论经历多少次新的相逢,我都可以将其全部舍弃。” “…………” “我不会放弃理解和共感。想要理解别人心情的想法本来就很普通。” 苍衣说。 “但是,通过这些得来的一切,我都可以为了雪乃同学而拒绝。” 苍衣的话沉稳而平和。只不过,这句话中隐隐暴露着深不可测的深渊,若是平时的雪乃听到也许会为之一颤。 可是,此时此刻,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雪乃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来,忽然抓住了苍衣的前襟。 “我会杀了她的。” 雪乃恶狠狠地瞪着苍衣说。 杀了对方自己一定会后悔。雪乃承认这一点。但是,无论是谁杀的,她都会感到后悔吧。那么至少要由自己来动手解决。 借自己的手杀了对方。不用苍衣出手。 雪乃没有说出她的想法……但是,被紧紧揪住前襟的苍衣仿佛理解了一切一般,露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是吗。” 苍衣这一次没有再提出异议。 接着,他继续说道。 “那么,为了避免雪乃同学回不了家,变成‘魔女’————我就在通往家的道路上撒下路标。正如汉赛尔一样。” ……………… ? 在他“咯吱”一声打开教室门的瞬间。 那位男生感觉到没有亮灯的教室内有一股人的气息,于是惊愕的他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哇!” 社团活动结束之后,他准备回教室取走忘带的东西。没想到在这种时间,一片漆黑的教室里居然还有人在。所以,当他看到黑暗之中那个坐在座位上的孤单人影时,他不由得轻轻喊了一声。 仿佛融入教室中的黑暗,独自一人趴在桌上的影子。 一瞬间,他还以为那是幽灵。 “班、班长?” 从座位的位置和剪影来看,他立即察觉到那个人影是谁。但是,在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他也感觉到了湿漉漉的氛围……他不由得停下了打算开灯的手。 “…………” 湿漉漉的氛围与轻声啜泣的呜咽声。 班长在哭。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一瞬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在静候了片刻之后,他战战兢兢地开口说。 “怎、怎么了?班长……” 她没有回答。 令人尴尬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他已经失去了对话的契机。 “………………” 他困惑地伫立原地。 在一阵踌躇之后,他决定还是不要打扰她了,便在教室中四处巡视。 他的视线投向位于教室后方的学生用置物柜。他忘带的东西就放在置物柜里。他感觉开灯似乎有些不太好,便决定在黑暗之中取出置物柜里的东西,在不要惊动班长的情况下就此离开。 ……我马上就走。 他在心中向视野一角的遥火说。他克制着脚步声,踏入黑暗的教室。 光亮从走廊射入教室。他背对着这束光芒,打算尽可能不看向遥火那边走到置物柜旁。 教室中隐隐约约响起轻微的啜泣声。除此以外不存在任何声音,让人心情消沉的静寂向周围扩散。他悄悄地踏入仿佛失去了色彩,被无尽的黑暗覆盖的教室。 嗖—— 就在这时,他忽然起了鸡皮疙瘩。 “……! ?” 从走廊洒下的光线中稍稍踏进阴影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温度似乎突然下降了。 不明来路的恶寒令他刹那间停住了落向地面的脚步。 空气异常寒冷。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受着令人厌恶的空气,一直走到了教室最后方,无言地站在自己的置物柜前。 站在黑暗之中,如同骨灰盒一般沉重的置物柜门前。 被涂成灰色的置物柜门上写着自己的座位号码,在阴影之中显得十分惨白。 无数黑色的伤痕和铁锈浮现于暗影之中,置物柜门上有一条气孔般黑洞洞的缝隙。 他站在柜前,正打算伸手开门——充斥周围的讨厌氛围终于沉重到了让他无法忽视的程度。 “…………………………………………” 刹那间,他保持着凝望置物柜的姿势,双脚如同抽筋般不再动弹。 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的心嗅到了危险。 寒冷、阴暗、沉重的空气充满四周。而这股空气仿佛在侵蚀自己的肺和心脏,渐渐渗入他的心。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恶寒也沿着自己的脊背向上爬行。 置物柜中的黑暗让人无比厌恶。 这不禁让他陷入了里面仿佛藏着什么的错觉。 打开置物柜门这件区区小事让他犹豫到浑身发抖。 不行……不可以打开。 他发自心底地大声呐喊。但是理性还在克制他的念头。 有什么理由不打开呢。 他“咕咚”一声从嗓子眼里咽下了一口气。 理性违抗着发出惨叫声的本能,命令自己把手伸向置物柜。不,这究竟是自己真正的理性,还是取代了理性,从黑暗之中渗入自己脑内的命令,他已经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出判断了。 他的本能还在发出悲鸣,而他的思考让他打开置物柜。 他的心还在大喊不要打开,而他的身体让他把手伸向置物柜。 仿佛快要撕裂他的矛盾在心中肆虐,但他还是没能止住伸向柜门的手。 不行!不行! 他的心在呐喊。眼睛圆睁,汗水直流,但是与此同时,他的手还在缓缓地接近置物柜,就这样抓住了门把手———— 咣当—— 伴随着碾压声和触碰感,他的手指贴在了上面。 “………………不行……” “哎……?” 在柜门发出声响的同时,身后也响起一个轻微的说话声。在这个瞬间,仿佛咒缚被解除了一般,他不由得回头看向说话人遥火。 “!” 当他回过头去,他的身体嗖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便如同石化一般僵直不动。 他的手腕被抓住了。没有松开手的他已经转身,但一只冰冷的手从他背后抓住了搭在门上的手腕。 “…………………………!!” 时间冻结了。 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 咚、咚、咚——只有心跳声在胸口大声回荡。 接着—— 生锈的柜门, 发出咯吱的声响轻轻晃动, 再次回头的他看到的是…… 从置物柜中突然伸出的婴儿小手抓住了他。 从附近所有置物柜门那仿佛气穴般的缝隙间,露出无数脸色如同死尸的婴儿惨白面孔。 那些只有黑色眼仁的眼睛咕噜一转,同时盯向这边—— 接下来的瞬间,月光忽然从窗外射入教室,贴在窗外的婴儿面孔、双手以及身体有如融合在一起的肉块一般,覆盖了整整一面窗玻璃———— “————快逃。” 背对着这扇窗户,遥火以流泪的通红双目看着他,小声地说出了这短短的一句话。 3 ————接下来的瞬间。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雪乃大声喊出“断章诗”。小刀的锋利刀刃刺破皮肤,割裂了肌肉与血管。 “噗嗤”一声,令指尖麻痹的剧痛从手指一直趋驰到头顶。在这个瞬间,噩梦绽放于她由于疼痛和恐惧变得一片空白的脑海中。 雪乃的意识对左臂几乎切断手筋的深深伤口造成的疼痛给予了强烈的指引。如同被透镜集中到一起的阳光一般,她的疼痛化作了敌意,集结于她怒目而视的那一点,化作爆炸的火焰熊熊燃烧。 轰隆—— 火焰燃烧发出凄惨的响声,滚滚热浪向上空蒸腾。置物柜燃起了烈火。 那个男学生恐惧地尖叫着,已经瘫倒在地。从置物柜中抓住他手腕的婴儿,整只手都像丢在火中的柴火一样燃烧起来,瞬间化作黑影崩裂四散,失去了原来的轮廓。 呀啊!! 火焰沿着婴儿的手向置物柜中蔓延。伴随着小猫般的叫声,置物柜中忽然滚出一个浑身是火的婴儿。火势愈发猛烈,不断扩散的火焰吞噬了婴儿的全身。在地板上打滚的婴儿溅起了点点火星,同时发出幼儿特有的高亢惨叫声,最终化作焦炭。 昏暗教室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在熊熊火焰的舔舐下,映成了鲜红色。 面对着这幅场景,如同死神一般伫立在教室入口处的雪乃投射出锐利的视线,又将割开深深伤口且不断流血的左臂伸向前方,紧握成拳。 “‘燃烧吧’!!” 雪乃柔弱的手臂拼命用力,收缩的肌肉使伤口变得扭曲,疼痛进一步加剧,而其他已经缝好的伤口也纷纷裂开。雪乃的全身都因为疼痛而颤抖,她咬紧牙关克制着差点发出声音的惨叫,只是不断将疼痛与杀气化作火焰,集中在自己眼前的焦点上。 仿佛正在燃烧神经般的疼痛被当作燃料不断灌注进去,“断章”瞬间在其他置物柜中也点起了大火。接下来,沿着她缓缓移动的视线焦点,从三十多个置物柜打开的门缝中轮流喷出爆炎,伴随着猛烈的燃烧声,无数婴儿依次发出撼动置物柜的凄厉尖叫,这些临终的惨叫声在教室内不停回荡。 最终,所有置物柜都化作了火焰升腾的炽热火炉,里面蠢蠢欲动的婴儿也一个不留地被烧死了。燃烧腐肉的强烈恶臭味与惨叫声一同涌出置物柜,教室里的温度渐渐上升,几乎变成了锅炉室。 “…………………………!!” 雪乃失去血色的脸上浮现起汗珠,她紧握住自己瑟瑟发抖的左臂。 鲜血从如同漏雨一般的左臂滚落。在这红色的血滴滚落地面的瞬间,仿佛铁块融化般的烟雾随之腾起,接连不断地在地砖上烙下烧焦的痕迹。 雪乃按住自己的左臂,身体像张开的弓一样微微弯曲,接着像指挥官一般高高地挥起手臂。 她缓缓地抬起手臂。接下来的瞬间,又向趴满婴儿的窗户猛然挥下。 “‘燃烧吧’!!” 沾在左臂上的血伴随着剧痛化作无数的血沫溅在窗玻璃上。 一瞬间,玻璃仿佛被包裹在血沫中的火药击穿了一般,挤在窗户外侧的恐怖婴儿肉块同时燃起了大火。 窗户被染成了红色。 哦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窗户闪耀着光芒,火焰的色彩映照于教室之中。窗户上的婴儿纷纷卷入蔓延的火势中,它们喊出了临死前凄厉的不协调音,几欲震破窗玻璃。 用婴儿的肉块堆成的障壁如同塑胶一般燃烧融化,化作油腻腻的蜡像人偶,被烧塌的残骸一滴一滴地滚落到窗户下方。 转瞬之间,覆盖整个教室的异形婴儿被一扫而空。 对噩梦带来的“效果”没有抗性的“异形”,只要一 刹那就会被燃烧殆尽。 这就是雪乃的“断章”——“雪之女王”带来的极致破坏。 “…………………………” 在红色火焰的照耀下,带有黑色蕾丝的长裙和蝴蝶结随着蒸腾的热风与火星翩翩舞动。 这幅场景壮烈残忍却凄美无比,而雪乃本人由于复苏的恐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如同随时会停止一般激烈地跳动着,痛楚压迫着整个胃部。 “……哈啊……哈啊……” 脸色苍白的雪乃不停喘息,肩膀随之上下抖动。 一个似乎想把雪乃改造为少女风格的少女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背后,影子般的少女轻飘飘地站立着,仿佛随时都会融入黑暗。 《……呵呵呵呵呵呵。好啦,葛丽特,快给魔女的家放火吧?》 风乃的亡灵如同歌唱般快乐地说道。 《烧掉饼干做成的房顶,融化巧克力做成的窗户。只要烧掉了小屋,接下来就轮到魔女了。从很久以前,魔女就要被烧死。谁让魔女也是糖果的一种呢。》 风乃嗤嗤发笑,用只有雪乃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细语。 雪乃没有回答,只是面带高傲的表情俯视着教室。 瘫坐在地的男学生茫然若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抬头仰望着雪乃。 红色的“虫”已经爬到了他的脚边。雪乃不感兴趣地将视线从这位不知姓名的同班男生身上移开,将她脸色凄惨的面庞转向身在此处的另一个人。 坐在座位上的————那位少女。 虽然她身材娇小,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却拥有着与其成反比例的责任感和义务感。她是这个班级亦即面包屋的主人,也是挂着班长名号的“母亲”及“魔女”。 如果说班级就是魔女的家,那么构成这个家的并不是这间教室,而是班里的全体学生。班级是由人类组成,没有形态的家。换言之,班级是象征着人的物体……同样,也可以说成是“面包”之家。 “………………” 已经变为“魔女”的面包屋主人无言地低着头。 她的赤红双目淌出泪水。即使泪流成河,让她从此视力变差,葛丽特已经变成了杀人犯。 如果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她大概就不会成为魔女了吧。然而,无论是以何种形式杀了人,遥火这位葛丽特并非是那种可以随便敷衍自己回到家中,毫无责任感可言的人。 “……没有回归之处的杀人犯只能作为魔女生存下去。这就是她的噩梦。” 站在雪乃身后的苍衣悲哀地说。 “实际上,大多数虐待子女的父母在孩提时都被自己的父母虐待过。所以,被魔女养育的小孩在杀了魔女获得自由之后,最终也会变成魔女。过去的经历造成的负面影响会不断连锁,而媛泽同学拥有的强烈道德观使得她渴望受到连锁罪行的惩罚。” 接着,苍衣静静地转向遥火说道。 “虽然有些悲哀————不过,汉赛尔和葛丽特前来杀死已经成为‘魔女’的你了,媛泽同学。” “………………” 苍衣视线前端的遥火坐在座位上,只是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置物柜中的私人物品依然在燃烧,从门缝中漏出的红色光芒不停闪烁。在淡淡光芒的照射下,正襟而坐的遥火低着头,从挤出一条缝的嘴角中轻声吐出一句话。 “…………太好了。你们可以阻止我了。” “!” 听到她憔悴的声音,雪乃心中忽然产生了某种动摇。 遥火看上去还很正常。如果她还是正常的,那就可以得救。把噩梦之“泡”的内容烧尽到仅剩下噩梦之后,从道理上来说是可以救回她的。 拯救能够得救的人,正是“骑士”的职责。 但是…… “你们可以阻止我。可以阻止我因为杀人而痛苦,却又快乐到难以自制的心情吧……?” 雪乃咬紧了牙关,发出“咯吱”的碾压声。 遥火紧握于膝盖上的双手正在不停颤抖。这是由于噩梦而发狂的前兆。崩坏的自我会汲取噩梦,变成至恶的祸首,亦即“异端”的萌芽。遥火自己也感觉到了。她在害怕,同时————也感到了喜悦。 已经回不去了。 这样下去,遥火只会被不断诞生的灾祸吞噬掉清醒的意识,而她的疯狂酿成的灾祸又会进一步化作悲剧和破灭的轮回。 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已救不回来了。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除掉她。 “…………是啊。” 雪乃向全新的,也是最后一位魔女开口说。 “没错,我是来终结你的性命的。我……” 《魔女杀手(葛丽特)——》 雪乃挤出来的声音被风乃欢欣雀跃的声音打断了。 “我会杀了你。” 《所以,苍衣(汉赛尔)就乖乖待在那边吧?》 风乃像是在享受这个世界一般大笑。 《煮饭和烧死魔女都是葛丽特的工作。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待在牢笼中,也许可以分给你一份美味的烧烤魔女哦?》 “……” 听到她的话,苍衣露出混杂着悲哀与嫌恶的复杂表情,闭起了眼睛。 眉头紧锁的雪乃和眯起眼睛的风乃直视着遥火。 如同映在魔法之镜中一般相反的两人。 遥火说。 “……嗯。拜托你了。杀了我吧。” 她依然深深地埋着头。 “杀了我吧。让我痛苦而死吧。为了麻智,父亲和母亲以及大家,还有那位死去的婴儿,让我痛苦地死去吧。” 她说。 “代替那些接下来可能会被我杀死的人杀了我。” 接着,她忽然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大声喊道。 “所以…………所以,不要再杀死婴儿了……!” 遥火吐血般地大喊。她的眼泪簌簌流下,还在燃烧婴儿残渣的红色火光摇摇晃晃地映照在她娇小的身影上。 那是地狱般的火炉中残存的火光。 身上穿着如同丧服般的黑色长裙,雪乃背对从置物柜中涌出的火焰,开口说道。 “……不行。那样就不算惩罚了。” 雪乃的声音降温到如同寒冰一般。 “我不许你赎罪,也不许你后悔。那样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我会在你沉浸于痛苦之中来不及后悔的时候就杀了你。” 《很温柔的孩子呢,不过一点也不坦率。》 风乃偷笑。 《不过,雪乃的火无法立即杀死对方哦。》 风乃愉快地说。 《我倒是比较喜欢这种方式呢。》 “……” 雪乃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但风乃却不知为什么开心地耸了耸肩。接着,风乃张开双臂,透过她黑色的身影可以看到后面溅起的火星。 “班长,我打从心底里讨厌你。” 雪乃说。 听到雪乃的话,遥火忽然抬起了头,轻声说道。 “……时槻同学果然很温柔呢。” 眼睛已经哭肿的她露出微笑。 在这个瞬间,如同在高空歌唱一般———— 《来吧————‘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风乃轻声念出“断章诗”。 “‘给你’!!” 回应她的雪乃大声喊道———— 刹那间,几乎会被误认为阳光的恐怖火焰从打开的教室门喷涌而入。 那是驱 逐阴影的强烈光芒,同时也包含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息,这道光在片刻间照亮了被黑暗笼罩的校舍,如风似雪,令残渣如同幻影般彻底消失。 终章 火炉中的葛丽特 没有回归之处的杀人犯葛丽特不得不继承并成为森林中的食人魔女。 最初的魔女即那位母亲因为放置婴儿致死,变成了犯罪者,失去了回归之处。 第三位魔女媛泽遥火在杀死横川麻智的时候,由于她强烈的责任感和道德感失去了回归之处。 第二位魔女横川麻智为什么会失去回归之处,现在仍然无法下定论。只不过,也许她从一开始就认为父母经常不在家的公寓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回去的家。 一切始于遥火的精神创伤,并由此产生母性和死亡之连锁的噩梦。 即便是最初的魔女,也只不过是卷入在遥火心中上浮的“噩梦”并成为了角色之一罢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遥火杀死“魔女”并成为“魔女”而履行的过程。 遥火(葛丽特)在那位无法得救而死的婴儿指引下,来到了并非回归之处的恐怖小屋,又被下一位葛丽特投入了火炉之中。 “……如果被用作路标的面包象征着人类,那么婴儿也许就是小小的面包碎片。” 在踏上归程的货车中,听完事件始末的神狩屋解释说。 “而面包碎片被小鸟吃掉————这也就是说,死掉的婴儿为了让葛丽特迷路,特意把她引到了糖果屋。为了让她杀死魔女。”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神狩屋忽然对苍衣说。 “白野君,你知道为什么要对魔女处以火刑吗?” 神狩屋顿了一下。 “圣经中有一位名叫尼布甲尼撒的国王。他为自己建造了黄金雕像,并且命令所有人向雕像跪拜。有三位年轻人拒绝了他的命令,于是国王把他们投入了火炉之中。然而,年轻人们的做法符合神之意志,在神明的庇护之下,三个人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只有符合神之意志的人才能抵抗火焰。由于与恶魔签订契约这条罪名被告发的魔女通常都会被处以火刑。得到恶魔相助的魔女即便可以抵抗任何事物,唯有火焰让她们无法承受。 在魔女审判的全盛时期,有很多人都被当成魔女举报,在这些举报的罪状中有不少都加入了‘食人’的罪名。这也就是说,在当时魔女的罪名之中,喝人血吃人肉的行为是传言甚嚣的一条。所以,在汉赛尔与葛丽特的故事中出现的魔女,虽然不能使用魔法却十分富有,而由小孩证言她犯有食人罪行的情节在现实中也确有其事。不过,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吗?母亲喂给孩子的母乳是在乳腺将母亲的血过滤后得到的液体。 换言之,我们所有人从婴儿时起就可以算作魔女。此外,据说魔女会向使魔赐予血液,正如赐予自己的乳汁。我们都是魔女的使魔。我们所有人可能都不是那种符合神的意志,可以抵抗火烧的人……” 与其说是在对苍衣解释,神狩屋的话更像是自嘲。 在说完这段话之后,神狩屋便忙碌于联络各方和善后处理。 他联络的对象中也包括“无名”。横川麻智和她的弟弟,还有媛泽遥火这三个人都被“无名”的“断章”迅速处理了。 迟早有一天,连苍衣他们都会忘记遥火的名字吧。 做出决定的人是神狩屋。 他是“支部”的负责人。 也是狩猎魔女的大公之一。(注释:大公,即小国的君主。) ? 杀了第三位魔女——媛泽遥火的时槻雪乃按着缠在手臂上渗出大量鲜血的绷带。在苍衣等人的陪伴下,血色尽失的她走进了“神狩屋”的玄关。 “………………” 在肃杀的沉默中,雪乃迈出几乎是在拖着走的沉重脚步。只是从停在玄关旁的货车走到这里的短短路程就让雪乃在途中耗尽了力气,把肩膀靠在大门上稍作休息。 “雪乃同学……” “…………啰嗦。” 即使如此,雪乃还是拒绝了向她伸出手来的苍衣和飒姬,只是独自一人走向店内。她的背影看上去无比倔强,彻底拒绝了帮助和安慰,也拒绝了别人给予她的一切。 从学校回到这里的路上,雪乃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她只是忍耐着自己手臂上的疼痛,坐进货车,沉默着回到了这里。 虽然她的行为看似要强,但她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痛苦。 为了让遥火在来不及感觉到痛苦的情况下化作灰烬,雪乃汲取了庞大的痛苦并将其化作火焰,雪乃回应风乃“断章诗”的声音————几乎已是呐喊,而她直到现在随时都会哭出来的状态也绝对不是错觉。从这个角度上来讲,雪乃确实过于要强了。 雪乃终于用尽了力气,瘫坐在店内的椅子上。 她低着头,耷拉着肩膀的模样看上去无比憔悴。 雪乃的“断章”使她失去了大量血液,精神创伤和痛苦也同时灼烧着她的神经。这让雪乃受到了强烈的损耗。苍衣瞥了她一眼,没有开腔。他打开自己早已熟知,摆满杂物的橱柜,为了给大家倒茶而端出茶杯。 “啊,啊,白野同学,还是由我来准备吧。” 稍慢一拍走进房内的飒姬看到苍衣,便赶忙走了过去,打算接替苍衣完成自己的工作。 “啊……今天就让我来做吧。毕竟这一次我什么都没干。” “没、没那回事……” 苍衣苦笑着解释,而飒姬露出一幅慌张而为难的表情。 就在这时,飒姬忽然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她快步走向柜台。 “……咦?这是谁拿出来的?” 飒姬有些讶异地说着,她的手中拿着一个八音盒。 在堆放于柜台,已经形成小山的无数商品中,飒姬唯独拿起这件东西,不可思议地看着苍衣。 “是白野同学拿出来的吗?” “哎?……那个是……” 那个是飒姬拿出来的——苍衣正要这么说,又咽回了这句话。 那是飒姬取出又忘掉的商品。但是,如果说出这句话,他就不得不解释这是飒姬为了给遥火展示而拿出来的东西。所以,苍衣只是随口说出一句适合这种场合的话。 “…………嗯,我随便看看,之后会放回去的。” “啊,是这样吗。” 飒姬没有怀疑,只是向他露出理解的笑容。 然后,飒姬还是从停下动作的苍衣手中抢走了泡茶的工具。她手脚麻利地确认了茶壶中的热水,说出“热水不够了,我再去烧一点”,就走到了店内更深处。 “……” 两手空空的苍衣没有坐下,只是伫立在原地。 心情消沉的苍衣十分沉重地意识到,刚才他跟飒姬的对话居然让自己受到了打击。 坐在旁边的雪乃忽然出声。 “……好蠢的谎话。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知何时抬起头的雪乃将手穿过刘海抵在额头上,她以令人有些意外的沉稳声线揭穿了苍衣的谎言。 苍衣自嘲般地笑了。 “嗯……算是吧。” “到底是你把我当成了白痴,还是你根本就是白痴?” 雪乃的话毫不留情。 “是啊,抱歉。” “……看来两种都是啊。” 雪乃像是吐出郁结在胸口最深处的怨气一般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的表情十分疲惫。但是,考虑到现在的氛围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她的这种变化绝对不是朝向糟糕的方向。 “……你没事吧?” “我都说了,别把我当成白痴。更何况,我本来就很讨厌那个人。” 雪乃说。 “你又在说谎了……雪乃同学。” “……啰嗦。” 她无法否定。 于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继续说道。 “我没事。只是又多了一条憎恨的理由而已。” “……” 苍衣没有再次开口。 他只是静静地思考着。啊啊,果然是这样。 她果然和叶耶很像———— 后记 click? ck! 首先向购入这本书的各位致以谢意。 大家好,我是甲田学人。好久不见。又或者是初次见面。 接下来要说的事虽然有些突然,不过我对前作《missing》和单行本《夜魔》得到的诸多评价中,有一条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的意见。 即认为我是“猎奇”作家的评价。 ……呃~虽然感觉会有读者也发出“呃~”的感慨,不过,我还是要再次申明,我十分确信自己在前两作中没有使用猎奇场景。猎奇通常被认为是“令人不愉快甚至恶心,丑陋而异常的情形”。如果我的前两作被人评价为“猎奇”作品,我一定会立刻回应“才不是”。 为了表现作品中的氛围,我很喜欢描写“感觉”。这里的“感觉”当然也包括“疼痛”在内,描写疼痛的场景自然会包括一些残忍的东西。 但是,我认为这个不属于猎奇的范围。即使残忍也绝对不算猎奇,更何况我本人就不怎么喜欢“奇怪”的东西,前两作被人评价为猎奇作品,这让我的的内心有些微妙地消沉。 那么,对于我来说,“猎奇”究竟是什么?在本作《断章格林童话》中,我只让我字典里的“猎奇”稍微掌控了一会方向。 也就是差不多一汤匙的猎奇。 身为读者的您,有没有感触到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我的猎奇观呢? 那么,最后向制作这本书的相关人士,尤其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插画师三日月先生致以诚挚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2006年5月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购入这本书的各位致以谢意。 大家好,我是甲田学人。好久不见。又或者是初次见面。 接下来要说的事虽然有些突然,不过我对前作《missing》和单行本《夜魔》得到的诸多评价中,有一条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的意见。 即认为我是“猎奇”作家的评价。 ……呃~虽然感觉会有读者也发出“呃~”的感慨,不过,我还是要再次申明,我十分确信自己在前两作中没有使用猎奇场景。猎奇通常被认为是“令人不愉快甚至恶心,丑陋而异常的情形”。如果我的前两作被人评价为“猎奇”作品,我一定会立刻回应“才不是”。 为了表现作品中的氛围,我很喜欢描写“感觉”。这里的“感觉”当然也包括“疼痛”在内,描写疼痛的场景自然会包括一些残忍的东西。 但是,我认为这个不属于猎奇的范围。即使残忍也绝对不算猎奇,更何况我本人就不怎么喜欢“奇怪”的东西,前两作被人评价为猎奇作品,这让我的的内心有些微妙地消沉。 那么,对于我来说,“猎奇”究竟是什么?在本作《断章格林童话》中,我只让我字典里的“猎奇”稍微掌控了一会方向。 也就是差不多一汤匙的猎奇。 身为读者的您,有没有感触到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我的猎奇观呢? 那么,最后向制作这本书的相关人士,尤其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插画师三日月先生致以诚挚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2006年5月甲田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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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结束。 2006年5月甲田学人 前言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人鱼公主》的故事吧。 大海深处有一个人鱼的国家。人鱼之国拥有六位美丽的公主,其中最小的公主容貌最美丽,歌声也最动听。 公主们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才能去领略海面上的世界。最小的人鱼公主听了祖母和看过海上景象的姐姐们的描述,一直发自心底地期待着十五岁的到来。 时光流逝,人鱼公主终于迈入了十五岁。 公主在祖母等人的目送下欢快地游向水面。 当她把面庞从海水中伸出,正好看到了在海面上闪耀的美丽夕阳。如同镜子般平静的大海前方,还漂浮着一艘豪华的大船。 船上亮起了点点灯光,可以听到欢快的歌声与音乐。 人鱼公主靠近了那艘大船,船上有一位拥有黑色眼瞳和温柔微笑的王子。她被那位帅气的王子迷得几乎无法眨眼。船上的派对持续到了天亮,而人鱼公主也一直注视着王子。等到她回过神时,天空中已经涌起了黑云,雷声阵阵,海浪也开始汹涌。 可怕的飓风出现了。 发出咯吱咯吱碾压声的大船裂为两半,没多久就沉入了海中。 人鱼公主立刻游到坠入海中的王子身边,紧紧地抱起王子,带着他拼命游向岸边。穿越飓风之后,陆地出现在眼前,他们来到了白色的沙滩。 让失去意识的王子躺在沙滩上,人鱼公主不断祈祷,希望王子能够恢复生机。 就在这时,耸立在海岸上的教会敲响了钟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人鱼公主藏入海里,很快就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王子。最终,王子恢复了意识,不过他对人鱼公主救了自己的事毫不知情。人鱼公主也无法居住在人类的世界。她只好每天游到城堡附近的海面仰望王子,带着寂寞的心情叹气。 她好想变成人类,待在王子的身边。 有一天,人鱼公主拜访了居住在海底洞窟里的可怕魔女。 “那我就来实现你的愿望吧。但是作为代价,你要交出自己动听的声音。” 魔女说道。接着,魔女还告诉了她,一旦变成人类她就无法恢复人鱼的身份。而且不能与王子结婚的话,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即使如此,人鱼公主还是没有改变决心。魔女从点了点头的人鱼公主那里夺走了她的声音,制好魔法药水,并把它交给了公主。公主游上城堡附近的沙滩,喝掉了药水。针扎般的疼痛立刻侵袭了全身,公主就此失去了意识。 当她睁开眼时,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公主的鱼尾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类的白皙双腿。 “你是谁?从哪里来?” 王子问道。但是,失去了声音的人鱼公主没能回答。王子把公主带回了城堡,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人鱼公主的腿只要走路就会无比疼痛,可是只要能待在王子身边,她就很幸福了。但是有一天,王子忽然与邻国的公主结婚了。 在王子的结婚典礼结束的那个早晨,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王子等人正在一艘大船上庆祝结婚典礼,而人鱼公主站在船上独自难过的时候,她的姐姐们出现在波浪之间。 “我们将头发献给海之魔女,换来了这把匕首。只要用魔法匕首刺死王子,你就能恢复为人鱼,不必死去了。” 公主发现姐姐们美丽的头发都变短了。 于是,在结婚典礼的派对结束之后,人鱼公主趁深夜摸进王子的房间。 人鱼公主打算用魔法匕首刺死心爱的王子,却始终下不了手。 最后,公主只好把匕首丢入海中,自己也投身大海。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了泡沫。 但是,人鱼公主的心却从泡沫之中溜了出来,飞上了高高的高高的天空。 真心爱上别人的人鱼公主并没有化作泡沫,消失不见。 在海面的大船上寻找消失的人鱼公主的王子看到了她的身影。人鱼公主对他露出微笑,飞上了更高的空中。最终她升入神明的国度,化作了光的女儿。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人鱼公主》的故事吧。 大海深处有一个人鱼的国家。人鱼之国拥有六位美丽的公主,其中最小的公主容貌最美丽,歌声也最动听。 公主们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才能去领略海面上的世界。最小的人鱼公主听了祖母和看过海上景象的姐姐们的描述,一直发自心底地期待着十五岁的到来。 时光流逝,人鱼公主终于迈入了十五岁。 公主在祖母等人的目送下欢快地游向水面。 当她把面庞从海水中伸出,正好看到了在海面上闪耀的美丽夕阳。如同镜子般平静的大海前方,还漂浮着一艘豪华的大船。 船上亮起了点点灯光,可以听到欢快的歌声与音乐。 人鱼公主靠近了那艘大船,船上有一位拥有黑色眼瞳和温柔微笑的王子。她被那位帅气的王子迷得几乎无法眨眼。船上的派对持续到了天亮,而人鱼公主也一直注视着王子。等到她回过神时,天空中已经涌起了黑云,雷声阵阵,海浪也开始汹涌。 可怕的飓风出现了。 发出咯吱咯吱碾压声的大船裂为两半,没多久就沉入了海中。 人鱼公主立刻游到坠入海中的王子身边,紧紧地抱起王子,带着他拼命游向岸边。穿越飓风之后,陆地出现在眼前,他们来到了白色的沙滩。 让失去意识的王子躺在沙滩上,人鱼公主不断祈祷,希望王子能够恢复生机。 就在这时,耸立在海岸上的教会敲响了钟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人鱼公主藏入海里,很快就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王子。最终,王子恢复了意识,不过他对人鱼公主救了自己的事毫不知情。人鱼公主也无法居住在人类的世界。她只好每天游到城堡附近的海面仰望王子,带着寂寞的心情叹气。 她好想变成人类,待在王子的身边。 有一天,人鱼公主拜访了居住在海底洞窟里的可怕魔女。 “那我就来实现你的愿望吧。但是作为代价,你要交出自己动听的声音。” 魔女说道。接着,魔女还告诉了她,一旦变成人类她就无法恢复人鱼的身份。而且不能与王子结婚的话,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即使如此,人鱼公主还是没有改变决心。魔女从点了点头的人鱼公主那里夺走了她的声音,制好魔法药水,并把它交给了公主。公主游上城堡附近的沙滩,喝掉了药水。针扎般的疼痛立刻侵袭了全身,公主就此失去了意识。 当她睁开眼时,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公主的鱼尾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类的白皙双腿。 “你是谁?从哪里来?” 王子问道。但是,失去了声音的人鱼公主没能回答。王子把公主带回了城堡,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人鱼公主的腿只要走路就会无比疼痛,可是只要能待在王子身边,她就很幸福了。但是有一天,王子忽然与邻国的公主结婚了。 在王子的结婚典礼结束的那个早晨,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王子等人正在一艘大船上庆祝结婚典礼,而人鱼公主站在船上独自难过的时候,她的姐姐们出现在波浪之间。 “我们将头发献给海之魔女,换来了这把匕首。只要用魔法匕首刺死王子,你就能恢复为人鱼,不必死去了。” 公主发现姐姐们美丽的头发都变短了。 于是,在结婚典礼的派对结束之后,人鱼公主趁深夜摸进王子的房间。 人鱼公主打算用魔法匕首刺死心爱的王子,却始终下不了手。 最后,公主只好把匕首丢入海中,自己也投身大海。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了泡沫。 但是,人鱼公主的心却从泡沫之中溜了出来,飞上了高高的高高的天空。 真心爱上别人的人鱼公主并没有化作泡沫,消失不见。 在海面的大船上寻找消失的人鱼公主的王子看到了她的身影。人鱼公主对他露出微笑,飞上了更高的空中。最终她升入神明的国度,化作了光的女儿。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人鱼公主》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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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问道。但是,失去了声音的人鱼公主没能回答。王子把公主带回了城堡,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人鱼公主的腿只要走路就会无比疼痛,可是只要能待在王子身边,她就很幸福了。但是有一天,王子忽然与邻国的公主结婚了。 在王子的结婚典礼结束的那个早晨,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王子等人正在一艘大船上庆祝结婚典礼,而人鱼公主站在船上独自难过的时候,她的姐姐们出现在波浪之间。 “我们将头发献给海之魔女,换来了这把匕首。只要用魔法匕首刺死王子,你就能恢复为人鱼,不必死去了。” 公主发现姐姐们美丽的头发都变短了。 于是,在结婚典礼的派对结束之后,人鱼公主趁深夜摸进王子的房间。 人鱼公主打算用魔法匕首刺死心爱的王子,却始终下不了手。 最后,公主只好把匕首丢入海中,自己也投身大海。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了泡沫。 但是,人鱼公主的心却从泡沫之中溜了出来,飞上了高高的高高的天空。 真心爱上别人的人鱼公主并没有化作泡沫,消失不见。 在海面的大船上寻找消失的人鱼公主的王子看到了她的身影。人鱼公主对他露出微笑,飞上了更高的空中。最终她升入神明的国度,化作了光的女儿。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人鱼公主》的故事吧。 大海深处有一个人鱼的国家。人鱼之国拥有六位美丽的公主,其中最小的公主容貌最美丽,歌声也最动听。 公主们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才能去领略海面上的世界。最小的人鱼公主听了祖母和看过海上景象的姐姐们的描述,一直发自心底地期待着十五岁的到来。 时光流逝,人鱼公主终于迈入了十五岁。 公主在祖母等人的目送下欢快地游向水面。 当她把面庞从海水中伸出,正好看到了在海面上闪耀的美丽夕阳。如同镜子般平静的大海前方,还漂浮着一艘豪华的大船。 船上亮起了点点灯光,可以听到欢快的歌声与音乐。 人鱼公主靠近了那艘大船,船上有一位拥有黑色眼瞳和温柔微笑的王子。她被那位帅气的王子迷得几乎无法眨眼。船上的派对持续到了天亮,而人鱼公主也一直注视着王子。等到她回过神时,天空中已经涌起了黑云,雷声阵阵,海浪也开始汹涌。 可怕的飓风出现了。 发出咯吱咯吱碾压声的大船裂为两半,没多久就沉入了海中。 人鱼公主立刻游到坠入海中的王子身边,紧紧地抱起王子,带着他拼命游向岸边。穿越飓风之后,陆地出现在眼前,他们来到了白色的沙滩。 让失去意识的王子躺在沙滩上,人鱼公主不断祈祷,希望王子能够恢复生机。 就在这时,耸立在海岸上的教会敲响了钟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人鱼公主藏入海里,很快就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王子。最终,王子恢复了意识,不过他对人鱼公主救了自己的事毫不知情。人鱼公主也无法居住在人类的世界。她只好每天游到城堡附近的海面仰望王子,带着寂寞的心情叹气。 她好想变成人类,待在王子的身边。 有一天,人鱼公主拜访了居住在海底洞窟里的可怕魔女。 “那我就来实现你的愿望吧。但是作为代价,你要交出自己动听的声音。” 魔女说道。接着,魔女还告诉了她,一旦变成人类她就无法恢复人鱼的身份。而且不能与王子结婚的话,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即使如此,人鱼公主还是没有改变决心。魔女从点了点头的人鱼公主那里夺走了她的声音,制好魔法药水,并把它交给了公主。公主游上城堡附近的沙滩,喝掉了药水。针扎般的疼痛立刻侵袭了全身,公主就此失去了意识。 当她睁开眼时,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公主的鱼尾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类的白皙双腿。 “你是谁?从哪里来?” 王子问道。但是,失去了声音的人鱼公主没能回答。王子把公主带回了城堡,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人鱼公主的腿只要走路就会无比疼痛,可是只要能待在王子身边,她就很幸福了。但是有一天,王子忽然与邻国的公主结婚了。 在王子的结婚典礼结束的那个早晨,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王子等人正在一艘大船上庆祝结婚典礼,而人鱼公主站在船上独自难过的时候,她的姐姐们出现在波浪之间。 “我们将头发献给海之魔女,换来了这把匕首。只要用魔法匕首刺死王子,你就能恢复为人鱼,不必死去了。” 公主发现姐姐们美丽的头发都变短了。 于是,在结婚典礼的派对结束之后,人鱼公主趁深夜摸进王子的房间。 人鱼公主打算用魔法匕首刺死心爱的王子,却始终下不了手。 最后,公主只好把匕首丢入海中,自己也投身大海。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了泡沫。 但是,人鱼公主的心却从泡沫之中溜了出来,飞上了高高的高高的天空。 真心爱上别人的人鱼公主并没有化作泡沫,消失不见。 在海面的大船上寻找消失的人鱼公主的王子看到了她的身影。人鱼公主对他露出微笑,飞上了更高的空中。最终她升入神明的国度,化作了光的女儿。 网译版 翻译 dying(heuan.)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人鱼公主》的故事吧。 大海深处有一个人鱼的国家。人鱼之国拥有六位美丽的公主,其中最小的公主容貌最美丽,歌声也最动听。 公主们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才能去领略海面上的世界。最小的人鱼公主听了祖母和看过海上景象的姐姐们的描述,一直发自心底地期待着十五岁的到来。 时光流逝,人鱼公主终于迈入了十五岁。 公主在祖母等人的目送下欢快地游向水面。 当她把面庞从海水中伸出,正好看到了在海面上闪耀的美丽夕阳。如同镜子般平静的大海前方,还漂浮着一艘豪华的大船。 船上亮起了点点灯光,可以听到欢快的歌声与音乐。 人鱼公主靠近了那艘大船,船上有一位拥有黑色眼瞳和温柔微笑的王子。她被那位帅气的王子迷得几乎无法眨眼。船上的派对持续到了天亮,而人鱼公主也一直注视着王子。等到她回过神时,天空中已经涌起了黑云,雷声阵阵,海浪也开始汹涌。 可怕的飓风出现了。 发出咯吱咯吱碾压声的大船裂为两半,没多久就沉入了海中。 人鱼公主立刻游到坠入海中的王子身边,紧紧地抱起王子,带着他拼命游向岸边。穿越飓风之后,陆地出现在眼前,他们来到了白色的沙滩。 让失去意识的王子躺在沙滩上,人鱼公主不断祈祷,希望王子能够恢复生机。 就在这时,耸立在海岸上的教会敲响了钟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人鱼公主藏入海里,很快就有一位年轻的姑娘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王子。最终,王子恢复了意识,不过他对人鱼公主救了自己的事毫不知情。人鱼公主也无法居住在人类的世界。她只好每天游到城堡附近的海面仰望王子,带着寂寞的心情叹气。 她好想变成人类,待在王子的身边。 有一天,人鱼公主拜访了居住在海底洞窟里的可怕魔女。 “那我就来实现你的愿望吧。但是作为代价,你要交出自己动听的声音。” 魔女说道。接着,魔女还告诉了她,一旦变成人类她就无法恢复人鱼的身份。而且不能与王子结婚的话,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即使如此,人鱼公主还是没有改变决心。魔女从点了点头的人鱼公主那里夺走了她的声音,制好魔法药水,并把它交给了公主。公主游上城堡附近的沙滩,喝掉了药水。针扎般的疼痛立刻侵袭了全身,公主就此失去了意识。 当她睁开眼时,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公主的鱼尾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类的白皙双腿。 “你是谁?从哪里来?” 王子问道。但是,失去了声音的人鱼公主没能回答。王子把公主带回了城堡,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人鱼公主的腿只要走路就会无比疼痛,可是只要能待在王子身边,她就很幸福了。但是有一天,王子忽然与邻国的公主结婚了。 在王子的结婚典礼结束的那个早晨,人鱼公主就会化作泡沫。王子等人正在一艘大船上庆祝结婚典礼,而人鱼公主站在船上独自难过的时候,她的姐姐们出现在波浪之间。 “我们将头发献给海之魔女,换来了这把匕首。只要用魔法匕首刺死王子,你就能恢复为人鱼,不必死去了。” 公主发现姐姐们美丽的头发都变短了。 于是,在结婚典礼的派对结束之后,人鱼公主趁深夜摸进王子的房间。 人鱼公主打算用魔法匕首刺死心爱的王子,却始终下不了手。 最后,公主只好把匕首丢入海中,自己也投身大海。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了泡沫。 但是,人鱼公主的心却从泡沫之中溜了出来,飞上了高高的高高的天空。 真心爱上别人的人鱼公主并没有化作泡沫,消失不见。 在海面的大船上寻找消失的人鱼公主的王子看到了她的身影。人鱼公主对他露出微笑,飞上了更高的空中。最终她升入神明的国度,化作了光的女儿。 序章 人鱼之歌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深处,集合了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与这种概念中被称作“神”之物最接近的绝对存在,有史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中遥远的内部。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正因为如此而显得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了睡眠,以人类的意识完全无法看到的巨大噩梦分离丢弃了。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变成了泡沫,又分裂成许多小泡,一点一点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浮现在我们意识之中的“噩梦之泡”,因为被称作“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了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持有的固有恐惧混在一起。 于是,这个“噩梦之泡”因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漏入了现实中。 就这样,我们混合了神之噩梦的噩梦,成为了现实。 ? 天空,很蓝。 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现在的你一定正在通过这扇窗户可以看到的天空下工作吧? 今天我去医院做了定期检查,我知道自己一直期待的愿望实现了。 三木目医生非常生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那个结果毫无疑问会缩减我的寿命。 他生气地说,他不是为了这种结果才帮助我们的。 我想,你也一定很生气吧。 那时我对你撒了谎。对不起。因为我有这样的病,所以想让只要放弃就会充满空虚的人生有一点实感。 是我太任性了。 但是,我没有后悔。 因为我的心灵和身体现在充满了强烈的实感。 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后悔。不要责备自己。虽然一定很难就是了。对不起。 你还记得最初在医院遇见的我吗? 那时的我为自己只能隔着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而陷入绝望,我就像囚犯一样。 我知道那些白色的墙壁和隔离景色的窗户都是用来保护我的。我当然不会憎恨它们,而且还十分感谢。如果我说自己痛恨医院里想要治好我的医生,还有拼命挣钱的父亲的话,那我就是真的该遭天打雷劈了。 但是……即使如此,白色的墙壁对我来说,还是“会让人死心”的牢笼。 自从十一年前发现了我的病,我就变成了只能生活在水缸里的鱼。 只要长时间地脱离水缸就会缩短寿命——我是像鱼一样的人类。 正如祖母所说,我连理所当然的普通人生活都过不了。 父亲、母亲、妹妹、三木目医生他们,都在努力地保护我。无论我怎么感谢,都不能表达对他们的感激之情。但是,我只要看到大家这样做,心里就会很痛苦。 我知道父亲为了赚钱,每天都会打好几份工。 我知道母亲拜托一些团体筹集捐款,被邻居背地里说是“死要饭的”。 我也知道妹妹忍耐着不去和朋友玩耍,一直在给母亲帮忙。 为了这样的我,大家都背负着沉重的负担,这让我觉得非常痛苦。 所以,所以————被你带走,逃离这样的环境,我一点也不后悔。背叛了为我努力的家人,开始等于是在缩短寿命的生活,我也没有后悔。 最爱的大家。谢谢你们。还有,对不起。 最爱的你。谢谢。还有,对不起。 希望我最爱的大家不会讨厌你。 也希望我最爱的你不会被大家憎恨。 自从与你一起逃走,开始居住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如此幸福。 像普通的夫妇一样,和你度过的时光。 像普通的夫妇一样,做好料理等你回家的时光。 你说的话总是有些难懂,但是我很喜欢你说话时熠熠生辉的表情。 一边想象你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吃饭,一边站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光,我觉得好幸福。 我做的饭菜有没有变得好吃一点了呢? 如果我这么提问的话,你一定会露出为难的表情吧。不过,你不会做饭真的太好了。这让至今为止也没怎么做过饭的我,也能变得像是真正的妻子一样,实在是令人开心的误算。 谢谢你。对不起。 要是我生来就拥有普通的身体,大概就让这六曡房间内的幸福一直延续下去吧。 也许是我已经被这淡淡的幸福满足了。 我罪恶深重,本来不该让你、让大家感到悲伤。 但是,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我是无法被宽恕的人。 像我这样天生就是废物的人,不该通过别人的牺牲来换取自己的生活。 明明跟着你逃到了这里,对不起。即使可以从一直为我操劳的家人身边逃开,我也无法逃避自己体内的东西。 逃离……我的“心脏”。 我胸口中的“心脏”一直在责备尚且活着的自己。 只要我还活着,这颗“心脏”就会永远憎恨着我吧。在我体内责备我的“心脏”之声,一天一天地渐渐变大。 我是不可以活着的人。 我的生命必须建立在别人牺牲的基础上,只是活着就是一种罪过。 对不起。你说过希望我活下去。 但是,你因此而遭受的痛苦,家人的操劳辛苦,责备我还活着的死人之声,始终都在折磨我,这已让我无法忍耐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好不容易和你逃出来了,却没能找到希望。对不起。 而且,为了让自己切身感受到活着的最后幸福,我还犯下更加过分的罪过。对不起。请原谅任性的我的最后一次任性,背叛了大家的我的最后一次背叛。 不,不对。即使无法原谅我也没关系。 最好是大家都认为我是个不知道知恩图报的过分女孩,然后尽可能早一点忘记我。没有我以后,希望大家都能重返普通的幸福生活。 不过,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一个过分的女孩,一个对你撒了谎,所以你无法原谅的女孩,永远地记住我。还有就是,因为确定你一定会原谅才说出这种话的过分的我,也请你原谅。 对不起。 谢谢你喜欢上这样的我。 虽然至今为止都没有好好地说出这句话,但我……最喜欢你了。 接下来——我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 因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怪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充满恐惧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巨大的精神创伤和“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存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现象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恐怖的精神创伤和噩梦碎片寄宿在精神中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被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是“噩梦”被害者同道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背面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中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将神之噩梦的存在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隐瞒于众人的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 团”。 如是,噩梦再次以“童话”的形式上浮。 一章 泡沫邀请着你 1 深夜时分。 年事已久的老屋被仿佛在挤压空气般浓密的静寂包围了。 嘎吱。 碾压地板的声音响起。这一天深夜,屋里的唯一居民——一位老妇人起来上厕所,走出卫生间后,旁边就立着一个洗面台。肮脏的洗面台与沾着锈迹的水龙头。上面还有一面随着时光而劣化,几乎无法映出景象的模糊镜子。 肮脏、朦胧、污浊的镜子依稀反射出站在台前的老妇人的影子。 灯泡散发出浑浊而昏黄的灯光,模模糊糊地照在污秽的镜子和洗面台上。 照明的一点光亮也投射在日本风建筑的走廊中。 以卫生间的入口和门外的洗面台为终点的走廊里寂静无声,四处充斥着旧电灯泡的昏暗灯光带来的浓厚阴影与煤炭般漆黑的黑暗。 静—— 特有的黑暗和寂静在古老的木造老屋中扩散。 但是,对于屋内的独居老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如既往,司空见惯的黑暗与寂静罢了。 老妇人没有对这里的阴暗与宁静产生丝毫恐惧。 儿子已经独立门户,与丈夫也生离死别五年了。对于老妇人来说,浸没了这个家的黑暗不会让她感到恐惧或不安,只不过是一抹淡淡的寂寞。 她已度过了大半人生,现在只是独自守护着这个古老的家。 因为起夜而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她平静寂寞的生活中的一环。 镜子和洗面台变得如此肮脏,也是因为这套房子对于独居的老人来说有些太过宽敞。 随着年龄的增大,老妇人的身体也越来越衰弱,没法彻底打扫和管理老屋就造成了这副让人不禁叹息的寂寞场景。 一如往常的景象和生活。 今天也是一样。 老妇人跟往常一样洗好了手,握住洗面台上的水龙头把手。 她扭转造型古老,还有粗糙手感的水龙头,仿佛有某处的空气钻入了水管,一声高亢的“咻”声响起。与此同时,水龙头里开始涌出水流。 自来水以扭曲的形状淌出。 不规则的水流声传入耳中。老妇人把手浸在流下的水中,拿起放在洗面台旁布满裂纹的肥皂,开始用掌心揉搓。 干燥的肥皂立刻恢复了湿润,越来越湿的手中泛起了泡沫。她放下肥皂,自然地搓动双手。于是,肥皂的泡沫一边在掌心增多,一边发出濡湿的声响覆盖了她的双手。 一如往常。 在电灯泡的昏黄灯光下,肥皂和白色的浑水裹在手上,变成了不断增加的泡沫。 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做食品加工的工作,老妇人养成了一丝不苟的洗手习惯。 她用被泡沫沾满的手指和手掌擦拭指甲和指缝,有种手皮上还有另一层光滑皮肤的感触。她细心地擦拭着,让这种感觉不停扩散。 一如往常。 正如她平时会做的事。 然而…… “……” 这一天,老妇人的后背不知为何忽然划过一道不祥的预感。 这就像过着平凡生活的她,有时会在一瞬间产生讨厌的想象,汗毛倒竖一样。 老妇人在洗面台洗着手,平时从未感到过的淡淡不安从在背后走廊扩散的黑暗,逐渐压迫向她的后背。 “…………” 她不由得停住了正在擦拭的双手。 接着,她以生锈般的缓慢动作缓缓回头,确认后方被寂静占据的走廊。 ………………………… 只有无声的黑暗充斥了整个走廊。 古老的木制走廊被昏黄的灯光与黑暗的颜色覆盖了,比起白天显得异常沉郁的景象在洗手台的附近静静展开。 只有水龙头发出了有如口哨般“咻”的声响。像是被周围的黑暗吸走了一样,流水声细微而无力地响起。那仿佛是被绞杀了的阴郁声音。在这令人心情沉闷,随时会被孤独感侵袭的景色中,老妇人独自站在这里。 “………………” 沾满了肥皂泡沫的手和自己一个人。 空荡荡的走廊空间。宽广的阴影与浓郁的黑暗。 忽然间,她为待在这里的处境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这和往常不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哪里都没有明显的异常。即使明白这一点,她的本能还是产生了不协调感,拼命控诉着异常的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似乎有些不对劲。 是错觉吗。她不禁想到。 还是快点洗完吧。 “……” 老妇人继续洗手。悬在洗面台上方,被泡沫包围的双手再次开始动作,准备一口气擦掉手上的泡沫。 滋啦—— 一瞬间,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触传遍了整个手掌。 “…………!?” 如同薄膜般贴在手上的肥皂水原本十分光滑。但是,她的手掌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手感,而是一种光滑的皮膜从肌肤上剥落般的异样感受。 举例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泡沫中剥掉粘在手上的薄塑料袋。于是,原本在轻轻抚摸手背,互相揉搓的手掌上顿时沾满了如同薄膜般剥落的“那个”的感触。 她摊开了手掌,看向双手。 被泡沫覆盖的手指和指缝里粘着像是塑料袋一般的东西。 那么,这像是塑料袋的薄膜是从哪来的? 她看到了。 目不转睛地看清楚了。 刚才在洗手时沾满泡沫的手掌,几乎所有部分的皮肤都像烫过的西红柿一样剥落下来,暴露出鲜红的肉块。 从剥落暴露的手掌肉块中,突然一点一点地渗出鲜血。 “——————嘶……!!” 她咽下了一口气。眼睛大大地睁开。 忽然之间,剥落的皮肤碰到肥皂泡沫的凄楚疼痛带来了仿佛在燃烧手掌的灼热感。双手的肉块眼看着溢出了赤红色的鲜血,与泡沫混合在一起,“啪嗒啪嗒”地在洗面台上滴出红色的斑点,也从手掌流向手腕,开始滴滴答答地不断流淌。 啪嗒。 被鲜血弄脏的指甲渐渐从手指上剥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成声的悲鸣从她的喉咙中漏出。鲜血如同暴雨一般降临在洗面台上,和水管中流出的自来水融合在一起,流进了排水口。 已经变成鲜红色的颤抖双手上,肥皂泡沫与血液像是在发生化学反应,在手的表面发出“噗滋噗滋”的响声,泛起了血色的泡沫。红色的泡沫瞬间增多,流向手腕,伴随着痉挛般的疼痛淌过手腕的皮肤。手腕的肉简直就像是被细菌蚕食了一般开始融化,和流下的血泡混合在一起。 面前的指甲仿佛漂起般滑脱液化的肉体,掉落下来。 洗面台渐渐变红。对这副异常场景的恐惧与灼烧的疼痛让她只得无能为力地张大双眼,盯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 而她的双手也开始失去手的轮廓,化作血色的泡沫之块。血和肉继续冒出泡沫,鲜红色的微小泡沫之块在重力的牵引下,一点点地从手掌上滑落,流向手腕的根部。 燃烧般的疼痛扩散开来。 如同硫酸般的泡沫。 灼烧肉块,冒起血泡,骇人的场景、激痛与触感。 覆盖了震颤指尖的泡沫从手指上崩塌淌下———— 滋啦。 从溶解的泡沫之中,露出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失去了全部血肉的雪白指骨。 “——————————!!” 在 转瞬间亲眼目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场景,老妇人的眼球咕噜一转,翻起了白眼。她就此失去意识,躯体瘫倒在地面上。 ………………………… ……………… ………… 2 这是私立典岭高中的1-a班教室。 白野苍衣的座位靠窗。用今天早上新闻报道的“温暖阳光”来形容有些过于残暴,完美地表现了夏日景象的强烈阳光正从窗外射入。 “……好热。” 六月初旬。 之前时常阴云密布,与季节不符的凉爽空气久久不曾退却。五月后半的天气此时一扫而空。 这一天的天空就像是在说“该换衣服了”,并放出弓上紧绷的箭一样,突然进入了炎热的夏日,灼烧着城中的景物与空气。 快到中午的时候,越来越强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洒向位于车站附近的典岭高中。 现在是学校第三节课的课间。苍衣把自己的半个身体暴晒在以锐角直射而入的阳光中。 虽然开了窗户,但是外面几乎没什么风,空气如同热浪一般触碰着肌肤。 苍衣把自己暴露在炎热与阳光之中,而在他作为男人来说线条有些纤细的面庞上,眯起的眼睛如同困倦的猫一般。他茫然地思考着“幸好今天是换校服的日子”。 在教室里谈笑,等待下一堂课开始的同学们还在吵吵嚷嚷。他们的服装不再是一直穿到五月的苔绿色西装,而是刺有苔绿色系校章的衬衫。 往年这种时期都会穿上春秋西装,但是由于无法忍耐今天忽然升高的气温,大家都脱掉了背心,或是卷起了袖子。 苍衣看向前方,弓着腰坐在座位上书写什么的敷岛让把袖子一直卷到了完全露出肩膀的位置。他那孩子气的行为举止和高大体格的不协调感让他显得格外醒目,不过对于熟悉敷岛这个家伙的人来说,这一点也不奇怪,倒不如说正是敷岛的风格。 敷岛本人忽然从桌子上抬起了脸。 “好的,写完啦!” 在抬起脸的同时,敷岛大喝一声,然后面带着满面笑容回头看向苍衣,又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走到了苍衣的座位旁。 “哟~谢谢你,白野。帮大忙了。” 敷岛说着,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苍衣。 这是苍衣的笔记本。下节课老师会对学生提问,所以没有预习的敷岛就借走了他的笔记,抄下了预习范围内的问题答案。 以苍衣的性格,他很难拒绝别人的请求。 “不……没事。反正我都习惯了。” 苍衣一边接过笔记本,一边说道。敷岛那副黑框眼镜后面的双目眯了起来,他露出格外明朗的笑容俯视着苍衣。 “……不过,我只是想知道你明明在誊写我的笔记,为什么脸上会洋溢着成就感呢?” “嗯?你在说什么啊,白野?你这家伙真奇怪。” 敷岛带着没有多想的表情“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深藏不露。他就是这样的男人。虽然没有恶意也不无聊,但是欠缺考虑和体贴之类的重要品质——这就是敷岛这个男人的性格。 “白野。” 坐在附近座位的佐和野弓彦,忽然叫了一声苍衣。 “……嗯?” “白野,那个叫做敷岛的男人,可是用体力来用功的男人啊。” 听到他的声音,苍衣和敷岛都回头看去。体型像是瘦小少年的佐和野以和容貌不符的冷淡眼神与低沉音调说道。 “敷岛本来就有着不知道是怎么进入这所高中的低等智能,我想恐怕是靠体力弥补了不足吧。对于敷岛来说,学习不只是用脑。他刚刚做的事就跟热身运动一样。” “原来如此……” “啊,咦?我还以为自己被夸奖了,难道是正相反吗?” 从小学起就是敷岛好友的佐和野给出了沉重的评价,而苍衣也不由得认同地点了点头。接着,一脸清爽的佐和野静静地向敷岛说出了给予致命一击的话语。 “当然是在愚弄你。” “太过分了……” 敷岛撅起了嘴,像是在发牢骚般嘟囔道。 但是,抱怨了不到十秒钟,敷岛好像就转移了兴趣。他的表情瞬间转变,把视线移向有强光射入的窗户。 “白野,这里好热啊。你没事吧?” “哎……?话题怎么忽然变成这个了?” 因为这唐突的话题转变,苍衣不禁提出了疑问。 佐和野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而敷岛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把手撑在苍衣的桌子上,将自己刚刚抄下回答的笔记本当成扇子扇起了风。 “不把窗帘拉上吗?” “不……我觉得没事。” 对于敷岛的提问,苍衣答道。 “如果有人想关掉的话,到时候再拉上就行了。” 只要不会显得不自然,不必亲自去做的事他就不会做。对于以不要太过显眼为信条的苍衣来说,这是他最基本的观点。 苍衣深爱着“普通”和“平凡”这一类的事。 不要引人注目,不要太过积极,埋没在周围的人之中度过一生。这就是苍衣最大的期望,而他也总是按照这样的基准生活。 可以说是有些过度的平凡理想。 但是,敷岛并不知道苍衣话中深藏着他的奇异性格,他仰望着窗外宽广的蓝天,有些厌烦地说道。 “哎呀,话说回来,这天气还热得真快。” “是啊。” “这样下去,都没法穿春秋西装了……” 敷岛遗憾地说道。苍衣先是敷衍地回答说“也许吧”,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抬起脸询问敷岛。 “……敷岛,你对时尚有兴趣吗?” “当然有了。” 敷岛一脸认真地回答。 苍衣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移向卷到敷岛肩头的衬衫袖子。虽然没有见过敷岛在生活中的打扮,但是从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看来,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他会在意时尚。 “……” “什、什么嘛,你那根本不相信的眼神。” 看到苍衣不由得皱起眉头的表情,敷岛十分意外。 然后,他挺起胸膛说。 “连白野都这么失礼。我可是很介意时尚的。在女生的制服里,我最喜欢的不是夏季或冬季制服,而是春秋西装!” 苍衣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带着半分惊讶,半分能够理解的心情将视线从敷岛身上移开,开始为下一堂课做准备。 “……” “怎、怎么回事?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苍衣无视了他,从书包里取出课本,佐和野则毫无意义地摊开书本,假装看书。 被独自抛下的敷岛交替看向两人,而佐和野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忽然开口说道。 “至少……有一句话我可以断言。这个从高一开始养成的狂热兴趣,足以使敷岛让这个男人的未来充满悲观。” “什么!?” “太可怜了。对十六岁女高中生的制服,而且还限定为春秋西装的大叔癖好。敷岛身上已经没有年轻人的品味了吧。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到他在黑暗中不断穿行的未来。” “太……太过分啦……!!” 听到这句过分的话,苍衣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敷岛本人则消沉地垂下肩膀。 戏弄完好友的佐和野一脸爽朗地把视线刻意地落在课本上。 这就是构成了苍衣普通日常的朋友们。 对于现在的苍衣来说,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平安度过了学校的“普通生活”。 ? 放学之后,归宅部的苍衣跟往常一样走向了“神狩屋”。 从距离苍衣上学的典岭高中最近的车站走到商店街,再拐入小巷走个十分钟。在仿佛被时代的发展所遗忘的古老住宅区里,像是用昭和时期的照相馆改造而来的古董店显得尤为古老。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被涂成白色的木制洋馆上,挂着写有庄严字迹的招牌。 从建筑物本身就像古董的店铺入口,可以看到古旧昏暗的店内景象,还有排列拥挤、落满灰尘的商品架。 这里正如外观所见是家古董店,但它同时也是以“骑士团”之名秘密互助的结社在日本安插了二百多处、被称作“支部”的活动据点之一。 简单地说,就是联络场所兼聚集会所。 更简单地说,就是照顾志愿者团体的地方。 正是“支部”这些小团体构成了“骑士团”的大团体,而这家店的主人鹿狩雅孝就是这家“支部”的负责人。苍衣从属于以“神狩屋”为中心组成的“支部”,所以每天都会拜访这里。 苍衣是被称作“骑士”,负责与“噩梦”作战的组织成员。 不到一个月前,苍衣被卷入了所谓的“泡祸”——由神之噩梦引发的异常事件里。在“支部”成员的帮助下,他得救了。 从那以后,苍衣每天都会在放学以后来到这家“神狩屋”。 然后,他会以此为据点,跟同伴会合,在周边地区巡逻到晚上,探查“泡祸”的气息。 苍衣一如往常地打着招呼,走入店内。 “下午好!” 在他走入店内之后,外面炎热的空气就像是谎言般变得阴凉起来。如同走入了没有日光照射的仓库里一样,凉爽的空气轻轻触碰着他卷起了袖子的手臂。 苍衣从本身看起来就像是古董的陈列架之间穿过,走到小店内部。那里摆放着柜台和待客用的圆桌。站在桌旁手持茶壶,看上去像是中学生的女孩带着满面笑容,迎接着走进店内的苍衣。 “啊,白野同学,欢迎光临。” 名为田上飒姬的少女边说边把茶壶放在桌子上。 在她的短发上别了好几根发卡。然后,穿着样式活泼可爱的中裤的飒姬嘴角微微扬起,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为苍衣准备新茶。 “你好啊,飒姬。” “嗯!” 苍衣一边说一边放下学校指定的书包,而飒姬向他回以笑容。 把书包放在地上的苍衣回过头来,面带沉稳的笑容,向另一个人说道。 “还有……雪乃同学也是。” “……” 坐在桌前的先到之客瞥了一眼苍衣,又沉默着看向一边。 这位美貌的少女名叫时槻雪乃。她和苍衣同一年级,但是在市立第一高中上学。 她有着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和第一眼就能吸引别人目光,冰冷而精致的容貌。扎成马尾辫的黑色长发上绑着用黑色丝带系成的华丽蝴蝶结。 而这是名副其实的哥特萝莉道具。 她的一高制服,也就是身穿水手服的样子,酝酿出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不过,她的制服也不再是一直穿到五月的黑色上衣,而是白底配上长袖的春秋装。她一脸不愉快地用手撑着脸颊,从左边的袖子里伸出的手臂上,能够看到刻度般的划痕,缠好的绷带也有种白晃晃的异样存在感。 正如外观所见,雪乃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 很难接近的冰雪美人,手臂上还刻有自残的痕迹。 虽然大多数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难以靠近,但是苍衣的性格就是没法抛下这种心灵扭曲的女孩不管。所以,即使雪乃给出了普通人会被一击毙命的反应,苍衣也只是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心里并没有涌起什么特别的感情。 “本来我没法想象不穿黑色水手服的雪乃同学,现在看来,春秋装也很适合你呢。” 苍衣用客套的口吻说着,坐在了桌旁。 提起这个话题时,他就产生了既视感。原来是敷岛曾在学校里谈起过。看来我也没资格笑话敷岛——苍衣在心中苦笑。 在这样想到的苍衣面前,原本就不高兴地撑着面颊、看向一边的雪乃,愈发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每次苍衣提起这种日常的话题,雪乃多半都会很不高兴,甚至是发火。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跟你很配而已。” 雪乃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以冷冰冰的声音说道。苍衣则干脆地给出了回答。 雪乃也是“骑士”,是以跟“神之噩梦”战斗为生存意义的少女。 因此,雪乃想要舍弃掉普通的生活,也非常讨厌总想靠近“普通”的苍衣试图把她拉回日常的举动。为了跟“噩梦”这个怪物战斗,少女必须变成怪物。然而,苍衣也无法袖手旁观。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 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飒姬向摆在桌上的茶杯里注入了红茶。 “啊,谢谢你,飒姬。” “嗯~今天的茶点很不错哦。” 飒姬高兴地回应了开口道谢的苍衣。 她把连不懂点心的苍衣都知道的高级西洋点心店出品的巧克力摆在桌上。这里平时都是去超市里买点心,毕竟古董店的主人是那个懒散的神狩屋,像这样的招待的确非常少见。 “哎,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 飒姬歪起了脑袋。 苍衣“哦”了一声表示认同。缄口不语的雪乃忽然把冷淡的视线移向苍衣,开口说道。 “飒姬刚才说过了,店里来了客人。” “哎?是这样吗?” 听到雪乃的话,飒姬一脸讶异。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飒姬面带着介于害羞和苦笑两者之间的表情说道。飒姬体内持有被称作“食害”、可以侵蚀记忆的“断章”。因为这种“断章”也会在平常侵蚀自己的记忆,所以对于飒姬来说,没有重复的记忆会被她渐渐忘掉。 挂在她脖子上的可爱笔记本就是她唯一不会消失的记忆载体。 “啊啊,是这样啊……” 虽然早就习惯了,但苍衣还是带着些许复杂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么,店长在哪?” “还在里面打电话。” 这也是雪乃的回答。 “是吗。” 苍衣没有继续提问,只是品味着飒姬泡好的红茶。然后,他无所事事地环视店内,发现这里似乎确实来过客人,柜台周围和地板上都有取出并摆放商品的凌乱痕迹。 忽然间——他心头一紧。 在柜台里面的阴影处放着一个像是用来谈判的古老木箱。在它表面镶嵌的玻璃下方,能够看到如同手脚折断的木乃伊一样的东西。 它有一双交错放于胸前的手,发黑的头部,还有凹下的眼窝。 苍衣不由得惊叫一声,差点站了起来,他的椅子发出了“咣当”的声响。 “唔哇……!” 看到这幅场景的雪乃轻轻哼了一声。飒姬惊讶地看向苍衣,接着又有些过意不去地笑了起来。 “那个果然很吓人呢。” “那、那是什么……?” 苍衣从椅子上起身,走近木箱。 那是镶嵌着看上去就很古老的玻璃,并且有些发黑的箱子。里面铺着厚厚的白布,一个像是胎儿般缩着身 体的木乃伊十分怪异地躺在里面。 不管怎么看,它都有着人类的容貌,萎缩的脑部除了凹陷的眼窝,还能看到干裂的嘴唇和暴露出来的牙齿。当苍衣把视线从交叉于胸前、有如枯木的双手向下移动时,他才发现这个木乃伊并不是人类。 因为它的下半身是鱼的身体。 人类的上半身。干燥皮肤紧贴在身上的腰部下方没有双腿,而是很明显地覆盖着鳞片,前端伸出了一条干燥的鱼尾。 “………………” 这个诡异的物体只是无言地躺在木箱里。 苍衣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透过古旧的玻璃盯着模糊的箱内景象。 然后,他再次轻声低喃。 “这是……什么?” “白野君,那个呢,是‘人鱼的木乃伊’。” 就在这时,神狩屋的声音忽然回答了苍衣的疑问。苍衣慌忙抬起脸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下午好,神狩屋先生。” “欢迎光临。” 这家“神狩屋”古董店的店主鹿狩雅孝似乎刚从柜台后面的门里走出。明明有重要的客人来访,他那夹杂着白发的头发依然乱糟糟,有些时代错乱的背心装扮也跟平时一样皱皱巴巴。 “这是……人鱼吗?” “没错。” 对于提问的苍衣,神狩屋眯起了眼镜后方的双目说道。 “很古老了。只不过是手制品。” “……” 苍衣再次大吃一惊。人的上半身加上鱼的下半身的确是人鱼,不过只是看到这个诡异的物体,很难让人联想到人鱼。 提起人鱼,通常都会给人以美丽的印象。 但是,面前的木乃伊用丑恶来形容都不够。 苍衣说道。 “是手制的啊……” “当然。人鱼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 神狩屋笑着说。 “这是用猿猴的上半身的鱼的下半身拼在一起,以制造噱头为目的做成的东西。也会用在地狱绘卷之类的说法里,但是这种古老的技术基本上已经失传了,所以这也是相当贵重的物品。” 接着,神狩屋以一如往常的迂腐口吻进行了说明,穿着拖鞋走进了店内。 飒姬说道。 “店长~白野同学也吓了一跳呢。那个东西太吓人了,还是快点收起来吧。” “嗯?啊啊,果然是这样吗?” 神狩屋哈哈大笑。 “毕竟连雪乃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都一脸惊愕呢。” 苍衣不由得“哎?”了一声,看向雪乃。在他的注视下,雪乃撑着脸颊转向一边,表情变得十分阴沉。 “是吗?” “……” 雪乃没有回答。 “又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 “…………啰嗦。再不闭嘴就杀了你。” 苍衣闭上了嘴。神狩屋微笑着观望着对话的两人,却忽然改变表情,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想问问你们两个这个星期六,也就是明天的安排。” “……” 听到神狩屋这么说,这一天一直看向旁边的雪乃第一次把视线移向了神狩屋。他会这么说通常都是跟“骑士团”有关的事情。苍衣也收敛表情,提出了疑问。 “……有什么事吗?” “呃,其实呢,刚才我接到了其他‘支部’发来的支援请求。” 神狩屋说道。就凭这一句话,雪乃就差不多明白了。于是,她立刻给出了回答。 “只要去就行了吧?” “嗯,拜托了。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神狩屋点了点头。 接着—— “那么……问题在于白野君这边。星期六可能会外宿,你也能一起去吗?” 神狩屋提问。 好突然的话题,苍衣不禁想到。但是,神狩屋像是非常理解他的心情,立刻补充了一句话。 “当然,我不会勉强你的。” “哈啊。” “如果不行的话,就拜托你看店了。其实,像这种借走‘骑士’的情况经常发生。虽然‘支部’各地都有,但是也有很多连一位‘骑士’都没有的‘支部’。” “是这样吗?” 这让苍衣有些意外。和“骑士团”相遇不久的苍衣只知道“神狩屋支部”,但是属于这个“支部”的成员,几乎都是“骑士”。 “很奇怪吧,‘骑士’也会分布不均呢。” 神狩屋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好像没有跟白野君提起过,其实我们的‘支部’还有一位‘骑士’。那个人大概在三个月前出差了,至今还没回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这件事先不提……怎么样?同行的事。如果实在太过困难,那也没关系。” 对于神狩屋不抱太大期望的提问,苍衣立刻一脸认真地给出回答。 “没问题。” “啊……是吗?” 听到他干脆的回答,神狩屋反而担心起来,他带着有些困惑的表情再次询问苍衣。 “真的没问题?” “嗯。最近我跟家里人说自己开始参加社团活动了,所以随便编点理由就行。” “那样也好……” “而且,如果我说要去朋友家过夜,我的父母反而会很高兴。因为他们一直担心我的生活太过乏味。虽说忽然这样,他们也会大吃一惊吧。” 苍衣说出了他的分析。实际上,苍衣这个人的确很没劲。升入初中之后,他就没有参加过社团。 其实苍衣的兴趣就在于避免跟他人过多的接触并且保持平凡这一点上,除了跟人交谈时能派上用场的话题,他对别的事情没有兴趣。所以,苍衣没有特别的爱好。如果别人问起,他就会回答是拼图。 就因为做什么事都兴趣缺缺,自从他提起“我开始参加社团活动了”,每天都到“骑士团”露面,回家也开始变晚以后,他的父母也非常高兴。因此,苍衣确信即使自己忽然提出“明天要在外面住宿”的要求,他们也不会强硬地反对。 “所以说,没问题的。” 苍衣说道。 “是吗?那就务必拜托你了……” 神狩屋回答。听到他们对话的雪乃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移开了不愉快的视线,看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但是,她也没有表示抗议。 苍衣和雪乃已经在同一个团队里活动了一个多月。事到如今,她也无法坚决反对了吧。 露出苦笑的苍衣同时也感到了些许安心。 跟包括雪乃在内的成员一起外宿旅行,让他稍稍有些期待。但是,这个事实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既然事情确定下来了,那就明天一早出发吧…………白野君,我们要去县外的地方,社团活动还能成为你跟父母提出的理由吗?” “应该差不多吧。” 听了神狩屋的总结发言,苍衣立刻给出了回答。 “……呃,作为参考我想听一下,你会跟父母说自己参加了什么社团的活动?” “乡村历史研究会。” “这也太土气了吧……” 3 “……苍衣,那就小心一点哦。到了那边不跟妈妈电话联系真的没关系吗?” “嗯。没事啦。我又不是小学生了……” 苍衣在玄关前跟母亲说完话,就走出了家门。 这是第二天的早上。正如苍衣的预料,他的父母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而是普通 地把他送出家门。 苍衣跟平时一样走向车站,坐上电车,来到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 然后,他走近商店街里的小巷,来到碰头的地点“神狩屋”。此时的店里有种紧张而慌乱的微妙氛围。 “……嗯……?” 稍微感受到这种氛围的苍衣一瞬间浮现起讶异的表情,但他还是跟往常一样走进了店内。穿过满是灰尘的古董架的间隙,他来到了柜台旁边。那里只有身穿制服的雪乃独自坐在圆桌旁。 把胳膊撑在桌子上的雪乃露出了比平时更为不愉快的表情。 而且,苍衣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种比较罕见的氛围正是来自于雪乃内心的焦躁。 “呃……早上好,雪乃同学。” 对于苍衣战战兢兢的招呼声,雪乃只是沉默着回以冰冷的视线。 “……” 接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今天明明是休息日,雪乃和苍衣却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两人都穿着跟平时没有区别的学校制服。 唯一的不同之处只有摆在雪乃身旁,样式十分别致的旅行包,还有苍衣提着运动包,而不是学生书包这一点。两人之间流动着应该说些什么的氛围,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雪乃立刻把视线从苍衣身上移开了。 当然,只是从表面看来,雪乃的态度一如往常。 但是,沉默的人不只是雪乃。而且,苍衣和雪乃的沉默都与平时有所不同。 一切都是因为漂浮在现场的紧张氛围。 以神狩屋为首的其他人都不在,在场的只有苍衣和雪乃。在两人之间扩散的沉默带来的寂静中,店内的起居室方向隐隐传来了神狩屋正在打电话的慌乱声音。 那不是普通的电话,而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态。 苍衣提问。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今天的目的地似乎已经发现了牺牲者。” 对于苍衣直截了当的提问,雪乃也给出了冷淡的回答。 “现在正在跟对方讨论此事。” “……!” 苍衣终于理解了现状。 与此同时,苍衣体内本来怀有的一丝游玩心态也彻底消失了。 昨天还只是前去支援的“支部”成员感到了“泡祸”的气息,请求他们前去调查。 结果,现在的状况好像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了。紧张的氛围也油然而生。事到如今,苍衣才意识到,这次他们的出行并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而是赶赴具有生命危险的战场。 不,他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事情可能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是自己太天真了。苍衣用正在进行自我批评的压抑声音再次向雪乃提问。 “……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我还没问。” 雪乃回答道。接着,她总算松开了撑在脸颊上的手,在这一天第一次直视着苍衣。 “而且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不管发生了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雪乃的话语中包含着淡淡的克制。 “单纯的二选一。大家都已做好了觉悟。无论是被杀的一方,还是杀人的一方。” “雪乃同学……” 苍衣有些困扰。 这种时候的雪乃说话总是很强硬。她憎恨着“神之噩梦”,同时体内还存在着“断章”,对于总是身陷毫不留情的残忍厮杀之中的雪乃来说,把敌人和自己的死当成等价物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我也做好了觉悟。正是因为我比谁都热衷于跟‘噩梦’作战,才会成为拥有‘雪之女王’名号的‘骑士’。” 在这个瞬间,雪乃的话突然被一个带有隐隐笑意的声音打断了。 《————是啊。‘噩梦’正等着我们呢。好期待。》 “!” 听到那个仿佛在抚摸背部的声音时,苍衣的皮肤上竖起了鸡皮疙瘩。 同时,寒冷的氛围似乎让周围的亮度也有所下降。在雪乃的座位旁边,一位身穿哥特萝莉服,如同影子般透明的少女身影像是在舞蹈一般,出现在苍衣的面前。 把手肘和头部搭在桌子上,横躺在虚空中的的美貌少女和雪乃十分相似。 惊讶的苍衣不由得向后一缩,而亡灵少女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副跟雪乃相像的面孔上浮现起与雪乃彻底不同,带有十足恶意的笑容。 《反正我们一直都在和“噩梦”厮杀。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少女边说边嗤嗤发笑。 《发自心底憎恨自己的对手和到死为止都不断给予的疼痛,这些都是无上无情无常的快乐呢。》 “…………” 听到少女所说的话,雪乃面带着痛苦的表情沉默不语。 时槻风乃总是在说像是在嘲笑别人般破灭的话语。 她是雪乃亲姐姐的亡灵,作为雪乃“断章”的一部分凭依在雪乃身上,曾经带来了“泡祸”,使得家人惨死,又在家中放火烧死了自己。 《在破灭之中燃烧的人类姿态,实在是太美好了。》 风乃如同唱歌般说道。 《这个世界是在燃烧的疼痛中缓缓崩塌的楼阁。住在里面的人类也只不过是在风中摇摆的枯草。》 “……” 《生命就是火焰。火焰就是疼痛。》 “……啰嗦。” 《没有觉察到自己应尽的职责,就像那些没有自尊的傀儡一样,在烟雾缭绕中被疼痛燃烧几十年,然后再变成灰烬,这样一点也不美好吧?》 “啰嗦,姐姐你闭嘴。” 听到雪乃有些焦急的回答,风乃不知为何,愉快地耸了耸肩。 风乃长长的黑发和雪乃扎起来的头发一样,也系着一个黑色蕾丝的蝴蝶结,只是正在晃动的它给人带来的印象完全不同。风乃是只有雪乃和苍衣可以看见的亡灵。虽然从风乃的人格来说,她是苍衣无法置之不管的类型,但是她的存在本身让苍衣有些难以应对。 “能不能别那样做了呢……既然雪乃同学都那么说了。” 听到苍衣刻意压低的抗议声,风乃愉快地看向苍衣。 风乃总会呢喃一些让雪乃走向破灭的话。对于想把雪乃拉回普通生活的苍衣来说,风乃的存在实在令人担心。 《有些突然的打招呼呢。》 风乃微笑的嘴型有些扭曲,眼睛也眯了起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呵,不过,偏偏是‘爱丽丝’的请求。那我就老实一点吧。只要是可爱的孩子提出的请求,不管是什么都让人很高兴呢。》 苍衣本来是下定决心才发出的抗议,但是却被风乃戏弄了。不过,她的回答姑且可以解释为要听自己的话,所以苍衣开口道谢。 “……谢谢。” 《不客气。》 风乃以发自心底感到愉快的声音回应。 虽然只是普通的客套话,但是苍衣从里面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邪恶感,这让他的表情也有些微微痉挛。 雪乃说道。 “没事了吧?” 冰冷的提问。 “那就消失吧。” 《好无情。》 风乃耸了耸肩。不过,跟她的话语完全相反,她的声音和表情都充满了嘲弄人的愉快。 《听好了。我可是有个令人激动的通知哦。》 “……什么啊。” 《不去看看“大木偶剧场的索引”吗?》 在这个瞬间,雪乃像是弹簧般踢翻了椅子, 在咣当的声响中迅速地站了起来。 “……!?” 在惊讶的苍衣面前翻身站起,雪乃立刻赶向店内。苍衣也慌忙站了起来,追在雪乃的身后。他把鞋子放在门口,迅速地跑向里面。 刚刚在走廊里打完电话的神狩屋面带着惊讶的表情避开了跑过去的雪乃。 接着,他向跟在雪乃身后跑过身旁的苍衣说。 “发……发生了什么?” 苍衣在一瞬间停住了脚步,试图解释,但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恢复了急不可耐的表情,最后还是没有解释,而是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就继续追在前方的雪乃后面。 “我去看一下梦见子!” “哎?” 苍衣没有等待神狩屋的回应。 风乃说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所指的地方只有一处。 在铺着红色薄地毯的木质走廊深处。 雪乃推开了那扇门,而跟在她后面的苍衣也停住脚步。就在这时—— 咯吱。 听到这碾压的声响,这里的空气忽然给人以开始冻结的错觉。 “…………………………!” “…………………………!” 在这个瞬间,苍衣、雪乃,还有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 令人颤抖的寒冷氛围。而这是从雪乃打开的房门内漏出,并且不断扩散的恐怖碎片的气息。 充溢四周,甚至触碰着皮肤,异常到了极点的空气。 这就跟进一步纯化风乃身上的那种气息,让它变得更加浓密,将这世上的一切恐怖与疯狂结晶化,从而形成的透明而异常的空气。 在打开的房门前,仿佛只有苍衣和雪乃被冻结在这股空气中。 面前是一间“书库”。除了房门,就只有四四方方的墙壁和书架。在这容纳了数百册绘本与童话的小小“书库”中,地面铺了一层地毯,而地毯上杂乱地摆放着从书架里抽出来的书本。 在房间的正中央,还有一位裙摆蓬松、坐在地上的少女。 她穿着洋娃娃般轻飘飘的服装,抱着如同出现在《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的兔子玩偶。年幼少女的面孔就像人偶般精致,她抬起了缺乏表情的脸,仰望这边。 夏木梦见子。曾经在遭遇“泡祸”的时候心灵崩坏,从此以后,体内便寄宿着“断章”的少女。 在她体内是可以预言任何因果的“断章”,它被取名为“大木偶剧场的索引”,也象征着她经历过的噩梦。 面无表情的少女坐在地上,只是无言地看着他们。 不过,在她如同玻璃球般睁大的眼眸中,满满地充斥着在她坏掉的心里,唯一残存的感情——“恐惧”。 苍衣和雪乃如同冻结般回望过去的视线,被房内的地面吸引了。 在苍衣等人和梦见子之间的地面上,刚好摆放着一本像是专门取出来的厚重童话书。 于是—— 滋溜。 有如芋虫般洁白的手指忽然从其中一页爬了出来。 顶着书页、从书中爬出的五根女性手指,以和蛆虫极为相似的骇人动作,从内侧缓缓地蠕动着,抓住了书的封面。 在屏住呼吸俯视的苍衣等人面前,从书中爬出的手指开始缓缓地举起那本书。随着书不断被书中的手举起,封面变成了垂直状态。就在这本书“嘭咚”一声打开的时刻,洁白的手也如同幻觉般烟消云散了。 “…………………………” 接下来,残留在这里的只有令人讨厌的沉默。 就在这时,神狩屋也一言不发地站在了苍衣等人身后。 神狩屋轻轻地推开苍衣他们,走入“书库”,来到像是人偶般一动不动的梦见子身边,抱起了她。面无表情的梦见子用她的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神狩屋的肩膀。 没有人说话。 因为没有必要。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雪乃只是面带着严肃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掉在地板上的“那个”。 苍衣也站在雪乃的身旁。掉落在地的童话书已经纹丝不动,只有画着柔和插画和写有标题的章节扉页静静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人鱼公主》 ………………………… 二章 童话与梦循环 1 “太没道理了。可以稀释个人的噩梦,采取了‘童话’的形式——受到‘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巨大‘泡祸’应该是几十年才有一次的稀有事件才对啊。” 《是呢。但是,这有什么要紧的吗?》 “当然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是偶然的话,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这和必然是一回事哦?偶然就是神带来的奇迹。所以,‘神之噩梦’会引发名为偶然的必然。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不认为这是一回事。” 《是吗?你也可以这样考虑哦?》 “什么?” 《如果不是苍衣(爱丽丝)和梦见子(兔子)的相遇,所有的故事都不会开始哦?》 “…………………………” ? 安徒生童话 《人鱼公主》 在遥远的海面下方,人鱼们居住在玻璃般澄澈的海水中有如无数座教会钟楼般深深的海底。 珍奇的草木在水中悠闲地晃动,各式各样的鱼在枝叶间游泳。在海底的最深处,人鱼之王建起了一座城堡。城堡用珊瑚做成,窗户则是用晶莹剔透的琥珀做成。屋顶铺的贝壳会随着水流的波动一张一合,里面的珍珠也会随之闪闪发光。 这座城堡里居住着一位鳏居多年的国王和他的母亲。母亲是照料家中一切的贤明老人,她家世优越所以颇为自傲,其他人即使有这么高的地位也只会挂上六枚牡蛎,但她的尾巴上挂着十二枚。城堡里还居住着他们两人十分珍爱的六位公主。每位公主都很美丽,不过最小的公主在其中最为光彩夺目。 这位小公主文静寡言,是个有些奇怪的人鱼公主。姐姐们会从沉船中带来奇珍异玩给她玩耍,而小公主最珍视的就是一座白玉般剔透的美少年雕像。 公主们最大的乐趣就是询问大海之外人类世界的故事。年老的奶奶会为她们讲述大船、城市、人类和动物的各种趣闻。 “等你们到了十五岁,就可以去海上看看。” 第二年,最年长的公主十五岁了。因为其他的公主依次年幼一岁,最小的公主想去海上还要再等待五年。最憧憬海上世界的公主,偏偏是等待时间最长的文静小公主。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公主们依次拥有了游向海上的资格。得到许可的姐姐们经常一起浮上海面,每一次小公主都会怀着想哭的心情目送她们。不过,人鱼没有眼泪,她只好在心里品尝苦涩的滋味。时间流逝,小公主总算变为十五岁,到了可以浮上海面的年龄。 “好啦,你也终于成人了。” 奶奶说道。接着,她把白百合的王冠戴在公主的头上,把代表公主高贵身份的八个巨大的牡蛎夹在小公主的尾巴上。 公主虽然有些疼痛,但奶奶说:“这样你就成为大人了,忍耐一下吧。”小公主本想丢掉这些既沉重又花哨的东西,但她还是无可奈何地说:“我走了!”然后,就如同水中的泡沫般浮向上方。 人鱼公主把头探出水面时,海上正好是夜晚。 海面风平浪静,远处漂浮着三艘帆船。 船上传来了歌声与音乐,绚烂的灯光星星点点。人鱼公主游到了船舱附近,只见窗户里衣着光鲜的人群中,有一位拥有出众相貌的年轻王子。 这是王子的庆生派对。 人鱼公主久久地注视船上英俊的王子,不曾移开视线。 她忘我地凝视着大船,回过神时却忽然发现海上的浪头越来越高,大片的乌云正在迫近,可怕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大海开始肆虐发狂,波浪如同高塔般卷起。大船被劈成两半,沉入了海中。 人鱼公主这才意识到事态非常严重。 人类无法在水中生存。公主到处寻找着年轻王子的身影。 她总算找到了沉入海中的王子,让王子的头浮在水面,支撑他游了起来。如果没有人鱼公主,王子应该会死去吧。 夜晚终于过去,他们来到了陆地上。 人鱼公主撩起王子浸湿的前发,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公主没有察觉到王子和海底那尊珍视的大理石雕像有些相似。人鱼公主抱着王子,一直游到了海湾。为了使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她让王子平躺在沙滩上。 就在这时,海岸边巨大的建筑物中响起了钟声。有很多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人鱼公主立刻游回了大海,在泡沫中躲在了岩石的阴影后。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了过来,她发现了王子。女孩迅速地叫来了其他人,而王子也恢复了神智,被抬进了那座建筑物。 公主十分悲伤,回到了海底的城堡。在那之后,公主一直过着烦闷的生活。她每晚都会回到与王子分别的海滨,但她没有见到王子。于是,公主只好跟姐姐们倾诉了这件事,因为姐姐的朋友中似乎有个女孩认识王子。 她告诉了公主那位王子是哪里人,以及他的国家在什么地方。 知道了王子宫殿的所在地之后,公主每天晚上都会在宫殿的海滨上浮,偷偷地仰望着站在豪华露台上的年轻王子。 公主对人类有种怜悯之心。所以,想要以人类的身份生活的公主向贤明的奶奶询问了关于人类的事。 “人类的一生比我们短得多。我们可是会活个三百年哪。” 奶奶说道。 “但是,我们的生命结束时会化作泡沫。我们没有不死的灵魂。人类拥有灵魂,所以死后会得到永生,升入对于我们来说是未知世界,名叫天国的美丽国度。” 人鱼公主悲伤地说道。 “我们没被授予不死的灵魂吗?如果在一天内变成人类,死后就能升入天国的话,让我舍弃几百年的性命也不足为惜。” “不可能的,这种事你根本不必考虑。不过,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人类中的某个人发自心底地爱上你,在神父的面前许下誓言,那么你就会分到人类的灵魂,获得属于人类的幸福。但是,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你在海中十分美丽的尾巴,在陆地上的人类眼中丑陋不堪。因为人类不懂得尾巴的用处。” 人鱼公主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尾巴。 于是,公主离开城堡,游向了海之魔女的住处。即使她害怕极了,但她还是觉得魔女可能会有解决的办法。 想要到达海之魔女的领地,就必须穿越漩涡的中心,来到没有鲜花也没有海草,冒出炙热泡沫的泥潭上方。魔女的家就坐落在前方半是动物半是植物的水螅森林中。 人鱼公主不禁对森林心生畏惧,但是想到王子与人类的灵魂,她就下定决心冲入了森林。水螅们向公主伸出扭曲的手臂,只见它的数百只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地抓着曾经的猎物,其中有船的桅杆和木箱,人类与陆地动物的骨骸。人鱼公主很怕自己也被抓住并绞杀。 不过,公主最终还是来到了森林中泥泞的广场。在广场正中,有一栋用人类的凄惨尸骨搭建的房子。就像人类给金丝雀喂糖一样,房中的海之魔女正在给一只蟾蜍喂食。 “我很清楚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哦。” 海之魔女说道。 “你来得正好。明天太阳升起之后,接下来这一年你就没有机会了。我会帮你制作药水,你可以带着它,趁太阳没有升起时到陆地上服下。然后,你的尾巴就会变成腿。只不过,到那时你会感觉到被锋利的剑刃刺中般的疼痛,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即使如此,你也能忍耐吗? 而且,你一旦变成人类的样子,就无法变回人鱼了。王子必须打从心底喜欢上你,并和你在神父的面前起誓。如果王子和其他女人结婚,第二天早晨你的心脏就会破裂,变成海中的泡沫。 还有,不要忘了给我谢礼。把你那海底最为动听的声音交给我吧?毕竟为了发挥药效,我需要把自己的血混进去呢。所以你也要把最好的东西交给我。” 听到魔女的要求,人鱼公主回答。 “请你拿去吧!” 得到了公主的答复,魔女便用海蛇摩擦大锅点着了火,又在胸口划了一下,将黑色的血液滴入锅中。然后,她把各种各样的材料倒入大锅煮沸。药水终于渐渐做好了,看上去就像是透明的清水一般。 “哎呀,让你久等了。” 魔女说着,把人鱼公主的舌头割了下来。公主不能再唱歌,也无法说话了。她穿过森林和漩涡,向父亲已经熄灯的城堡投去了几个飞吻,就在蓝色的大海中不停地往上方游动。 人鱼公主登上王子宫殿的大理石台阶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公主喝下了带有灼烧感的猛药,感到了被两把剑刺穿的疼痛,接着便失去了意识,像是死了一般倒在原地。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面前站着年轻英俊的王子。公主眯起眼睛,只见自己的鱼尾已经变成了人类女孩那样白皙的双腿。 王子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人鱼公主只是悲伤地仰望着王子。公主已经不能说话了。王子抓住公主的手,把她带进了宫殿。正如魔女所说,公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疼痛,但是喜欢的她拼命忍住了这份痛苦。 宫殿里没有像人鱼公主这般美丽的女孩。人们都出神地盯着她看,而王子似乎很喜欢公主,说她是“捡来的可爱女孩”。王子对公主说,希望她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也允许她睡在王子房间外的天鹅绒坐垫上。 公主等到宫殿内的人都沉沉睡去之后,就走下大理石的台阶,将灼烧般疼痛的脚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姐姐们每天晚上都会来到海面,转达在她离开以后,海底的大家是多么的悲伤。某一天夜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浮上海面的奶奶和戴着王冠的人鱼国王也出现了。两人向公主伸出了手,但没有像她的姐姐们一样靠近陆地。 其实,王子虽然珍爱公主,但只是把她当成聪明可爱的孩子来疼爱,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娶她为妻。有一次,王子这样说道。 “你和我见过的一个女孩很像。我乘坐的船曾经遭遇海难,当我漂上海岸后,在岸边高贵的教堂中工作的女孩救了我。她是我这一生见过最可爱的女孩。你和她很像。因为她已经为教会献上一生,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神一定是把你送到我的面前来取代她的。” 嗯,王子不知道是我救了他的性命啊。人鱼公主想到。 王子醒过来的时候,公主已躲在泡沫之中,所以王子还以为是那个女孩救了他。人鱼公主叹了口气,但是那个女孩要为教堂献上一生,不会回到俗世。人鱼公主决定从今往后,每天都要服侍王子,让他爱上自己。 然而,王子很快就订下了一门亲事。为了见到邻国美丽的公主,他再次建起了一艘华美的大船。但是,人鱼公主比谁都了解王子的内心,她只是微笑着不停摇头。王子说道。 “我也不想去见那位美丽的公主,但是父亲和母亲都要我务必把她娶回来。我不可能爱上在海边见到的那个女孩以外的人。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找个新娘,那我宁愿选择跟那个女孩很像的你。” 王子说完,吻了人鱼公主的红唇。 有一天早上,大船进入了邻国都城的港口。祝福与宴会持续了好几天,邻国的公主总算出现了。她的确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公主。这位公主曾在远方的教会接受教育,修行身为王女的各种美德,最近才回到自己的国家。 “啊,是你!” 王子大声喊道。 “是你啊。当垂死的我躺在海岸上时,是你救了我!啊啊,我是多么的幸福啊,居然可以实现原本不抱期望的梦想。 ……你也会为我的幸福感到喜悦吗?毕竟是比起任何人都要珍惜我的你。” 王子对人鱼公主说完,就把脸颊泛红的邻国公主抱了起来。人鱼公主亲了一下王子的手,但是胸口却几欲涨裂。这是因为在王子的婚礼结束之后的早晨,她就会迎来化作海中泡沫的命运。 教会的钟声响起,新郎与新娘接受了神父的祝福。这是王子与公主的结婚典礼。在这一天傍晚,船上搭起了露天帐幕,作为新郎和新娘度过美好夜晚的场所,没有比这里更加凉爽宁静的地方了。 船上的庆典一直持续到半夜,人鱼公主的心已经死了,但还是露出微笑,站在献上祝福的人群中。最终,王子吻了美丽的新娘,而新娘轻抚王子的黑发,两人手拉着手,前往华丽的帐幕中休息。 在鸦雀无声的船上,公主眺望着逐渐泛红的东方。她知道当太阳射出第一道光线时,自己的生命就会结束。就在这时,姐姐们从波浪中浮上海面,前来看望她。但是,姐姐们漂亮的长发已被连根切断。 “我们把头发交给了魔女。为了不让你死去,我们只好向魔女求助。魔女给了我们一把短剑。如果你在太阳升起之前用这把短剑刺穿王子的心脏,把他的血涂在你的腿上,你的双腿就能恢复为鱼尾巴,你也不必死去了。” 人鱼公主接过短剑,拉开了帐幕的门帘。美丽的新娘正轻轻倚在王子的胸前熟睡。人鱼公主在王子英俊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她盯着锋利的短剑————接下来的瞬间,人鱼公主把短剑丢入了海中,纵身扑向大海。 公主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融化,逐渐化作了泡沫。 太阳升上了海面。温暖的阳光照射在死亡般冰冷的海中泡沫上,这让人鱼公主几乎不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她抬头仰望着太阳,空中飘浮着数百个美丽的透明人。他们是人类看不到也听不见的灵魂世界居民。 人鱼公主发现自己也变得轻盈起来,身体开始缓缓地上升。 “我要去哪里呢?” “你会前往空气姑娘们居住的地方。” 听到公主的提问,大家这样答道。 “与人鱼姑娘相同,我们空气姑娘也没有不死的灵魂。但是,只要好好表现,就会得到授予灵魂的机会哦。你要在充满毒气的炎热国度吹起凉风,把花香散播到空中,给别人带来凉爽宜人的心情。如果你能这样工作三百年,就会得到不死的灵魂,跟人类一样获得永远的幸福。可怜的小人鱼。你忍耐着痛苦,费尽心血地走到了这一步,所以才能升入空气精灵的世界。只要你今后好好表现,一定会被授予不死的灵魂。” 人鱼公主这时第一次感到了泪水。 船上一片骚乱。 人鱼公主看到王子和美丽的新娘正在一起寻找她。两人仿佛知道人鱼公主已经投身大海,他们悲伤地注视着海上的泡沫。人鱼公主以人类看不到的身影轻吻了新娘的额头,向王子露出微笑,便和空气姑娘一起升上了蔷薇色的云端。 2 从学校最近的车站乘上电车后,需要大约两个小时的行程。 身穿制服的时槻雪乃提着外观古朴的巨大旅行箱,走下海边的小镇车站。 风景秀丽却有些土气的站台上,吹来了在他们的城市不常有的强风。 空气的味道很不一样。话虽如此,这里虽然跟海边很近,但是也没有海风的气味。雪乃只知道这块土地跟两个小时前所在的地方明显不同,有着清新的空气。 “……还是没什么变化。” 撩起被风吹乱的额发,雪乃环视着与都市大为不同,视野异常开阔的车站周边景色。 雪乃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从雪乃加入“骑士团”的三年前起,这一带就没有“骑士”。至今为止,小镇曾经多次发出支援请求,由于地理上比较接近,神狩 屋的“支部”曾三次派遣她来到这里。 第一次是和神狩屋一道。 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一个人。 也就是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一起来了。而且,三个人来还是第一次。 神狩屋与苍衣。 不,正确地说,还有一人。 《乡下地方不怎么变的。不过,跟以前还是完全不同啊。》 另外一人——身穿哥特萝莉服的风乃忽然出现在雪乃的视野一角。 她的头发和衣服随风飘扬,透明的身影融入风景之中。 “……什么意思?” 《——有股‘泡祸’的味道。》 风乃回答了雪乃的提问。 《从城镇那边飘过来的哦。难道‘潜有者’已经变成了‘异端’?》 “……!” 风乃的窃笑声听起来十分愉快。听到她的话,雪乃锁紧了眉头。 神之噩梦之“泡”上浮到精神之中的人类,也就是发狂的“潜有者”都被称作“异端”。他们会在疯狂之中毫无自觉地散播“泡祸”。 一旦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就不得不杀掉他们。对于雪乃来说,“泡祸”是令人憎恶的复仇对象,但是杀掉既是被害者也是加害者的“异端”,与在“噩梦”结束前烧掉所有异常现象的普通“泡祸”不同。“异端”是虽然疯狂,却仍然保持着意识的人类。 《至少,在这座小镇,就算已经发生了什么也不足为奇。》 仿佛正在为从城镇吹来的风而陶醉一般,风乃笑了起来。 雪乃依然皱着眉头。就在这时,苍衣抱着沉重的行李从电车的出口走了下来。 除了自己的行李,苍衣还抱着神狩屋的包和一大捧花。带来这束花的人也是神狩屋,听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泡祸”的调查来到这里的,而是有别的事情要办。 所以,神狩屋才以“同行者”这种少有的形式带来了其他的派遣成员。 神狩屋已经先行下车去打电话了,现在正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走向站台对面的公用电话亭。 “嘿……咻。” 苍衣把他和神狩屋的包放在站台上,只将不能放在地面上的花束捧在怀中,然后立刻看向雪乃,以看到了耀眼之物的认同表情眯起眼睛。 看到他的表情,雪乃问道。 “……干什么?” “啊,不……我在想雪乃同学的提箱跟制服不怎么般配,却跟风乃那身衣服很配呢。” 雪乃低头看向自己的箱子。它像是会出现在古老的欧洲电影里,穿着披风的旅行者会提在手中的古朴旅行箱。 苍衣注视着近乎透明的风乃。 确实和哥特装很般配。所以,比起现在身穿制服的雪乃,站在她身旁的风乃——排除这里是现代日本的事实——更像是一幅画。 风乃回头看向苍衣。她在风中眯起眼睛,露出了微笑。 雪乃吊起了眉毛。苍衣毫无危机感的发言似乎触怒了她。 “这种时候还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雪乃低沉的声音暴露出她的怒意。 上浮到人类意识中的神之噩梦,即“泡祸”一旦变大,就会稀释人的个性,接近于故事的“原型”或者说“童话”。根据梦见子可以对此做出预言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所说,这座小镇中发生的“泡祸”规模巨大且危险。 这里是危险的战场。 雪乃正是在明白这一点的前提下来到了这里。而且,风乃也刚刚向雪乃暗示过“泡祸”的规模非比寻常的可能性。 雪乃无法理解若无其事地谈论箱子的苍衣。 苍衣应该没有忘记。他至今为止已经体验过两次采取童话形式的巨大“泡祸”,但是在来这里的电车上,他还是一直在读《人鱼公主》的原著并与神狩屋讨论。 苍衣放在站台上的旅行包中,露出了从神狩屋那里借来的译文版安徒生童话全集。 为了参考,雪乃也在电车上读了这本书。 她模糊地记得小时候看的《人鱼公主》并不是大团圆结局,但却不记得是如此阴暗的故事。难道说这已经是为了让孩子阅读而软化了表现手法的例子?不管怎么说,只是考虑一下这里的“泡祸”会采取怎样的形式,雪乃就觉得等在前方的一定是地狱。 尽管如此,苍衣还是没有丝毫紧张感。 他太狂妄了。只有这一点,让雪乃无论如何都无法适应。 “……虽然已经好几次跟你一起与‘泡祸’战斗,但我还是很奇怪你为什么能平安无事地活着。” 雪乃瞪着苍衣。 “不过,与你一起行动的我也活着就是了。你实在是太狂妄了。” “抱歉。” 苍衣干脆地道歉。这让雪乃更加生气,她讨厌道歉。这就好像他在承认自己输了。 输了就会死掉。 雪乃将自己置身于与“泡祸”的战斗之中,虽然无情却理所当然。 雪乃处在残酷的世界中,但是苍衣却根本没有把事情想清楚。而且,苍衣还拥有可以对“泡祸”给予致命伤害之“效果”的“断章”,对此雪乃私底下怀有一种复杂而羡慕的感情。 雪乃不得不保护软弱的苍衣和苍衣与之相反的“断章”。 苍衣对雪乃明显的好感和雪乃与之不容的志向。 也不知道他是否了解雪乃内心的想法,苍衣一如既往地露出了微笑。 “不过,只要穿上合适的衣服,那个提箱跟雪乃同学也很般配的。” “………………” 还在说这个吗。雪乃握紧拳头,在心中搜寻教训他的话语——就在这时,神狩屋打完了电话,从公用电话亭那边走了过来。 “群草先生似乎已经在现场待机了。按照预定,我们也向那边出发吧。” 神狩屋向苍衣伸出手去,接过花束并说道。 雪乃只好把她愤愤不平的情绪吞进肚里。群草是这个城镇“支部”的负责人,经营着名叫“群草工艺”的木工店,雪乃以前来这里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中老年男性。 也许是由于职业关系吧,听说他与神狩屋是老交情了。 雪乃对这些事没有兴趣。对她来说有意义的事,只有群草是“支部”负责人,也是这附近唯一从事“骑士”活动的人,以及他拥有的“断章”似乎可以探知“泡祸”与尸体。 “……” 回想着群草满是白发的容貌,神狩屋提起自己的包,对雪乃他们说道。 “那我们走吧。在车站前叫辆出租车好了。” 他说完就向架在站台与铁路上方的通道走去。 雪乃叫住了他。 “啊,神狩屋先生。” “……嗯?怎么了?” “刚才,风乃……” “哎!?” 雪乃把刚才风乃所说的话转述给回过头来的神狩屋。她差点因为生苍衣的气把这件事忘了。雪乃心想“净说些无聊的话题”,把罪责都归咎在苍衣身上。 不过,还是算了吧。 现在的问题在于“泡祸”的危险性。 神狩屋听了雪乃的讲述,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然后又一脸为难地环视着站台周围。接着,那张向来给人迟钝印象的脸上浮现起最大限度的认真表情,他把花束搭在肩膀上,静静地说道。 “……真是头疼。那就快点吧。如果事情是真的,我们就更要尽可能地把被害限制在最小范围内。” 神狩屋的表情十分微妙,像是同时包含着某种觉悟与困惑。 说完这些,神狩屋就再次走向通道。 雪乃和苍衣也跟在他的身后迈起步子。现在他们要赶往今天早上刚刚出现被害者的“泡祸”现场。 “因为交通事故造成的堵塞,修司——‘丧葬屋’还没赶到。我们可能会抢先赶到现场,你们做好觉悟吧。” 走在前方的神狩屋说道。 被害者在“泡祸”中变成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的异常尸体后,就会由“丧葬屋”这样的尸体处理专家进行私密的处理。 既然那位“丧葬屋”都被叫来了,那么这里的尸体一定惨不忍睹。而他还没有赶到的话,尸体应该还遗留在现场。 就连苍衣的脸上都笼罩起一层阴影。雪乃本以为他稍微有点理解现状了,但是看他向自己投来关心的视线,她才明白他也许是在担忧自己看到被害者。 “……” 继续追究下去实在太过麻烦,所以雪乃决定置之不管。走在她身旁的苍衣说道。 “呃……应该是《人鱼公主》吧?” “是啊。比起很高的可能性,这次的‘泡祸’应该说是确凿无疑。” 对于苍衣的提问,神狩屋没有回头地回答。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丹麦的童话作家。与格林兄弟不同,安徒生童话并不是根据自古流传的民间传说编纂而成,而是他原创的故事。但是,人鱼传说自古就有,安徒生童话也不是没有受到民间传说的影响。 从象征意义上来说,其中甚至还包含着深层的教唆含义。他可能对象征学的知识有着深刻的洞察吧。这么说来,意识到“神之噩梦之泡”的存在,写下《恶意物语》并创设“骑士团”的约翰·德尔塔(joha)也是童话作家。即使说安徒生注意到了“泡”的存在,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呢。 ……总之,刚才这些就当作玩笑话随便听听吧。人鱼传说可是足以被称为人类‘原型’,自古就存在于世界各地的故事。从英国的美人鱼(mermaid),爱尔兰的海妖(mero),到德国的人鱼(ni),半人半鱼的姿态十分邪异,与基督教的教义并不相容,但是却有一位名叫李·碧恩(li bean),接受了宗教洗礼而升入天国的人鱼传说。因此,它们与基督教的因缘不浅。在其他地方,比如美国关岛、韩国,当然还有日本,都有关于人鱼的传承。” 神狩屋淡淡地说道。神狩屋是个博闻强识的炫学爱好者,刚才说的话和以往风格相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神狩屋的话中好像没有乐在其中的语气。 雪乃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协调感,她皱起眉头。 苍衣说道。 “说起日本的人鱼……那个,就像昨天的木乃伊那样……?” “嗯,是啊。外国的人鱼形象都有美丽女性的上半身,但是日本的人鱼基本上都是那种怪物的形态。在《古今著闻集》中有记载,还有八百比丘尼的传说。据说吃了人鱼的肉,就可以不老不死。” 接着,神狩屋略微转向苍衣。 “不过……这些可能有些脱离梦见子的‘预言’范畴了。” “……” 神狩屋的语气果然不对劲。 对这类话题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的雪乃不打算多嘴,但是就连苍衣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三个人寡言少语地穿过通道和检票口。 在这期间,苍衣曾向雪乃露出为难的表情。 那是因为氛围忽然变怪而露出的困惑表情。但是,雪乃仿佛毫不知情,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把头甩向一边,装作没有看见。 神狩屋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异常。 “……啊……啊啊,抱歉。都怪我忽然沉默。” 神狩屋说着,转头面向两人,露出抱歉的笑容并停下脚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我以前曾住在这座小镇的附近。” 神狩屋像是在找借口般继续说道。 “很久没有来过,我就想起了一些事情。” “哦……是这样吗。” 苍衣随声附和。雪乃也想到,神狩屋与这里的“支部”负责人群草关系很好,也是因为这个吧。 不过,她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神狩屋没打算详细解释,只是露出一如既往的迟钝笑容,催促着雪乃他们。 “那我们走吧。” 就在神狩屋迈步走向车站的出口时。 雪乃三人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位年轻女性的声音。 “……难道是雅孝哥哥?” “!” 那个声音呼唤了神狩屋的名字。 三人都惊讶地回过头去。不过,他们之中最为惊讶的还是被叫到名字的神狩屋本人。 叫他名字的人是一位身穿高中水手服,外貌清新美丽,头发过长的少女。转过头来的神狩屋脸上表现出雪乃他们也能看到的阴郁,但是也有一丝他们从未见过的明显僵硬。 3 神狩屋说了一句“稍等一下”,就离开了雪乃他们,走向搭话的长发少女聊了几句。过了一会—— “抱歉,我有点私事要处理。我把地方告诉你们,你们两个先去吧?” “…………好。” 听了神狩屋的说明,雪乃和苍衣乘上了在车站前等待的出租车,两人赶往现场。 雪乃和苍衣并排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老旧的道路给座位带来了轻微的震动。目的地并不远,但是他们不能让出租车停在现场,所以只好指定了有些距离的地方。 雪乃和苍衣都没有说话。 虽说这样的情况一如往常,但是苍衣很明显是在担心刚才分别的神狩屋。 “……呐,雪乃同学。” 于是,苍衣总算张开了口。 “那个女孩……呃……是‘我们的’相关者吗?” 苍衣选择合适的词语问道。为了不让司机听到,他刻意回避了“骑士团”这个词。 “……谁知道呢?这里的人我只见过群草先生。” “是吗。” 苍衣垂下视线,继续沉思。 “刚才她叫了‘哥哥’吧?” “是啊。确实让人惊讶……不过,这种事无关紧要。毕竟他以前住在这附近,有几个熟人也很正常吧?” 雪乃冷淡地回答。 实际上,那两个认识的事应该不会错,但是苍衣很在意神狩屋为什么会那么惊讶,还有少女脸上绝对算不上友好的冷漠表情。 就连雪乃都觉察到了这一点,总是关心他人的苍衣就更加无法释怀了。不过,雪乃对包含神狩屋在内的其他人都不感兴趣,所以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再怎么思考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嗯,话是这么说啦。” 苍衣敷衍了一句。 他好像很在意这件事啊……雪乃微微地皱起眉头。 不过,雪乃没打算对苍衣奇特的举止做出认真的反馈。面对就此沉默的雪乃,苍衣也没有继续说话,出租车中充斥着沉默与车子行驶的沉闷声响。 ……………… ? 推着自行车,走在前方的少女说道。 “……如果没有看到那束花,我是不会向你搭话的。” “是吗……那么,我没有等来到这里之后再买花,一边被同行者抱怨一边带来这束花还是有价值的。” 神狩屋回答。 两人走在距离车站不远,比起幽静倒不如说是冷清的住宅区中。神狩屋一边为自己让苍衣和雪乃两个人赶赴现场而感到抱歉,一边与长发少女一起,在有些尴尬的氛围中走在小道上。 这里跟都市不同,有很多房子都拥有宽广的庭院和围墙,延绵不 绝的住宅区中偶尔还夹杂着田地。两人走在这样的街道上,空洞的对话偶尔穿插于气氛沉重的沉默之中。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神狩屋也非常熟悉,正是少女的家。 她的名字是海部野千惠。 如果神狩屋没有记错,她今年十八岁。从她身上的制服来判断,现在大概上高中三年级吧。 神狩屋认为她应该是为了社团活动之类的事去了趟学校,刚才正好在回家的路上。 有些过长的头发和白色的夏季水手服,只看这些似乎是哪里都能见到的普通高中生。但是,她那光泽美丽的长发和男孩子气的说话口吻让人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而且,现在明明时值酷暑,她扶着车把的手上却戴着白色手套,可以说是相当奇怪。 “这里的景色没有改变呢。” 神狩屋熟知这座小镇和千惠。 不过,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了,在这六年间他没有来过这个地区,也有六年没有见过千惠了。 遇见千惠,还能像这样与她一起散步,纯粹只是偶然。 其实他本来没打算见到千惠,甚至不想跟来。他本想处理完自己的私事,就像这六年来一样,不接近海部野家也不见千惠等人,就这样离开小镇。 但是,千惠碰到了他。 事隔六年后,神狩屋与千惠四目相对。 “毕竟过去了六年,你的样子也变了。” 神狩屋跟在千惠身后,感慨地说道。 他最后一次见到千惠的时候,她才十二岁。比起样子改变,可以说外观已经形同他人。 但是,当他看到千惠时,并没有认不出来。 不可能认不出。神狩屋刚才第一眼看到千惠的时候,就因为太过相似而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你和志弦————你的姐姐很像呢,这让我吓了一跳。” 神狩屋说道。 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后,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以前明明像个男孩子。” “哥哥……完全没变。” 千惠微微地转头看向神狩屋,如此回应。 “以前就很显老,现在还是老样子。相貌和服装的品味也没变。” “哈哈……” “还有笑的方式。” 千惠用冷淡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地断定了神狩屋的一切。 “……” 神狩屋露出疲惫的笑容,承受了她的话。 接着,神狩屋说道。 “即使如此,你还叫我哥哥?” “……!” 千惠停住推车的脚步,转过头来,用锐利的眼神怒视着神狩屋,有些粗暴地叫道。 “那是因为姐姐太可怜了!不然谁会这么做啊!” 低沉而愤怒的声音。 听到她的喊声,神狩屋闭起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是啊……” 不过,千惠很快就尴尬地移开视线,再次迈出步子。几秒之后,她又像是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 “…………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不,没事。” “我还是应该向你道谢。谢谢你来为姐姐过七年忌。” 千惠用奇怪的语气说道。神狩屋却有些消沉地给出了含糊不清的回应。 “不……其实我本打算把花放在墓前,不见任何人就回去的。” “我就知道。” 千惠没有回头。 “但是,我不会允许的。如果哥哥参加明天的法事,姐姐一定会很高兴。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会带你一起去。” 千惠一边走一边淡淡地开口。 “不过,我、爸爸、妈妈还有亲戚们,大家都不会欢迎哥哥。” “……” “姐姐的死仍然束缚着我们。它肯定会成为一次氛围极其糟糕的法事。” “……是啊。” “但是,你还是要来。” 千惠淡漠却坚定地说道。 “为了姐姐,无论是怎样的刀山火海,哥哥也能忍耐。” “……” “毕竟是为了姐姐。” “…………” “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我不会原谅你……!” “………………嗯……我知道了。” ? 雪乃和苍衣乘坐的出租车来到了一家观光物产会馆。 出租车停在黑瓦白墙,看起来像是仓库的建筑物外。两人从车上走下,没有踏入会馆,而是走向了旁边排列着古老商家的旧道。 雪乃的脚几乎已在小跑,而苍衣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条路上有家名叫“舟木”的住户,那里才是他们的目的地。雪乃和苍衣本打算边走边找,但是,当出租车从旧道的入口旁开过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因为,他们的目的地一目了然。 不知为何在旧道旁的某栋房子外,一辆熟悉的黑色货车正横向停在入口处。 那是看上去会让人误以为是灵柩车,有种诡异存在感的巨大货车。 停在那里的货车很明显是“骑士团”的尸体处理人员“丧葬屋”开来的车。 “居然这么光明正大……!” 雪乃嘀咕一声,加快了脚步。 她加快步伐是有理由的。因为那辆货车此时所在的旧道上还有行人通过。 而“丧葬屋”的尸体处理方法是用柴刀或锯子将其切碎,放入铁筒,再堆到货车的车厢里。他会在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停车,不管怎么想都是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态。 不过……在雪乃迅速穿过旧道,靠近货车的瞬间。 “!” 那个踏入屋檐下方的瞬间,空气彻底发生了转变。仿佛被关在用透明玻璃建成的小屋里一样,强烈的孤独感猛地从皮肤渗透到她的胸口,身上到处都起了鸡皮疙瘩。 “唔哇……!” 跟在身后赶来的苍衣也站在雪乃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发出了悲鸣。 雪乃慌忙环视四周,周围的确有行人通过……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座房子和货车,而且他们似乎也没看到靠近的雪乃等人,没有一个人把视线投向这里。 “雪乃同学,这是……” “‘断章’的‘效果’吧。” 听到苍衣的提问,雪乃答道。 “不然的话,就是‘泡祸’。” “……!” 雪乃表面上十分冷静地仰望着挂在玄关上方,写有“舟木”两个字的铭牌。 大多数“泡祸”的内部都有“噩梦”的单独世界,与外界世界会产生五感上的“隔离”。因此,作为碎片的“断章”有受到周围隔离的次级“效果”,只是相对而言影响较小。 普通人类会无意识地避开被“隔离”的空间内侧,看不到也听不见。 但是,拥有“断章”的“保持者”无法像人类的精神那样容纳大量的“神之噩梦”,所以对此拥有轻度的抗性,基本上不会受到这种效果的影响。 现在雪乃他们也是如此。 两人已经处在某个人的“噩梦”之中了。 “……” 正当雪乃和苍衣在一瞬间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的时候。 镶嵌着玻璃的古老玄关拉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雪乃他们的面前打开了。 在听到声音而吓了一跳的雪乃眼中,映入了从门内探出脸来,身穿丧服的女性面容。她是“丧葬屋”的助手户塚可南子。黑色丧服长裙的腰间缠着一条粗大的腰带,手里抓着好几把柴刀 、形象异常的可南子也看到了雪乃他们的身影。她的脸上浮现起温柔的微笑,用沉稳的声音打了声招呼。 “辛苦你们了。” 可南子说着,将玄关的门敞开,让两人走进房内。 刚刚踏入玄关,和外观一样古老的房内就扬起了灰尘。 在木板铺成的斜坡入口上方是带有修补痕迹的拉门。木制房子中那股独特的气味和灰尘的阴影向房内弥漫。 “我们刚刚结束工作,很快就能撤走。” 可南子解释说。 看来“丧葬屋”最终还是赶上了。苍衣刚刚对可南子回了句“辛苦了”,两个男人就从房内走了过来。 一位是身高接近两米,身穿有如黑影般丧服的高大男人。 不必多说,他就是他们早已熟知的“丧葬屋”。他的容貌仿佛是出现在西方电影中的魁梧掘墓人一样线条分明,只是站在这里就散发出一种缓缓地吞噬周围空气,站在阴沉庞大的送葬队列中般超脱人类的强烈气息。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位男性,在他的对比下显得个子矮小。 这个人身穿白色衬衫和橙色背心,与神狩屋的打扮相似,是一位身高较低,头上长满了白发,脸上刻满凶恶的皱纹,身上还带有一种阴沉氛围的老人。 他就是群草工艺“支部”的负责人——群草宗平。 群草以锐利的视线看向从斜坡入口走上来的雪乃和苍衣,他用表情中没有显现出来的低沉声音,不悦地向雪乃提问。 “小姑娘,神狩屋怎么了?” 他个子很矮,眼睛和声音却包含着威慑感。 苍衣在一瞬间露出了被他震慑的表情。但是,雪乃以毅然决然的态度与群草对峙,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在车站那边好像遇到了熟人,就跟对方走了。” “你说熟人?” “比起这些,‘泡祸’情况如何?隔离是群草先生的‘断章’造成的吧?” “嗯,是啊。” 群草点了点头。群草如外观所见般严厉,是个顽固又冷漠的人。但是与之相对,他也很少表现出愤怒,不会对他人做出多余的干涉。就连雪乃这样的女孩他都能平等对待,所以对于雪乃来说,是个易于相处的对象。 “小姑娘,你不知道老夫的‘断章’是什么吧。” “嗯。” “也是。这样的用法对老夫来说不过是顺手拈来的程度罢了。它可以把老夫和死人关在没有任何人能拯救的空间里。如果有一天老夫心满意足、不再动弹,它就会把老夫关起来,慢慢地杀死老夫吧。” 群草闭上了沉着的双目,向点了点头的雪乃解释道。 “神狩屋把它称作‘安徒生的棺材’。” “……安徒生?” “就是写童话的那个安徒生。那个家伙害怕在睡觉期间被活生生地埋葬,所以会在睡觉时留下一张‘我还没死’的纸条。” 群草用鼻子哼了一声。 在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了安徒生童话的现在,这个名字的出现显得尤为不祥。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雪乃感觉到背后的苍衣变了表情,便在他做出反应前抢先转回原来的话题。 “……被害者呢?” “上半身融化了。在洗面台前。” 群草一脸厌恶地皱着眉头说道。 可南子接着补充了一句。 “搬出去的时候有一半已经不需要柴刀,而是用上了铲子。” “铲子……” “逐渐腐烂的尸体肉块像是融化为了粘土状。不过,实际操作后才知道完全不同。” 可南子像是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一样,轻轻地交叉着手臂。 “老夫在‘断章’的呼唤下找到了这里。刚开始的时候,混合着腐烂礁石和肥皂的味道充满了整座房子,情况真是惨不忍睹。” 群草继续说道。 “看上去就像是冒泡的咸烹海藻。这座房子里住着一位独居的老婆婆,所以死去的人多半是她吧。不过,因为没有帮手,老夫一直在这里放哨。正如你们所知,这一带没有‘骑士’。只有老夫来负责了。” 群草十分困扰地抿起嘴角。 “真是麻烦。这附近出现死人的‘泡祸’已经事隔六年了。” 群草面带阴沉的表情低喃。 可南子说。 “自从神狩屋先生那件事以来吗?” “没错。” 群草点了点头。雪乃讶异地皱起了眉头,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关于让神狩屋拥有“断章”的那次“泡祸”,她也听过大致的内容。不过,雪乃并不知道那件事发生在这座小镇。 “……” 雪乃虽然有些在意,但是她一直习惯于跟普通人保持距离,对于他人的冷漠阻止她继续追问。不过,就在雪乃犹豫着是否要提问的同时,直到刚才为止都一副跟周围的氛围不符的样子沉默不语的苍衣,忽然毫不犹豫地向群草等人提问。 “请问……神狩屋先生那件事是指什么……?” 听到苍衣的提问,可南子回过头去,而群草像是刚刚看到苍衣一样,向他投去阴沉的视线。 雪乃回想起第一次与群草见面的情形。那时她是作为神狩屋的同伴陪同前来,但是群草像是已经了解她的来历,没有打招呼也没说任何社交辞令。最后,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与“泡祸”有关的实际话题。 现在,他对苍衣的态度也一样。 “神狩屋那个家伙没有提起吗?” “啊……是的……” 群草的问题十分简洁。苍衣以困惑的语气做出回答,点了点头。 “神狩屋先生只说过他以前住在这附近……” “是吗。不过说来话长,请谅解。” 群草哼了一声。 “老夫能说的就是,那个家伙确实居住在老夫管辖的这块地域,还有他卷入了出现死人的‘泡祸’,因此才得到了‘断章’。” 后来的事情自己去问他——群草冷漠地说着。 这样感觉像是被他拒绝了一样。不过,雪乃也基本上明白了神狩屋与群草的“支部”渊源颇深的理由,所以她就此认同,心情恢复为原本的漠不关心。 然而———— “……那么,跟名叫‘zhiian’的那个人有关系吗?” 在那之后,苍衣突然开口说出雪乃根本没有听过的名字。 雪乃惊讶地回头看向苍衣,但是被提问的群草和可南子听到苍衣说出的名字,态度明显地软化下来。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啊。” “是啊。” 两人相视点头。 雪乃皱起了眉头。接着,她忍不住向苍衣询问。 “……那个人是谁啊?你什么时候听说了这件事?” “哎?不,呃……” 毫不疏忽的提问。 不过,苍衣对于大家的反应,只是有些为难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战战兢兢地否定了雪乃和其他人的怀疑。 “不,不是的。我是神狩屋在车站跟那个女孩谈话时听到的。” “车站……?” 雪乃惊讶地愣住了。 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听得进去啊。不过,仔细想来,也是因为雪乃太过漠不关心,所以才没把他们的谈话听入耳中。 对于苍衣敏锐的听力,她有些羡慕,同时也感到了异常的不愉快。 “喂,神狩屋的确说了‘zhiian’这个名字吗?” 群草和可南子的表情都十分惊愕。 “不会错吧?” “是的……大概。” “对方是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吗?” “啊,是的。” 群草紧紧追问,而苍衣给出了含糊不清的回答。可南子抬头看向影子般站在身后的“丧葬屋”,呼唤他的名字。 “泷……” “……” 如同影子般一言不发的“丧葬屋”依旧沉默地看向可南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不麻烦神狩屋先生,由我们来解决这里的事情。” 可南子说道。“丧葬屋”没有回应她的提议,而是以大型犬般沉重的动作,面带阴沉的脸色望向远方。 就连雪乃都忍不住提问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道。 可南子为难地看向“丧葬屋”和群草。 “呃……” 群草似乎觉得很麻烦,皱着眉头说道。 “稍微讲一点也没关系吧。你来说。” “是。” 即使如此,可南子还是为难地垂下了视线。 “呃,‘zhiian’这个人呢……” 接着,她继续说道。 “……海部野志弦因为神狩屋先生上浮的‘泡祸’在六年前逝世,是他未婚妻的名字。” 四章 寡人诉说尸体 1 在自己房间所在的二层,卫生间旁的洗面台。 海部野千惠正在使用包含杀菌成分的常用肥皂洗手。 不曾关上的自来水打着旋儿流入排水口,大块的泡沫随着水流来回旋转。在洗面台的正上方,千惠正在谨慎地搓拭着冒起泡沫的双手,由于清洗过度,她的手上已经显现出龟裂的纹路。她已经无数次确认了手上没有可以隐藏细菌的地方,但她还是默默地不停搓动双手。 洗掉泡沫,她还是不满意,于是又来了一遍。 千惠一次又一次地洗着手。 那是刚才触碰过苍衣肩膀的手。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别人了。在那之后,千惠的手掌上紧紧地贴着仿佛被细菌侵蚀了皮肤一般深深的不快感。 虽然对方是看起来很干净且线条纤弱的男生,让她的抵抗心理减轻了不少,但是对于她来说这还是很严重的事态。 自己学校里的那些男生,她根本连指尖都不想碰到。 简而言之,那只是外观的原因,她知道自己的洁癖症是心因性的。不过,也正因为是心理问题,她才会不小心做了那种得意忘形的事。千惠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无药可救的心悸,因此只是执拗地不停洗手。 千惠心悸的原因有二。 第一条不用多说,那是她对触碰他人身体的拒绝反应。 另一条是她把自己一直以来闭口不谈的想法讲给了今天初次见面的人,因而产生的紧张感。千惠有了洁癖症后,已经习惯于被别人当成怪人了,但是遇到这种像是神灵启示般的情况时,还是要另当别论。 咚、咚、咚。 自己的胸口发出了心跳的声音。 她在后悔。为什么要说出那种事呢——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常。 在她一口气说完之后,苍衣那痉挛的表情和现场的沉默让她无法忍耐。她试着用“开玩笑的”这种戏弄人的方式做了解释,但是苍衣多半会认为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吧。 千惠很怕时间的流逝。 她很怕在这期间,苍衣将刚才的话讲给大家听。 由于太过不安,她的心悸久久不能平复。不,如果苍衣只是讲给他的同行者,应该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倒不如说正因为如此,虽然算是冲动性的行为,她还是把他选为了表白心迹的对象。 但是,仔细想一想,那些话传播的范围不一定会到此为止。 万一苍衣向千惠的爸爸抱怨这件事,她无法想象今后家里的氛围会变得多么尴尬。父亲绝对不会允许她开与姐姐志弦有关的恶劣玩笑——即使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 恶劣的玩笑。 没错,很恶劣。但是,千惠确实看到了。 那是几天前,为了志弦的七年忌,父亲从寺庙里带回新的卒塔婆的那一天。千惠从学校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洗了好几十分钟的手,就在那时她看到了那个。(注释:卒塔婆,立在墓碑前的塔形木牌。) 千惠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一天她也像这样在这里洗手。 在一如往常地洗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还是没有满足的她表示妥协,放弃了继续洗手。这也和往常一样。但是,当她一如既往地使用崭新的毛巾擦完手并转过身去的时候————千惠的面前,出现了与往常不同的场景。 飘。 在窗户打开,夕阳斜照的二楼走廊中,飘着一个肥皂泡。 “啊…………” 落日的光线总算下沉,令人愉悦的轻柔微风穿过走廊,那个小小肥皂泡在略微高于她视线的地方,轻飘飘地飘浮着。 在射入沉静阳光的走廊中飘浮,彩虹色的透明肥皂泡。 千惠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然后,她只是茫然地注视着那副场景。 这个家已经有很多年都被包围在泡沫中了,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飘起的肥皂泡。在这数年间,比任何人都耗费了更多肥皂的千惠察觉到……不,应该说是正因为如此吧,已经彻底忘记了肥皂泡也是由肥皂产生的。 飘。 肥皂泡飘浮在走廊中。 “……” 千惠不由得对肥皂产生了抱歉的心情。她明明比别人使用了更多的肥皂,脑海中却从来没有浮现起肥皂泡的形象,只是杀气腾腾地把它当成道具使用。 “久违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 “真是久违了……” 还有这样的心情。 “这么说来,姐姐也很喜欢吹泡泡呢……” 她差点忘记了。 那时已经很久没有外出走动的志弦偶尔也会在医院的屋顶吹肥皂泡。 好怀念。也好寂寞。 眼前所见之物都像肥皂泡一样,拥有终将化作梦幻泡影的宿命。千惠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了。 很久没见了,肥皂泡。 “……” 千惠压住脚步声,悄悄地靠近飘在走廊中央的肥皂泡。 由每天数次见到的泡沫诞生,但是又确确实实地与其他泡沫不同。这副场景和这种感慨让千惠感到了仿佛被吸走了灵魂的伤感,她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自然而然地迈出步子。 飘。 肥皂泡如同在等待千惠一样,悠闲地维持着高度。 “……” 仿佛受到了诱惑的千惠接近那个小小的肥皂泡,从下方缓缓地伸出双手,以温柔的动作捧住肥皂泡。 为了不让它飞走,她屏住了呼吸。 为了不让它落下,她从下方缓缓地抬手。 飘。 肥皂泡还飘在空中。 在夕阳的照射下,珍珠般七彩的光芒笼罩在拥有一层薄膜的泡沫表面。 千惠缓缓地靠近双手,仅是如此就给空气带来了轻微的颤动,肥皂泡也随之晃动。看到轻飘飘的肥皂泡开始乱动,千惠回想起小时候的记忆,小心谨慎地继续靠近。 她总算清楚地看见了只有豆粒大小的肥皂泡。 志弦坐在肥皂泡里面。 “啊……” 在她吓了一跳而轻呼一声的瞬间,肥皂泡随着她的呼气被吹飞了。 “啊!” 千惠这一次真的大声地喊道。肥皂泡在她的面前飞向了窗外。后悔的她即使想追也没有用了。千惠慌忙跑到窗边,而小小的肥皂泡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在刚才那一瞬。 千惠确实看到了志弦的身影。 那是坐在小小的肥皂泡里,穿着白色的宽松服装,与现在的千惠很像的长发少女。简直就像是出现在小孩子的童话里不可思议的事件一样,千惠确实在那个瞬间看得一清二楚。 她惊呆了。 这当然是眼睛的错觉或幻觉。 无论告诉什么人,对方都不会相信吧。而且,就连亲眼目睹的本人都无法相信,更不用提去跟家人倾诉了。在电视上播放心灵学相关的节目时会反感地说“无聊”“太不严谨了”之类的父亲,听到这件事一定会暴跳如雷吧。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看到的东西,又该做些什么。 不过,对于千惠来说,志弦在七年忌之前可能会回来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没有得出结论的她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如果是几年前的话也许还可以偷偷地跟母亲商量。 她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直到今天,千惠仍把那一天看到的奇特景象当成记忆藏在心中。 没错,今天,这一天。 她再次看到了“那个”。 那是刚过中午, 千惠发现苍衣他们来访,打算去外面迎接他们的时候。 千惠拉开了玄关的门,那时她从面前敞开的门缝中看到一个小小的肥皂泡轻飘飘地乘风飞向了屋顶上方。 刹那间,她的视线固定在肥皂泡上。 “!” 小小的肥皂泡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肥皂泡缓缓地飘上屋顶。她慌忙抬头,想要确认一下,但是站在大门外的两位客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如果放着他们不管去追逐肥皂泡的话,对方一定会怀疑她的年龄。 即使肥皂泡上的另一位客人——那个美丽的女孩吸引了千惠的目光。 总之,那时的千惠撩了一下脑后的头发,放弃了追逐那个肥皂泡,前去迎接两位客人。 为了告诉姐夫等待的客人已经到来,她又回到家中。正当她打算走向姐夫所在的客室时,从家里的后院方向传来一股奇特的骚动气息,她听到了昨天刚刚在家里住下的亲戚大叔对父亲的喊声。 “喂,幸三先生!狗的样子很奇怪啊!” 虽然听清了那句话的内容,但她并不在意。 年岁已大的太郎最近身体状况越来越恶化了,它经常会有轻微的身体不适。而且,自从千惠有了洁癖症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太郎,也一直不怎么靠近后院。 现在的千惠基本上已经不关心太郎了。 总之,她对这件事的感想仅限于一会去后院就能找到父亲。 所以,千惠首先前往客室,告诉姐夫他的同伴已经来了。接着,当她为了通知父亲而走向后院的时候————后院里的父亲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千惠!出大事了,快给兽医打电话!” 父亲的声音很拼命。 她心想,又来了啊。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 后院的氛围会如此骚动,多半是因为还不习惯这种情况的亲戚们也在。就算是太郎真的遇到了危险,对于现在的千惠来说,她也没有什么感慨。 总之,她暂且向后院走去。 从家中来到走廊,她继续走向后院的回廊。 回廊和后院里聚集着大部分这两天刚刚来到家中的亲戚。 她忍不住开口说道。 “什……什么?爸爸,你们在吵什么?” 在说完这句话,来到后院回廊的时候,千惠与“那个”视线相合了。 满身是血,抱着太郎的父亲。 观望事态,躁动不安的亲戚们。 但是,她看到的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方。 越过满身是血的父亲的肩膀,千惠看到的是————以异常的方式冒出泡沫,从草坪上扩散的太郎之血中轻飘飘地向上空飘浮的小小肥皂泡。 “………………!!” 她睁圆了眼睛。时间仿佛停止了。 在肥皂泡中确实站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人影。 身穿白色衣服,双手背在身后,和姐姐还很有活力的时候很像的人影。 由于隔得太远,细节部分看不清楚。但是,千惠的确与“那个”视线相合了,而“那个”也向千惠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在下一个瞬间,肥皂泡啪地一下破碎了,里面的人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最后,时间停止的氛围也消失了。 留下来的只有扑面而来的悲惨景象。 狗、草坪、庭院里的树木,还有充满了洗涤剂和血腥味的后院。另外就是全身沾满了大量的鲜血,抱着已经和尸体没有两样的太郎,还仰望着千惠的父亲。 “………………!!” 千惠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浑身发抖。 这里看起来别说是细菌的聚集地了,简直就是病原菌的巢穴。 父亲怀中的太郎尸体的口中,不断滴出如同鱼卵一样的泡沫,混合着口水的粘液拉成了一道血丝。 “你、你在干什么啊!?太脏了,快点住手啊!!” 她条件反射般地大喊。这完全是发自真心说出来的话。 但是,看到父亲一脸惊愕的表情时,她就心想“糟了”,但是愤怒的她根本没有撤回这句话的意思。 她不打算承认自己做错了。 “你……你说什么!!” 父亲理所当然地发火了,而千惠也回以怒吼,迅速地关上窗户,逃回了家里。不过,她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了从父亲身边逃开。 ————千惠害怕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 从血泡中上浮的肥皂泡。千惠拼命地思考着该如何解释那种东西,可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无法颠覆自己在看到那个“肥皂泡”的瞬间,凭借直觉想到的事。 志弦杀了太郎。 在肥皂泡中看到了死去的姐姐——这种可能是眼睛错觉的温柔记忆,在现在的情景下,已经变成了无法讲给别人听的诡异事实。 千惠的感性原本认为志弦是进入肥皂泡,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对于千惠来说,姐姐是“不用洗手就不能见面的人”。无法在外界生存的柔弱姐姐出现在可以消除细菌的肥皂泡里,千惠也比较能够接受这样的形象。 正因为她无意识地认同了肥皂泡和志弦之间的联系,才更加无法挥去对于杀死太郎的泡沫的恐惧。 太郎是因为吐出血泡而死。 这使她无法冷静下来。她很怕继续思考。 为了忘却恐惧,千惠再次开始洗手,然后又对父亲使用的洗澡间和更衣室进行了杀菌。虽然这时的千惠很怕泡沫,但是能让拥有洁癖症的她冷静下来的手段,果然还是只有肥皂泡。 “…………” 于是,时间流逝。 千惠很畏惧自己看到的东西和随之而来的思考与想象,她想要逃开却又无法逃脱,对正好在那时出现的苍衣坦白了那件事。然后,才来到了现在。 总之,千惠很害怕。 在周围人眼中拥有强硬性格的千惠觉得自己只是个胆小的人。 千惠的行动原则总是与“恐惧”有关。 小时候被医生斥责的恐惧造成她强迫性的卫生习惯,而对于污秽的恐惧又让她陷入了洁癖症。千惠很不擅长应对父亲,所以总是对他有些对抗心理,但是她打从心底里是很怕父亲的,进行反抗也是畏惧的反作用。 同时,她也是因为害怕自己看见的“肥皂泡”,才会威胁偶然搭话的局外人苍衣。 而现在,千惠又害怕这件事传入父亲的耳中。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啊。她越想越觉得难为情。 从以前起就是这样。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千惠总是以男孩的装扮到处玩耍,实际上却没有几个小伙伴。现在回想起来十分可笑,她那时只是想着如果没有同性的朋友,就可以敷衍父母和姐姐了。 “……” 怎么办。 为了稍微冷静一点,千惠像是在寻求安心感一样执拗地洗着手,同时也在拼命地思考。 “呐,千惠……” “!”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声响,千惠猛地抬起了头。 她回过头去,只见母亲牧子正站在她的面前,以惊讶的表情注视着惊讶的千惠。 “干、干什么啊,忽然向我搭话……!” “什么叫忽然……我的脚步声你怎么会听不到呢?” 心脏差点爆裂的千惠表示抗议,而牧子皱起眉头,做出了理所当然的反驳。其实正如母亲所说,她只是因为恐惧而陷入思考,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罢了。 “真啰嗦。然后呢,有什么事?” “我说啊,佐江子婆婆今天应 该会来帮忙准备晚饭,但是她直到现在都没有过来。” 千惠本以为是苍衣终于对家人讲了她刚才说的话,所以战战兢兢地提问。但是,听到牧子说出毫无关系的话题,她困惑地歪起了脑袋。 “佐江子婆婆?” “是啊。电话也不接,我很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我要准备晚饭,腾不出手。” 看来苍衣还没有把话说出去,千惠暂且放心了。 千惠问道。 “爸爸呢?” “……还在太郎那里。” 牧子的表情很为难。 千惠皱起眉头。她知道父亲把太郎送到动物医院,确认它已经死亡之后,就用毛巾包住太郎,把它带了回来。不过,她本以为他后来就去接待客人了,没想到他还一直陪着太郎的尸体。 算了,毕竟在姐姐死后,父亲最疼爱的就是太郎。 她也曾听父亲提起,他是想要守护姐姐留下来的东西。 “……太郎怎么处理?” “明天的法事结束后,好像会去埋掉它。” “哦。” “比起这些,还是先去看看佐江子婆婆的情况吧。你去还是不去?” 听到母亲语气强烈的质问,千惠皱起眉头。她从一开始就打算去,但是听到母亲的口气,她反而一下子不想去了。 “……去就行了吧?” “拜托你了。” 牧子说完,就立刻走下楼梯,回到了厨房。 今天除了亲戚,还多了三个不速之客,而且说好的帮手也没有出现,这似乎让母亲手忙脚乱。 佐江子婆婆是千惠的姑姥姥。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那个人,但是出去一趟应该也能散散心。 要是一直待在这里,千惠恐怕会疯掉的吧。不过,她还是面带着没有显现出内心恐惧的冷静表情,用毛巾擦了擦手,戴上手套,为了做好出门的准备走向自己的房间。 2 对于神狩屋——鹿狩雅孝来说,这个结论不言自明。 “志弦回来了?怎么会!那是不可能的!” 回到客室的苍衣和雪乃把刚才从千惠那里听来的事讲了出来,雅孝立刻以这句话加以否定。 “……” 听到他的回应,苍衣和雪乃不由得疑惑地皱起眉头,在那一瞬间带着讶异的表情面面相觑。雅孝是那种会把“‘泡祸’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的话挂在嘴上的人,也难怪他们会怀疑这句与他平时的主张有着明显矛盾的话了。 “啊~不,不是这样的……” 曲起双腿,扶着桌子坐在地上的雅孝在两人面前,为难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并排坐在坐垫上的两人面带疑色地皱起眉头。 两人都怀疑雅孝是不是因为未婚妻的事而失去了客观。像是要证明这一点般,雪乃盯着雅孝,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她冷冷地眯起眼睛,干脆地说道。 “……不好意思,你现在还能冷静吗?如果帮不了忙就说一声,我们不会依靠你的。” “啊,不是的。” 雅孝慌忙说道。 “我没打算否定千惠眼中‘看上去像是那样的现象’本身。” “哦?” “但是,那个绝对不是志弦。不可能的。” “……” 雪乃脸上不信任的表情自然没有消失。 雅孝也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想不到该如何解释,就十分苦恼地抱起胳膊。 “呃……总之……千惠看到的‘肥皂泡’很有可能是某种‘泡祸’。” 雅孝说道。 苍衣点头认同。 “是指《人鱼公主》吧?” “嗯。符合的可能性很高。” 雅孝点了点头。 雪乃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怀疑,不过对于这种关于“泡祸”的分析,雪乃向来都心存疑虑。接下来,雅孝开始了关于千惠的话与《人鱼公主》的探讨。 “呃……对了。首先,千惠看到的东西是有死去的人站在肥皂泡里。” 雅孝说道。 “也可以说是死掉之后化作的肥皂泡吧?人鱼公主死后,也变成了泡沫。而肥皂泡,也就是泡沫,这两者之前虽有细节上的不同,但符合还是成立的。不过,人鱼没有灵魂,如果说完全相同的话,就算是语病了。” 听他这样说,苍衣轻轻地举起了手。 “……那个,我很在意一件事。” “什么呢?” “书上写人鱼没有灵魂,但是最后那些空气精灵不也是灵魂吗……” “啊啊,原来如此。” 对于苍衣的疑问,雅孝答道。 “这是因为日本与西方对人死后的认识不同。日本把死者的灵魂和自然界的精灵与神灵看作同类的事物,但是基督教认为这些事物是毫不相关的。不灭的灵魂仅仅指死后在天国永远过上幸福生活的人类灵魂,因为人类是神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出来的特别生物。” “哈啊。” 听到这个回答,苍衣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 “……不过,我也是生在日本,又在这里长大,所以对这种理论也有不能理解的部分。” 雅孝对苍衣的表情表示认同,嘴角浮现起笑意。 “先不提这些,泡和灵魂的确十分符合。童谣中也有《肥皂泡泡飞了》这样的歌,作词人是野口雨情,而那首歌似乎是写给幼年时死去的女儿。 这样想来,把泡看作灵魂的方式确实很符合我们日本人的思路。但是,在西方又是如何呢……?” 雅孝歪起了脑袋。接着,他找到了相符的记忆。 “……啊啊,是‘创造’吗。” “创造?” “嗯,泡会突然诞生,又突然破裂,消失得无影无踪吧?所以,从象征学角度来说,常被解释为‘小小的创造’。它会在一瞬间诞生又消失,可以说是一种奇迹。” “只有一瞬间的创造吗……” “这好像是炼金术的一种看法吧?总之,在神秘学中,泡的意思就是如此。不管怎么说,它与‘泡祸’所表达的泡意思相近——上浮之后就会消失,作为神之梦来说很渺小,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却是致命的创造。” 雅孝阐述了自己的解释。不过,听到他说的这些,苍衣不由得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忽然开口说道。 “但是,用人类的灵魂作解释,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苍衣说道。 雅孝皱紧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 “不,在神话里,人类不是由神创造的吗?这样一来,诞生后又消失的众多泡沫也可以说成是人类……” “原来如此。” 雅孝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把人类的人生比作上浮后很快就消失的泡沫——这样的表现手法的确很常见。 “确实是这样。” 他越来越觉得苍衣是个好学生了。 雅孝虽然拥有知识,却没有这样的突发奇想。 担任“骑士团”的负责人之后,听到“泡”这个词首先想到的就是“泡祸”。因此,刚才苍衣提到的解释对于雅孝来说,反而是个盲点。 “不错的观点。” 雅孝坦率地赞扬了苍衣。 “啊,哪里……” “那么,假如志弦真的化作肥皂泡回来,你认为这代表了什么呢?” 雅孝向有点不好意思的苍衣问道。 “我、我还没想到那一步啦…………不过,呃……这里所说的‘泡 ’是出现在《人鱼公主》里的泡,因此应该是指人鱼死后化作的泡沫吧?” “嗯,是这样没错。” “那么,人鱼又象征着什么呢?” “人鱼吗……” 雅孝想了片刻后答道。 “是啊……西方的人鱼大多被描述为‘水精灵’。” 雅孝说道。 “说起来,同时拥有大海的美丽与恐怖,就是‘作为水精灵的人鱼’的本质。所以,人鱼通常具备美好与残忍这两个方面。比如在基督教盛行的欧洲各地,也有女性人鱼虽然拥有美丽的容貌和动听的歌声,但是会诱惑海上的男性,把他们拖入水中溺毙后吞食的传说。 在有人鱼出现的众多文化圈中,人鱼也经常被认为是暴风雨或灾难的前兆。在基督教的传说中,与女性人鱼mermaid相对的是男性人鱼merman,后者容貌丑陋,发起火来会残暴到吃掉自己的孩子。而女性人鱼一旦受伤,男性人鱼就会愤怒地掀起暴风雨,把海上的船统统弄沉。因此,人鱼两重性的职责,被分担给了男女双方。 ……总之,在西方的人鱼中,刚才讲的那一类传承比较有名。实际上,人鱼传说的数量很多,内容也出人意料地错综复杂,不能一概而论。同样是在欧洲,凯尔特人的古代记录中,好像就有从海边打捞到身长五十米左右的巨大人鱼的记载。到了这种地步,比起人鱼传说,倒像是怪兽或uma的世界了。”(注释:uma,uified mysterious animal,即未确认生命体。) 雅孝露出了苦笑。不过,作为“潜有者”再现恐怖的必需品,无论是身长五十米也好一百米也好,“泡祸”能在一瞬间把它带来这个世界。 “拥有两面性的大海象征吗……” 苍衣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 “……嗯,还是不怎么理解呢。抱歉。” “不,没关系。我也有点着急了。” 这么想来,情报确实太少。 “那么,这个话题如何呢?我也是讲到泡与死者的灵魂才想起来的——人鱼公主世界中的大海,自古以来就被当作非常重要的象征。在世界各地众多文化圈的宗教中,海正是神之国,或者死者的国度。 提起大海就想到彼岸,而提到那个世界,就想起海底,又或者是海的对面。这样的象征通常显著地存在于与大海相接的地区,尤其是岛国等地,日本自然也包含在其中。所谓的‘普陀洛净土’就是指大海对面的净土。冲绳的传说《理想乡》就认为大海的对面存在着神之国,而那里同时也是死者会前往的国度。北美的因纽特人神话中,有一位名叫塞德娜的海之女神,她也是负责管理海底死者之国的死亡女神。以这些传说为前提,人鱼公主居住的世界也可以被认为是死者的国度。” “哈啊……如果说海是死者居住的地方,那么‘海之泡’就意味深长了。” “……白野君又注意到了有趣的细节呢。此外,以下是针对‘骑士团’的感想。在心理学中,大海是人类意识深处的‘无意识’的象征,在神学中同时也是‘神的敌意’的象征。 你知道诺亚方舟的故事吧?它讲述了神想要把堕落的人类世界全部沉入海底的轶闻。后来,还发生过摩西逃离埃及的故事。摩西向神祈祷,将海分成两边让人们逃跑,而追上来的埃及大军都被大海吞噬了。出现在圣经里的先知以西结将神的愤怒即将降临形容为‘深渊正在上升’。而默示录中,把最后的审判结束之后创造的新世界讴歌为‘没有海存在的世界’。神一旦愤怒,大海就会代为消灭敌人。也就是说,海象征着神的敌意,同时也象征着我们人类的无意识————你不认为从我们的意识深层涌现的‘神之噩梦’具有非常强烈的象征意义吗?” “……” 苍衣缄口不言。这是雅孝受到“泡祸”袭击,“断章”寄宿在体内,开始与“骑士团”接触并知晓《恶意物语》中关于“泡”的记载之后偶尔想到,便一直记在脑中、挥之不去的想法。 苍衣张开了口。 “……‘泡祸’就是指神想要毁灭人类吗?” “我的意思并没有那么夸张。” 雅孝耸了耸肩。 “我本来就拥有接近于无神论的观点,纯粹只是出于学术兴趣才研究了很多关于神的事迹。正如你所见,神的所作所为总是心血来潮,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或缘由。我想神确实很公平吧。由于太过公平,也可以说是随机了。‘完美的随机’这种事和‘不存在’根本就是一回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说到这里,雅孝的胸中忽然膨胀起黑色灼热的巨大感情之块,那个巨块仿佛快要压碎他的肺部,而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因为,如果‘那个’存在人格……我恐怕会恨它恨到疯狂吧。” 这句话和压低雅孝声音的东西一样,被胸口的感情之块在不知不觉之间挤出了喉咙。放在桌子上的手掌发出“啪嚓”的响声,杯口朝下的茶杯在雅孝的手中碎掉了。 “…………………………” 仿佛空气冻结般的沉默在房中扩散。 苍衣的表情僵硬了,而雪乃一脸严厉地皱起眉头。在沉默之中,两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雅孝的手。 茶杯的上半部分已经缺失,“茶杯原来的上半部分”被雅孝用力地握在手中。在两人的注视下,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缓缓地向上移动视线,终于看到自己被茶杯碎片扎破的手掌已经流出了鲜红色的血。 “………………哦。” 在停顿了一瞬之后,他若无其事地低语。 不,似乎不只是一瞬,但是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白色瓷器的巨大碎片狠狠地刺入了手掌,他慢慢地伸展手指,碎片没有掉下去,只是悬在手上。炙热的疼痛在手掌的中央扩散,用力过度的手腕肌肉开始隐隐作痛,但是伤口已经愈合,血很快就止住了。 碎片还插在手上。 碎片留在原处,只有伤口愈合了。这就是雅孝的断章——“黄泉户契”。雅孝默默地将埋入手中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拔了出来。 随着他拔出碎片,愈合部分的皮肤被拉紧了。肉块像是要填满碎裂的瓷器断面的细部凹凸一般不断再生。他不得不强行地拉出碎片,以类似于撕裂的动作拿掉碎片。 雅孝面无表情地把碎片从手掌的肉中挨个拔出。 每次拔出碎片,他的指尖都会微微颤动,骇人的疼痛在手掌的各个部位不停涌现,新伤口暴露出肉色,鲜红的血再次从中渗出。 但是,那些伤口眼看着被内部的肉填满,疼痛也渐渐消失了。 雅孝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回想起拥有这个“断章”的契机,也是一切的起始——他与未婚妻志弦的相遇。 ………………………… 3 专攻民俗学的大学院生鹿狩雅孝为了调查渔夫自古相传的传说,以实地调查的名义来到了这座小镇,却突然被卡车撞倒送到了医院。这件事发生在七年前,他才二十五岁的时候。(注释:日本的大学院生相当于中国的研究生或博士。) 来访不到五分钟,还什么都没做就在陌生小镇的医院里住院了。前来探望雅孝的朋友们看着他被石膏固定的右手和左腿被悬在空中,横躺在床上的样子,都目瞪口呆地说出了“你是漫画主人公吗”的感想。 当时周围人对雅孝的评价都是傻愣愣的好人,运气很差但又不服输的男人。 此外还有一点稚气。雅孝的性格就是无法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所以度过了完全不能动弹的四天后,虽然被嘱咐说要静养,厌烦了病房的他还是拄着拐杖在 医院里到处乱走。 反正不管去哪里都是读书,就算留在病房里也没有区别,但是病房里会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才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 于是,在数次被护士责骂,却还是不知悔改地逃离病房之后,雅孝终于找到了可以避开护士监视的避难场所,那是偶尔会被用来晾衣服,但平时几乎没有人出现的医院屋顶。 本来就算不上书房派的雅孝,比起待在病房里,更喜欢坐在屋顶的阴凉处,在天空下读书。 当然了,自从雅孝出现在屋顶,医院的工作人员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大家都明白教训他也没有用,所以比起放任他在医院里乱逛,还是默许他待在屋顶比较好。 ……于是,雅孝在屋顶上与海部野志弦相遇了。 在雅孝来到屋顶的第二天,他正靠在屋顶大门的那面墙上读书,大门忽然打开,出现了一位推着轮椅的护士。 “啊~鹿狩先生又在这里啊……” 看到已经在医院的工作人员中出了名的雅孝,年轻的护士边说边微微地吊起眉梢。 “到处乱走也要有个限度,由于骨头愈合太慢而造成困扰的人是鹿狩先生您自己。” “哈哈……哎呀,我实在是不喜欢待在病房里啊。” 雅孝露出了应付的笑容,护士只好对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把轮椅推到了雅孝身旁的阴凉处说道。 “您要是这么精神,那就帮忙照看这孩子吧。” “咦?” 抬头仰望的雅孝与坐在轮椅中的少女视线相合了。 白皙的肌肤显示出她疾病缠身的身体状况,微微翘起的黑发如同绸缎般光滑秀美。 此外,还有难以行走的纤瘦双腿和欠缺活力的表情。这位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少女,脸上没有同龄女生应有的活泼,而是明确地扩散着意识到死亡的“放弃”表情。 “……” 那位少女与雅孝四目相对之后,暂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以有气无力的虚弱声音说道。 “……呃……您读的书好像很难懂呢。” 纤细的声音。 雅孝对少女露出笑容,反过来向她提问。 “你不怎么读书吗?” “哎……?那倒不是……” “是吗,那你应该也明白的吧。书难不难懂并不重要,有趣才是最要紧的。对吧?” “……” 这就是他与当时才十七岁的志弦最初的相遇。 后来,雅孝就开始了与志弦在屋顶上的对话。 志弦每天都会被护士带来屋顶,然后在这里度过两个小时左右,再回到病房。 听志弦说,她本来就是身体虚弱的小孩,到了十三岁的时候身体忽然迅速地变差了,那时才发现自己是生下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缺损的患者。由于缺损并不明显,发现的时候已经变得很严重了。虽然两年后做了移植手术,但是成果并不显著,现在她依然虚弱到无法上下楼梯。 她的年龄已经可以去上高中了,不过这样的身体状态当然不允许她继续上学,她现在的情况是连初中都不怎么去。 因此,志弦没有同年龄的朋友,谈话的对象也只有护士和每周前来探望两次的家人————其中主要是名叫千惠,比她小六岁的妹妹。 不知是因为这样,还是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志弦主动把新的谈话对象雅孝称呼为“老师”,也十分敬仰他。大概是无法正常去学校的反作用吧,雅孝脱离世间常识的话题虽然会让普通人觉得厌烦,但志弦却听得非常开心。 那时的两人就像是屋顶的家庭教师与学生。 彻头彻尾是文科出身的雅孝学过的全是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而总是过着躺在床上的生活,以读书为心理慰藉的志弦在文学方面的素养也很深。 志弦是个理想的学生,最初只打算跟她聊聊天的雅孝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了认真的讲课。刚开始是因为他怀有一点同情心,但是这种感情很快就转变为谈话时纯粹的快乐。而期待志弦来到屋顶并教导她的等待,也让他很愉快。 有一次,他们曾经谈起这样的话题。 “……老师为什么要来到这座小镇呢?” “我啊,现在正在研究‘人鱼’。” “人鱼?人鱼公主吗?” “不,《人鱼公主》的童话是丹麦作家写的故事。我研究的是日本的人鱼。” “哎~日本也有人鱼公主吗?” “很遗憾,并不是公主那种感觉的。日本的人鱼是身体有一部分很像猿猴的怪物。” “怪物吗?” “你很意外?” “嗯,虽然有些意外,不过这么说来,人鱼这个词听起来的确像怪物……” “在日本的传说中,据说吃掉人鱼的肉就可以不老不死。” “能、能吃吗?” “以日本的海滨地带为中心流传的《八百比丘尼传说》就讲述了这样的故事——在某个村子,有个女孩不小心吃掉了被渔夫的网抓住的人鱼,从此她就不再成长。在那之后,她一直保持着年轻的模样生活了几百年。但是,她周围的人都渐渐死去,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下去的事实让她十分悲伤,于是,她就成为尼姑,踏上了旅行。” “不会死吗……” “……啊……抱歉。讲这些是我考虑不周。” “不,没关系的。不过,我果然还是对童话里的人鱼公主比较有共鸣……” “是吗。我也是哦。” “真的吗?” “因为不老不死的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没有不会死的人。会对八百比丘尼产生共鸣的人,大概也只有步入晚年的长寿老人吧。” “这么说来也是。” “对吧?” 对于雅孝来说,这样的讲义让他十分愉快。 在那之后,他们继续在午后的屋顶,度过了几个小时的快乐时光。 也许是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吧,雅孝其实拥有成为老师的志向。晚上回到病房,在睡觉前的时间中,他都会愉快地思考着明天该讲些什么好。 这是他在住院的生活中,偶然找到的日常乐趣。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会想到该如何延续这样的时光。 退院之后就会分别。写信吗?还是偶尔前来探望她呢? 他甚至开玩笑般地想到,故意受伤就能延长住院的时间了。 然而————那时他还没有发现。 这些想法都是毫无意义的。 雅孝还没有发现。不必等到他退院,他随时都有失去这种乐趣的危险——只是那时的他还没有觉察到。 只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 那是在他开始在屋顶讲课之后的第四天。 志弦没有在往常出现的时间来到屋顶。觉得事情很奇怪的雅孝向前来收衣服的护士询问了一下,但她只是露出为难的表情,含糊不清地答道。 “啊啊……海部野小姐……她今天早上觉得胸口疼,现在正在进行详细的检查。” “哎?” 雅孝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看到转述志弦身体状况的护士脸上露出的表情,他才明白志弦的情况绝不乐观,而且这样的事应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 在明白这一点的瞬间,他的身体一阵战栗,眼前也变得黑暗起来。 雅孝虽然迟钝,但是此时也清楚地认识到,她是随时死去都不足为怪的患者。 不,其实他早已明白。 她本人就说过自己是无望恢复的病人,而雅孝也亲眼见识过她的身体状况。 但是,他还是无意识地不去考虑这些。 雅孝有一次精神创伤。他有一个从幼儿园就认识的挚友,那个朋友在他上高中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地从自己家的公寓跳下去自杀了。 当场死亡。 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和别人商量。从以雅孝为首的周围人眼里看来,他只是毫无理由地突然死掉了。 简直就像是在把“死”的蛮横纯粹地表现出来一般,十分唐突的死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有烦恼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情,真的很对不起”…………就连这样的悔恨都不被允许,没有找到任何理由,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自杀。 对方没有找他商量,这让雅孝有种被抛下不管的感受。 关于这位最亲近的挚友之死,雅孝的记忆中只残留着不合情理,远远超出了悲伤和愤怒的空虚感情。 直到现在,雅孝都没能处理好这段记忆,只是尽可能地不去想它。总之,对于雅孝来说,“死”是他不想拥有任何自觉,最为避讳的禁忌之事。 从那之后,他就像是要挥去那段记忆一般,埋头于爱好和学问之中。 雅孝几乎无意识地封印了关于死的思考。 就算在新闻中看到别人死去的消息,就算有人提起和死有关的话题,他的思考都只是停留在意识的表层,大脑会拒绝进一步的思考。 后来的雅孝再也没有用心,而是用脑去感受自己和最亲的人终会死去的事。对他来说,死亡不过是书本上的知识罢了。 但是,在知道了志弦的病状之后,在肌肤深切地体会到这个事实的一刹那,他至今为止封印起来的黑色记忆被打开了盖子。 他的肌肤回想起了死亡。在那个瞬间,他从漆黑的思考深渊看到的,是如同巨大的鲨鱼剪影般掠过心灵的水面,具有压倒性存在感的黑色恐惧与不安。 那是已被封印了很长时间的,对于死的恐惧。 基于人类离世的实感和事实,所产生的想象。 原本理所当然的存在忽然消失——那种虚无且没有形态,但又无比庞大的恐惧与绝望。 这些东西在一瞬间复苏了。但是,对于志弦来说,这是每天都能感觉到,并且总有一天会无可避免地到来的现实。 为什么那女孩不得不死? 虽然只是聊过几天,不过他认为,倘若让那位在学习时会开心到双眼熠熠生辉的少女沉入死亡的黑暗深渊,就此消失,实在是不可理喻的悲剧。 至今为止都不曾体会到的“教导的喜悦”,在超出想象的短时期内,使她的存在在雅孝的心中变得十分重要。 而她不能随心所欲地学习和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事实,以无比巨大而沉重的形态摆在了雅孝的面前。 他的面前因此变得一片黑暗。 然后,他忽然想到。 “我还是对童话里的人鱼公主比较有共鸣……” 这是不久之前,志弦刚刚说过的话。 包括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没能意识到的那句话在内,他事到如今才注意到志弦心中那种可怕的、彻底的“放弃”。几乎达到极限的绝望情感填满了他的胸口。 他好想立刻奔到她的身旁。 但是,什么都做不到的雅孝甚至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那一天,他失眠了。 在夜晚的黑暗之中,横躺在病房床上的雅孝,心中不断地涌起黑暗的情感,让人快要呕吐的感受压迫着雅孝的心脏,使他无法入眠。 宛如第一次理解死亡的孩子一样,雅孝在床上瑟瑟发抖。 第二天,他想要去她的病房探望,却被告知说现在拒绝会面。 接下来的一天,志弦还是没有出现,雅孝也只能在屋顶等待。 到了第三天,看到状态总算安定下来,出现在屋顶上的志弦————雅孝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也是病人的事,如同弹簧般站了起来,把坐在轮椅中的她搂入怀中。他不顾护士的旁观,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中滚落。 “…………我好担心你……!” 然后,他便没再说话。 “…………” 志弦刚开始吓了一跳,很快又露出悲伤的微笑,把手臂环绕在雅孝的背后。 相对无言的时间持续了很久。在让人以为会是永无止境的沉默过后,志弦忽然开口说道。 “老师,我呢,喜欢老师哦。” 如同哄小孩般抱住雅孝背部的志弦,忽然这样表白。 “我很喜欢老师讲的故事,但是渐渐地,我明白并不只是这样。明明从相遇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星期,真的很奇怪呢。” “………………” 像是在咀嚼自己的话语般,志弦慢慢地说道。 “我大概是喜欢老师看起来有点虚弱的温柔笑容吧。老师教了我很多,让我可以想象到一直以来都很憧憬的大学生活。所以,我忍不住想到,如果可以和老师一起度过大学生活就好了,如果可以和老师一起散步就好了。每当想到自己渐渐喜欢上的老师,我就会很开心。在那段时间里,我就像是在正常谈恋爱的普通女生一样。” 说到这里,志弦以体温异常冰冷的身体紧紧地抱住了雅孝。 “至今为止我都没有说出口,但是,我喜欢老师。” “……” “可是…………对不起。这种事是不可以的呢。” 志弦说道。雅孝没能理解她在说些什么而抬起了头,志弦却喃喃地说出了他不曾想象的心声。 “我果然不能憧憬那种普通的幸福。” “……!?” “不可以伸手。如果我只是憧憬,不让任何人悲伤就好了。” 志弦说完,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老师。” “……” 志弦道了歉。 “对不起,我明明活不了几年。” “………………!!” “我明明很快就会死去……” 仿佛悲伤已经决堤,志弦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明明要死了……明明没多久就要消失……倘若喜欢上这样的我,老师该怎么办才好…………!?” “…………………………………………!!” 志弦仿佛在吐血般大喊。听到她的话,雅孝用力地咬合臼齿,发出牙齿几乎断裂的碾压声。 “…………………………!!” 令人心脏收紧的激烈情感使他搂住志弦肩膀的手臂不停哆嗦。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他像是不想让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志弦逃掉一般,拼命地把她搂在怀中。 在雅孝的臂弯中,志弦的身体正在颤抖。然后,她只是不停地呜咽。想到逐渐死去的对方,想到自己死后被留下的对方,两人都因为恐惧而颤抖、而哭泣。 这段时间,两人都一言不发。 停止哭泣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而在比这更长的时间中,他们只是沉默着抱在一起。 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在恸哭的冲动过去,疲于流泪的沉默降临之后,过了很久……把头埋在雅孝胸口的志弦忽然开口说道。 “…………呐,老师。” 她的声音十分沉着,包含着笃定的放弃之意。 “老师……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志弦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师很快就要退院了 ,对吗?你要回东京吧?还是忘了彼此吧?像以往那样继续生活,好吗?” “…………” “就像我们相遇之前那样。” “………………” “那样才是最幸福的方法。老师越是与我接近,就越会留下痛苦的回忆。” 志弦说着,把脸从雅孝的胸前抬起。 仰着脸庞的志弦露出了微笑。她以泪水盈眶的双眼,竭尽全力地绽放笑意。 “我不想让老师痛苦。” “……我明白了。” 雅孝点了点头。 “我是个过分的男人。从今往后,为了不留下痛苦的回忆,我会让你吃苦。” 他如此回答。 “在你的生命结束之前,我会让你吃尽苦头的。” 在做出了这样的宣言之后几天,雅孝退院了。 他以打着石膏的脚立刻赶回学校,办好了退学的手续,又退掉原来的住处。他在这座小镇中租了一间公寓,又再次出现在志弦的面前。 ? 鹿狩雅孝和海部野志弦躲过坚决反对的父亲,拖累了主治医生三木目源,像私奔一样离开医院是在那之后两个月的事。 五章 灾祸浮现于世 1 “算了,总之……现在的千惠很有可能是寄宿着‘泡祸’的‘潜有者’。” “是啊。” “那么,假如这座房子是‘泡祸’的中心点,一个麻烦的问题就是人数过多。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太多的目击者会让我们难以应对。” “嗯。” “群草先生可以在一定条件下防止其他人进来,不过光是这样还是没法让人放心。我想,也许还是把照顾店里和梦见子的事委托给别人,让飒姬过来一下比较好。” “…………是啊。” ? 在神狩屋和雪乃他们在海部野家的客厅商谈时。 话题的当事人千惠已经离开了家,正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夜幕降临,仿佛泼了一层薄墨的乡村景色中前行。 她握住车把手的手当然仔细地套着白色的布手套。 太阳落山之后,外面的空气变得凉爽宜人。随着渐渐变强的植物气息,自行车穿过周围的风景。 衬衫鼓胀起来,长长的头发也随风飘舞。 现在她是在母亲的指示下,前去探望姑姥姥佐江子的情况。但是,在前往姑姥姥家的途中,千惠的表情不怎么高兴,可以说是接近于面无表情、觉得很麻烦的不悦神色。 “……” 千惠对这位佐江子姑姥姥有种复杂的感情。 总是把“我是海边小镇的女人呢”这样的话挂在嘴上、精神矍铄的姑姥姥是唯一维护千惠洁癖症的亲戚,同时,她也是唯一说姐姐志弦坏话的亲戚。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体育型的佐江子,年幼时活泼健康又泼辣,拥有“成熟的小孩就很弱”的观点。因此,佐江子十分疼爱像是假小子的千惠,却说沉着聪明且病弱的志弦是“只会讲歪理,一点也不可爱的小孩”。 这么想来,她可能是对有学问的人有种负面情结吧。 总之,在千惠的记忆中,佐江子姑姥姥总是有什么好东西就会拿给千惠,但是对待志弦就很过分,甚至对志弦的心脏缺损做出了像是见到鬼一样的评论。 “没有好好继承海部野的血统就生下来的家伙……” 不管她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佐江子曾经这么说过。 而在志弦确定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时候,她甚至在志弦本人和千惠面前大言不惭地说道。 “这样不是跟吃掉死人的肉来续命一样吗?太可怕了。” 倘若被父亲幸三知道,这句话毫无疑问会激怒他吧。但是,先不提自己的父母,除了千惠和志弦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佐江子在千惠和志弦之外的人面前,这样的话一句也不会说,却不知道为什么故意要在志弦面前说出过分的话。谁也不会怀疑佐江子姑姥姥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志弦自己也曾阻止千惠说出佐江子姑姥姥的言论。 “爸爸和妈妈都会生气的,你绝对不可以讲出去。” 从那以后,千惠就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因为姑姥姥是唯一支持千惠洁癖症的人,所以她对姑姥姥的感情很复杂。 老实说,她不喜欢姑姥姥。但是,讨厌这位姑姥姥的话,志弦一定会感到难过的,所以千惠只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尽可能正常地对待佐江子姑姥姥。 不过,她很感谢姑姥姥对于她洁癖症的支持。 姑姥姥长期从事食品加工的工作,所以很了解洗手和除菌的知识。她给了千惠很多建议,也送了她一些肥皂和洗涤剂。对此,千惠心存感激。 千惠一边回想,一边在国道上行进片刻,又骑入旁边的古老岔道,在两侧排列的房子之一前停下了自行车。 这里就是姑姥姥的家。 那位姑姥姥————舟木佐江子的家门前。 “……佐江子婆婆?” 千惠打开了发出“咔啦”响声的玄关大门,一边走入家中一边呼喊。 门没有锁。刚进房内,先是一间没有地板的屋子,古老的木头和尘埃散发出独特味道的昏暗空间与高高的天花板一样,空空荡荡地向四周扩展。 家中很黑,玄关门上的玄关灯光从千惠打开的大门射入。在这从玄关大门笔直射入土地房间的灯光中,依然站在玄关处的千惠拉出了一道轮廓扭曲的长长投影。 房内一片寂静。 日本风房屋中的无尽黑暗散发出仿佛会吞噬人的特有氛围,在千惠的眼前静静地漂浮。 “佐江子婆婆!你在吗?” 千惠大声地向房内喊道。 但是,她的声音就像是被房中的黑暗吸走了一样,连余韵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 没有回应。 平时像这样喊一声之后,耳朵还不背的佐江子都会立刻答话。 只要她在家里……而且是在可以回答的情况下。千惠不由得想到,不管佐江子再怎么精神,她毕竟也是老人,已经到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的年龄。 不祥的想象掠过她的脑海。 “……我要进来了哦?” 千惠喊了一声,踏入了玄关。 她用手关上背后的门,隔着磨砂玻璃的玄关灯光变得微弱起来,屋内更加昏暗了。而且,由于直接的光线被遮住,对比度不再那么明显,黑暗在没有地板的房间内进一步扩张,仿佛深入到了房屋的内部。 鸦雀无声—— 在玄关大门关上的房内,深不见底的黑暗几乎让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自从小时候见到姑姥姥昏暗的房子,天生的胆小性格就让千惠一直对这样的空间抱有严重的不安全感。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是大人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所以她不能以这种借口退缩。 千惠就像是在挥去绷在皮肤上的怯懦一样,以超出必要的力道迈出步子,踏入土地房间,按下了门口附近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啪嚓。 古色古香的开关发出了声响。在荧光灯闪烁了几下之后,带有灰暗色泽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门外平台,有修缮痕迹的拉门,还有通往远处的昏暗走廊展现在眼前。 千惠戴着手套脱掉了鞋,走上平台来到家中。她首先拉开了第一道拉门。这是姑姥姥平时当作起居室使用,她最有可能出现的房间。 千惠开门一看,投射着黑暗阴影的房内只有孤零零的桌子和置物架,还有型号古老的电视机。 收在桌下的椅子上没有人,整个起居室内都没有人影。 千惠暂且点亮起居室的灯光,拉开隔扇来到里面。接着,她把佛堂和厨房的灯光都依次点亮,四处检查,但还是没有找到姑姥姥的踪影。只有无人的寂静在家中静静地扩散。 不仅如此,这里就连活动的痕迹都没有。 无论是起居室还是厨房,都没有留下今天有人生活在这里的迹象。 姑姥姥昨晚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的糟糕想象浮现在脑海中。 姑姥姥可能在被窝中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心里产生了讨厌的想象,千惠在轻微的碾压声中行进于走廊,来到姑姥姥的卧室门前。 “……” 她把手搭在隔扇上,“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千惠试图寻找隔扇对面的声音和气息,却只是感到了一片寂静。 她调整呼吸,下定决心,猛地拉开了隔扇。在“咻”的摩擦音中,隔扇被打开,看到了房内景象的千惠不由得一惊,屏住了呼吸。 卧室的正中央铺着被子。 而被子是鼓起来的。 然而,在这个房间内,她感 觉不到活人的体温和气息。 “……婆婆?” 虽然千惠张开了口,但是她的叫声仿佛被吸入了和室的寂静之中,只留下了苍白的回音。 当然没有回应。 她把口中积蓄的唾沫一下子咽了下去。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千惠缓缓地迈出步子,走入和室内。她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榻榻米上,进入房间后就能闻到榻榻米和被子的味道,充满整个卧室的冰冷空气让她想象到房间被彻底封闭的景象。 她靠近了被子。 伸出手去。 “!” 如同剥皮般拉开拱起的被子。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人从里面出来后,保留着原来形态的冰冷被窝。 有如空壳的被子。 而姑姥姥不在这里。 佐江子到底在哪?家里面她还能想到的地方就是现在没有人使用的二层,洗澡间还有厕所了。记得在母亲和邻居的闲谈中,她听到独居老人经常会在洗澡间或厕所这样的地方突然死去。 想到这里,她产生了比在卧室找到姑姥姥更糟糕的心情。 走廊的灯光勉强射入昏暗的卧室,千惠俯视着被子,不想立刻前去检查,只好暂时静静地伫立原地。 现在她的心理状态是如果有人同行的话,她一定会躲在那个人的身后。 但是,这里除了千惠,不会有其他人来。 “……” 是就这样回去? 还是厚着脸皮叫别人过来? 正在她犹豫着该做什么决定的时候,在充斥周围、也填满千惠听觉的异样寂静中,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轻微而诡异的声响。 咕啵…… 湿漉漉的声音。 “………………!!” 千惠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了。这声音听起来既遥远又微小,但是在一片宁静的家中,反而会给人留下清晰的印象。 虽然那声音十分诡异,但它同时也是千惠非常熟悉的声响。在千惠打开水龙头后,排水管偶尔也会发出这种空气逆流,如同喉咙被哽住的声音。 声音传来的方向恐怕是在走廊的更远处。 里面并不是洗澡间。卧室前方只有挨着小小后院的走廊,和走廊尽头的厕所。 这是来到房内之后,千惠第一次听到的声响。 现在的她已经很难天真地以为姑姥姥还平安无事了。 “………………” 她不由得竖起耳朵。 可能是自己的听觉过敏了。 千惠想从充斥于整个房间的寂静中,听出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虽然自己也很害怕,但她还是把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向周围扩散的寂静,屏住呼吸搜寻可能混入其中的“某物”。 一片寂静。 周围只有无声的安静。 但是,最终她的耳朵还是发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 在静寂之中,已经不能被称为是声音,十分轻微,又几不可闻的“声音”。 咻—— 如同口哨般的轻微声响以人类的耳朵勉强能够听到的音量,混入了卧室门外的走廊空气中。 倘若不是细心留意的话,那是让人几乎无法觉察,微弱却高频的“声音”。 而且,一旦意识到,那不断混入空气的高亢“声音”就会正常地接触她的听觉,煽动起异常的不安。千惠缓缓地转过身去,从卧室这里可以看到走廊前方的拐角,还有充斥在房屋的那一端,有如雾霭般灰蒙蒙的黑暗。 充满了空气的琐碎“声音”的确是从那边传来的。 ……那是什么声音? 怯意让她的心脏迅速地跳动,几乎快要炸裂。 然而,无论在脑海中想过多少次“好想回去”,她还是没有付诸实践。自己是来这里调查姑姥姥是否平安无事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要是处理不及时,那就成了自己的责任。 如果姑姥姥陷入了危险的状态,她就因为惧怕毫无根据的想象而逃走,没来得及帮助她,那不就等于是自己杀了她吗? 在制造了这样的事件后,自己还能一如既往地生活在家人之中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不,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想象这种状况本身,就让她无法忍耐。 ……她不得不去。 只能去看一下了。 小心谨慎的责任感推着她的后背。 像是被人按住并拉扯一般,千惠向只有无尽黑暗的走廊迈出了一步。穿着袜子的脚踏上走廊,体重压在地板上面,发出“咯吱”的轻微声响。 千惠以看到可怕事物的表情注视着拐角处的黑暗,独自一人伫立在走廊中。 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咻——混杂在空气中的高频“声音”如同耳鸣一般,影响了自己的听力和神经。 于是,千惠总算—— 咯吱。 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已经无法回头了。胆怯似乎成为了反作用力,让她像是受到了诅咒的束缚一般不停前进。 咯吱、咯吱,她缓缓地踏过地板,接近走廊前方的拐角。随着她不断前行,黑暗也一点一点变浓了,那个耳鸣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歌声,渐渐地增强了密度。 她不断靠近,被拐角处的黑暗吞没其中的走廊也渐渐地显现出来。 只是看到那片黑暗,就让人很是不安。但是,只要她能走到拐角,墙上就有可以照亮前方的电灯开关。 千惠以那里为目标,迈出了脚步。 同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廊前方的黑暗。 盯着黑暗只能让人产生恐惧,但是这种恐惧又反过来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比起看下去,还是不看更让人不安和恐惧。 一旦把视线从黑暗上移开,那里就有可能出现什么,因此她会感到挥之不去的不安。这份不安侵蚀了自己的心灵,让她直勾勾地注视着向前方延伸的黑暗通道。 咯吱。 声音响起。她总算抵达了拐角。 里面的走廊应该和后院相连,但是被滑窗包围的走廊完全陷入在黑暗之中,如同被涂上了一层墨色,让人无法看清里面的情景。 注视着仿佛会被吞入其中的黑暗,千惠把手伸向墙上的开关。 只要打开这个,可以照亮走廊的电灯就会发光。 “………………” 啪嚓。 在古老的开关声中,走廊前方的灯光被点亮了。 古旧灯泡的昏暗灯光照亮了其实并不长的走廊一角,尽头处的厕所门和立在旁边的洗面台悄无声息地浮现于黑暗。 在比想象中更加微弱且浑浊的灯光下,她不由得在一瞬间浑身颤抖。从走廊尽头孤零零地突显出来的厕所门和古老的洗手场所,仿佛正在等待什么似的,展现出一副类似于褪色的深棕色照片般诡异的场景。 但是,她不得不去。 没有确认姑姥姥是否倒下,她就不能回去。 咻——那个如同耳鸣般充满空气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时,她忽然觉察到。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前方的洗手台中,那个古老的水龙头发出来的声响。 也许是松了,亦或是坏掉了,水滴从水龙头中流成了一道细线。 与此同时,水龙头也发出了像是口哨的声音。 明白了声音响起的理由,她稍微放心了一点。 刚才听到的类似于排水管发出的声响,应该就是这个吧。 是水管还是排水口呢。总之,千惠为了看清情况,向浑浊的光芒迈出了一步。 咯吱。她在走廊上前行,走向前方的尽头处。 随着她靠近洗手场所,从水龙头漏出的水线与任它流走的———— “…………………………!!” 咕啵——声音响起,泡沫在蠢动。 千惠屏住了呼吸。异常的——对于她来说,也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但不应该存在于此的景象出现在洗面台中。 洗面台被泡沫填满了。 白色的大量泡沫将小小的洗手池装得满满的,简直就像是从排水管中涌出来的一样,时而从下方鼓起,泡沫的数量也会随之增多。 细细的水线消失在泡沫之中。 咻——如同在欢唱侵蚀心灵的歌曲一般,水管的水龙头上浮现着黑色的锈迹。 千惠仿佛受到了诱惑,越走越近。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不停思索,却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答案。 咕啵。 只有面前的排水管在鸣叫。 泡沫越来越多,终于轻飘飘地涨到了洗面台的边缘。 于是,咕啵、咕啵……排水管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出声音。 泡沫像是在等待千惠站在台前般,突然增强了膨胀的频率。接着,在焦躁的千惠面前,泡沫从洗手池的边缘溢出,啪嗒啪嗒地滴落到地板上。 “哎……?” 她无能为力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粘稠的泡沫不停地溢出,越过水池边缘,开始在地板上扩散。 没多久,泡沫就覆盖了洗面台的下方,如同拥有粘性的泉水,向走廊方向淌去。表面的泡沫分裂为无数的小泡,发出“啪嚓啪嚓”的轻微声响。白色的泉水在一瞬间,忽然缓缓地向自己脚边扩散开来。 “…………” 千惠一言不发地俯视着迫近脚边的泡沫。 对于这无法理解的事态,她停止了思考。 时间暂时停止。 但是———— “…………………………” 千惠停下了动作,连头都无法抬起。 她感到了视线。 就在距离自己俯视脚边的脑袋———— 很近的地方。 “…………………………!!” 一股恶寒划过,她屏住了呼吸。 她被盯上了。在俯视脚边的视野之外,稍微抬起视线就能看到的洗面台旁边。 在几乎可以触碰到的近处,一道视线和异样的氛围正盯着她。 “…………………………………………” 至今为止从未感受到、绝非活人的异常气息,在她的面前笔直地盯着自己的额头部位。 那明显是拥有肉块的生物气息,但绝对不是生者,而是感觉不到体温和呼吸,即使如此还是拥有血肉之躯的可怕气息。 如同尸体般的气息就在自己视野之外,额头的前方。 它将视线投了过来。 “………………” 只要稍微移高视线,就能看到“那个”。 视野的上端已经可以看到洗面台的边缘。 再向上移一点,就能看到。 它就在那里。但是,出现在眼前的只有充满了泡沫的洗面台,污秽朦胧的镜子和墙壁。 不过,它就在那里。 可以感觉到气息。 只要移高视线,就能看到。 但是,千惠做不到。在担心看到之后会无法挽回,几欲疯狂的紧张感中,她的本能在尖叫。 皮肤已经被恶寒和鸡皮疙瘩覆盖了。 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咻——”的声响,那是如同歌声,由水龙头发出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高亢尖锐的“声音”充满了空气本身,占据了她所有的听觉。 填满空气的“声音”像耳鸣般灌入耳中,浸透大脑,渐渐地将人逼至发狂的境地。 千惠没法再忍耐下去了。 恐惧让她浑身颤抖,耳鸣让她快要疯狂。时间也仿佛被冻结,这样的状况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就算站着不动,她也会很快疯掉。 已经超越了界限的紧张感让恐惧充满了整个身体。 意识在恐惧的灼烧下快要模糊,而身体也紧绷到开始疼痛。她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既然如此。 那么————还是看到比较轻松吧? 那里会不会一无所有,只是胆小的自己在为莫须有的东西害怕? 只要看一眼,就会结束了吧? 只要看一眼。 她抬高了视线。 要结束了。会变轻松的。 脸还朝着脚边,只有眼睛—————— 在视线抬高的瞬间,千惠与从洗面台的泡沫中露出上半部分的女性头颅的漆黑眼球视线相交。 刹那间—— “——————————————————————————————!!” 没有发出声音的惨叫从口中迸发。洗面台的泡沫中浮现出长着一头长发的女性头颅上半部分,那大大睁开的眼球中异常巨大的漆黑眼瞳正一动不动地盯向这边。 湿润的黑色长发浸在泡沫中,脸色惨白的女性头颅圆睁着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膜的浑浊眼球,从泡沫中显现。在已经死去,却拥有明确意识的异样眼球与自己四目相对时,千惠的下巴、背部和身体都在痉挛中僵硬,如同被紧箍咒束缚了一样无法动弹,只能在心中发出惨叫声。 咕啵。 泡沫从洗面台的底端不断涌出,在这些泡沫的推挤下,女性的头颅有如漂浮的鸡蛋,在一团泡沫中微微地倾斜。 一只眼睛被泡掉半只,即使如此它还是用死鱼般污浊的眼睛笔直地仰望着千惠的脸。 那拥有死人肤色的面庞和姐姐很像。 与此同时,它和模模糊糊地映在镜中,圆睁双眼、张嘴惨叫的自己也很像。 咕啵。 泡沫继续溢出,冰冷湿润的触感逐渐流向自己穿着袜子的脚底。 从洗面台流向地板的泡沫总算抵达了她的脚部。 但是,在感受到泡沫的瞬间,她的脚尖有一种被抓住的感觉。 “……!!” 千惠如同弹开般抽走了脚。接着,她向下方看去。泡沫的确已经扩散到脚边,然而,许多冰冷纤细的白色手指像是异常的海洋生物般不停蠕动,乱七八糟地从泡沫中冒了出来。 被那些手指抓住的脚尖流出了血。 袜子的前端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被染成了红色,从刚才被抓住的地方到现在的位置,地板上留下了一道像是拖把拖出的血迹。 “………………!!” 刚才她还没有觉察到。但是,在觉察到的瞬间过后,仿佛被开水烫到的灼热疼痛立刻覆盖了她的脚趾尖。那是类似于脚趾皮肤剥落般的剧烈疼痛。不过,此时的她已经没空多想了。 融入鲜血的红色泡沫像是被人牵引了一般,沿着血迹向自己的脚边流淌过来。从泡沫中胡乱竖起的手指也追随着血腥味,像白鱼或线虫一样蠕动着,仿佛在泡沫中游泳,逐渐接近她流血的脚趾。 接着,它们在扩散的泡沫表面一起动了起来。 已经不能算是泡沫的物体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从已经扩散的泡沫底端,蠢蠢欲动地爬了出来。 在黏着腐烂液的声音中,像是无数的蛆虫一般爬行。 不,应该说从扩散的泡沫中,惨白的人类手指、双手、双腿、眼球、毛发 ——————无数爬出的异常物体宛如寻找饵料而上浮,陷入饱和状态的鱼群般,将泡沫的表面覆盖殆尽。 ………………………………………… 2 原本应该来帮忙的人没有来,因此晚饭一直拖到很晚才准备好。 不过,等到准备结束,还有一部分人结束了用餐,千惠都没有回家。 雪乃他们知道这件事,是在客房独自吃完饭后没多久的事。为了通知今后关于“泡祸”的对策,神狩屋曾经起身去打电话。刚好海部野太太为了晚上的酒席端来啤酒,他说了一句“我不会喝酒”后,就把酒送回了厨房。在那之后—— “……千惠出去之后,好像还没有回来。” 回到客房的神狩屋说道。 “!” “难道……” 听到他的话,雪乃和苍衣一阵紧张。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他们首先联想到的不是事故也不是事件,而是千惠被卷入了“泡祸”的危险性。 “这是刚才我在厨房偶然听到的。” 神狩屋说。 “今天,你们去的舟木那家人似乎是他们的亲戚,而被害者正是千惠的姑姥姥。” “!那么……” “嗯,她刚才好像就是去了那里。” 雪乃的脑海中浮现起那栋今天刚刚看过,散发着阴郁氛围的房子。 “虽然有些突然,但我提议我们几个过去看看。现在就出发。” “……” 听到他的话,雪乃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走吧。” 雪乃说道。 接着,她从短裙的口袋中掏出了红柄的美工刀,拨出刀刃检查了一下,又像收起手枪的抢手一般,把它放回了口袋。 看上去她很着急。 神狩屋也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钱包和钥匙串,放入自己的口袋。 雪乃站着等待正在做准备神狩屋,却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她看向一旁,只见苍衣正坐在桌子上仰望雪乃。 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有丝毫要做准备的意思。 “……你在干什么?你不去?” 雪乃不由得发问。 苍衣说道。 “雪乃同学,不换衣服可以吗?” “……?” 一瞬间,雪乃没有搞懂他在说些什么。 但是,她也在下一瞬间明白了苍衣是说她在奔赴“泡祸”的战斗时会穿的衣服。很多“断章保持者”都有这样的倾向,利用对于与以前遭遇的“泡祸”有关的服装、道具或小物件的执著心,他们可以更容易地制御体内的“泡祸”碎片——“断章”。 服装就像是可以切换心情的道具,能够诱导出轻松唤出“断章”的精神状态,而且平时不把它穿在身上,也是为了避免“断章”在日常生活中爆发。 雪乃就是如此。雪乃的衣服是一切的元凶——姐姐喜欢穿的哥特萝莉装。姐姐在残杀父母并于家中放火的最后事件中,也穿着那一身。 然而,平时只把它的一部分,也就是缎带系在头顶的雪乃刻意地回应了一句话,模糊了两种服装的区别。 没有必要。 只要有美工刀就够了。 所以,她开口说道。 “没必要。而且也没空了。” “……” 听到雪乃这么说,苍衣一脸为难地继续盯着雪乃。 看来他是不肯放弃这种形式主义,担心雪乃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不管对象是谁,苍衣都很喜欢担心别人。 就算雪乃置之不理,他还是会以婉转的方式对这件事咬住不放,那样一来会更加麻烦。 雪乃沉默着拉开了隔扇,从摆在房间一角的皮革旅行箱里取出了自己带来的“服装”,在苍衣的面前用力地挥起连衣裙,把它当成大衣套在了学校制服上。 “!” 制服胸口的红色领结给漆黑的蕾丝增添了一抹鲜艳的色彩,彻底改变了它带给人的印象。 从缝隙间露出的白色制服也忽然变成了彩色,原本如同异物般绑在头发上的黑色蕾丝缎带像是回到了归属之处一般融入了整体。 “……这样你就没有意见了吧。” 雪乃说道。 “走了。” 雪乃说完便站了起来,苍衣在一瞬间愣愣地仰望着她,却立刻露出了受到震慑的表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 雪乃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站在这栋房子的门前了。 挨着街边的玄关。挂在外面、写着“舟木”的铭牌。 一切都与中午来到这里时相同,然而落下的夕阳将玄关处的场景带给人的印象彻底转变了。 日本风的房子逐渐沉入夜晚的黑暗。 从玄关大门的磨砂玻璃中漏出了沉闷的昏黄灯光。 其实还有一处区别。刚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挡在玄关外、如同灵柩车的黑色货车已经踪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停在门外、款式时髦的白色女用自行车。 那是千惠的自行车。这是她肯定来到了这里的证据。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这家人仍然在家,千惠被姑姥姥留下了一样。毕竟这副场景间接证明了千惠还没有出来的事实。 她的父母担心她跑去了哪里玩耍,又或者是遇到了事故或事件。 但是,千惠的自行车还在这里。雪乃已经确信了她遇到了什么事。 “……‘泡祸’。” “是啊,可能性很高。小心一点。” 听到雪乃的嘀咕声,神狩屋回应说。 无视了那句明摆着的话,雪乃握住了美工刀。但是,明明本来会成为小姨子的女孩遇到了危机,神狩屋还是一如往常地平静,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些在意。 虽然神狩屋也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紧张、恐惧、悲伤或担心,但是在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雪乃认为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 现在也是如此。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种事的场合,就算不是现在,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进去吧。” 雪乃说着,打开了玄关大门。 然而—— “!” 雪乃忽然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打开玄关之后,她才发现房内充满了让人几欲呕吐、揪紧胃袋的浓密恶臭味,而那股味道差点就要溢到房外。 举个例子来说,那股味道就像是将腐烂的海草、鱼血和肥皂煮成了大乱炖。 强烈的腐烂礁石、血液和肥皂的臭味。比起会吸入气味的肺部,那股味道抢先侵入了胃部。 “唔……” 站在雪乃身旁的苍衣也捂住了嘴巴。 “这是…………雪乃同学,你没事吧?” “……别小看我。” 听到苍衣的提问,雪乃表现出了自己的觉悟。她没理由被苍衣担心。 支撑雪乃的正是拒绝与对抗的意识。她与苍衣不同,已经把自己的全身心都献给了与“噩梦”的战斗,怎么可能遇到这种小事就害怕。对于雪乃来说,只有战斗这一条路可走。 雪乃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踏入玄关。眼前是被昏黄灯光照亮的土地房间和摆在门口平台上的千惠的鞋。 虽然空气中充斥着恶心的气味,却十分冰冷。 这与海边的空气很像。准确地说,海岸被侵蚀后留下的洞窟空气。 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向前方延伸的走廊如同洞窟般孤零零地浮现在眼前。 周围一片寂静。即使玄关还没关上,外面的声 音也显得很遥远,他们首先通过听觉感受到了这座房子仿佛已与外界彻底隔绝的事实。 “……” 神狩屋在背后关上了玄关的门。 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屋外声音也完全断绝了。 雪乃回了一下头,与神狩屋和苍衣相视颔首。接着,她走近平台,从土地踏上了平台地板,来到家中。 咯吱。 铺着地板的走廊发出了碾压的声响。 雪乃持有美工刀的右手已经搭在了缠有绷带的左臂上。 这股味道和空气充分地传达出这里是不知道潜藏着什么的危险污染地带。在光线的照射下依然昏暗的走廊中,映出了如同褪色的泛黄旧照般阴郁的景象。 令人恶心的高浓度恶臭味和紧张感融合在一起,让雪乃的意识差点远去。即使空气寒冷刺骨,她的额头还是浮起一层讨厌的汗水。 在这浓密的空间内,视野开始扭曲,五感也受到了压迫。 “………………” 片刻之间,没有人行动。 不想让身体继续前进。但是,雪乃勉强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咬紧牙关忍住呕吐感,像是要跨越不安、紧张和恶心这一切的一切般,强行地迈出步子,站在了向前方延伸的走廊前。 于是,苍衣和神狩屋也恢复了自我,追在她的身后。 就在这时,一切都动了起来。 ————咯吱。 想要踏入走廊的雪乃停住了脚。 此时,从雪乃怒目而视的走廊前方拐角处——————千惠突然以亡灵般的步履出现,站在雪乃他们的视线前端。 “…………………………” 在沉默之中,时间瞬间停止了。 为了搜索她而来的雪乃等人在看到她的瞬间,发现他们已经无能为力。 从走廊的拐角走出的千惠像是拖着一条腿,缓缓地将身体转向这边。她深深地埋着脸,从侧面射去的光线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而她脸上的表情从远处根本看不清楚。 他们只能看到她微微张开,不断抽搐的嘴角。 千惠身上有种幽灵般的氛围,也可以说是茫然自失的状态。她的全身没有显现出任何恐惧或悲伤的感情。 这与人类大哭一场之后的氛围很像。掩藏其中的感情残渣十分顽固——举个例子来说,经历了几乎让感情坏掉的恐惧或悲伤之后,人们就会释放出如同灵魂毁灭的气息。 “……………………………………………………” 她只是站在那里,仅此而已的事实就让走廊中的空气产生了变质。 仿佛被她茫然伫立的样子所震慑,站在这里的人在一瞬间,都忘记了开口。 空间的空气紧紧地绷了起来。 在让人感觉十分漫长,其实只有一刹那的沉默中,神狩屋终于呆然地说道。 “千惠……” 如同低喃般的呼唤。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但是,这一句话却将所有已经沉淀的均衡打破了。 像幽灵般伫立的千惠听到这句话,抬起了脸。她以缓缓的、像是生锈般的动作抬起了脸,将仿佛灵魂散尽、死气沉沉的视线投向神狩屋,突然用嘴角吐出了一句话。 “………………姐夫……” 低喃。 随后—— “姐夫————————————————————吗?” 千惠保持着空洞的表情,空洞的嘴角微微挪动,如此说道。 低沉、含混不清、难以听懂的轻喃。 神狩屋以困惑的声音回应。 “哎……?” “姐夫————————————————————吗?” 她又说了一遍。 “哎?” “姐夫——————————————————这样吗?” 又一遍。 她的话就像是倒带重放、声音沙哑的磁带。 “什……什么?” “姐夫——————把姐姐—————吗?” 又一遍。 不断重复。 但是,当神狩屋再次发出“哎……?”的疑惑声音时————面向突然变得狰狞的千惠像是在战栗一般,发出了骇人的惨叫声。 “姐夫————是你把姐姐变成了这样吗!!” 刹那间,伴随着强烈的腐臭味,混杂着人类部件的大量泡沫发出了像是为了饵料而聚集起来的鱼的响动,从千惠出现的走廊拐角涌向走廊。 如同水坝泄洪,流入走廊的泡沫迅速地覆盖了千惠的脚边,鲜血的颜色从那里流出。诡异的泡沫又以海啸般的气势向雪乃他们袭来。 “!!” 三个人条件反射地摆出架势。在那个瞬间,雪乃以撕碎的动作摘掉了左臂的绷带。固定绷带用的金属别针被弹飞了,如同刻度的无数伤痕暴露在外。紧接着,“喀啦喀啦喀啦”的不祥声音响起,雪乃将手中美工刀的刀刃拨到了最长。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接着,雪乃喊出了包含着敌意的“断章诗”。 与此同时,雪乃把美工刀薄薄的刀刃按在自己的左臂上,猛地划了一下。 崭新的锋利刀刃掠过皮肤,薄刃瞬间切开了柔软的肌肤,陷入到手臂之中。刀刃从皮肤下方为数不多的坚硬肌肉上划过,如同冰冷闪电般惊人的疼痛从手臂贯穿到脑髓。 “!!” 面前几乎变得一片空白,疼痛与脑海中的敌意逼迫她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 呀啊!! 在野兽被火焰焚烧般的临终惨叫声中,泡沫海啸的排头兵——游向这边的无数“手指”群被爆炸的火焰包围了。 手指像烧着的蛆虫一样,一起激烈地挣扎扭动,眼看着被烤成了形同树枝的黑色焦块,就此炭化。把冷水泼在通红炭火上的声音随之响起,大量的泡沫同时蒸发,炽热礁石的腐烂臭味以猛烈的势头喷薄而出。 可以把疼痛化作火焰,这就是雪乃被取名为“雪之女王”的“断章”。 火焰就是“疼痛”最纯粹的精髓——这是雪乃的姐姐深信不疑的疯狂碎片。 掀起猛烈的火势,灼烧“手指”的“断章”火焰暂且扼杀了涌过来的泡沫趋势。泡沫与火焰在凶残的蒸发声中互相啃噬,虽然泡沫的海啸被按捺一时,但泡沫很快就增加了数量,继续推进。泡沫中还有人类的“手”、“腿”、“头发”和“头颅”之类的部件像是奇特的鱼群一般逡巡畅游,它们接二连三地冲入了烈火之中。 “人体部件”不断地被火焰焚烧,渐渐死绝。 然而,把这些东西当成饵料吃掉,贪婪之“鱼”的数量和密度还在继续增加,而泡沫并没有减少。 人体部件互相吞噬,在泡沫中争当上游的景象令人几欲呕吐。那些浸在泡沫之中的异物吃下了同族尸体,以压倒性的数量向前推挤,渐渐地开始破坏雪乃的火焰。 咯吱——雪乃咬紧臼齿,用力地握紧左手。 急躁。焦虑。还有火烧火燎地向上翻涌,雪乃最大的原动力——敌意。 雪乃再次把美工刀搭在左臂上。 接着—— “‘燃烧吧’!!” 她大喊着划动刀刃。噗滋——美工刀的刀刃深深地切入手臂,碰到了肉筋,指尖变得冰冷而麻痹,疼痛让身体开始痉挛。 “……唔!” 强烈的痛苦唤来了更强的憎恶与敌意,又立刻化作了投入到“断章”火中的油。仿佛被浇上了汽油,火焰以爆炸般的规模增 多了,将泡沫和人体的海啸舔舐吞没,墙壁与天花板都被染成了火焰的颜色。 手臂的伤口咕嘟咕嘟地流出鲜血,渐渐变得冰冷,流过手臂,在地板上滴出无数红色的斑点。雪乃的手紧紧地攥着,正在不停颤抖。疼痛与贫血灼烧着她的脑髓。 “…………………………!” 但是,暂时膨胀的火势被“鱼”的大军前线瞬间吞没。腐烂的礁石和肥皂,以及肉块与毛发燃烧的恶心气味扑面而来。只是那些火焰在泡沫中变成了引火的木炭,没多久泡沫和人体的海啸就失去了恐怖的攻势,只是成为了盛满可怕之“鱼”的骇人鱼塘。 泡沫的海啸已经失去了继续扩大的力气。 白色的泡沫水池。它的边缘在火焰的灼烧下变成了黑色,就像是死去了,慢慢地停止了动作。 “………………” 雪乃解除了一级戒备。几分钟后,“断章”产生的火焰就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接下来,只有密度逐渐减少的宽广泡池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残留下来。 雪乃保持着警戒的视线,缓缓地接近泡池,她的皮靴发出了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与站在中央的千惠四目相对。千惠没有说话,露出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胆怯且困惑的表情。 雪乃无视了她,再次把戒备的视线投向泡沫。少数残留下来的“鱼”还在持续微弱的活动,雪乃看向发出泡沫搅动声的地方,千惠浸在泡沫中的脚已经被彻底染成了鲜血的颜色,红色的泡沫正往四周扩散。 接着…… 噗滋。 像鱼一样睁圆眼睛,拥有苍白面孔的女性头颅从泡沫中舔舐着血色的泡,发出了异样的声响。长发四散的头颅从血色尽失的嘴唇中吐出舌头,舔着混有鲜血的泡沫。噗滋、噗滋……仿佛在舔舐粘液般的声音随之响起。 残存的“鱼”聚向千惠在泡沫中扩散的血液。 “……‘燃烧吧’!” 雪乃不愉快的表情扭曲了,她毫不犹豫地在手臂上刻下第三道伤痕。 呀啊!——野兽般的嚎叫声在四处回荡,不停舔血的头颅被剧烈的火焰包围了。它的毛发发出了在燃烧中萎缩的声音和气味。于是,拥有巨大黑色眼瞳的眼球像蛋壳一样变成了浑浊的白色,耳朵、鼻子和嘴唇全被烧掉。头颅瞬间炭化,渐渐地沉入了泡沫中。 “唔……” 千惠捂着嘴角,身体折成了く字型。 苍衣慌忙跑了过去,用鞋子践踏泡沫,支撑住千惠快要倒下的身体。 “!” 在差点碰到千惠的瞬间,不知是因为洁癖症还是其他,她忽然打飞了苍衣的手。啪!苍衣不由得后退一步,而千惠脚步蹒跚地晃了几下,肩膀咚的一声靠在了土墙上,就此瘫坐在地。 “…………………………” 千惠面带着恐惧、痛苦和疲惫的表情,抬头看向雪乃。 沉默。神狩屋来到了雪乃身旁,站在她的面前。 “……千惠。你可能不会相信,但这并不是志弦。” 神狩屋看着千惠,面无表情地说道。 接着,他看向还在泡沫中蠢动的“手指”,依然面无表情地抬起了脚,用鞋底缓缓地踩了上去。 神狩屋的鞋底发出啪嚓的响声。 在这一瞬间,与平时的神狩屋完全不同的氛围让雪乃和苍衣不由得面面相觑。 但是,神狩屋很快就露出了一如往常的苦恼表情,向千惠伸出了手。他像是回想起她刚才对苍衣的反应,只好收回那只手,抓了抓翘起的头发。他看着千惠,有些为难地说道。 “呃……没事吧?还能走吗?” “……” 千惠的额头上浮起了汗水,她抬头看着雪乃他们。 俯视她的雪乃的额头上也浮起了一层因痛苦而产生的脂汗,她的左臂沾满了鲜血,脸也变得惨白。 千惠呻吟般地说道。 “……你们……到底……” 雪乃答道。 “类似于灵能者的人。” 雪乃说着,拼命地维持着自己快要远去的意识,而脑海的一角还在漠然地思考这样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间章 人鱼墓地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没有喝酒,也没有力气在酒席上待到太晚的她早早地离开了座位,开始为随时就寝做准备。 在洗面台镜子前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她正在刷牙。 当她拿出旅行用的刷牙套装,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她的样子映在了洗面台的镜子中。 即使场所和状况不同,映在上面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动作和一如既往的身影。 “……” 和平时一样的刷牙。 口中已经满是泡沫了。 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舌头,牙刷摩擦着牙齿和牙龈的部位。咕啾咕啾咕啾……口腔与头盖骨中淡然地回荡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的刷牙感触。 在口中搅动的粗糙感和薄荷的味道。 重复着早已习惯的无聊动作,女性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明天的安排。但是,在让她几乎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中————女性还没有发现,今天的刷牙已经遇到了某种异常。 嘶啦。 在口中搅动的牙刷突然产生了碰到塑料膜的触感。 与此同时,在她口中扩散的牙膏味道混入了一种强烈的铁锈味,并且随着牙刷的动作而扩散。 那是血的味道。但是,正在考虑事情的女性在五秒之内,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几秒之后她才发现。可惜,正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已转变为致命的事态。 发生异常的几秒后,牙刷还在搅动。 但是,她的牙龈忽然有种酸痛的讨厌感触,在口中蠕动的牙膏泡沫混入了一些坚硬的小型硬物。 “…………………………” 直到这时,她抓着牙刷的手才停了下来。 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充斥口中,她还能感受到缠在牙刷上的薄膜以及几个硬物的存在。 齿根特有的闷痛在牙龈内部扩散。 她僵硬了。拿着牙刷的手纹丝不动。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大脑、理性和正常的思维,都无法理解口中的感触。 “…………………………” 沉默。僵硬。 然而,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映在镜中的嘴角露出了口中混有唾液的泡沫。 泡沫已经完全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让人不禁怀疑她刚才是否在刷牙。 “…………………………………………!!” 在这个瞬间,她松弛了嘴巴的力气,把口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吐向洗面台。残存的牙膏冒出了泡,完全变成血色的液体大量地飞溅在水池和排水口上,倾倒一空。吐出的血泡里还混有几个白色的粒状物,在掉落洗面台时发出了声响,并弹跳了几下。那是她已被连根拔起,让人不忍清点数量的牙齿。 咣啷一声,牙刷从她的手中掉落。 裹着血和泡的牙刷前端沾满了有着淡淡的色彩,如同塑料膜一样的东西。这种物体在吐向洗面台的血液中也混杂了一些。那是从脸颊内侧、下巴上面和牙龈下方脱落下来的皮肤残渣。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喉咙深处迸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 举在面前的双手激烈地痉挛和抽搐,映在镜中、大大张开的嘴巴也露出了牙齿像是被拔掉,不断吐出血泡的伤口。她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惨叫声。因为,她喊不出来。口中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沾满鲜血的肉块,掉在洗面台上。 “————————————————!!”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求助,女性在自己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盥洗室,冲回大家所在的客房。女性的鲜血溅在走廊上,她抓住客房的隔扇,在上面留下了血手印。由于她的手抖动得太过严重,隔扇无法拉开。她徒劳无功地抓着隔扇,只是不停地制造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终于,她的指尖勾住了隔扇的把手。 咻的一声,女性拉开了隔扇。 大家都在房间里。 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将腹中已经彻底融化的东西全部以血泡的形式吐出,皮肤变得像胶水一样黏着并融化,第一眼看上去连是谁都分辨不出——大家已缓缓地融合为冒着泡沫的块状物,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女性圆睁的双眼骨碌一下翻起了白眼。 已经不再正常的意识一角,听到了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正匆忙赶来的海部野夫妇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玄关大门被人慌忙拉开后响起的呼喊声。 但是,女性的意识在此中断,她保持抓住隔扇的姿势瘫倒在地,看着洒在榻榻米上的啤酒冒出泡沫,上半身滑腻腻地沉入了在泡沫中融化的众人。 就这样,来到海部野家的七位亲戚在一夜之间全部丢掉了性命。 而“噩梦”,仍会持续下去。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没有喝酒,也没有力气在酒席上待到太晚的她早早地离开了座位,开始为随时就寝做准备。 在洗面台镜子前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她正在刷牙。 当她拿出旅行用的刷牙套装,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她的样子映在了洗面台的镜子中。 即使场所和状况不同,映在上面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动作和一如既往的身影。 “……” 和平时一样的刷牙。 口中已经满是泡沫了。 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舌头,牙刷摩擦着牙齿和牙龈的部位。咕啾咕啾咕啾……口腔与头盖骨中淡然地回荡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的刷牙感触。 在口中搅动的粗糙感和薄荷的味道。 重复着早已习惯的无聊动作,女性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明天的安排。但是,在让她几乎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中————女性还没有发现,今天的刷牙已经遇到了某种异常。 嘶啦。 在口中搅动的牙刷突然产生了碰到塑料膜的触感。 与此同时,在她口中扩散的牙膏味道混入了一种强烈的铁锈味,并且随着牙刷的动作而扩散。 那是血的味道。但是,正在考虑事情的女性在五秒之内,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几秒之后她才发现。可惜,正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已转变为致命的事态。 发生异常的几秒后,牙刷还在搅动。 但是,她的牙龈忽然有种酸痛的讨厌感触,在口中蠕动的牙膏泡沫混入了一些坚硬的小型硬物。 “…………………………” 直到这时,她抓着牙刷的手才停了下来。 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充斥口中,她还能感受到缠在牙刷上的薄膜以及几个硬物的存在。 齿根特有的闷痛在牙龈内部扩散。 她僵硬了。拿着牙刷的手纹丝不动。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大脑、理性和正常的思维,都无法理解口中的感触。 “…………………………” 沉默。僵硬。 然而,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映在镜中的嘴角露出了口中混有唾液的泡沫。 泡沫已经完全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让人不禁怀疑她刚才是否在刷牙。 “…………………………………………!!” 在这个瞬间,她松弛了嘴巴的力气,把口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吐向洗面台。残存的牙膏冒出了泡,完全变成血色的液体大量地飞溅在水池和排水口上,倾倒一空。吐出的血泡里还混有几个白色的粒状物,在掉落洗面台时发出了声响,并弹跳了几下。那是她已被连根拔起,让人不忍清点数量的牙齿。 咣啷一声,牙刷从她的手中掉落。 裹着血和泡的牙刷前端沾满了有着淡淡的色彩,如同塑料膜一样的东西。这种物体在吐向洗面台的血液中也混杂了一些。那是从脸颊内侧、下巴上面和牙龈下方脱落下来的皮肤残渣。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喉咙深处迸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 举在面前的双手激烈地痉挛和抽搐,映在镜中、大大张开的嘴巴也露出了牙齿像是被拔掉,不断吐出血泡的伤口。她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惨叫声。因为,她喊不出来。口中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沾满鲜血的肉块,掉在洗面台上。 “————————————————!!”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求助,女性在自己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盥洗室,冲回大家所在的客房。女性的鲜血溅在走廊上,她抓住客房的隔扇,在上面留下了血手印。由于她的手抖动得太过严重,隔扇无法拉开。她徒劳无功地抓着隔扇,只是不停地制造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终于,她的指尖勾住了隔扇的把手。 咻的一声,女性拉开了隔扇。 大家都在房间里。 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将腹中已经彻底融化的东西全部以血泡的形式吐出,皮肤变得像胶水一样黏着并融化,第一眼看上去连是谁都分辨不出——大家已缓缓地融合为冒着泡沫的块状物,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女性圆睁的双眼骨碌一下翻起了白眼。 已经不再正常的意识一角,听到了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正匆忙赶来的海部野夫妇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玄关大门被人慌忙拉开后响起的呼喊声。 但是,女性的意识在此中断,她保持抓住隔扇的姿势瘫倒在地,看着洒在榻榻米上的啤酒冒出泡沫,上半身滑腻腻地沉入了在泡沫中融化的众人。 就这样,来到海部野家的七位亲戚在一夜之间全部丢掉了性命。 而“噩梦”,仍会持续下去。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没有喝酒,也没有力气在酒席上待到太晚的她早早地离开了座位,开始为随时就寝做准备。 在洗面台镜子前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她正在刷牙。 当她拿出旅行用的刷牙套装,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她的样子映在了洗面台的镜子中。 即使场所和状况不同,映在上面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动作和一如既往的身影。 “……” 和平时一样的刷牙。 口中已经满是泡沫了。 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舌头,牙刷摩擦着牙齿和牙龈的部位。咕啾咕啾咕啾……口腔与头盖骨中淡然地回荡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的刷牙感触。 在口中搅动的粗糙感和薄荷的味道。 重复着早已习惯的无聊动作,女性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明天的安排。但是,在让她几乎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中————女性还没有发现,今天的刷牙已经遇到了某种异常。 嘶啦。 在口中搅动的牙刷突然产生了碰到塑料膜的触感。 与此同时,在她口中扩散的牙膏味道混入了一种强烈的铁锈味,并且随着牙刷的动作而扩散。 那是血的味道。但是,正在考虑事情的女性在五秒之内,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几秒之后她才发现。可惜,正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已转变为致命的事态。 发生异常的几秒后,牙刷还在搅动。 但是,她的牙龈忽然有种酸痛的讨厌感触,在口中蠕动的牙膏泡沫混入了一些坚硬的小型硬物。 “…………………………” 直到这时,她抓着牙刷的手才停了下来。 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充斥口中,她还能感受到缠在牙刷上的薄膜以及几个硬物的存在。 齿根特有的闷痛在牙龈内部扩散。 她僵硬了。拿着牙刷的手纹丝不动。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大脑、理性和正常的思维,都无法理解口中的感触。 “…………………………” 沉默。僵硬。 然而,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映在镜中的嘴角露出了口中混有唾液的泡沫。 泡沫已经完全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让人不禁怀疑她刚才是否在刷牙。 “…………………………………………!!” 在这个瞬间,她松弛了嘴巴的力气,把口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吐向洗面台。残存的牙膏冒出了泡,完全变成血色的液体大量地飞溅在水池和排水口上,倾倒一空。吐出的血泡里还混有几个白色的粒状物,在掉落洗面台时发出了声响,并弹跳了几下。那是她已被连根拔起,让人不忍清点数量的牙齿。 咣啷一声,牙刷从她的手中掉落。 裹着血和泡的牙刷前端沾满了有着淡淡的色彩,如同塑料膜一样的东西。这种物体在吐向洗面台的血液中也混杂了一些。那是从脸颊内侧、下巴上面和牙龈下方脱落下来的皮肤残渣。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喉咙深处迸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 举在面前的双手激烈地痉挛和抽搐,映在镜中、大大张开的嘴巴也露出了牙齿像是被拔掉,不断吐出血泡的伤口。她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惨叫声。因为,她喊不出来。口中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沾满鲜血的肉块,掉在洗面台上。 “————————————————!!”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求助,女性在自己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盥洗室,冲回大家所在的客房。女性的鲜血溅在走廊上,她抓住客房的隔扇,在上面留下了血手印。由于她的手抖动得太过严重,隔扇无法拉开。她徒劳无功地抓着隔扇,只是不停地制造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终于,她的指尖勾住了隔扇的把手。 咻的一声,女性拉开了隔扇。 大家都在房间里。 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将腹中已经彻底融化的东西全部以血泡的形式吐出,皮肤变得像胶水一样黏着并融化,第一眼看上去连是谁都分辨不出——大家已缓缓地融合为冒着泡沫的块状物,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女性圆睁的双眼骨碌一下翻起了白眼。 已经不再正常的意识一角,听到了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正匆忙赶来的海部野夫妇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玄关大门被人慌忙拉开后响起的呼喊声。 但是,女性的意识在此中断,她保持抓住隔扇的姿势瘫倒在地,看着洒在榻榻米上的啤酒冒出泡沫,上半身滑腻腻地沉入了在泡沫中融化的众人。 就这样,来到海部野家的七位亲戚在一夜之间全部丢掉了性命。 而“噩梦”,仍会持续下去。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没有喝酒,也没有力气在酒席上待到太晚的她早早地离开了座位,开始为随时就寝做准备。 在洗面台镜子前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她正在刷牙。 当她拿出旅行用的刷牙套装,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她的样子映在了洗面台的镜子中。 即使场所和状况不同,映在上面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动作和一如既往的身影。 “……” 和平时一样的刷牙。 口中已经满是泡沫了。 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舌头,牙刷摩擦着牙齿和牙龈的部位。咕啾咕啾咕啾……口腔与头盖骨中淡然地回荡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的刷牙感触。 在口中搅动的粗糙感和薄荷的味道。 重复着早已习惯的无聊动作,女性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明天的安排。但是,在让她几乎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中————女性还没有发现,今天的刷牙已经遇到了某种异常。 嘶啦。 在口中搅动的牙刷突然产生了碰到塑料膜的触感。 与此同时,在她口中扩散的牙膏味道混入了一种强烈的铁锈味,并且随着牙刷的动作而扩散。 那是血的味道。但是,正在考虑事情的女性在五秒之内,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几秒之后她才发现。可惜,正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已转变为致命的事态。 发生异常的几秒后,牙刷还在搅动。 但是,她的牙龈忽然有种酸痛的讨厌感触,在口中蠕动的牙膏泡沫混入了一些坚硬的小型硬物。 “…………………………” 直到这时,她抓着牙刷的手才停了下来。 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充斥口中,她还能感受到缠在牙刷上的薄膜以及几个硬物的存在。 齿根特有的闷痛在牙龈内部扩散。 她僵硬了。拿着牙刷的手纹丝不动。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大脑、理性和正常的思维,都无法理解口中的感触。 “…………………………” 沉默。僵硬。 然而,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映在镜中的嘴角露出了口中混有唾液的泡沫。 泡沫已经完全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让人不禁怀疑她刚才是否在刷牙。 “…………………………………………!!” 在这个瞬间,她松弛了嘴巴的力气,把口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吐向洗面台。残存的牙膏冒出了泡,完全变成血色的液体大量地飞溅在水池和排水口上,倾倒一空。吐出的血泡里还混有几个白色的粒状物,在掉落洗面台时发出了声响,并弹跳了几下。那是她已被连根拔起,让人不忍清点数量的牙齿。 咣啷一声,牙刷从她的手中掉落。 裹着血和泡的牙刷前端沾满了有着淡淡的色彩,如同塑料膜一样的东西。这种物体在吐向洗面台的血液中也混杂了一些。那是从脸颊内侧、下巴上面和牙龈下方脱落下来的皮肤残渣。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喉咙深处迸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 举在面前的双手激烈地痉挛和抽搐,映在镜中、大大张开的嘴巴也露出了牙齿像是被拔掉,不断吐出血泡的伤口。她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惨叫声。因为,她喊不出来。口中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沾满鲜血的肉块,掉在洗面台上。 “————————————————!!”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求助,女性在自己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盥洗室,冲回大家所在的客房。女性的鲜血溅在走廊上,她抓住客房的隔扇,在上面留下了血手印。由于她的手抖动得太过严重,隔扇无法拉开。她徒劳无功地抓着隔扇,只是不停地制造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终于,她的指尖勾住了隔扇的把手。 咻的一声,女性拉开了隔扇。 大家都在房间里。 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将腹中已经彻底融化的东西全部以血泡的形式吐出,皮肤变得像胶水一样黏着并融化,第一眼看上去连是谁都分辨不出——大家已缓缓地融合为冒着泡沫的块状物,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女性圆睁的双眼骨碌一下翻起了白眼。 已经不再正常的意识一角,听到了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正匆忙赶来的海部野夫妇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玄关大门被人慌忙拉开后响起的呼喊声。 但是,女性的意识在此中断,她保持抓住隔扇的姿势瘫倒在地,看着洒在榻榻米上的啤酒冒出泡沫,上半身滑腻腻地沉入了在泡沫中融化的众人。 就这样,来到海部野家的七位亲戚在一夜之间全部丢掉了性命。 而“噩梦”,仍会持续下去。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没有喝酒,也没有力气在酒席上待到太晚的她早早地离开了座位,开始为随时就寝做准备。 在洗面台镜子前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她正在刷牙。 当她拿出旅行用的刷牙套装,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她的样子映在了洗面台的镜子中。 即使场所和状况不同,映在上面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动作和一如既往的身影。 “……” 和平时一样的刷牙。 口中已经满是泡沫了。 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舌头,牙刷摩擦着牙齿和牙龈的部位。咕啾咕啾咕啾……口腔与头盖骨中淡然地回荡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的刷牙感触。 在口中搅动的粗糙感和薄荷的味道。 重复着早已习惯的无聊动作,女性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明天的安排。但是,在让她几乎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中————女性还没有发现,今天的刷牙已经遇到了某种异常。 嘶啦。 在口中搅动的牙刷突然产生了碰到塑料膜的触感。 与此同时,在她口中扩散的牙膏味道混入了一种强烈的铁锈味,并且随着牙刷的动作而扩散。 那是血的味道。但是,正在考虑事情的女性在五秒之内,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几秒之后她才发现。可惜,正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已转变为致命的事态。 发生异常的几秒后,牙刷还在搅动。 但是,她的牙龈忽然有种酸痛的讨厌感触,在口中蠕动的牙膏泡沫混入了一些坚硬的小型硬物。 “…………………………” 直到这时,她抓着牙刷的手才停了下来。 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充斥口中,她还能感受到缠在牙刷上的薄膜以及几个硬物的存在。 齿根特有的闷痛在牙龈内部扩散。 她僵硬了。拿着牙刷的手纹丝不动。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大脑、理性和正常的思维,都无法理解口中的感触。 “…………………………” 沉默。僵硬。 然而,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映在镜中的嘴角露出了口中混有唾液的泡沫。 泡沫已经完全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让人不禁怀疑她刚才是否在刷牙。 “…………………………………………!!” 在这个瞬间,她松弛了嘴巴的力气,把口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吐向洗面台。残存的牙膏冒出了泡,完全变成血色的液体大量地飞溅在水池和排水口上,倾倒一空。吐出的血泡里还混有几个白色的粒状物,在掉落洗面台时发出了声响,并弹跳了几下。那是她已被连根拔起,让人不忍清点数量的牙齿。 咣啷一声,牙刷从她的手中掉落。 裹着血和泡的牙刷前端沾满了有着淡淡的色彩,如同塑料膜一样的东西。这种物体在吐向洗面台的血液中也混杂了一些。那是从脸颊内侧、下巴上面和牙龈下方脱落下来的皮肤残渣。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喉咙深处迸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 举在面前的双手激烈地痉挛和抽搐,映在镜中、大大张开的嘴巴也露出了牙齿像是被拔掉,不断吐出血泡的伤口。她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惨叫声。因为,她喊不出来。口中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沾满鲜血的肉块,掉在洗面台上。 “————————————————!!”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求助,女性在自己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盥洗室,冲回大家所在的客房。女性的鲜血溅在走廊上,她抓住客房的隔扇,在上面留下了血手印。由于她的手抖动得太过严重,隔扇无法拉开。她徒劳无功地抓着隔扇,只是不停地制造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终于,她的指尖勾住了隔扇的把手。 咻的一声,女性拉开了隔扇。 大家都在房间里。 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将腹中已经彻底融化的东西全部以血泡的形式吐出,皮肤变得像胶水一样黏着并融化,第一眼看上去连是谁都分辨不出——大家已缓缓地融合为冒着泡沫的块状物,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女性圆睁的双眼骨碌一下翻起了白眼。 已经不再正常的意识一角,听到了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正匆忙赶来的海部野夫妇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玄关大门被人慌忙拉开后响起的呼喊声。 但是,女性的意识在此中断,她保持抓住隔扇的姿势瘫倒在地,看着洒在榻榻米上的啤酒冒出泡沫,上半身滑腻腻地沉入了在泡沫中融化的众人。 就这样,来到海部野家的七位亲戚在一夜之间全部丢掉了性命。 而“噩梦”,仍会持续下去。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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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着血和泡的牙刷前端沾满了有着淡淡的色彩,如同塑料膜一样的东西。这种物体在吐向洗面台的血液中也混杂了一些。那是从脸颊内侧、下巴上面和牙龈下方脱落下来的皮肤残渣。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喉咙深处迸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 举在面前的双手激烈地痉挛和抽搐,映在镜中、大大张开的嘴巴也露出了牙齿像是被拔掉,不断吐出血泡的伤口。她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惨叫声。因为,她喊不出来。口中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沾满鲜血的肉块,掉在洗面台上。 “————————————————!!”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求助,女性在自己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盥洗室,冲回大家所在的客房。女性的鲜血溅在走廊上,她抓住客房的隔扇,在上面留下了血手印。由于她的手抖动得太过严重,隔扇无法拉开。她徒劳无功地抓着隔扇,只是不停地制造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终于,她的指尖勾住了隔扇的把手。 咻的一声,女性拉开了隔扇。 大家都在房间里。 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将腹中已经彻底融化的东西全部以血泡的形式吐出,皮肤变得像胶水一样黏着并融化,第一眼看上去连是谁都分辨不出——大家已缓缓地融合为冒着泡沫的块状物,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女性圆睁的双眼骨碌一下翻起了白眼。 已经不再正常的意识一角,听到了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正匆忙赶来的海部野夫妇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玄关大门被人慌忙拉开后响起的呼喊声。 但是,女性的意识在此中断,她保持抓住隔扇的姿势瘫倒在地,看着洒在榻榻米上的啤酒冒出泡沫,上半身滑腻腻地沉入了在泡沫中融化的众人。 就这样,来到海部野家的七位亲戚在一夜之间全部丢掉了性命。 而“噩梦”,仍会持续下去。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没有喝酒,也没有力气在酒席上待到太晚的她早早地离开了座位,开始为随时就寝做准备。 在洗面台镜子前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她正在刷牙。 当她拿出旅行用的刷牙套装,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她的样子映在了洗面台的镜子中。 即使场所和状况不同,映在上面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动作和一如既往的身影。 “……” 和平时一样的刷牙。 口中已经满是泡沫了。 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舌头,牙刷摩擦着牙齿和牙龈的部位。咕啾咕啾咕啾……口腔与头盖骨中淡然地回荡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的刷牙感触。 在口中搅动的粗糙感和薄荷的味道。 重复着早已习惯的无聊动作,女性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明天的安排。但是,在让她几乎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中————女性还没有发现,今天的刷牙已经遇到了某种异常。 嘶啦。 在口中搅动的牙刷突然产生了碰到塑料膜的触感。 与此同时,在她口中扩散的牙膏味道混入了一种强烈的铁锈味,并且随着牙刷的动作而扩散。 那是血的味道。但是,正在考虑事情的女性在五秒之内,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几秒之后她才发现。可惜,正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已转变为致命的事态。 发生异常的几秒后,牙刷还在搅动。 但是,她的牙龈忽然有种酸痛的讨厌感触,在口中蠕动的牙膏泡沫混入了一些坚硬的小型硬物。 “…………………………” 直到这时,她抓着牙刷的手才停了下来。 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充斥口中,她还能感受到缠在牙刷上的薄膜以及几个硬物的存在。 齿根特有的闷痛在牙龈内部扩散。 她僵硬了。拿着牙刷的手纹丝不动。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大脑、理性和正常的思维,都无法理解口中的感触。 “…………………………” 沉默。僵硬。 然而,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映在镜中的嘴角露出了口中混有唾液的泡沫。 泡沫已经完全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让人不禁怀疑她刚才是否在刷牙。 “…………………………………………!!” 在这个瞬间,她松弛了嘴巴的力气,把口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吐向洗面台。残存的牙膏冒出了泡,完全变成血色的液体大量地飞溅在水池和排水口上,倾倒一空。吐出的血泡里还混有几个白色的粒状物,在掉落洗面台时发出了声响,并弹跳了几下。那是她已被连根拔起,让人不忍清点数量的牙齿。 咣啷一声,牙刷从她的手中掉落。 裹着血和泡的牙刷前端沾满了有着淡淡的色彩,如同塑料膜一样的东西。这种物体在吐向洗面台的血液中也混杂了一些。那是从脸颊内侧、下巴上面和牙龈下方脱落下来的皮肤残渣。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喉咙深处迸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 举在面前的双手激烈地痉挛和抽搐,映在镜中、大大张开的嘴巴也露出了牙齿像是被拔掉,不断吐出血泡的伤口。她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惨叫声。因为,她喊不出来。口中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沾满鲜血的肉块,掉在洗面台上。 “————————————————!!”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求助,女性在自己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盥洗室,冲回大家所在的客房。女性的鲜血溅在走廊上,她抓住客房的隔扇,在上面留下了血手印。由于她的手抖动得太过严重,隔扇无法拉开。她徒劳无功地抓着隔扇,只是不停地制造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终于,她的指尖勾住了隔扇的把手。 咻的一声,女性拉开了隔扇。 大家都在房间里。 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将腹中已经彻底融化的东西全部以血泡的形式吐出,皮肤变得像胶水一样黏着并融化,第一眼看上去连是谁都分辨不出——大家已缓缓地融合为冒着泡沫的块状物,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女性圆睁的双眼骨碌一下翻起了白眼。 已经不再正常的意识一角,听到了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正匆忙赶来的海部野夫妇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玄关大门被人慌忙拉开后响起的呼喊声。 但是,女性的意识在此中断,她保持抓住隔扇的姿势瘫倒在地,看着洒在榻榻米上的啤酒冒出泡沫,上半身滑腻腻地沉入了在泡沫中融化的众人。 就这样,来到海部野家的七位亲戚在一夜之间全部丢掉了性命。 而“噩梦”,仍会持续下去。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没有喝酒,也没有力气在酒席上待到太晚的她早早地离开了座位,开始为随时就寝做准备。 在洗面台镜子前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她正在刷牙。 当她拿出旅行用的刷牙套装,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她的样子映在了洗面台的镜子中。 即使场所和状况不同,映在上面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动作和一如既往的身影。 “……” 和平时一样的刷牙。 口中已经满是泡沫了。 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舌头,牙刷摩擦着牙齿和牙龈的部位。咕啾咕啾咕啾……口腔与头盖骨中淡然地回荡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的刷牙感触。 在口中搅动的粗糙感和薄荷的味道。 重复着早已习惯的无聊动作,女性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明天的安排。但是,在让她几乎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中————女性还没有发现,今天的刷牙已经遇到了某种异常。 嘶啦。 在口中搅动的牙刷突然产生了碰到塑料膜的触感。 与此同时,在她口中扩散的牙膏味道混入了一种强烈的铁锈味,并且随着牙刷的动作而扩散。 那是血的味道。但是,正在考虑事情的女性在五秒之内,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几秒之后她才发现。可惜,正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发生在她身上的异常已转变为致命的事态。 发生异常的几秒后,牙刷还在搅动。 但是,她的牙龈忽然有种酸痛的讨厌感触,在口中蠕动的牙膏泡沫混入了一些坚硬的小型硬物。 “…………………………” 直到这时,她抓着牙刷的手才停了下来。 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充斥口中,她还能感受到缠在牙刷上的薄膜以及几个硬物的存在。 齿根特有的闷痛在牙龈内部扩散。 她僵硬了。拿着牙刷的手纹丝不动。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大脑、理性和正常的思维,都无法理解口中的感触。 “…………………………” 沉默。僵硬。 然而,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映在镜中的嘴角露出了口中混有唾液的泡沫。 泡沫已经完全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让人不禁怀疑她刚才是否在刷牙。 “…………………………………………!!” 在这个瞬间,她松弛了嘴巴的力气,把口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吐向洗面台。残存的牙膏冒出了泡,完全变成血色的液体大量地飞溅在水池和排水口上,倾倒一空。吐出的血泡里还混有几个白色的粒状物,在掉落洗面台时发出了声响,并弹跳了几下。那是她已被连根拔起,让人不忍清点数量的牙齿。 咣啷一声,牙刷从她的手中掉落。 裹着血和泡的牙刷前端沾满了有着淡淡的色彩,如同塑料膜一样的东西。这种物体在吐向洗面台的血液中也混杂了一些。那是从脸颊内侧、下巴上面和牙龈下方脱落下来的皮肤残渣。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喉咙深处迸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 举在面前的双手激烈地痉挛和抽搐,映在镜中、大大张开的嘴巴也露出了牙齿像是被拔掉,不断吐出血泡的伤口。她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惨叫声。因为,她喊不出来。口中的舌头已经变成了沾满鲜血的肉块,掉在洗面台上。 “————————————————!!”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求助,女性在自己的惨叫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盥洗室,冲回大家所在的客房。女性的鲜血溅在走廊上,她抓住客房的隔扇,在上面留下了血手印。由于她的手抖动得太过严重,隔扇无法拉开。她徒劳无功地抓着隔扇,只是不停地制造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终于,她的指尖勾住了隔扇的把手。 咻的一声,女性拉开了隔扇。 大家都在房间里。 展现在眼前的场景是——将腹中已经彻底融化的东西全部以血泡的形式吐出,皮肤变得像胶水一样黏着并融化,第一眼看上去连是谁都分辨不出——大家已缓缓地融合为冒着泡沫的块状物,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女性圆睁的双眼骨碌一下翻起了白眼。 已经不再正常的意识一角,听到了发现自己的惨叫声,正匆忙赶来的海部野夫妇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还有玄关大门被人慌忙拉开后响起的呼喊声。 但是,女性的意识在此中断,她保持抓住隔扇的姿势瘫倒在地,看着洒在榻榻米上的啤酒冒出泡沫,上半身滑腻腻地沉入了在泡沫中融化的众人。 就这样,来到海部野家的七位亲戚在一夜之间全部丢掉了性命。 而“噩梦”,仍会持续下去。 将牛仔裤的裤脚稍微卷起来,千惠的脚便露了出来。像是被泼了某种强效的药品一样,她的脚上到处都是腐蚀的痕迹,鲜血从中渗了出来。 “还是先别脱袜子了。大概会连皮肤一起剥下来的。” 神狩屋说服了很不情愿的千惠,尽可能地隔着衣服和苍衣一起支撑着她。确认了千惠的伤口以后,他指出了伤口的情形。 “穿着衣服被开水烫伤的人,都要用剪子割开衣服。” 神狩屋说道。 “还是采取同样的措施比较好吧。总之,我去找一把剪子。” 于是,神狩屋从房内找来了一把剪子,将千惠染成红色的袜子剪开并取掉,清洗了她皮肤几乎已经剥落的脚。 “………………!” 在他做这些处理的期间,千惠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接着,神狩屋从由家里带来的药箱中,取出了纱布和绷带,对伤口进行了简易的处理。 “总之,还是先回家比较好。” 神狩屋说道。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我们可以做到的只有这些。” “……是啊。” 按住缠在左臂上渗出鲜血的绷带,一脸苍白的雪乃听到神狩屋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 ………………………… ? 让千惠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神狩屋等人迅速地踏上了归途。 在这时的海部野家中,晚上的宴会刚刚开始,聚集在一起的亲戚们正在最大的客房里喝啤酒。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 瞥了一眼谈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位离席的老年女性站在洗面台前。 没有喝酒,也没有力气在酒席上待到太晚的她早早地离开了座位,开始为随时就寝做准备。 在洗面台镜子前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她正在刷牙。 当她拿出旅行用的刷牙套装,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 她的样子映在了洗面台的镜子中。 即使场所和状况不同,映在上面的还是司空见惯的动作和一如既往的身影。 “……” 和平时一样的刷牙。 口中已经满是泡沫了。 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舌头,牙刷摩擦着牙齿和牙龈的部位。咕啾咕啾咕啾……口腔与头盖骨中淡然地回荡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的刷牙感触。 在口中搅动的粗糙感和薄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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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k! 首先,我要向把这本书拿入手中的你表示谢意。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又或者是初次见面。 很久以前,有一家挂着巨大的黑马招牌,没什么人气的酒吧。 店长一直为没有人气而深感苦恼,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了一条计策。 他改了店名。新的店名是“white horse”。(注释:白马。) 在改名之后没多久,一个男人来到了店里。 “大叔,酒吧的招牌搞错了吧。” 男人说着,坐下来点了酒。 很快就有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 “老板,这家店的招牌好奇怪啊。” 两人也点了酒。 接下来,客人们接踵而来。后来店里变得人气兴旺,酒吧的名字也一直在使用“white horse”。 ……于是,《断章格林童话3 人鱼公主·上》在此献上。 正如我在第一卷的后记所做的预告那样,这是一个并非格林童话的童话。 才第三卷就无视主标题了吗!很遗憾,那样的抱怨我是听不见的。明知故犯的家伙的确很让人困扰呢。 与这本书制作相关的各位,尤其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插画师三日月老师,我要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感谢。 由于故事还会继续,下一次再让小老鼠登场吧。 另外,我还要向八月发售《魔法学园ma 番外篇4》的榊一郎老师致以特别鸣谢。榊老师在这本书中,稍微用到了《断章格林童话》的一点捏他。 二零零六年九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我要向把这本书拿入手中的你表示谢意。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又或者是初次见面。 很久以前,有一家挂着巨大的黑马招牌,没什么人气的酒吧。 店长一直为没有人气而深感苦恼,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了一条计策。 他改了店名。新的店名是“white horse”。(注释:白马。) 在改名之后没多久,一个男人来到了店里。 “大叔,酒吧的招牌搞错了吧。” 男人说着,坐下来点了酒。 很快就有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 “老板,这家店的招牌好奇怪啊。” 两人也点了酒。 接下来,客人们接踵而来。后来店里变得人气兴旺,酒吧的名字也一直在使用“white horse”。 ……于是,《断章格林童话3 人鱼公主·上》在此献上。 正如我在第一卷的后记所做的预告那样,这是一个并非格林童话的童话。 才第三卷就无视主标题了吗!很遗憾,那样的抱怨我是听不见的。明知故犯的家伙的确很让人困扰呢。 与这本书制作相关的各位,尤其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插画师三日月老师,我要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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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se”。(注释:白马。) 在改名之后没多久,一个男人来到了店里。 “大叔,酒吧的招牌搞错了吧。” 男人说着,坐下来点了酒。 很快就有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 “老板,这家店的招牌好奇怪啊。” 两人也点了酒。 接下来,客人们接踵而来。后来店里变得人气兴旺,酒吧的名字也一直在使用“white horse”。 ……于是,《断章格林童话3 人鱼公主·上》在此献上。 正如我在第一卷的后记所做的预告那样,这是一个并非格林童话的童话。 才第三卷就无视主标题了吗!很遗憾,那样的抱怨我是听不见的。明知故犯的家伙的确很让人困扰呢。 与这本书制作相关的各位,尤其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插画师三日月老师,我要向你们表示诚挚的感谢。 由于故事还会继续,下一次再让小老鼠登场吧。 另外,我还要向八月发售《魔法学园ma 番外篇4》的榊一郎老师致以特别鸣谢。榊老师在这本书中,稍微用到了《断章格林童话》的一点捏他。 二零零六年九月 甲田学人 序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脆说室》(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寺庙紧靠着大海。 有一天,一位渔夫呼喊着「抓到了条稀罕的鱼」把村中的人叫去看。只见那条怪异的鱼长着人脸,其他部分都是鱼。 村民们的脸色都沉下来,就在嚷着要把它扔回海里时,有位旅行者走了过来,说「这是所谓的人鱼。只要供奉给灶神大人,或许就能得到保佑」。于是,大家就按照他所说的,在祭祀时把人鱼供奉给了灶神大人,可是祭祀结束之后,也没有人敢吃下这怪异的供品。 谁知有个被奶妈带来的小女孩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小口鱼肉。 自那以后过了十七年,小姑娘长成了天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女孩。 村里争相热议,谁能把她娶回家。可过了两三年,大家逐渐感到困惑。 女孩看起来好像没有成长。 又过了四五年,所有人都对女孩不变的容貌摆起了臭脸。 当然,没有人愿意娶她。女孩无可奈何,只好远嫁到远方的村子。丈夫起初也为新娘的年轻貌美喜不自禁,但渐渐地传出闲话。「喂,你知道你老婆多大岁数了吗?跟我奶奶一样,八十七了啊」。 女孩的夫丈夫有的逃,也有的不往心里去。 然而经历了两百年,三百年,女孩的丈夫纷纷死去。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五百年,六百年过去,甚至于原本是大海的地方也干涸见底,变成了农田。她以前的亲人、丈夫、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眼前的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既然如此,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女孩落发为尼,踏上了巡游列国的旅程。 就这样,尼姑走啊走,走啊走,在她八百岁的时候,来到了若狭之国。于是,她钻进了不会见到任何人的深深洞穴,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脆说室》(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寺庙紧靠着大海。 有一天,一位渔夫呼喊着「抓到了条稀罕的鱼」把村中的人叫去看。只见那条怪异的鱼长着人脸,其他部分都是鱼。 村民们的脸色都沉下来,就在嚷着要把它扔回海里时,有位旅行者走了过来,说「这是所谓的人鱼。只要供奉给灶神大人,或许就能得到保佑」。于是,大家就按照他所说的,在祭祀时把人鱼供奉给了灶神大人,可是祭祀结束之后,也没有人敢吃下这怪异的供品。 谁知有个被奶妈带来的小女孩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小口鱼肉。 自那以后过了十七年,小姑娘长成了天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女孩。 村里争相热议,谁能把她娶回家。可过了两三年,大家逐渐感到困惑。 女孩看起来好像没有成长。 又过了四五年,所有人都对女孩不变的容貌摆起了臭脸。 当然,没有人愿意娶她。女孩无可奈何,只好远嫁到远方的村子。丈夫起初也为新娘的年轻貌美喜不自禁,但渐渐地传出闲话。「喂,你知道你老婆多大岁数了吗?跟我奶奶一样,八十七了啊」。 女孩的夫丈夫有的逃,也有的不往心里去。 然而经历了两百年,三百年,女孩的丈夫纷纷死去。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五百年,六百年过去,甚至于原本是大海的地方也干涸见底,变成了农田。她以前的亲人、丈夫、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眼前的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既然如此,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女孩落发为尼,踏上了巡游列国的旅程。 就这样,尼姑走啊走,走啊走,在她八百岁的时候,来到了若狭之国。于是,她钻进了不会见到任何人的深深洞穴,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脆说室》(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寺庙紧靠着大海。 有一天,一位渔夫呼喊着「抓到了条稀罕的鱼」把村中的人叫去看。只见那条怪异的鱼长着人脸,其他部分都是鱼。 村民们的脸色都沉下来,就在嚷着要把它扔回海里时,有位旅行者走了过来,说「这是所谓的人鱼。只要供奉给灶神大人,或许就能得到保佑」。于是,大家就按照他所说的,在祭祀时把人鱼供奉给了灶神大人,可是祭祀结束之后,也没有人敢吃下这怪异的供品。 谁知有个被奶妈带来的小女孩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小口鱼肉。 自那以后过了十七年,小姑娘长成了天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女孩。 村里争相热议,谁能把她娶回家。可过了两三年,大家逐渐感到困惑。 女孩看起来好像没有成长。 又过了四五年,所有人都对女孩不变的容貌摆起了臭脸。 当然,没有人愿意娶她。女孩无可奈何,只好远嫁到远方的村子。丈夫起初也为新娘的年轻貌美喜不自禁,但渐渐地传出闲话。「喂,你知道你老婆多大岁数了吗?跟我奶奶一样,八十七了啊」。 女孩的夫丈夫有的逃,也有的不往心里去。 然而经历了两百年,三百年,女孩的丈夫纷纷死去。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五百年,六百年过去,甚至于原本是大海的地方也干涸见底,变成了农田。她以前的亲人、丈夫、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眼前的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既然如此,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女孩落发为尼,踏上了巡游列国的旅程。 就这样,尼姑走啊走,走啊走,在她八百岁的时候,来到了若狭之国。于是,她钻进了不会见到任何人的深深洞穴,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脆说室》(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寺庙紧靠着大海。 有一天,一位渔夫呼喊着「抓到了条稀罕的鱼」把村中的人叫去看。只见那条怪异的鱼长着人脸,其他部分都是鱼。 村民们的脸色都沉下来,就在嚷着要把它扔回海里时,有位旅行者走了过来,说「这是所谓的人鱼。只要供奉给灶神大人,或许就能得到保佑」。于是,大家就按照他所说的,在祭祀时把人鱼供奉给了灶神大人,可是祭祀结束之后,也没有人敢吃下这怪异的供品。 谁知有个被奶妈带来的小女孩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小口鱼肉。 自那以后过了十七年,小姑娘长成了天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女孩。 村里争相热议,谁能把她娶回家。可过了两三年,大家逐渐感到困惑。 女孩看起来好像没有成长。 又过了四五年,所有人都对女孩不变的容貌摆起了臭脸。 当然,没有人愿意娶她。女孩无可奈何,只好远嫁到远方的村子。丈夫起初也为新娘的年轻貌美喜不自禁,但渐渐地传出闲话。「喂,你知道你老婆多大岁数了吗?跟我奶奶一样,八十七了啊」。 女孩的夫丈夫有的逃,也有的不往心里去。 然而经历了两百年,三百年,女孩的丈夫纷纷死去。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五百年,六百年过去,甚至于原本是大海的地方也干涸见底,变成了农田。她以前的亲人、丈夫、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眼前的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既然如此,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女孩落发为尼,踏上了巡游列国的旅程。 就这样,尼姑走啊走,走啊走,在她八百岁的时候,来到了若狭之国。于是,她钻进了不会见到任何人的深深洞穴,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脆说室》(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寺庙紧靠着大海。 有一天,一位渔夫呼喊着「抓到了条稀罕的鱼」把村中的人叫去看。只见那条怪异的鱼长着人脸,其他部分都是鱼。 村民们的脸色都沉下来,就在嚷着要把它扔回海里时,有位旅行者走了过来,说「这是所谓的人鱼。只要供奉给灶神大人,或许就能得到保佑」。于是,大家就按照他所说的,在祭祀时把人鱼供奉给了灶神大人,可是祭祀结束之后,也没有人敢吃下这怪异的供品。 谁知有个被奶妈带来的小女孩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小口鱼肉。 自那以后过了十七年,小姑娘长成了天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女孩。 村里争相热议,谁能把她娶回家。可过了两三年,大家逐渐感到困惑。 女孩看起来好像没有成长。 又过了四五年,所有人都对女孩不变的容貌摆起了臭脸。 当然,没有人愿意娶她。女孩无可奈何,只好远嫁到远方的村子。丈夫起初也为新娘的年轻貌美喜不自禁,但渐渐地传出闲话。「喂,你知道你老婆多大岁数了吗?跟我奶奶一样,八十七了啊」。 女孩的夫丈夫有的逃,也有的不往心里去。 然而经历了两百年,三百年,女孩的丈夫纷纷死去。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五百年,六百年过去,甚至于原本是大海的地方也干涸见底,变成了农田。她以前的亲人、丈夫、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眼前的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既然如此,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女孩落发为尼,踏上了巡游列国的旅程。 就这样,尼姑走啊走,走啊走,在她八百岁的时候,来到了若狭之国。于是,她钻进了不会见到任何人的深深洞穴,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脆说室》(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寺庙紧靠着大海。 有一天,一位渔夫呼喊着「抓到了条稀罕的鱼」把村中的人叫去看。只见那条怪异的鱼长着人脸,其他部分都是鱼。 村民们的脸色都沉下来,就在嚷着要把它扔回海里时,有位旅行者走了过来,说「这是所谓的人鱼。只要供奉给灶神大人,或许就能得到保佑」。于是,大家就按照他所说的,在祭祀时把人鱼供奉给了灶神大人,可是祭祀结束之后,也没有人敢吃下这怪异的供品。 谁知有个被奶妈带来的小女孩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小口鱼肉。 自那以后过了十七年,小姑娘长成了天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女孩。 村里争相热议,谁能把她娶回家。可过了两三年,大家逐渐感到困惑。 女孩看起来好像没有成长。 又过了四五年,所有人都对女孩不变的容貌摆起了臭脸。 当然,没有人愿意娶她。女孩无可奈何,只好远嫁到远方的村子。丈夫起初也为新娘的年轻貌美喜不自禁,但渐渐地传出闲话。「喂,你知道你老婆多大岁数了吗?跟我奶奶一样,八十七了啊」。 女孩的夫丈夫有的逃,也有的不往心里去。 然而经历了两百年,三百年,女孩的丈夫纷纷死去。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五百年,六百年过去,甚至于原本是大海的地方也干涸见底,变成了农田。她以前的亲人、丈夫、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眼前的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既然如此,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女孩落发为尼,踏上了巡游列国的旅程。 就这样,尼姑走啊走,走啊走,在她八百岁的时候,来到了若狭之国。于是,她钻进了不会见到任何人的深深洞穴,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脆说室》(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寺庙紧靠着大海。 有一天,一位渔夫呼喊着「抓到了条稀罕的鱼」把村中的人叫去看。只见那条怪异的鱼长着人脸,其他部分都是鱼。 村民们的脸色都沉下来,就在嚷着要把它扔回海里时,有位旅行者走了过来,说「这是所谓的人鱼。只要供奉给灶神大人,或许就能得到保佑」。于是,大家就按照他所说的,在祭祀时把人鱼供奉给了灶神大人,可是祭祀结束之后,也没有人敢吃下这怪异的供品。 谁知有个被奶妈带来的小女孩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小口鱼肉。 自那以后过了十七年,小姑娘长成了天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女孩。 村里争相热议,谁能把她娶回家。可过了两三年,大家逐渐感到困惑。 女孩看起来好像没有成长。 又过了四五年,所有人都对女孩不变的容貌摆起了臭脸。 当然,没有人愿意娶她。女孩无可奈何,只好远嫁到远方的村子。丈夫起初也为新娘的年轻貌美喜不自禁,但渐渐地传出闲话。「喂,你知道你老婆多大岁数了吗?跟我奶奶一样,八十七了啊」。 女孩的夫丈夫有的逃,也有的不往心里去。 然而经历了两百年,三百年,女孩的丈夫纷纷死去。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五百年,六百年过去,甚至于原本是大海的地方也干涸见底,变成了农田。她以前的亲人、丈夫、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眼前的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既然如此,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女孩落发为尼,踏上了巡游列国的旅程。 就这样,尼姑走啊走,走啊走,在她八百岁的时候,来到了若狭之国。于是,她钻进了不会见到任何人的深深洞穴,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小脆说室》(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寺庙紧靠着大海。 有一天,一位渔夫呼喊着「抓到了条稀罕的鱼」把村中的人叫去看。只见那条怪异的鱼长着人脸,其他部分都是鱼。 村民们的脸色都沉下来,就在嚷着要把它扔回海里时,有位旅行者走了过来,说「这是所谓的人鱼。只要供奉给灶神大人,或许就能得到保佑」。于是,大家就按照他所说的,在祭祀时把人鱼供奉给了灶神大人,可是祭祀结束之后,也没有人敢吃下这怪异的供品。 谁知有个被奶妈带来的小女孩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一小口鱼肉。 自那以后过了十七年,小姑娘长成了天女下凡一般的美丽女孩。 村里争相热议,谁能把她娶回家。可过了两三年,大家逐渐感到困惑。 女孩看起来好像没有成长。 又过了四五年,所有人都对女孩不变的容貌摆起了臭脸。 当然,没有人愿意娶她。女孩无可奈何,只好远嫁到远方的村子。丈夫起初也为新娘的年轻貌美喜不自禁,但渐渐地传出闲话。「喂,你知道你老婆多大岁数了吗?跟我奶奶一样,八十七了啊」。 女孩的夫丈夫有的逃,也有的不往心里去。 然而经历了两百年,三百年,女孩的丈夫纷纷死去。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样子。五百年,六百年过去,甚至于原本是大海的地方也干涸见底,变成了农田。她以前的亲人、丈夫、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眼前的景色已经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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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在这座晨光由大海投射而入的小镇,夜晚的黑暗也从海面涌来。 这里原本是个以车站和小小渔港为中心的渔村,一旦脱离规模不大的中心区,住宅与路灯的数量便会减少,在无月的天空下,将会被匪夷所思的幽深黑暗所吞没。 这种黑暗,仿佛就是弥漫在不存在光源的大海之上货真价值的黑暗,随着日暮西沉如同海啸一般席卷小镇。乡下不比都市,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海面涌来的黑暗中有如孤岛般落寞。 登上高处,能够看到好似整个小镇被漆黑的海团团围住,正在下沉的夜景。 真正的海岸线也被吞噬在黑暗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点缀着稀稀落落的光点,俨然就是侵袭而来的黑暗洪水。 人之经营,造化之经营,莫出其暗。 这个海边小镇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夜晚。 ……然后。 哆 郊外海边附近,响起不像风声,也不像涛声的声响。 被黑暗淹没的广阔礁石与聊胜于无的沙滩附近,连绵不绝的山林阻断了从海面刮向陆地的夜风。 郊外茂密的树林中,有一条顺应土地起伏,没有路灯的小道。小路从小镇穿过农田向树林中延伸,到达建在偏高位置的寺庙,之后在林中悄然断绝,几乎可谓是唯一的路。 这条路在人们眼中是连接小镇与寺庙的路,事实上也没有其他用途。 这一天,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的时候,两名身穿工作服的男人乘着一辆白色的轻型卡车,以缓慢的速度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中行驶。 轻型卡车在显然保养不周的柏油路上一路颠簸,向寺庙驶去。驾驶汽车的是一位茶发的年轻人,副驾驶座上的是一位戴帽子的中年男人。他们的工作服和帽子以及车的侧面,用四四方方的艺术字印着镇上某家电器商的名字。 而在这辆车里。 「……老爹,这路可真黑啊」 手握方向盘的青年对身旁的中年男人说道。 两人俨然一副正在配送的派头,敞着车窗,让风灌进车内,好整以暇的望着前面的路。车灯照亮的景色异常的乏味,只有郁郁葱葱的林木伫立两侧。单调、乏味,而且阴森。 「啥?」 而被青年搭话的中年男人把胳膊撑在窗框上,嘴里叼着烟应了一声。 他并非有意摆出糟糕的态度,从很久以前,当地男人很多就是这幅德行。 「黑……。又不是柏青哥店,怎么可能灯火通明。咱们要去的可是寺庙」 中年男人说道。 青年想象着好像柏青哥店一样的寺庙,表情不堪苦笑之意动摇起来,说了句「不是啦。老爹你在说什么啊」对男人误会进行修正。 「不是那样的,我是说,安装路灯就好了呢」 青年常常这样想。 对于今年刚从城里的专业学校毕业回乡的他来说,这座小镇,尤其是像现在身处的郊外,实在太黑暗了。 「这样很危险吧。光线不好,路又糟糕,七歪八扭」 还很阴森。 「差不多吧」 「这条路一定出过事吧?没造成问题么?」 青年这样问道,但中年男人寻思的片刻,轻描淡写的否定了青年的疑虑。 「……没有啊」 「咦?真的吗?」 「会出事谁还走啊,不过去个寺里罢了」 男人用嘴角吐出紫烟说道。 「在这种鬼地方装那么多路灯,肯定有人抱怨浪费钱」 「啊,听老爹这么一说,似乎是那么回事」 青年表示认同。男人轻轻地哼笑一声,将香烟在烟缸里按熄。 景色豁然开朗,只见车子已经到达了寺庙。 车子驶入寺外铺着碎石子的停车场,在轮胎碾压石子的声响中,停在了古老气派的寺门前。 「好」 男人如此说道,就在准备下车,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的时候。 脚放到一半的中年男人突然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嗯?」 男人带着困惑,向同样打算开门下车的青年转过头去。 在黄色的车内灯光下,男人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对青年开口问道 「……喂,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咦?」 青年发出木讷的声音,停住了伸向车外的脚,回头看向中年男人。 「当然是……」 青年本想继续说下去,可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看着他的表情被困惑所取代。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混账」 中年男人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哎,一发呆的就到这来了。我们俩怎么一起犯起糊了了啊,真是的」 「咦?奇怪……」 中年男人连连叹气,青年百思不得其解。漆黑的寺门前,昏暗的灯光下,涌入车内的空气超乎现实的冰冷。 「行了,回去吧」 男人疲惫地说道。 「啊,好的」 「愁死人了……最近那么忙。两人都累得精神恍惚了么」 「真怪啊……」 青年依旧纳闷,但还是伸手准备关上驾驶座的车门。 可就在这时,青年怀疑的表情中,忽然混进了别的颜色。他不解的缩紧眉心,用力嗅了嗅车外的空气。 中年男人注意到了他的样子。 「……嗯?怎么了?」 「话说,是不是有什么气味?」 青年回答。男人也效仿他,闻了闻车外的空气。 「……没有啊。没什么气味啊」 「咦?是吗?有股肥皂味啊」 青年蹙眉。 「虽然很淡,但绝对有味道」 「是吗?」 男人在相反的层面上,露出无法认同的表情。 「肥皂味又怎样?就算有味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你什么意思」 「呃,怎么说呢……最近是不是到处都有肥皂味?走在镇上,感觉哪里都有肥皂味」 青年困惑地说道,但男人却一脸狐疑。 「啊?没觉得啊」 「是吗……」 「现在也有?」 「有」 听到青年的回答,男人怀疑的眯起眼睛,手拖住了腮。 「……果然是你累坏了吧」 「是这样吗?」 青年失落地垂下肩帮。 「行了,下来吧。换我来开吧」 「啊,不好意思」 两个人分别从敞开的车门中走下,交换座位后又关上了门,这次换中年男人握起了方向盘。 两人所乘的轻型卡车再次碾压石子发出沉闷的声响,倒了一大段车。 就这样,卡车在停车场上调转方向,朝来时的方向驶了出去。 然后—— 「…………………………………………」 大门下有个站着的人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是一位身穿柿漆色马甲的白发老人。他像幽灵一样站在那里,摆出一张仿佛岩石的险峻表情,从大门半开的缝隙间注视着车消失的前方。 群草宗平。被称作<骑士团>的秘密互助结社在这座小镇的负责人。 他并非在卡车离开后才出现,而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那两个人乘坐的轻型卡车到达这里时,他就已经在了。 在那之前他就站在这里,从头到尾都注视着他们。 他就像是门卫一样,一直都站在这儿。不过,与寺庙没有半点关系的群草——不,就算他是相关人员,像这样监视来客的做法也很不自然。 没错。可以说他就是个可疑人物。 尽管如此,轻型卡车上的两人却从未将视线停留在一直站在他们旁边的群草身上。 不,准确的说,他们向群草看过去过。两人相互交谈,向门与群草的方向留意了几眼,但两人仿佛都没有看到门和群草一般,视线完全穿了过去。 就好像寺庙的存在已经化作了背景的一部分。 即便能够将寺庙的存在,但也仅仅当成了布景,除了将其认作『这里有间寺』的淡漠的事实,其他一概不知。 就算能够辨认寺庙的存在与样子,可是当视线投向实体时,又会无意识地避开。或者这间寺庙丧失了所谓的实体。打个比方说,就是丧失了里面的内容,变成了名为寺庙的“空壳”。 不过,群草知道更加贴切的比喻来形容眼前的现象。 此刻,这间寺庙——它的实体与意义已被完全埋葬,仅仅剩下了墓碑。 寺庙只剩下『这里有间寺』的墓碑,其存在的一切已随同群草埋葬。 如今整个寺庙就是一口棺材,而群草被埋葬其中。 被埋葬的群草也好,寺庙也好,近在眼前,两人却无法看到。 虽然能够通过辨认墓碑来认识这间寺庙的存在,也断然无法看到它。就像是即使知道墓碑下埋着棺材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也无法看到棺材一样。 就如生者无法见到死者。 群草明白。刚才说完一句「明明没什么事要办却来了这儿」便离开的两个人,多半是有事而来。 他们脑海中要来寺庙办事的这个认识,藉由寺庙被埋葬,同时消亡了。将这间寺庙化作棺材,活生生地埋葬群草之物,名为<安徒生的棺材>。 群草自身便是怀着过去的<断章>,无影无形无踪又受到诅咒的可怕掘墓人。 这间寺庙已被“埋葬”,被隔离。 由身居于此群草藉由掘墓人之手亲,手将自己埋葬。 「受不了……真麻烦」 被隔离的寺门下,群草在近乎沉淀的黑夜中,痛苦地扔出话 「没人能干,人手又不足。每次都只能老夫自己来」 群草发着牢骚。 他不悦的嘟哝声在寺中扩散,又如同埋在土中一般被沉重寒冷耳朵寂静所吸收,还没传入任何人的耳中就消散了。 黑暗之中,群草茕茕孑立。 不久,群草从马甲的口袋中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钟,烦躁的表情又变得更加难看。 「竟然不接电话……神狩屋那家伙搞什么鬼」 接着,群草咒骂起来。 刚才已不知是打的是第几通电话了。发出昏暗光线的画面告知群草,时间还不过五分钟。 而就在此刻,突然—— 叽铃铃铃铃铃! 弥漫周围的寂静中,响起了电话的铃声。 那是模拟老电话铃声的电子音。不过,声音并不是来自群草的手机,而是从寺内住持一家的和式居室那边传来的。 群草近乎变成咋舌的表情,向居室的方向看去。 就像要触怒本就烦躁不堪的群草一般,仿佛将一切声音吞没殆尽的夜之静寂中,远处模糊的电话铃声空泛地一遍遍周而复始。 叽铃铃铃铃铃! 电话铃声在不流通的寺内空气中空虚地回荡。 电话不断地响,然而不管电话响多少次,还是完全感觉不到有人要去接听的迹象。 电话空泛地,无所作为地持续鸣响。这样的声音让群草想起了刚才自己打给神狩屋的电话。 无人接听的电话。 伴随着焦躁感,群草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打来电话的人产生了同情。 群草明白。打进寺里的这通电话,绝对不会有人去接。 这通电话会像刚才的群草那样,最终将是白费力气。 群草明白,本该去接这通电话的寺中人落得怎样的下场。 群草明白,已经无法再接电话的寺中人身上,发生了多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叽铃铃铃铃铃! 电话空泛地,无所作为地鸣响。 一直有股味道,微微扑向默默聆听的群草的鼻腔。 那是刺激鼻腔,让人恶心的肉的腐臭。混杂着鲜血、腐烂的礁石,以及肥皂味的,奇臭无比的味道。 那是曾经有所体会的,<泡祸>的气味。 那是曾经有所体会的,可怕<泡祸>的气味。 绝对不能让他人看到的<噩梦>的气味。 「受不了……真麻烦」 群草在恶臭与不绝的铃声中露出一张如噘黄莲的表情,犹如将沉底的怨气呻吟出来一般,再次抱怨。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噩梦还将延续下去。 六章 丧葬队再度到来 1 无人说话的居室里,呼叫提示音平淡的从受话器中传出来。 在海部野家与厨房相连的居室里,家主幸三站在安装在墙壁上的电话跟前,将受话器放在耳边,默默的听着电话打通的提示音。 不论呼叫提示音响多少次,电话依旧无法接通。 电子音空泛的传出来。刚刚步入老龄层的幸三摆着一张显露疲态的扑克脸,听了一会儿这个声音,不久露出夹杂着疑惑与放弃的表情,将受话器拿开耳朵,静静的挂回到了电话机上。 「……不行,没人接」 幸三说道。 站在旁边的神狩屋——鹿狩雅孝听到幸三的话,露出困惑的表情,把手放在了睡乱了的有些少白的头发上。 「寺庙么?一开始就碰壁啊」 神狩屋叹气,幸三回答。 「寺院这个样子真让人伤脑筋。竟然连个电话留言都舍不得留」 言语中流露出幸三的严肃。可话音刚落,幸三似乎想起了为何事去打电话,露出一副对自己感到羞耻的不愉快的表情,可怕的目光落在地上。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没办法」 神狩屋说。 「这样的情况,明天的法事办不了了。只能通知法事中止。我去寺里看一看。总之联系其他亲属吧」 「嗯,我明白」 幸三叹着气回答道 「虽然很不合理,但明天只能终止了。那件事……」 幸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那件事……不行了」 幸三想不出合适的话,用非常通俗,却反而因此将难以形容的异常最为直接的表达出来,将自身的常识与理智全部抛弃的简短语言,从内心深处吐了出来。 ? 同时,白野苍衣正走在海部野家的走廊上。 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两侧是灰泥糊的墙。苍衣的表情有些僵硬,在纸窗户和槅扇成排的日式住宅的走廊上,朝着某间房走去。 这所民宅虽然古旧,但在昏暗的荧光灯中映照出来的走廊修缮得非常漂亮。 在昏暗的荧光灯中,运动鞋踏在地面上发出声响。 走廊上安静的气氛有些忧郁,有些阴森。 但苍衣表情僵硬的原因,并非于此。 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苍衣当前正在前往的房间。 另一个原因是在苍衣的带领下,紧跟在身后的两位客人。 「………………」 两名身着丧服的男女紧跟在苍衣身后并肩偕行。 身着漆黑丧服的二人组所彰显出浓重黑暗,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走廊照度下降的错觉,在苍衣身后占据着走廊上绝大的空间。 「……到了」 没过多久达到要找的房间后,苍衣用手拉住槅扇。 而后二人组中的女性——户冢可南子对苍衣回以与这个地方以及她的服装格格不入的柔和而稳重的笑脸。 「谢谢」 「哪里」 苍衣不由得对她的笑容感到有些尴尬,垂下眼睛。 可南子的腰映入苍衣垂下的眼睛。她丧服的裙子上缠着一条粗大的皮带,上面挂着柴刀、锯子和砍刀。她手中提着几个沉甸甸的水桶,大量的刀具和铲子插在里面。 可南子脸上挂着她与那危险形象格格不入的温柔笑容,转向站在她身旁脑袋近乎会撞到日式矮房子的天花板的高个子男人。 「我们开始吧,泷」 「……」 可南子说完,名叫泷修司——通称<丧葬屋>的男人,深邃的面庞显露出寡默而严肃的表情,点了一下头,大步穿过苍衣身旁,站在槅扇之前。 就在此刻。 嗖 苍衣只觉不寒而栗。 苍衣屏住呼吸。此前就算相隔遥远依旧会被<丧葬屋>背影散发的强烈气息所压迫,而与他擦身而过,苍衣仿佛要被刮倒一般。 这与一名人类所拥有的迫力相去甚远,巨大的阴郁之气犹如是将庞大的葬列压缩到一个人身上。此刻,苍衣感到自己被扔到了荒郊野地上的一条羊肠小道上,与冥国亡者的出丧大队擦身而过,令他战栗的恶寒侵袭而来。 打个比方吧,<丧葬屋>周围的空气比正常气温总要低上一截,而苍衣感觉这样的空气从皮肤上滑了过去。 或者说,就像冰冷的手伸入了灵魂之中。 苍衣不由背脊一挺,全身毛孔收缩。 试想,如此接近工作中的<丧葬屋>还是头一次。冰冷的寒流随着<丧葬屋>一起移动,随他过而消散。苍衣此时终于从背脊发僵的感觉中获得解脱,一边冷汗如注,一边释放屏住的呼吸。 「……………………!」 看到苍衣的样子,可南子轻轻地噗嗤一笑 「……泷,都怪你不注意就靠上去,吓着他了」 可南子戏弄起来。被她戏弄的<丧葬屋>依旧一言不发,然而严肃的表情中多了几分困惑,向可南子看去。 见他的表情,可南子又觉得好笑似的,呵呵的笑起来。 接着。 「……抱歉。我们开始吧」 可南子话锋一转,若无其事的抽出柴刀,用眼神指向房间槅扇。 「…………」 被无声的催促,<丧葬屋>一瞬间无法接受而皱紧眉头,马上又转回眼前的槅扇,巨大的手放在了在他高大的身躯下显得十分渺小的槅扇。 尽管格栅关得死死的,依旧拦不住内部的异味向走廊泄漏。 苍衣回到这里之后,看了眼里面的情况。后来房间被牢牢封住,直到<丧葬屋>他们到来,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 苍衣知道里面是怎样一幅惨状。 没有完全隐藏而泄漏到走廊上的腐臭再次鲜明的勾起了他的记忆,看着别人将手放在槅扇上,都让他心脏嗡嗡作响。 可是———— 嗖 <丧葬屋>豪不犹豫的用手一拉,槅扇应声打开。 他的表情纹丝未动。打开格栅的那一刻,压缩在里面的猛烈气味如同无形的聚合块滚落而出,向走廊弥漫四溢。 「唔……!」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苍衣还是害怕起来。 腐肉与腐烂的礁石,加之充满刺激性的肥皂味混合在一起,化作刺痛鼻腔的强烈怪味。 可是<丧葬屋>也好,可南子也好,都对吓住的苍衣不加理会,稀松平常的观察槅扇里面。他们看到里面的情景也没有表露出特别的感觉,就这样轻易的踏入了充满腐臭的房间。 「……」 在眼前阻塞苍衣视线的两人消失后,屋内的情景暴露在了苍衣的视野中。 里面与两小时前目睹过的一样,俨然就是一场噩梦。 相连的两间和式客房化为了地狱。到此参加法事的海部野家的七位亲属——已经是无法数清就是七个人的状态,黏糊糊的在榻榻米上蔓延。 那是一团相互融合的腐肉和皮肤。 硬是要对这样的形态进行形容的话,就是用某种用水溶解后冒出泡沫无法维持形状的柔软粘土堆起七个人的分量放在客桌上所形成的结果。 这团东西,原本是围坐在桌旁喝着啤酒的七个人。 可如今,他们的肉体溶解的不留原形,变成了冒着红黑色气泡,混合了毛发与衣物的纤维素材的烂泥一般的东西,从桌子和榻榻米上流出来,如同煮烂的海藻,令人不快地一边释放着气泡以及酷似礁石的腐臭。 在屋子里,溶解的肉发出微弱的冒泡声。 随 着冒泡的声音,好似礁石的腐臭混入了屋内的空气。溶解的内脏与内脏中的物质发出令人不悦的温湿臭气。 之前那些溶解冒泡的肉全都是从七个人的嘴里吐出来的。 吐出的肉泥将摆在桌上的酒菜全部淹没,流到榻榻米上。难以溶解的空皮囊在肉泥之中,就像塑料袋一样耷拉在桌上,融解、变形、继而相互融合。 异常损坏的人体用今天早上群早的话来讲,就是『冒泡的咸烹海藻』。 他们已经丧失了人的原型,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耷拉在各处的手脚以及内脏等部位隐约可见,残留着形状。 四处残留的人的痕迹,大量的腐肉。 然后最怵目惊心的,是几乎完全保持着原型,与红黑色的烂泥纠缠不清,有一半陷入其中的七颗翻着白眼完全褪色白化的人类头部。 这不是用粘土捏成,然后融化的人类。 而是用人捏成,而又融化的粘土。 苍衣无法踏入眼前这个亵渎意味十足的题材所在的房间,只是呆呆的站着。尽管只是无谓的抵抗,他还是用袖口捂住嘴,任凭油汗从额头上肆意冒出,以扼杀感情所换来的清醒的意识,张大双眼正视这惨不忍睹的情景。 「………………」 <丧葬屋>向“那个”靠近, 站在“那个”前面的<丧葬屋>默默的俯视着摆出扭曲不堪的苦闷表情的老人头颅中的一颗,将用惯了的柴刀举到还不过肩的位置,就这样轻易的挥了下去。 咚唰 砍断骨头和肉的,坚硬湿润而沉重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 ? 地点在海部野家二楼。千惠的房间。 敞开的槅扇让房间内部暴露在外,时槻雪乃靠在外面的走廊上,一声不吭的站着。 房间里,是躺在床上的千惠与她的母亲。 可是雪乃似乎不想和屋内的她们有所瓜葛,也不想去和她们交谈,她的表情和态度都与屋内的人划开了一条界线。 「………………」 雪乃的冷艳美貌之上添上了毅然与不悦,化作坚定的表情。 学校指定的水手服套装只有左边的袖子卷起来,露到手肘部分的手臂上缠着一层渗血的绷带。 伤口造成的失血,让她本就白得出奇的皮肤又少几分血色。 额头上隐隐渗出的汗并非雪乃的精神状态所致,而是对疲惫与出血产生的纯粹的身体反应。 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很低。 感受着与体温形成对比的火辣以及来自满是伤口的手臂的钝痛,雪乃的表情中也没有软弱与害怕。她只是表情坚定,从全身散发出「别找我说话」的抗拒气息,在走廊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千惠房间里的状况。 千惠的房间是和室,里面摆着床和桌子。 千惠已经被放在了床上平躺下来。 在她姑姥姥家遭遇的<泡祸>令她双腿受了很严重的伤。千惠在被雪乃和苍衣送回来的途中,在就快到家的地方昏迷过去,过去了两个小时也没有醒来,一直沉睡着。 睡着的千惠一身睡衣,身上搭着叠起来的薄毯子。 从毯子与睡衣中露出的双腿,为了应急打上了绷带。 这是她母亲使用药箱中的常备药进行简单处理的成果。尽管处理不充分,本来需要送去医院进行治疗,但如果被医生询问原因的话会答不上来,所有不能送去医院。 毕竟她脚踝以下的皮肤所受的伤,完全就像用药品溶解溃烂所致。 可想而知,进行诊断的医生定会出于处理的必要性,要求对受伤的原因进行解释。 可是,不可能直接回答这是离奇现象所致,可是撒谎的话,也很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如果被怀疑是这是一起案件而报警的话就糟了。 要去医院的话,恐怕只能等到整个事件完全结束之后了吧。 只是发现案件的话并不存在问题。 真真的问题在于,她是很可能是这次<泡祸>中心的<潜有者>,一旦将她转移到别的地方,<泡祸>的影像范围或许就会扩大。 雪乃严肃的眼神中,除了对千惠的警惕,看不出任何东西。 千惠一旦发狂,成为无意识地散播<泡祸>的<异端>的话,只有杀死千惠才能平息事态。 因此,这是极为正常的戒备。 没错,至少雪乃自身对此坚定不移——不,是用憎恨碾碎一切感情,将这样的想法当做自身的意志去坚信。 「………………」 「………………」 缄默的雪乃与一语不发的千惠母亲之间弥漫着凝重的沉默。 能够听到的,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然后就是从楼下漏上来的,疑似讲电话的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唔……」 忽然,传来微弱的呻吟。 声音来自房间里。坐在床边的母亲连忙探出身子。 看来失去意识的千惠醒过来了。雪乃察觉到这件事后,脸上一时变成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可她马上又故作原来的扑克脸,背对着房间,小心不发出声响,准备离开了这里。 可是…… 「咦,雪乃同学?」 刚一转身,便与走廊拐角上冒出来的苍衣撞了个正着。 雪乃不开心的皱紧眉头。苍衣似乎也在顾虑伤者,上楼的时候和雪乃一样小心不发出声响。苍衣脸上闪过吃惊之色,但立刻压低声音,向雪乃问道 「……在这个地方,没关系么?」 「…………」 不知为什么,雪乃没有回答脸色不太好的苍衣。 更准确的说,雪乃不知该如何回答。雪乃虽然督促自己戒备而监视千惠,但在千惠醒来之后产生了想要离开的心情,显然违背了自己的使命。 而这一幕被苍衣撞见,被苍衣询问了。 雪乃自己也不明白。所以雪乃没有回答,而是这样说道 「……闭嘴,杀了你哦」 「咦……?」 听到突如其来的这样一句话,苍衣有些畏缩。雪乃不悦的将眼睛从苍衣身上移开,迈起大步,准备从苍衣身旁穿过去。 「呃……」 苍衣一脸困扰的四下张望。 于是,他察觉到了千惠屋里的情况。 「啊……千惠同学醒过来了么?」 雪乃没有回答,径直朝楼梯走去。 「咦?雪乃同学,不和千惠同学说说话么?」 「……」 雪乃不去理会。 「明明那么担心她」 「!」 雪乃不去理会……本是这么打算的,可这话听上去实在刺耳。 雪乃嗖地转身,然后挑起眉梢,逼近苍衣,压低声音,与此同时粗暴的放出话来 「……少自以为是。我只是在监视罢了」 雪乃说道。 「我才不会和那个人说话。与那种不知会不会有朝一日就被我亲手杀死的人搞好关系,毫无意义」 「又说这种话……」 「我只奉陪对死怀有觉悟的人」 雪乃说道。 「当然,你也一样」 坚定的说道。 「……」 雪乃留下了困惑的苍衣,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 雪乃很不开心。对苍衣也是,对自己也是。 然后她告诉自己,自己是<骑士>。 自己要献身于与<泡祸>相互厮杀————是名为<骑士>的『刽子手』。 2 穿着白色衣服的姐姐,坐在光洁的肥皂泡里。 本想去追轻轻飞走的肥皂泡,可自己的脚消失了,怎么也跑不动。 就算拼命地想要去追,也无力前进。 心里很急。装着姐姐的肥皂泡轻轻的飘向空中,朝着城里,朝着天空,越来越小,继而消失。 ……………… ? 「唔……」 做了个这样的梦,海部野千惠醒了过来。 张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含着泪而变得模糊的视野。 视野立刻形成图像,具合焦点。发白昏暗的情景渐渐成形,不久,那面熟悉的浮现木纹的天花板映入了千惠的视野。 这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在她身下,是自己的床。 梦的余韵在胸口中留下了一种感觉。 这是在梦中体验过的,好像胸口被开了个洞的丧失感。这种感觉就犹如胸口被真空塞满一般,在心脏周围尤为明显。 咚、咚、咚 自己体内心脏搏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强烈。 刚刚醒来的身体重得出奇,心跳的声音大得出奇。 这样的心跳就如同从刚刚梦中直接冲出来一般,伴有全力狂跑过后的疲劳,是伴随些许痛苦的心跳。呼吸很乱,汗水让衣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很冰,很难受。 这是从噩梦中苏醒的感觉。 初醒的意识很朦胧,而身体的感觉很鲜明。 这些感觉随着千惠醒来从体内急遽散去,而后替换成明确的意识。醒来的千惠首先打算起身,猛然向感觉尚未达到末梢的身体注入力量。 「……啊!」 随后,千惠立刻不自主的叫出来,表情颦蹙,倒了下去。 她的双脚以下,犹如皮肤被火灼伤的剧痛蔓延开来。 千惠直起一半的身体,直接侧倒栽进被窝。此刻千惠没有完全明白发生过什么,但这份疼痛让她头脑完全清醒,渐渐取回了模糊的记忆。 「啊……」 接着,千惠双腿感受着灼热的感觉,呆呆的呢喃起来。 在被褥上已经完全清醒的千惠,回想此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依旧将脸埋在枕头里,张大眼睛停止动作。 感情伴随记忆同时复苏。 千惠竭尽全力地用理性忍耐着犹如浊流塞满脑袋的记忆与感情并进行整理。 眼前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在姑姥姥家发生的那起可怕的离奇现象。 将那些现象燃烧殆尽的名叫时槻雪乃的那名少女,以及她的自残行为,还有伴随这一行为所产生的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 『——类似于灵能者的人』 在这个异常情况中,在她那犹如雕塑的美貌下,雪乃本人的那种解释拥有非凡的说服力,可如今回想起来,那件事显然不正常。 已经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了,对这样的她,产生的只有恐惧与不信任。 当然,把雪乃带到家里这件事全怪千惠自己。对亲眼目睹那个异常情况却泰然处之的雅孝也是。 「……………………」 强烈的不安如同烂泥一般从内心深处涌上来。 从千惠看到的“肥皂泡”开始,那个暗藏的“恐惧”——害怕因为雅孝和那名少女而变得无法挽回的这份恐惧,在沉重的不安中催化,迅速填满千惠的脑袋和全身。 就在此时—— 「请问……要不要紧?」 「!!」 突然被一个男生的声音搭话,千惠像弹簧一样猛地从被窝中抬起脸。 她没有察觉到有人。不对,只要冷静回想,确实有人将她带进了房间,可千惠平时不会让外人进入自己的房间,所以无法立刻想到房间里会有其他人。 千惠抬起脸,看到母亲牧子正坐在敞开的槅扇旁边。 然后喊了千惠的白野苍衣神情似乎有些困惑,站在那边的走廊上看向千惠。 「……!」 「啊……呃,抱歉」 看到千惠吃惊的表情,苍衣怯生生的道歉。 千惠不知该作何反应。困惑的千惠没有回答苍衣,几乎乱发脾气似的,将矛头转向另一个人。 「……谁……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说过无数次,不要进我的房间么!?」 千惠对母亲大声怒吼。牧子的脸阴沉下来。 最开始只是想要发泄,可是吼着吼着对情况有了进一步认识,千惠慢慢想到牧子之前出入过她的房间,也触碰过她的身体,不由浑身发颤。 尽管牧子现在人在门口,可这显然是在糊弄千惠。附着在牧子皮肤上的细菌,如今附着在了整间屋子。千惠一边怒吼,一边想象这样的情景,也猜想到牧子用沾满细菌的手触碰过自己的身体,千惠觉得太不卫生,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她感到肮脏的细菌正附着在自己的皮肤上,如蚂蚁行军般的恶寒爬过皮肤。 然后,千惠注意到自己还没洗澡就被放在了床上,垫在身下的被褥将会成为细菌的温床。千惠仓惶地将被褥掀下床。 「太……太可恶了!!看你都做了什么!」 千惠大叫。 被这样大吼,牧子近乎指责的说 「这也没办法啊……总不能放着你不管吧?」 「我宁可你别管我!」 千惠回答得毫不迟疑,接着起身。她想尽快离开这张已经污染的床。 可是。 「……嗷!」 在放下脚的同时,千惠不堪疼痛,向前栽倒。 她脚踩在地上的那一刻,如被刀割的剧痛在缠着绷带的脚上放射开来,千惠正要从床上滚下去,用膝盖和手撑在榻榻米上,然后皱着眉头向自己缠着绷带的脚看去。 「千惠……」 「不用过来!够了、快从我房间出去!」 千惠垂着头,对想要过去的母亲打出怒吼。 接着,她匍匐在地,忍耐着脚部的疼痛向桌子爬去,向上面伸出手。她记得上面应该摆着很多除菌喷雾。 可是,她的手够不到喷雾器,只有指尖轻轻碰到了一下,塑料瓶倒了下去。 倒下的塑料瓶从桌子掉在榻榻米上,撞到了千惠的膝盖。千惠觉得自己很凄惨,拿起喷雾,含着泪向地面喷洒。 「………………」 沉默之中,唯有喷雾的声音一时间在滋滋作响。 在千惠视野的一头,退到走廊上的母亲困惑地俯视着千惠的样子。 站在旁边的苍衣也是同一个表情。 顷刻之间,千惠之外的所有动作停了下来,房间里唯有喷雾的声音不断作响。不久后,千惠的除菌喷雾转向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和绷带,母子的面色渐渐转为钻牛角尖的样子。 「……」 接着牧子转向身旁的苍衣。 从千惠的角度看不到牧子的表情,但千惠能想到,母子恐怕在赶苍衣下楼。 而如同印证这样的猜想,苍衣向千惠瞥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苍衣此刻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担忧,四目相视的瞬间,千惠内心对苍衣产生了些许罪恶感。 但是,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 名叫苍衣的少年让人很难产生警惕,可他毕竟是雅孝带来的人,与那位名叫雪乃的少女必然是一伙的。 而且,对苍衣产生的罪恶感之所以会转瞬即逝,不只因为这个原因。 苍衣是在牧子的催促下离开的。既然如此,再结合牧子之前那张似乎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很容 易猜到这是要挨骂或是说教的预兆。 千惠害怕被骂。 可是千惠在她的洁癖症与固执的驱使下,依旧不断地喷洒喷雾。 如今只是会挨骂的话,已经阻止不了这种基于本能的厌恶感所产生的行为。千惠的视线从牧子身上移开,尽管能感觉到牧子正看着自己,千惠还是沉默不语,执拗的不断喷洒喷雾。 「………………」 「………………」 尴尬,沉默。 喷雾的声音然乱空气。 握着塑料瓶的,粗糙的手。 然后,向自己粗糙的手掌喷上除菌喷雾,粗糙的感觉随着冰冷的感觉沁入皮肤。 药剂渗透进皲裂的皮肤,刺激裸露的肉。 但是千惠觉得,这份疼痛也是消灭细菌的证明,还是觉得有些舒服。 「………………」 千惠默默的让自己的手沐浴在除菌喷雾中。 而她喷着喷着,感觉至此为止一直站在走廊上默不作声的牧子要开口了。 「千惠……」 「……!」 千惠吓得浑身一抖。 苍衣不在了,现在没有外人,就算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足为奇。 千惠戒备着,身体绷紧。 不过,尽管内心如此恐惧,可还是顽固的装作无视,装作平静,默默地喷着喷雾。 这是说什么也不会去听的态度。 千惠没有看着母亲的眼睛,但她做好心理准备,等待着母亲发言。 「千惠……」 牧子再一次喊出千惠的名字。 千惠暗自一颤,可是母子接下来的话尽管是斥责,却没有平时说教或是不耐烦的感觉。这完全超乎了千惠的预想。 「……刚才你梦到了吧」 牧子说道。 「…………!?」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千惠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梦到了志弦……你的姐姐?」 牧子没去在意千惠的样子,接着说道。 千惠没有回答。牧子也许在等待她的回答,隔了短短几秒钟,然后有用先前那种淡然的声音,接着说下去 「……你在梦里,喊了姐姐」 「………………」 千惠没有回答。 千惠无法回答,选择沉默,而牧子接着说出这样的话。 「放心吧。妈妈也一样」 「……?」 一样?千惠不明白牧子突然在说什么,感到诧异。 她不经意的停止了动作,看向牧子,然后反问过去 「什么一样……?」 可牧子此时已经背对着千惠,离开了。她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 只有声音从走廊传了过去。 「……没关系。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牧子说道。千惠哑口无言。 什么没问题?莫名其妙。 能够明白的,只有牧子想让自己放心这件事。 「…………………………」 什么情况,究竟怎么回事,搞不懂。 千惠的直觉告诉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千惠茫然的瘫坐在房间的地上,只能听到缓缓走下的楼梯的脚步声,连目送都做不到。 脚步配合着心跳的阵痛,正一点点,一点点的增强。 ……………… ………………………… 3 <丧葬屋>如今依旧在进行着海部野家的遗体撤除工作。尸体处理的工作的声音与氛围传到了分配给苍衣他们的客房。 「总之,危险的东西……就是“泡”了」 「是啊」 苍衣同意神狩屋的观点,点点头。 聚集于此的苍衣、神狩屋和雪乃三人只是摆着各异的沉重表情,彼此对视。苍衣与神狩屋坐在桌旁铺好的被褥上,雪乃站在稍远的地方,他们的表情中反映他们出各自不同的苦恼。 神狩屋胳膊撑在桌子上,表情中是沉重的疲劳。 雪乃的表情中尽管也有很深的疲惫,但如同想要将疲惫掩盖下去,眼神尖锐而刚毅。 雪乃的疲惫是因为她的伤,而神狩屋疲劳的原因也很明显。 毕竟她将受伤的千惠送了回来之后,海部野家变成了这番惨状。 之后<丧葬屋>到达。神狩屋本就神经紧绷,却还要在情况稳定之前一直对近乎错乱的海部野夫妇安慰解释,进而糊弄并说服。 直到一小时左右以前事态稳定之前,最开始举家上下充斥着惨叫,之后怒骂一直此起彼伏。 毕竟远道而来的七名亲属全都突然死于无法理解无法解释的异常现象中,这也在所难免。而且状况诡异至极,惨不忍睹。与这种现象毫无交集的普通人面对过于异常的尸体,这是非常自然的反应。 苍衣等人从千惠的姑姥姥家回来之后,正巧碰到这里出事,错乱的海部野夫妇的惨叫震撼整个房子。 刚刚回来的苍衣和雪乃一开始很震惊,最后掌握了情况。神狩屋在海部野夫妇差点要报警的时候连忙将两人控制下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他们冷静下来,接着花了一个多小时苦言相劝才让他们理解警方对这种异常事态束手无策。 几经波折,终于到了现在。 神狩屋用异常性与体面问题让幸三,用千惠的伤当盾牌让牧子暂时冷静下来,接受了状况。 可以说,这是钻了混乱空子所使出的缓兵之计。 趁着这个时候把<丧葬屋>请来撤除异常的尸体,终止明天的法事,在两人恢复正常判断力之前,创造出尽可能让神狩屋等人方便行动的状况。 待到两人恢复正常的时候,状况可能会有所改变。为了那时能够顺利,田上飒姬正在赶来增援。 虽说这样只是暂时性的,但不管怎样,状况得到了控制。 但愿在苍衣他们<骑士团>平息事态之前,不要节外生枝。 而现在,三名<骑士>头一次能够面对面的针对这场骚动商量今后的对策。 于是…… 「鉴于之前的事例已经非常明显了。接触到泡就会被溶解」 神狩屋得出了最初的结论。 「千惠碰到泡沫之海所造成的脚伤。还有啤酒泡造成七名亲属死亡。大概吐出血泡的狗也是在池子之类的地方吞过泡吧。最好还是别去碰泡」 「……」 听到神狩屋的话,苍衣与雪乃相继颔首。 「我们还好,可问题是如何让海部野家的大伙接受呢……」 神狩屋胳膊撑着旁边的桌子,托着脸,悠长地叹了口气。 苍衣大致明白神狩屋的感受,之前费了那么大力气才说服了那两人,可问题依旧堆积如山。 苍衣说 「抱歉,我什么也做不了……」 「不必自责……适材适所,这也没办法。只有能者为之了」 神守护回答苍衣的话,抬起脸,露出疲惫的笑容。 身为高中生的苍衣对这些事情无能为力。没有具备说服力的语言,也没有这么去做的身份。 至此为止,苍衣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身边引发的混乱。 所以,他至少将自己所能做到的“看”进行到底,一直站在现场一旁,再次一同留在<丧葬屋>收拾尸体的现场。 而这么做超乎想象的艰难。只是站在一旁观望便让现在的苍衣疲惫不堪。意识与思考很沉重,身体也很沉重。 胃部周围有种难以拂去的重压。 这就好像几小时 前摄取的食物仍未消化一般的沉重感觉。 感受到了诸多方面的重压,苍衣还是开口说道 「那个……那个“泡”是『人鱼公主』的泡吧」 这是苍衣唯一能做的事。神守护回答,点点头。 「应该是。我觉得不会有错。只要把顺序倒过来,就与化作泡沫的人鱼公主相吻合了」 神狩屋点头。 在这里发生的诸多可怕的怪现象,最初就与被<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人鱼公主』吻合。 只要解明了它们相吻合,或许就能够预测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提前制定对策。一声不吭的雪乃严肃地微微皱起眉头。雪乃虽然不至于阻止,但对这样的推测充满怀疑。 就算没能预测到,理解也能发挥作用。 对正在发生的<泡祸>进行理解,就是苍衣所持有的<断章>的发动条件。 苍衣名为<梦醒的爱丽丝>的<断章>不理解<泡祸>并对其产生共鸣便无法发挥功效。正因如此,苍衣等人才要像这样在这非常时期专程来花时间,甚至扔下了本不能置之不顾的海部野家的人,在这个地方进行讨论。 「……泡或肥皂泡或许是更加直接的死亡象征」 神狩屋深思熟虑地微微放下视线,这样说道。 「肥皂泡让我想起来了。我以前把它当做绘画世界的故事于是给忘记了,不过肥皂泡在画中的象征世界里,与“骷髅”几乎意义相同」 「骷髅……?」 听到神狩屋的解说,苍衣对突然冒出来的“骷髅”这个异质的词汇产生想象,时而不可思议,时而毛骨悚然,时而又不禁蹙眉。 「骸骨么?」 「没错。正确的说,它象征的并非死亡,而是活着的空虚」 神狩屋回答道。神狩屋的口气不像之前想要说服海部野家人时的那样,或许因为他生来喜欢讲论学问,恢复了一些活力。 「曾经西洋画中所绘之物,全都有着象征意义」 神狩屋接着说道。 苍衣回答 「是象征学呢」 「嗯。肥皂泡是曾风靡一时的构思」 神狩屋将有些少白的头发向上捋,改变坐姿,探出沉腰。 「主要在静物画与肖像画以及宗教画中,经常描绘肥皂泡本身,吹泡泡的人物,或者爱神丘比特。其中,有时肥皂泡与骷髅并用,玻璃珠与肥皂泡象征相同,也会被使用。 以那些为主题进行创作的流派,被称作『虚空派(vanitas)』。直接以『虚空』命题的画作也很多,作为流行题材所创作出的构图相似的画非常多,是很出名的构思。这个“虚空”就是“空虚”的意思。以前的西洋画中描绘肥皂泡的作品,十有八九可以认为存在表达人生、青春、富贵不过是泡沫荣景的部分。 骷髅大致上是寓意相同的构思。不论农夫还是贵族,死后都会平等的化为骸骨起舞,与『死亡之舞(danza macabra)』的构思相近」 「象征空虚的绘画啊……」 「不论高低贵贱,死亡都将迎来平等的终点,就是这样的哲学观点。日本的思维方式深受佛教影响也是这样。 在日本有将美女的死尸渐渐腐烂化骨的过程绘制成九张画的『九相图』,以直观的图像对相同的事情进行解释。有则警句说,地位、名誉、财富,知识、爱、美丽,全都不过是有朝一日便会消失的泡沫,不过是空虚大地上的幻影」 接着,神狩屋隔了片刻。 「不过与之相对,后面描述具备永恒价值的是信仰。大致上就是这样」 「……」 神守护似乎完全不信这种事,耸耸肩。 苍衣纯粹只是听不明白。如果名誉还有知识那种无形的东西是幻影,那么信仰也只能与那些分为一类。 不过,苍衣能够把它当做知识来理解。 所以苍衣说道 「呃,难道意思是说……童话『人鱼公主』所表达的也是相同的主题?」 「……」 经苍衣这么一说,神狩屋脸上闪过思忖的表情,而又立刻将视线放回到苍衣身上,用推敲学生意见的老师式的口吻说道 「……原来如此……没有灵魂也就意味着无法到达神之座前,所以人鱼虽然长寿美丽而温和,却不过是空虚的泡沫。表达的是这样的价值观么」 神狩屋呢喃着。 「若是将这种中世纪基督教世界的价值观当做原理上的前提,尽管有些讽刺,但或许能够理解其中一部分无法说通的症结呢。 比方说『要拯救人鱼公主,需要“王子的爱”』。这听上去是不错,可实际上,拯救人鱼公主所真正需要的,是教会执行的“神的认可”。毕竟无法否认,人鱼公主已经充分得到了王子的爱。只是没能踏入婚姻的殿堂罢了」 「说的没错」 「……嗯。如果是这样,那么这种论述的证据就是人鱼公主为了得到神的认可而做出选择。魔女的帮助着实讽刺」 苍衣点点头,在他面前的神狩屋眉心阴云密布。 「在中世纪,与魔女立下契约的人也会被当做魔女。于是在中世纪基督教的价值观之下,不论如何也无法获得拯救。即便得到了灵魂,也是借助妖术达成的,只能被推入地狱」 「啊……」 「人鱼公主能做到的,充其量只有舍弃自己的梦想与生命,摆脱魔女的教唆而已。改过自新的人鱼公主,勉强得到了神的宽恕,获得了能在几百年后拥有灵魂的机会。『人鱼公主』的故事其实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达到最有可能的欢喜结局。读完《人鱼公主》,我们会期待有朝一日得到永恒灵魂的公主与王子在天堂相遇。可不论是那份幸福还是那份爱都遥不可及。一切尽在神的掌控之中」 神狩屋的表情莫名的复杂。 他的表情不像愤怒,不像哀伤,不像不满,也不像死心。 只闻被两人抛在话题之外的雪乃不开心的哼了一下。雪乃是将与神之噩梦战斗的<骑士>这个立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对『神赐予的东西便是真正的幸福』这一结论的看法,除了『愚蠢透顶』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苍衣觉得怎样都好。 人的价值观千差万别。 所以苍衣的思考主要集中在了至今所发生的现象与『人鱼公主』吻合的情况上。苍衣一边回想此前所发生的事,一边绞尽脑汁的发挥联想。 「……神狩屋先生,可以提个问题么?」 于是苍衣不久后对神狩屋这样说道 「呃……我对千惠同学的那个姑姥姥家里出现的<泡祸>有些看法」 「咦?」 视线落到榻榻米上的神狩屋连忙抬起脸。 「啊……抱歉。你有什么头绪么?」 「呃,是在那个房子里发生的事。人身体的一部分在流到走廊上的泡沫中游过泳,对吧?」 苍衣说道。 「是的」 「所以我觉得,人鱼身体的一部分,是鱼对吧?既然如此,我觉得在人鱼眼中,在周围游来游去的鱼——与自己身体一部分完全相同的东西,是活生生游来游去的东西吧」 「咦?……啊!」 听到苍衣这样的意见,神狩屋惊呼出来。 苍衣一直都在思考,如果自己是人鱼,那个『人鱼公主』的故事世界中究竟会是怎样的景象。 结论只有一个。将人鱼眼中鱼在周围游来游去的情景完全替换成人类的立场,就和周围飞来飞去的鸟是人类的一部分构成的状态相同。 「这种情况……确 实是这样」 「对吧?」 神狩屋呻吟起来。苍衣偷看他的表情,点点头。 「话虽如此,我只是稍微想到了而已,然而这件事有何意义,我完全说不上来」 「不,我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个”就跟字面意思一样是“鱼”的意思么」 神狩屋将手放在嘴边,短暂的深思起来。 然后,他立刻翻开了脑中的辞典,将相关的知识从脑中提取,深思熟虑的开口说 「……所谓的“鱼”与刚才所讲的东西只有微乎其微的联系,不过鱼本身就是基督教徒本身」 随后,神狩屋说 「人在成为基督教徒的时候要接受洗礼对吧?在那个洗礼中会用到水。说到洗礼,就是牧师用手指沾取圣水淋湿信徒的头,『滴礼』的形象可能很出名。不过由教会进行的『浸礼』就是在河流或者水池中浸泡全身来进行洗礼仪式。 就像人们说的魔女不会沉入水中,吸血鬼无法渡过流动的水一样,水是神圣的。进行洗礼的水是基督教徒的“真正住所”,因此所有基督教徒都是“鱼”。就是这个象征的思维方式。该说水是灵魂的住所么?通过『滴礼』很难理解,但『浸礼』与这种形象非常接近。 另外,鱼在新约圣经中还有一段记载,上面描述了基督在贝特赛达地区用五块面包和两条鱼为五千人填饱肚子的奇迹。因此“面包和鱼”组合起来,成为了圣餐的象征。鱼是圣神的食物」 「食物……」 苍衣不由呢喃起来。或许是一直都在思考至今看到的那种现象与人鱼有关,完全没有将鱼当做食物。有种被一语点醒的感觉。 「吃……我忘记了。鱼是能吃的」 苍衣捂着嘴,说道 「或许暂时吃不下鱼了」 「啊,确实……可能暂时没胃口吃鱼了」 神狩屋带着苦笑的意味点点头。 不过苍衣的联想在这里出发,有了新的进展。 「说到吃,人鱼也要吃东西吧?面包和鱼组合。记得面包也是人的象征吧?」 「……!」 苍衣话音刚落,神狩屋的表情骤然改变。 接着他呢喃起来 「八百比丘尼……」 「果然联想到了」 说到这里,苍衣开开始吞吞吐吐。 「某种意义上或许是一种神圣的食物…………只是想到了这一点而已,但不觉得和这次的事情有关系」 「…………啊……啊啊,也对。确实扯远了。毕竟从基督教的象征跳跃到八百比丘尼的故事了。我们必须考虑的事情,终归只是『人鱼公主』」 神狩屋点点头。他的语气不知为何突然沉了下去。 苍衣苦思冥想。神狩屋也没有再多说任何话。 也因为这样,苍衣没有察觉到神狩屋对故事无比热衷的态度发生了急遽的变化。 话题突然无法进展下去。察觉到这一点的不是身为当事人的苍衣,而是一直在旁一声不吭的雪乃————雪乃怀疑的眯起眼睛,注视着中止对话的神狩屋的样子。 七章 亡灵细述罪孽 1 在雪乃一行所在的客房里,神狩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看看……咦?」 神狩屋抬起脸,首先从隔着衣服按了按口袋,可是没有摸到手机,连忙在屋内张望起来。 神狩屋的上衣在千惠从那个发生<泡祸>的民宅被送回家的时候扔在了房间的角落,铃声就是从那件衣服里发出来的。神狩屋从揉成一团随手乱扔的上衣中取出手机。 「失陪一下」 神狩屋简单的留下一句话,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飞快的打开槅扇来到外面。 在神狩屋就要走出房间的时候,能听到从他手机里传出「你搞什么!」好像怒吼的老人的声音。 但槅扇顷刻之间便被关上,之后只剩神狩屋应答的声音和他走在走廊上的声音。 他的脚步声没多久也消失了。 屋内只剩下了雪乃和苍衣。 「……」 一阵沉默。 然后雪乃开口 「……神狩屋先生,刚才有什么在瞒着我们呢」 「嗯?……咦!?」 听到雪乃短短的嘟囔,苍衣在回应之初很散漫,随后惊呼出来,向雪乃看去。靠在房间角落柱子上的雪乃看也不看震惊的苍衣,有力地注视着神狩屋离开的那扇槅扇。 苍衣开口 「瞒……瞒着我们?神狩屋先生?隐瞒什么?」 「我哪儿知道啊」 雪乃很烦苍衣缺乏危机意识的样子,冷冷的放出话来。 眼前的人可能会在转眼间性情大变,这是<泡祸>的实质之一。就算对自己的同班同学也不能完全放心。 苍衣也和雪乃一样,被<泡祸>逼到杀死自己的同班同学,而他看上去却没有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雪乃对此没有烦躁,没有愤怒——也没有羡慕——感到的是一种漠然。他警惕心非常欠缺。神狩屋是<断章保持者>,所以对<泡祸>的影响存在一定的抗性,但还远远不能够放心。鉴于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事以及听到的故事,这种怀疑挥之不去。 「……白野同学,你有想过神狩屋先生成为<泡祸>中心的可能么?」 就是这样的怀疑。 「咦?这种事……」 「不是没有可能吧?我们无法控制<断章>而失控的话,根据情况也会呼唤继而让<泡祸>本身复活。你敢说现在不是这种情况?」 「……」 雪乃说道。苍衣一脸困惑。 「你一直在埋头思考所以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神狩屋先生……说了八百比丘尼对吧?那时的态度很露骨」 「咦?啊……是、是这样啊」 「不管多么熟络多么信任,在这无妄之灾面前,朋友也好,同伴也好,家人也好,全都不能完全放心,不能完全信任。到了必要的时候,必须杀死对方。你明白么?」 『……没错哦』 雪乃一脸严肃地说到这里的时候,从虚空冒出一个仿佛藐视一切的少女的声音,打断了雪乃的声音。此刻,雪乃听到这个声音,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寒。 「……!!」 雪乃向后转头。并非比喻,一个白色人影正毫无缝隙的紧贴在她背后。 人影与长发及腰的雪乃一样扎着黑色蕾丝缎带,眼睛快乐的眯起来,有着与雪乃非常相似的美貌。 可她没有雪乃那般凛冽,穿着哥特萝莉装的她,俨然是一位洋溢着少女风情的少女亡灵。 时槻风乃。 雪乃<断章>的一部分,雪乃的姐姐。 风乃的亡灵在下午出现过之后一直没有现身,而现在突然站在了雪乃身后。这样的气氛让人产生一种屋内的光线顿时变暗的错觉,阴沉而冰冷地弥漫开,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唔」 被阴森气息的风乃看着,苍衣的脸剧烈的抽搐。 苍衣不擅长应付风乃。本来就不会有人擅长应付风乃吧。 风乃微笑着说道 『没错哦,可爱的<爱丽丝>无法相信活生生的人』 风乃带着快乐的笑意,对有些畏缩的苍衣说 『活着就是“火焰”。火焰虽然温暖但摇摆不定,不曾一刻维持相同的形状,很不稳定。所以将它当做恒久不变的东西,可是会被烧伤的。唯独冰冷的“死亡”是天地间唯一足以信任的东西』 风乃陶醉的眯起眼睛,俯视苍衣。 『可爱的<爱丽丝>。你也还活着哦。你总有一天也会摇摆,烧到别人的。比方说————“父母”之类的。你说呢?』 「………………!」 『总有一天必须以某种形式将监护人杀死。你不觉得,孩子拥有这种无力左右的宿命么?那个神狩屋现在,就像你的监护人一样。你已经做好杀死他的心理准备了么?可爱的<爱丽丝>。即便发展到那一步,那也是宿命,现在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风乃说 『父母在死掉之后,对孩子来说才最初成为真正的父母哦』 风乃曾经残忍的杀死了自己的双亲,放火烧掉了自己的家。 「………………」 苍衣依沉默不语。先前风乃对雪乃说起这种话的时候,苍衣尽管保守,但还是抗议过,可这次矛头指向了他自己,似乎让他已经无话可说。 雪乃开口了 「……不要擅自插嘴别人的话,少自说自话」 放出话来。 「之前闹出那么大乱子都没露个脸,现在出来干什么?」 面对近乎是出来搅局的亡灵,雪乃倍感不快地皱紧眉头,看也不看风乃,冰冷地向背后抛出问题。 可是。 『哎呀,寂寞了?』 「……」 风乃对雪乃的态度无动于衷,如同在戏弄雪乃一般笑着说道。 雪乃怒火中烧,向按住受伤的左臂的手中猛然施加力量,甚至把自己抓疼起来。 然后,雪乃发出了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冷彻的低沉声音 「……没事了?」 『我本来就没事。只是看到可爱的妹妹还有<爱丽丝>在聊有趣的话题,想来加入罢了』 风乃呵呵一笑。风乃反而对雪乃压抑的激怒乐在其中似的,俯视着雪乃。 『没错。事情终于开始变得有趣了,所以我出来了』 然后风乃说道。 『之前的<泡祸>都好无聊啊』 「……无聊?」 『对啊。看不到人的“疯狂”。在我看来,这个样子死再多人也不过是浅薄的表层。这个以『人鱼公主』为题材的惨剧,还只有配角登场就谢幕了啊。主演兼编剧的疯狂,还只表现出了一小部分。而现在,比较有趣的演员终于出来了。他究竟充当着怎样的角色呢?』 「他?神狩屋先生么?」 『还能有谁?』 风乃浅浅的微笑。 『他和这个<泡祸>有关系么?还是说,只是在故弄玄虚?』 「我不知道,也没兴趣」 雪乃对想象着毁灭与悲惨的结局而乐不可支的风乃冰冷地答道。 「不管过程如何,结局怎样,必要之时我都会杀了他」 雪乃低沉地说道。 因为是同伴,所以饶过一命。因为是朋友,所以放过一马。这一切都是“普通”催生出来的普通人的软弱情感。 雪乃舍弃了这些情感,没有依恋。 那些是复仇者的阻碍。 不问对象的杀戮,然后有朝一日,不问目标的被杀。 这就是雪乃的 理想的形式,理想的姿态,理想的怪物——————也就是理想的<骑士>。 「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为了杀死怪物,我会成为怪物」 雪乃低沉地呢喃。 苍衣伤脑筋地向雪乃看了眼,却被雪乃狠狠地瞪了回来。被瞪的苍衣未能吐露只言片语。 风乃似乎很开心,用刺激雪乃神经的声音呵呵窃笑。 然后,她又喊了苍衣 『<爱丽丝>,你怎么看?』 「咦……咦!?」 被风乃喊到,此前一直注视雪乃的苍衣动摇地叫出声来。 风乃说 『我问你,你怎么看?你一直都在思考对吧。在这个以『人鱼公主』为标题的惨剧,他会担当什么角色』 「…………唔」 『神狩屋有没有好好进入角色?』 一边窃笑一边讲述的风乃,就好像开心地询问要不要处决神狩屋的蛮横残暴的女王。苍衣从风乃俯视的视线中别开脸,视线落在榻榻米上,人就好像缩了一圈,低下头。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被要求在处决命令书上签字的大臣一样。 可是,苍衣尽管垂着眼睛没有去看残暴不仁的女王,还是小声说道 「……我此前不曾思考过这种问题。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觉得是“王子”」 「………………白野同学?」 雪乃闻言,皱紧眉头向苍衣看去。 目光不离榻榻米的苍衣,表情依旧好像心不甘情不愿地承受着来自女王的无言的压力的大臣。 尽管他在感情上厌恶女王的要求,可与此同时,他也将签署处决手续视为己任,是位尽忠职守的大臣。 苍衣显然在思考。 尽管感情上在逃避这个问题,可还是遵从自己的“职责”,回应风乃的要求,对于给神狩屋编入的“角色”————即可能送上处刑台的对象是否罪无可赦进行思考。 苍衣说 「还不清楚。但从情况来看,我觉得是这样……」 说到这里,苍衣一时停了下来。 可是疯狂的女王依旧在笑,无情的、开心的催促苍衣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当前,最有可能扮演“人鱼公主”这个角色的,我觉得千惠同学」 屈服于女王的要求,苍衣继续说了下去。 「她现在和人鱼公主很像。人鱼公主服下魔女的药水,得到了脚,但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利剑上疼痛不已,这段情节在《人鱼公主》原作中出现过。现在千惠的脚受伤了,皮肤被烧掉了,就如同用血淋淋的双腿起舞的人鱼公主,变成了每走一步就会疼痛难忍的状态。然后千惠有很严重的洁癖症,不用肥皂就活不下去,可是产生的泡沫就像人鱼化作泡沫消失一样,能够将人类溶化。而且就算排除这一点,她用肥皂洗手的行为也做得太过火了,她的手已经千疮百孔。虽然不至于溶解,但感觉程度不同却性质无异。 我还觉得,当前千惠同学是寄宿这个<泡祸>的<潜有者>的可能性最高。虽然不是很清楚能否谈得上将要成为<泡祸>中心的那种恐惧,但我觉得这并非绝无可能。如果是那样,或许背后藏着很深的故事。如果不能更清楚的了解其中的隐情便无从谈起」 于是苍衣作出结论 「比如说……神狩屋先生的未婚妻,千惠同学姐姐的事情」 这句话有些难以启齿。 这是苍衣此前一直视而不见的,对神狩屋怀着的一层疑惑。眼看着它渐渐成形,苍衣似乎迟疑了。 而且在这个设想中,“神狩屋死去的未婚妻”是个不便过问的话题,也不能去触及。因此苍衣觉得自己推想下去会有在说人闲话之嫌,感到问心有愧。 可是风乃对苍衣依旧穷追不舍。 『后面呢?』 「……」 呻吟声从苍衣口中漏出来。这位大臣无法放弃思考的“职责”。 『说吧』 风乃再次催促。 苍衣第三次说了出来 「……神狩屋先生如果分到角色,分到“王子”的可能性很高」 苍衣说道。 「我认为“王子”是神狩屋先生。我觉得神狩屋先生当“王子”完全吻合。然后,千惠同学的姐姐就是“人鱼公主的姐姐”或者“邻国的公主”。千惠同学的父母是“人鱼国度的国王”。虽然原班套了上去,但我不觉得很准确……」 此时苍衣钳口。 然后偷偷的看了眼风乃。 「……从童话向现实逆推,我觉得肯定有问题,而且我也觉得刚才也想错了」 风乃俯视着苍衣,露出浅浅的笑容,眯起眼睛。 看到风乃这个样子,苍衣似乎死心了,说道 「我觉得刚才想错了。虽然觉得想错了——————但如果从童话『人鱼公主』来思考,或许千惠同学喜欢神狩屋」 苍衣说道。 而话音刚落—— 「你说什么!?」 千惠的父亲幸三,不像哀嚎也不像愤怒的声音从居室的方向传了过来。 雪乃和苍衣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看不见的那个方向看过去,然后听到神狩屋似乎在分辩什么的声音。但是,在房间里听不清说话的内容。 雪乃和苍衣相互看了看。 风乃发出呵呵的笑声。 『……那位“王子殿下”似乎有大麻烦了哦?』 风乃不负责任的,开心的说道。 雪乃转过身去的那一刻,以要杀死风乃的气势瞪了过去,从正要的苍衣身旁穿过,向连接走廊的槅扇走去。 2 这个声音是从靠近居室的走廊上传来的。 雪乃听到幸三嘹亮的声音迅速赶过去的时候,只见正将手机收进马甲口袋里的神狩屋与他身旁的幸三两人一副刚刚谈完严肃话题的样子,站在走廊中间。 神狩屋的表情中,是严肃与困惑。 然后幸三很受打击的样子,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盯着木地板铺成的走廊。 雪乃到达了两人所在的走廊。 没多久,苍衣也站在了雪乃身后。两人只是呆呆的站着,让人犹豫是不是要上去搭腔。不久,神狩屋抬起脸,对雪乃和苍衣说 「啊,雪乃,白野,你们来得正好」 神狩屋说完,脸上的困惑进一步向严肃转变。 「群草先生来电话了。这次寺庙那边发生了同样的……呃……现象……似乎出现死者了」 「………………!」 「我想坐修司的车一起去看看情况。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们帮我照看这里?」 ? 扩散在客房中溶解的尸体基本装进了箱型车后面放货的地方。后车门应声关闭。 阴云密布的夜空下,海部野家大门的玄关前。 高个子的<丧葬屋>关上后车门,动作缓慢的行动着。雪乃和苍衣在他身旁,注视着准备出发的神狩屋与可南子商量今后如何行动。 受害者为数庞大,已经逼近了<丧葬屋>处理能力的极限。 由于寺庙至少有四个人份的溶解尸体,在把寺庙的尸体装上车的时间点上,装载量也几乎用尽。因此,<丧葬屋>不能继续提高效果,如果还有受害者增加,需要让负责尸体处理,或者是至少拥有能不让人接近的<效果>的<断章保持着>提供协助。 众人的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沉重。 <泡祸>的规模之大,频率之高,超乎想象。范围也很广。就算从现在开始请求人手支援,至少也要 几小时才能抵达。 这段时间里不能保证不发生什么致命性的问题就谢天谢地了。 这样一来就会很顺利了。 神狩屋说 「我姑且觉得全都求援一遍……你们怎么看」 神狩屋没什么信心。 「我觉得从我们都已经出马就能够想象,附近的<骑士>真的很少。至少只能去喊比我们更远地方的人,而且所有<支部>基本上也都为自身负责区域附近的支援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 雪乃很自然地听着这番话,没带什么感情。因为不论雪乃还是可南子都对这种事了然于心。可想神狩屋可能也是在对苍衣进行说明。 「总之,飒姬再过不久就会到了……那时候就有劳了」 「好的」 苍衣答应了神狩屋。 虽然不知道飒姬是怎么过来的,但根据情况,需要有人去接。因此苍衣拿到了交通费。 「看家的工作多加小心」 「我知道」 此时是雪乃做出回答。 因为这是雪乃的职责。换而言之,在神狩屋不在的期间内,这里如果发生<泡祸>,雪乃就必须进行战斗。而且不论神狩屋在不在这里,这一点对雪乃而言都不会改变。 「倒不如简单明了的,赶快发生就好了」 雪乃大叫。 「雪乃同学……」 苍衣不太开心。如果发生状况,雪乃的<断章><雪之女王>将是唯一的武器,可是它将剧烈的伤害并消耗雪乃的身心。而且当日已经刚刚发生过一次“什么”了。 雪乃没有理会不太开心的苍衣。 然后雪乃对神狩屋说道 「与其担心我们,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是这个家的人吧?要是被编入什么奇怪的“角色”的话,所有人都会被杀。你就不提了,如果<丧葬屋>也死掉的话,全关东<支部>的仇恨都会被招过来哦」 「哈哈……」 苍衣和可南子大吃一惊,看向雪乃。雪乃怀着会被大骂一通的觉悟说出了这番辛辣的话,可神狩屋只是一如既往的露出虚弱的笑容,暧昧的笑起来。 「我觉得不会的……」 「怎……怎么说」 「就算发生这种情况,还有修司和可南子在。一定没事的。不说这个了,当下最有<潜有者>嫌疑的可是千惠。如果发生什么,希望能够尽可能的保护她」 「…………!」 神狩屋的态度太过寻常。雪乃感到扫兴,同时也对神狩屋感到无比烦躁。 雪乃几乎无言以对。烦躁太过剧烈,话都说不出来。 「那么就有劳了」 神狩屋将手放在雪乃的头上,露出平时那种暧昧的笑容,轻轻举起一只手,向<丧葬屋>的箱型车走去。 不只是雪乃,苍衣、可南子也露出一副沮丧的表情,面面相觑。 唯独站在箱型车驾驶座一旁的<丧葬屋>就像在说此事与自己完全无关一样,完完全全面无表情。 「那我们出发了」 就这样,雪乃强行发起的试探以落空告终。就在神狩屋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正准备各赴岗位的时候,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玄关的磨砂玻璃突然透出一个人影。 嘎啦 大门应声从里面打开。 「……」 所有人都看向那边。 幸三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他在刚才只有一件白衬衫上面披上了一件上衣外套。 幸三一副思考过度的认真表情。 接着, 「等等,我也去」 「!?」 如此说道。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惊。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幸三会说出这样的话。 神狩屋一脸困惑的制止幸三。 「不行,太危险了」 「我知道有危险」 幸三回答。 「看到至此为止的这些情况还不明白的话就是白痴了」 「……最开始我就说过了吧,我们是专家。然后,这些是连警察也无力涉足的,非常危险的离奇现象」 「我知道」 幸三点头。 「可我必须去寺庙看看情况。这件事不能交给其他人。我们与寺庙的濑古家也有来往」 「可是……」 「难道这边就安全了么?已经死了七个人能算么?」 「……」 幸三说的很对,谁都无法反驳。 「…………我明白了。我就承认这边同样危险好了。但正因如此,不才应该陪在千惠身边么?」 神狩屋迫不得已拿千惠当起盾牌。 「按你的说法,被袭击的话只有灵能者才能应付吧?」 幸三的目光十分沉着。 「除了等待你们的报告什么也做不了,最糟糕的情况,我还要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看着家人在面前一个个死去么?」 「……」 「这种事还是免了。既然如此,我还是尽我绵薄之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这个小镇对我来说就像自家后院一样,知道到达寺庙的最快路线,也熟悉寺院内的情况」 然后幸三说 「而且怎么保证你们没有说谎,去了寺院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我明白了」 说到这里,神狩屋终于屈服。 幸三吐露的疑惑是他直观的怀疑,可同时却绝非他的心声。 就算心里真的在怀疑,事态也不容他怀疑。不过幸三既然将这样的怀疑说了出来,神狩屋为了证明他们行动的正当性,不得不向幸三屈服。 之前神狩屋对幸三进行过的解说,无法进行任何证明,不过是空口白话。 幸三深知这一点才会说出那番话。姜还是老的辣,幸三的交涉手腕绝不简单。 可是在雪乃看来,神狩屋的让步就是颓废的产物。她觉得交涉结果根本就无关紧要。对于神狩屋等人来说绝非如此吧,可是在雪乃眼中,这在<骑士团>的大义面前根本就“无关紧要”。 雪乃觉得,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算扮黑脸也无妨,要坚定立场。 雪乃觉得应该这样,作为一个“怪物”。 神狩屋的决定是属于神狩屋的,与雪乃无关。 就在雪乃内心怀有这样的感情时,思考中心的神狩屋说到 「那就出发吧。修司,可南子,幸三先生就拜托了」 「……」 神狩屋说完后,<丧葬屋>用默默打开车门代替首肯,屈下高大的身体坐上驾驶座。 神狩屋紧随其后坐上副驾驶座。可南子打开后排座位的门,让幸三上车。 「里面很臭的。不过嗅觉会渐渐适应,请忍耐一下吧」 「我知道了。难为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幸三如此说道,在靠近车门还是产生了瞬间的迟疑,随后表情僵硬的乘上了后排座位。幸三所坐的后排座位已经有一半被折叠收起,腾出来用来堆放东西。因此就连幸三所坐的座位旁边都堆起了用皮带捆绑盖子封住的装了面目全非的尸体的水桶。 可南子关上了幸三坐进去的后排座位车门。 然后可南子绕到衣领侧,打开座位被折起的那一侧的后排座位车门,接着抽出腰带上绑着的一把柴刀,将门打开。 看到这个看上去十分危险的举动,苍衣说道 「咦?你……」 「嗯?」 可南子看了眼苍衣,然后立刻回答了苍衣的疑问。 「啊……这样就好。我就坐在放货的地方」 「啊,是这样啊……这把柴刀是?」 「咦?不是跟你说过泷<断章>的<效果>么?」 「……」 苍衣感到不解。雪乃轻轻一哼。苍衣应该也知道<丧葬屋>的<断章>,但与原因好像联系不上。 「泷——<丧葬屋>分割的尸体两小时左右会复活」 「……是」 「复活之后,必须再杀一次吧,对吧?」 「……!」 可南子沉稳的微笑起来。 然后可南子看着表情变得极度畏缩的苍衣呵呵一笑,留下一句「再见」直接钻进了装货物的地方。 关上门的同时,发动机响起点火的声音,车子发动。<丧葬屋>的黑色箱型车沉重的车体碾在碎石上,一面发出声响一面穿过敞开的老旧大门,驶入黑暗的海滨小镇的夜色中。 「…………」 留在后面的,是雪乃与苍衣所身处的,被玄关灯照亮的,夜。 雪乃无言地注视着门外洒下的夜色,握紧左手,一边思考保存何种程度的意识能够唤起<断章>,一边感受着绷带之下的一阵阵钝痛。 「………………」 但她已经做好觉悟。后面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动摇雪乃的意志。 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非常明确。只是杀或被杀,仅此而已。 可就在此刻……雪乃的思绪突然被苍衣似乎想起什么的叫声打断了。 「啊!」 「……干嘛啊」 雪乃不耐烦的转过身去。 苍衣说 「事情突然就堆在一堆,神狩屋先生忘记做那件事就走了。怎么办」 「啥?忘了什么?」 「忘了告诉大家『别接触泡』。这该怎么说明……」 「……!」 苍衣伤脑筋地挠着脑袋。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雪乃一瞬间思考该如何是好,不过————她立刻放弃这个与走几步擅长的问题,留下苍衣快速回到屋里。 3 外面传来车子驶离的声音。 「………………」 听着外面很远的引擎、轮胎、还有碎石的声音,海部野牧子一个人站在厨房的水池前面。 她现在处理音骚乱而中断的自己平日的工作。 那就是收拾餐具。餐具在清洗槽中相互碰撞的沉重声音随着水池上打开的水龙头的放水声一起淡漠而富有规则地在厨房以及与之相连的居室的空气中回荡着。 餐具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从打开的水龙头中漏出的微弱声音。 在她看来,此刻这个家里已经没人能够说话了。 牧子将海绵拿在手中,一边擦着餐具,一边俯视冒出大量泡沫的清洗槽,缺乏表情的埋头工作。就算开着水龙头也没办完全压下去的大量泡沫从清洗槽中溢出向水池的台面蔓延。只见泡沫的量明显严重超过了清洗剂适当使用量所产生的量。 可这是常有的事。 不做到这个地步,有严重洁癖症的千惠便不会承认餐具已经干净,拒绝使用餐具。牧子尽管不希望自己的手被洗涤剂腐蚀,但每天仍旧用大量的洗涤剂清洗餐具。 她的表情纹丝不变,只有手有规律的动着。 白灿灿的光线落在手旁。安装在水池上方的荧光的光线照亮了水池。 在这个时候。不,正因为是这种时候,牧子才要如此清洗餐具。 现在牧子周围净是荒诞诡异的情况,如果手头无事便无法维持精神的正常。 为了什么都不去想,她淡然的动着手。 虽说脑袋已经麻痹,但不做点什么的话,感觉就会承受不住不吉利的思考和不安继而崩溃。 可就算这个样子,也断然无法堵住脑内涌出负面情绪的裂缝。 清洗餐具的作业虽然能够起到分散缓解的作用,但不好的想法还是会在脑中明确浮现,渐渐侵蚀牧子的身心。 「………………」 专注家务的头脑里缓缓冒出一个疑问。 比起「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怀疑更为强烈。 牧子无法正确的掌握现在正在发生的状况。她听到客房传出惨叫,连忙赶了过去,之后看到了屋内的惨景,顿时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所以牧子所看到的情景,其实只停留了短短一瞬间。 丧失意识的期间没有持续很长,在她昏迷的短短几分钟里,她被搬到了居室,被丈夫叫了起来。 之后牧子再也没有去看客房里面,专心为受了伤回到家的千惠进行包扎。幸三对她说过,这个家发生了一些事,现在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全都要由丈夫幸三来判断。而牧子也老实的遵从了这项指示。 精神上的冲击太过强烈,感觉已经麻痹。 感觉自己就好像活在梦里。 而且此时应该做什么,做主都是幸三,由不得自己。 因为和嫁到这里的牧子不一样,幸三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在客房中看到的面目全非的七个人中,除了其中两个也全都是幸三的亲属。 这个镇上的人在亲戚间交往很密切。就算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居四海,只要有事同样会一呼百应回到这里。这是这里的风俗。 血缘和土地的规矩也很独特,甚至让刚刚结婚的牧子感到困惑。 所以牧子通过长久以来积累的经验与吃过的苦头清楚的了解,在这种非常时期最好让幸三来做主,不要多管闲事。 所以牧子像这样回避判断,停止一切思考,也将感情压抑下去。 但是思想是无法完全抑制的。在客房里变得面目全非的七个人中,有两人正是牧子的亲生母亲和姐姐。 「…………………………」 牧子就算不想去思考,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思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回事?为什么? 尽管萌生疑问,但越是去想思维就越麻痹。就像在做梦一般昏昏沉沉的脑袋中,疑问不断膨胀,渐渐扩散。 想来,净是这种事情。 牧子心想,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也发生过各种各样的事件,可是就算得到了解决或是收尾,也几乎没有得到过那么做的理由。 牧子的父亲是一位严格教育者,教过她是非善恶还有规矩,可是没有解释过其中的理由。幸三是个在突发状况下值得依靠的丈夫,但也是个只去解决,不去解释理由的人。 天下间,全都是没有理由的情况。 有时满意有时放弃,发生无数的事情,却几乎没有完全搞明白过,全都蛮不讲理。 今天的事情也是这样。 然后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不能理解最不讲理的就是————发现长女志弦的病情,还有她的死。直到她死之前,不对,就算她死之后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志弦的文静与聪慧就连身为母亲的牧子也看得出,是个好学的孩子。 不,就算没有这些因素,她也是牧子的第一个孩子,是无可取代的长女。 为什么那孩子非患那样的病不可呢? 为什么那孩子非死不可呢? 而且还是以那种形式。 志弦没有得到作为一个人应该拥有的幸福,并且那样死去。牧子认为其中应该存在某种原因。 没有任何原因就发生那种悲剧,岂能容忍。 应该存在某种原因才对。 「……」 牧子一直怀着这样的思考,活到现在。 然后今天,毫无天理的事情又在牧子眼前发生了。 而且偏偏集中在了为志弦而聚集起来的亲属们身上。不止如此,其中还有牧子的母亲和姐姐。发现志弦病情的时候,她们是最关怀牧子人,为牧子出谋划策,用尽了一切办法。 「……」 牧子眼窝发热,泪水夺眶而出。 明明拼命地不去思考,可是思绪却如河水泛滥。“为什么”在头脑中逐渐膨胀。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天下间全是蛮不讲理的事情。 从舟木家回来的千惠,脚上受了不正常的伤。为她包扎的时候,在牧子心中,疑问与烦闷指向这种蛮不讲理,扩散开。 这样下去,或许就连千惠也被这种不讲理夺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嘎啦 就在此刻,清洗餐具的手掌,感到了肉好像被挖掉的锐利疼痛。 「……!」 牧子瞬间从思虑中被拉回现实。没入水槽里的泡沫中的右手传来剧痛。 可这是感觉过的疼痛。是手指根部或者指尖不留神碰到菜刀的刀刃然后滑下去时的疼痛。 由于洗涤剂的泡沫太多看不清楚,有时一不小心就会像这样受伤。 虽然平时都有注意,但今天这样沉浸在思虑中发呆,会受伤也在所难免。 伤口似乎比想象中更深,在泡沫中作痛。 从发出滋啦滋啦微小声音的泡沫中抽出手之后,充满整个水槽的泡沫在手抽出来留下痕迹的部分,如同渗透进去留下了鲜红色。 比平时更大的泡附着在手上,同时沾满了鲜血。 眼中鲜红的血液从手掌的伤口中渗出扩散,然后从附着在手掌上的泡沫从接触手掌那一端开始,泡沫表面与血液相似性相融并开始侵蚀,一边改变泡沫的颜色,一边让红色扩散开。 皮肤上被挖开的细小伤口,就好像被泡沫侵蚀血肉一般在渗透。 接触到泡之后,放射出浸水时的疼痛的伤口渐渐扩大,流出鲜红的血。 「…………」 牧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摊开的手掌。 牧子注视双眼焦点中手掌上的泡沫,以及下面没有对上焦点而模糊不清地一面展开的水池里的泡沫。 泡沫的表面发生着液体特有的浮动,随之变换七彩的颜色。 形成泡沫的液体中,微小的厚度差缓缓流动,缓缓地向七彩的地方移动。 此时,光在短暂的一瞬间被反射成白色,将犹如云朵的泡沫内部隐藏起来。 下一刻,光线犹如被抹去一般,反射消失———— 随后,手上的泡,水池中的泡沫,视野中所有的无数泡沫中,就好像鱼卵中的小鱼一样咕噜咕噜翻弄身体,出现了无数人类眼球。瞳孔齐刷刷的向牧子看去,所有视线一并重合。 牧子哇地叫了出来,冒起鸡皮疙瘩,灵魂和心脏被恐惧狠狠地勒紧。 「————噫!!」 牧子从喉咙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条件反射的挥掉手上的泡。这一刻,显然异于洗涤剂的粘稠触感传了过来,泡啪啦啪啦,发出犹如鱼卵破碎的声音,破碎飞洒。 瞬间,双手和视野染成了鲜红色。破碎的泡犹如生物被剁碎一般喷洒出鲜红的血,溅在拍碎泡沫的手和充满泡沫的厨房,化作一幕惨不忍睹的情景。 血嘀嗒嘀嗒的从手上滴落到地板上。 冰冷而腥臭的臭味升腾而起,与充斥厨房空气的洗涤剂的味道相互溶合。 牧子感到犹如翻搅胃部的呕吐感。可是这种呕吐感并非吸入的臭味所致,而是眼前展开的泡沫,以及里面的“眼球”投来的无数视线,将精神性的某种东西从她内心拖拽抽出。 恶意与疯狂充满空气。 咻,犹如从蛇的细嘴巴里漏出的歌声,尖锐的声音压迫精神,填满空气。 水池台面上的无数“眼球”一边膨胀,一边投来视线。 「……见鬼……!!」 牧子低沉地呻吟起来,然后犹如将胸腔榨干一般,连同恶意的呻吟一起,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水池台面的边缘,仿佛要将挖掉一般朝着她所注视的“眼球”将手指————戳了进去。 卟唰 传来厌恶的触感。 “眼前”坏掉,具有粘性的血向牧子的手以及其他的“眼球”飞洒而下。 牧子用呈钩爪状展开的手指撕扯“眼球”的块。被撕开的“眼球”破裂,飞洒出来的血和粘液在指头上拉出细丝。 飞洒溢出的腥臭的血,从水池的台面蔓延流下。 “眼球”的“块”流出血,被大举挖碎。这样的情景让牧子感到非常痛快,抽搐的嘴部弯成笑的形状,从口腔内漏出类似空虚笑声的「嘻嘻」声。 流出的血从泡的表面流了下去。 从被挖掉的“块”的后面,又看到了无数“眼球”。 「噫……!!」 牧子因害怕与愤怒张大双眼,从喉咙深处漏出声音。 她认识这无数的视线。发现志弦的病,判断动手术需要巨额费用的时候,牧子彻底压下幸三的反对,开始募集善款。而这无数的视线,便与那时附近的人对她投去的视线一样。 怜悯。 困惑。 反感。 好奇。 还有 轻蔑。 轻蔑。 轻蔑。 轻蔑。 牧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用这种眼神看我…………!!」 牧子低沉的,犹如在吐血的低语。蓄积在干涸的口腔内的泡从嘴角漏出,犹如从胸口下面的块中喷射而出的滚烫而漆黑的强烈憎恨,将心,将感情,将意识,将视野全部侵蚀替换。 我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为什么……为什么……!」 抓住水池台面边缘的手咯吱作响。 我、我只是—————— 只是想救我快要死去的,重要的女儿。 然而,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手指向视线相交的“眼球”戳去。卟唰。“眼球”应声坏掉,喷出血来。 牧子奋力破坏那些隆起、集合、堆积起来,注视自己的“眼球”。指头和手沾满血和粘液,发出油亮的光。近似鱼腥让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在整个厨房的空气中弥漫。 不断地破坏破坏破坏,视线却仍未减少。可是不久,从“眼球”的“块”中挖出了清洗槽的边缘,能够看到一把沾满鲜血的菜刀挂在上面。 牧子将手伸进堆积的“眼球”,拔出菜刀。 她用湿滑的手握紧菜刀,用刀刃去捅“眼球”。 噗叽,里面的血和粘液从被割开的伤口流出来,“眼球”瘪掉溶解继而崩溃。她一次又一次的去割“眼球”,眼球内的东西纷纷流出。 「为什么……为什么……?」 噗叽 咕噜。 「为什么……?」 噗叽 咕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噗叽 咕噜。 噗叽、 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 「…………」 嘎啦, 与厨房相接的居室的门应声打开。 突然将门打开的是雪乃。从门口回来的雪乃感觉居室里有人,想要确认而打开门,向内窥视。 只见里面的人站在厨房里,是牧子。 雪乃皱紧眉头,下意识的朝着牧子的背后喊了过去。 「……请问」 「咦?」 雪乃刚一喊,牧子便发出不解的声音,转向雪乃。 她手中拿着菜刀。不管是她的样子还是厨房,都没有什么奇怪的。 雪乃微微叹了声气。 「怎么了?那个……时槻」 「不,我在想是不是在洗东西」 雪乃对牧子的提问这样说道 「如果是的,泡沫可能会引发离奇现象,所以不要去碰泡沫」 「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牧子困惑的说道。 「这可麻烦了呢……」 「神狩屋……雅孝先生这样嘱咐过」 「…………………………这样啊」 牧子困惑的点点头,将没有拿菜刀的手贴在脸上。 见牧子点头,雪乃判断该讲的事情已经传达到了,直接关上了门,冷淡的离开了居室。 ……………… ………………………… 八章 疯狂呼喊诅咒 1 「雪乃同学,真的没问题么?」 「……你很啰嗦啊」 苍衣等人分到的客房,是两间相连的和室。 之前的骚乱就像假的一样,在这间静得出奇的房间里,苍衣与雪乃隔着一面牢牢关上的槅扇,通过感受彼此的气息来对话。 靠在槅扇一边而坐的苍衣眼中,只有这间此前都不曾察觉到,然而在点灯灯光下却总给人一种昏暗印象的和室。除了苍衣之外空无一人的这间房里,留下了一个包。那个包有里面被翻找过的痕迹,神狩屋走的时候非常急,包就那样敞着留在了这里。 然后,衣服摩擦的声音透过苍衣背后的槅扇,从隔壁房间传入了苍衣的耳中。 这是雪乃在换衣服的声音。不过传来的声音中,不管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是开合拉链和纽扣的声音,都比身为男生的苍衣换衣服的时候更加干脆,专程使用惹人讨厌的说话方式,也表现得很粗暴。 可以说,这展现的是雪乃原原本本的气概。 雪乃现在穿的是哥特萝莉装。雪乃将其定为了唤起<断章>的钥匙,是唤醒过去<噩梦>的道具,分隔雪乃的日常与非日常的最后的隔膜。 换衣服时的声音如此粗暴,代表换上战斗服的雪乃已经做好觉悟,下定决心。 可是在苍衣看来,这无非是体力上接近极限的雪乃在鞭笞自己身心的声音,是逞强的表现。 「雪乃同学……还是应该再休息一下吧」 「啰嗦,杀了你哦」 苍衣说,雪乃回答。这样的对答已不知是第几次。 雪乃再怎么坚强再怎么凶,她在肉体上不过是一位超过标准的纤细女孩。 苍衣担心她才对她这么说,可雪乃自然没有听进去。换在平时,这样的对话就算惹她大发雷霆也不足为奇,然而她现在也没有激动起来,这就是她疲惫的佐证。 「不过,现在用不着采取这种临战态势……」 所以苍衣说道。 槅扇另一头的雪乃回答苍衣 「<泡祸>像这样连续发生,你这话究竟有什么保证?」 「这个……」 「事情发生就晚了。你的目光太狭隘了」 「……」 这并非苍衣分析状况所得出的结论,而是担心雪乃的身体才这么说的,可雪乃这个人不会理解。 然后雪乃继续说道 「而且,反正从现在起要开始值夜了。你别管我,去担心一下那个<潜有者>候补的家伙怎么样?」 「值夜!?不睡觉么?」 苍衣很吃惊。 听到苍衣傻里傻气的声音,雪乃的回答也有些木讷。 「那还用说。倒是你能在这种状况下睡着么?」 「啊……」 「这样都能睡着,你也真够粗枝大叶的了。明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事」 苍衣被说得理屈词穷,甚至都没法支吾一声。一心想让雪乃休息,却在状况的认识上产生了不该有的盲点。 「白野同学,迄今为止与<泡祸>间的牵涉,都没让你注意到么?」 雪乃的语气急转直下,向苍衣问道。 「……咦?」 「只会空口说白话,真让人心烦。听好了,夜晚——是噩梦的时间」 雪乃说到。 苍衣一言不发。 2 外面传来车子驶离的声音。 「………………」 千惠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中听到这个声音。此时她躺在除菌喷雾的气味仍未散尽的床上,感受着双脚的疼痛,面无表情望着天花板。 从车子的引擎声听出,这既不是爸爸的车也不是妈妈的车,这让千惠有些在意。可如今没想下楼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尽管不是走不动,但痛苦也没轻到能够不去理会。而且一楼一直杀气腾腾,异样的气氛隔着地板渗透上来,这让胆小的千惠在意得不得了。 尽管千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可内心却与她的外在截然不同,被害怕与不安所充斥。 除了天花板,视线没有落脚的地方。窗帘敞开的窗户也好,害怕被关住而敞开的槅扇也好,千惠感觉那些外面似乎都会冒出不好的东西,尽可能的不把视线移过去。 千惠感觉自己的胸口下面,正被好似浓烟的黑色不安逐渐蚕食。 换做平时,千惠这种时候会尽可能的去做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是脚上的伤磨灭了她活动的积极性。 她害怕疼痛。 对疼痛的厌恶,仅次于不干净。 喷了除菌喷雾的手还在作痛。 千惠感受着在讨厌的疼痛中唯一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疼痛,一味的望着天花板,消磨时间。 「……」 千惠在房间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拖鞋踩到地上,有人上楼的声音。这个声音从二楼走廊上,直接朝着千惠的房间过来。 千惠有些害怕,盼着最好别是爸爸或者妈妈啊。 千惠在不久前刚刚把妈妈吼出了房间,气氛很尴尬。而对爸爸,纯碎是不想让他进屋。 千惠心里采取应对态势,脑袋从枕头上起来,朝脚步声逼近的走廊看去。 几乎同时,一个人从敞开的门口探出脸来。 探出脸的不是千惠心中畏惧的那两人,而是一位身穿学校制服,面庞细腻的少年。 是苍衣。愣了片刻,千惠随即转换思维,戒备起来。 不知不觉间差点忘记了,可这位少年是雅孝带来的人。是那个拥有异常力量的少女——雪乃的同伴。 「那个…………千惠同学,现在有空么?」 苍衣缩手缩脚的向房间内窥视,发现千惠之后,这样说道。 见千惠没有回答,苍衣的脸上多了几分困扰。他整个人站到了门口之后,用食指挠起了脸。 千惠看到苍衣左手在腰上夹着三个坐垫,看上去抱得很吃力。 千惠看不出他的意图,不假思索的问了出来 「你……你拿着什么?」 「咦?啊,这个么?」 苍衣听到千惠的提问,不知怎的好像很开心,将坐垫用双手抱给千惠看。 「我想和你说说话,不过你应该不希望我直接进屋」 苍衣说道。 「……什么?」 「我想,用这个在房间里铺成路,在上面走进去可能就不会惹你讨厌了」 千惠呆住了。 果然这个叫苍衣的少年和其他两个人的感觉有着决定性的差别。雅孝是那种看起来很稳重却隐约有种不亲切的态度,雪乃是那种拔刀出鞘的感觉,而苍衣的言谈举止中所散发出的感觉截然不同,从头到尾都是那么平凡。 而且还会顾虑千惠的洁癖症,想出这种滑稽的办法。 千惠就像头一次和他交谈时那样,轻轻的扑哧一笑。 「……你果真有点怪呢」 「咦…………」 得到千惠这样的评价,受伤的表情率直的挂在苍衣脸上。苍衣抱着坐垫,一时杵在了走廊上。可是看到千惠笑个不停,苍衣也渐渐放弃似的,混着苦笑叹了口气。 「呃……我可以把这个放在下去么?」 说完,苍衣重新抱了抱坐垫给千惠看。 「好吧,进来吧」 千惠笑着答道。 「不过,你要用你那个坐垫的点子。另外,不要碰屋里的东西」 「啊,好的。我明白了」 看着兴冲冲的一边铺着坐垫一边进屋的苍衣 ,千惠缓缓地挪动身体,从床上起身。 苍衣在坐垫上坐下,对千惠说道 「脚……有没有好些?」 「又痛又不方便」 千惠回答。这是率直的感想。 「我稍微回想起了姐姐。坐在轮椅上的姐姐,可能也觉得很不方便呢」 千惠叹着气说道。 「不过就算现在能够明白,也无济于事了呢……」 「啊……你姐姐是坐轮椅的么?」 「对。我想我说过,她长年卧床身体很弱,走起路来非常吃力呢。有段时间医生还说,她没办法活着离开医院。姐姐曾经说过,她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就像水族馆里的鱼。不过说这个话的时候,姐姐在笑呢」 千惠回答苍衣的问题。于是千惠一边回答,一边想到。 千惠独自望着天花板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回想,一直思考。 说不定,说不定志弦一直在恨我们。 周围的人都很正常,唯独自己要被强加上这样的不自由。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千惠这种绝非圣人的人身上,一定会对去恨身边的人。而且要说志弦的情况,也断然不能说她身边的人就是发自善意,有的只是一味的不理解与不顾虑。 在自身边的同情心之中,净夹杂着庸俗的好奇和议论以及轻蔑。 顾及体面的父亲,无力完全隐藏疲劳的母亲和千惠。 看上去很热心,其实只想独善其身的亲属。 现在回想起在佐江子姑姥姥家遭遇那场异常现象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会觉得,说不定姑姥姥早就被志弦的亡灵给杀死了。 至少姑姥姥要遇到这样的事也无可奈何。 软弱的心,让千惠将至今为止都不曾说过的话吐露出来 「……是大家的不理解杀死了姐姐」 「咦?」 「不,没什么。不过结果,姐姐还是出院了」 不知苍衣听没听到,千惠赶紧转变话题,对反问的苍衣糊弄过去。 「不过,那其实不是能够出院的状态」 「咦?那为什么……」 「完全没有治愈的希望。其实住院会比较好,不过在医院里虽然能拖延病情却无法治愈。只能慢慢等死。所以我那时候觉得,与其让姐姐就这样死在医院里————不如成全她,让她和姐夫一起生活」 千惠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如果告诉爸爸,他一定会坚决反对。那帮亲戚也一定会从中作梗。所以提出让姐姐和姐夫一起住的时候,是我和妈妈还有医生三人讨论,偷偷让姐姐出院的」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 「虽说讨论过,但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只是人在场而已。总之,两人私奔人。所以姐夫就不愿意来我家了。当然爸爸大发雷霆,闹得不可开交呢」 千惠继续回想。 「但谁知道,竟然会发生那种事……」 千惠回想之后,咬住了下嘴唇。 苍衣提心吊胆的说 「呃……“那种事”是什么,能够告诉我么?」 「姐姐自杀了」 千惠说到。她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回忆起来,后面的言语中无意识的充满了愤怒。 「而且之后才搞清楚,姐姐怀孕了」 「!?」 「太疯狂了。那时的姐姐……明明是个已经连路都做不动的病人啊!?」 千惠对噤若寒蝉的苍衣低沉地吼叫,而就在此刻。 「对」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 千惠吓了一跳,抬起脸。只见面无表情的牧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站在了房门口。 「…………!?」 刚才极具冲击力的对话内容以及突然出现的牧子,让苍衣变成一副完全混乱的表情,看向两人。 千惠也很吃惊。可是这种吃惊,是对牧子突然出现这件事本身,以及对谈话内容让母亲听到而感到的退缩与动摇。 可千惠虽然动摇,还是对牧子说道 「干、干什么啊……!」 千惠向牧子问了过去,可牧子完全没去看千惠的眼睛。 牧子有些松弛的脸让人联想到死人。她面无表情,用不聚焦的视线涣散地望着房间。一阵沉默之后,从她嘴里吐出低沉的呢喃。 那是听不清的,小声的呢喃。 而其中有一部分就算声音小还是能够听到。她是这样说的。 「————么?为什么……?」 「妈、妈妈……?」 千惠惴惴不安的呼喊牧子。 刚才非难的语气完全消散。不安的阴云般迅速笼罩胸口。 「……为什么?」 「怎、怎么了,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受人指责不可……?」 「……」 到了这个时候,千惠总算注意到了。 刚才牧子并不是插嘴千惠与苍衣的对话。 他们的对话,牧子————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去听。 「………………!!」 千惠的背脊不由窜上一阵恶寒。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用这种眼神看我……?」 牧子叽里咕噜的念叨着。 「为什么……?」 隔了片刻。 而后…… 「对啊。都是雅孝的错。再清楚不过了。志弦会死得那么惨,都怪我瞎了眼。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全都是在他出现之后发生的。他人在哪儿?」 牧子说出话来的同时,藏在门框外的右手缓缓地拿了出来。牧子的右手中,握着一柄菜刀。那把宽刃菜刀反射着荧光灯的灯光,湿滑发白,好像海面一样闪烁。 「妈妈!?」 千惠惨叫起来。 「……对啊,我不该相信那个男人」 牧子注视着刀尖微微颤抖的菜刀,呢喃起来 「都是他害的。志弦没有得到寻常的幸福,志弦会死得那么早,会死得那么惨,都是他害的」 「………………!!」 「身边的人对我冷眼相向,装作同情对我鄙视,骂我叫花子,不论住上多久还是把我当成外人。一只只肮脏的泥腿子踩进来。什么都不告诉我却笑我不懂地方上的规矩。说志弦心脏有问题是我有缺陷,说千惠不正常是因为流着我的血。被嫉妒,被轻蔑,被议论,被小看,被憎恨,被无视,被那种把人当白痴的目光轻蔑的看着」 语言渐渐崩溃,变成奇妙的抑扬与音阶。 「用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用轻蔑的眼神看我,把我当成贱女人当成家丑看我,那孩子让人不忍看第二眼的吊死的样子,用瞧不起人的眼神用轻蔑的眼神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我看我看我看看我看我看我」 “歌”戛然而止。 随后,犹如心脏被勒住,犹如让人窒息的 可怕沉默,绷紧到极限———— 「他、在哪儿?」 下一句话冒出来的同时,咕噜,牧子张开的两颗眼球在近似旋转的异常动作过后,向苍衣俯视过去。仿佛要蹦出来一般瞪得滚圆的眼球,尽管在俯视苍衣,焦点却没有聚合。瞳仁太过浑浊,完全不像人类,让人联想到鱼的眼睛。 「…………………………!!」 「在哪儿?」 牧子踩在铺在地上的坐垫上,向苍衣靠近一步。 菜刀发出暗淡的光辉。从张开一半的嘴角漏出“咻”的呼吸声,不时混着泡沫的声音,就像吹口哨一样。 细微而尖锐的声音灌入耳朵刺激大脑。 可怕程度不亚于皮肤冒泡的高密度疯狂充斥这个屋子,将空气压得咯吱作响。 「妈……」 千惠想要喊出第二个字,可是喉咙就像抽筋了一样,说不出话。 本能在激发全身抗拒去呼喊那个“存在”。 吱、吱 地上的榻榻米咯吱作响,“妈妈”踩着坐垫上前。 苍衣坐在房间里的坐垫上,面部因恐惧而抽搐。然后“妈妈”静静驻足,俯视着抬起脸的苍衣。 「……在哪儿?」 然后,“妈妈”来到电灯的正下方,脸上的阴影变得极为浓重。“妈妈”再次问道 「………………!!」 苍衣发不出声。可是这一刻,咚,走廊上响起有力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神情严肃的漆黑的人影站在了走廊上。 「很不巧,你找的神狩屋先生去寺里了」 然后人影代替苍衣回答了提问。 千惠看到人影的瞬间,呆住了。这种恐惧的性质与现在这间屋子里所发生的事情截然不同,是自己能够明确理解的,形态非常具体的恐惧。 站在那里的,是身穿纯黑的哥特萝莉装,好像死神,冷若冰霜的貌美少女。 在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红色美工刀,还有缠在她左手手腕上的绷带带头的那一刻,在姑姥姥家目睹的一切,以清晰的视觉画面再现出来。然后千惠从那段火焰的记忆中明确的理解了——————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雪乃————打算杀死牧子。 「住手……!!」 千惠向雪乃大叫。可是她的被双方无情地完全无视。 牧子依旧俯视着苍衣,双手反手握持菜刀,缓缓举过头顶。雪乃没有理会牧子的举动,拉开左手手腕的绷带,毫不犹豫的将美工刀的刀片完全推了出来。 嘎啦嘎啦嘎啦 薄薄的刀片发出不祥的声音,向外伸长。 看到这一幕,千惠甚至忘记了脚上的伤,从床上猛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冲向雪乃。 「<我的————>」 「住手!」 千惠知道雪乃准备脱口而出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听到类似咒文的语言的同时,千惠想要阻止雪乃,却因脚部的疼痛而向前摔了出去,身体直接以摔倒的状态撞到了雪乃的腿。 「呀!!」 雪乃发出尖叫,被千惠撞倒,跪倒在地。 可是雪乃伸出就好像标了刻度一样累累伤痕的左手撑住身体,右手向空中高举,不让美工刀被夺走。 「!」 千惠几乎条件反射地抓住了雪乃的右手。 「你这家伙……少来碍事……!」 千惠的手出乎意料的细。雪乃想要甩开千惠的手,向千惠投去灌注强烈敌意的视线,发出叫人不寒而栗的凶暴低吼。 可是不等千惠对敌意产生畏惧,不等千惠感受到摔倒的疼痛,也不等千惠注意到摔倒在走廊上是多么不卫生。 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惨叫声。 「唔……唔哇!!」 苍衣在惨叫。千惠吃惊的朝那边看去。 噗唦 眼前展开可怕的一幕。只见牧子挥下的菜刀,深深地刺穿了苍衣护住脑袋的胳臂,伤口对侧的袖子,像帐篷一样被顶了起来。 「…………!」 银色的刀尖刺破了布料,微微露了出来。 「白野同学!?」 千惠和雪乃几乎同时叫喊。 这一幕所造成的打击让千惠头脑一片空白。在千惠意识中,不相信自己的母亲真的会刺苍衣。千惠霎时丧失了思考能力,张着大大的眼睛,已经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啊……」 看到被刺的苍衣脸色苍白,她表情变得茫然。 转眼间,鲜血的艳红色在被菜刀刺穿的制服衬衫的纯白袖子上夸张的扩散开。 牧子毫不犹豫,用最大力气去拔菜刀。 牧子似乎在以不正确的角度奋力地去拔从骨头中间贯通的菜刀,没有拔出的菜刀拖着苍衣的手一起提了起来,顷刻间,菜刀以让人感到诡异触感的动作,撕开伤口,挖开骨头,粗暴地从苍衣的手臂中拔了出来。 「……噶!啊……」 苍衣全身痉挛,重重的倒在地上。 大颗的血珠从刀尖滴在坐垫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 然后,牧子慢慢的————转过身来。 「你这家伙……快放手!!」 千惠知道雪乃想让她松手,可千惠的身体僵住了,已经无法凭自己的意思动一根手指头。 吱 地板咯吱作响,牧子的脚出现在了眼前。 牧子背依电灯,从头部冒出两颗张得滚圆的鱼眼睛,毫无情感的俯视着千惠和雪乃。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千惠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这样的恐惧以将她的内心覆盖的势头,冰冷的放射开来。 雪乃连忙大叫。 「风、风乃!!给……!!」 可是雪乃没能将话说完。 她被千惠纠缠着无法动弹。牧子已经好像一只巨大的怪物朝着雪乃弯下身体,将没有拿菜刀的手伸向雪乃白净的纤细脖子——————注入将其捏烂的力量,奋力抓了下去。 3 一辆汽车在黑暗笼罩的田间小路上疾驰。 在农田中的通道上行驶的是一辆随处可见的白色汽车,可是车在黑暗之中没有开灯,以明显无视交通法规的速度疾驰……不,是暴走。 开车的是犹如能面具(注1)一般面无表情,双眼大张的牧子。 副驾驶座上,表情因恐惧而痉挛的千惠就像被安全带五花大绑,坐在座位上。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千惠害怕得臼齿直打哆嗦,在副驾驶座上绷紧身体。 千惠的上半身连同双手被安全带绑着,就像囚犯一样被固定在副驾驶座,可实际上束缚她的不是安全带,而是令人战栗的“恐惧”。 开车的是牧子,千惠坐过不少次的妈妈开的车,可是千惠从未听过如此凶残的引擎声。她脚不碰刹车,不离油门,这种事驾驶方式让千惠全身感受到加速的负荷。这种感觉令千惠胆战心惊。 「…………………………!!」 千惠只是僵直着身体,泫然欲泣的坐在暴走的车的副驾驶座上。 可是对千惠而言,真正恐惧的对象,既不是速度,也不是对发生事故的恐惧。 千惠真正害怕的是在她身旁拿着沾血的菜刀,手握方向盘的妈妈本人。牧子以可怕的速度开着车,面无表情,鱼眼睛一样双眼睁得滚圆,眨也不眨,紧盯着由于没有点灯而一片漆黑的前挡风玻璃。 千惠被连拖带拽的坐上了车,带了过来。 可是在只能绷紧身体的千惠身旁,牧子驾车 暴走,像鱼一样面无表情,口中一直叽里咕噜的嘟嚷着什么。 低声嘟嚷的声音时而伴着好像吹泡泡的声音,含糊不清。 然后,每当口中漏出这样的声音,混着血的泡沫就会从牧子的嘴角微微喷出,如同沸腾的烂泥一般飞洒四溅。 然后。 咻 从同一张嘴里流出的气息,就像老化的水龙头所发出的类似哨子的声音。 离开家后一直都有这个声音。在暴走的漆黑车内,完全不像人类发出的两种异样的声音,淡然地、断断续续地响起。 咻 噗、噗、噗 身旁的“人”正淡然的发出着声音。 一边发出这样的声音,一边在嘴里久久的嘀咕着听不到的低沉语言。 「…………啊…………对啊……」 这个声音勉强可以当做语言来认识,紧贴语言的底线。不断呢喃却又几乎没动的双唇间,混着血的口水化作泡沫不断堆积。 不知是咬到了舌头还是咬到了嘴。 总之,牧子的嘴就像里面在咀嚼东西一样运动着,长久不断的发出近似吐出泡沫的呢喃。 仔细一听,能听到咯吱咯吱,好像咬紧牙关的声音微弱地从口中传出来。 然后仿佛坏掉的语言残渣,不断积蓄的混着血的泡沫不久饱和,溢出嘴唇,从嘴角画出一条细线,流了下来。 之前因为泡沫而模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清楚了一些。 「……没错,杀了他就好了,早点这么办就好了……」 牧子口中叽里咕噜的嘀咕着这样的话。 「杀了他就好了,杀了他应该就能让家人再次团聚了」 牧子低沉、微弱、淡然地呢喃。 「杀了他就能解决了。家人回来之后,我就不会再被说成缺陷品,就不会被人看不起,就不会遭人蔑视,就不会受到指责了」 驾驶座上显示速度的仪表所发出的暗淡光芒,在黑暗的车内是仅有的一点光源。 被昏暗的绿色光线微微照亮的牧子鱼一样的脸,以及与方向盘一并握住的菜刀,正发出相同的暗淡光辉。 「杀了他就好了」 牧子说的是谁,如今很明显。 然后她要做什么,也已经非常明显。 牧子准备杀人。用她手中沾满献血的菜刀去杀人。 牧子————打算杀死雅孝。 「……停…………手……」 就像在发出细微的尖叫,千惠用从恐惧中挤出的声音对自己的母亲说道。 是让她停下什么?开车?杀人? 千惠不明白。总而言之希望她停下来。之前慢慢被恐惧削磨的心灵已经到达极限。 「停手…………停手啊……」 可能听到了千惠的声音,牧子的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动起来,转向千惠的方向。 然后,她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微微的张开嘴。 但是————哆,从嘴巴的缝隙间流出的不是语言,而是看上去就像鱼卵一样的鲜红泡沫大量地混在一起拉出丝,让人怀疑头骨内是不是全部溶解流出的大量的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惠自己的凄惨尖叫响彻狭窄的车内,声音大到怀疑会震坏自己耳朵。 在爆发出惨叫声的车内,从牧子口中流出的大量的粘稠血液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撒开,微微张开的嘴松弛下来一般,下颚脱节展开。从忽然打开的口中吐出更多的血液,脖子就好像失去了内部的东西慢慢倾斜,嘴、下颚,就如同内部的东西流出来的皮囊,顺从重力耷拉下去。 脑袋在自重的作用下垂下去的那一刻,犹如容器倾倒一般,混着泡沫的血从鼻子和眼睛里喷出来。 张大的眼窝承受不住内部的压力而爆栓,在流出的血泡的推压之下,两颗眼珠滚落脱离,与粘稠的血液纠缠不清,和泡沫一起流了出来。 「——————————————————————————!!」 千惠惨叫起来。 将一切尖叫完全淹没的惨叫。 面对着从脸上的所有孔洞吐出血与泡沫的母亲,千惠身体无法动弹,浑身颤抖,声嘶力竭的发出惨叫。 失控的车脱离了车道,就像要散架一般开始摇晃。 然后伴随将听觉以及一切东西统统破坏掉的可怕声音,视野与身体在天旋地转的冲击中被搅弄得一团糟———— 所有的一切都中断了。 随后,是黑暗。 ………… ※注1:能面具为日本传统曲艺「能乐」中使用的面具。欢乐和悲伤可以通过同这一个面具来表现,而仅仅需要稍稍调整。 ? 神狩屋说 「我————不相信存在死后的世界」 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变成了这样的话题,然后神狩屋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丧葬屋>的箱型车行驶在没有路灯的树林中的漆黑乡间小路上。毫无情调的车内,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与坐在正后方的幸三时断时续的进行着遵守礼仪的对话,而目前正直这个过程之中。 出发之初车内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腐臭,但随着时间过去,<丧葬屋>的<断章>发挥效果,尸体开始复活。 因此,强烈的腐臭急遽衰减,取而代之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而车现在就在这个血腥味中奔驰着。 两位车主除了向幸三确认道路之外不会开口。 神狩屋有时会在眼前摆弄一个外形粗糙,类似无线电的机器。那个机器就像警用车载无线对讲机,除了它会发出混着噪音的声音,车内基本没有言语。 在沉默的车内,不久后最先发起话题的,是幸三。 应该是碍于车内异样的氛围,忍受不住沉默了吧。 腐臭消失后,幸三头一次开口「臭味真的消失了啊」对事实进行确认。之后他渐渐和神狩屋交谈起来,神狩屋也适当的担当了他谈话的对象,不知不觉间便谈到了这样的话题。 话题的契机想不起来。不如说,就没有正面的问过。 但是 「你在我女儿的坟前,都说了些什么呢?」 他被幸三这样问道。 此时,神狩屋的思绪中断了。然后神狩屋的回答就是“这个”。 「我不相信存在死后的世界」 幸三听到神狩屋的回答,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些耐人寻味的,又有些佩服的,暧昧的附和了一句。 「……是么」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声音中断的车内,被行使在劣化的路面上伴随的微小振动的声音所填满。 「那么,你也不相信死去的人会有灵魂咯?」 「是的」 幸三再次提问,神狩屋回答道。 「我也不相信存在灵魂」 「……」 幸三再度沉默。然后幸三一阵沉默之后,心中萌生疑问,自然而然的用压低的声音,犹如确认一般的语气张开嘴 「是么……不过你……似乎每年都给志弦献花呢」 「是的」 神狩屋颔首。 「是我自作主张,不好意思」 「不,这样就好。志弦一定会开心的。可是……你也不相信志弦有灵魂吧?」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为什么要去祭扫?」 「抛开我本人的生死观,我还是会遵守传统和礼仪,对自古传承的宗教观念怀着敬意。而且我认为这 种习俗性质的行为是一种社会“礼仪”。 说出不相信死后之事的我不去遵守世俗的礼仪,就表示我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对死后的她,连理所当然最低限度的社会礼仪也不尽到的话……就代表我从心里在轻视她了」 「唔……嗯」 应该是想要去理解,幸三对神狩屋的说明只是言辞含糊的点点头。 「可是,你……那个……从事的应该是解决离奇现象的工作吧?」 然后幸三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如此说道。 神狩屋进行过这样的解释,在亲戚们的尸体前面混淆事实。 他说,他在把类似巫师的买卖当做副业在干。然后苍衣和雪乃还有<丧葬屋>一行其实是他工作上的伙伴。 「然而,你不相信灵魂?」 「没错。但我知道,正如我们所有人亲眼目睹的,离奇现象是现实存在的」 神狩屋淡然的给出回答 「我了解离奇现象就像灵能力那样的东西存在于现实之中。但我不认为那些是由人类的灵魂所引发的」 「……听得我一头雾水」 「那同样是自然现象一类的东西」 神狩屋简单的描述。 「假设有人的幽灵产生,那也不是本人。灵异就像海市蜃楼。或将我们想看到的东西不想看到的东西展现出来,或在现实中引发,是一种类似灾害的自然现象。神和佛,恶魔与恶灵,全都一样。解决这种事情的我们,对此稍微熟悉一些,仅此而已」 「唔……」 幸三呻吟起来。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你连神佛都不信啊……」 「没错。但我将那些当做文化怀着敬意」 神狩屋说道。 「可是不相信那些东西真实存在」 「是么……」 幸三感觉似乎不能继续深究下去。一声轻叹之后,又是凝重的沉默。 后面剩下沉默,以及车辆行驶的单调声音。 然后在载货区域的铁皮桶中“液体”在动的声音,时不时的掺杂在这些低沉的声音之中。 对话中断后,传来一阵这样的声音。 在车里,谁都知道声音的实质,而谁都没有触及这个话题。这个微小的“液体”声音非常尴尬。 尽管幸三不知道<断章>,不知道桶里的东西实际上是怎样的情况,但这样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救赎。神狩屋呆呆的思考着这种事。 就这个样子,车子不久穿出了森林,来到了铺有碎石的开放空间。 「到了。就是这里」 幸三说道。 轮胎碾压碎石,车体伴着嘎啦嘎啦的声音轻轻摇晃。 配合这样的摇晃,能听到“液体”发出的声音……转眼间,神狩屋的眼睛在正面看到了在黑暗中被车灯照亮的,站在寺门口的群草那张严肃的表情。 4 左手的剧痛将意识唤醒。 脑袋很重。微微张开总觉得又烫又重的眼皮。 「呜……」 「啊!白野,你要不要紧!?」 迎接睁开眼睛的苍衣的,是飒姬的声音。 苍衣不知为什么,感觉很不舒服。总感觉飒姬率直的声音,现在在脑袋中嗡嗡作响。 「……唔……飒姬……?」 微微打开的眼睛里所映之景非常刺眼,无法汇集成像。 「是我!怎么了白野?」 「飒姬,抱歉,声音稍微小点……」 苍衣说完,正准备起身……左臂里面被挖开的疼痛爆发,放射到肩膀的剧痛刺激苍衣叫了一声,苦不堪言。 「唔咕!」 苍衣无法起身,就这样又一次摔倒在地。 从正要动的左手放射开来的可怕疼痛,缓缓的转为滚烫的沉重钝痛,从似乎是疼痛中心的前臂到指头已经麻痹。 「……唔……」 「呃、那个……我觉得你的左手最好还是不要动」 飒姬的忠告显然来得太晚。 苍衣的眼眶浮出泪花。可是因为左手的疼痛脑袋里一阵麻痹之后,意识与记忆在头脑中急遽鲜明起来。 苍衣想起来了。自己的胳膊被牧子刺伤,菜刀拔出时所造成的冲击与疼痛让他昏迷过去。左臂感到的疼痛不只是贯穿伤的疼痛,被刮到的骨头的疼痛也沉重而鲜明的残留下来。 「…………」 苍衣张开双眼,在地板上铺着的坐垫上躺了下去。 他看到了榻榻米。这里是千惠的房间。榻榻米上,残留着不算少的红黑血迹。 苍衣脱下身上的制服衬衫,放在榻榻米上。衬衫的袖子被红黑色的血浸透,看到这一幕,苍衣才总算最初意识到弄脏榻榻米的血是自己的。 「啊……」 相比自己的伤势,苍衣更对弄脏千惠的房间感到歉意。 然后,他看了看受伤的左臂。在坐垫上撒开的左臂上,前臂部分贴着厚厚的纱布,上面简单的打上了绷带,为了不让纱布脱落固定得很结实。 血看上去已经止住了。 如此这般之后,突然有个老迈的低沉声音向苍衣搭起话来。 「……哦,感觉如何?很不舒服么?」 是个粗鲁的声音。 苍衣向声音的方向转过去,只见在床的方向站着一位感觉有些瞌睡,白发苍苍戴着老花眼镜的白大褂老医生。 「啊……那个……」 「我是三木目。这是第二次给你问诊了呢」 他这样说道。三木目源,虽然名字忘了,但苍衣记得他。 成为苍衣遇到<骑士团>的契机的那次事件结束后,苍衣曾受过他一次照顾。 这位医生和神狩屋相互认识。 「您、您好」 头发上插着许多只彩色发卡,穿着五分裤的飒姬也站在三木目身旁。 苍衣护着左臂,直起上半身。 然后说道 「呃……飒姬也来了啊」 「是的。我让这位医生把我送过来了」 飒姬笑盈盈的回答苍衣,三木目响应飒姬的话,轻轻的抬起一只手。 「那个……非常感谢。这绷带也是您帮忙打的吧」 「嗯」 三木目表示肯定。 「但只把血给止住了。之后还要进行精密的检查和治疗。根据情况还要动手术。还有心理上的冲击可能会造成恶心的症状,不过并不严重,就忍一忍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的三木目,俯视苍衣,仔细观察。 「话说,你也是“保有者”么?」 「欸……啊……是的……」 苍衣有些迟疑的回答了这个提问。 之后,三木目露出兴致索然的表情,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说 「那就让神狩屋摆平不就好了。我不吓唬你,已经伤到骨头了」 「啊……是」 「这伤最好还是缝几针。家人问到的话也很麻烦吧。搞不好神经和韧带会接得不好,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但听到这些的苍衣注意到了言语中突然产生的差别,不由自主的感到在意,向三木目问道 「呃……难道医生是<保持者>……」 「我可不是」 苍衣不由自主地向三木目的脸看去。 「我只是个协助者。没有你们那种乱七八糟的超能力」 苍衣头一次见到普通人为<骑士团>的活动提供协助。苍衣至今为止都不曾想象,会有人能够若无其事的踏入这种不普通的地方。 「 ……呃、那个……」 苍衣对这件事,本来有话要说。 「!」 就在此时,有个黑东西躺在三木目身后的床上,映入了苍衣的眼睛,然后在察觉到那是什么的那一刻,苍衣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雪乃同学!?」 身穿哥特萝莉装的雪乃正睡在千惠的床上。 在这一幕中,她就像沉睡的黑衣公主,但雪乃的前襟周围敞开着,露出到锁骨周围的白皙喉咙上,残留着非常明显的手指状淤青。 「只是失去意识了。看样子是被人掐过脖子」 三木目对想碰又碰不到雪乃,无所适从而惊慌失措的苍衣说 「似乎是窒息昏迷后就被放下来了。总之运气不错。两位都没有受到致命攻击」 「………………!!」 「现在只是睡着了,剩下没什么可做的。硬要说的话,你的伤情要更严重」 三木目说完,擅自走到了千惠的书桌,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接着,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烟盒,含住一根,用百元打火机把烟点着。 千惠一定很讨厌吧。苍衣反射性的想到。 被血弄得这么脏,还有外人在里面乱踩,床和椅子被人擅自使用。虽然为时已晚,苍衣还是很在意。苍衣就是这样的性格。 苍衣看着如长叹一般呼出紫烟的三木目,可不久之后最终放弃,还是什么也没说,视线又放了回去。雪乃睡在床上。在白得神经质的床单上,满是漆黑蕾丝的服装与长长的黑发,形成强烈的对比。 雪乃活动的时候脸色就很糟糕,现在连保持意识的血色也消失。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具尸体。 纤细的脖子上印着叫人心疼的淤青,让尸体的印象越来越强烈。 苍衣感受着自己左臂上应着心跳搏动的疼痛,表情在不甘的作用下扭曲起来。 手臂很痛,但苍衣还是在责备自己。自己除了拥有<断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什么也做不到,可要是没有晕过去的话,至少应该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千惠的房间也不会变得一片狼藉吧。 此时,苍衣好不容易,突然察觉到了这件事。 「……!对啊,千惠同学呢!?」 苍衣说完,慌张地转向三木目与飒姬。这间房被这样擅自使用,可不见千惠的踪影。千惠上哪儿去了?还有牧子怎么样了? 随后,苍衣身后的床上突然冒出一个冰冷的幻影。 『要说那孩子,已经被那个妈妈拖走了』 「!」 转过身去,只见风乃坐在雪乃的腿边,脸上少有的显露不满,抬头看着苍衣这样说道 『好没意思。这孩子大意了,没来得及跟我交换』 风乃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撑着脸,叹了口气。 『那个让人头疼的母亲也逃走了……还有啊,我们完全被排除在外了,我很不满意啊。开车走了之后,现在正开心的在去杀王子殿下吧』 「车……」 『那个母亲不是去杀神狩屋么?』 「!」 『所以要开车去追吧?追到寺里』 说到这里,苍衣全都想起来了。 「……对、对啊,是寺庙!」 苍衣不由自主的叫起来。 可是在三木目和飒姬看来,苍衣突然喊出的词一定毫无逻辑可循吧。不解的两对视线分别向苍衣投了过去。 「神狩屋先生有危险」 苍衣说道。 「这个<泡祸>的主角,全都过去了。必须去帮忙」 「帮忙……我说,这里全都是伤员啊」 「医生,您是开车来的对吧?请把我和飒姬带到寺里。虽然不知道我能不能派得上用场,但飒姬是必须的」 说到这里,苍衣突然注意到。 「啊……对啊,我不知道那寺怎么走……」 苍衣咬牙切齿。 可是他不可能就此放弃。苍衣想起了一楼的电话。 电话旁边可能有记录地址的通讯录或者纸条,如果电话有通讯录功能,运气好的话上面可能会有名字和号码。 想到这个点子,苍衣要赶快下楼,准备离开房间。 可是刚走到走廊上一步,就被身后的三木目叫住。 「喂,慢着,不要自顾自的冲在前面」 三木说道。 「用不着在房里找,直接用手机打给神守护不就行了」 「啊……」 苍衣停了下。居然把如此简单的事情给忘了。 苍衣觉得自己太笨了。他可能还没有从混乱中走出来。 三木目对自责的苍衣继续说道 「而且我又不知道什么情况,反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我也不想过问……总之,在这里大闹一通的家伙到寺里杀神狩屋去了,你想追上去,是么?」 「啊,是的……」 苍衣回答后,三木目点点头,深深的抽了口烟。 然后,三木目开口 「……那好,我送你去。是这家人放牌位的那座寺吧?」 「咦?」 「哪座寺,在什么地方,我知道。其实我不想到这里来的。什么因缘啊,开什么玩笑」 「……」 三木目吐了口烟,面色愁苦,就像发牢骚一样,对苍衣粗声粗气的说道。 九章 往日预兆灾祸 1 ……淋浴的声音与雾气从敞开的浴室向房中流出。 在这间浴室里,两只裸脚沐浴在莲蓬喷出的热水中,简直就像开玩笑一般与现实脱节,滚落在那里。 被打湿的煞白的脚以上的胴体,从敞开的浴室门倒在外面的脱衣区地面上。然后脚以上的部分,骨头和头发纠缠在一起,化作触目惊心的腐败肉色冒泡的胶体。 夹杂着肥皂味的腐臭混在热汽的味道里,蔓延到走廊上。 然后,似乎家里的人在浴室里的人变成这个样子之前打算将人救出来,可全家都成了一样的东西,倒在了,不,是摊开在了厨房等房里的各个地方。 温暖的湿气和恶心的恶臭,笼罩着整个房子。 被不讲理又异常的<噩梦>肆虐得一塌糊涂的房子里,弥漫着无比静谧,而又无比可怕的“死亡”。 然后。 「…………………………」 寺庙里如此惨状摆在面前,幸三呆呆的站在玄关,茫然的望着这幅情景。 寺院邻接的住所,充满异样的氛围。<丧葬屋>和可南子若无其事的开始“清扫”工作,幸三念出住在这座寺里的几个人的名字,突然一语不发,呆呆的杵在了原地。 面对这样的惨状,既没有逃也没有避而不见,可以说这难能可贵。 这是巨大的意志力。可是不久前接到电话,在外面讲完回来的神狩屋在看到杵在那里的幸三的背影时有些烦恼,在脑中思考该不该将刚才电话的内容告诉他。 「……抱歉,情况紧急」 但是这件事,显然不说不行。 神狩屋准备把事情说出来。要告知的对象是幸三……以及在附近神情不悦的群草。 群草先开了口。立刻理解要点。 「……出什么事了?」 「…………」 而幸三仍旧一脸茫然的望着与自己关系要好的一家人的悲惨下场,一言不发,只是转过身去。 见状,神狩屋顾虑起来,皱紧眉头。 但是他没有选择,只能据实相告 「我们留下的那边,发生了问题」 「……」 群草表情颦蹙,幸三则是不得要领的样子。 神狩屋接着说道 「对不起,群草先生,请把车借我一下。不知什么原因,牧子精神错乱用菜刀刺伤了白野的胳膊…………把千惠塞进车里,直接朝这边来了」 「你说什么!?」 2 三木目源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的事情。 在医院的诊察室中,三木目与护士被提心吊胆的气氛包围着。那天的海部野志弦,露出非常平稳的笑容。 那是引荐志弦偷偷出院,过去半年的时候。在那之后也住过院,也以此前相同的频率继续做着定期检查。就在这样的某一天早晨,三木目在问诊前读上次的检查结果的时候————下意识的发出低沉的声音,戒烟烟嘴从嘴里掉了下去。 「……你。怀孕了啊」 然后在问诊的时候,三木目压低声音这样告知志弦。 三木目和护士在问诊前已经知道了检查结果,他们的担忧、愤怒、尴尬,让诊察室里的气氛绷得很紧。 对察觉到气氛不对而面色疑惑的志弦传达这件事之后,志弦最初是惊讶地微微张开眼睛。紧接着,她的行为让三木目和护士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她露出像花儿一样幸福的微笑,轻轻地鞠了一躬。 「是这样啊……做检查顺便就知道了呢。谢谢」 「混账!谢什么谢!」 三木目下意识的怒吼起来。 「怎么可能生得下来,心脏会保不住的!我可不是让你做这种傻事才帮你的!」 三木目全然不顾自己粗暴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医院。 他气得发抖。他至今为止一直都想尽可能的为志弦续命,倾尽了全部力量。他对于力有不逮的方面,期待通过提高志弦的精神状让病情有所好转而提供协助,但不曾想到,自己的期待竟然以这种最糟糕的形式被辜负了。 很显然,之后的处置不论偏向哪种方向,志弦的生命都会大幅缩短。 岂有此理,这是在增加救不活的人数。 三木目的怒火已无法轻易平息。 愤怒的矛头,理所当然的也指向了另一个人。 「鹿狩那混账究竟搞什么鬼,下班之后把家伙叫来!!」 三木目对身在他处的人大发雷霆。 三木目下定决心,一定要揍他。雅孝可能是危机意识不足,可能是管理不足,总之他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在杀人。 把志弦交给那个愣头愣脑的男人,完全错了。志弦看到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怒吼的三木目,笑容多了几分寂寥。 可即便如此,志弦依旧维持着微笑,平静的对三木目说道 「对不起,医生。不过……雅孝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 「因为我想要这样,对他撒了谎」 「!?」 「我想雅孝他,对这种事根本想都没想过」 说完,志弦呵呵一笑。三木目感觉头上被泼了盆冷水。 「什么……!?」 「因为,我想将常人能够体会的幸福,全都感受一遍」 三木目无言以对。志弦有些害羞,可还是对三木目说了出来 「恋爱、结婚、生子。我的身体虽然无法全都做到,但我想尽可能的去体会。雅孝也对我说,只要两人能够创造的幸福都会给我。可是,如果对他说我要做到这种程度,他一定会反对,所以我撒了谎。我不想让他知道」 听完这番话,三木目犹如虚脱一般靠在了椅背上,用手捂住眼睛,奋力地仰起头。 「你怎么能这么做啊,傻丫头……」 「呵呵,也对呢。我只是说说看」 志弦平静的微笑着。三木目深深的叹了口气,以疲惫不堪的语气向志弦通告 「总之,你今天之内就回医院,要重新住院。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讨论今后的事」 「哎,事情果然变成这样了呢……」 「废话。跟你相处了那么久,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你这丫头竟然会有那种想法」 「是啊,我觉得很对不住医生。对不起。我以前都在装乖,可是临终之前,我不想再装下去了」 「谁会让你死啊,傻丫头」 听到三木目粗暴的话,志弦好像很开心,好像很炫目,又好像很寂寞的,灿烂的微笑起来。 「……那么,我回家去收拾东西」 志弦平静的说道。 「我把事情告诉他,让他一起回来」 「可别逃跑哦」 「不会的,我还有一件想做的事情没做完」 说完,志弦笑了起来。可是,这是三木目对活着的志弦,见到的最后一眼。 他不该放心志弦所说的话。志弦在那之后,翻过与雅孝同住的沿河公寓的窗户,跳进了下面的河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我想过很多次,或许我就是那么不适合做医生。那个时候,我非常非常认真的想过。我很干脆。不过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到头来又干回了医生这行……」 三木目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这样说道。 苍衣在行驶中的车子里。三木目将开来的大型旅行车的后排座位放下,让雪乃躺在了一块平坦的区域,苍衣就在雪乃身旁。 苍衣又穿上了那件袖口沾满血的衬衫,坐在车里。飒姬在车内的副驾驶座上,然后 苍衣和雪乃所在的后部区域的角落,一位穿着古董娃娃一样的衣服,好像人偶一样的少女,正抱着兔子布偶,惺忪的睡眼直勾勾的盯着身旁的绘本。 少女是夏木梦见子。 最初在车里面看到她时,苍衣吓了一跳,可是听完飒姬说没人照看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之后,也就认同了。 就这样,载着五个人的大型旅行车行驶在夜间的乡间小道上。 哥特萝莉打扮的雪乃躺在后面,漆黑车内的附着香烟味道,再加上沉重的气氛,俨然就是一辆运送少女尸体的灵车。 「……所以我才不想来啊」 然后,三木目的话让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我自然没脸去见海部野先生,也没脸面对夫人和志弦的妹妹。跟你讲了这些话之后,我也没脸见神狩屋那家伙了。真的有必要过去么?」 「是」 三木目嘴里叼着没有点着的香烟,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苍衣的回答斩钉截铁。 苍衣向三木目问了苍衣所不知道的神狩屋的事。 那个人是千惠的姐姐,神狩屋的未婚妻,关于他们的相遇,她的人,她的家庭——周围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苍衣好几次想问,却都没对本人启齿。 这是从这个<泡祸>来考虑,欠缺的一块拼图。 这是苍衣的<断章>所必须的,达到『理解共鸣』的必要途径。 苍衣把背靠在货车的内壁,看着睡着的雪乃的脸,严肃地向三木目问道 「于是——这就是神狩屋先生的<泡祸>么?」 苍衣问道。以没有波动的表情,没有波动的声音。 三木目答道 「我才不知道你们那些专业用语是指什么。只是你想知道,我就把事情告诉你罢了」 三木目的声音很粗暴,很严肃。 「啊……对不起」 「我并没有生气」 「呃……那么,刚才的问题不算。还有后续么?」 「有」 三木目用发自内心觉得讨厌的声音,这样回答苍衣。 3 志弦投入两侧用混凝土硬化后修成水渠的河中自尽,遗体顺着水渠流进大海,在几小时后被发现了。 尸体的发现地点在距离海港有一段距离的一个礁石的淤水处。志弦的遗体面朝下方,美丽的头发像海草一样散开,漂浮在充斥着静谧的淤水处。 从公寓的窗户跳下去到掉落河中的过程中,志弦的身体与建筑物和混凝土的河堤撞过很多次。发现了好几处血迹。然后在海中发现志弦遗体的时候,她全身到处都是损伤。 骨骼脆弱的手臂发生骨折,挫伤和大小擦伤覆盖了身体近一半。 然后很奇怪,不知是怎样的情况,嘴里的“舌头”完全没有了。 据说通报和发现都比较早。 最开始察觉到志弦跳楼并报警的人,是雅孝。 当时在城里当培训班讲师的雅孝,在上午将志弦送上医院派来接人的车之后,自己则开始准备制作讲义等工作。然后照平时来看,诊察完毕的志弦会在下午回到公寓,与之错开的雅孝会去上班,两人在进行诊察的日子里就是这个样子。 然后志弦会做一顿拙劣的晚饭,等待工作结束后很晚回来的雅孝。 可是这一天,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准备回来的迹象,于是三木目对感到怀疑,在傍晚给雅孝工作的地方打了电话。然后接了电话的雅孝得知了检查结果等情况后大吃一惊,连忙赶回公寓。 但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因为三木目打来电话的时候,培训班正好在上课,上完课之后听到传话,雅孝还去了趟医院。 当时雅孝没有手机。 可是之后,雅孝将对这个仅仅出于单纯的经济原因而作出的琐碎决定后悔一辈子。 ……回到公寓的雅孝所看到的,是朝着河那边敞开的窗户。 然后桌上放着盖了保鲜膜,还温热的,刚刚做好的晚饭。 换而言之,如果雅孝有手机,在上课的时候也带在身上,在回到家的志弦比平时更早的着手做晚饭,做好之后并盖上保鲜膜,从窗户跳下去的这段时间里,兴许就能够赶上了。 察觉到情况的雅孝连忙报了警。 可是在报警的几小时后,正在搜索的警察接到了市民的通报,在海上发现了志弦的遗体。 在此前后的事情,雅孝基本不记得了。 在他看到志弦从海上运过来的样子的那一刻,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 雅孝张开双眼,除了志弦一动不动的身影在扩大,他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他变得就好像肺部痉挛一般,吸入一大口气,随即将气直接屏住,如同喘息一般呼吸困难。 雅孝感觉,心口的东西被榨得一干二净。 他感情已死。感受到心口的东西被挖掉的痛苦。 除了痛苦之外,现实感也好,感情也好,思考也好,全都死去。 能够记住那个时候的事情,全靠这些边缘角落残留的感情,以及那时候看到的诸多情景,犹如映在胶片之上的朦胧的散碎记忆。 被放上担架的志弦的遗体。 抱住遗体嚎啕大哭的牧子和千惠。 一见面就被幸三痛揍。然后幸三正要把倒地的雅孝抓起来,却被三木目医生和警官们一边怒吼一边架住。 雅孝没有被揍时疼痛的记忆。 那些就好像不属于他,是一堆没有现实感的记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甚至无法让他流出泪水。心口的东西被绝望剔了个精光。 他在一切结束以前,只是像根棍子一样杵在那里。 他被警察带到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事情,但问了什么,怎样回答的,雅孝完全记不起来。 有的,只有身体里被完全掏空的空虚。 在这几小时的时间里,雅孝————无疑在发狂。 …………接着 一切结束得到解放之后,到了深夜,雅孝终于回到了那间漆黑的公寓。 嗙嘡,门应声关上。在充斥空荡荡的大小房间的黑暗之中,这个声音空洞的回荡,继而消失。 走进屋子打开灯后,老化的荧光灯发出喳喳的响声眨了起来。 随后,感觉灰蒙蒙的、冰冷的光线,朦胧地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屋子。 屋子里空空荡荡。 雅孝在玄关慢慢吞吞的脱掉鞋,踩过厨房的冰冷地板,走进屋子。 警察进入调查过,盥洗间的门敞开着,里面墙上的镜子映入眼中。灯没有开,盥洗间昏暗的镜子中,模糊地照出雅孝那张失魂落魄,死人一样的脸。 「………………」 雅孝身体很沉重,可就连这份沉重也没有现实感。 没吃晚饭,但完全不觉得饿。 不过,喉咙非常干渴。 雅孝慢吞吞的踩着沉重的步伐穿过狭窄的厨房,在冰箱前面蹲了下去,打开门在里面寻找喝的东西。 他找到了一盒牛奶,直接往嘴里灌。 由于嘴唇和喉咙动作迟钝,牛奶从嘴角流出来,滑过脸颊。 意识的运作也很迟钝,所以雅孝没有在意,慢慢将牛奶咽下,用袖子擦掉流出来的牛奶。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雅孝察觉到,他接到电话后飞奔出培训班,之后演变成了躁动,而这是他缓上的第一口气。 此时,那个东西忽然映入眼中。 面前的冰箱中,放着贴了保鲜膜的,装炖肉的盘 子。 这是雅孝回来时桌上放着的,志弦做的晚餐。雅孝模模糊糊的回想起来,这是在报了警准备出门的时候收进冰箱的。 在凝结出水珠的保鲜膜下面,是咖喱炖肉。 从未做过菜的志弦,最开始做了面向初学者的咖喱。然后她头一次扬言自己扩展了专长的时候,做出来的就是咖喱炖肉。那个时候,雅孝哈哈大笑。 之后,咖喱炖肉就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玩笑之一。 咖喱炖肉在冰箱里,孤零零的。 回忆复苏了。 随后,在雅孝之前变成空洞的胸口,完全死亡的感情————悲伤、愤怒、绝望、无法消解的愁苦、丧失、罪恶感、悲叹、悔恨、无力感、苦厄、自我厌恶、冲动、憎恶、自弃、还有悲伤、悲伤、悲伤————一并在空荡荡的心口喷发、四溢、翻滚,泪水、呜咽、呻吟如决堤一般,然后咆哮如爆炸般满溢而出。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声从喉咙深处溢出。 雅孝在冰箱前蹲了下去。他蹲着,吼叫,抓挠地面,泪如泉涌。 好似狂热的悲叹从胸口窜上脑袋,将他的内在完全改写。悲叹火热、苦厄、黑暗、而且赤红。 在眼前,在头脑中,染成一片鲜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任何预兆。不曾察觉。太过突然。直到上班离开公寓的那时候,都不曾怀疑这将是一如既往一天。 就算出了什么事,应该也是疾病方面。 在至今为止的生活中,那种情况也有过好几次。那已经成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雅孝应该是将那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在这样的生活中不断的摸索平凡的幸福,慢慢走了过来。就算他们的一切就是平凡质朴的生活,那也应该是两人竭尽全力创建起来的。 出了什么事? 是什么让志弦干出这种傻事? 是我的错么?我错在哪里?雅孝毫无头绪。这件事抹消了一切,将他打入无底的绝望。 太过突然的,死亡。 完全找不到缘由的,死亡。 绝望的记忆飞快地重现。在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没有表现出任何征兆跳楼自杀,那份恐惧和绝望化作无比深刻而沉重的枷锁,从心灵的底端再次浮现。 又来了。 那个『死亡』又来了。 又是没有提到任何理由,真正珍惜的人死去了。 没有商量,没有告别,连让人懊悔的头绪也没有,真真正正珍视的人,以叫人无法认同的形式,在触之不及的地方死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所有人把我蒙在鼓里独自就选择死去? 为什么对那么珍惜你的我什么也不谈就选择死去? 明明或许能够帮你一把。 明明想要帮你一把。 为什么……? 雅孝胸口发紧。绝望与激情让胃脏翻腾。 可是呕吐感纵然激烈,空空的胃袋也吐不出任何东西。 只有痛苦从胸口上升,接连不断的化作悲痛的叫喊从喉咙喷吐而出。 一个小时过去又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又是一个小时。 雅孝大叫,哭泣。膝盖顶在冰箱前面,蹲在地上,指甲抓挠地板,嚎啕大哭。 然后,近似叫喊的声音渐渐疲惫,变成哭声。哭声之后慢慢耗尽气力,变成长长的呜咽。 呜咽,比一切都要漫长的持续着。 最开始是在半夜,一直持续到了微微天亮。 恍如永远持续下去的强烈悲伤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耗尽了。 对志弦的死所感到的悲伤耗尽了,这件事让雅孝感到绝望。但强烈到让他哭出来的感情已经完全削磨殆尽。 在微薄的晨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开始听到鸟叫的时候,雅孝站了起来。 他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 他感到了饥饿。 然后,他虽然对这个时候还会觉得饿的自己感到厌恶,内心却没有残留能够化作明确的感情形式的东西。 「………………」 雅孝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想到,要吃些什么。 眼前是装着咖喱炖肉的容器。 冰箱敞开放置了好几个小时,咖喱炖肉已经变成了室温,孤零零的放在冰箱里。 这是最后的晚餐。 雅孝带着黑暗的思绪,将它拿了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加热之后放在了桌上。 雅孝撕掉保鲜膜,咖喱炖肉的味道伴着热气升腾起来。 这是习惯的亲切味道。想到这是最后的一顿饭,雅孝觉得应该将它一扫而光,然而再次哭了出来。 雅孝一边哭,一边舀起勺子,送进嘴里。 味道的掌控很糟糕,很难算作炖肉。 志弦舌头有些怪,味道的控制总是有些古怪,尽管每次都出错,但直到最后也没改过来。配料的口感也很糟。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志弦能够亲手做菜非常棒。比起最开始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是,她做的菜已经无法继续进步下去了。 雅孝哭了起来。泪水一边稀里哗啦地流下来,一边把炖肉送进嘴里。 一边快要分辨不出味道的哭着,一边吃下去。雅孝很难过。炖肉的温度和营养在自己的身体里慢慢扩散,这让他最为悲伤,最为难过。 然后,在炖肉的盘子见底的时候。 雅孝突然察觉到。勺子碰到盘底的感觉没有原本的那么坚硬,很奇怪。 盘底贴着什么东西。雅孝尝试用勺子将那个东西从盘底剥开。 只见用塑料袋包着的薄薄的什么东西,用透明胶带贴在咖喱炖肉的盘底。 那个看上去是一张折起来的纸。 不,看起来是一个折起来的信封。 「……!」 雅孝心跳加速,连忙将那个东西从炖肉的盘底剥下,用颤抖的手撕破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信封,拆开只写着「致老师」的信封。 * ————致老师。 天空,是那么的蔚蓝。 您现在一定在这扇窗户外面的天空下的某个地方工作吧? 今天我去医院做定期检查,明白我朝思暮想的愿望实现了。 我被三木目医生臭骂了一顿。这也难怪呢。因为这么做无疑只是在缩减自己的寿命。 三木目医生对我发火,说他不是为了让我做这种事才帮我们的。 我想您也一定觉得很生气。 那个时候我撒了谎。对不起。但是,我想要在我这段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死心和空虚的生命中,得到现实的感觉。 这是我的任性。 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的心,还有身体,现在都被强烈的现实感充实着。 所以,虽然觉得这一定很难,但我还是希望您也不要后悔,不要责备自己。对不起。 我最喜欢的大伙,谢谢。还有,对不起。 我最喜欢的您,谢谢。还有,对不起。 但愿我最喜欢的您,不要讨厌我最喜欢的大伙。 但愿我最喜欢的大伙,不要恨我最喜欢的您。 和您一起逃离一切,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开始生活,我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就好像普通的夫妻一样,与您在一起度过的时光。 就好像普通的夫妻一样,做好菜等您回来的时光。 都是属于我最幸福的时光。 您讲的故事总是有些难懂,但我喜欢上了您双眼焕发神采,讲述故事时的表情。 我会一边想象您会摆出怎样的表情吃我做的饭,一边站在厨房里。做菜的时光,非常幸福。 我做菜的水平有没有好一些了? 感觉要是这么问您,您一定会伤脑筋,不过您不会做菜,真是太好了。就算以前没做过什么饭的我也能像一位出色的太太一样大显身手,真是叫人开心的失算。 谢谢您,对不起。 好不容易和您一起逃了出来,可完全没有找出希望的曙光,对不起。 然后,我为了真切的感受自己活着的最后的幸福,犯下了更加深重的罪孽。请原谅任性的我最后的任性,请原谅背叛大家的我最后的背叛。 不,不用原谅我也没关系。 就让大家把我当做一个过分的女孩,一个只会添麻烦不知感恩的女孩,早点忘掉我这个碍事鬼,取回平凡的幸福吧。 希望您把我当成一个过分的女孩,一个把您骗得团团转,不可原谅的女孩,永远不要忘记我。然后,希望您能够原谅,确信您一定会原谅我的过分的我。 对不起。 谢谢您喜欢上这样的我。 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好地说出来过,但我好喜欢您。 我现在————将结束我的生命。 * 这是封遗书。 雅孝的手颤抖不已。 这究竟在表达什么? 雅孝无法理解。哪里都没写能够让人接受的理由。 雅孝只是在颤抖。信纸发出发出干巴巴的沙沙声。然后雅孝注意到,信纸还有一张。 一张写写着结尾的信纸就在后面。 再启。信纸上这样写着。 雅孝轻轻的翻开信纸。 简短的文章映入眼中。 * ————再启。 读到这封信也就意味着炖肉已经吃掉了吧。 我从名为医院的水缸里中出来,是一只已死的人鱼。虽然被您钓了起来,但我似乎无法成为八百比丘尼,至少让我成为人鱼吧。 请和我一起永远的活下去。 炖肉里的肉,是我。 * 「…………………………」 思考,刹那间停止了。 雅孝一时无法理解上面写了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在表达什么? 对了,那时候,警察说了什么?因为遭受打击而丧失现实感的那段时间里,被警察带走的自己,不是接受过等同于讯问性质的问话么? 记忆重现。对了,警察说过。 语气很强,是在问自己是否知道些什么。 对。警察说的是。 志弦的“舌头”是被菜刀一类的刀具割下来的。 在眼前,是扫空的炖肉盘子。 雅孝只是默默的俯视着那个空盘子。 「……………………」 隔了几秒钟。 然后 「唔呕……!!」 下一刻,雅孝按住嘴,哐!地一下,猛地向后反仰,从放置炖肉空盘的桌子旁推开。 「…………………………!」 雅孝反射性扔出的信,轻飘飘的落在了榻榻米上。 炖肉的盘子和信。雅孝用张大的双眼注视着这一幕,紧紧的捂住嘴,全身激烈的颤抖。 柜里面感到类似块状的异物感。 口中咖喱炖肉的余味,瞬间伴着涌出来的味道恶心的唾液在口腔内弥漫开来。 「唔……!」 胃袋一下子收缩起来,里面的东西向上推压。 没错,自己——————吃了志弦的舌头。 呕吐感涌到了喉咙上。 雅孝的身体剧烈的扭曲,趴在了榻榻米上。 「……唔…………呕…………!」 身体、本能,豁尽全力的拒绝接受装入胃里的东西。混着咖喱炖肉味道的讨厌“味道”从喉咙下面弥漫开来,但几乎要从喉咙蔓延出来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好像被大坝拦住一般,停了下来。 空有严重的呕吐感在一味的扭动喉咙。 「……啊噶……」 雅孝终于抵抗不住呕吐感,讨厌的“味道”与唾液流入口腔。 这样的情况更进一步摧残胃脏,但涌上口腔的,只有那个“味道”以及更为强烈的呕吐感。恶心的感觉阻塞喉咙,无法呼吸。 雅孝嘴巴大张,趴在榻榻米上。 肺里面被挤空,头脑因缺氧而变得一片空白,产生耳鸣以及脑袋仿佛被勒紧的头痛。 随后,雅孝的视野暗了下去,意识转眼间在痛苦中变得稀薄,被缺氧的白雾所吞没,沉沦,继而消失。 ? 「……就是这样。正好那天晚上,我去了那家伙的公寓」 三木目淡然的说道。 「我辞掉了医院的工作,顺带想去看看那丫头在突然做出那种傻事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 「去了之后,里面一片血海,榻榻米完全被血覆盖,一点都没露出来。简直惨绝人寰。闻讯赶来的那家伙的父母已经浑身是血的死掉了,那家伙在血泊之中想要自杀,拼命的用菜刀向自己全身狂捅。 后来听说,雅孝的父母用专程带去的菜刀想在雅孝面前以死相逼,然后相互误捅了对方。本来那丫头那样的死法就让他承受不住,这样一来就使他完全崩溃了吧。总之,那家伙就是那个样子……我完全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轻生。再怎么说,我也是当过医生的人,我也觉得他已经没救了。毕竟,从手到脚再到肚子,除了后背之外,全都被他捅得乱七八糟。 那家伙就像把人剁成了碎肉一样,『别做傻事』这种话根本就苍白无力,喊救护车也无济于事,不过……」 此时,群草和<丧葬屋>似乎赶到了那里。 三木目嫌麻烦,之后的事情用「发生了很多事」一句带过。 苍衣也没有勉强再问。三木目讲的事情显然与这次的<泡祸>没有关系。 总之,据说以那件事情为契机,神狩屋暂时由群草的<支部>收留。 于是就到了现在。 三木目的话到这里就讲完了。 可是苍衣仍旧没有理解这个<泡祸>的构造。 「…………」 总之苍衣听到这里,确信的只有一件事。 现在发生的<泡祸>不是神狩屋过去的<泡祸>复发,而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神狩屋的故事没有关联性,是单独谢幕完结的故事。感觉并没有留下发展成为现在这种现象的余地。 既然如此,神狩屋就从满足<潜有者>条件的名单中排除在外了。 事件的背景基本清楚了。可是还没有“掌握”的感觉。 就在苍衣为求解惑深思熟虑的这个时候,在眼前睡着的雪乃,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苍衣被表情颦蹙无言起身的雪乃吓了一跳,向雪乃叫起来 「雪、雪乃同学,要不要紧!?」 「很吵啊。脑袋嗡嗡作响,给我安静点」 雪乃对苍衣扔下一句不久前似乎也说过的话,手扶住额头。 「啊,对不起……」 「…………换做一般情况,你就被我杀了。话说,我们是不是没有加入到这个<泡祸>中去?」 苍衣道歉。可是雪乃对此不加理会,摸了摸残留在自己脖子上的掐痕,咳了两声后,一边整理乱掉的前襟, 一边低声说道。 「嗯……大概没错」 「运气不错呢」 雪乃昏暗的眼睛盯着脚下,说道。 「是啊……」 「不过正好。不管是从外侧还是从内测都没关系,我们要做的是击溃<泡祸>。我一定要让<泡祸>知道,留我一命将铸成大错」 雪乃低沉的说道。她无疑相当的愤怒。对雪乃而言,同<泡祸>的战斗,就是与绝对没有和解余地,不共戴天的敌人之间的相互厮杀。而且很容易想象,雪乃输掉却被放过一条生路,这对雪乃作为<雪之女王>的骄傲是沉痛的伤害。 『我也很不满』 接着,从虚空中冒出的声音插嘴进来。 『就算被那种半吊子的憎恨杀死也无爱可言』 随同话语一起,一位摆动着漆黑装束与头发的半透明少女,与雪乃重合一般站在了抬起上半身的雪乃背后到驾驶座之间。 「……姐姐」 『多小心一些……雪乃。如果是那样的死法,我会很伤心的』 风乃的声音和表情中带着忧郁。 『我啊,希望作为我可爱分身的你被更多更多的爱所环抱。希望让你面对万劫不复的憎恶,然后死去。所谓的憎恨,与爱的火焰相同,但颜色变换更为激烈,是用将对方燃烧的形式来表达的爱。我想让你体会到,灼热的爱充满心灵,在灼热的爱的环绕下死去的喜悦。那种好像绊脚石被人踢开一般的死法,毫无爱可言』 风乃悲从中来地说道。 仿佛在爱中融化的甜腻声音,甚至让旁听的苍衣恐惧不已。可是雪乃对风乃这样的话态度冰冷。 「我对姐姐的戏言不感兴趣」 雪乃说到。 「不过,我的憎恨被无视让我很不开心。我一定要让<泡祸>回头看我。在这个<噩梦>中,虽然被当成了临时演员,但我一定要让<泡祸>知道,谁才是登场人物中真正该恨的,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雪乃再次以不会让伤口炸裂的程度,向和苍衣一样由三木目重新打上了绷带的左手施加力量,紧紧握住。 「……」 苍衣表情复杂,注视着这样的雪乃。 可是此时,雪乃的台词之中突然有什么牵动了苍衣。 ——登场人物中真正的……? 牵动苍衣的,是这句话。 然后在被牵动的瞬间,以此为契机,苍衣头脑中的拼图重新组合成了另一张构图。 「啊……」 随后,他看到了另一幅布景。 那是苍衣此前一直都没有思考过的视角。 注意到并理解到的这一刻,与那个所产生的共鸣如排山倒海般灌入苍衣的意识。苍衣不禁嘀咕起来 「就是这个……」 「!」 雪乃抬起脸。 风乃看看苍衣,眯起眼睛。 『……居住在你内心带来毁灭的女孩子,找到了让这个<噩梦>醒来的钥匙么?可爱的破坏者,<梦醒的爱丽丝>』 「……」 风乃开心的说道,苍衣一瞬间噤若寒蝉,但立刻抬起脸,朝着风乃那边的驾驶席说道 「……呃、那个……请快一点。所有人都有危险。危险的大概不只是神狩屋先生。现在正在发生的<噩梦>一定不止这么简单,规模远远超过之前——搞不好整个镇上的人都会被卷进去,造成牺牲者的数量可能会非常可怕……」 4 「牧子……千惠……她们没事吧?」 「……不清楚」 雅孝只能回答这些,任何安慰都已苍白无力。 「……我果然应该留在家里么?不该纠结那种好面子的使命感,到这里来么?」 「什么也别说了」 「我好后悔……难道又是白忙一场,什么也做不到么?」 「……」 「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她们母女俩平安无事啊……」 「…………」 幸三嘟哝着,神狩屋只是回以沉重的回应。 「…………是啊」 现在,雅孝和幸三两个人乘着群草的老旧客货两用车,向连接寺庙的林间小路折回。 驾车的是幸三。在出发的时候,是幸三主动要求自己来驾驶的。 雅孝有执照,却是个没有车的挂牌司机。幸三的提议可谓是雪中送炭,另一方面也让雅孝对诸多问题产生不安,不过只看幸三现在的样子,雅孝觉得这是一种正确答案。 幸三一边不时吐露出不安与后悔,一边开车。 如果不让幸三开车,在没有任何事情能为他排解忧患的状态下将他置之不顾的话,他不安的精神状态或许没办法轻易平复。 幸三直直的盯着前面,在没有路灯七歪八扭的漆黑森林中,以稍稍令人焦躁的速度驾车前进。从苍衣打来的那通电话可以判断出,牧子很可能朝这边过来了,而且无疑处于精神相当错乱的状态。雅孝虽然怀着中途或许会造成事故的不安,但还是冒着错过的风险,与对方迎面而去。 必须要尽快将她们找到。 虽然没有向幸三提及,但最糟糕的情况并非单纯的精神错乱,而很有可能是在<泡祸>的作用下造成了致命性的影响。 本来的话,将幸三带到这种地方来就已经很成问题了。 然而遗憾的是,雅孝对牧子的车并不了解,一个人在路上很有可能会看漏。 雅孝对车不感兴趣,无法区分车的种类。 而且他有喜欢沉思的毛病,注意力长期处在涣散状态。 尽管是个让人为难的借口,但为了防止灾害无谓的扩大,让有关的人聚在一起才是硬道理,而带上幸三正好符合这一点。 综合考虑完后,雅孝坐在气氛凝重而绷紧的车内副驾驶座上,一边对幸三的呢喃进行回应,一边目不转睛注视着行进方向。 行驶在黑暗阴森的林间小路上,只能看到一棵棵枝杈像手臂一样延伸的树木并立两侧。 车内的气氛给窗外看到的林间景象更添了几分阴郁,变得毛骨悚然。 行驶在这样的路上,车灯的光线如同砍伐森林一般照亮前路。 纷纷被照亮又纷纷化作暗影的树木,枝叶看上去仿佛正蠢蠢欲动,影子如同侵蚀注视这一幕的车中之人的内心一般,投了下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被阴森气息侵蚀的车内,幸三呢喃起来。 「这是报应么」 「不存在那种事」 雅孝答道。 「不,且不提所作所为……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是啊。你不相信灵魂也不相信神明啊」 「是的」 雅孝颔首。 过后,幸三的样子有些犹豫,沉默了一阵,不久微微的张开嘴。 「是么…………既然如此,如果志弦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没有发生那种事情的话,在结婚的时候,那个,怎么说呢。仪式不会在神的面前,而是会在人的面前进行么……」 「…………」 雅孝不禁一时沉默下来。这或许是幸三对情况不同或许会成为自己儿子的雅孝,全力以赴绕着弯想要和解的话。 「………………这可不好说呢」 察觉到这一点,一阵沉默之后,雅孝简单的嘟嚷了一声。 幸三听到雅孝的回答,好像松了口气,回应道 「啊……是么。你对传统怀着敬意呢」 「是的,也有这个方面的因素,不过……」 雅孝回答 「那 个时候——我还和许多人一样,相信神佛,相信有死后的世界」 「…………唔」 幸三沉默。他明白雅孝这句话的背后包含了“那起事件”,所以害怕继续问下去吧。 「是么……」 幸三沉默。 但是幸三这次沉默并非中断对话的沉默,而是在犹豫该说什么,怀着顾虑的沉默。 不久之后,沉默散去,幸三开口了。 他的声音与之前截然不同,声音压得很低,夹杂这迷茫,不像幸三的语气。 「雅孝…………可能这话不该对你说……」 幸三斟酌选词一般,说道。 「……是什么?」 「不……说出来也没关系吧。你不需要去相信……我只是说出我所目睹的事实,希望你不要笑。其实,我在不久前——好几次看到了志弦」 「…………!!」 雅孝情不自禁的看向身旁的幸三。幸三手握方向盘,注视着正前方,没有去看雅孝,继续说道 「那可能是我的幻觉,你就随便听听吧…………我在家里,看到了肥皂泡」 「…………肥皂泡?」 「啊。就是在那个里面……」 幸三说到这里的时候,车穿出了森林,车灯的光线霍然照亮森林边界一带。 随后,对话中断了。岂止如此,是断绝了。 首先,车灯照出了被抛到路上的车的零件。接着,直接顺着车灯的光线前面看去,只见一辆白色轿车撞在了海岸附近的树上,从发动机腾起浓烟,停在了那里。 「……!」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幸三的表情绷得非常可怕。 「牧子!!」 雅孝此刻明白了,出事的车正是牧子的。 幸三连忙打满方向盘,直接以近乎侧滑的势头靠近出事车辆。然后,他连火都没熄就松开了安全带,跌跌撞撞的冲向了外面。 随后,在茂密的森林那一边,露出一片小小的沙滩与漆黑的大海。 海涛与海风奏响的沉重的遥远的海的声音,从树林的缝隙中传到了镇郊的道路上。 风中混着鲜明的潮汐味道。可与此同时,似乎从事故车辆的发动机散发出来的焦臭味道将潮汐味道掩盖下去,扩散、并充满附近的空气。 事故车辆近乎正面撞在了路边的树上。 装入发动机内部的发动机盖部分已经压瘪,车的功能停止,不过车体其他部分几乎没有受损,但看上去从里面完全无法开关车门。 看样子是因为脱离道路后行驶了相当长的距离,速度与冲击力都大幅衰减。 可是站在这样的事故车辆前面,幸三甚至忘记呼喊妻子和女儿的名字,茫然的,无所适从的杵在跟着他从车上下来的雅孝的面前。 「…………………………!!」 在他眼前,是瘫坐在车旁的地面上,嚎啕大哭的千惠的身影。 可能因为她强行走过路,或者被拖着走过路,抑或是因为车祸,她脚上松开的绷带上,渗着血。 然后双脚鲜血淋漓的她,如今似乎逃出来了,身体离开了名为事故车辆的铁箱。可是在开裂的四方形窗户中,本来有人的空间却完全不见人影,连内部车顶都被血色的泡沫塞得满满当当,车窗玻璃之内只能看到一公分,景象惨不忍睹。 混着头发的血之泡现在依旧在腾起泡沫,蠢蠢欲动,塞满了车子里面。 覆盖整面车床的大大小小的泡从内测泛滥,如同鲜活的脏腑暴露出血淋淋的断面,噗咕、噗咕地应声蠕动,从门的缝隙间推挤喷出。 从门的接合缝隙中漏出的泡,像鱼卵一样连在一起,滑过白色的车体留下污迹,继而掉落。好似人体腹腔内空气被捣烂的讨厌湿响,伴着最理想的厌恶感觉,从车内模糊不清地发出来。 塞满车内的,是将人类融化后冒出泡沫的可怕物体。 牧子的车塞满那种可怕物体,撞在树上已经熄火,化作了噩梦一样的棺材。 千惠在车前蹲着,不住的抽泣。 车主牧子的身影,哪里也找不到。 「牧……子?」 幸三在那个物体与千惠面前,终于挤出了声音。 「千惠…………妈妈…………怎么了?」 千惠发出抽泣的声音。 「妈、妈妈她……」 幸三又问了一句。千惠没有回答。 可是到了这一步,幸三终于承认了眼前的状况,摇摇晃晃的走近牧子的车。 「在、在里面吧?妈妈在里面吧?」 他用颤抖的声音一次次地向千惠确认。 可是千惠没有回答。幸三的嘴唇发颤,可还是一点点的靠近牧子的车。 「喂,雅孝,帮我一把。必须救她……」 「…………太危险了」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打开哪里?驾、驾驶座么?」 幸三好像在冷静的采取应对措施,可他的举止已经支离破碎。看到这样的幸三,雅孝思考着该如何是好,但总之上前阻止幸三。 「等等,别碰……」 然后雅孝一边说,一边走向靠近事故车辆的幸三,从千惠身旁穿过的时候。 「……咦」 噗唰 侧腹突然被菜刀从下面奋力的刺进了肋骨内侧。 铁的触感贯穿皮肤,割开肚子里面的东西,沉重的疼痛与苦厄深深地钻入内脏里面。强烈到抹消意识的痛苦在身体内弥散开,被刺穿的腹肌惊觉地收缩起来。雅孝的嘴里漏出如同空气被挤出去的声音,但紧随其后,血的味道从喉咙下面涌了上来。 力量从脚下消失,在体重的压迫下一个踉跄,膝盖贴地。 雅孝刚准备过去,千惠就好像撞上去一般,用手中的菜刀奋力刺向雅孝用膝盖撑起的身体。 「……妈妈……妈妈说了。只要姐夫一死,全都会结束的吧?」 千惠一边哭,一边抬头望着雅孝,说道。 雅孝没有回答。雅孝的身体如同被千惠推倒一般开始倾斜,插在身上的菜刀像杠杆一样挖到内脏,从腹腔底部逆流而上的大量血液抢在说话之前从嘴里流了出来。 十章 罪人面海而泣 1 从耳边的手机里传来的,是呼叫音。 「……不接」 苍衣面色紧张地挂断电话。他想打电话提醒神狩屋,可打多少次都没接。 三木目说 「出什么事了么」 「可能吧……」 「饶了我吧。要是被袭击了,我可什么都做不了啊……」 三木目抱怨起来。可他握住方向盘手并没有循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反而渐渐提高了车速。 「………………」 三木目的旅行车里,隐约的弥漫着焦虑与紧张。 所有人都感觉到,情况刻不容缓。尽管现在谁都物无法断言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状况不容置疑。 毕竟这次<噩梦>的主要角色,全都聚在了一个地方。 如果这样,这场叫人癫狂的讨厌戏剧应该就会抛下身为配角的苍衣等人,由真正的由主角们朝着天昏地暗的终幕表演下去。 没有人能够得救的,悲惨绝伦的惨剧。 『人鱼公主』的惨剧。 雪乃问道 「……没有弄错么?这个<泡祸>的<潜有者>」 「嗯……」 苍衣保守地回答雪乃。 苍衣缺乏自信的回答虽然是他为了融入身边的保守主张的性格使然,可他这样的语气背后,也坚定地凝聚着苍衣头脑中超凡的确信。 ? ……………… 汩滋、汩滋 刀具一次次插进生肉的声音,响彻能看见海的稀稀拉拉的森林。 湿润的声音随风飘散。海风的味道也好,发动机的焦臭味也好,一切气味都被伴随着这个声音的猛烈血腥味所覆盖。 雅孝倒在血泊之中,千惠骑在他的身上。然后,千惠手中的菜刀高高扬起,再度挥下。 汩滋 打出仿佛熟透烂掉的果实的声音,菜刀深深的刺进雅孝的胴体。 菜刀就算像墓碑一样被菜刀刺进去,雅孝也早已一动不动。他的腹部在被刺无数次之后,与大量的血混合在一起,上面已无法判别是马甲的布料还是衬衫的布料,抑或是被捅得千疮百孔的肉,化作了红黑一色的尸骸。 他的胴体的状态变成了仿佛塞满血与肉的桶子,菜刀深深的埋进里面。 这把菜刀也好,握住菜刀的两只手也好,全都沾满了血和脂肪,凄惨得以无法辨别原本的颜色。 滋咻 伴着湿润的声音,菜刀拔了出来。 从大幅度举起的菜刀刀尖,血珠滴滴答答的零落下来。 锐利的刀尖由于好几次刺到了骨头,已经产生了缺口。千惠的脸被回溅的血弄脏,表情空虚地挥起卷刃的菜刀,作为已经忘记次数的重复作业的收尾,再一次奋力的挥了下去。 嘎啦 刺向胸口的菜刀撞到了肋骨,发出沉重的讨厌声音。 挥下这一击的千惠似乎耗尽了力气,肩膀上气不接下气的浮动着,像拐杖一样当做支撑,紧紧握住插在雅孝胸口的菜刀。 只闻千惠哈、哈、的喘息声。 千惠喘了一会儿粗气,不久后缓缓地从胸口拔出菜刀,一时间茫然地默默注视着自己染成鲜红的双手。 「…………」 一阵沉默。 随后不久,干燥发粘的嘴唇嘀咕着,微微张开。 「……弄脏了」 轻轻的呢喃之后,千惠流畅的,如同将沾满回溅血的身体拉起来一般缓慢的站了起来。 吸了血的长发重重的垂下来,千惠脸上粘着头发,如同亡灵一样心不在焉的扫视周围,好像眼中根本没有幸三似的,视线直接穿了过去,不久转向了大海的方向,摇摇晃晃的走了起来。 「……得洗干净」 千惠的声音呆呆的,没有起伏。 千惠手握菜刀,拖着缠有绷带的双腿,朝着有防沙林与礁石的那片沙滩,慢吞吞的走过去。 话,总算从幸三嘴里出来了。 「……千………………千惠?」 可是千惠头也不回。幸三茫然的注视着好像没听到一样走过去的千惠,但不久之后,他依旧表情茫然,踏着神魂颠倒的步子向浑身是血的千惠背后追了上去。 幸三不去理会血腥味。 充满血腥味的森林也罢,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雅孝也罢,被血之泡塞满的牧子的车也罢,幸三全都不去理会。 「……千惠……?」 严重缺乏现实感的脚步。还有,严重缺乏现实感的,他的声音。 不知何时,风不吹了。空气,世界,仿佛在梦里,缺乏现实感,恍恍惚惚的停止了。 远方的涛声,奇妙、单调地覆盖周围的世界。 这个海的声音疏浚了听觉,涛声犹如清除淤塞一般,从眼中看到、耳中听到、皮肤感觉到的这个世界中,将“这里是人类居住的世界”的现实感削磨剥落。 在这个漠然的世界中,幸三只听到了涛声,还有踩在沙上自己发出的脚步声。 眼前展开的,是沙滩的海岸,还有被浑浊的灰色云覆盖的,辽阔的黑暗大海。 「………………」 在这片失去色彩的景色中,千惠形单影只的背影走向前方。 追着那个背影的幸三,在失去现实感的世界中,摇摇晃晃的迈步。 「千惠……」 远远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可是这个声音就好像传达不到一样,千惠在海边走着。不久,千惠来到了海浪触之可及的位置,全然无关乎幸三的呼喊,自己静静的停在了原地。 「…………千惠……」 幸三朝那个背影呼喊。 呼喊、追赶、不听使唤的脚向前迈进。 但是,幸三的耳朵突然听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声音,中途停下了脚步。 幸三抬起脸。 如梦境一般的世界里。 不知不觉间,周围被“声音”所包围。 不是涛声,不是踩到沙子的脚步声,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湮没了这个世界。 啤啦啤啦啤啦啤啦………… 泡沫的,声音。 无数泡沫消失继而诞生,犹如无数生物在蠕动,非常有生命,有机的声音。 声音犹如浪涛麇集,势头慢慢的,慢慢的增强。幸三抬起头,然后他眼中看到的,是眼前辽阔的大海的另一头冒出纯白的泡沫,霎时间,铺满视野的泡沫同时向岸边扑来的情景。 「……………………………………………………!!」 白色的,海。 从地平线的另一头,大海冒着泡,蠢蠢欲动。 眼中所见的整面海洋,被纯白的泡沫完全覆盖。 然后将这片海面覆盖殆尽的可怕泡沫之中,就好像被碎尸万段的人体的一部分化作的生物,可窥煞白粘滑的皮肤在蠕动,像鱼一样向海边蜂拥而至。 就像鱼肚子一样煞白粘滑的手臂、脚、头、脸。 手指、舌头、头发、眼珠。 这些人体部位一边在吞噬海面的泡沫中时隐时现,一边蠢动、泅泳、蜂拥而至。 如同从大海扑向陆地的海啸,用海与泡沫将陆地上一切全部吞没,将居住于此的人全部当成饵料吃掉。 这一幕,另一头的风景。 幸三看得非常非常清楚。 ————啊,小镇,要完了。 幸三茫然的这样想到。 他看到了世界毁灭的光景。从童年开始便来到的这座小镇,要被泡沫吞没了。 在记事以前玩耍过的海岸也好,到处乱跑过的农田和树林也好,经常瞎闹的寺庙也好,从小玩到大的主持的死也好。 熟悉的居民也好,他们住的房子也好,有过快乐也有过悲伤的自己的家也好。 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吞没。牧子也好,她的车也好。 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准备传达自己想要和解的心意的雅孝,还有他的死也好,杀死他的千惠也好,全都将被吞没。 看到孤零零地站在这一幕终结的情景中的,千惠的背影。 看到一声不吭的面朝大海,凝视将海面完全覆盖的泡沫的,千惠的背影。 然后看到,将那边的海面直至尽头完全覆盖的泡沫之中蠕动的无数张脸————不知为何感觉到很像志弦————幸三只是茫然的杵在原地。 2 「只要试想一下……就会发现蹊跷」 苍衣几近呢喃的说道。 「之前设想过很多种角色分配,尽管状况容许下其他设想,但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因为前提就已经错了」 苍衣说道。大伙在车内都在听苍衣的解说。 「最开始的提议就很怪。我一直只是在看泡这个现象,怀疑过千惠同学会不会是<潜有者>。但我错了。用冒泡的肥皂从名为“污秽”的恐惧中逃离的千惠同学会有“碰到泡身体会溶解”这种恐惧,从通常考虑是很奇怪的」 苍衣觉得,从“通常”考虑就是这样。 「把她当成“会化作泡沫消失”这件事怀有恐惧的人鱼公主这个角色是错误的」 「…………」 「人鱼公主是最后克服了这个恐惧,放弃杀死王子而主动选择化作泡沫消失的登场人物。也就是说,真正必须害怕化作泡沫消失这件事的不是公主,而是其他的所有人鱼。就像我们畏惧死亡一样。 之后,这个<泡祸>也并非神狩屋先生的<断章>苏醒化作的<泡祸>。听过三木目先生的话之后我想过了。成为神狩屋先生的<断章>源泉的恐惧,大概是“唯独自己死不了”这件事。对历经几百年,自己仍旧没有变化地生存着这件事感到绝望,是『八百比丘尼』的恐惧。不是『人鱼公主』的恐惧」 苍衣此前的错误认识消失了。 「不过,这和神狩屋先生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神狩屋先生的<噩梦>虽然在神狩屋先生他们那圈人中作为『八百比丘尼』的故事已经谢幕,但那圈人终究成为了这次的<泡祸>『人鱼公主』中的主角。要说怎么回事…… 首先这个小镇本身就是“人鱼国度”。 然后志弦小姐是“人鱼公主”,神狩屋先生是别国的“王子”。 千惠同学和她的妈妈是“姐姐们”。 千惠同学的爸爸就是“人鱼国王”。 ……首先最初,志弦小姐——人鱼公主无法从名为医院的水缸中离开。扮演姐姐的千惠同学为不能外出来到外面世界的人鱼公主讲述外面世界的见闻。不久后,人鱼公主遇到了来自外面世界的神狩屋先生——王子,以自身的寿命交换,来到了外面的世界。然后人鱼公主的心愿没有实现就死去了。到这里就是这个故事的第一部分,过去篇落幕。 然后现在发生的,是第二部分。投海自尽的人鱼公主逃过了化作泡沫消失的命运,化作风的女儿回来了。被留下的人鱼们相继化作泡沫死去。迟来的人鱼公主的姐姐,为了讨还人鱼公主的死,拿出了充当匕首的菜刀,想要杀死王子。人鱼国王只是观望着这些。……好了,那么故事的中心是谁呢?我一直怀着这样的疑问不断思考。可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的视角完全错了」 苍衣向雪乃看去。 「刚才雪乃同学说出『谁才是登场人物中真正该恨的』的时候,我察觉到了」 雪乃的眉头诧异地挤到到了一起。 「……什么意思?」 「这个故事非常的单纯。应该这样去想。在这个故事中,最受这个悲剧折磨的人是谁呢」 「…………」 「换句话说,在安徒生的《人鱼公主》中,失去最多的,最悲情的登场人物是谁呢。 觉得会是谁呢?浑然不觉之中,失去挚爱的人鱼公主的王子?不是。 与其杀死自己所爱之人,宁愿选择自己化作泡沫消失的人鱼公主?不是。 不惜与魔女定下契约想要拯救妹妹却没能达成愿望的姐姐们?不是。 在这个『人鱼公主』的故事中,失去最多的角色——是失去最爱的小女儿,其他的家人也相继消失,留下刻骨铭心的悲伤的人鱼国王。也就是说,千惠同学的父亲幸三先生就是这个“所爱之人相继死去”的<泡祸>的宿主」 苍衣断定的说道。相继失去最爱之人的感受,不由分说的强行灌入苍衣的内心,苍衣的表情不由得阴沉下来。 「……多少人都不够呢」 雪乃说到。 「“人鱼公主的奶奶”呢?」 「嗯,虽然和国王失去的东西相同,但国王活得更加长久。总有一天,国王和奶奶都会死去」 「没人扮演奶奶的角色么?」 「不清楚。说不定就是最开始那个房子里的姑姥姥。虽然无法断言,但我觉得有这种可能」 「那么,“海之魔女”呢?」 「这个也不清楚。不过这个角色终究是存在的」 「谁?」 「是疯狂。所有人心中的疯狂。志弦小姐的死也是,千惠同学的妈妈拿出菜刀也是,大家都是被自身的疯狂给教唆了。不然————回应这种感情的<泡祸>本身就是魔女」 雪乃可能不管三七二之一想给苍衣的结论泼冷水,但对苍衣的说法纠缠一阵之后,马上体力耗尽一般耷拉下肩膀,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总之,到了关键时刻,该杀的就是他吧?」 雪乃说到。 「咦?这个……」 苍衣有些畏惧,但情况主要就是这么回事。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可是苍衣自己不想说出这种极端的话。 可是现在的雪乃状态很不乐观,只能用这样的杀意来维持意识。 苍衣不敢在这个时候泼冷水,只是放心不下地注视着这样雪乃。 就在这个时候,三木目突然呢喃了一声。 「……喂。那边……是什么……」 「!」 就像被这句话弹起来一般,苍衣和雪乃近乎同时贴向窗口。 苍衣等人乘坐的旅行车穿过田地,到达了能够看到海面的地方。然后透过车窗,在稀疏的森林那边隐约看到大海的瞬间————苍衣和雪乃都不禁哑口无言。 「————是泡」 他们看到的,是冒起纯白色泡沫的大海。 ? ————对,是泡。 幸三想到。 在有洁癖的女儿跟前一次都没说出来,但在幸三眼中,肥皂泡而已,不是这世间值得讨厌的东西。 让他这么去想的契机,大概要追朔到他的童年。 那是幸三养的小狗被车轧死时的记忆。 事故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他自己不注意。 散步的时候心不在焉,手松开了,跑掉的小狗冲上了车道,被轧死了。 幸三将渐渐变冷的小狗抱在怀中,哭着回到了家。然后,母亲说他很脏,让他洗手,于是幸三就一边哭,一边用后院的自来水管洗了手。 一切都是那时候。 手上残留的小狗的触感被水冲走,消失。 还活着时的小狗在自己怀中残留的微弱存在感,被水和 泡沫冲刷掉。 小狗,从自己手中消失了。 小狗从自己内心消失掉的触感让他再次哭了起来。 明明把小狗当作家人疼爱,为什么小狗的触感必须被冲走?为什么不能留在一起?幸三想着这种事,一边洗手,泪水一边哗啦哗啦流下来。 为什么?哪里脏了。明明是那么喜欢的家人。 从那以后,幸三就没有自发的养过动物。 ……………… 一件事,让他长久忘却的这段记忆重现了。 那是发现长女志弦罹患心脏病,决定做移植手术的时候。 手术之后,为了防止志弦的移植部位产生排斥反应,用药物大幅降低了抵抗力,送进了设置好几道门的病房。 志弦术后情况不好,在重症监护室中延长住院,要与这样的志弦会面,必须反复小心的洗手,全身穿上一次性服装,只能隔着手套去碰她。 志弦的手术并不顺利,毫无夸张的说,她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好几遭。 为了探望羸弱的志弦,幸三在病房前面的盥洗台一次又一次的清洗自己的手。 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为了保护志弦的命。 可是这个时候,一边想着可能命不久矣的志弦,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泡沫被冲到排水口蓄积起来的样子,小狗从自己手中失去的事情,在幸三的内心一遍遍的来来去去。 洗手,隔着手套触摸志弦,然后离开病房,再次洗手。 刚才在病房中透过手套接触到的志弦的触感和体温,被自来水,被肥皂,被泡沫夺走,再次从自己手中被冲走,消失。 每次这样,幸三就会联想到那只小狗的死。 每次因为洗手失去志弦的触感的时候,早已从自己的手中消失过的,无法回忆起来的小狗的存在感就会在幸三的脑海中浮现,然后消失。 如果志弦现在死去的话,残留在这双手中的体温,就会成为生前的志弦最后体温。 幸三总是带着这样的恐惧离开病房,然后马上让那可能成为最后一次的触感随泡沫被冲走。 泡沫与死亡。对于幸三来说,泡沫就是死亡。 残留在自己手中的,是心爱而又失去之物的残渣。而最后连残渣也冲刷掉的,就是肥皂的泡沫。 泡、是恐惧。 然后…… 「…………………………」 这个“泡”如今在幸三眼前,将整个海面完全覆盖。 夺走志弦生命的海洋,变成了满满的泡沫,发出声音。然后无数人类的————志弦四分五裂的会动的遗骸,在泡沫中泅泳。 在泡沫中泅泳的,死去的人,在幸三眼中就像被无数的志弦被泡沫吞下去一般。 死亡之泡。它覆盖整个海面,向陆地席卷而来,向小镇席卷而来,要将小镇吞没席卷而来。 它要将幸三所爱的一切全部吞没。 要将一切冲刷掉,从幸三手中夺走。 在席卷而来的死亡之泡的海洋面前,是千惠伫立在海边的背影。 不行了,快逃。幸三拼命地想到,泡沫是死亡本身。 看到千惠挫出泡沫将房子周围全部覆盖,幸三总是非常不安。 他害怕总有一天千惠会像志弦那样死去,害怕总有一天会被泡沫融化,就像那只小狗一样从袭击身边消失。 泡是“死亡”。 幸三的家,总是被死亡所包围。 幸三看着这一幕幕,总是在内心深处感到不安。 幸三担心,泡总有一天会从将心爱之人从自己身边全部夺走。 幸三总是在内心深处对这样的担忧感到害怕。 总之畏惧着泡沫。 啤啦啤啦啤啦啤啦啤啦…… 整面的泡沫之声,从海那边席卷而来。 如同啄食溺亡死尸的鱼群,又如同聚集在尸体上的无数蛆虫在蠕动,惊世骇俗的泡沫之声,充满了海边的空气。 充满空气后,又将听觉、耳朵、大脑全部填满。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泡沫完全覆盖,甚至能感觉到泡沫之声碰到了皮肤,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空气都被饱和的泡沫之声完全塞满。 在这样的情境中,只闻站在海边的千惠轻轻呢喃 「得去洗掉……」 千惠的呢喃异样鲜明。 幸三大叫。 「不行!停下……!」 可是千惠似乎没有听到,朝着海边踏出一步。 接着,大叫的幸三自己的听觉也被泡沫之声所覆盖,自己的叫喊声,听上去离自己好远。 人的声音、万物的声音,全被泡沫吞噬。 就连声音传不到千惠耳中,幸三都浑然不觉。 「停下!不能去!」 即便如此,幸三依旧大喊。可是他的声音,千惠听不到。千惠以茫然的动作,一步又一步向海中走去。 「……停下…………快停下…………!」 幸三吐血一般大喊。 这片大海以近乎要将视野中展开的海面完全淹没的势头,泡沫像海啸一样,向千惠逼近、席卷、扩散。 「千惠……!」 幸三想阻止千惠,连忙迈出脚步。 可是这个时候,突然在幸三面前 飘浮 出现了一个,似乎从海上飘来的肥皂泡。 像团子那么小的肥皂泡飘舞着穿过幸三眼前。 孤零零的小小肥皂泡漂浮在茫茫的世界中,在光亮的膜之中,是幸三目睹过好几次的————穿着白色衣服的志弦,孤零零坐在里面的“胚胎”。 「啊……」 幸三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将它抱住。 肥皂泡在他手中,啪叽一声,没有任何触感便破灭消失。 幸三张开双手,向上面注视。 手心里,留下了肥皂泡那么大的,爆开的圆形血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夺眶而出。 幸三的脚、身体,一时失去力量。 他将弄破肥皂泡的自己的手抱在胸前,跪在沙滩上俯下身体。他已寸步难行。悲伤夺去了他体内所有力量。 「不要去……不要去……!」 只有叫喊,只能一味的叫喊。 可是千惠又向前一步,波涛已经拍在她的身上。 千惠刚被波浪打到就呆呆地跪了下去。铺天盖地的泡沫从海的那一头,朝着探出身体,向浪涛伸出手去的千惠席卷而去—————— ……………… 3 「………………」 黑色的皮鞋踩着杂草出现了。 在充满猛烈血腥味的稀疏树林中,一身黑衣的高个子男人站在仰望天空一动不动浑身是血的尸体旁边,向尸体望去。 尸体躺在血泊中,身着丧服的男人俯视着尸体。 丧服穿得邋邋遢遢的男人手中,反握着长刃的柴刀,他深邃的面庞十分阴沉,俯视尸体的眼睛尤为尖锐。 「……这是要干嘛?」 沉默了一阵之后,身着丧服的<丧葬屋>对尸体呼喊。 回应呼喊的尸体——用没有光芒的尸体的眼睛仰望天空的神狩屋,视线不移,开口说道 「我被千惠捅了。跟志弦一模一样啊」 装作尸体的神狩屋几近呢喃的这么说道。 「我想,如果那时死的不是志弦,我被志弦杀死的话,那将是何等的幸福啊」 「……………… 是么」 神狩屋说出装成尸体的理由,<丧葬屋>只是简单的回答。 「尽管想也没用,我还是想过,为什么我没有随她一起去」 「…………」 「我很久没有这么想过了。这种事情,我想了又想,想过了无数次,直到现在,我想得实在太多了,感觉已经不会那么去想了呢……」 「……」 「以为已经没有可想的了,以为不会去想了,而且没有用<八百比丘尼>,而是用<黄泉户契>自居」 「…………」 「全都是白费气力啊。我好想哭。可是完全哭不出来。人鱼是没有眼泪的」 神狩屋说道。然后是一阵沉默。 「………………好了」 沉默了几秒钟后,浑身是血如同尸体的神狩屋,缓缓的从那里起身。 尽管身体被捅了无数次,破破烂烂的身体沾满了血,神狩屋剥掉被剁碎变成血糊的马甲和衬衫的残骸后,尽管上面还有血迹,但露出的皮肤完好无损。 一部分布料埋进了神狩屋的皮肤里,但神狩屋强行扯了出来。 而后,伤口立刻愈合了。神狩屋面对这一幕,自嘲地笑了起来。 「吃了人鱼的我变成了人鱼。人鱼是不死的」 神狩屋就好像觉得可笑,停不下来一般笑了起来。 「活下去——这是志弦对我的寄托的希望。她已经走了,没有喜悦没有悲伤,而我被她最后的愿望囚禁着,继续苟活着」 「………………」 「我不会死。在这个没有她的,毫无意义的世界里」 神狩屋说完,站了起来,眼睛转向丧葬屋。 然后 「好了,出发吧」 如此说道。神狩屋此刻的表情中,此前充满阴沉的笑容,如同拂去一般消失不见。 「因为这是我的“角色”呢」 「………………」 丧葬屋没有回答。 神狩屋随手脱掉变成碎布的马甲,将沾满血破破烂烂的衬衫,稍微好看一些地重新披在上身。 两人并肩站在树林中。 然后,无言的望着那边的大海。 ……………… ? 就在千惠真要将弄脏的手泡进席卷而来的浪涛中,庞大的泡沫迎面扑来的时候,千惠突然恢复正常。 「咦……」 朦胧的脑袋在瞬间清醒的那一刻,在眼前看到的,是逆着回冲的浪浮游上来的数量可怕的泡沫,以及将大海表面完全覆盖的泡沫中正在蠕动的煞白手指。千惠面对极为毛骨悚然的这一幕,感到指头好像被捕食昆虫抓住一般。 「……呀!!」 大叫之余迅速抽回手的那一刻,头发突然被扯住,千惠猛地向前摔倒。千惠长发的发梢浸泡在了泡沫里,泡沫中的东西缠住了头发,不断拉扯。 「…………………………!!」 无数死者的手指缠着千惠的头发,蠕动着。 像鱼一样浑圆,铺着一层薄膜的浑浊眼睛,在泡沫中奋力地张开。 然后,千惠看到泡沫中的舌头缠住自己的头发正在蠕动的时候————声嘶力竭,如同溃堤的惨叫从喉咙下面喷发出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犹如机器倒卷一般,头发被可怕的力量拉向泡沫。 随着头发被拉扯的剧痛,头部大幅的低下,仿佛马上就要钻进泡沫之中。而在千惠眼前,如同看到人影后想吃饲料而聚集起来的鲤鱼一样,死人的身体蜂拥而至。 泡沫之中的生物泅泳翻滚,从近处发出可怕的声音。 「………………!!」 千惠拼命地抵抗,头发被扯住绷得很紧,疼得头皮都要被扯掉一般。就要被泡沫所吞噬,千惠没有祈求,以即将被斩首的罪人一般的痛苦姿势,头被泡沫扯过去却拼命抵抗。 可是头发在泡沫里面被缠住,确实地一点点的被拉过去。 脑袋一点点的被拉下去,向泡沫表面接近。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惠发出哀嚎,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脖子以及背部的肌肉绷得很紧,颤抖起来。 无法忍受。就快完蛋了。 然后,海边的波浪如同将泡沫拖回去一般卷起来,最终拉到了尽头,瞬间近乎将挣扎的千惠完全吞没。千惠感觉到水位随同泡沫在视野那边一起疯长。 「!!」 千惠感到了明确的“死亡”。 “死亡”在头上膨胀。 冰冷的东西窜过背脊,身体在恐惧与绝望中僵直—— 「————————!!」 千惠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她的衣襟被抓了起来。 「危险!」 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然后几乎与此同时, 「我要烧了」 低沉冷彻的少女声音,选择要把少年的声音盖下去的时机,遥远,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千惠的耳中。 「!」 随后。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这个吼叫声如同压缩了锋锐的杀意,从身后扔了过来。 话语结束同时,千惠眼前霎时变成深红火焰的颜色。猛烈的热量扑向面庞,随后身体被奋力的拽了起来,扔到了沙上,被拖起来。 「呀!」 「哇!」 拉扯千惠的苍衣也突然惊叫起来,有种拉紧的绳子断掉的感觉。然后头发被烧掉焦臭在周围腾起,掩盖了周围弥漫的肥皂味,瞬间扩散到空气中。 「…………!」 被苍衣提着领口从一旁支撑起来,千惠瘫坐在了沙滩上,茫然的注视着眼前展开的庞大的泡沫之海,以及将泡沫消灭的火柱。 她的脖子感觉不对。那么长的头发被及肩烧断,残骸与想要洗手时扔在沙滩上的菜刀一起,被涌来的泡沫之海所吞没,消失不见。 这一幕,恍如梦境之中。 唯独头发被烧断的异样感与脚的疼痛十分鲜明,其他的一切都缺乏现实感,仿佛在朦胧的噩梦里。 「别怪我」 只闻雪乃的声音与踩在沙上的脚步声。 千惠呆呆的看过去,她看到身着哥特萝莉装的雪乃,那头漆黑的头发和那身裙子摇摆着,在白茫茫的沙地上朝自己走来。 缺乏现实感的世界中,她的黑色身影好似死神。 她手中的美工刀还有顺着卷起衣袖的左手流下来的血红,在这个缺乏色彩的世界中显得异常强烈。 雪乃说的话进入头脑,千惠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注意到她在说自己的头发。 「诶…………啊……」 「呃……千惠同学,你没事吧?」 苍衣担心地凝视着千惠。这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式的表情出现在这个地方,反倒显得不正常。 「………………」 苍衣观察千惠呆呆的样子,又向雪乃看去。 雪乃就好像对千惠已经失去了兴趣,望着冒泡的白色大海,注意到苍衣的视线后,微微颔首。 两人几乎同时向背后看去。 他们两人视线的前方,是半跪在沙滩上垂着脸的幸三,以及从他背后防护堤方向的森林中走来,走下防护提楼梯朝这边走来的两个男人的身影。 4 泡沫流走了。 来自大海另一头,将海面完全覆盖的泡沫从海中涌入河流,发出声音,向 河道倒灌。 泡沫的块一边发出揉搓的声音,一边覆盖河流,逆流。 泡沫黏在河口附近的沙滩,黏在铺装过的混凝土河岸,黏在长满的水草上,一边沿着河水,逆流。 人鱼的尸体在逆流。 淹没河流,朝着与河流相连的水渠,朝着排污口,朝着下水道,朝着自来水管,逆流。 泡沫从海底到达河流,就像欲将地面上的生物蚕食鲸吞的巨大章鱼的触须,沿河面蠕动而去。 就像水螅的触手。 为了抓捕王国的居民,贪婪的进食。 要不了多久,泡沫就会将河流、沟渠、下水道完全吞没,然后从沟渠、从排水口、从水道溢出,步步紧逼,将人渐渐吞噬吧。 步步紧逼的将死的人鱼,化作泡沫的人鱼的遗骸,会从充满腐败的水之王国而来,在我们脚下展开,化作泡沫的逆流而上,溢出————我们会被捕捉,被溶化,最后被腐蚀殆尽吧。 ………………………… ? ……幸三跪在沙上,他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样子,发出呜咽,不断地呢喃着。 然后 「我想起了一件事。人鱼国王居住的王宫,在书中的描写是『用贝壳修成了屋顶』吧?」 「………………」 在苍衣等人的注视中,与一声不吭的丧葬屋一起走在沙滩上,披着沾满鲜血的衬衫的神狩屋静静地对众人如此说道。 苍衣也好,雪乃也好,全都不知道神狩屋这突然开始说的是什么。但是,唯独千惠呆呆地看到神狩屋的那个样子,或许在感到害怕,「噫」地叫了一声,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在苍衣支撑下的身体僵硬了。 苍衣和雪乃也对神狩屋这个样子分别皱紧眉头,可是雪乃立刻转为索然的表情,于是苍衣立刻想到发生过什么。 神狩屋被捅了,作为『人鱼公主』中的一个情节再现出来。 恐怕是被拿出菜刀的牧子。或者,难道说……苍衣从千惠浑身是血的样子察觉到,这是千惠干的。 「…………」 「在基督教的象征意义中,贝壳象征的是守护里面人们的灵魂直到审判之时的灵魂墓场」 在众人的视线中,神狩屋用极为平常的语气说道。 「在玛雅文明中,贝壳也被当做地下世界的亡者国度的象征。用贝壳建造的人鱼国王的城堡,或许正可谓是存在于海底,与死者国度的王城相对应的,死者灵魂居住的城堡」 神狩屋的手伸进裤子口袋,说着这些话,不久站在了幸三跟前,俯视着他。 苍衣说 「……察觉到了么」 「这个情况,再看不出来可就说不过去了呢」 神狩屋耸耸肩,如此回答。 「他现在是被自己心中汲出的<噩梦>所囚禁的状态。头脑里面的东西可能被幻觉或者纯粹的负面感情一类的东西完全改写了」 「……」 「现在,他的一切感情都被溢出的<噩梦>所吞噬,我想他大概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这是典型的<异端>化的先兆之一。尽管如今在疯狂的作用下,他的自我障壁正逐渐崩溃,但幸三先生所怀的<泡>引发现象之规模如此庞大,进展却如此缓慢,令人吃惊。我明白幸三先生的自我意识有多么强大,可不管怎样,都为时已晚」 神狩屋的话语中流露出几分寂寞。 「这是头一次看到正在变成<异端>的人么?」 「……」 苍衣没有回答。 可是苍衣见过相近的情况。那是以前情况演变成必须杀死雪乃同班同学的时候所目睹的……那个少女的样子。 苍衣不会回答。 神狩屋似乎也没有向苍衣寻求答案。他看着幸三,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他让怎样的噩梦留在了他的内心」 神狩屋说到。 「白野,你知道的吧?」 「……」 苍衣犹豫着,不知究竟该不该说这件事。神狩屋和幸三的噩梦虽然不同,但非常相似。 可是苍衣没有选择。 「……幸三先生的<噩梦>……是“所爱之人相继死去”」 「…………是这样啊」 听到苍衣的解答,神狩屋点点头,不解似的眯起眼睛,向幸三看去。 他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同情,好像是感同身受。可是神狩屋接下来说出的话,完全背离里苍衣此刻的想象。 神狩屋说。 「他————明明相信灵魂,为什么会害怕这种事情呢?」 他的表情是纯粹的困惑。 苍衣瞪大双眼。神狩屋拥有着与幸三无限接近的<噩梦>,却全然无法打从心底的理解幸三所怀的恐惧。 「神,死后,如果真的相信存在这种东西,我觉得没有必要害怕」 真正不解的目光落在幸三身上,呢喃起来。 真正不解的样子里,流露出悲哀。 苍衣下意识想要去问,可雪乃忽然站在了苍衣身旁,对他小声说道 「————没用的。那个人已经无法理解那些东西了」 雪乃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神狩屋身上,没有去看苍衣的眼睛,压低声音如此说道。 「咦……」 「那个人似乎在知道<神之噩梦>这个概念的时候就变成了无神论者。他认为天下间引发的灵异现象全都是由<泡祸>变形而成的,灵魂是<泡祸>创造出来的冒牌货」 「……!?」 「有道是,恨错不恨人对吧?」 「……嗯」 「可恨的只有<泡祸>。这是<骑士团>最基本的概念之一,可是一般无法那么去想。不过那个人就像白痴一样,认真的将这个概念转换成了自己的观念。到头来,超常现象会有人格的可能性,灵魂也好神明也好,所有现象都被他全盘否定。尽管这么做很扭曲,但这样一来就能毫无保留的去憎恨了」 雪乃粗暴的说出这些话。 「为什么这样……」 「不清楚。现在我觉得,如果承认<泡祸>有人格再去恨的话,他总有一天会恨自己的未婚妻。会不会是这样呢?」 「……………………啊,是这样么……」 「听说神狩屋先生在身居深山的<丧葬屋>那里变成了废人,好几个星期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吃不喝。疯透了呢」 雪乃面无表情的说道。 也就是说,神狩屋确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对死不了的自己感到绝望,或者已经感到了绝望————所以害怕自己会憎恨成为一切起因的志弦。然后为了回避这种情况,发自内心的作为理论对<泡祸>继承了原本之人的人格这种思想加以否定。 如果那只是模仿志弦的“现象”,就算憎恨那个“现象”也不会憎恨志弦。 神狩屋内心的一部分俨然缺失,损坏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 于是,这也是场悲剧。神狩屋为了维持“不去憎恨志弦,想要一直爱着志弦”的感情,就连有朝一日或许会见到志弦——志弦的幽灵、灵魂、转生——的可能性都从自己的内心舍弃掉了。 他是就算历经数百年也无法与人鱼公主的灵魂相遇的王子。 是将或许能够和有朝一日得到永恒灵魂的人鱼公主在天堂相遇的可能性亲手抛弃的王子。 可能会永远都要活下去,永远无法前往天堂的他,选择了死后也没有灵魂,化作泡沫消失的人鱼的世界观。 这位王子是————神狩屋是———— 在真正意义上,已经绝对永远都无法遇到志弦。 绝望的王子。 「…………」 「真是个蠢兮兮的浪漫主义者」 『可悲的男人』 苍衣什么也没说,雪乃面无表情的数落神狩屋,站在身后的风乃眯起眼睛。 『不过他非常聪明。幸福往往存在于过去』 风乃哂笑起来。 『封闭未来只看过去的话,幸福虽然不会增加,但也不会减少,和点滴的幸福一起腐朽,何尝不是一桩乐事?』 「…………」 她的声音,神狩屋听不到。 神狩屋在这个时候,静静地抬起脸。 「……好了,让他的<噩梦>结束吧」 神狩屋平静的表情中,流露出对幸三的同情。 不,其实他只是装成了这样,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空虚。 看到神狩屋这样,苍衣在理解的时候,也发自心底的————同情幸三。 「白野,能够有劳你么?」 神狩屋要求道。 苍衣几乎要用指甲掐进胸口,撕下皮肤一般,将自己心中萌生的对幸三的同情强行剥离。 「已经……救不了么?」 「……不行了吧」 「没救了」 苍衣犹如最后抵抗一般问出来的问题,立刻遭到了神狩屋与雪乃的否定。 「完全没有从<异端>恢复的案例。就算恢复了,一度溢出到这个世界的<噩梦>也无法消失。也不可能将规模如此之大的<泡祸>弃之不顾,我们已经无法遏制了。能够将其根绝的,只有能够破坏<噩梦>本身,还原所有者的————<梦醒的爱丽丝>,你而已了」 苍衣俯下身。 「…………………………」 幸三在沙地上发抖,憋着声音哭泣的身影,非常渺小。 苍衣胸口很痛,可苍衣还是无法对此坐视不理。 必须杀死他。 以前拥有「为了雪乃」这个明确的“理由”。可是苍衣以前都不曾知道,在没有这个“理由”的情况下去使用这个<断章>竟会让胸口如此痛苦,就犹如受到苛责时所伴随的感受。 苍衣头一次察觉到。为了拯救多数人这个“大义”无法取代那个“理由”。 真是令人作呕的罪恶感。 即便如如此,苍衣还是将背信之语,将<断章诗>,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随同背信的记忆一同。 「谁也…………<谁也无法束缚你的形态>」 苍衣说了出来。犹如吐血一般。 身穿白色连衣裙,青梅竹马的少女最后的身影,在头脑中闪过。 苍衣挣脱影像。心脏被紧紧抓住。 「————<改变吧>」 说完。 幸三的躯体猛然一颤。 瞬间,以高到丧失现实感的密度充满世界的“某种东西”从空气中彻底脱落。然后伴随气压急剧下降的感觉,产生严重的耳鸣—————— 一瞬间犹如闭上了眼睛,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然后回过神来的时候,本在眼前的幸三的躯体,成了单纯的一堆泡沫之山。 终章 人鱼之泡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雪乃和苍衣都受了超乎预想的伤。 必须得让狩屋的<断章>来帮忙吧。受神狩屋那命名为<黄泉户契>,「吃掉黄泉食物之人将化作黄泉本身」的一段日本神话中的小故事的<断章>照顾。 吃下人鱼肉的人将不老不死。 不会死,不会改变的人类,很难算得上活着,与死者无异。 吃过人鱼肉的神狩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吃掉其血肉的人也将成为死者国度的居民————化作“人鱼”。由于苍衣他们<断章保持者>对<断章>拥有抗性,所以只会让伤口愈合。 神狩屋阴沉的沉默一阵之后,说道 「伊斯兰教有这样一句话。『水在哪儿。在风的背后。神在创造一切的时候,将风支配水的力量赋予了风。水生浪,水生泡,化为蒸汽。蒸汽是水的终结,神遂名其为“天”』」 「…………」 「泡似乎会乘风而去,化作天」 苍衣说道 「这就好像……」 「对,人鱼公主」 神狩屋淡然的接过苍衣的话。 「所以我讨厌《人鱼公主》的故事」 「…………」 「“天”只会夺取」 「………………」 然后神狩屋再度叹了口气,视线移向窗外,深深地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能够看到覆盖大海的泡沫失去了作为<噩梦>的形体,开始被波浪打碎飘散。 向河流倒灌的泡沫也丧失力量,应该会被河水冲走,消失于海涛之间吧。 人鱼公主藏身的海洋之泡,无疑将慢慢的消失殆尽。 人鱼公主,已经不在了。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雪乃和苍衣都受了超乎预想的伤。 必须得让狩屋的<断章>来帮忙吧。受神狩屋那命名为<黄泉户契>,「吃掉黄泉食物之人将化作黄泉本身」的一段日本神话中的小故事的<断章>照顾。 吃下人鱼肉的人将不老不死。 不会死,不会改变的人类,很难算得上活着,与死者无异。 吃过人鱼肉的神狩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吃掉其血肉的人也将成为死者国度的居民————化作“人鱼”。由于苍衣他们<断章保持者>对<断章>拥有抗性,所以只会让伤口愈合。 神狩屋阴沉的沉默一阵之后,说道 「伊斯兰教有这样一句话。『水在哪儿。在风的背后。神在创造一切的时候,将风支配水的力量赋予了风。水生浪,水生泡,化为蒸汽。蒸汽是水的终结,神遂名其为“天”』」 「…………」 「泡似乎会乘风而去,化作天」 苍衣说道 「这就好像……」 「对,人鱼公主」 神狩屋淡然的接过苍衣的话。 「所以我讨厌《人鱼公主》的故事」 「…………」 「“天”只会夺取」 「………………」 然后神狩屋再度叹了口气,视线移向窗外,深深地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能够看到覆盖大海的泡沫失去了作为<噩梦>的形体,开始被波浪打碎飘散。 向河流倒灌的泡沫也丧失力量,应该会被河水冲走,消失于海涛之间吧。 人鱼公主藏身的海洋之泡,无疑将慢慢的消失殆尽。 人鱼公主,已经不在了。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雪乃和苍衣都受了超乎预想的伤。 必须得让狩屋的<断章>来帮忙吧。受神狩屋那命名为<黄泉户契>,「吃掉黄泉食物之人将化作黄泉本身」的一段日本神话中的小故事的<断章>照顾。 吃下人鱼肉的人将不老不死。 不会死,不会改变的人类,很难算得上活着,与死者无异。 吃过人鱼肉的神狩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吃掉其血肉的人也将成为死者国度的居民————化作“人鱼”。由于苍衣他们<断章保持者>对<断章>拥有抗性,所以只会让伤口愈合。 神狩屋阴沉的沉默一阵之后,说道 「伊斯兰教有这样一句话。『水在哪儿。在风的背后。神在创造一切的时候,将风支配水的力量赋予了风。水生浪,水生泡,化为蒸汽。蒸汽是水的终结,神遂名其为“天”』」 「…………」 「泡似乎会乘风而去,化作天」 苍衣说道 「这就好像……」 「对,人鱼公主」 神狩屋淡然的接过苍衣的话。 「所以我讨厌《人鱼公主》的故事」 「…………」 「“天”只会夺取」 「………………」 然后神狩屋再度叹了口气,视线移向窗外,深深地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能够看到覆盖大海的泡沫失去了作为<噩梦>的形体,开始被波浪打碎飘散。 向河流倒灌的泡沫也丧失力量,应该会被河水冲走,消失于海涛之间吧。 人鱼公主藏身的海洋之泡,无疑将慢慢的消失殆尽。 人鱼公主,已经不在了。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雪乃和苍衣都受了超乎预想的伤。 必须得让狩屋的<断章>来帮忙吧。受神狩屋那命名为<黄泉户契>,「吃掉黄泉食物之人将化作黄泉本身」的一段日本神话中的小故事的<断章>照顾。 吃下人鱼肉的人将不老不死。 不会死,不会改变的人类,很难算得上活着,与死者无异。 吃过人鱼肉的神狩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吃掉其血肉的人也将成为死者国度的居民————化作“人鱼”。由于苍衣他们<断章保持者>对<断章>拥有抗性,所以只会让伤口愈合。 神狩屋阴沉的沉默一阵之后,说道 「伊斯兰教有这样一句话。『水在哪儿。在风的背后。神在创造一切的时候,将风支配水的力量赋予了风。水生浪,水生泡,化为蒸汽。蒸汽是水的终结,神遂名其为“天”』」 「…………」 「泡似乎会乘风而去,化作天」 苍衣说道 「这就好像……」 「对,人鱼公主」 神狩屋淡然的接过苍衣的话。 「所以我讨厌《人鱼公主》的故事」 「…………」 「“天”只会夺取」 「………………」 然后神狩屋再度叹了口气,视线移向窗外,深深地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能够看到覆盖大海的泡沫失去了作为<噩梦>的形体,开始被波浪打碎飘散。 向河流倒灌的泡沫也丧失力量,应该会被河水冲走,消失于海涛之间吧。 人鱼公主藏身的海洋之泡,无疑将慢慢的消失殆尽。 人鱼公主,已经不在了。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雪乃和苍衣都受了超乎预想的伤。 必须得让狩屋的<断章>来帮忙吧。受神狩屋那命名为<黄泉户契>,「吃掉黄泉食物之人将化作黄泉本身」的一段日本神话中的小故事的<断章>照顾。 吃下人鱼肉的人将不老不死。 不会死,不会改变的人类,很难算得上活着,与死者无异。 吃过人鱼肉的神狩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吃掉其血肉的人也将成为死者国度的居民————化作“人鱼”。由于苍衣他们<断章保持者>对<断章>拥有抗性,所以只会让伤口愈合。 神狩屋阴沉的沉默一阵之后,说道 「伊斯兰教有这样一句话。『水在哪儿。在风的背后。神在创造一切的时候,将风支配水的力量赋予了风。水生浪,水生泡,化为蒸汽。蒸汽是水的终结,神遂名其为“天”』」 「…………」 「泡似乎会乘风而去,化作天」 苍衣说道 「这就好像……」 「对,人鱼公主」 神狩屋淡然的接过苍衣的话。 「所以我讨厌《人鱼公主》的故事」 「…………」 「“天”只会夺取」 「………………」 然后神狩屋再度叹了口气,视线移向窗外,深深地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能够看到覆盖大海的泡沫失去了作为<噩梦>的形体,开始被波浪打碎飘散。 向河流倒灌的泡沫也丧失力量,应该会被河水冲走,消失于海涛之间吧。 人鱼公主藏身的海洋之泡,无疑将慢慢的消失殆尽。 人鱼公主,已经不在了。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雪乃和苍衣都受了超乎预想的伤。 必须得让狩屋的<断章>来帮忙吧。受神狩屋那命名为<黄泉户契>,「吃掉黄泉食物之人将化作黄泉本身」的一段日本神话中的小故事的<断章>照顾。 吃下人鱼肉的人将不老不死。 不会死,不会改变的人类,很难算得上活着,与死者无异。 吃过人鱼肉的神狩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吃掉其血肉的人也将成为死者国度的居民————化作“人鱼”。由于苍衣他们<断章保持者>对<断章>拥有抗性,所以只会让伤口愈合。 神狩屋阴沉的沉默一阵之后,说道 「伊斯兰教有这样一句话。『水在哪儿。在风的背后。神在创造一切的时候,将风支配水的力量赋予了风。水生浪,水生泡,化为蒸汽。蒸汽是水的终结,神遂名其为“天”』」 「…………」 「泡似乎会乘风而去,化作天」 苍衣说道 「这就好像……」 「对,人鱼公主」 神狩屋淡然的接过苍衣的话。 「所以我讨厌《人鱼公主》的故事」 「…………」 「“天”只会夺取」 「………………」 然后神狩屋再度叹了口气,视线移向窗外,深深地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能够看到覆盖大海的泡沫失去了作为<噩梦>的形体,开始被波浪打碎飘散。 向河流倒灌的泡沫也丧失力量,应该会被河水冲走,消失于海涛之间吧。 人鱼公主藏身的海洋之泡,无疑将慢慢的消失殆尽。 人鱼公主,已经不在了。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雪乃和苍衣都受了超乎预想的伤。 必须得让狩屋的<断章>来帮忙吧。受神狩屋那命名为<黄泉户契>,「吃掉黄泉食物之人将化作黄泉本身」的一段日本神话中的小故事的<断章>照顾。 吃下人鱼肉的人将不老不死。 不会死,不会改变的人类,很难算得上活着,与死者无异。 吃过人鱼肉的神狩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吃掉其血肉的人也将成为死者国度的居民————化作“人鱼”。由于苍衣他们<断章保持者>对<断章>拥有抗性,所以只会让伤口愈合。 神狩屋阴沉的沉默一阵之后,说道 「伊斯兰教有这样一句话。『水在哪儿。在风的背后。神在创造一切的时候,将风支配水的力量赋予了风。水生浪,水生泡,化为蒸汽。蒸汽是水的终结,神遂名其为“天”』」 「…………」 「泡似乎会乘风而去,化作天」 苍衣说道 「这就好像……」 「对,人鱼公主」 神狩屋淡然的接过苍衣的话。 「所以我讨厌《人鱼公主》的故事」 「…………」 「“天”只会夺取」 「………………」 然后神狩屋再度叹了口气,视线移向窗外,深深地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能够看到覆盖大海的泡沫失去了作为<噩梦>的形体,开始被波浪打碎飘散。 向河流倒灌的泡沫也丧失力量,应该会被河水冲走,消失于海涛之间吧。 人鱼公主藏身的海洋之泡,无疑将慢慢的消失殆尽。 人鱼公主,已经不在了。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雪乃和苍衣都受了超乎预想的伤。 必须得让狩屋的<断章>来帮忙吧。受神狩屋那命名为<黄泉户契>,「吃掉黄泉食物之人将化作黄泉本身」的一段日本神话中的小故事的<断章>照顾。 吃下人鱼肉的人将不老不死。 不会死,不会改变的人类,很难算得上活着,与死者无异。 吃过人鱼肉的神狩屋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吃掉其血肉的人也将成为死者国度的居民————化作“人鱼”。由于苍衣他们<断章保持者>对<断章>拥有抗性,所以只会让伤口愈合。 神狩屋阴沉的沉默一阵之后,说道 「伊斯兰教有这样一句话。『水在哪儿。在风的背后。神在创造一切的时候,将风支配水的力量赋予了风。水生浪,水生泡,化为蒸汽。蒸汽是水的终结,神遂名其为“天”』」 「…………」 「泡似乎会乘风而去,化作天」 苍衣说道 「这就好像……」 「对,人鱼公主」 神狩屋淡然的接过苍衣的话。 「所以我讨厌《人鱼公主》的故事」 「…………」 「“天”只会夺取」 「………………」 然后神狩屋再度叹了口气,视线移向窗外,深深地靠在了座椅上。 窗外能够看到覆盖大海的泡沫失去了作为<噩梦>的形体,开始被波浪打碎飘散。 向河流倒灌的泡沫也丧失力量,应该会被河水冲走,消失于海涛之间吧。 人鱼公主藏身的海洋之泡,无疑将慢慢的消失殆尽。 人鱼公主,已经不在了。 「我进行童话与传说研究的契机之一,是我在小学理科课本上看到的一套插画」 神狩屋说道。 地点在能够俯览到那片海边,连通防潮堤上方的路口。停靠在这里的三木目的旅行车中,苍衣等人一边交谈事后处理的事情,一边等待群草到达,整个车内都沉浸在沉重的疲劳感中。 把放下的座位直了起来,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坐在车里。 神狩屋坐在副驾驶座上,飒姬换了位置和梦见子一起坐在了最后面,相对来说她们的座位比较有活力。话虽如此,现在飒姬也唤起了<食害>的<断章>,散布了吞噬记忆的虫,将周围这片海岸一带,进行了大范围隔离。 透过窗户看到那片海岸的沙滩上,睡衣上沾满回溅的血的千惠,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那里。 隔离是为了将她的身影从周围隐藏起来。 更近一步说,从这里能够看到被血之泡塞满的事故车辆被放置在稀疏的树林中,那辆车也必须隐藏起来。 之后求了援,必须想方设法对事态进行处理。 在此之前,有一段类似间隙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神狩屋喃喃的说道。 这是对三木目那句「人鱼怎么样了?」出于关心却很像猜谜的提问所给出做出的回答。 「小学的时候,理科教科书上有图画」 神狩屋说到。 「那是记录生物起源中的某部分,对人、狗、青蛙、鱼从受精卵到胎儿的过程,以阶段性进行描述的组图。那是深深激发孩子兴趣的画,所以我过了很久都还记得。那些直到最后才变得能够区分各自的不同,在此之前相似得几乎无法区分。看上去都跟鱼的胚胎一模一样」 「…………」 「于是,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猜想传说中的人鱼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想过吃了人鱼肉能够不老不死的传说,以及将胎儿用作长生不老以及包除百病的秘药的传说,其中可能存在关系。到头来,虽然没有找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的根据与证据,但这个想象成为了我对学术的兴趣根源」 神狩屋静静的说道。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番话里面的联系,却还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听着。 「通过心脏移植手术活下来的志弦,时常怀疑自己可能是靠夺走他人生命来续命的怪物,发自内心的感到不安」 接着,神狩屋说到。 「她以前似乎从未对亲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在潜意识中对自己活着怀有罪恶感,但还是选择活下去」 「…………」 「所以我给她讲了八百比丘尼的传说,然后将我刚才的想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找到了其他的生存方法。虽然并非永远,但能在我心中,直到我死之前一直活下去的方法」 一小阵沉默弥漫开。 然后神狩屋说道 「她一定想通过吃人鱼————也就是想通过让胎儿寄宿在体内这件事,让自己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 「对此,她的家人之中,没有任何人理解」 神狩屋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演变成了这种情况。人鱼公主的姐姐们全都无法理解,不知不觉间长大的人鱼公主心中萌生的了与她们不同的价值观。我觉得是这一点让悲剧扩大了」 「…………」 「就算在人鱼公主死后,她的姐姐们也一定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人鱼公主真正的想法,一直恨着王子」 然后,神狩屋看向窗外。 「活下来的她,能够理解么……?」 面朝冒着泡,将她拥有的一切吞噬掉的大海。 看着千惠瘫坐在海滩上的遥远身影。 望着茫然地看着化作一团泡沫的幸三对神狩屋和苍衣大喊「不是人」的她。 看着今后将不得不背负莫大的哀伤活下去的,人鱼公主的姐姐的身影。 她今后会怎样呢。 会悲伤什么,憎恨什么,放弃什么,继续活下去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千惠的苍衣,突然听到了鼾声,向身后的座位望去。只见在三排座位的最后一排,梦见子正抱着兔子布偶,好像人偶一样安然的发出静静的鼾声。 心灵在悲剧中破坏的娇小少女。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不讲理的悲剧。 苍衣精疲力竭,感受着自己无比沉重的心灵与身体,凝视着梦见的睡脸。也望着与那时因为被自己舍弃,失去容身之处,继而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叶耶,正好一样的面影。 「…………」 也是年龄不同,却有着叶耶面影的少女。 坐在苍衣身旁的雪乃,不开心的,充满疲劳感的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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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您好,我是甲田学人。应该…………没有初次见面的人吧? 于是,让大家久等了。 在此献上不是格林童话的断章格林童话,『人鱼公主』的下册。 在被截稿日追着忙忙碌碌进行写作的这段时期,我渐渐丧失了汤匙的准度。但果然还是老样子,对奇异和猎奇很不拿手。 ……没骗您。 上一册后记中写到过的那个『挂着黑马招牌的酒吧的小故事』并不是我想出来的。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有的酒桌笑话。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到了这个笑话之后,一直对它很中意。 是个意外有深度的故事。 ……明明是喝醉后讲的笑话。 写这一册的时候,补牙的东西掉了。 于是我预约了牙医,在去牙医那里前刷完牙之后,在盥洗台吐出了泡沫。 哒啪(←全红) ……我自己写的书闹上我自己了。 这次不是「续」,而是下卷。于是最后,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我对你们由衷的感谢,并且在此惯例的做个收尾。 好了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六年 十二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您好,我是甲田学人。应该…………没有初次见面的人吧? 于是,让大家久等了。 在此献上不是格林童话的断章格林童话,『人鱼公主』的下册。 在被截稿日追着忙忙碌碌进行写作的这段时期,我渐渐丧失了汤匙的准度。但果然还是老样子,对奇异和猎奇很不拿手。 ……没骗您。 上一册后记中写到过的那个『挂着黑马招牌的酒吧的小故事』并不是我想出来的。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有的酒桌笑话。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到了这个笑话之后,一直对它很中意。 是个意外有深度的故事。 ……明明是喝醉后讲的笑话。 写这一册的时候,补牙的东西掉了。 于是我预约了牙医,在去牙医那里前刷完牙之后,在盥洗台吐出了泡沫。 哒啪(←全红) ……我自己写的书闹上我自己了。 这次不是「续」,而是下卷。于是最后,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我对你们由衷的感谢,并且在此惯例的做个收尾。 好了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六年 十二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您好,我是甲田学人。应该…………没有初次见面的人吧? 于是,让大家久等了。 在此献上不是格林童话的断章格林童话,『人鱼公主』的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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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从很久以前就有的酒桌笑话。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到了这个笑话之后,一直对它很中意。 是个意外有深度的故事。 ……明明是喝醉后讲的笑话。 写这一册的时候,补牙的东西掉了。 于是我预约了牙医,在去牙医那里前刷完牙之后,在盥洗台吐出了泡沫。 哒啪(←全红) ……我自己写的书闹上我自己了。 这次不是「续」,而是下卷。于是最后,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我对你们由衷的感谢,并且在此惯例的做个收尾。 好了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六年 十二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您好,我是甲田学人。应该…………没有初次见面的人吧? 于是,让大家久等了。 在此献上不是格林童话的断章格林童话,『人鱼公主』的下册。 在被截稿日追着忙忙碌碌进行写作的这段时期,我渐渐丧失了汤匙的准度。但果然还是老样子,对奇异和猎奇很不拿手。 ……没骗您。 上一册后记中写到过的那个『挂着黑马招牌的酒吧的小故事』并不是我想出来的。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有的酒桌笑话。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到了这个笑话之后,一直对它很中意。 是个意外有深度的故事。 ……明明是喝醉后讲的笑话。 写这一册的时候,补牙的东西掉了。 于是我预约了牙医,在去牙医那里前刷完牙之后,在盥洗台吐出了泡沫。 哒啪(←全红) ……我自己写的书闹上我自己了。 这次不是「续」,而是下卷。于是最后,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我对你们由衷的感谢,并且在此惯例的做个收尾。 好了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六年 十二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您好,我是甲田学人。应该…………没有初次见面的人吧? 于是,让大家久等了。 在此献上不是格林童话的断章格林童话,『人鱼公主』的下册。 在被截稿日追着忙忙碌碌进行写作的这段时期,我渐渐丧失了汤匙的准度。但果然还是老样子,对奇异和猎奇很不拿手。 ……没骗您。 上一册后记中写到过的那个『挂着黑马招牌的酒吧的小故事』并不是我想出来的。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有的酒桌笑话。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到了这个笑话之后,一直对它很中意。 是个意外有深度的故事。 ……明明是喝醉后讲的笑话。 写这一册的时候,补牙的东西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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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雨宫大法好?(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姑娘。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 小姑娘总是戴在奶奶送给她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奶奶生病了,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送到森林里的奶奶家去。别乱跑哦」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森林。没走一会儿,小红帽遇到了一只狼。 「小红帽,你要去哪里呀?」 狼对小红帽问道。小红帽并不不知狼是可怕的野兽,于是回答说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葡萄酒和蛋糕」 听到小红帽的回答,狼心里盘算,如果抢先来到奶奶家,就能把奶奶和小红帽一起吃掉了。 「小姑娘,既然要去,不如摘几朵盛开的鲜花再去吧」 狼亲切的说道。小红帽觉得狼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雨宫大法好?(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姑娘。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 小姑娘总是戴在奶奶送给她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奶奶生病了,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送到森林里的奶奶家去。别乱跑哦」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森林。没走一会儿,小红帽遇到了一只狼。 「小红帽,你要去哪里呀?」 狼对小红帽问道。小红帽并不不知狼是可怕的野兽,于是回答说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葡萄酒和蛋糕」 听到小红帽的回答,狼心里盘算,如果抢先来到奶奶家,就能把奶奶和小红帽一起吃掉了。 「小姑娘,既然要去,不如摘几朵盛开的鲜花再去吧」 狼亲切的说道。小红帽觉得狼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雨宫大法好?(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姑娘。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 小姑娘总是戴在奶奶送给她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奶奶生病了,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送到森林里的奶奶家去。别乱跑哦」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森林。没走一会儿,小红帽遇到了一只狼。 「小红帽,你要去哪里呀?」 狼对小红帽问道。小红帽并不不知狼是可怕的野兽,于是回答说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葡萄酒和蛋糕」 听到小红帽的回答,狼心里盘算,如果抢先来到奶奶家,就能把奶奶和小红帽一起吃掉了。 「小姑娘,既然要去,不如摘几朵盛开的鲜花再去吧」 狼亲切的说道。小红帽觉得狼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雨宫大法好?(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姑娘。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 小姑娘总是戴在奶奶送给她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奶奶生病了,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送到森林里的奶奶家去。别乱跑哦」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森林。没走一会儿,小红帽遇到了一只狼。 「小红帽,你要去哪里呀?」 狼对小红帽问道。小红帽并不不知狼是可怕的野兽,于是回答说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葡萄酒和蛋糕」 听到小红帽的回答,狼心里盘算,如果抢先来到奶奶家,就能把奶奶和小红帽一起吃掉了。 「小姑娘,既然要去,不如摘几朵盛开的鲜花再去吧」 狼亲切的说道。小红帽觉得狼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雨宫大法好?(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姑娘。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 小姑娘总是戴在奶奶送给她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奶奶生病了,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送到森林里的奶奶家去。别乱跑哦」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森林。没走一会儿,小红帽遇到了一只狼。 「小红帽,你要去哪里呀?」 狼对小红帽问道。小红帽并不不知狼是可怕的野兽,于是回答说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葡萄酒和蛋糕」 听到小红帽的回答,狼心里盘算,如果抢先来到奶奶家,就能把奶奶和小红帽一起吃掉了。 「小姑娘,既然要去,不如摘几朵盛开的鲜花再去吧」 狼亲切的说道。小红帽觉得狼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雨宫大法好?(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姑娘。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 小姑娘总是戴在奶奶送给她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奶奶生病了,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送到森林里的奶奶家去。别乱跑哦」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森林。没走一会儿,小红帽遇到了一只狼。 「小红帽,你要去哪里呀?」 狼对小红帽问道。小红帽并不不知狼是可怕的野兽,于是回答说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葡萄酒和蛋糕」 听到小红帽的回答,狼心里盘算,如果抢先来到奶奶家,就能把奶奶和小红帽一起吃掉了。 「小姑娘,既然要去,不如摘几朵盛开的鲜花再去吧」 狼亲切的说道。小红帽觉得狼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网译版 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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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雨宫大法好?(lkid:skyser) 修图:?~大樱花~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小红帽》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姑娘。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 小姑娘总是戴在奶奶送给她的红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奶奶生病了,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快送到森林里的奶奶家去。别乱跑哦」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森林。没走一会儿,小红帽遇到了一只狼。 「小红帽,你要去哪里呀?」 狼对小红帽问道。小红帽并不不知狼是可怕的野兽,于是回答说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葡萄酒和蛋糕」 听到小红帽的回答,狼心里盘算,如果抢先来到奶奶家,就能把奶奶和小红帽一起吃掉了。 「小姑娘,既然要去,不如摘几朵盛开的鲜花再去吧」 狼亲切的说道。小红帽觉得狼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就这么办吧,狼先生」 狼一看了小红帽急忙在森林里摘起了的花朵,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抢先来到了奶奶家,敲响奶奶家的门,模仿小红帽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 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小红帽来了。 「奶奶,我拿蛋糕和葡萄酒还有美丽的鲜花来了」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模仿奶奶的声音说道。小红帽走进家门,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发觉奶奶的样子不太对劲。 奶奶的头巾把脸都遮住了,睡在床上的样子很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 「奇怪,这老太太鼾打得好响啊!我要进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猎人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好家伙,竟然是在这一带兴风作浪的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小姑娘便跳了出来。 接着,奶奶也出来了。 狼的肚子被剪开了,却还是没醒。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用线把肚子缝了起来。 不久,狼醒了过来,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就摔死了。 三个人高兴极了。奶奶吃了蛋糕,喝了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以后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 序章 小红帽在森林里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 沙沙 无数树叶随风扬起,整个区域沙沙作响。 这是在一片小小森林的里面。这里有一座小小的神社。连通神社的路上全是石头和树根,是条狭窄,黑暗的路。 树木的枝叶遮天蔽日,整面的影子与寒冷的空气在林间小路上铺开。 太阳还未落山,小路却在林荫的遮蔽下变得十分黑暗。此时,两个人影正沿着这条小路上走向神社。 是两名少女,她们穿着附近初中的水手服。 她们两个是朋友。个子高,看上去爱好运动的少女欢快地走在前面,另一位少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被甩得很远,跟在后面。 后面的少女跟走在前面的少女可谓形成了鲜明地对照,个子矮,土里土气,给人一种很迟钝的感觉。 少女留着一头中长的直发,戴着大框的老土眼镜。快步走在满是石头和树根的糟糕路面上,决定她老土印象的这副眼睛随她不稳定的脚步摇晃,自然而然的从她的矮鼻梁上滑落下去。 ————哈……哈…… 少女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微微的在小路上传开。 少女的脸色由于疲劳泛着红晕,但同时也因为缺氧而整体变得苍白。 少女拼命想要追赶,可是她笨拙的身体动作以及慢得要命的腿脚辜负了这份努力。 她走起路来,就像在混乱抡起丧失力量的四肢。尽管路面未经铺装,泥土裸露在外,常人走在上面应该也不会像她那么吃力。她一次次的被石头绊到脚,好像立刻就会摔倒一般,踩着不稳定的脚步向前迈进。 ————哈……哈…… 少女嘴里痛苦的喘着气。 她凭着意志拼命地追赶朋友,埋头前进。 可是再看走在前面的朋友的背影,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掉队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少女犹如在说“我才不等”一般,头也不回,毫不在意糟糕的路况,反倒开开心心的踏着熟练的脚步在路上前进。 她浑然不觉地将少女一点点地甩在后面。 高个子少女动作流畅。和她一比,就算在旁人眼中,跟在后面的少女也可谓完全没有受到运动之神的眷顾。 少女追逐着朋友走在前头的背影,拼命前进。 少女想要跑起来却被石头绊住,好几次想叫朋友等等,每次呼之欲出的时候却因为呼吸混乱,声音完全没有形成语言便消弭殆尽。 少女能做的,只有绝望地被甩在后面,追赶她的朋友。 她走在森林之中昏暗的羊肠小道上,心中是满满的焦虑,还有孤独。 明明和朋友在一起,少女心中却莫名的缺乏现实感,漆黑的孤独感在膨胀。 沙沙 在这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被雨露之声淹没的世界里。 少女恍如在梦境中亟不可待的驱动双脚,踽踽独行。 森林与风的声音,犹如漩涡充斥周围。 摇晃枝叶,用声音淹没大气的外界之风,一边在树木与枝杈间分崩离析,一边微微的灌入森林之中。 林中的空气,微微打旋。 然后空气一边打旋,一边拂过皮肤,以忐忑不安来乱哄哄地摇晃少女,激起少女的不安与孤独。 摇荡的空气,摇荡头发,摇荡水手服的衣领和缎带,摇荡裙裾。 少女在摇荡的空气中埋头前行,高个子朋友背后摇摆的红色发饰,成了她追逐的指标。 空泛的空气中,有自己凌乱的呼吸声。 有踩到混有石头的泥土的脚步声。 从口腔传至耳朵内部发出声响的,是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 ————沙啦、沙啦 是听上去十分不同,就像拖在地上摩擦的,自己的脚步声。 ————哈、哈 呼吸揪住了胸口,疲劳掐住了双腿,焦躁勒紧了心。 少女被痛苦与焦虑束缚,继而被勒紧,拼命看向前方的视野越来越狭窄。 在眼前,是昏暗狭窄无限延伸的道路,以及走在前面的水兵服的背影。 她看着这番情景,毫无余力的狭窄视野也配合着蹒跚的脚步,像摄影画面一样摇摆不定。 「等……」 等等我……!少女还想再喊一次,却依旧喊不出来,就像咳嗽一样不住喘息。 走在前面的朋友看也不看精疲力竭的少女,动作敏捷地向小路尽头前进。 她走过满是石头和树根的小路。 冲向前面小路尽头,位于神社山门前的石阶。 少女气喘吁吁,看上去就算马上倒下也不奇怪。而她的朋友与她形成鲜明对照,因为活动身体开心得不得了,动作干脆利落。 咚、咚 她的朋友开始登上台阶。 少女被越拉越远。 少女张开双臂,就像逗趣一样维持平衡。 等等我……!少女在心中叫喊。可是视野中的朋友自然无法注意到少女这种内心的叫喊渐渐塞满脑袋,继续向前。 咚、咚 少女的朋友登上石阶。 就这样一口气爬完了石阶。 然后临近石阶最上层耸立着的,变成腐朽红色的鸟居(注1)之下———— 「……咦?」 后面追赶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脚要断掉的疼痛。不是因为肺和气管如同被揪起来一般呼吸困难。而是从这里举目可视的石阶最上方,从朋友头顶上的鸟居上————感觉看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垂着。 「……」 那个东西,在因疲劳而变得狭窄、摇摆的视野中,一晃。 看见什么东西了。少女刚刚下意识地停下来,脚痛转瞬间从小腿传过腿肚子,继而在扩张到大腿,让少女接下来寸步难行。 「啊……!」 疼痛让她抬不起脚,少女不由膝盖一曲,倒在了满是石头路上。冰冷石头的触感刺入了她的膝盖以及撑住地面的手掌,但少女甚至无法对这份疼痛蹙眉,只有不停重复胸口如被刀割的猛烈呼吸。 远处传来声音。 「…………咦?小爱?」 那是走在少女前面的朋友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少女被落下,在呼喊少女的名字。 「…………!!」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安心、抗议、愤怒、悲伤等等胡乱交混在一起的感情,涌入心头。没多久,强 烈的感情填满少女内心,将心头的东西向上推挤,一边几乎化作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一边让手撑着地面的少女直接抬起头。 「小爱,要不要紧?」 泪水微微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朋友在遥远的石阶之上的身影。 石阶上面的朋友双手撑在膝盖上,难为情地向下看着被自己甩得老远的少女。 「抱歉」 「……」 少女想对她的朋友发牢骚。 抬起脸———— 就在这一刻,少女看向朋友的目光直接从朋友的面庞滑过,聚焦在了从鸟居之上无力地垂着,完全变成尸体颜色的煞白的“手”。 「……………………!!」 少女意识到“那个”的瞬间,全身毫毛随着一股可怕的恶寒根根倒竖。 少女张大双眼,撑开瞳孔,心中满溢的感情骤然消解,思维冻结。 朋友从石阶上俯视少女,在她背后的景色,是红锈色的鸟居,以及将鸟居上层遮蔽的墨绿色树木的景色。而在昏暗的色彩中,那个太过煞白的“异物”,突兀地浮起来,向少女的朋友头上伸了过去。 「……………………!!」 不知不觉间,风停了。 森林中的空气静止了,如同冻结了一般霎时冷透。 空气异常的纯净透彻,少女甚至能用皮肤感受到远处朋友的细微举动。犹如玻璃将森林、景色固定起来的空气,纯净地静止下来,继而压缩,提升到了压迫皮肤与心脏的可怕密度。 异样的空气,以及停止的景色。 置身于此却一无所知的朋友,看着少女,露出诧异的表情。 在她身后,从鸟居之上垂下的“手”张开五指,正伸向她的脑袋。 对自己头上的东西,她浑然不觉。 「…………………………!」 少女甚至无力眨眼,只能注视着这一幕。 拥有煞白死肉质感的“手”就像有人在鸟居上垂下手臂一样,“长”在空空如也的鸟居上。 “手”朝正下方的朋友而去。朝正看着自己的朋友而去。 少女用张大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无法移开视线,身体也无法动弹。 那唯一的异常之“物”让少女冒起鸡皮疙瘩,攥住少女的心脏,将恐惧与异样感地灌入到她体内不留死角。 少女只有身体微微发颤。 「……小爱?」 少女的朋友用半疑惑半关怀的声音说道。 话音刚落,在朋友的头上。 滋噜…… 从鸟居上垂下的“手”骤然朝着下面的朋友,如同抽开起线的线头一般伸长了。 「……………………!!」 朋友没有注意到。依旧看着下方。 她担心地看着下方。没有注意到头上之“物”,担心地注视着在石阶之下一动不动的少女。 滋噜滋噜…… “手”没有声音,缓慢伸长。 朝着浑然不觉的朋友的头,脖子,慢慢放下,伸长。 「………………!!」 快逃!!少女在心中拼命的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朋友听不到。 已经伸长到人类手臂不可能达到的长度,“手”仍然在伸展它的长度,朝着一无所知的朋友,慢慢地、慢慢地伸长。 白“手”伸过去。 朝着朋友。朝着正看着少女的朋友。 滋噜滋噜滋噜…… 朋友浑然不觉。“手”将要达到鸟居的一半长度。 朋友浑然不觉。没有察觉自己被可怕的“手”盯上,依旧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少女。 滋噜滋噜滋噜…… 伸长的“手”,朋友没有察觉。 她没有察觉。白“手”已经超过了鸟居的一半高度。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快逃!! 少女注视着这一幕,尽管身体被恐惧所束缚,依旧拼命的用眼睛告诉对方。 滋噜滋噜……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快逃————!! 尽管不可能听到这内心的呼喊,但朋友对少女一直没有起身感到担心,准备下去,向石阶迈出脚步。 能得救!! 就在此时。 「呐」 陌生女孩的声音从朋友背后的虚空中突然发出细微的呼喊,就在朋友「咦?」准备转身而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已经伸到她跟前的煞白细“手”用力抓住了朋友的脖子。 随即 嘎啦。 随着有什么磨碎折断的讨厌声音,独有朋友的头向正侧方倒去。 「啊」 下一刻,朋友只痉挛了一下便丧失力量的身体,“消失”了。 朋友的身影被那只长长的异形之“手“拉向正上方,就好像绞刑犯一样,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弔在了鸟居遥远的上方,转眼间消失无踪。 「………………咦……?」 短短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 什么都没了。后面只有台阶上鸟居里空洞的空间,以及沉寂下来的寂静。 「…………………………………………………………」 消失了。 消失在了在鸟居上方。抑或消失在了将腐朽鸟居遮蔽起来的,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面厚实的枝叶之间。 头脑一片空白。 少女茫然的杵在了原地。 沙沙 森林鸣叫着,蠢动着。 少女呆呆地张大双眼,向石阶看去。被孤零零的留下一个人瘫在坐地的少女周围,刚刚“吃掉”朋友的森林,只是黑暗、幽深、葱郁地沙沙作响。 几秒钟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惨叫,可怕地划破了空虚的森林。 …………………… ※注1:鸟居一种类似于中国牌坊的日式建筑,常设于通向神社的大道上或神社周围的木栅栏处。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噩梦还将延续下去。 一章 此路之于小红帽之村 1 一个没有窗子的小小房间里,书架占据四壁,充满着书的味道。 在这个散乱着绘本,被童话与绘本占据的『书库』的正中央,坐着一位身穿古董娃娃般蓬松的衣服,好像古董娃娃一样坐在地上的少女。 「…………」 这位少女垂着如人偶般缺乏表情的脸,盯着搁在地板上打开的绘本。然后,一位来访的女性坐在这位少女身后,静静地用发梳梳理少女茶色的头发。 女性披着披肩,是一位柔美的成熟女性。 她穿着乡土风韵的衣服,长长的直发在身后扎成一束,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正在替少女梳头。 而少女依旧注视着绘本,任其摆弄。 少女没有反应,没有表情。抱少女在怀中的《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出场的兔子大布偶也没有表情,任其摆布。 「…………」 女性用手指在年幼少女柔软的发丝间滑过,用发梳小心翼翼地梳理她的头发。 蓬松的头发经过娴熟的梳理后焕发光泽,如流泻般整齐之后,女性在关键的地方扣上发卡。 时间静静流逝。在密闭的书库中,女性默默地梳理少女的头发。 此情此景平静而美丽,不通世俗,若有人看到这一幕,目光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停留在这里。 「……来,梦见子。我会好好疼爱的你」 女性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过多久,对少女这样说道。 「………………」 可是心已破坏的少女依旧只盯着绘本,没有回答,专注的看着绘本,一动不动。 那双好似玻璃珠的眼睛里,也看不到一丝情感,看不到任何要动的迹象。 少女感情已死。可是女性已经习惯了少女这样的反应,并没有表现出介意,眯起眼睛,怜爱的看着少女的样子。 「……好」 女性将最后一只暂时固定住少女头发的发卡插进了头发里。 然后,女性观察了整体形状后,总算将发梳放在了旁边,然后拿起了放在那里的一个纸袋,从里面取出一条鲜艳却不张扬的小小缎带。 「这是伴手礼哦」 女性对一声不应的少女如此讲道,立刻双手伸出缎带,准备扎在少女的头发上。少女的发色,缎带的颜色。女性观察了一会儿颜色搭配,不久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将缎带衔在嘴里,准备编头发而再次拿起了梳子。 ————沙沙 有响声。 「…………」 背后响起微小的声音。女性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只有两个人的小小书库里,传来好像纸张摩擦的细小声音。 声音有些可疑。女性竖起耳朵。可是铺满屋内的空气的,只有鸦雀无声的静谧,以及自己的呼吸声。 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寂静之中,自己心脏的声音越来越响。 咚、咚、咚 自己胸口的心跳声,听起来很模糊。 然后,自己呼吸声,听起来犹如呼啸的风。 已经听不到动静了。 听不到。女性凝视着坐在眼前的少女的头发,将意识、神经,转向背后,转向本应放置书架以及在地上堆放书本的空间。 女性让意识,让神经,绕向看不见的背后,可是在那里什么也感受不到。 咚、咚、咚 心脏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 ————滋 就在此刻,突然传来不流畅的声音。 「!!」 这是一切的开端。是堆起的书滑落的声音。坐在眼前的少女一听到这个声音便好像在害怕什么,背微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屋内空气的温度顷刻间降至结冰的水平,令人所有寒毛根根倒数,皮肤里层被恶寒完全占据。 「……………………………………!!」 女性的脖子感受到了冰冷的视线。 这一刻,她仿佛被恐惧弹开,几乎出于本能地奋力转向后方。 「!!」 随即,映入视线的,是撒乱在地上的那堆书中的一本。大幅页的绘本压住地上的其他书,微微打开,然后从中冒出一个拖着可怕黑发的女人头部,就好像压瘪得只剩一层皮一样,吞没与书页之间。 「…………………………!!」 最后的刹那,女性与“女人”四目相交了。 在失语的女性面前,就像蛋白一样发粘的压瘪的女性头部,最后被吞进书本中消失不见,然后拖着的头发也随着头部一起,摩擦着消失在了书页之间。 这一幕在眼中,仅仅停留了几秒钟。然后那个女人最后的『眼睛』烙印在了记忆里。 女性感受到,那双仿佛黏上去的一般,存在于融化并钻入书本中的头部中,完全有别于人类,散发异质的意志,冰冷空虚的浑浊『瞳眸』,就算焦点没有重合,却无疑“凝视”过自己。 那个“女人”确实是一边看着这边,一边被书本吞进去的。 不对,是回归书本之中。 之后剩下的,是封面摊开,已经不留任何痕迹的一本书。 那可怕的“毛发”最后连发梢也吞没进去,绘本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这本书,被那个“女人”的头部钻进去了。 然而这种事根本就不曾有过一样,书页严丝合缝地紧闭着,甚至塞不进书签。 封面上是一副蜡笔风格,笔触柔和的女孩子的画。 书的标题平淡无奇的对着天花板。 《小红帽》 ……………… 2 不论在这份日常的背后被卷入怎样的惨剧之中,目睹怎样的惨剧,白野苍衣依旧会一如既往开始自己的日常。 不 是要去开始自己的日常。 「呼哇……」 私立典岭高中,1-a教室。 六月过半的早晨,在洒满晨光的靠床座位上,苍衣细腻的面容颦蹙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桌上撑起脸。 在即将上课的时间段,大半学生已经到校,教室里热闹嘈杂。 今天是星期一。 隔了个周末,与朋友积累了不少话题。 然后隔了个周末,同学们为上课而正在的心理准备还有家庭作业、预习这类物质上的准备,为教室带来了活力。 这是在一周开始时,教室里常见的情景。 「…………唔」 而说到苍衣,需要做的主要是心理方面的准备。 苍衣趁昨晚完成了物质上的准备,而换来了挂在眼皮之上的睡意。然后,在睡意被传入耳中的喧闹诱发,呆呆地眯起眼睛的苍衣的视线前方,如今完全没做准备的男人正在以完全照抄苍衣成果的形式进行着物质上的准备。 制服衬衫的袖子卷起,个子高大,戴着黑框眼镜注视桌子的他,是苍衣的朋友,敷岛让。 尽管相遇不到几个月,敷岛在上课开始前拼命抄写苍衣的家庭作业的图景,在苍衣眼中已然成为了熟悉的景色。苍衣是不会拒绝别人请求的性格,他为了达成「当个默默无闻的学生」的目的,贯彻的是「家庭作业和要交的东西认真地提前做好」的主义。 刻苦学习其实在“不显眼”方面效果显著。 事实上,抄作业的敷岛比起给人抄作业的苍衣在老师们和同学们之间知名度更高。 不论体格还是言行都格外引人注目的敷岛,在班上可 怜地被完全定性为“笨蛋敷岛”。尽管敷岛本人不承认,但他的行动实在不辱他的称号。 「………………」 一声不吭的敷岛快上课才到学校,真趁着所剩无几的时间拼死拼活地抄写作业。 平静的敷岛,是日常中珍贵的景色。苍衣用那双睡眼,呆呆的注视着这番情景。 敷岛的作业抄得和苍衣一模一样,可是苍衣对此并不介意。因为苍衣基本上,是喜欢被人依靠的。只要不显眼就够了。 「……白野。还是别太宠着敷岛比较好哦」 「嗯?」 有人向苍衣搭话,苍衣转动脖子看向身旁。 在苍衣座位一侧,站着一个少年风貌的小个子男生,和之前苍衣一样看着敷岛的背影。佐和野弓彦。他上小学的时候就是敷岛的朋友了。他很聪明,却从来没想过给敷岛提供他聪明的成果。 「白野的努力成果是属于白野自己的。被敷岛拿去可就糟蹋了」 佐和野说道。 「嗯?我不觉得哪里糟蹋……」 「怎么会,这简直是暴殄天物。赶快停手吧」 「……」 似乎听到了这番对话,敷岛的后背颤了一下。 「最关键的是,这并不是在为敷岛着想」 「也许你说的没错」 佐和野用与他风貌不相似的冷峻表情看着敷岛,苦口婆心地劝告苍衣。 苍衣也对他的说法表示同意。或许他说的在理。可是在这份真挚的语气与内容背后,佐和野的话里并没有为敷岛着想的感情。只是单纯想看敷岛为难,幸灾乐祸。 「就算让他抄了,也只能让他逃过一时。既然他没做作业,该被骂最后来还是会被骂的」 「……」 佐和野故意说得让敷岛完全听到。 「白野。我想以那家伙的挚友的身份来拜托你。为了他的将来,不要再帮他糊弄过关了」 佐和野为了陷害敷岛,真挚地说道。 「嗯,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 似乎竖起耳朵听到了苍衣认同佐和野,敷岛从背后散发出忧心忡忡的气息。抄写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佐和野冷彻地观察他的样子,接着说下去 「那家伙,以前被我宠得不成名堂了」 佐和野接着说出过分的话。 「是、是么?」 「白野,残酷的回忆能让人坚强」 「咦?……嗯…………是么……」 「……!」 听到苍衣这句回答,敷岛的背抽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或许觉得,如果苍衣被佐和野说服,不给他作业抄就大事不妙了。可是此时,苍衣没有做出令他惧怕的举动,在想着别的事情。 苍衣想,残酷的回忆,真的能让人坚强么? 苍衣想过这个观点。或者说,他希望事实是这个样子。 苍衣下意识,轻轻的呢喃起来。 「……真的是这样么?」 「嗯?」 听到这句话,佐和野一咳,在这段对话开始后,目光头一次摆向了苍衣。 「不管发生多么残酷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所有人也都能完全的将其跨越,然后更强的活下去么?」 「……出过什么事么?」 佐和野向下看了看苍衣垂下视线的侧脸,说出这句话后,插起手。 此时在苍衣脑海中往复的,是在先前遭遇的事件中遇到的,大苍衣一岁的少女。 在蛮不讲理的事件中,少女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亲属,一切都失去了。 然后进一步联想到的,是经历过相同的状况,苍衣所挂念的那位同龄少女。 「好像发生过什么呢」 「不……并不是我。我的熟人遇到了非常痛苦的……呃……事故」 苍衣本想流畅的回答出来了,可最后还是变得吞吞吐吐。 「我觉得会变强,能够焕发生存的欲望」 「是这样么」 佐和野听到之后,口气依旧冷静,只把音量降低后说道 「好啦……严格来说,这种事情因人而异。说得太严肃了」 「嗯……应该是吧」 「有人坚强,也有人懦弱。虽然不知道算不算心理安慰,但我知道有很多人历经过残酷而悲伤的过去,却依旧不屈不挠地活着」 「……是么」 佐和野淡然而有力的讲述。苍衣不由自主的抬起脸。 「比方说,我认识一个男人,在幼儿园的时候迷上保育大姐姐,粘着人家,但他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立刻就把人家恶心到了,还被人家叫了家长」 「……什么?」 「他背负着如此悲惨的过去,现在却依旧活着。这种人还有很多。初中的时候,传出了那个男人喜欢某位女生的传闻。虽然这是事实,但那个女生非常讨厌这件事,开始和完全喜欢不起来的其他男生交往了」 「……」 「另外还有很多。有个刚表白就惹表白对象的女生嚎啕大哭的男人。还有个把情书放进喜欢女生的鞋柜里却被批上一条『收件信息不明』被塞回自己鞋柜的男人。有个被全班女生无视,却拼命叫嚷着“看我的”在桌上玩空翻结果脚一滑头栽进窗户的男人。有个脑袋上缝了针老实了之后从医院回来之后立刻得到了『老白』的外号,虽然很开心,但那其实不是爱称,只是脑袋被弄过的脑白质切除手术的『脑白』……」 只闻椅子动起来的声音,苍衣视野一端的敷岛站了起来,然后大叫 「这说的不全都是我么!!」 他大声发表抗议。 但佐和野无视逼问的敷岛,仍旧看着苍衣,说道 「……他们所有人都还恬不知耻地赖活着」 「别把我的生命说成那样!」 「总感觉有个很不礼貌的家伙。我可是发自内心地尊敬他们坚强的品质。换做是我,哪怕那么一桩痛苦的经历,我都会丧失活下去的信心,早就悬梁自尽了」 「把我以前的人生全盘否定!?」 「所以白野,没关系的。就算发生这么残酷的事情,人依旧可以活下去。而且若无其事的」 「太过分了吧!?而且让脑白这词流行起来,根本就是你吧!小学生一般谁会认识那种单词啊!」 「你在说什么呢。敷岛,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于是闹剧上演到了这里,佐和野急忙扬起视线,向挂在教室墙壁上的时钟看去。 「……好了,差不多要上课了」 「噢噢!!」 抄作业中途被漂亮的干扰了,敷岛下意识惊呼出来,连忙看了看钟。 距离打铃已经不到三十秒钟了,敷岛挂着一副受打击的表情,向自己的座位退了过去。 「被、被耍了……!」 「好,没时间了。把本子还给白野」 「等等啊!还差一点!」 「死心吧你」 佐和野话音未落,宣告早班会的铃声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呢」 「抢在老师来之前……」 「这当然不行啦」 「总会有办法的!」 把物主撇在一旁,两人争夺起了苍衣的笔记本。 这是苍衣挚爱的普通与平凡。 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苍衣发自内心的,切实的感受到,自己身“居”于此。 3 放学后。 离开学校的苍衣和往常一样走进车站附近 的商店街,来到一家房屋老旧的古董店。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挂在上面的招牌上庄重地写着这样的文字,是家疑似由昭和时代的照相馆改装而成的木造刷白的店。 一进门口,只见昏暗店内的店内竖着乱七八糟地竖在的货柜,充满尘埃的店内空气扑面而来。 「……」 这里是正规营业的古董店,同时也是某个集体的支部。 苍衣也隶属这个被叫作<骑士团>的结社。这个『神狩屋』虽说是结社,却是个无限接近于志愿者集团的组织,是全日本约有两百处的<支部>之一。 苍衣一边将已经完全熟悉的这家古董店里的味道吸入鼻腔,一边和往常一样穿过杂乱的柜子之间走进店内。 狭窄的店铺里堆满了东西,不过里面放着年代久远的收银台,在收银台侧边创造了一点宽敞的空间,设置着供来客使用的圆桌和椅子。 于是,没有客人来访这家店的时候,这里主要是苍衣等人使用。 苍衣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小憩片刻,然后与搭档汇合,进行<骑士团>活动中每日必行的“巡逻”。 苍衣走进里面,然后与往常一样感受里面有没有人之后,开口说道 「你好……」 与往常一样打了声招呼,穿出货柜之林————然后面对与往常不同的情况,苍衣像往常一样的问候中断了。 「……啊……呃,你好」 在那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与一张陌生的面孔。 苍衣客客气气起的问候了一声。围在圆桌旁的是一位男性与一位女性。另外,有三位年龄略微参差不齐的少女。 一共五人。 三位认识,两位不认识。 「嗨,来了呢」 其中一位是神狩屋——鹿狩雅孝,他转身向苍衣回以问候。他脸上挂着独特的印象模糊的笑容,有些少白的头发睡得乱糟糟,戴着眼镜,穿着一件好像弄错时代的马甲。 「啊,您好」 「稍等片刻。我腾点地方出来」 身为这家店店主的他似乎在接待客人,坐在桌旁的一把椅子上。 然后,他挪动自己的椅子给苍衣空出座位,开始将在桌上摆开的看上去很值钱的茶具套装收进木盒。 「啊,既然在谈生意,我还是……」 到里面去吧。苍衣正要这么说的时候,注意到了在座的这些在场所代表的意义。 在这家店帮忙,头上卡着几只大彩色发卡的女孩——田上飒姬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可另一位穿着市立第一高中水手服的貌美少女在这里也就是在间接告知,两位陌生的来客并不寻常,而是与<支部>有关的人。 飒姬嗖地从椅子上跳下去,站了起来。 「我去泡红茶了,白野」 「啊、嗯。谢谢你,飒姬」 苍衣答道,飒姬对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开始进行自己分内的事物。 苍衣目送飒姬离开,对另一位漂亮的少女笑了起来。 「嗨,雪乃同学」 「……」 对苍衣的问候,时槻雪乃仅仅冷眼一撇,扎着黑色蕾丝缎带的马尾风的黑发摆动起来,将冷若冰霜的美貌冷淡地从苍衣身上偏开。 「……啊」 和平常一样。 苍衣苦笑后确信,雪乃完全没有参加商谈的适应性及必要性。 「……」 于是苍衣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来客。 坐在上座位置的是一位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女性。她一头长长的直黑发扎在身后,面带稳重而富有魅力的微笑。 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是一位大概在上小学高年级的女孩。 女孩将一个红色图案的印花大手帕像三角巾一样缠在头上,投来的视线犹如瞪视,既没有戒备也没有认生的感觉,面无表情。 女性穿着色彩搭配柔和的衬衫和长裙。 她还披着一件朴素的乡土风韵的披肩,给人一种非常亲切温柔的成熟女性的印象。 有种温柔,同时又不通世俗的感觉。 「你好。幸会,你就是传闻中的<爱丽丝>么?」 女性看到苍衣之后,将红茶茶杯放在了茶托上,用与外表无异的声音,微笑着用<断章>名喊了苍衣。 「请多关照。我叫四野田笑美」 女性做起自我介绍。 「我和神狩屋先生一样,在距此稍远的小镇上负责一处小小的<支部>」 说完,笑美说出了小镇的名字。但那个小镇似乎和苍衣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曾听说过。或者说,小镇的名字听说过,但是忘记了。 「负责……是么?」 「嗯,我是过来买杯子的。我家是开咖啡厅的」 「是啊,承蒙关照了」 神狩屋接着开始说明。 苍衣被这样的说明所吸引,看向那张美丽的容貌……然后在这一刻,关于她所经营的店铺的想象,转眼间便从她的风貌与感觉中涌现出来。 经这么一说,感觉笑美真的就好像故事里出现的咖啡厅的女主人一模一样。 苍衣大为认同。实在太有那种感觉了。这个不通世俗的感觉,虽然并非那么显著,但与神狩屋存在共通的部分。 「啊、呃……那么,这孩子也?」 明白之后,苍衣说着,目光投向另一个人。 他是指头上缠着印花大手帕的女孩。苍衣问出的话没有说得太全,不过就是在问『这孩子也是<骑士团>的相关者么?』。 「……?」 可是苍衣刚这么问出来,马上有种奇怪的感觉,眉毛诧异地寄到了一起。 苍衣觉得,她和某人很像。红色花纹的印花大手帕,短外套和短发。颜色偏淡的留海下面表情僵硬,一双眼睛直直的,就好像在戒备似的抬头看着苍衣。 然后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大记事本,头发遮住的左耳隐约露出一只耳塞。 「啊……!」 「嗯,这孩子是田上瑞姬,是飒姬的妹妹」 联想运作起来的同时,神狩屋这样说道。苍衣立刻在隔桌子而坐的飒姬和瑞姬只见交互看起来。 记事本和耳塞。 面容一模一样。可苍衣终究没有觉得两人相像,是因为她们只见存在着堪称决定性的差别。是两人给人的感觉和表情。 飒姬总是笑脸盈盈,而瑞姬喜欢眼睛上翻盯着人,面无表情,感觉很凶恶。 「原来,有妹妹的么!?」 苍衣不由自主的这么说道。 「而且……」 姐妹拥有相同的<断章>?至少从两人都带着相同的东西来看,只能想到这个。 神狩屋说 「啊,还没对白野说起过呢」 然后,开始说明。 「飒姬和瑞姬是日本十一位<食害>中的两人,是与田上家族的<血脉>相连的孩子」 「血脉?」 「呃,说到这个啊,强烈的<断章>在很少的情况下是母性遗传的」 「……!?」 听到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苍衣哑口无言。 侧目看了眼呆住的苍衣,雪乃轻轻地哼了一声。身为当事人的飒姬表情一愣,不解地回望苍衣的样子。 苍衣听说过的<断章>,是发生在卷入被称作<泡祸>的离奇现象并生还下来的人之中,有时会如烙印般残留下来的东西。苍衣自己也好,之前所知道的也好,都是这样的。所以苍衣没有任何疑问,完全认定飒姬也是经历了某次 <泡祸>而得到了<断章>。 飒姬身体内怀着名叫<食害>的<断章>,从耳朵里能涌出进入别人大脑来吞食记忆的“虫”,同时自己的记忆也会不断被“虫”吞食。 可是…… 「是、是遗传么?」 「没错。虽然很罕见就是了,但存在母亲持有的<断章>遗传给孩子的情况。我们称之为<血脉>」 神狩屋对苍衣的提问进行解说。 「换句话说,飒姬一出生就是<保持者>。这种<断章>的遗传现象一经发现会认定为理所当然的危险,要想方设法进行切断,不过————尽管这么做并不是很值得称道,但仅有的一小部分被留了下来。 这个<效果>对<骑士团>的活动极为有用,在相对危险性较低的情况,会为了加以利用而将<血脉>保护起来。特别是像飒姬这样消除记忆的<效果>在我们的活动中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她的血脉受到了<骑士团>的保护,现在有十一个人。是日本最出名人数最多的<血脉>。飒姬在四姐妹中年龄倒数第二,包括这位瑞姬在内,她的姐妹和亲属分散在全日本的<支部>工作,她们两个应该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 苍衣有些茫然的向飒姬看去。飒姬注意到苍衣的视线,露出为难的笑脸,然后满不在乎的这样说道 「……事情似乎是这样的,但我不记得了」 「!!啊、啊啊……嗯,这样啊……」 苍衣只能这样回答。 「虽然笔记事本上写了,但一点现实的感觉也…………是吧?」 「……」 飒姬双手拿起胸前的记事本,说道。飒姬虽然在寻求对方的同意,可瑞姬依旧硬邦邦的面无表情,没有去看飒姬的眼睛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由于一直在被自己的<断章>蚕食记忆,没有反复加强的记忆会迅速的从脑中脱漏。在这种情况面前没有例外,就算对手足间的记忆也是一视同仁,会出现经过一段时间的分开生活后,就连久违的相会的姐妹都无法判别的情况。 虽然不该忘记的事情会在挂在胸前的记事本上进行记录补充,可这自然无法弥补切实的感受。 她只是像觉得伤脑筋一样,开朗的笑着,然而看着让人十分心痛。 虽然她还在本应该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十分困难,就连基本受教育的权利都无福消受。恐怕瑞姬也有相同的境遇吧。苍衣记得听过她没有户籍,不过想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户籍上登记,而是被<支部>养育的私生子。 「妈妈在生下瑞姬的时候死掉了……不过这种事不可能记得,记在记事本上了」 飒姬不顾思考着这种事的苍衣,说完这样的话之后,害羞的笑了起来。 「感觉,她是被身体里的“虫”吃掉的」 「……!!」 她说出了非常凄惨的事情。 可是说出这话的飒姬也好,瑞姬也好,都像事不关己一样。 正因为没有切身的体会,才会这样平淡的说出来吧。不知这种事对她们来说是幸福,还是根深蒂固的不幸。苍衣只是一个外人,无法对此进行判断。 「………………」 苍衣表情复杂,沉默下来。 几秒钟的沉默,被神狩屋打破。 「不过人也好,组织也好,都有很多情况存在呢」 「……嗯」 苍衣给出暧昧的回答。 什么也没说不出来。突然听到出乎意料、极具冲击、而又令人束手无策的事实,老实说,苍衣就连安慰的话都不知该不该说。 而且状况已经产生,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苍衣在听到这番话的前一刻,微微的感到了“安心”。 在察觉到围坐在此的众人的身份之时,这种情况便在苍衣脑中闪现。对最初的预感并未应验,苍衣此时正想“安心”下来。 最初的,预感。 那是在注意到在场的众人全是<支部>的相关人士的那时候————苍衣一瞬间想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件。 特别是其他<支部>的负责人在场,这一点让苍衣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毕竟最近一起波及苍衣等人的事件,就是在别的小镇,在别的<支部>负责的地域发生的。 成为泡并上浮的神之噩梦所引发的所谓的离奇现象……<泡祸>。 这个名为<骑士团>的组织中,拥有与<泡祸>作战的能力和意志的成员被特别称作<骑士>,但并没有那么多人拥有足够的能力与意志能够投身于这种极其危险的任务中。 由于这个集体所聚集的人,都是一度卷入<泡祸>,内心深受伤害的人,这样也很正常。所以因此,在成员中并不用有<骑士>的支部整体上不在少数。 所以<支部>间似乎会频繁借用<骑士>,苍衣也在前日因为这种人才出借的事由前往了没有<骑士>的<支部>,刚刚击溃在那个海边小镇发生的一起事件。 对。不是『解决』,是『击溃』。 解决是不可能的。最后成为那起事件中心人物的少女失去了家人和亲属,失去了此前的生活,失去了一切。 她是神狩屋已故的未婚妻的妹妹。 她现在以被那片土地<支部>收留的形式,在认清那起事件对她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之前,认清之后她将如何生活下去之前,将会观望下去。 受害者之间的互助结社,这才是<骑士团>本来的成立目的。 苍衣从今天早晨开始一直挂念的,就是那名少女的事。 对她今后的路会怎样,然后还有关于那起事件的事情,苍衣十分挂念,十分苦恼。所以苍衣听到『其他<支部>的负责人』这句话,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那起事件。 所以在听到来客并没有事情要办之后,苍衣放心了。 「啊……」 苍衣坐下,四下张望了一圈,挠了挠脑袋。 然后说道 「……哎呀,不过我放心了。说到其他<支部>的人,还以为一定出什么事了呢……」 说完,苍衣带着苦笑的感觉笑起来。 苍衣本想用这句话,回避不去深入的话题而言归正传————可他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 「咦?怎么了?」 「哎呀……本来是应该没什么事的……」 神狩屋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笑美将手放在脸上,露出伤脑筋的笑容。然后雪乃叉起手,向苍衣投去轻慢的眼神。 「……你觉得我会一声不吭的在这里参加那种没内容的交谈么?」 「唔」 苍衣钳口。 如果是一般的访客,雪乃的确不会同席吧。 可是客人是<骑士团>的相关人士,情况就不太一样了。尽管雪乃似乎自己没有觉得,但在苍衣看来,雪乃在这种时候就算不会参加谈话,也会好好奉陪。 「不过,雪乃同学很懂礼貌……」 「什么?」 「不,没什么」 苍衣刚想说出来,但似乎会把雪乃的心情弄糟就住口了。 「呃、那个……于是,果然出什么事了么?」 苍衣连忙改变话题。 神狩屋听到这个提问,露出暧昧的表情,回答 「哎呀,怎么说呢……应该什么也没有发生才对。直到不久前」 「直到?」 「三天前,四野田小姐所在的小镇发生了事件,但不能断定就是<泡祸>」 笑美自然地接着神狩屋的说明继续下去 「那是昨天的事,我们那儿有初中女生失踪了,在我们当地刊物上刊登出来了」 「报纸么?」 「对」 然后,不知笑美有几分认真,用完全感觉不到严肃的悠然声音和语气说道 「可是就在刚才,不是<泡祸>的可能性…………排除了。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发动了。这可头疼了啊……」 「……」 笑美微笑着说出的话,让苍衣不由皱紧眉头,对笑美以及事不关己一般一声不吭的瑞姬有些不知如何回应,交互看了看她们。 ? ……于是,五天后。 星期六。在电车上度过了三小时的行程,来到了内陆的一座小镇。 如今因为女初中生失踪事件,这个小小的新兴住宅小镇人心惶惶。 这里是四野田笑美居住的小镇。 这个小镇里与观光无缘,设计风格令人扫兴的车站附近——————这一天,身穿不属于这座小镇的学校制服的苍衣和雪乃,出现了。 二章 此森临于婆婆之家 1 ————请提供失踪少女的情报! *日下午,**初中一年级学生新宫律子,在放学途中附近失踪。身高165cm,瘦体型,失踪时穿着学校校服。不论您有任何情报,请联络**县**警署。电话号码———— 「………………」 在新兴住宅区正中央被一圈突兀的石墙围住的神社森林前面,就好像捆在石制的鸟居立柱上一样,新竖着一块立式告示牌。 红色的『失踪』两字非常新,寻人启事的内容十分紧迫。当日,时槻雪乃穿着学校制服,提着一个古董风格的旅行包,美丽的脸庞上露出锋锐的表情,注视贴在告示牌上的女初中生的照片复印件,无言地站在告示牌前。 时间是星期六快中午的时候。 雪乃作为<骑士>来到了这个四野田笑美负责的<支部>所在的,小小的内陆新兴地带。 雪乃和平时完全没有差别,胭脂色的缎带在水手服套装的胸口摇摆。 马尾风的长长黑发也是用哥特萝莉式的黑色蕾丝缎带扎起来的,然后没有提包的左手,从袖口可以窥见为了隐藏割腕的伤痕而缠上的绷带露出的白色。 除了旅行包,其他打扮一切如故。 雪乃在前往其他<支部>支援的时候,并不会做特别的准备。 因为这不是旅行,而是名为斗争的日常的延续罢了。 在过去的<泡祸>中失去一切生活的雪乃化身复仇者,将一切生活奉献给了同<泡祸>之间的斗争。因此对于雪乃来说,日常和斗争没有区别,在其他土地上进行战斗时,除了在目的地实质需要的必需品之外,不会专程去做准备。这是雪乃的一贯主张。 换而言之,作为<雪之女王>的雪乃,就是雪乃的日常。 和平时一样,也就意味着要一直战斗下去。 这是雪乃将日常当做斗争之地的意志表露。可是有个让雪乃特别窝火的是,有一个出于完全相反的理由做了相同事情的人,成为了雪乃近期的同行者。 「……雪乃同学,怎么了?」 「………………」 这位同行者正是苍衣,他站在盯着告示牌的雪乃身后说道。 苍衣和雪乃一样,在双休日,而且还是在外地,依旧穿着自己学校的制服。他双手提着运动包,摆着一副毫无紧张感的表情,站在那里。 苍衣穿着校服的行为与雪乃的主张截然相反,是贯彻日常的象征。 他所做的,是认真遵守作为一名学生所被推崇的行为。哪怕毛遂自荐成为<骑士>,最后像这样与雪乃组队,想要沉浸在平凡中的苍衣,只要不觉得这个行为会在不好的方面引人注目就不会有所怀疑,不即不离地遵守模范学生的生活。 雪乃“现在”身居于此却很不开心,这是苍衣带来的结果。 确定这个小镇存在<泡祸>的事实之后,其实已经过了五天。苍衣主张应该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前去支援,想让雪乃过上正常生活的大人也认同了他的主张,结果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如果换做以前,只要雪乃提出要求,应该就会放下上学之类的事情赶到这里来才对。 基本上,如果没有这片土地的<支部>发来请求,<骑士>是极力不会外出支援的。这是<骑士团>里不成文的规定。 所有人都怀有<断章>这个超危险品,所以出于担忧,产生了不成文的规定。 换句话说,赞同苍衣『作为一名健全学生的主张』的笑美以此为挡箭牌,将支援请求搁置了下来。 「………………」 回想之余,雪乃生气起来,表情绷紧,向喜欢空口说白话的苍衣灌注敌意地瞪了过去。 「……怎、怎么?」 「没什么」 对不知所措的苍衣冷冷的放出话后,雪乃迅速转过身去,离开告示牌。 两人接下来要去这个镇上的<支部>,笑美经营的咖啡厅。由于地方<支部>是应对当地<泡祸>进行活动的本部,不能太频繁外出的关系,因此<支部>的负责人许多都是拥有店铺的自主经营者。 雪乃虽然以前就和笑美相识,但没有来此进行过支援,也就不知道笑美的店是什么样子。 就连这个小镇,也是头一次来。 来到这座小镇的第一眼,就看到位于中心的车站是一幢完全没有观光理念,设计简朴的白色建筑。以车站为中心展开,无数商品住宅形成引人注目的街景。小镇有种白色的统一感……要说什么地方不太好,就是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这座小镇九成由住宅构成,接近所谓的新兴住宅区。 这里并不是个年代久远的小镇,充其量也就是在近二十年内进行大规模开发而建立起来的,从车站放眼望去,几乎全是住宅,店铺很少,不过进行过城市性质的拓展。以白领阶层为基调,根据设计理念种植了行道树,展开一面美丽而稳重,秩序井然的街景。 可是从外面搭乘电车而来的雪乃和苍衣直到迈入这个小镇的前一刻,四周看到的景色几乎全都接近山林。这座小镇是藉由开发计划开拓山间地带,建成新兴住宅区,整体超过一半为商品住宅的住宅城。 纯白而秩序井然的小镇,仿佛埋没在浓绿的山里豁然开朗。 这片景色究竟是美丽呢?还是让人烦躁呢?这恐怕会在各不相同的价值观与感性认识上因人而异吧。 「…………」 雪乃属于后者。 雪乃和苍衣走在这样的街道上。 极为相似的建筑物在清静的住宅区一幢挨着一幢,甚至会让人迷路。 可是这里原本并非完全没有人住,并不是完全在山里面开发出来的。刚才看到的神社森林就突兀的留在住宅区的正中央。 为了掩盖各种人的生活气息,以及将相异元素遮蔽成单调的色调,一幢幢民宅被弄成了相同的样子。 不,一般来说,这一点应该并没有那么招人讨厌。 不过那起『失踪事件』让这个小镇的清静加速冷却,逼近寒冷的地步。 明明是在周末的大白天,外面却完全没有小孩子的身影,在外的行人也少得不正常,就好像有杀人魔藏在镇上似的,整个小镇都正屏气慑息。 『……这小镇不错呢』 此时,雪乃背后的影子仿佛密度上升,凝聚成一个空虚的气息,少女通透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一般,细声说道。 「……!」 这个声音仿佛由下至上抚摸背脊。此刻,雪乃的眉心狠狠地挤到一块,苍衣吃了一惊,转向身后。 站在雪乃背后的,是一个如影子一样将景色透出来的透明少女的身影。 她穿着漆黑基调的哥特萝莉装,容貌酷似雪乃,扎在垂下的长发上与雪乃相同的缎带,开心的摇摆着……可是少女与冷峻的雪乃截然相反,挂着充满少女情怀的嫣然微笑。 时槻风乃。 作为雪乃所怀的<断章>的一部分凭依在雪乃身上,曾经藉由<泡祸>残忍地将父母肢解,将自己的家连同自己付之一炬的,雪乃亲姐姐的亡灵。 向雪乃细述疯狂的亡灵。 风乃在风中显现出除雪乃和苍衣没人能够看到的身影,用除雪乃和苍衣没人能够听到的含笑之声,快乐的说道 『这个小镇真不错。很扭曲』 道出这番话的风乃,轻轻地呵呵一笑。 雪乃和风乃对这一带的基本感觉非常相似。只不过,对于这一点好恶与否,两人却完美地截然相反。 「扭曲?」 苍衣不擅长应付风乃,本来不去理会就好,可还是有礼貌的作 出回应。对于价值观极其小市民的苍衣来说,恐怕不会觉得小镇毛骨悚然吧。 『对哦,可爱的<爱丽丝>。这个小镇是“异物”』 风乃开心的笑着,对这个小镇给出这样的评价。 『这个地方是扭曲的异物。在这片开辟山林一下子建起来犹如异物的殖民地中,一所所民宅都是同样的惨白样子成排成列。所有人就好像在说「大家都一样」似的,戴着面具生活。不觉得非常非常扭曲么?』 风乃一边起舞似的张开双臂指示周围,一边如痴如醉地窃笑着眯起眼睛。 「咦……」 『很扭曲啊。明明这个秩序井然的小镇里的居民们自身才是“异物”却浑然不觉,仅仅将自己的狭小世界认定为秩序,害怕拿自己家与别人家作对比,害怕异物。害怕在身边这个极其狭小的世界里被当成异物,讨厌看到哪怕一点点的异物,有时想要偷偷超过别人却有时被别人超过,进行着渺小而枉然还令人生厌的算计。明明毫无道理地开辟出这座山,住在这里的自己才是“异物”。就好像挤在巨大生物伤口中的蛆虫一样呢』 「这、这种说法也太……」 『而且你看,这样的一堆异物,现在正在害怕那个名为“失踪事件”的潜藏在自己身边的“异物”。这番景象就是那么回事。不觉得在你周围展开的这幕寂静的景色,非常非常滑稽么?这是一座扭曲而滑稽的小镇,不过<爱丽丝>,不要因为悲伤而会错意哦?我可是发自内心的爱着这样的人们啊』 风乃说道,然后笑起来。 『我实在太爱他们了,无法忽视他们,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就把他们一个不剩的全部烧死啊』 「………………!」 她的笑低沉而残酷。 苍衣就像被她的震慑住,又像看到了不能看的东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将视线从风乃身上移开。 风乃看到苍衣这样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她的表情,就像故意惹纯真可爱的侍女讨厌而乐在其中的颓废女伯爵。 「……没有意义的话到别处说去」 雪乃冷冰冰的开口说道。 风乃耸耸肩。 『我还有哪儿可去啊。我可是幽灵呢。真是个坏心眼的妹妹呢』 「唯独姐姐没资格这么说」 雪乃粗声粗气。奉陪了风乃一阵子,日暮即将降临。 「玩笑也开够了吧。不提了,有没有<泡祸>的气息?」 雪乃感兴趣的只有这个。 「这个小镇,变成什么情况了?」 『和平时一样。感觉得到<泡>破裂后的残渣』 对风乃满不在乎地传达破灭气息的回答,雪乃依旧望着前方,没有什么触动,只冷彻地将短短一句相信最为符合<骑士>身份的话说了出来。 「……是么」 ? 笑美的店,也是<骑士团><支部>的咖啡厅『阿普尔顿』坐落在距离车站稍远,商品住宅群变得稀疏,风格开始转为独户民宅的地区,混在其他民宅之中。 那里是个外形仿制砖砌,附带一片雅致花园的别致的房子。不过,设计尽管匠心独运,但与周围其他房子看不出明显的差别,没有醒目的招牌也没有停车场,如果没有门上挂着的木头招牌,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一家咖啡厅吧。 这里如同折衷了欧洲情调与乡间风格,产生一种平静的氛围。 房子算不上大,倒不如说很小。可是面积虽然小,外观上没有集合店铺居住为一体的不自然,建成了一间房子。虽然知道里面容纳的店面与居住区都不怎么宽敞,但不至于造成不便。 「雪乃同学,你瞧」 苍衣不知为何有些开心的对站在店门口的雪乃这样说道。 苍衣当做来这里路上的话题,想象笑美的店是什么样子,看他的样子大概是猜中了。 「……」 雪乃没有理会。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雪乃感兴趣的不是咖啡厅的外观和氛围,而是这家店作为<支部>的机能,以及里面都有怎样的人而已。 雪乃一声不吭地走近店门口,握住青铜色的把手将门打开。 打开带着格子玻璃窗的门,在门上垂下的几根金属棒做成的门铃,发出冰冷清冽的声音。 「欢迎光临」 同时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迎接了我们。 走进里面,光线从靠小小后院一侧经过改造的大窗户透进来,店内比外面看上去更加明亮。在这家阿普尔顿咖啡厅<支部>担任负责人的笑美穿着围裙,脸上挂着惯例的甜腻微笑,迎接雪乃和苍衣。 两个双人座,一个可座六个人的吧台,构成了这家小店。 「我们来了」 笑美对雪乃有些尖刻味道的粗鲁问候毫不在意的样子,笑脸相迎。 「欢迎,让我好等啊」 「请求提得快点不就不用等了么?」 一见面就说出刻薄话的雪乃,让苍衣表情绷紧起来。 「雪、雪乃同学……」 「哎呀哎呀」 苍衣乱了阵脚,可是笑美就像看着有些令人伤脑筋的女儿一样,温柔的笑了起来,说 「可是,尽管救助遭遇<泡祸>的人很重要,让你们过上正常生活也很重要哦」 雪乃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经过了五天的等待和积压,雪乃的烦躁情绪没有减弱,反而稍许增加了。 「……」 正如这番交流所看出的,雪乃不太擅长应付笑美这个人。 笑美在缺乏紧张感这一点上,和苍衣相似。而且在那之后,雪乃还说笑美因为过剩的善意,脑袋里松掉了一根螺丝。 只要和笑美交谈几次立刻就能明白,她实际上有盲信性善论的情节,对恶意和敌意感觉迟钝。然后她对自己这些大人的职责很上心,说教起来毫不犹豫的那类人。这一点让雪乃烦得无以复加,如果她不是<骑士团>的人,雪乃肯定不会和她说上半句话。 老实说,她说的话经常惹恼雪乃。 但即便如此,雪乃还是对笑美有着某种程度的钦佩。这是因为,笑美是<支部>的负责人,但不止负责照应,也是实际工作的<骑士>。 不过是怎样进行实际工作的,说实话,雪乃无法形象。 总之,雪乃试图让权威保证的笑美明白她很不耐烦,但没过多久就放弃了,不开心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沉重提箱放在了地上。 「……哼」 面对这样的状况,苍衣面带困惑的笑起来,对笑美说 「呃、那个,承蒙照顾了」 「哪里。白野很懂礼貌呢」 笑美笑眯眯的答道。 雪乃开口 「这种问候无所谓了。事件什么情况?」 雪乃胳膊放在吧台上,用诘问的语气问道。 最后在那之后,雪乃对事件根本没有任何了解。 ……此时。 「什么啊,都怪你磨磨蹭蹭吧!?」 突然感觉有人到了门外面,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雪乃和苍衣立刻看了过去。只见有个人影映在了门上镶嵌的格子玻璃窗上,随即伴着门铃的声音,吵吵闹闹的打开门,走进里面。 走进来的是一个上面穿着衣领上印着校徽的衬衫,下面搭配黑色西裤的中学生。 然后是田上瑞姬。少年一边看着自己身后的瑞姬,一边走进店里,用带刺的语气对瑞姬说着什么,但他注意到瑞姬看到雪乃等人后的表情立刻钳口,带着不像戒备也不像打量的表情转过身来,恶 狠狠的注视雪乃和苍衣。 「……」 雪乃缩紧眉头眯细眼睛,向他回望。 少年眼神凶恶。少年身上应该是当地初中的校服,衬衫胸口的纽扣松开至第二颗,不知用来干什么,敞开的左侧领口和左袖口上就像装饰品似的挂着六枚大安全别针。 雪乃和少年,几乎变成了无言互瞪的状态。 苍衣看着他们,表情变的困惑,用询问「他是谁?」的视线向笑美看去。 少年开口了。 「……莫非你就是<雪之女王>?」 「喂,勇路。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大姐姐说话」 听到少年的话,笑美立刻提醒他注意。 被叫做勇路的少年立刻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就像要吐口水一样视线从雪乃身上移开了。雪乃似乎能够体会少年的感受。毕竟不管是以礼相待的关系还是和睦的关系,雪乃都从未想要与别人建立。 话虽如此,也无法否认这位名叫勇路的少年是个让雪乃心烦的家伙。 「……」 雪乃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冷冰冰的俯视他。 笑美没有理会剑拔弩张的气氛,说道 「好啦。勇路,瑞姬,跟人家打声招呼啊」 「……」 勇路听到笑美的话好像很不开心,一声不吭。然后此前在『神狩屋』见过几面的瑞姬,也像平常一样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眼睛微微上翻地看过来。 「真是的……对不起,这两孩子不懂事。这孩子是我们<支部>照顾的,叫做驰尾勇路」 笑美一副伤脑筋的表情,手放在脸颊上,无可奈何似的说道。 随后,勇路开楼了 「……对不住了,<雪之女王>。虽然不知道我们家笑美都说了些什么,但这次的<泡祸>我们能收拾,用不着拜托你们」 「勇路!!」 笑美语气强烈的责备他。 可是勇路对此不屑一顾,叫上藏在背后的少女,立刻转过身去。 「我们走吧,瑞姬!」 「……」 勇路最后留下这句话,不等笑美阻止便跑出了店。瑞姬分别向离开店的勇路与笑美等人看了一眼,立刻跟在勇路身后走了出去。 「…………………………」 门应声关上,店内一时留下粗暴的门铃声。 雪乃不开心地皱紧眉头,一边让火气上窜的内心平复下来,一边狠狠瞪着勇路走出去的那扇门。 笑美把手放在脸上,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苍衣则是 「……怎么回事?」 不解地对笑美问道。 「这个嘛。那孩子呢,想要成为<骑士>」 笑美回答。 「所以他对与他差不多大但已经作为<骑士>声名赫赫的雪乃怀有竞争意识。只要有人提到雪乃他就会那样,我还觉得那一定是憧憬,可是……」 「啊……原来是这样」 苍衣呢喃似的说道,看向雪乃。 可是就算对她说了这样的话,雪乃的心情还是理所当然的不见好转。不管怎么说,这次从一开始就有太多事情让她生气了。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 所以,雪乃冷冰冰的说道。 然后,雪乃再次问出了被勇路的出现打断的提问。 「<泡祸>什么情况?怎么样了?」 可是笑美依旧用手扶着脸颊,对雪乃的提问说道 「这个嘛…………很伤脑筋啊。本以为那孩子会对憧憬的雪乃说出来才叫他来的,居然起到了反效果」 「……怎么回事?」 「其实那个失踪的女孩,好像是他朋友」 「……」 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那孩子一门心思的只想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呢…………所以什么也没告诉我,我要调查也被干扰了。这五天里发生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 雪乃听到这些话实在忍不住头疼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眉心迅速向中心聚拢,不禁用手扶额。 2 说到<骑士团>这个组织,虽然被称作秘密结社,但实际上不过是志愿团体,所以对理念和管理以及其他事物并没有严密的规则或基准来约束。 而在这方面,<支部>也一样,从设立到运作只被“必要”和“管理”所约束,一切指示大致都交由负责人一人执行。 就算是选定在成员中占特殊位置的<骑士>也没有明确的基准。 因此,特别是年轻成员的待遇很容易受负责人的束缚,其中也有人对自己的身份感到不满的人。 「……嘁」 初中一年级的驰尾勇路正是这类成员中的典型。 飞奔出咖啡厅『阿普尔顿』的勇路虽然满脸气愤,但并没有因此大意,一边转身观察是否被跟踪,一边快步走入住宅区。 瑞姬在勇路后面被甩得相当远。 瑞姬步幅不比年长的勇路,几乎是在跑。勇路停下脚步,对着气喘吁吁的瑞姬不耐烦的叫起来。 「太慢了!」 「……」 瑞姬面无表情地喘着气,没有抱怨也没有发牢骚,提升速度。 勇路咋舌,再次箭步走了出去。 两人要去的地方,是绝对不能让笑美或者<雪之女王>知道的人所在的地方。勇路为了占据解决这次“事件”的优势,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感情,将那个人的事情瞒了下来。 「……见鬼,笑美小姐真的把<雪之女王>叫来了」 勇路是拥有同<泡祸>战斗的意志以及实绩的<断章保持者>,但仅仅因为身为<支部>负责人的笑美『这对只是初中生的勇路还太早了』的一己之见,没有被作为<骑士>得到承认。 不被负责人当做<骑士>,勇路基本上不会得到参加<泡祸>活动的认可。也没有得到向其他<支部>进行支援的认可。然而年纪更小的瑞姬,已经成为了<骑士>。 瑞姬拥有能够消除他人记忆的<断章>,作为<骑士>被四处派遣。而相对于瑞姬,勇路的立场仅仅是不被允许派遣其他<支部>,『瑞姬的哥哥』的角色。 对此怀有不满的勇路好几次未经允许投身<泡祸>之中,引导解决了<泡祸>,可是笑美还是决不认可勇路。 就算遇到了只有勇路一个人无法应付的情况,只要和瑞姬组队就不成问题,从迄今为止的实绩来说,勇路足以作为<骑士>活动。判断力低下的瑞姬进行活动的时候,很多时候无法判断如何有效的消除记忆,但这对累积了经验的勇路来说不成问题。 自己拥有成为<骑士>的资格。 至少勇路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这基本也是事实。 但是,勇路没有被认可。 本来……勇路觉得很痛苦。勇路在小时候,母亲因<泡祸>而发狂对他进行虐待,从<泡祸>中被拯救出来并得到了<断章>都过去五年了,已经是一位老练的<保持者>了。 再说说时槻雪乃。 她在三年前从<泡祸>中被救出后立刻作为<骑士>得到认同,积极响应地区的支援,她凭着残酷的<断章>与执着的“狩猎”瞬间驰名全关东的<支部>。 但其实从时间上,勇路比这位<雪之女王>要更胜任好几倍。 「……可恶」 勇路边走边咬牙。雪乃所得到的,正是勇路想要的。 勇路知道自己渴望成为英雄。勇路想要被大家需要,得到大家的赞赏,被大家所畏惧。将 自己发狂的母亲剥夺的一切荣耀,全部取回来。 「……可恶、可恶」 勇路走在因为事件尚未解决而行人稀少的路上,用仿佛能将人杀死的凶恶眼神盯着前方,大步流星。 自己来解决。就像之前做过的一样。要让那个绝对不会认同勇路成为<骑士>的笑美都勉为其难的认同勇路解决<泡祸>的能力。 然而,笑美偏偏这次把雪乃叫了过来。 明明笑美自己也是<骑士>,明明瑞姬也是<骑士>。 明明还有虽然没有作为<骑士>得到认同,但能力上已经得到认同的勇路。 就因为接受原理不明的其他<断章>预测这次出现的<泡祸>非常巨大的“预言”,害怕危险而做出这样的决定。 「怎么会让你得逞……!」 勇路犹如猛犬低吼一般,嘟嚷起来。 然后,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把瑞姬甩得好远好远…… 「慢死了!快跟上来!」 勇路怒吼起来。 随着勇路的烦躁情绪,袖口和领口的安全别针像锁链一样发出嗒啦的声音。 ? 那个房子在这条街上按同一模式建造的几十栋商品住宅之中。 和周围一样,是平淡无奇的一栋房子。可是那个房子里,正是勇路瞒着大人们的最大秘密。 然后那个女孩,是勇路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共同的朋友新宫律子在失踪时正好在场目睹到那个现象的唯一目击者。 「斋藤,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勇路按下内线电话让对方打开玄关大门,然后看也不看那位一身睡衣的少女的脸便这样问道。 戴着一副老土的眼镜少女,名叫斋藤爱。爱写作汉字愛,读作マナ(mana)。 自从那起事件之后,小爱就一直没有去学校。她所目睹的那一幕对自己造成了很大冲击,陷入了恐慌状态,害怕得不敢出门。 「……没有……阿勇,谢谢你……」 s号的睡衣穿在身上还是显得有些大的小爱软弱地说道。 勇路在背后听着少女的声音,将气喘吁吁的瑞姬拉进房间后,毫不犹豫的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将门关上。 本来的话,不论出的事情有多不正常,身为最后目击者的小爱都应该去警方那边。这样一来,笑美自然就会知道…………可是小爱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实在太过异常,想到向自己的父母以及警察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被骂,对此害怕得不得了,所以只和以勇路为首的少数朋友谈过了自己看到的东西。 结果,她没有向别人透露是最后的目击者,一直藏在这里。 小爱停止与大家商量。小爱的朋友大致上相信了小爱的证言。 小爱绝对不会撒谎。然后其他人几乎不会怀疑她在撒谎。 可是朋友就算相信这件事,也当然不会允许她不来学校,可是小爱自从受到了精神打击之后就在持续低烧,她虚弱的体质帮了她一把,以这种形式度过了一个星期。 笑美和雪乃自不用说,就连警方也不知道这件事。这就是勇路所拥有的最大优势。 勇路对众人将小爱保护起来,隐藏起来。 藉由建立良久的朋友圈,共享这个秘密。 小爱亲爱的朋友————之前失踪的律子也在的朋友圈的三位女性,以及包括勇路和瑞姬在内的五个人。 「……大伙呢?」 「今天还没来……」 「是么」 勇路一边回答,一边随便的在亲梅竹马的家中脱下鞋子走了进去。 被留在后面的瑞姬瞥了眼小爱算是打招呼,就好像电视游戏里登场跟在主人公身后的角色一样,一言不发的跟在了勇路身后。 本来应该由住在这里的小爱带勇路和瑞姬来到位于二楼的自己房间,可不知为何小爱被留在了最后。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登上楼梯打开小爱房间的门之后,只见里面摆着从上小学时便在一直使用的儿童风格的桌子和床,许多布偶摆在衣橱上,展现出女孩子房间的样子。 勇路突然一下就坐在了铺着粉红地毯的地上,瑞姬也在他后面迅速的坐了下去。 小爱晚了些进屋,以慢吞吞的动作回到窗边的床上。 由于低烧,小爱的脸有些发热。 样子怎么看都像感冒。然后小爱是个身心很多的孩子,从前就经常像这样发烧或身体不适。 「……身体怎么样?」 「好热」 「这一看就知道」 勇路在进保育所之前就认识小爱了,所以对她很了解。 她体弱多病。 完全没有运动天赋。 性格也很懦弱,优柔寡断而意志薄弱。 唯独学习还像点样子,但基本没什么洞察力,总是犯糊涂,所以成绩断然算不上好。 个子很矮,视力也不好。 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小爱都做不到,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没有任何天赋。 而且她做起任何事情都慢慢吞吞,集合了众多就算受欺负也不足为奇的要素。 然而幸运的是,她得到了朋友的照顾,就勇路所知,没有听过她在班上受人欺负的传言。 她是个一直藏在家人和朋友身后,一无是处的少女。 而她正作为现在震撼整个小镇的失踪事件中,目睹真正异样的唯一目击者,惧怕着这个事实。 「斋藤」 勇路再次向小爱问道。 「老师和警察没有联系过你吧?」 「嗯……」 换而言之,小爱现在担心自己和失踪的律子一起进入神社森林的事被人发现,害怕因此被大人叫过去。 于是勇路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幽灵”呢?」 「没问题……我想……」 还有另一件事让小爱由衷感到害怕。 那就是被凭依。 换句话说,小爱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的,还有在那个神社森林中自己目击到的东西————也就是将她的朋友律子拖走的那个『白手幽灵』这次又会在自己身边出现。 自那以后,那一幕就经常会在脑海中闪现。 小爱害怕影子和缝隙。因为害怕那只“手”会出现。 不过目前还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对于勇路来说,这才是最关键的。 「……是这样啊。如果发生什么情况,马上就打她的手机吧」 勇路指向坐在身后的瑞姬,这样说道。 瑞姬在大伙面前宣称是勇路亲戚家的孩子。 勇路的妈妈不在了,父亲在失踪之前也是一个在外打工的,和祖母两人相依为命过着箪食瓢饮的生活,没有手机。然而瑞姬身为<骑士>要四处奔走的关系,所以由<支部>配备了手机。 勇路利用这一点,当做了紧急时联系的线路。勇路几乎完全确信小爱在神社森林看到的,抓住律子将她从头上带走消失的,从鸟居上申下来的煞白的“手”,就是<泡祸>。 这起事件足以断定那就是<泡祸>。这个情报还没有对外声张,只有勇路知道。 小爱说 「……阿勇……小律找到了么?」 「还没有,正在找」 勇路回答。 大人肯定不会相信这种事吧。勇路已经对小爱还有她的朋友们说过,尝试寻找被『离奇现象』抓走的朋友,将这件事一手包办下来。 勇路拥有灵感。 如果情况允许,可以将那个“幽灵”打回原形,找出 失踪的律子,保护小爱的人身安全。 勇路的立场对于她们来说就是这样。就算出错,<泡祸>和<骑士团>的事也不能被人知道,但离奇现象的话,一般是能够说过去的。 勇路也没有积极的宣传,而且大多数人也不会相信吧,不过拥有灵感的事情在学校里近乎是众所周知的。 众人知道勇路是灵能者的情报,对此将信将疑。 就像大多数的<骑士>为了顺利的进行情报收集和解决问题会这么做一样。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正是勇路身为<骑士>的能力胜过笑美等人的证据。 如果照这个样子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泡祸>的话,那个笑美或许会转念承认勇路是<骑士>。 而且。 「没关系。我姑且会保护你的,你就放心好了」 勇路对小爱这样说道。 而且还有一件事,勇路有一个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的疑虑。 那就是这位小爱会是此次<泡祸>的中心人物,会是<潜有者>的可能性。 虽说是可能性,但勇路近乎确信。 如果小爱是<潜有者>,要是让那个以过于执着而残忍的“狩猎”而得名的<雪之女王>知道了,说不定她会二话不说杀掉小爱来解决<泡祸>。在得知笑美叫雪乃来支援的时候,令勇路害怕得战栗的事情,正是这一点。 虽然不清楚雪乃具体如何“狩猎”,但她极端好战,与雪乃发生瓜葛的<泡祸>中都出现了大量的牺牲者,这一点似乎是事实。 没错。作为<骑士>应该时刻做好最糟糕的打算。 今天与那个<雪之女王>相互照面,虽然对情况糟糕的确信度增强了,但无法将其减弱。勇路不论如何也不想杀死这个从很久以前就经常依赖自己的柔弱的青梅竹马。 不想杀死这个一直保护过来,好像妹妹一样的亲梅竹马。 刚才的那番话,至少这一部分是他真实的心声。 「嗯……一直让你保护,对不起」 小爱不知道勇路在隐藏想法的事,说出这句话之后,率直地向勇路投去依赖的目光。 「当然」 勇路点点头。明明自己就在这里,怎能让外人为所欲为。 3 「真是服了……竟然还有分歧这么大的<支部>……」 在雪乃斜前方,冒出一个疲惫的叹息声。 离开咖啡厅『阿普尔顿』的苍衣和雪乃,为了熟悉周围地区的情况,直接开始在小镇里走了起来。苍衣最先吐露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基本就是这个样子。终归都是人类聚集起来的团体」 对苍衣的感想,雪乃放出了冰冷的感想。 「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不存在那种没有任何龃龉的人际关系」 本想扫扫苍衣的兴才冷嘲热讽一番,可是让他变成走投无路的状态也很少见,雪乃对此也实在头疼。 偏偏是被<支部>成员妨碍的状况。 虽然这么想,可雪乃并不介意被苍衣小看,尽管没说出口,但让苍衣感到困惑这件事也让她畅快了不少。 「是么……」 苍衣对雪乃内心的想法浑然不知,交杂着叹息说道。 「我有些吃惊。以前从未见过成员和负责人之间的关系发生这样的恶循环」 「是啊」 雪乃只是冷冰冰的点点头。 然而,虽然无心对苍衣讲解,但确实的感受到了这里的负责人对特定成员进行了过于强烈的干涉。雪乃觉得,虽然那个叫做勇路的少年确实是个惹人讨厌的小毛孩,但若是站在他的立场上,雪乃也一定会像他那样与笑美发生冲突。 『同性相斥』这个词一瞬间浮现在脑海中,雪乃将它挥去。那个热心肠的负责人与积极想要成为<骑士>个性要强的成员很合不来,但雪乃也明白,她很适合与因心灵创伤而在社会生活中造成障碍的被害者型的成员相互帮助。 「…………」 <骑士团>也并非磐石一块。 雪乃想着这种事情,走在路上。 苍衣望着笑美本人制作的周围的地图,走在雪乃身旁。 于是走了一会儿之后,雪乃突然察觉到了苍衣刚才的话中所包含的其他含义。 「…………难道在你眼里,以前我和神狩屋先生的关系很好?」 「咦?嗯」 苍衣对这个唐突的问题似乎感到不解,但立刻给出了回答,雪乃想要怒吼,话提到了嗓子眼上————可是看到苍衣天真的脸之后,取而代之只有说不出的疲劳压了下来,让她耷拉下双肩。 「……」 「怎么了?」 「没什么」 「雪乃同学?」 「啰嗦。杀了你哦」 「……」 总算让苍衣闭嘴,雪乃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继续走着。 不久后,到达目的地的雪乃一只手插在腰上停了下来。 在去笑美的店的路上途径过一个神社森林,一个在外围用混凝土的石墙加固起来,与外围一比老得异常的石制鸟居耸立在入口,鸟居竖着一块写着『失踪』的告示牌。而雪乃和苍衣现在到达的就是竖着那块不祥的告示牌的神社森林前面。 这座神社应该在这座小镇开发之前便存在于此,然后被保留了下来。这片森林非常突兀,非常不自然。 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森林,紧紧的挤进了毫无生命力的白色住宅区。 正确来说,森林并非从外围就很繁茂,而是从外侧经过削减所产生的结果。虽然作为森林来说规模很小,但把它当做住宅区中央的留置土地又显大得浪费。而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无非是半吊子的环境保护意识,或是未能收购神社土地吧。 这里平时一定成为了孩子们不错的游玩场所。 可是红色的 『失踪』 两个大字被令人忌讳地高举起来的现在,这片郁郁葱葱的黑暗森林在住宅区的中心,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之感。 只谈印象的话没有问题。 这里正是『现场』。 新宫律子在这片森林里失踪了,而她形迹中断的地方应该就是这个疑似现场的地方。 「————那个……在失踪的孩子消失的时候,从这片神社的森林里似乎传来过女孩子的叫声」 这话是前不久雪乃和苍衣在店里从笑美那里听到的为数不多的情报。 新宫律子消失的时候是上周五傍晚。周围好几位居民听到,好像从这片森林的中心区域传出了女孩凄惨的尖叫声。 对律子进行搜索请求并演变成事件是在第二天,惨叫和事件联系起来是在那之后。然后,这座神社成为了最重要的现场,出动包括警犬在内的力量最初展开搜索的地方,就是这片森林。 据说,没有发现人和线索……似乎是这样。 那个听到的惨叫声是不是失踪者本人的,实际上无从得知。 可是雪乃他们认为其中应该存在联系,是为数不多的线索。而且雪乃他们也能够从与警方的搜查完全不同的观点出发寻找线索。 雪乃开口 「……姐姐」 『什么事?』 响应雪乃向虚空呼喊的声音,周围的亮度微微暗了下来。 正确的来说,是出现了一个令人产生了这种错觉的,薄薄的黑暗气息。随着这个黑暗冰冷的气息,风乃以犹如坐在空空如也的半空中一般不确定的姿势,虚无缥缈地出现了。 雪乃仅将视线转向身后,向微笑的风乃问道。 「这里感觉得到么?」 雪乃对风乃简短的询问。风乃本身也是<泡祸>的一部分,因此能够从风中敏锐地感觉到<泡>的气息。 『这个嘛……』 被询问的风乃将食指贴在嘴上,向半空中仰望,一时摆出了天真的沉思似的表情。然后轻轻的,就好像发现了新式冰激凌想要点单似的,用轻松地语气 『……有东西呢』 给出了内容让人完全轻松不起来的答案。 「………………这样啊」 话音未落,雪乃的表情即刻变得尖锐。 雪乃将手伸进裙子口袋,抓住指尖碰到的美工刀,取出红色刀柄,嘎啦一声,确认了一下收入内部的刀片。 「来」 然后雪乃大步向鸟居走去。 「雪乃同学!?」 苍衣连忙追了上去。雪乃的行动毫不迟疑。没必要犹豫。既然风乃说『有』,那一定不是别的『东西』,必然和<泡祸>有关。 慢了一拍的苍衣一边追上雪乃一边说道 「冷……不冷丁的走进去没问题么?」 「……」 苍衣的声音里充满着担忧。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雪乃从旁穿过了写着『失踪』的告示牌,穿过了鸟居,粗鲁的走进森林。 被踩实的地面姑且形成了路的形状,但是条完全没有经过铺装,泥土石头还有树根裸露在外的路。雪乃走在糟糕的路上,看也不看苍衣的方向,注视着森林前面,只用声音来回答苍衣 「害怕就待着怎么样?」 雪乃没打算挑衅。 反倒觉得苍衣紧张地跟过来只会碍手碍脚。虽然不知道苍衣如何理解这句话,总之苍衣没有再多说一句,跟在了雪乃身后。 喳啦、喳啦,踏在难走的裸露山土上,两人高频率的脚步声在山林回荡。在这葱郁森林里,显然无意好好地让这条小路供神社使用。两人的脚步在这条羊场小路上沙沙作响,视线迅速扫过周围的森林,快步向深处前进。 「……」 「……」 森林里遮天蔽日,时过正午却十分昏暗。 连接里面的道路,远比从外面看上去来的要暗、要窄、要长、要乱。 泥土凹凸不平,树根就像被巨人拔出来过一样露在外面。石头的一部分冒出头来,还有坑洼突然冒出来。 不过这路也不是那么难走,比起纯粹的山路要强上几分。 林立在周围将小路完全埋没的一颗颗大树,加上将地面完全覆盖的好像细竹的杂草,再加上遮盖头顶的枝叶,形成一整面阴影。 沙沙 风拍打枝叶的声音不时传来,不留缝隙的塞满整片森林。 有时听上去像雨,有时听上去又像野兽在低吼的声音,摇晃森林中的空气,犹如将一切覆盖般响彻整片森林。 「………………」 随着前进的进度,负责呼吸的肺部如同受到挤压,感受到了林中空气的压力。 这是由于紧张的关系,还是空气本质上发生了某些变化,无从得知。但对雪乃来说,不构成问题。 雪乃只是毫不在意的眯起眼睛,一边留意周围,一边阔步前进。 雪乃抿着嘴,右手紧握住红色美工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感受周围,踩过石头和树根。 不久后,路到达了一处古老的石阶。 并非用加工过的石头,而是用自然的石头垒成的古老石阶,将陡坡覆盖,平缓地向上延伸。 在最上层,架着一个腐朽红色的鸟居。 这个地方感觉是这个小镇开发出来以前唯一留存的遗产。小而破旧的神社入口在即将腐朽殆尽之时,得到了续命。 「……」 雪乃穿过好像铁锈色的鸟居,一声不吭的看向上方。 在上面吧?她毫不迟疑地这样思考后,在短短一瞬间停下脚步。 她停下脚……然后下一刻,雪乃立刻踏上石阶,开始朝鸟居登上去。沙沙的脚步声很大,雪乃粗暴的踩上石阶,和落后一步的苍衣一起向鸟居前进。 虽然长,但老旧的石阶很缓。 两人马上到达了一半的位置,在鸟居另一头,院境狭小,摆着色泽腐朽的油钱箱的小小神社还是进入视线。 离完全登上去还有十几级台阶。 不,十级。 几级。 然后……到达最上层。 「…………………………」 雪乃站在涂料腐朽的鸟居下面,目光缓缓扫过只有一块敷衍了事的踏脚石的院内,以及从石阶下方的小路和周围展开的黑暗森林。 苍衣跟在后面,登上了最上层。 然后他摆着一张有些紧张的脸,和雪乃一样环视周围,然后苍衣忽然将视线扬向上方———— 「啊」 他微微的叫起来。 雪乃也被他吸引跟着向上看去。然后在那里————看到了『那个』。 「………………!?」 随后,雪乃的表情上露出狐疑之色。 在跨过头顶的鸟居上悬着的树枝中的一片鲜绿叶片上,有一个更加鲜艳的红色小东西在孤零零的蠕动。 那是形似蜘蛛的小『虫』。 比豆粒还要小,但醒目到不自然的地步,从未在自然界中看到过的形态异样的『虫』在叶片上爬行。 这是异样,但曾经见过的『虫』。 雪乃和苍衣见过许多次。这『虫』是藉由田上飒姬所怀的<断章><食害>产生,会从耳朵钻入大脑吞食记忆的噩梦的产物。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明白了。 可是————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苍衣呢喃起来。对,虽然明白这是<食害>之『虫』,但完全不明白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感觉到了,好像就是这个』 风乃从雪乃背后注视着那个,说道。 这个『虫』立刻转移,躲进叶子之间,从视野中消失了。 雪乃连忙扫视周围,改变之前的观察方式,如同头上的树叶、周围的树干、脚下的杂草分开一般更加细致地进行观察。 「……!」 然后雪乃立刻在环绕神社的森林一角,发现了红色不时闪现。 雪乃在看到那个的瞬间立刻靠了过去,站在分隔森林与神社的树丛前面,向深处的森林窥视。 定睛一看,这片树丛和杂草有被分开过的痕迹。 然后站在这片树丛前面雪乃所感到的,是从森林中倾注而来的,仿佛在进行监视的无数『视线』。 「……」 「这些……应该不是瑞姬弄的吧?」 苍衣对仔细观察森林的雪乃说到。 「要是没错……」 「……那就是瑞姬干的了。因为她人就在附近」 尽管雪乃发现到的东西并非想要寻找的<泡祸>而有些沮丧,但依旧毫不大意的观察周围,不过没有看到有谁藏在附近。 感觉到的,是森林中的无数潜伏之『物』的气息。 然后就只有这些气息投注过来的,感觉不到呼吸的无数没有生命的『视线』。 「……在监视这里?」 雪乃呢喃起来。 雪乃有这种感觉。就拿雪乃认识的飒姬来说,她遇到涉及<泡祸>或<骑士团>不能让外人看到的情况,同样会将『虫』散布开并隐藏起来。 通过夺去想要进入封锁地点的人的记忆来令他们无法到达封锁地点,无法记起看到过的东西 。现在的情景、感觉,和那种时候的状况非常相似。 可是,所见的范围内没有看到瑞姬的身影。 按飒姬的情况,为了让『虫』在统一意志下进行运作,本人必须在场,可是据说,就算是相同的<血脉>,<效果>似乎也会存在个人差异,或许瑞姬能够在更远的地方实现<效果>。 假如是这样的话…… 「…………」 雪乃一下子踩进了树丛中。 她用力踩踏杂草,一面踩开细竹的叶子一面踏入树丛的那一刻,果不其然,从树丛的阴影中冒出了无数红色的『虫』,眨眼间爬上雪乃的脚,像蚂蚁一样成群结队的朝着雪乃的耳朵爬上身体。 「………………!!」 「哇!雪乃同学!?」 只觉无数微小的昆虫在皮肤上爬来爬去,昆虫足部的触感令雪乃冒起鸡皮疙瘩。面对突发的行动和情景,苍衣大声惨叫。就在这个时候,『虫群』滋滋滋滋滋,悄无声息的蠕动着爬上雪乃的左半身,虽然雪乃用手指塞住了左耳,但她感觉爬上脖子和手臂的『虫』群迅速顺着面部到达右耳,钻进耳朵里。 『虫』拥有无数细足,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爬到了耳朵里面。 无数细足同样爬过耳洞内侧,接触耳道表面的纤毛,在上面爬行,蠕动,触感越来越深。 随后『虫』蠕动的触感爬进了更深更深的,头骨内侧的大脑。 微笑的昆虫在头骨内侧,在大脑内侧爬来爬去。『虫』在身体内外同时蠕动的骇人触感令雪乃表情颦蹙,但雪乃完全克制住一切感受,继续分开树丛向里面前进。 人类弱小的精神无法接纳多个作为一切<泡祸>原型的神之噩梦之<泡>,因此拥有噩梦的<断章>的<保持者>对<泡祸>具有抗性,特别在精神性的影像方面效力显著,所以吞噬记忆的<效果>几乎不会产生效果。 换句话说,只要能忍受这个触感,「虫」就没有任何意义。 雪乃用冰之意志无视在体内乱爬的『虫』,就像感觉不到疼痛的战士继续向有『虫』隐藏的深处踏进去。 为了同<噩梦>战斗,成为超越人类认知的怪物是雪乃的梦想。 『疼痛』也罢,可怕的『不悦感』也罢————然后『幸福』也罢,怪物是不会感受到的。 「………………!!」 雪乃将一切压倒,向前迈进。 但就在此时,苍衣突然在身后大叫起来。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白野同学……!?」 听到苍衣傻里傻气的惨叫,雪乃心头一惊,转向身后。 只见苍衣踩进了树丛从后面跟了过来。雪乃实在没有料到苍衣会到里面来,呆呆的停下,看着苍衣。 「你、你来干什么……这情况一眼不就明白了么!?」 雪乃不由自主的说道。 「……没、没事……没有效果的话就不要紧…………只是恶心的话倒没什么……所以我想,忍一忍就过去了……」 无数的『虫』麇集而至,大脑被入侵的感觉令苍衣表情颦蹙,但苍衣开始一边朝雪乃坐过去,一边对雪乃笑起来。 「没必要两人都进来啊,这样后援不就丧失意义了么!」 「不是的……这么说可能也没错,不过……」 苍衣并没有去那样否定雪乃的话,只是态度含糊,伤脑筋一般笑起来,说道 「不过,“知晓”是我的“职责”……」 「………………」 就算雪乃也无法对此再提意见。 「……随你便好了」 到头来,雪乃粗暴地扔下一句话后直接转过身去,和原先一样一边忍耐着『虫』一边向树丛中前进。 苍衣什么也没说,不知为什么表情有些开心,跟在雪乃身后。 两人一声不吭地分开树丛,走了一会儿。然后,从神社来到林中相当深的位置…………雪乃和苍衣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夏然而止。 「………………」 两人被深红的『虫』群围住。 周围的森林中也有无数的『虫』在蠢蠢欲动,在这深绿色中混入鲜红色恍如噩梦的情景中,两人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目光落向脚下。 在那里,不是枝叶的绿色,不是树木和土壤的褐色,不是『虫』的红色,是另一种颜色。 白。失去血色的白。两人俯视的脚下,犹如被杂草埋没一般滚落在那里的是…… 如同被野兽吃剩下后随意扔掉的失去血色的手和脚,以及应该是手和脚的主人,与森林入口处写有『失踪』的告示牌上的少女的照片非常相似的,同样白色的,双眼大张的少女的头颅。 「…………」 两人向下看去。 在洒满红色『斑点』,蠢蠢欲动的森林里。 被预言为惨剧的,将成为『小红帽』的舞台的森林。 成为无数鲜红的小『花』正蠢蠢欲动,由<噩梦>构成的,小红帽的森林。 ………………………… 三章 此尸卧于凭弔之棺 1 能够毫不犹豫地进入了这片有无数成群的『虫』在蠢蠢欲动的树丛中的人,<丧葬屋>也要算进去。 「………………」 苍衣和雪乃在森林中发现“尸体”后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时间接近傍晚。 接到雪乃手机联络的<丧葬屋>终于到达了这里,在共同前来的飒姬的<断章>作用下,开始了例行的尸体处理。 到达神社森林入口的飒姬摘下耳塞闭上眼睛,隔了片刻,如噩梦般聚集大量的小『虫』从她耳朵里爬了出来。然后,她瞬间将广阔的森林周围压制住,神社森林本身以及停在入口的<丧葬屋>的黑色箱型车,还有森林里有红『虫』蠢蠢欲动的树丛,都通过常人无法看到的微小虫子从记忆与知觉方面完全隐藏起来。 因为失踪事件,当前居民的警惕心很强,<丧葬屋>那辆可能会遭人怀疑的酷似灵车的箱型车,以及在现场进行可怕作业,都不能让人看到。 因此,<丧葬屋>专程绕道去了趟『神狩屋』把飒姬带上之后才来到了这里。 这是雪乃下达的指令。做决定当时,近乎是当机立断。 尽管这个镇上的瑞姬拥有几乎相同的<断章>,但冷静的雪乃鉴于状况,不曾一刻将瑞姬的协助考虑在内,决定自行解决在今后的活动中所需要的驱人与抹消记忆的人才问题。 换而言之……雪乃完全无意与勇路他们商量。 岂止如此,甚至将他们视作了敌对人物。 苍衣说道 「……该不会要下杀手吧」 雪乃答道 「要看对方的表现了」 「…………」 苍衣的不安挥之不去。 这些暂且不提———— 「……小红帽被狼吃掉了……是这样么?」 在又小又乱的神社院内,<丧葬屋>的助手户塚可南子手叉着腰,朝树丛望着说道。 她身为一位年轻女性,可是身着丧服,腰上缠着一条粗大的皮带,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柴刀的样子,却不会让人感到异样。可南子注视着被瑞姬<断章>放出的『虫』隐藏起来的少女尸体所在的树丛中现在犹如野兽走的道路被分开的痕迹,就像要叹气一般面带愁容。 在这片树丛中的小路上,刚才只有<丧葬屋>为了回收尸体,一边被那个『虫』覆盖全身,一边向里面迈进去。正如苍衣和雪乃走进去确认过的一样,就像被巨大的野兽整个咬过,唯独胴体完全消失的少女尸体应该就被遗弃在了那里。 「处理的活我倒是挺期待的……」 可南子看着那个方向,说道。 「可是那个『虫』还是有些应付不来呢。无害倒是无害,可是感情上对于将它断定为无害有所抵触呢」 「倒也是……」 对说着风凉话的可南子,苍衣给出含糊的回答。 那个恶心的感觉,苍衣在几小时前刚刚实际体验过。可是就算听苍衣讲过,<丧葬屋>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走了进去。可南子则是旁观。 「呃……连可南子小姐也害怕虫子么?」 「至少不喜欢」 可南子如此回答苍衣的提问。 通称<丧葬屋>的泷修司,以及他的助手可南子,两人的职责是处理因<泡祸>而死的异常尸体,他们的工作就是用挂在她腰上的柴刀和锯子分割尸体,装进铁桶里运走。 苍衣好几次看到过可南子笑着搬运化作血与肉的容器的铁桶。 可是就连那位可南子也会在『虫』面前止步,苍衣感到意外的同时,也稍许感到安心。 「我们只是习惯了这种“职责”罢了。而且走进现场之后,房间里还有尸体上总是爬满虫子」 「哇……果然是这样」 「那种时候就没办法了,可如果不是那样的,我可不想专程去碰……」 可南子说到这里隔了片刻,说道 「……但即便如此,如果泷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皮,直接跳进那个全都是虫子的树丛里就是了」 可南子恶作剧似的笑了一笑。 苍衣点点头。 「……我明白」 苍衣对感觉中有些难以接近的可南子出乎意料的拥有常人的感觉这件事,稍许产生了一些亲近感。 今天可南子的话,苍衣每一句都感同身受。 几小时前的苍衣也和可南子一样,如果不是雪乃走了进去,苍衣肯定完全不会想要进去。 普通人并不坚强,如果没有“某人”就无法硬着头皮去行动。苍衣思考着这些。好也罢不好也罢,“某人”的存在能让普通人变得坚强。 苍衣对当面说出这番话的可南子抱有好感。 但话虽如此,苍衣在看到可南子挂着柴刀将铁桶放在自己脚下的样子后,那个挂着平静的微笑搬运沾满血的铁桶的作为<丧葬屋>助手尽忠职守的可南子就会在脑内不断闪现,挥之不去。 抱歉,可南子小姐……苍衣在心中道歉。 然后,苍衣对自己脑中挥之不去的成见刚刚道完歉,完成回收作业的<丧葬屋>便从树丛中回来了。此刻,苍衣刚刚在心中道过谦的那部分愧疚,瞬间被抵消了。 「………………!」 沙沙,树丛发乎声响,一个可怕的高大黑衣男字从中出现。 他面容深邃目光锐利,闭得严严实实的嘴一语不发,穿着一身邋遢的丧服,浑身散发出酷似丧葬队的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一切都那么超乎人类的<丧葬屋>全身爬满了那个『虫』却毫不在意,两只手中分别提着大型铁桶。而一只提着水桶的手中反握这一把巨大的柴刀,然后苍衣曾见过一次的少女四分五裂的尸体被切得更加支离破碎,就像服装模特一样被杂乱的塞在桶里。 完全失血的尸体,在桶里露出冰冷惨白的肉。 将无力的手指捏成拳头的手从桶里冒出来,另一只桶里放着一整颗头,能看到乱糟糟的头发以及从头发缝隙中露出的浑浊眼睛。 「呜…………!」 苍衣看到这样的尸体,下意识背开了眼睛。 这是见过一次的尸体。可是在塞在水桶这个日用品中,要比被抛弃在树丛中的状态可怕好几倍。 这是对死者尊严万分冒渎的情景。 「泷,弄完了么?」 「……还有一趟」 两人用这样的语言在苍衣面前交流后,可南子熟练地从<丧葬屋>手中接过装了尸体的水桶,取而代之递出了空水桶。 可南子就好像在和睦地进行清扫,她的笑容与可怕行为间的反差令苍衣不寒而栗。就连刚才抱有的好感都转变成了某种瘆人的东西,显然弄错地方的真实感,蛮不讲理地主宰了本能。 <丧葬屋>没有理会苍衣,拿起空水桶再次向树丛中走去,可南子提着装满东西的水桶向停车的森林入口走了过去。 水桶似乎很沉重,但可南子双手提着水桶,毫不在意。 然后苍衣不愿意被独自留在神社里,随同带着尸体的可南子一起返回了。 要是可以,苍衣不想去看脚下。尽管是身为男性的苍衣在路上两手空空而让女性拿着东西的状况,可苍衣终究没能向可南子开口,提议让自己来提近在自己脚边的水桶。 2 回到森林入口后,<丧葬屋>的箱型车旁的飒姬上前迎接苍衣。 「啊,白野,欢迎回来」 飒姬之前似乎在读挂在脖子上的记事本,一看到苍衣的身影,她立刻合上笔记本,慌慌张张的向苍衣冲过去了。 「 嗯,让你久等了」 苍衣这样回答。在他视线的方向上,可南子开始将带回来的铁桶从后车门向箱型车内堆放。就在张贴寻人启事的告示牌旁边,当事人支离破碎的尸体被堆进车里,此情此景就像在开一个性质极为恶劣的玩笑。 而且,还是在住宅区的正中心。 「……」 在目睹这一幕表情变得难以言喻的苍衣面前,飒姬突然将自己背上的背包在跟前放下,开始在里面摸索起来。 「嗯?怎么了?飒姬」 「请稍等一下。呃……」 飒姬没有去理表情诧异的苍衣,不时「奇怪?」发出的呢喃,专心致志的寻找东西。她在里面翻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打开了背包里面的口袋,掏出了里面的文库本,笑容满面的双手递了出去。 「给。我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啊」 看到那个,苍衣立刻想了起来。 文库本的标题是《完译版格林童话》。这是雪乃对这个状况向神狩屋作出安排的时候,苍衣一并要求的东西。 苍衣觉得,在状况不清的情况下,至少要把『小红帽』的故事留在手边。可是在那之后,又是闷闷不乐地等待<丧葬屋>,人来了之后又是去处理尸体,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这些琐事被苍衣完全抛在了脑后。 「谢谢你,我给忘了」 飒姬不知怎的,对接过书的苍衣开心的笑了起来。 「诶嘿嘿。我在看记事本之前也忘记了。咱俩一样呢」 「一样……?」 苍衣对这个少见的表述一时感到纳闷,但他不去在意,快速的翻开了拿到手中的文库本。 这本书在『神狩屋』读过,只快速的翻了几下就翻到了《小红帽》的地方。上面『小红帽』的故事苍衣也知道,是个耳熟能详的故事,然而不仅如此,同时也有一个并不知晓的故事。 ? 格林童话《小红帽》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可爱小姑娘。小姑娘人见人爱,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简直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有一次,奶奶送给小姑娘一顶用丝绒做的小红帽,戴在她的头上正好合适。从此,小姑娘再也不愿意戴任何别的帽子,于是大家便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这里有一块美味的蛋糕和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快给奶奶送去。奶奶生病了,身子很虚弱,吃了这些就会好一些的。进了林子里面不要打出乱跑,不可以摔倒。还有,到奶奶家不要忘了打招呼。也不要一进屋就东瞧西瞅」 「我会小心的」 小红帽回答之后,走进了奶奶家所在的森林。小红帽刚走进森林就碰到了一只狼。小红帽不知道狼是坏家伙,所以一点也不怕它。 狼向小红帽搭腔,小红帽回答 「你好,小红帽」 「你好,狼先生」 「小红帽,这么早要到哪里去呀?」 「住在森林里面的奶奶生病了,我去给奶奶送蛋糕和葡萄酒」 「你奶奶住在哪里呀,小红帽?」 「进了林子还有一段路呢。她的房子就在三棵大橡树下,低处围着核桃树篱笆。你一定知道的」 狼听了之后心里盘算,这小东西细皮嫩肉的,味道肯定比那老太婆要好。我要讲究一下策略,让她俩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小姑娘」 狼想好后,说 「你看周围这些花多么美丽啊!干吗不回头看一看呢?还有这些小鸟,它们唱得多么动听啊!你大概根本没有听到吧?林子里的一切多么美好啊,而你却只管往前走,就像在去上学一样」 听狼这么一说,小红帽看了看周围,看到阳光在树木间来回跳荡,美丽的鲜花在四周开放,心想,也许我该摘一把鲜花给奶奶,让她高兴高兴。于是便离开大路,开始采起花来。 就在此时,狼却直接跑到奶奶家,敲了敲门。 「是谁呀?」 「奶奶,我是小红帽,我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快开门呐」 「门没锁,推一下就进来了」 狼刚一推门,门就开了。狼走进家门,二话没说就冲到奶奶的床前,把睡在床上的奶奶整个吞进了肚子。然后狼穿上奶奶的衣服,装作没事一样在床上躺了下去。 可这时小红帽还在跑来跑去地采花。直到采了许多许多,她都拿不了啦,她才想起奶奶,重新上路去奶奶家。看到奶奶家的屋门敞开着,她感到很奇怪。她一走进屋子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小红帽大声打起招呼,可是奶奶没有回答。小红走进里面一瞧,看到躺在床上的奶奶样子非常奇怪。 「哎,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奶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么大得很吓人呀?」 「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呀!」 狼刚把话说完,就从床上跳起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一口吞进了肚子。 狼满足了食欲之后便重新躺到床上睡觉,鼾声震天。而就在此时,一位猎人碰巧从屋前走过,他听到从房子里传来巨大喊声,琢磨着走进屋,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狼。 猎人准备向狼开枪,却又突然想到,这狼很可能把奶奶吞进了肚子,奶奶也许能够得救。猎人就没有开枪,而是操起一把剪刀动手把狼的肚子剪开了。 他刚剪了两下,看到了仿佛刚刚睡醒的小红帽,小红帽跳了出来。 「真把我给吓坏了!狼肚子里黑漆漆的」 接着,上了年纪的小红帽的奶奶也出来了。奶奶被狼吞进肚子里,晕了过去。 小红帽搬来许多石头,全都塞进了狼的肚子里。狼醒来之后想要逃跑,却因为肚里的石头太重没站稳,一下子就摔死了。 三个人看到狼死掉了,觉得非常欣慰,放下心来。猎人剥下狼皮,带回了家。奶奶吃了小红帽带来的美味的蛋糕,喝了上好的葡萄酒之后,病也好了起来。小红帽心想,从此以后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人们还说。 小红帽后来又有一次把蛋糕送给奶奶,而且在路上又有一只狼跟她搭话,想骗她离开大路。可小红帽这次提高了警惕,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奶奶家。 小红帽告诉奶奶她碰到了狼,说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教训,说不定我就被狼给吃掉了呢」 奶奶叫小红帽把门锁上,不要让大灰狼进来。 不一会儿,狼真来到了奶奶家,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奶奶,我是小红帽,给你送蛋糕来了快开门呐」 但是两人既不说话,也不开门。狼围着房子转了两三圈,最后跳上屋顶,打算等小红帽在傍晚回家时偷偷跟在她的后面,趁天黑把她吃掉。可奶奶看穿了这家伙的坏心思,便对小红帽说 「小红帽,把桶拿来。我昨天做了一些香肠,提些煮香肠的水去倒进石头槽里」 小红帽提了很多很多水,把那个大石头槽子装得满满的。香肠的气味飘进了狼的鼻孔,狼使劲地用鼻子闻呀闻,并且朝下张望着,到最后把脖子伸得太长了,身子开始往下滑,它从屋顶上滑进水槽里淹死了。 小红帽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从此再也没有谁伤害过她。 ……………… 「……就是这 样,格林原版的《小红帽》是由两部分构成的。经过反复修订最终不只是第七版,但这个形式似乎在初版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 这是苍衣在几天前最初读这篇《小红帽》的时候,神狩屋说过的话。 苍衣想起在出发响应这个小镇的<阿普尔顿支部>的支援请求之前的那段时间,好几次和神狩屋谈起的《小红帽》的事。 有道是,<神之噩梦>的<泡祸>会将上浮的人类所拥有的恐惧显现出来。但上浮的噩梦之<泡>变得巨大时,会稀释人的噩梦,使其变质为相似于原型论性质的某种『童话』的形态。 夏木梦见子的<断章><大木偶剧场的索引>能够预言这种<泡祸>的出现以及其变质后的『童话』。因此对预言的『童话』进行分析并应用于当前形势,在原理上能够起到预读今后将会发生的离奇现象,将其解决的效果。 身为收藏家的神狩屋拥有解读原型所须的象征学等方面的知识。 象征和民俗也与童话和神话相同,是与原形相联系的东西。 「……提到小红帽,其实是非常常见的故事呢」 神狩屋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最开始做出了这样的开场白。 「全欧洲乃至亚洲都流传着很多十分相似的故事,要说与其中心思想存在联系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 苍衣就连格林童话原作两部构成的《小红帽》都是头一次看到。神狩屋对苍衣进行了关于解说的预告。 「很多么?」 「对,很多。这类童话就是这样,不过就算作为研究对象,《小红帽》也是非常受人欢迎的。民俗学就不用说了,就连神话学与精神分析学也从各种各样的方面对《小红帽》进行研究解释,可以说已经完全剖析透彻了」 神狩屋说完后,摆着从一开始就没变过的为难表情,挠起了混着白发睡得很乱的头发。 「这也很头疼呢……不知该从何说起。对了…………那么首先就从『同类故事』开始说起吧。现在这部《小红帽》最有名的是格林版前半部分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似乎更早以前就在欧洲各地成型了,和灰姑娘一样,早在格林之前将近一个半世纪的法国作家夏尔·佩罗(注2)就已经写出了『小红帽』的故事。 尽管格林将童年听过的故事编纂成童话,但在佩罗那个时代的出版物几乎都是上流阶层写的娱乐书。所以佩罗的《小红帽》在脉络上与格林版稍有不同。 首先,据说小红帽给奶奶送的是叫做法式薄饼的煎饼还有一壶黄油。于是,狼发现了跑腿的小红帽,因为森林里有很多樵夫这个理由没有当场吃掉小红帽。然后和格林版一样,狼抢先吃掉了奶奶藏到了床上。然后,狼对晚来一步的小红帽这样说,『来这边一起休息吧』。小红帽脱掉了衣服,走向了奶奶的床。然后小红帽注意到了狼的手,就开始了那个熟悉的对答。 『奶奶。你的胳膊怎么那么粗?』 『奶奶。你的脚怎么这么壮?』 『奶奶。你的耳朵怎么这么大?』 『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大?』 于是最后, 『奶奶。你的牙齿怎么那么大?』 『为了吃掉你呀!』 然后狼吃掉了小红帽。然后……佩罗版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小红帽没有得救,最后给我们的大概就是『最危险的狼,就是温柔浪漫模样可爱的狼,年轻的女士必须注意』这样的教训」 「……教训?」 「嗯,我觉得很浅显,佩罗版完全就是拿狼来比喻诱惑女孩的男人。但不管这个解释本身怎样,以小红帽被吃掉为结局的故事,我认为在很久以前是存在的。比方说……法国古老的民间故事中有一个题为《少女与狼》的故事。就是那一类的故事。 从前有个少女,少女已经七年没有见到母亲了。少女听说穿上铁质的衣服,把衣服磨破就能见到母亲。一天,衣服终于破了,少女弄到了一些黄油和牛奶,可以回家了。少女在回家途中遇到了狼,狼问少女『扣针之路和衣针之路,走哪一条回家?』。少女回答『走扣针之路』后,狼从衣针之路抢先跑过去吃掉了少女的妈妈。然后少女回到家。 『妈妈,我肚子饿了』 『柜子里有肉,拿去吃吧』 少女吃了肉之后,柜子上的猫说,『你吃的是你妈妈的肉』。 『妈妈,我口渴了』 『锅里煮着葡萄酒,拿去喝吧』 少女照做之后,停在烟囱上的小鸟说。『你喝的是你妈妈的血』。 『妈妈,我要睡了』 『来我这儿一起睡吧』 『妈妈,你指甲怎么这么长』 『上年纪了』 『妈妈,你头发怎么这么长』 『上年纪了』 『妈妈,你牙齿怎么这么长』 『上年…………为了一口把你吃掉!』 于是,这个故事也到此结束了。可怜的少女没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反而被骗吃下了母亲的血和肉,最后自己也被吃掉了。当然,这个故事里面没什么教训,没有修订前的格林童话那么声名大噪,讲的只是一个不幸少女的悲惨故事」 「……这故事太残酷了」 苍衣有些吃惊似的作出回答。至少苍衣不记得自己的童年听过一次这种蛮不讲理,女孩没有得救的童话。 说完,神狩屋也点了点头。 「没错。可是有一种说法,这是『小红帽』童话更为古老的形式」 「原来的『小红帽』是这样的么?」 「对。但这终究是一种说法罢了。另外,似乎被『小红帽』的故事恒久相传的悲剧印象唤醒,在瑞士创作出来的小红帽的民谣里讲述的似乎是,小红帽的恋人从橡树上逃脱,为了救小红帽骑马赶到,可是那里只剩下了一只沾满血的手臂」 「……」 「另外说到这一类故事,民间故事研究中大部分能将『小红帽』归为《狼和七只小山羊》同一主题。也就是说,从这个故事中将故事性的要素去掉之后,主人公就不是“小红帽”,而是“利用阴谋诡计入侵房子吃掉小孩的狼”。正确的说不是“狼”,而“凶残的吃人者”。现在『小红帽』的改编故事中,也有出场的不是狼而是“狼人”,让送来黄油和牛奶的女孩吃下奶奶的血和肉,让女孩脱光衣服和自己一起睡觉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女孩注意到了狼人的诡计,假借上厕所想要逃跑。狼人为了知道女孩逃跑在女孩脚上系上了毛线。女孩解开了毛线,绑在了房子前面的一棵树上。狼人感觉拉扯毛线有反应,没有察觉到女孩已经逃跑,在注意到的时候,女孩已经逃之夭夭了」 「这个故事,总觉得在哪里……」 「嗯,毛线之类的发展,在日本来说的话,与《三张护身符》的发展相似」 神狩屋点点头。 「换作《三张护身符》的情况,狼的角色就是“山姥姥”。在中国还有《虎姑婆》的故事,讲的是吃人的老虎化作妈妈或奶奶,和《狼和七只小山羊》一样用阴谋入侵别人家,然后将看家的姐妹中和它睡进同一床上的妹妹吃掉了,而后被姐姐的机智干掉了。虽然这个故事里姐姐也是假借上厕所想要逃走,但虎姑婆用妹妹的肠子将姐姐绑住,防止姐姐逃脱。另外……还有《三只小猪》。格林版《小红帽》的第二故事里将狼干掉的方法,就和《三只小猪》里的相同」 「全都是同类故事么?」 「当然。不过,将焦点放在主体上,分类会有些变化。比方说焦点的主体是“小红帽”的话,刚才说的类似同类故事都能排除」 「啊…… 原来如此……」 苍衣一副深思的样子,点点头。 ……………… ※注2:夏尔·佩罗是法国诗人、文学家,以童话集《鹅妈妈的故事》闻名于世,其中就有《灰姑娘》《小红帽》等脍炙人口的佳作。 ? 「……话是这么说呢」 这些对话是前些天的事情。 然后今天,苍衣一边回想那些话,一边万分困扰地叹了口气,合上了这本《完译版格林童话》的文库本。 话题也好解释也好全都非常庞大的这篇《小红帽》的故事,别说在提前进行预测了,就连主题都无法锁定。因此苍衣仅仅将这种预备知识输入头脑,准备从现场的情报来摸索解释的方向性。 可是关键的事件情报,本身却没有。 唯一发现的,就是现在堆在苍衣眼前的被害少女的遗体。可是就连被害者的遗体都被这个镇的<支部>成员藏了起来。 驰尾勇路和田上瑞姬。 他们手中一定握有某种情报,可是单看他今天对雪乃表露无疑的敌视,苍衣不认为他会老实的说出来。 雪乃也完全没有想让他们帮忙的样子。将飒姬叫来留宿地点就是证据。 雪乃显然对这个<支部>没有丝毫期待,打算独自开展活动。 这样的发展,着实令苍衣苦恼不已。 根据预言与情报对<泡祸>所做出的解释,这对于雪乃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帮助,但与性格能力都很好战的雪乃不同,这个解释和预测对苍衣而言,是与<泡祸>作战的大部分活动内容。 雪乃大致的方针,就是在疑似<泡祸>发生的地区,根据所见情况进行攻击吧。 可是这种情况不容苍衣插手。雪乃的危险和负担也很巨大。 苍衣希望希望雪乃能够平安无事的回归普通生活。苍衣会被雪乃这样心中有“病”的少女所吸引。何况不能扔下她不管。 苍衣只能用这种形式对女孩子怀有明确的好意。 话虽如此,暂且不论本来的契机,苍衣对雪乃怀有好意是不争的事实。这很正常。 苍衣想要尽可能的减少雪乃的危险,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苍衣要完成他的职责,情报是必须的。苍衣不知如何是好,手里拿着文库本,苦恼起来。 「…………」 「……?」 飒姬不改笑容,不解地看着沉思的苍衣。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烦恼原因的雪乃提着旅行包来到了苍衣等人身边。 「……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雪乃眼神冰冷,向苍衣问道。 「什么也没有」 「哦」 雪乃冷淡地回答。尽管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冰冷很冷静,不过这只是她犹如冰霜的端正容貌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其实她显然一肚子火。 雪乃似乎一个人在神社森林周围绕了一阵。 手中提箱本来已经放下,可是为了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发生任何事情都能迅速做好准备,又专程拿出了来带在身边。 「啊,对了。可南子小姐说,尸首已经腐烂很久了」 「那么,那个人一定在失踪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遭遇<泡祸>而死的尸体大部分会在<噩梦>的作用下发生变质。 有时不会腐烂,有时相反会快速腐烂,这些说不准,所以从遗体的状态推断死亡时间基本没什么用。 「……总之,只能从这里开始着手了」 「对啊」 至于如何开始着手,两人的打算似乎大相径庭,但苍衣先且点头认同。 发现了尸体,而且勇路和瑞姬知道有尸体的事。 根据对话能够明确,那个四分五裂的失踪少女是勇路的朋友。 苍衣视线投向写着『失踪』的告示牌。从贴在上面的照片的黑白复印件中也能看出少女生前欢快样子,而少女现在已不在人世。 苍衣既没有和少女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只是通过这张模糊的照片,以及不会开口的尸体认识了她。 苍衣明白,他无法对这位少女做任何事,心生歉意。 而且勇路身为少女的朋友,估计已在之前发现了少女四分五裂的尸体。勇路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苍衣沉思。 森林中少女的碎片。 就好像小红帽的民谣中,没有得救的小红帽。 ……………… 3 ……只有五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围坐着六名少年少女。 对于现在的驰尾勇路来说,她们就是共享秘密,保护斋藤爱的所有同伴。 小爱的朋友圈,集合在了小爱家中的小爱的房间。正确的来说,算上勇路和瑞姬,四个人加两个人,聚集了六名成员。 小爱搭着被子坐在床上,勇路盘腿坐在书桌的椅子上。 然后包括瑞姬在内的四名少女,各自坐在不怎么宽敞的地上。 瑞姬坐在勇路旁边,有些排除在圈子之外的样子,沉默不语。在这里,瑞姬没有说过一句话。 男生只有勇路一个。 虽说是在亲梅竹马的房间里,而且一半以上都是一起从小玩到大而且相互熟悉性格,但毕竟在这个全是女生的地方只有他一个男人,还是让他有些坐不住。 话虽如此,勇路也不敢说出这种事。 勇路要想一直以来的那样————不,今后还必须更大强度的管理这些成员不让她们泄露情报,保护小爱,让笑美叫来的<雪之女王>措手不及。 「……于是,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勇路在到齐的众人面前,首先这样问道。 这些成员在这一个星期里每天都以探病的名目聚集在这里,继续定期报告和情报交换。 平时在这里,小爱的同班同学中最勤勉的远屋环会将笔记和配发的东西交给小爱。可是今天是星期六,只用集中起来开报告会。 话虽如此,现在<雪之女王>来到了这个小镇,对于勇路来说可谓是至关重要的时刻,所以言语中自然而然的灌注了力量。 「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 他问出通常都会问的内容。 此时,勇路询问的成员们分别讲述身边发生的事情,或是所见所闻。 有没有找到律子。 有没有发现离奇现象。 或者有没有听到相关的传言。 可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大人的动向。换而言之,就是有没有被老师和警察来问过话之类的,关于新宫律子失踪的搜查动向。 这个集体是为了保护小爱而存在的。 保护小爱不受抓走律子的“灵”伤害。 小爱是和失踪的律子最后在一起的人,这件事一旦被大人知道,小无疑会被带到警察那边去接受讯问。 这一点需要防范。 尤其是演变成这种局面的情况,由于小爱缩手缩脚举止可疑,而且她不会撒谎,她的证言必然会非常古怪,必然会遭到严重的怀疑。 搞不好还会被冤枉当成犯人。 大人不能信任。 大人总是怀疑无法反驳的小孩子。 上小学的时候,小爱就无辜的被老师怀疑过许多次。其中有一次,甚至把小爱当成了犯人。 而原因都怪小爱运气不好,还有她缩手缩脚举止可疑。 她肯定会被怀疑的。只要一被逼问,她想都不想就会道歉,然后变得说不出话,开始哭。 一旦被施压,她将无力反驳。 每次这种情况,勇路等人就会抗议。 只有勇路他们明白大人对小爱这样的孩子是多么的蛮不讲理,因此这里的成员决定将小爱是和律子最后在一起的人这件事瞒着大人。 「……我觉得不会露馅的」 第一个回答勇路提问的,是小爱朋友圈中的中心人物,东海林凛。 她穿着牛仔迷你裙,及腰的头发在身后扎成一束,是个给人一种活泼印象的美少女。小学的时候就不提了,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她就是女生的中心,不论学习还是运动都很拿手,是个货真价值的领袖型人物。 她和勇路以及小爱彼此都很熟识,在女生中就是她在保护小爱。 尽管心高气傲,许多时候很强横,喜欢做主,但她能接纳小爱到自己的圈子里来,对小爱来说是件幸运的事。 「老师和女警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来打听过一下。不过她们对谁都一样……感觉不会露馅吧?」 凛最后进行补充,说道。 然后其他成员分别赞同凛的看法。 「嗯,就是这样」 「嗯」 「……这样啊」 勇路弓着背盘腿坐在椅子上,点点头。凛经常在来这里之前就与其他成员统合了意见。 「照这个状态看,没人看到小爱和凛子在一起吧」 「也许是的」 「已经一个星期了,也没出什么事」 勇路对此也表示同意。 实际上,勇路早在最开始的几天就看出来了。只要小爱自己和成员们好好保守秘密就不成问题。 问题是…… 「……勇路同学,你查到什么了么?」 独自正坐在她们中间远屋环说道。 她的发型和凛很像,但嘴上有颗黑痣,和凛不一样,给人一种文静的感觉。但实际上硬要说的话,这不算大姐姐气质,也谈不上成熟。 环也是勇路、小爱、凛的青梅竹马圈中的一个。她的这个提问,让勇路露出如噘黄莲的表情。 这并不是强行装出来的演技。 然后勇路摇摇头。 「不行。在那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这也不是撒谎。 包括勇路对小爱说过的那句「如果出什么事就立刻联系」的话在内,只要勇路一有空就对这个房子,这座小镇,特别是那个神色森林进行监视,但这一个星期里不见任何事情发生。 如果没有笑美说的『预言』以及<雪之女王>的事情,早就可以判断包括<泡>在内的<噩梦>已经消尽,事件已经了结了吧。虽然因为过了这一星期都没有得到任何情报,笑美一直拿这件事对勇路说事,可实际上,在最初的那起事件之后,并不是没有给她任何情报,而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现在这个阶段,勇路甚至在怀疑『预言』。 他不认为像笑美等人所说的那样子,这是一个巨大的<泡>。 那个时候的状态,接近于被提向上方的时候跟丢了。实际上如果不是<雪之女王>来到这里,然后小爱现在还对离奇现象的记忆感到害怕的话,早就宣告结束了。这段时间就是如此平静。 在发生事件的森林里,勇路发现的也只有律子惨不忍睹的尸体。 「那、那、那个……有小律的线索么?」 「抱歉,还没有」 成员中的最后一人,上小学之后成为律子朋友的冈知沙都问道。勇路若无其事的撒了谎。 「是、是么……」 「我也很头疼啊」 勇路为了尸体不被发现,让瑞姬用<断章>藏了起来。听到勇路的回答,知沙都什么也没说,垂着头把弄着自己的头发。知沙都的头发用两枚带着好像酸浆一样的红色装饰品的发卡扎成两束,容貌很孩子气。她就像粘着律子一样和律子上了一个初中,可是分到了不同的班,结果被那个班上发挥领袖风范的凛接纳到了自己的圈子里,是个性格柔弱的少女。 在某种意义上,和小爱有点像。 然后小爱和分到同一个班的律子变得要好起来,结果『小爱、小凛、小环』的圈子和『律子·知沙都』的圈子就连接起来,形成了现在拥有这些成员的和睦圈子。 在此之前,勇路把她们当做亲梅竹马的朋友,相互见过几次面。 然后这位知沙都好像很怕勇路。 勇路的眼神态度以及遣词都有种不良学生的味道,造成这种状况也在所难免。 要说更透一些的话,就是不感兴趣。勇路和凛不一样,并不热衷于救济难以融入社会的弱者,所以这样的包袱有小爱一个就足够了。 小爱和知沙都似乎因为彼此拥有共同点所以处得不错,不过勇路并没有去管知沙都。要说勇路心存芥蒂的部分,那就是勇路将知沙都托付给自己的律子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一直在瞒着她,但为了贯彻<骑士>的职责而抛弃感情的勇路,已经不会对此萌生罪恶感了。 律子变成了尸体。 勇路回想,记忆中的律子是个愿意亲近不善交际的知沙都与小爱,和任何人都谈得来,活泼而热心肠的运动少女。 不过在勇路眼中,她是个连路旁的猫都喜欢搭理一下的狂躁症患者,是极度缺乏体贴和察言观色能力的那类人。 不管怎样,走到现在这一步,这些是根本无所谓。 勇路不是那种会因为她的死而在打击中久久无法站起来的那类人,现在勇路头疼的根源,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置那具尸体。 接下来该怎么做? 既然现在<雪之女王>来了,就不能贸然行动了。 勇路应该思考的,是小爱的安全。首先要摆脱<雪之女王>的追踪,其次要隐匿起来,那个吃人的<泡祸>其实可能还没有结束。 勇路必须思考方针。 他向自己要保护的对象喊去 「斋藤」 「…………」 没有回答。小爱不顾大家正在讨论,一直盯着知沙都的发梢在发呆。 「喂」 这是常有的事,但勇路还是觉得烦躁,声音变得粗暴。 「喂、斋藤!」 「咦……咦!?阿、阿勇,什么事?」 听勇路一喊,小爱吓得在床上跳了起来,连忙抬起脸。 完全没有关系的知沙都也跟着像小爱一样微微一颤。随后,小凛对勇路投去非难的眼神,说 「声音太大了!在小爱面前逞威风么!?」 勇路心想,你可没资格说我,可勇路要是说出来会遭到十倍奉还,于是表情颦蹙地闭上了嘴。和女人,特别是和一群女人吵架没有任何好处。这是勇路在和她们的长期交往中确定的。 可是只看这样的情况,焦急的只有勇路。 虽然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但对律子的事已经快要放弃了。 因此,如果伸向小爱的搜查之手和心灵现象之手都没有动静的话,只能证明事态正在趋于平息。 她们并不知道<骑士团>。当然对<雪之女王>也一样。 勇路不可能向她们解释。这是只有勇路才能解决的事情。为了不被雪乃等人抓到蛛丝马迹,只能对他们继续隐瞒。 「勇路同学」 勇路正想着这些事情,环叫了勇路。 「感觉勇路同学好像很烦躁,是不是累了?」 「……啊,是这样么。抱歉」 勇路坦率地作出回答。这里还是退一步为好,而且疲劳也是不争的事实。 环说 「勇路同学,那个,你为了小律这么卖力,我很开心,可我们是初中生哦?我们从大人手中保护了小爱,不觉得已经是很辉煌的 胜利了么?」 「……啊?」 「所以,小爱别再担心了。别再让勇路同学勉强自己了」 说完,换又转向大伙。 「接下来,我们就一边祈祷小凛平安无事,一边为保护了小爱感到欣慰,好么?」 环的话,慢慢的,但明确的说了出来。这让因为勇路之前大声叫喊而绷紧的房间内的气氛消沉下来。 「………………也对啊」 勇路也叹了口气,感到沮丧。 此时勇路才最初对隐藏律子尸体的事产生些许的罪恶感。 四章 此兽驻于彷徨之路 1 拐进小巷的那一刻,勇路张大双眼。 「………………!!」 他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缩回了来时的拐角。心跳与呼吸乱作一团。 看到从拐角突然跳回来,背贴在民宅围墙躲躲藏藏的勇路,瑞姬露出吓一跳的表情。 勇路看也不看吓了一跳的瑞姬,在原地藏起来不被小巷那头发现,在不由自主的咬紧的牙齿后面如同呻吟一般嘟嚷出了一句话。 「……是<丧葬屋>……!」 「!」 听到勇路的呻吟察觉到事态严重性的瑞姬,扯了扯如今贴紧围墙想要藏起来的勇路的衬衫袖子。 勇路冰冷的扔下一句「别碰我」将瑞姬的手甩开,微微向拐角探出身子,小心翼翼的偷看那边。 在小巷那头看到的,是离神社森林正门口非常近的位置,森林外围的一部分。然后那里停着酷似灵车,充满威严,关东地区的<骑士>无人不知,堪称<丧葬屋>象征的黑色大型箱型车。 「可恶……」 尽管这个小镇上发生的造成死者的<泡祸>屈指可数,但勇路还是见过这辆车。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 勇路呻吟起来。<丧葬屋>出现在这里,也就代表森林中新宫律子的尸体被发现了。 瑞姬的<断章>无法对<断章保持者>发挥驱人的效果。勇路早就做好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觉悟,可没想到第一天就被发现了。 原来如此,<雪之女王>的威名并非浪得虚名。 勇路感到懊悔。就算不能转移,至少也应该先埋掉。 在勇路发现律子的尸体之后,就没有去看过尸体。不管再怎么坚强,他也没心思长期去接触,去看朋友惨死的尸体。 这也是因为在当初的计划里,没有对<骑士>的搜查进行隐瞒的必要性。 由于普通人发现尸体后,事件从『失踪』升格为『猎奇杀人』的话会受人瞩目,之后隐藏行为本身作为<骑士>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勇路打算自己解决这个<泡祸>之后再向笑美报告这件事,迟早也会叫<丧葬屋>来处理那具尸体。因此尸体被处理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但自己的功劳以这种形式丧失掉,同时被对方察觉到这片森林是<泡祸>发生的舞台,这是很大的扣分点。 「嘁……」 勇路咋舌。但后悔也无济于事。 应该考虑的,是优势和对策。不需要继续隐藏那具尸体还算不错吧。为了那样隐藏尸体需要长期持续的发动<断章>,其实这对瑞姬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今后还得更加有效的活用瑞姬。 优势只有只有这么一点么。立足于这一点,今后如何才能抢在<雪之女王>前头,为此应该怎样行动,需要好好进行思考。 至少在一切全部结束之前,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阿普尔顿』。 然后,神社森林是<泡祸>现场的事情被知道了,今后要怎样进去,怎样夺回主导权,也需要仔细思考。 勇路一边思考着这种事情,一边监视森林那边。 勇路藏在民宅后面,看到了担任<丧葬屋>助手的女性以及提着皮箱的时槻雪乃正站在只能看到后半截的箱型车周围。 ……就在此刻,雪乃锐利的视线朝勇路的方向转了过来。 「!!」 勇路不假思索的藏了起来。没关系,还没被发现。 勇路紧张得双手发抖。心跳的声音大得从自己的胸口传出来。雪乃似乎在看守周围。恐怕是在监视勇路的出现。 「………………」 勇路心想。 看样子完全被敌视了,不过正合我意。 来看看谁才是优秀的<骑士>吧。地利与人和现在还在我这边。 只要找出这次的<泡祸>已经完全结束的根据,或者经过足以成为根据的时间之前将小爱藏下去,就是勇路赢了。 或者说<雪之女王>还是一名高中生,明天星期天一结束,说不定她就会回家了。 在此之前,应该怎么做呢,应该做什么呢? 勇路靠着围墙,几次深呼吸之后,压低声音向身旁的瑞姬问道 「……瑞姬。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吧?」 瑞姬的表情有些紧张,抬头看着勇路的脸,轻轻的点了几下头。 「很好」 确认瑞姬的肯定之后,勇路最后又向小巷那边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还没有被发现,随后只用眼神给瑞姬打了个信号,悄悄离开了这里。 ? ……大家都觉得,东海林凛在保护小爱不受周围的伤害。 这只有一部分正确。对于小爱来说,那个名叫小凛的少女是保护自己不受周围伤害的人,同时也是暗中让小爱强制服从,残酷而充满恶意的暴君。 「…………哎」 在人去楼空的自己房间,斋藤爱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望着窗外。 她叹的这口气,微妙地交混着对房间里突然静下来的寂寞与不安,以及对之前房间里的朋友们对她造成的精神压力中得到解放的安心,是一声复杂的叹息。 「…………」 天还亮着,然而夕阳正逐渐西沉。 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光力量开始减弱,隔着玻璃窗射进屋里。 小爱将胳膊搭在窗框上,脸凑近窗户,眼下看到的景色,是房子外面的道路。这条路只有半吊子的宽度,如果不挤上外面房子的用地,两辆车根本无法交错而过。不久前刚刚目送勇路和小凛回家,他们走的就是这样一条在住宅区中随处可见的道路。 住在这一带,都要走这种路。 上学放学的学生。上班下班的职员。购物的主妇。配送的摩托车。 像这样望着人们在这条路上穿行,是小爱在这个房间里最喜欢的时光。可是换做平时,附近能够看到的行人非常少,被孩子们占领之后,行人就几乎没有了。 周六的这个时间里,视野所及一片寂寥。 附近有很多住着很多上小学的小孩,小爱很喜欢从这个地方望着那些熟悉的孩子们天真无邪地玩耍,从路上穿过。 小爱和同龄或者更大孩子比起来,大概与年龄小的孩子更容易相处。 就算小爱很懦弱,年纪小的孩子会也会把小爱当成大姐姐,不会像同龄的孩子那样瞧不起她,更容易打交道。 而且,小爱的信心也没有强大到能够瞧不起年比自己的孩子,于是很容易被孩子们所接受。 总之,小爱的心理状态比起同龄人更接近年龄小的人。可是在初中生看来无法调和的孩子气,在大人眼中似乎没什么不一样,附近的大人都觉得小爱是个热心肠的大姐姐。 自然而然的,被拜托照顾小孩子的机会也增加了。 结果,年龄小的朋友增加了,她也不再完全没有和人对等说话的机会,与小孩子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浓。 所以,不用自发的融入年纪小的孩子们中间,只是像这样隔着窗户望着他们,也能让心轻松下来。 「………………」 可是,这样的风景一时间也看不到了吧。 小爱叹了口气,拉上花边窗帘,躺在床上,然后感觉到屋子超乎想象的黑,努力从床上伸出手,拉住电灯开关的延长拉绳。 荧光灯打开,照亮房间。 可是和小爱的主观感觉不一样,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似乎已经够亮了,就算打开灯之后,房间的亮度还是没有太大变化。 本来小爱就有熄了灯就睡不着的特性。 然后现在就算开了灯还是睡不着。一睡下去就会梦见“那时”的情景,小爱感觉“那个”仿佛现在就会从什么地方伸出来,心神不宁。 像蜡一样的白“手”。 把律子吊起来的长“手”。 可是自那次之后,除了会在梦里出现,也没有见过那只手,除了从自己的胆小中诞生出来的错觉之外,没有一次感受到那个东西。 小爱自己也明白,在那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后续的事件也是一样。刚才被小环说「别再担心了」,小爱也觉得没错,想到还是算了,可是再次回到独自待在房间里的状态后,在脑袋里已经决定好的事情眼看着开始萎缩,取而代之是从本能的最深处涌上来的不安,在头脑和身体中扩散。 就算没有发生事件,记忆催生的噩梦以及每晚对此感到害怕的自己的恐惧,依旧正在明确地延续着。 可是小爱也明白,这样是不会得到身边的人理解的。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已经结束了。 可是好怕。 可是不能这个样子。 可是看到了。 可是不行。 可是好怕。 可是, 可是, 可是、 可是、 可是…… ………………果然,我是个没用的人。 小爱对看向“上方”存在恐惧,于是她侧卧着,内心的愁云惨淡让她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论自己思考什么,想去做什么,她的懦弱都会让一切归于枉然。 就算对人际关系拥有一些想法,但不去克制,不得到保护的话,她就活不下去。 一切都无能为力。 特别是,小爱完全不觉得自己拥有能够像一般人那样一般地构筑人际关系的一般才能,致命性的无能。 无法向人搭腔,无法与人对答。 不敢看人眼睛,害怕被人注视。 岂止是这样,小爱就连在电话里都没办法好好说话。 害怕被当成怪人,害怕被讨厌,实在过于害怕,可以说害怕被当成怪人害怕被讨厌就是小爱此前人生的一切。 小爱认为,这个世上分为够像呼吸一样进行社交的人,以及无法做到的人。 当然,小爱属于后者,也并没有坚强到能够努力去克服这一点,没有前者那种人的保护,连学校生活都没法正常进行。 如果不能依靠什么人,就一事无成。 不论选择依靠别人还是放任被淘汰,对小爱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折磨,小爱觉得,与其靠自己去做些什么,还是自杀来得轻松。 比方说…… 「呀!!」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小爱吓得跳了起来。 无机质的乐曲肆无忌惮的回响起来。小爱忍耐着这个声音,连忙从床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手机,发光的屏幕上显示出小凛的名字。 对,比方说…………得到东海林凛的保护。 小凛在大伙中是中心人物,是会帮助小爱这样的弱者,难得一见的领袖型人物,但相对的,她会使唤顺从她不会违逆她的弱者,有时会切换成黑暗的那一面,是个手腕高明而行事狠辣的女孩。 「喂……喂?」 『啊,小爱。有空么?』 刚接电话,就听到了象征小凛那领袖魅力的流畅声音。 这是小爱绝对办不到的说话方式。虽然小凛没有那个打算,但小爱如同被她震慑住,回答电话另一头的对方。 「嗯……」 『那太好了。有件事想问问小爱』 小凛听到小爱的回答,说 『最近知沙都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小凛在手机另一头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小爱回想,今天小凛在女生们中是第一到小爱家的,不过到的时候勇路已经在了,不便在那个时候开口,所以现在打电话是想问那个时候没有问出来的问题吧。 「咦……?没、没有啊……」 『哦……』 听到小爱的回答,小凛又用略微低沉的声音再次问道 『……真的?』 「是、是的。是真的,什么也没说……」 『哦。谢谢。那我挂了』 「嗯……」 于是,简短的对话结束了。 『再见』 「嗯」 电话挂断了。 「…………………………」 之后留下的是沉默,以及与之成正比的沉重心情。 听上去她很关心朋友,是想问问朋友的情况而打的电话,其实不然。小凛问的是,知沙都有没有说出对小凛不利的话。 换句话说,就是在耍阴谋。而且这样的对话,以前也有过好几次。 小凛知道小爱和知沙都关系变得要好之后,就总是这样偷偷的让小爱透露知沙都的情况。 「………………」 小爱苦上心头。 小凛这样打电话询问知沙都的情况也就表示,小凛一定已经,或者早晚要让知沙去做什么事情。 上小学的时候,她对小爱就是这样。 小凛这个女孩在上小学的时候,有时为了让自己成为瞩目的焦点,有时为了陷害对手,或者为了隐藏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而利用小爱。 小凛为了让自己的圈子团结起来,不会在圈子里创造共同的弱者。 表面上进行着通常的交往,虽然在维护自己庇护弱者的立场,但让那些弱者成为完全只服从于她自己的弱者,暗中加以利用。 小凛很受欢迎,是大伙的中心人物。 而且,虽然她表面上不会表现出对这种状态的执着,但如果不能总是维持这种状态,她就不会满足。 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她这个人就十分冷静,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 就说小爱上小学时被人讨厌,大半也是小凛做的或是小凛命令小爱做的,之后她再将罪名扣在小凛头上,可以说全都如出一辙。 事情主要是东西不见,或是被破坏之类。 然后小凛就扮演保护朋友的样子,或者来恶心嫉妒小凛的人。小凛就是出于这样的理由,让小爱当了她的共犯。 小凛制定计划并实行。 小爱负责一部分的实行和背黑锅。 然后,她用小爱被冤枉的事情激发大家对老师的反感以及对小爱的同情,然后加以利用化为她凝聚自己圈子的原动力。因此,小凛所在班级的女生之间,总是对老师的评价非常差。 虽说小凛和小爱本身耍过这种阴谋,但老师无疑没有看穿小爱的处境,将小爱当成了犯人进行责罚。 所小爱虽然很同情老师,但同时也讨厌老师。 大人不能信任。 相比之下,就算增加再多的污名,在朋友间让小爱扮演『应该保护的可怜孩子』的小凛都要强上好几倍。 自己就做小凛方便的道具就够了。 这样能够得到相应的价值。而且现在小凛谋略的舞台转移到了她的班上,小爱身边风平浪静。 就是对不住知沙都。 知沙都现在也乖乖任冷静的凛子摆布的话,所受的罪应该不会像过去的自己那样残酷吧。 所以没关系。 小爱如此告诉自己。 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会不为利益帮助这样的自己的人,根本就不会存在。 除了青梅竹马的勇路和小环之外。然后同样是青梅竹马的小凛会利用小爱,与之相对,也会给予小爱超越任何人的巨大利益。 小爱还是个幸福的道具。 那么知沙都怎么样呢? 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在背叛知沙都呢? 「………………」 小爱的思考犹如深陷泥沼。窗外的太阳缓缓西沉。 2 除了苍衣等人再没有一位客人的『阿普尔顿』店内,店里面的门打开,时槻雪乃从中出现。 「哎呀,真可爱」 「……」 吧台里的笑美一见雪乃便如此说道。雪乃面对笑美,脸上燃气怒火。雪乃在店里换下了学校的制服,穿上了禁欲之黑的哥特萝莉装,手上正拿着收纳美工刀和手机的哥特风小提包。 装点衣服的无数蕾丝花边。漆黑的长裙。 通过特定的服装能够诱导精神状态,使<断章>易于汲取。一部分<骑士>将其当做保险装置随行,而对于雪乃来说,这相当于战斗服。 平时,犹如天仙下凡的容貌与存在感会让周围的景色扭曲。 然而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这装潢原本就超尘脱俗的店内,套用苍衣通俗的描述的话就是,这就像在搞摄影一样。 「你真的要这个样子出门么,雪乃同学?」 听到坐在吧台前把咖啡欧蕾的杯子放在面前的苍衣的提问,雪乃的表情看上去很冷静,但隐约露出些微的尖刻之色。 「对」 随后,雪乃一时透过大窗望着外面日薄西山的景色,然后以流畅的动作坐在了就像兄妹一样坐在一起的苍衣和飒姬身旁,翘起腿。 姿势和动作仿佛模特一样美丽的雪乃,在这样的景色中翘起腿,显得很异样。可是只要是在日本过着普通的生活就绝对与这样的景观无缘,而且雪乃换成这身打扮都是在百分之百的危险情况之中,所以苍衣其实还是头一次在这种平静的状况中看到雪乃这副打扮。 「………………」 雪乃胳膊搭在吧台上,撑着脸,目光中透着烦躁之色,凝视着在窗外渐渐下沉的光的颜色。 雪乃在等待时候。正如刚才与苍衣之间的那番交流一样,再过不久,雪乃打算在街上行人减少的时候,直接以这副打扮前往那个神社森林。 根据苍衣之前所了解到的,在并非显然需要<断章>的时候,雪乃不会穿上这身衣服。然而不顾这一点,雪乃换成这个样子也就表示,在发生事情的情况下她对使用断章不会有任何迟疑,可见雪乃的烦躁和焦急到了何种地步。 雪乃察觉到了苍衣透露出上述不安的视线。 「……干嘛」 雪乃依旧撑着脸,向苍衣瞪了一眼。被瞪的苍衣露出困扰的表情,对雪乃说 「不是……只是觉得,雪乃同学一副一入夜就要放火烧林的表情」 「杀了你哦」 苍衣八分玩笑两分认真的话,让雪乃皱紧眉头。 可是说出这句话之后,雪乃忽然偏开视线,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呢喃起来 「…………要是这样就能解决的话,那该有多轻松」 「……」 苍衣在心中认同并苦笑,默不作声。 火对雪乃来说本应是无以伦比的恐惧对象,可是该用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使用,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如果知道那是必要之举,她一定会立刻将那片森林烧成灰吧。 话虽如此,只听雪乃这和平时一样强词夺理式的回答,就能知道雪乃没有丧失正常的判断力,苍衣稍稍感到放心。 就在这个时候 「对不起。都怪我们家的孩子们这么不听话」 笑美一边说,一边将咖啡欧蕾倒入杯中,放在雪乃面前。 「……不过,找到我们家孩子,也请不要动粗哦」 「这要看对方的态度了」 「不、不可以啊……」 笑美清爽地说出不得了的话,雪乃以牙还牙,苍衣被她们的对话弄得焦头烂额。 「笑美小姐也是,请注意言语上不要挑衅雪乃同学啊……」 「挑衅?」 笑美感觉真的不知道苍衣的话是什么意思,歪起脑袋。 苍衣万分焦虑。尽管隐约注意到造成现在状况的罪魁祸首就是笑美,但就算将勇路他们隐瞒神社森林里有尸体的事告诉了笑美,笑美也只是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没有太大反应。 完全搞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雪乃目光不离窗外,看也不看笑美,说道 「反正就算我因为私怨杀了他们,只要报告说『那孩子的<断章>失控变成了<异端>,所以杀了』,这个<支部>也没人能够进行确认吧」 「雪、雪乃同学」 雪乃的话十分险恶而带刺。 苍衣连忙告诫雪乃。可是相对的,笑美听到雪乃的话之后,只是感到困扰似的手扶住脸,轻轻的叹了口气。 「是啊……我们的<支部>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远离<泡祸>呢」 笑美说道。 「就像在水中上浮的泡一个个紧挨在一起一样,<保持着>和<泡祸>很容易产生连系,尽管平时还好,可在这种时候有些不方便呢……」 笑美用这样的话化解了雪乃的挑衅。苍衣虽然很感激她没有较劲,但这无疑是在反向挑拨雪乃。 「雪、雪乃同学,还是算了吧……」 「啰嗦。我懂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雪乃不满意的哼了一声。 「总而言之,这件事就有我们自行处理了」 「好的,没问题。没办法呢,那俩孩子也真让人伤脑筋啊……」 「……」 雪乃显然话里带刺,笑美完全没有察觉。 飒姬还是呆呆的,继续搅拌着热可可。 苍衣一个人被她们的对话弄得团团转,担心得不得了。 苍衣向新雪乃并不会杀勇路他们,比起这种事,他更担心雪乃的谨慎状态。 这样下去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她一定会乱来。苍衣想设法解决,可现在就算劝雪乃,她似乎也听不进去了。 然后一旦发生什么情况,苍衣将什么也做不到。 和现场型的雪乃不同,苍衣是情报分析型。然后现在所了解的情报是在太少,无法让苍衣派上用场。 苍衣所了解的,只有失踪事件,以及在神社森林里四分五裂的尸体。 然后就是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预言,『小红帽』。 情报实在太少。从这些能够明白什么呢? 神狩屋,说过什么呢……? ? 「……在有关『小红帽』的庞大的研究中虽然有许多出名的学说,但其中最宏大的就是与太阳神神话相关联的考察」 讲完同类故事后,神狩屋开始讲的是这样的话。 「太阳?」 「对。这是原型论中的一种,世界上有很多太阳死后然后复活的神话」 在苍衣的记忆中,那时的自己露出了差异的表情。 「…………是怎么联系到太阳的呢?」 「是小红帽的死,还有重生」 神狩屋若无其事的说道。 「比方说,日本神话你知道么?其中那段太阳神天照大神藏在天岩户的逸闻,那也是“太阳死后重生”的神话中的一种。 ……大多数神话中经常将昼夜轮回,夏冬交替,或者日食作为象征来描述太阳之死以及重生。然后这种学说将『小红帽』解释成了太阳神话的变种,或者是不够成为神话的当地象征性的民间故事。也就是说,这是象征太阳的小红帽被象征死亡、夜 晚、冬天的狼吃掉,不久后复活,黎明,春天到来的一种比喻式的解释。顺带一提,从这一部分也能够明白,狼在大多数文化圈中象征着“死亡”“邪恶”“暴力”」 神狩屋说完后,用手指指示摆在桌上的《小红帽》的绘本的封面上狼的图画。 「从『小红帽』开始,狼在许多童话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象征学上也是极为重要的动物。狼在基督教圈中被被称作动物中的恶魔,魔女坐骑的怪物或化身。希腊神话中,掌管死者国度的哈迪斯神所穿的就是狼皮。就连心理学上也把狼解释为“凶残的无意识”的象征。 当然也有肯定性的解释。因为狼在夜里眼睛很好,在欧洲的一部分觉得,那双发光的眼睛能联想到“朝阳”的象征。另外在希腊文化中,狼本身似乎便是“死亡与重生”的象征,作为宙斯的象征受到尊崇,将其当做活祭祈求土地丰产。另外,还有被狼养大的人的故事,也有的情况拥有“庇护”的含义。话虽如此,一般来说,狼主要还是被视为恐怖的化身,在童话故事中基本作为反面人物登场」 说到这里,神狩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 「说到和这种故事可能相关联的狼的逸闻,就要数北欧神话中的世界终结『诸神的黄昏』中杀死主神奥丁的狼——芬里厄了。然后芬里厄的孩子们就像刚才的象征解释中那样,吞噬了太阳和星辰。 接下要说『小红帽』里的狼,其实我回想起了不太普及的故事,是奥格斯堡一个名叫吉利普尔特的圣人的故事。似乎是这位圣人从狼嘴里救出了孩子,并命人将孩子送还家人的逸闻。就像『小红帽』里的猎人呢。 在关于狼人的传说中,狼人是在诅咒中诞生的东西,所以大多数在入夜之后会毫不自知的进行杀戮。相反,也有为了追寻力量而让狼凭依在身上,化身狼人的传说。这些与刚才已经说过的,狼在心理学上“凶残的无意识”的解释相互吻合,也许很有意思。同样心理学家荣格分析得出,梦中出现的狼似乎是暗喻“父亲”」 「………………」 说到这里之后,神狩屋才总算察觉到苍衣正露出复杂的表情,让兴致勃勃的声音降低了一些。 「……啊,抱歉。不经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没关系……」 「白野记不住的话也就没有意义了呢。记住了么?」 「感觉是记住了……」 苍衣苦笑着回应。 「哦。有没有还没完全记住,感到在意的地方呢?」 神狩屋又问道。 被神狩屋这么一问,苍衣让脑袋运转起来,思考了一阵子之后,看着神狩屋开口说道 「那么…………“小红帽”象征的只有太阳么?」 「你是说,小红帽么?」 「是的。<泡祸>如果像以前那样描写『小红帽』的话,我觉得又会进行“角色”分配」 苍衣答道。 「“狼”说得很具体了,其他的登场人物是“小红帽”和“奶奶”以及“猎人”对吧?啊,还有“妈妈”也是吧?总之,我觉得最好还是分别思考思考他们。首先从主人公开始」 「原来如此」 神狩屋点点头,托着腮,视线沉下来,深思起来。 「……不,首先想到的,是荣格的解释」 不久,神狩屋开口。 「荣格将戴头巾视作“死亡”与“消失”」 「这也是死亡么……」 「另外,人佩戴的大型遮盖物,自古以来就被当做“身份”的象征。以前身份高贵人会戴大帽子对吧?乌纱帽,圣帽,王冠等等。 于是苍衣想起来童话『小红帽』的同类故事,红帽子不一定是帽子。那种朴素的感觉在现在的日本可能被称作“头巾”,不过这个故事讲述的是那个时代的欧洲,根据原文与时代背景进行类推,“小红帽”的形象似乎相当华丽而时尚」 「诶……?」 「另外……“奶奶”和“猎人”,怎么说呢……」 神狩屋思忖着「嗯……」了一阵。 「在『小红帽』的研究中,很多将“猎人”视作“父性”的象征………………但这一点上还是更想去谈论狼呢」 「毕竟一般是奶奶还有猎人大叔呢」 「没错。老人自古以来就是“智慧”的象征,可是作为<泡祸>的解释就很难说了。不弄清楚状况的话,这是很难解释如何分配的角色的」 「也对呢……」 ? 「……唔」 苍衣手里拿着腾着热气的咖啡欧蕾的杯子,眉头紧锁眯起眼睛,好像很头疼似的紧紧抿着嘴支吾着。 苍衣觉得很不好办,“角色”的资料决定性的不足。 能够确实想到这次的<泡祸>的“角色分配”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已经成为尸体的那位失踪少女,新宫律子。 那个受害的律子是“小红帽”么?感觉可能性很高,但不能下定论。 另外还有勇路和瑞姬。 瑞姬的印花大手帕很像小红帽,不过仅仅是服装。 还有就是涉及梦见子的预言的本人,笑美。 话虽如此,由于接受<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人是被卷入<泡祸>的人,还是仅仅只是目睹预言而扯上关系,这一点无从知晓,虽然比其他人获得“角色”的可能性更高,但无法百分之百认定。 苍衣和雪乃姑且也有可能性。 不如说,这正是雪乃所期盼的。但这话果然不能说出来。 可以将那片神社森林假定为小红帽奶奶家所在的森林么? 苍衣拼命的进行多方面的思考,但没有任何方面能够得到明确的说法。看来这样下去已经无可避免要不带任何放心的材料直接前往神社森林的情况了。 ……就在此时 「哎呀」 放在吧台里面架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笑美神态冷静地从话机上拿起发出电子铃声的子机,对着受话器「喂喂」之后,说出了那个名字。 「哎呀,神狩屋先生」 「!」 苍衣不由自主的向那边看过去。 笑美在充满气氛的灯光照亮的吧台里面说了似乎客套的说了几句,不久朝苍衣走了过去,将手中的子机递给了,微笑着说道 「神狩屋先生想让白野来接」 「啊……是」 苍衣将手中的咖啡欧蕾放在吧台上,接过向自己递过来的白色子机。 苍衣身边的飒姬停下了搅动热可可的动作,雪乃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还是在意地侧目向苍衣看去,各自不同地注视苍衣,或者说观察苍衣的样子。 「……喂?」 苍衣在两人的视线中接了电话。 事情和预想的一样。苍衣等人在森林中发现尸体进行各项准备的时候,接到报告的神狩屋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发的说『稍微收集一下情报』。 而这次应该就是情报收集的结果。 苍衣很感激这个时候能和神狩屋对上话。苍衣对电话的另一头,同时也对情报太少而感到焦虑,单刀直入的问道 「辛苦了。查到什么了么?」 『……嗨,是苍衣么?』 这是神狩屋的第一句话。 『够呛啊。本行方面那么忙倒也不错。你那边怎么样?』 「完全没有进展。我担心雪乃同学马上就要开始乱来了」 「……杀了你哦」 这样会有些惹雪乃不开心,不过先缠着她的话,一定不会固执地乱来吧。 『哈哈……』 听到话里包含着这种意图的苍衣和雪乃的交流,神狩屋轻轻地笑起来。 『是这样啊。那么,要是我收集的情报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查到什么了?」 苍衣立刻吃了一惊。 苍衣感觉神狩屋在对话另一头对自己的反应微微苦笑,不过还是稍稍改变语气开始说明 『呃……有件事稍微想和你们说一下,现在任职警察的<骑士>有些头绪,于是稍微调查到了一些』 神狩屋如此说道。 『白野,听你讲这个小镇的情况时我也觉得过,这个小镇上发生的失踪事件的过程很古怪。不是事件本身,而是镇上人们的反应很古怪』 「……小镇?」 神狩屋说出的是苍衣未曾想过的词汇,于是苍衣用吃惊和怀疑各占一半的微妙语气反问道。 『对,小镇。那次事件仅仅作为一起少女失踪事件,不觉得镇上居民的反应有些过剩么?』 苍衣感到纳闷。 「……有么?」 『有啊。白野,未成年人失踪的原因中占大部分的,你知道是什么么?』 「咦?不知道……」 『是“离家出走”』 神狩屋说到。 『所以提到“失踪”,就算是发生在未成年人身上,这也并不是么多特殊的情况,一般不会造成如此之大的骚乱。充其量就是由市政厅播放失踪信息,向警方申请搜索,张贴寻人启事。就现在所见的骚乱来看,显然很古怪。如果是幼儿或是小学生的话还能造成一些话题,但经过一阵公开的呼吁之后,接下来就是脚踏实地的搜查了』 「……这样啊」 『但如果是“绑架”或者“诱拐”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除非有人目击被带上车,接到凶手的索求电话,事件连续发生,或者发现尸体,否则不会引发骚动才对。 总之,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小镇的事件,当前只是单纯的“失踪”,不是“绑架”也不是“诱拐”。我通过熟人已经得到确认。调查之后果不其然,没有任何人向警方提供目击情报,然而镇上的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像在管控小孩子外出一般,形成了戒严状态。不觉得很奇怪么?』 「………………!?」 说明听到这里,苍衣总算开始察觉到了这座小镇的异常。 『未成年人失踪案件每年数以千计的发生,每天都会在各地的派出所或公告栏上张贴新的寻人启事复印件。不过白野见过自己住的地方,有过路上孩子减少的警戒状态么?或者说,成百上千的小镇中,有没有像这个小镇一样的情况呢?』 「……没有」 苍衣的音调不由降了一节。 换而言之,这个小镇的状态才是不正常的。这个小镇上的居民对一位初中女生数日不归的事情,都表现出对“有人会诱拐少女”的戒备。 就好像知道这个小镇上存在“那个”一样。 回想起来,森林里那个『失踪』的立式告示牌不是警方立的,而是自制的,可那个恰似就是在告诉周围这是一起诱拐事件,上面的文字显然在煽动人们对发生诱拐的不安。 看到那些后,或许正因为苍衣等人能够痛彻的感受小镇上的氛围,所以才没有察觉到。 可能因为整个小镇都弥漫着一所当然一般的感觉,所以苍衣不曾对覆盖全镇的警戒“诱拐犯”的气氛萌生疑问。 或许,可能因为把存在<泡祸>这个加害者当做了前提,苍衣等人才会这样。 可是将<泡祸>当做前提的苍衣等人没有发觉疑问也就表示,这个事实从通常来考虑,除了异常不作他想。 「……这个小镇,在害怕着“什么”么……?」 苍衣呢喃一般说道。 回过神来,在旁听到对话的雪乃也切换为冷静而认真的表情,将耳朵凑近苍衣手中的电话子机。 『就是这么回事』 神狩屋说道。 『于是我又稍微深入的调查了一下,之后发现了一件怪事。这个小镇发生失踪事件后,似乎有个奇怪的传闻在小孩子们之间传开了』 「传闻?」 『警察也已经掌握了,不过并没有认真对待,就是这个样子。不如说,有理性的人和组织,可能会忽略这个问题。不过小学的pta(家长教师联谊会)似乎在几天前紧急配发了关于“那个”的资料。因为是在小学生之间爆炸性扩散的传闻,所以没去在意初中或者高等学校是否获知,小学生的监护人不由萌生不安,感到困惑……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是怎样一件事?」 苍衣振奋地问道 『这个嘛』 但神狩屋似乎犹豫着不知从何说起,吞吞吐吐。 苍衣开始心急。可是神狩屋没管着急的苍衣,思考了一会儿,选择语言,然后开口 『白野——————你知道。“红斗篷”的怪谈么?』 然后神狩屋说出这样的话。 「呃?」 『红斗篷。是都市传说还有怪谈的那一类……没听说过?』 苍衣下意识发出脱线的声音,神狩屋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所谓的红斗篷总之是一种校园怪谈。“红纸”“红半缠(注3)”等,内容几乎相同的同类故事有很多,是问答型的怪谈。故事大致上就是…………走进学校厕所后就会被人问「要不要红斗篷」。如果没有回答合适的答案,就会像穿着红斗篷一样浑身是血的被杀死……』 「啊,这种故事听说过」 『是么,知道就好』 神狩屋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不过这故事现在已经过时了对吧?然后……总之那个“红斗篷”的传闻似乎现在当地的小学里突然流行起来。一部分儿童对此真正地感到害怕,似乎引发了对上学造成障碍的恐慌,于是演变成了通过pta配发材料的状态。所幸自治体pta在互联网上拥有网站,在上面写了通知,这件事肯定错不了』 「这就是小镇警戒的原因么?」 苍衣问道。 『结论上是这样』 神狩屋表示肯定。 「可是,那是学校厕所的故事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个人对此很感性,不过在镇上的小孩子们中传开的“红斗篷”的传闻作为校园怪谈为人所知的舞台似乎不太一样。其实昭和初期,在东京就有“红斗篷的怪人”诱拐杀害儿童的传闻铺天盖地。也发生过造成恐慌的事件。故事的倾向可能接近那个。 听好了,在这个小镇上的孩子们只见扩散开的“红斗篷”的传闻的内容是———— 在傍晚,头戴红色装饰物外出的话,就会被红斗篷搭话。 然后,如果回答了红斗篷,就会被抓走杀掉。 恐怕相信这个传闻的小学生,并不知道那个女初中生失踪事件的原因。然后在不相信传闻的家长们眼中,应该不会觉得其中存在关联,于是不安不胫而走,一发不可收拾』 …………………………………………………… ※注3:半缠是一种日式服装,早在江户时代广泛在民间使用的短上衣。形状接近罩衣。多用作体力劳动的工作服。 五章 此女行于狼之森 1 冈知沙都摇摆的头发上,卡着酸浆似的红色发卡。 「………………」 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走在路上。此刻,知沙都在完全染上夕阳之色的天空下,独自一人走在广阔的住宅区之中。 从小爱家出门与大家分别后,已经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个时间,所有人应该已经到家了吧。而这个时间,知沙都还在外面,而且不是朝着自己的家,而是朝着小爱家,独自走在路上。 知沙都发现,自己忘了东西。 知沙都把大手提包带到了小爱家之后,坐在了房间的角落,然后把包搁在那里,忘记拿就直接回家了。 来的时候应该带着的包没有带在身上这件事,在快到家门口之前都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知沙都已经快到自己家门口,可是为了取回落在小爱家的包,不得已在天色暗淡下来的天空下,再次循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 这段路寂寞而沉重。 这是一件完全开心不起来的事情,知沙都在那个朋友圈中,自己住的地方离小爱家是最远的。 这个小镇的小孩子上的都是同一所小学,即便如此,知沙都到初中才遇到小爱,两人此前的交友范围完全没有交集。小爱住在比较靠近车站的地方,而知沙都相反,住在外围。然后因为小镇最初集中开发建造的规划,民宅整体上越靠近车站就越旧,越向外围就越新。这是小爱和知沙都的交友关系没有交集的最大原因。 在这个圈子里,从这个方向回家的就只有知沙都和律子。 律子现在失踪了,知沙都要一个人从小爱家出发要走上单程大约十五分钟的路回家。 路这么长,中途就应该察觉到,可是迷糊的知沙快到最后才发觉落了东西。知沙都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习惯于完全看不到周围,几乎不会记得路上的事情,发着呆,一边故作沉思状一边走。 然后她同样习惯摆弄自己的发梢。 「………………」 虽然知沙都对自己如此迷糊感到失落,但她还是带着这份失落一边发呆,一边在路上走。 知沙都是个很迷糊,爱看书,将认生的毛病从还是小宝宝的时候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孩子。 大概身边的人都觉得她很胆小,但她特别应付不来的只有人,可是天下间没有人类参与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她对大多数事情都很胆小。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不擅长应付不熟的人,不擅长去看人的眼睛,不擅长和人说话,不擅长加入到圈子里。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读书,想事情。 不过,只是这样当然是不行的。虽然也并非这样的原因,不过知沙都小时候搬到这个镇上来的时候,遇到了住在附近,能够无忧无虑向人搭腔的律子。 知沙都不擅长交际,所以会无条件的迎合主动跟她搞好关系的人。 从那以后,知沙都就和律子形影不离。 只要和律子在一起,就算把包忘了,应该也能更早的察觉到。 虽然律子那无忧无虑的天性致使她不会注意小事,但静不下来的性格会令她东瞧西看,能出人意料地发现这种事情。 律子会想什么,会看什么,会在意什么,知沙都比任何人都清楚。 无法藏在律子背后的生活对知沙都来说,除了不安什么都不是。 现在知沙都和律子分在了不同的班,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被小凛看上了,但知沙都心里……还是只有律子。 但这也没有办法。毕竟不在一个班,这种事对小孩子来说就像命运的捉弄,束手无策。 加入了小凛的交友圈之后,单论没有被欺负这一点就已经很走运了。 毕竟不能永远都只藏在律子背后,所以只能将这件事当做新生活的开始。 而且知沙都并不讨厌第一个找自己说话的小凛。 可是小凛明确地想把知沙都当成可怜的孩子对待,这件事最近让知沙都感到困惑。 知沙都很迷糊,总是把事情搞砸,在琐碎的事情上能够得到保护,她很开心。 但是,虽然不是没有明确的想过小凛是在拿这件事出来在大家面前展现她的领袖风范,但把她供得高高在上,总觉得很恶心。 当然,知沙都虽然有意拒绝,却也没有其他选择。 久而久之一定就会习惯的。难得小凛二话没说就做了知沙都的朋友,知沙都自然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小凛是知沙都在班上唯一能够依靠的重要的朋友。 可是事到如今,知沙都渐渐感到身边的情况不正常,对凛子产生的异样感也渐渐变得强烈,反而对律子的感情越来越浓重。 ————小律,没出什么事吧…… 知沙都无精打采地走在渐渐黑下来的路上,沉浸在思考之中。 这个状况有问题。律子消失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小爱做出证言时的状况也是,为了保护小爱而进行的集会也很古怪。 可是就像小凛对知沙都的态度一样,无法将这种古怪想象成明确的形态。迷糊的知沙都最多只能认识到这种异样感是一种漠然的恶心。 而且,那个叫做驰尾勇路的少年也很可怕。 他粗暴而不良。大家都没有怀疑他有灵感。 可是,他真的能找到律子么? 真的能找到么? 然后,知沙都心想。 到底,律子她…………还活着么? 「………………」 下意识的想了不好的事,知沙都又消沉了。 这是不能思考的疑问。知沙都内心深处隐约有种“最糟糕”的预感,因此这是断然不能思考的疑问。 想到的瞬间,一种好像有把大锤朝心脏挥落的感觉向胸口袭来。 黑影在头脑和内心扩散,然后如同对呼吸器官施加抵抗一般,呼吸慢慢变得沉重,变得深沉,变得痛苦。 随着日落渐渐暗淡的小镇景色,就如同心中的景色。 微风融入夜的气息,渐渐渗入知沙都从白天出门一直穿到现在的衣服,滑过她的皮肤。 因为事件而没有行人的住宅街的街道上,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响起。 天上的光已经微弱到不足以在路上制造出影子。柏油路面上,路灯和玄关灯的光线中,知沙都每前进一步,朦胧的影子的形状和角度都在随之改变。 「………………」 这一幕寂寥,仿佛就是映照自己心象的风景。 知沙都在这样的光景中,垂着头,向前走。 踏……踏……踏…… 自己鞋子发出脚步声,于昏暗灯光中延伸的道路上回荡。 在久久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弥漫着类似废墟的氛围,空荡荡的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淡然的响着。 将路两侧塞满的,是商品住宅如出一辙的墙壁,和如出一辙的玄关门。 然后是如出一辙的玄关灯。在这里,是相同墙壁和相同的灯光长长地排列在一起,空虚的无限回廊。 踏……踏……踏…… 犹如树海般广阔的住宅区,不论走到哪里看起来都一个样子。 在这片栉比鳞次形态相同的一幢幢民宅毫无生机,就像一张张面具,感觉不到人的生活气息,如同已死的珊瑚丛的水泥森林中被独自留下,感觉仿佛全世界的活人只有自己,幽深的寂静和孤独空泛地感充斥着 世界。 踏……踏…… 闯入垂下的视线的,是自己正 在前行的鞋尖。 然后脚下展开的,是被白色的昏暗光线照亮的,犹如没有色彩的万花筒旋转移动的朦胧影子。 知沙都盯着这两样东西,感受着空气中的某种异样感,淡然地走着。 淡然地,淡然地走在如出一辙的商品住宅无限延伸的道路上,不久,临近了一个被路灯照亮的小十字路口。 踏———— 踏…… 此时,前进的脚停了下来。 忽然一个奇妙的东西,映入了看到十足路口的视线中。 一直俯下的视野在临近十字路口,同时,那个闯入视野。在以住宅用地仿佛被扭曲的角度上交错的十足路口的一角,那个“什么”突兀的存在着。 傍晚的十字路口上。 名为十字路口的,突然变得开阔的,空荡荡的空间中。 从围墙的一角,小巷的背后,在人头部的高度悬浮一般。 那是———— 一只手。 如死人一般煞白,伸长的细长人手,如同从围墙背后将路拦住一般长在上面,然后就像在招手一样,以脱力的形态正伸向十字路口。 「…………………………!!」 看到那个的瞬间,知沙都心脏猛然一跳,恶寒窜上背脊。 知沙都听过的,突然从阴影中冒出来的那只“手”,将那位朋友带走的“手”的记忆重现,恐惧顷刻间爬满全身,鸡皮疙瘩瞬间冒起毫毛根根倒数的感觉席卷每一寸皮肤。 那只异样的“手”伸展开,犹如将女尸之手的关节扯开,将皮和肉拉长一般。 站在突现“那个”的夕暮之下的十字路口前,面对这骇人的一幕,知沙都张大双眼,全身僵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如同冻住了一般杵在了原地。 她本能的感觉到,不能留在这里。可是恐惧让她双腿发软,使不上力气,别说转身逃跑了,就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 她双膝丧失力量,光是维持意识不至当场瘫坐下来,已经让她耗尽气力。她拼命支撑住冒出鸡皮疙瘩颤抖不已的双脚,听着牙齿开始打哆嗦的声音,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异物,像一根会颤抖的棍子一样杵在原地。 「…………………………!!」 发不出声音,喘不上气。 知沙都感觉呼吸声会被“那个”听到,顷刻间酿成无法挽回的状况,于是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一口气也无法吸到肺里。 她屏气慑息,面对那个异常之“物”。 就连度过这段时间都让她恐惧。那只“手”还是向十字路口身处,手腕无力地垂着,一动不动。就像死掉的东西。 不对———— 滋噜 此刻,“手”如同被扯向胡同一般,长度缩减。 「!!」 知沙都吓了一跳,不由动起脚,退了一步。 可是“手”没有变化,运动没有停止。 白“手”依旧想被拖着一样,以沉重的动作缓缓吸入围墙的阴影,恍如噩梦,缓缓缩进十字路口看不到的另一头。 滋噜、滋噜…… 动作沉重得仿佛能听到声音。 即便如此,“手”的长度确实地在缩短,不久,手腕变得只能看到前端,随后就连前端部分也消失不见。不久,夕暮下的十字路口中回复当初,只留下了空洞的空间。 空虚充斥寂静。 一瞬间的空白。思维停止,时间停止。 下一刻———— 「——————————————————!!」 没有形成「哇」,既不是惨叫也不是喘息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经过压缩的恐惧和狂乱在脑中爆开。知沙都面部痉挛,肺脏和心脏在翻滚,能动起来身体活动所有部件,就像绷掉栓锁的螺丝弹出来一般,转身全力逃离这个地方。 脑袋完全被刷成一片空白,所有东西从头脑中被轰飞出去。总之,为了尽可能远离这个十字路口,知沙都全身的所有零件活动起来,没有理会那个究竟是什么,被本能的恐惧驱逐、逃离。 知沙都胡乱地挥动手脚奔跑起来,脚仿佛要被绊住似的,循着来时的道路逃了出去。 她张大双眼。 道路漫长地延伸,视野激烈地摇晃。 穿过许多的玄关前,光线微弱的昏暗景色。 然后是小路口和十字路口,穿过一、二、三、四———— 「呐」 此刻,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从旁喊过来,知沙都不假思索的向那边一看,随即与那个又窄又黑的小巷中,眼睛和嘴的部分开着空空的黑洞的惨白的脸一般的东西视线相交—————— 「…………………………!!」 霎时,知沙都全身寒毛竖了起来。然后此刻,她的右手被黑暗中犹如触手一般伸出的手抓住,正在奔跑的身体被那个东西用力扯住,伴随令她呼吸停止的冲击,上半身被拖倒在地。 「!!」 知沙都栽了跟头,无法呼吸。 虽然脚和肘部擦到地面,但和抓住胳膊的“那个”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如同潜藏在拐角阴影处站着的“那个”,就像从死人身上割下头发鼻子还有耳朵后揉捏全身,放弃复原一般,做工异常拙劣的“人类”。这个可怕造型物就像单用粘土烧制出来的白色胴体上,放上了只钻了三个黑窟窿的头部,伸出异样细长的手脚,站在黑暗的小巷中,抓住知沙都的手臂。 「啊……啊……啊……!!」 知沙都发出不成尖叫近似喘息的惨叫,拼命挣扎想要逃跑。 丧失力量站不起来的身体被“那个”的手拖着,手和脚拼命地勾住抓挠柏油路面,在胳膊被抓住的状态中,拼命地挣扎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抓住胳膊的手力量越来越强,不断的拖着猎物的身体。胳膊被异常湿润冰冷的手抓着,想要逃离的抵抗被完全无视,身体咯吱作响被拖进黑暗的小巷。 四肢贴地想要逃走的时候,头发被抓住,人被翻了过来。 被抓住的手臂的肉在抽搐,肩膀要脱臼的疼。 然后伴随好像背后的衣服被磨破的触感,背部在路面上拖动,无法分辨火热还是疼痛的强力摩擦的触感刮过整个背部。 知沙都全身抽搐起来。鞋底在柏油路面上摩擦的声音也十分空洞,身体完全被拖进黑暗的小巷中。 然后,仰面朝向黑暗狭窄的小巷以及天空的视野中,“那个”蓦地探出脸来。 头部就像用煞白的尸肉揉成的团子,上空荡荡地开着两个仿佛黑色空洞的眼窝。被那个俯视着,知沙都不由「噫」地将气吞进肺里,下一刻,凄惨的尖叫从喉咙下面吐了出来…… 「…………嘅!」 喉咙被抓住了。 惨叫在成型之前被捏碎,中断。知沙都无法呼吸,她张大双眼,流着泪水,抓挠柏油路面。 面无表情的“那个”犹如要捏烂气管一般维持着抓住喉咙的状态,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把巨大的剪刀。喉咙被摁住叫也叫不出来,知沙都只能脑袋里纵声尖叫,然而“那个”以毫无感情波动的动作,将剪刀闭合的双刃缓缓打开。 唰 铁之刀刃相互摩擦的微弱声音在极近距离传了过来。 「…………………………………………!!」 知沙都在内心叫喊,在内心惨叫。 可是“那个”依旧以可怕的力量压住知沙都的脖子,“那个”的动作犹如粘土人偶在模仿人类记住剪刀的用法一般,笨拙的将剪刀打开到极限。然后将张开的双刃缓缓放下, 贴在了知沙都被按住的脖子。 「!!」 冰冷的触感接触,并且夹住脖子。 流着泪的眼睛完全张开。可是知沙都透着泪水的视线中,只有俯视自己的三个可怕的滚圆空洞。 「……………………!!」 哭泣,挣扎,摇头,乱动。 可是压住脖子的手纹丝不动,知沙都开始窒息,在意识渐渐远去、白浊的这段时间里,她无能为力地不断发出摩擦柏油路面的声音。 吱 夹住两片刀刃中施加力量。 「……………………!!」 压迫与疼痛,很难称作锐利的冰冷刀刃压迫细细的脖子,压烂气管,然后刀锋如同压进去一般陷进肉里。 ————不要!骗人的!不会的! 面对死亡的明确恐惧,此刻爆炸般的侵染整个头脑。 要被杀了!真的要被杀了!可是就算对死亡挣扎、抵抗,压住脖子的双手依旧丝毫没有松动的样子。 然后施加在夹住脖子的剪刀上的力量,无情地变得越来越强。 刀刃陷进肉里,甚至让脖子发出吱吱的声音,开始变形,继而压迫内部坚硬的组织,接着发出切割的声音,将肌肉、血管、气管,全部压烂。 钢铁刀锋陷入气管,呼吸停止,喉咙里面向外翻出。 嘎啦! 喉咙里面发出声音,呕吐感使喉咙里面的东西逆流,可是从堵住的喉咙里只漏出了混着泡沫的空气,只有痛苦和泪水胡乱溢出。 剪刀的刀刃进一步陷了进去,脖子像橡胶一样被夹住,溃烂,变形。 冰冷的刀锋已经化作一柱滚烫的痛苦,刀锋撕破皮肤,剪刀的咬合口咬住脖子的肉,将肉扯碎一般切开,开始流血。 ————不要!不要! 视野与意识发白远去。 吱吱吱…… ————不要啊————!! 咔嚓!! ……………………!! ……………………!! ………………………………………… ? 此时,风乃就像感觉到什么东西的猫一样,突然抬起脸。 『————上浮了』 黄昏的森林中,风乃坐在装饰于腐朽的神社正面的坡度很大的屋顶上,在听到声音抬起头的苍衣等人的视线中,乐不可支地露出嫣然的微笑。 2 勇路的祖母在这个小镇开始开发之前便住在这片土地上,不过因为土地买卖搬到了靠近车站的房子里。 其实这房子也谈不上在车站附近,是个位置很尴尬的商品住宅,现在是勇路和祖母两人居住的家。 然后现在…… 「喂、快点!」 瑞姬正在可以看到里面垂着木球的门帘等年代久远的家具的玄关里穿靴。勇路打开自家大门,对正在穿鞋的瑞姬怒吼。 勇路手中拿着巨大的帆布包。勇路离开小爱家之后急忙回到家,在家里乱翻了一遍,将有野营兴趣的父亲曾经用过的大登山包拿了出来。为了应付要露宿的最糟糕的情况,在包里塞进了揉成团的毛巾和巧克力,匆匆忙忙准备出门。 包的开口是用绳子捆绑的类型,揉成一团的毛巾就像炮筒一样从开口露了出来。 勇路提着如此沉重的行李一边在玄关等待瑞姬,眼睛一边忙不迭地在外面的大路和周围扫视。 勇路为了不再继续泄露情报,需要将小爱以及其他人的情况隐瞒下来。 因此为了不被笑美逮到,勇路决定带上瑞姬,暂时在外面找个地方藏起来。 一旦在笑美那里露脸,不知道会被笑美和雪乃做些什么。 刚才回家一看,果不其然,笑美已经进行了部署,其中包括笑美用电话告诉祖母,一旦勇路回家就立刻和她联系。 可是不知道<泡祸>也不知道<骑士团>的祖母并不知道笑美找勇路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 勇路预料到这一点抢先下手询问祖母,问到笑美等人的事先部署后,告诉奶奶「我自己跟笑美联系」防止了告密,然而自然没有向笑美说过任何话,立刻着手为离家藏身做准备。 话虽如此,也不知会不会有人什么时候直接过来这里。 总之勇路带上了必需品,以离开这里为先决事项,把今后要在哪里过夜之类的事情留在之后考虑。 最短要撑过明天星期天,最长可能就是遥遥无期的逃亡生活。 幸好今天的周六,条件不错,总之不做任何解释先出家门,之后用电话告诉祖母「突然要去朋友家过夜」就没问题了吧。 后面的事后面再想,现在没有那个余力。 「…………」 勇路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表露出戒备与烦躁,站在玄关前面,这时穿着围裙的祖母漫不经心的探出脸来。 「小勇,又要出门了么?」 「嗯」 勇路爱理不理地回答了祖母。 祖母的态度与其说是温柔,更像是娇惯。她身为监护人是必须的,勇路也很感激她那么会照顾人,但勇路对这位祖母的感激与怀念并不完全。 不只是祖母,勇路还恨所有的血亲。 因为,虽说母亲上浮的<泡祸>是直接原因,但母亲的虐待残忍到了让勇路得到<断章>的地步。所以勇路完全无法原谅创造出这样的背景,而且都对此浑然不觉的血亲们。 不论祖母如何热心的照顾勇路,不过是想得到赎罪的机会。 勇路知道祖母对那个事件感到愧疚。然后说到连这份愧疚也感觉不到的父亲,在勇路心中已经是个不值得给予任何同情的生物。 勇路虽然对祖母态度冷淡但并没有反抗祖母,这只是因为这么做没有好处。 勇路按着打开的门,一边将好不容易穿好鞋子的瑞姬送到外面,一边关于外出向祖母做出了最低限度的解释。 「我去朋友家了」 「这么晚去?」 听到勇路的解释,祖母吃惊地说道。 「还没入夜吧」 「是么?好像是啊……」 祖母对态度强硬的勇路表现出困惑,但没有继续阻拦。 「……那我走了」 勇路说完,将提在手上的包挂在了肩上。 「啊,啊……好的好的。路上小心。瑞姬也是」 「……」 祖母挂念地叮嘱。瑞姬站在门外,就算被祖母看着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勇路和祖母的对白。 勇路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视线从祖母身上移开,结束了对话。 「我知道了。走了」 勇路来到外面,哐当,门应声关上。 继续说下去只会无谓的延长对话。勇路感到郁闷,脑袋里同时也对一如既往照顾自己的祖母产生交杂愤怒的疑问。 对祖母那么粗暴,祖母没有察觉么? 祖母什么也没想么?如果她对勇路的态度感到不满或者悲伤的话,为什么什么也不跟勇路说呢? 可能是上了年纪,感情波动渐渐磨耗了。 也罢。无所谓。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勇路向在玄关前等待的瑞姬使了个眼色,然后在周围看了一圈,为了赶快离开这附近,在夕阳下快步走起来。 「………………」 瑞姬一声不吭的跟了上来。 勇路边走边想。 该在哪里藏身呢?虽然姑且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想避免露宿的情况。 有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让我借宿的呢?勇路脑中浮现出一位朋友, 不过带着瑞姬存在一些限制。 选项并不多。 而且想法都有些太自以为是了。勇路一边走,一边摸了摸胸前口袋,确认薄薄的通信录在里面。 必须向能想到的人从头到尾打电话确认一遍。 首先必须去找公共电话。虽然用瑞姬的手机省去了麻烦也不用花钱,但瑞姬经常忘记充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冲到电。而且不知能否充电的手机,恐怕不能乱用。 「…………」 总之,先找公共电话。 勇路决定之后,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挖掘记忆,思考哪里有电话。 记得车站附近有,可那里容易被笑美他们发现吧?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呢? 比方说…… 就像勇路想到这里时。 「!?」 勇路的思考蘧然中断,停下脚步。 勇路看到少女突然从前面的小巷中窜到了前面的路上。勇路面对突如其来的人影摆开架势。可是出现的少女好像在逃离什么,很不正常。 然后,勇路立刻认出了那是谁。 少女不是勇路戒备的笑美或雪乃,但是他认识的人。 「…………冈?」 小爱朋友圈里的,冈知沙都。 知沙都不要命地从胡同中窜了出来,完全联想不到以前见过的乖巧样子。这时,她看到了勇路,跌跌撞撞的冲向勇路身边向他求救。 「……救……救救我……!!」 「哇!」 冲过来的知沙都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边撞上去一般抓起勇路的上衣,几乎摔倒下去,藏在了勇路身后。 可能腿已经跑不动了,可能身体在发软,知沙都抓着勇路的上衣,在背后瘫坐下去,从身后赶来的瑞姬差点被撞上,连忙躲开。 勇路虽然稳住了失去平衡的身体,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知沙都的体重施加在了勇路的上衣上。她的感情已经完全被害怕所占据,整个人的感觉非同寻常。 然后———— 踏 传来了脚步声。 住宅区的道路被异样的静寂所包围。在这被昏暗的夕阳包围的毫无生气的路上,那个踏在柏油路面上的坚硬脚步声,在耳中极为清晰的回荡起来。 「…………………………!」 以这个声音为分界线,这条路上的气氛为之一变。 勇路、知沙都、瑞姬全都屏住呼吸,停止动作————然后犹如被冻住一般,注视着追逐知沙都从小巷现身的脚步声主人的身影。 踏 「………………」 随着硬鞋底发出的脚步声出现的,是一个黑影。 不知是因为从容,还是警戒心使然,那个身影踏着缓慢的脚步从小巷里出现后,点缀着冰冷敌意的双眸锐利地眯起来,向勇路等人看过去。 「<雪之女王>……!!」 「……托你的福,似乎落网了呢」 穿着仿佛将光芒完全吞没的漆黑衣服的雪乃看到勇路和瑞姬之后,用犹如暴风雨到来前的平静声音说道。 锐利的美貌,以及令人生厌的哥特萝莉装。在看到这套服装,还有右手握着的美工刀的瞬间,勇路立刻想到了其中含义,表情瞬间绷紧。 这即是————最有效率施展<断章>所做的准备。 现在雪乃已经做好了作为<骑士>杀死敌人的准备。 尽管勇路最开始在『阿普尔顿』看到时就觉得她很凶恶,然而再次与作为<骑士>身份的雪乃正面对峙,她释放出与那时无法比拟的凌厉杀气,让勇路畏惧不已。然后,以始料未及的形式与这样的存在遭遇,令勇路的大脑在短短一瞬间陷入恐慌状态。 「………………!」 「至于你,之后再让我慢慢问吧」 面对霎时被震慑住而僵直的勇路,雪乃低沉地如此说道。 然后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那个应该是雪乃随从的名叫苍衣的少年以及另一个女孩子从小巷中跑了出来,看到勇路,他们露出惊讶的表情。 「……!」 糟了。 不逃掉的话就大事不妙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被逮到。可是勇路无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思维无法良好地运作。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小巷中逃出来,抓住我衣服的知沙都究竟怎么了? 勇路一度向害怕地躲在自己身后的知沙都转过头去。勇路心想,总之不能放下她不管。虽然这个人对于勇路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但为了保守秘密,就算做得不对也绝对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难道,那个团体已经露馅了? 勇路感到困惑。 紧接着是混乱。 可是就在勇路进行判断的这几秒种里,雪乃——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随着不祥的声音,将美工刀推满,解开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绷带,将绷带向风中随手一扔,然后将闪耀着哑光的美工刀刀片放在了像刻度一样伤痕累累的左臂上。 「!!」 随后。 「————<我的疼痛啊……>」 「………………!!」 勇路立刻明白,从雪乃口中编织出的话语是<断章诗>。 勇路惊愕不已。难道她真的要不加区分地杀死有关联的人么!? 恐惧与绝望攻占整个大脑,战栗顺着背脊爬了上去。 然而 「<……燃烧世界吧>!!」 雪乃没有停下,释放出犹如压缩过的杀意一般放出压低过的叫喊,与此同时,刀片滑过就像刻度一样的皮肤。薄薄的铁片割开雪白的皮肤滑入肉中,接触到肌肉与神经,霎时,伴着「……呜!!」地一声遏制过的呻吟,雪乃的身体就像有电流通过,激烈地痉挛起来。 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噩梦>喷涌而出。 瞬间,迸发出可怕的尖叫,同时,世界被染上火红之光的颜色,强烈的热量炙烤勇路的面部与皮肤,热风拨弄她的衣服和头发,向上喷发。 「!!」 是知沙都。知沙都娇小的身体,转眼间像火把一样燃起烈火。 知沙都被火焰吞噬,捂着脸,发出惨叫。她的叫声极为刺耳,让人浑身发颤的沉痛恐惧刺激听觉与心灵,然后全部染成单一的颜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 火焰。 热。 头发烧焦的刺鼻味道。 手和脸被喷发而出的好似鲜红舌头的火焰烤到,向后退开。 可是知沙都燃烧起来的手抓着勇路的上衣,勇路无法更进一步动起来,只能与发出尖锐惨叫的知沙都面对着面,跟着惨叫起来。与火焰中的知沙都对视着,与那双眼球被火焰烤得发白浑浊继而溶化的眼睛对视着,然后注视着认识的少女的面部皮肤翻卷起泡逐渐碳化,勇路不断从喉咙下面发出恐惧的惨叫,除此之外,一切都无能为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短短几秒钟,火焰卷起漩涡,火势像柱子一样飞涨,知沙都的身影在里面像影子般消失不见。 火焰的味道,柏油烧焦的臭味,还有不同于勇路所知的一切东西燃烧起来的臭味,拒绝以理性本能以及常识进行一切分析的古 怪臭味,眨眼间向周围的空气中扩散。 而即便在这个时候,知沙都依旧如同在缩小一般,身体逐渐崩溃,惨叫也慢慢变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唇以及一切都燃烧脱落,从已然化作漆黑空洞的口中吐出来的惨叫,已经变成类似吹泡泡的声音,渐渐消失,然后完全停止。 抓住上衣的手松开落下,随后火势相继开始变弱。 完全覆盖少女身体的火焰威力急剧衰减,在勇路面前从人化作物体知沙都裸露出碳化的皮肤,却仍在发出有活性的声音,执着地持续燃烧。 然后知沙都变得完全不动的时候,缠着她执着地持续燃烧的火焰忽地犹如被吸向空中一般消失了。 「啊…………」 勇路看到了自己衬衫上留有的烧焦痕迹。 这是知沙都向他求救,手接触过的痕迹。 然后转过身去,只见血顺着耷拉下的左手流下来,血珠像雨一样嘀嗒嘀嗒从指间滴落的雪乃依旧是那副仿佛用冷彻的敌意化成的表情,紧盯着勇路。 夕暮之下,犹若黑暗。 雪白的容貌十分突兀。唯独滴落的血和美工刀的刀柄在这片暮色中显现出骇人而鲜烈的色彩。 「………………!」 「好了」 雪乃静静地低声说道。 「接下来轮到你了呢」 「唔…………啊……」 仍鲜明的残留着那个可怕火焰的热量的空气中,被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睨视,勇路呻吟着向后退去。汗水从全身喷出,被烤到的手臂和脸火辣辣地痛起来。 ————杀了! 勇路感到绝望。 ————真的下杀手了! 面对杀了一个人之后仍旧泰坦地犹如死神一般站在那里的雪乃,恐惧现在已经深入勇路的骨髓。 不逃走的话,会被杀的。 勇路看向身后。在勇路背后,瑞姬也脸色发青,呆呆的注视着这幅惨状。 「……!」 瑞姬突然察觉到了视线,用依靠的眼神看向勇路。 然后, 踏 应着声音,雪乃在视线的一角向勇路和瑞姬迈出一步。 「唔…………」 勇路目睹这一幕的瞬间,表情依旧因恐惧而痉挛,张大双眼。接着————猛地转向雪乃,扯下一只挂在自己领口的安全别针,将其奋力刺向自己的手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掠夺自由之人啊,禁锢起来吧>!!!」 针尖刺破皮肤,继而压入肉中。 近似火热的单点疼痛擦过皮肤,陷入手掌的瞬间,小小的疼痛与唤醒自己心灵创伤的<断章诗>揭开了沉于心灵底端的“某种漆黑之物”的盖子。 此前充满内心的,是对雪乃的,或者对死亡的纯粹的恐惧。 可是以此为分界线,犹如揭开盖子后从打开一个小孔的内心深处的孔洞滴出墨汁,混入恐惧与憎恶的,可怕的浑浊而富有粘性的感情成为汲取原本存在的纯碎恐惧的水泵,将内心完全侵染。 犹如毒素灼烧胸口,叫不出名字的,并不存在的,勇路心中独一无二的感情。 这就是勇路的<断章>。 勇路张开双眼。 脑内开始闪回。 这对勇路来说,是太过讨厌的原风景——————母亲将幼儿期的勇路关进去的,只有一张榻榻米大的空间里,在榻榻米上密密麻麻地竖起针的儿童屋中的情景。 噗唰 响起好似撕扯鲜肉的湿润声音。 与此同时,雪乃踏在地上的右脚的轮廓,直到腿肚子周围,扭曲膨胀成好几倍粗细。 「……唔!!」 雪乃忍不住叫出声来,身体屈下,脚步停止。 由于激烈的弯身动作,头发在反作用力下夸张的散开。可是雪乃没有蹲下去,抱紧自己身体,咬紧牙关忍受着痛苦,从发丝之间用充满杀意的眼睛向上朝勇路瞪过去。 「………………!!」 看到她的眼睛,勇路只觉背上冲过一阵寒流。 勇路的<断章>所造成的痛苦极为剧烈。勇路的<断章><刀山剑树>能刺出无数根铁针将接触地面之人的身体钉住,然后从钉住的部位让大量的针涌入体内,将人体捣碎破坏。 现在雪乃的右脚中应该塞进了数量可怕的铁针,肌肉被破坏得如同碎肉,膨胀,皮肤被撑破才对。甚至达到了鞋子内侧被撕裂的程度。然而雪乃别说哭别说喊了,甚至没有丧失意识和战意。 被无数根针刺穿肌肉,皮肤像帐篷一样被顶起,或破裂刺出,脚膨胀成了异样的状态。 「……雪乃同学!!」 身后的苍衣动摇地叫起来。可是雪乃本人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雪乃的脚因为严重的内出血瞬间发乌,身体一动血就会喷出来。然而雪乃对此不屑一顾,仿佛就算将被无数根针钉在柏油路面上的脚扯碎也不在乎,想要动起来。 「咕……!」 雪乃皱紧眉头咬紧牙关,发出呻吟。 可是雪乃不可能动起来。无数金属已在她的脚中生根。变成这种状态,在勇路解除<断章>之前,凭人类的力量是无法动弹的。 勇路是头一次对人使用。如此残忍的<效果>,最后令他自己手抖起来。 具有抗性的<保持者>竟落得如此悲惨。可是更让勇路恐惧的,是这种状态下依旧顽强不息的<雪之女王>这个人的疯狂。 「………………喂、瑞姬……」 勇路低声呼喊身旁的瑞姬,与此同时,目光不离雪乃等人,一点一点的向后退。 他要趁封住雪乃行动的时候逃离这里。 「……」 瑞姬点点头,悄悄走进岔路上的小巷。 因紧张而相互瞪视的时候,勇路侧眼确认了那边的情况。勇路觉得,瑞姬的判断值得事后夸她几句。之后勇路只需要脱离大路,全力逃走。 「……好」 正想到这里,试图动起右脚的雪乃抬起脸。 她的眼神锐利,散发出强烈的意志。而雪乃的行动与她的眼神并无二致,她放弃从地面把脚抽出,直接瞪向勇路,重新握好美工刀,张开嘴,吸了口气。 勇路反射性的大叫起来。 「<禁锢>!」 「唔!!」 雪乃的右脚发出肉被进一步撕碎的声音。 雪乃打了个趔趄。与此同时,过去恐惧的感情汹涌地灌入勇路内心,污染他的胸口。 「雪……!」 「别动!!」 勇路忍住呕吐感对正要冲向雪乃身边的苍衣大喊,将安全别针的针头指了过去。 「!」 苍衣露出困惑的表情,停下脚步。但与此同时,勇路立刻转身冲进了岔路,然后朝着小巷,然后追上小巷那头看到的瑞姬,抓起她的手,直接拉着她跑了起来。 逃走。总之必须逃走。 一定要让我们逃掉。我们的事情暴露到什么地步了? 勇路背着行李,手中感受着牵拉中的瑞姬的重量,拼命逃走,然后开始思考。 最该逃的人是谁? 对,首先是———— 间章 小红帽在家外 夜幕完全落下的住宅区中,挂着写有『斋藤』名牌的房子外。 夜幕之下,一辆威仪好似灵车的大型黑色箱型车停在了门前。 房子的名牌上,上面是夫妻的名字,下面写着名字愛。 然后,车是<丧葬屋>的车。 箱型车就像堵住玄关停在门口,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然后还有后排座位的车门打开,从中出现三名男女,分别站在了门前。 「………………」 身着丧服的<丧葬屋>与可南子提着水桶和柴刀。 然后从后排座位下来的是身穿酒保服,神情软弱的瘦青年。 三人在夜色中,站在斋藤家外,仰视这幢外观制造成白色的商品住宅。在三人仰视的视线中,以似乎能够分辩出浮云颜色和形状的黑暗天空为背景,房子外所有窗户都没有点灯,沉浸在空无人影的夜幕之下。 「……织作先生,来拜托你果然是找对人了」 可南子扫视斋藤家的房子以及病例在周围点亮灯光的一幢幢民宅,对身穿酒保服的青年说道。他名叫织作健太郎,是寄身笑美的<支部>的<保持着>之一。 健太郎对可南子的话,夹杂着叹息回答道 「看样子没错呢」 健太郎的态度比起冷淡,更接近厌恶。他的脸色很难看,现在他让所怀的<断章>显现,正在不让任何人看到,隔离这辆车周围的区域。 「向退掉<骑士>工作的你嘱托,有些于心不安呢」 「真是服了」 按健太郎软弱的形象来看,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我可不擅长应付这种事。不过受笑美小姐所托,也无法拒绝就是了」 健太郎深深的叹了口气。 「而且这事错在擅自带走瑞姬的勇路身上。在我知道瑞姬来了之后,用不着我来驱人的时候,我真是高兴坏了呢……」 健太郎直到几年前作为专门负责驱人的<骑士>当过笑美的搭档。虽然现在已经不干了,但在晚上作为酒吧营业的『亚普尔顿』当酒保,要在店里帮忙。 「店里面还有工作,早点把事情干完就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 可南子听到健太郎的话如此说道,看向站在身旁的<丧葬屋>点点头。 「出发吧」 「…………」 然后沉默的<丧葬屋>与可南子听着背后健太郎说「我就不进去了」,擅自打开了斋藤家铁栅栏式的门,走进了院子里。 两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工作。 在那个神社森林回收了四分五裂少女尸体之后,暂时返回的两人,终于察觉到了还留着尸体,于是急遽折了回来。 <丧葬屋>的<断章>是『经他之手切断的生物,不管是死是活,可以让每一滴血聚集到心脏所在的地方复活』。 然后,神社森林中的尸体没有胴体。失去了心脏这个聚集目标,无法用他的<断章>复活,然而四分五裂的尸体但无视这一点,在堆放尸体的车内开始复活,两人对仍对胴体在什么地方感到在意。 就这样,<丧葬屋>和可南子来到了这里。 两人分别单手提着水桶,但相对于提着插了好几把刀具叠了好几层的水桶的<丧葬屋>,可南子只拿着一个水桶,上面还盖着盖子,小心翼翼地用尼龙绳捆着。 这个水桶突然好像乱动起来,发出砰咚砰咚的声音。 是塞进里面的东西发出的声音。然后里面的东西正好就像动物被关在水桶里面一样,在乱动,发出声音,不过这只水桶是在回收神社森林里的少女尸体时用过的,在那之后用途就没有变过。 换而言之———— 里面的东西,就是复活了的少女尸体的一部分。 塞进水桶里的少女的一部分,以被解体的状态取回了生命,想要回到自身的盟主——心脏所在的地方不停乱动。 「……泷。果然就是这里了呢」 可南子泰然地俯视自己手中的水桶的情况,说道。 <丧葬屋>对她的话点点头,走近玄关门前,用他巨大的收抓住门柄,轻轻拉开。 「……」 门没有任何抵抗,正常的打开了。 「没有上锁……?」 可南子呢喃起来。家中无人的情况显而易见,然而完全不顾这一点,玄关没有上锁,敞开着。 可南子暗自怀疑并警戒,同时做好觉悟。 <丧葬屋>将门开到最大后将门固定,两人短暂向漆黑的屋内窥视一番,有健太郎在门外把风,于是两人进入房子。 两人脱掉鞋子,走进房子里。 踩入房门口之后,木地板咿呀作响,接着<丧葬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点亮了玄关的灯光。 一片黑影的房子里,染上了色彩。从玄关看去,正对面是连接二楼的楼梯,以及一扇似乎连接客厅一类生活区域的门,走廊往里走似乎是厨房。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可南子提着的水桶发出声音。 「……在二楼么」 「…………」 两人如此判断,然后点亮了楼梯的灯,向上看去。 从楼梯下面看不到二楼的情况。走廊没多长就拐弯了。 可南子让水桶当向导,朝前方举过头顶,然后另一只手握紧巨大的柴刀,穿着室内鞋向前面的楼梯踩了上去。 咿 楼梯发出声音。 然后,手中的谁懂发出咚咚的声音,轻微的震动起来。 可南子心想,果然在二楼。在这平淡无奇的商品住宅的楼梯之上,二楼的某处,有四分五裂的尸体的一部分。 咿……咿…… 可南子迈出脚,登上楼梯。 转过住宅特有的急角,立刻走完了楼梯,到达二楼。 在二楼没走多远拐过一个拐角,来到走廊。用柴刀的前头按下电灯开关。随着啪叽一声,有些劣化味道的荧光灯灯光点亮了,黑暗的走廊被照亮,看到了三个并排的门。 最跟前的门上挂着一个用可爱艺术字写着『小爱的房间』的牌子。 可南子在这扇门前面走过,然后站在了没有挂任何牌子的第二扇门前面。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刚一站在门前面,水桶里面的东西便前所未有的激烈的乱动起来,水桶震动的触感传到手中。<丧葬屋>站在一旁。可南子对<丧葬屋>点点头之后,轻轻地将脸贴近门,竖起耳朵。 「………………」 滋滋……滋…… 她听到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拖动重物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里面有什么东西。她与<丧葬屋>相互看了看,点点头。 接着,她的脸从门上离开,重新握好柴刀。 <丧葬屋>从旁伸出手,抓住门柄。 「………………」 接着是无言的,一瞬间。 这一瞬间过后,响起微弱的喀嚓一声,门柄在<丧葬屋>手中转动起来。 咿 门向屋内推过去,打开了。 照亮走廊的灯光从门缝中,昏暗而狭窄地射入漆黑的房间内———— 「……………………………………………………!!」 里面展现出骇人的一幕。 在走廊的灯光中,摆着床疑似夫妻卧室的布满尘埃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像垃圾袋一样掉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每一具都变形膨胀至无法分辨原型的地步,状态异常的尸体。 昏暗的房间里几乎连颜色都无 法分辨,在这样的房间里,那些尸体几乎所有部分看上去都像单色调的影子,然而仍旧完全能够分清那是人形的程度,全都膨胀成了异样的形态。 应该是夫妇的男女尸体在床上手脚撒向怪异的方向,肚子、胸口、喉咙,仿佛在胴体里塞进了大量的石头,膨胀数倍。 不,正如字面意思所形容的。男性尸体的肚子,女性尸体的喉咙就像被剜开过一般被破开,被凝固的血附着着的伤口从膨胀的内侧被顶起来,从嘴巴大张的脸上露出了大量的石块。 每具尸体的嘴都张得很大,里面的石头也都塞得几乎将脸颊撑破。 石头执拗地,就连嘴唇与牙龈之间都被偏执地塞满,鼻腔也被石头堵住。岂止如此,就连眼窝似乎都受到了推挤,眼皮呈奇怪的形态隆起。 然后最极端的,是在这个房间里发出声音,唯一的存在。 那是—————— 穿着初中制服没有手也没有脚的少女胴体,从所有切面被塞进无数的石头,像气球一样鼓起来,但在这个状态下藉由<丧葬屋>的<断章>开始复活——————体内塞满的石头发出噶里噶里的声音,就像快死的青虫一样拼命蠕动的样子。 「……………………………………………」 没有言语,<丧葬屋>也好可南子也好,站在昏暗的房间前面。 两人都严肃地皱紧眉头,钳口不语。 不久,两人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于是之后,<丧葬屋>从手中的水桶里抽出巨大的柴刀,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响彻二楼。 ? 夜幕降临的天空下,在街道的外面,三名少年少女气喘吁吁的奔跑着。 一位少年与两位少女。少年肩上背着塞满行李的大包,拉着戴眼镜,跌跌撞撞的少女的手。 然后,头上好像三角巾一般缠着红色印花大手帕的另一名少女跟在他们身后。 驰尾勇路和斋藤爱。 还有田上瑞姬,一共三名少年少女。 「……喂、喂……阿勇,好疼,好疼啊……」 小爱用细微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向跑在前头的勇路说道。 她的手被拉得很痛。 小爱就像任凭勇路拉着手,气喘吁吁的奔跑着,感觉脚立刻就要支撑不住摔倒下去。 「……大事不妙了!给我再忍一会儿」 勇路也气喘吁吁,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十分强烈。 「不逃的话…………会被杀的」 然后,他呢喃起来。 这一声呢喃,在夜幕中消弭。 ………………………… ………………………… 后记 click? 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幸会。 我一点点的收到了信。虽然不能逐一回信,但我都会认真去读的。非常感谢。 好了,于是献上《断章格林童话》第五卷『小红帽』。 这次又是上下卷。不喜欢分册形式的朋友,实在抱歉。 其实这个系列在策划当初是考虑希望尽量一个故事一册的。 于是开始了。 然后受挫了。 接着放弃了。 请忘掉吧。 ……。 下面感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我对你们由衷的感谢。 这次的故事又要后续了,小老鼠暂且保留。 接下来,这次向二月《世界的中心、针山先生2》出版的成田良悟老师献上特别的感谢(special thanks)。 又一个约翰·戴尔塔的世界正在展开。 二〇〇七年五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幸会。 我一点点的收到了信。虽然不能逐一回信,但我都会认真去读的。非常感谢。 好了,于是献上《断章格林童话》第五卷『小红帽』。 这次又是上下卷。不喜欢分册形式的朋友,实在抱歉。 其实这个系列在策划当初是考虑希望尽量一个故事一册的。 于是开始了。 然后受挫了。 接着放弃了。 请忘掉吧。 ……。 下面感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我对你们由衷的感谢。 这次的故事又要后续了,小老鼠暂且保留。 接下来,这次向二月《世界的中心、针山先生2》出版的成田良悟老师献上特别的感谢(special thanks)。 又一个约翰·戴尔塔的世界正在展开。 二〇〇七年五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我是甲田学人。或者幸会。 我一点点的收到了信。虽然不能逐一回信,但我都会认真去读的。非常感谢。 好了,于是献上《断章格林童话》第五卷『小红帽』。 这次又是上下卷。不喜欢分册形式的朋友,实在抱歉。 其实这个系列在策划当初是考虑希望尽量一个故事一册的。 于是开始了。 然后受挫了。 接着放弃了。 请忘掉吧。 ……。 下面感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亲自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我对你们由衷的感谢。 这次的故事又要后续了,小老鼠暂且保留。 接下来,这次向二月《世界的中心、针山先生2》出版的成田良悟老师献上特别的感谢(special thanks)。 又一个约翰·戴尔塔的世界正在展开。 二〇〇七年五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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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次向二月《世界的中心、针山先生2》出版的成田良悟老师献上特别的感谢(special thanks)。 又一个约翰·戴尔塔的世界正在展开。 二〇〇七年五月  甲田学人 序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一天,它要到森林里去取食物,便把七个孩子全叫过来,对它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我要到森林里去一下,你们一定要提防狼。要是让狼进屋,它会把你们全都连皮带毛通通吃光。狼的声音很沙哑,爪子黑黑的,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小羊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妈妈,我们会当心的。你去吧,不用担心」 山羊妈妈听到孩子们的回答,便放心地去了。 山羊妈妈没走多久,随后便有人敲门。 咚咚。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小山羊们听到沙哑的声音,立刻知道是狼来了。 孩子们说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那么沙哑的声音,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杂货商那里,买了一大块白垩土,吃了下去,让嗓子变细了。 咚咚。有敲了敲门。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狼把它的黑爪子搭在了窗户上,小山羊们看到黑爪子便一起叫道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这样的黑爪子。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面包师那里,对他说脚受了点伤,给我用面团揉一揉。等面包师用面团给它揉过之后,狼又跑到磨坊主那里,在脚上洒上了白面粉。 咚咚。然后狼第三次敲门。 「开门哪,孩子们。你们的好妈妈回来了,还从森林里给你们每个人带回来一些东西」 这次声音很细,爪子也变白了,小山羊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便开了门。 然而进来的是狼!小山羊们吓坏了,第一只小山羊跳到了桌子下,第二只钻进了被子,第三只躲到了炉子里,第四只跑进了厨房,第五只藏在柜子里,第六只挤在洗脸盆下,第七只爬进了钟盒里。 可是狼把它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都吞进了肚子。只有躲在钟盒里的那只最小的山羊没有被狼发现。狼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羊家,来到一棵大树下躺下身子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多久,山羊妈妈回来了。 山羊妈妈看到家里的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连一只孩子的身影也没瞧见,便挨个喊起了孩子的名字。最后,当她叫到最小的山羊的名字时,钟盒里有了回答。山羊妈妈把它抱了出来,听孩子讲述的时候,悲痛万分! 就这样,山羊妈妈和最小的小山羊哭着走了出去,立刻看到狼还躺在草地上的大树下呼呼大睡。 只见狼鼓得老高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哪,我的那些被它吞进肚子里当晚餐的可怜的孩子,难道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一天,它要到森林里去取食物,便把七个孩子全叫过来,对它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我要到森林里去一下,你们一定要提防狼。要是让狼进屋,它会把你们全都连皮带毛通通吃光。狼的声音很沙哑,爪子黑黑的,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小羊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妈妈,我们会当心的。你去吧,不用担心」 山羊妈妈听到孩子们的回答,便放心地去了。 山羊妈妈没走多久,随后便有人敲门。 咚咚。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小山羊们听到沙哑的声音,立刻知道是狼来了。 孩子们说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那么沙哑的声音,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杂货商那里,买了一大块白垩土,吃了下去,让嗓子变细了。 咚咚。有敲了敲门。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狼把它的黑爪子搭在了窗户上,小山羊们看到黑爪子便一起叫道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这样的黑爪子。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面包师那里,对他说脚受了点伤,给我用面团揉一揉。等面包师用面团给它揉过之后,狼又跑到磨坊主那里,在脚上洒上了白面粉。 咚咚。然后狼第三次敲门。 「开门哪,孩子们。你们的好妈妈回来了,还从森林里给你们每个人带回来一些东西」 这次声音很细,爪子也变白了,小山羊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便开了门。 然而进来的是狼!小山羊们吓坏了,第一只小山羊跳到了桌子下,第二只钻进了被子,第三只躲到了炉子里,第四只跑进了厨房,第五只藏在柜子里,第六只挤在洗脸盆下,第七只爬进了钟盒里。 可是狼把它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都吞进了肚子。只有躲在钟盒里的那只最小的山羊没有被狼发现。狼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羊家,来到一棵大树下躺下身子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多久,山羊妈妈回来了。 山羊妈妈看到家里的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连一只孩子的身影也没瞧见,便挨个喊起了孩子的名字。最后,当她叫到最小的山羊的名字时,钟盒里有了回答。山羊妈妈把它抱了出来,听孩子讲述的时候,悲痛万分! 就这样,山羊妈妈和最小的小山羊哭着走了出去,立刻看到狼还躺在草地上的大树下呼呼大睡。 只见狼鼓得老高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哪,我的那些被它吞进肚子里当晚餐的可怜的孩子,难道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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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一天,它要到森林里去取食物,便把七个孩子全叫过来,对它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我要到森林里去一下,你们一定要提防狼。要是让狼进屋,它会把你们全都连皮带毛通通吃光。狼的声音很沙哑,爪子黑黑的,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小羊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妈妈,我们会当心的。你去吧,不用担心」 山羊妈妈听到孩子们的回答,便放心地去了。 山羊妈妈没走多久,随后便有人敲门。 咚咚。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小山羊们听到沙哑的声音,立刻知道是狼来了。 孩子们说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那么沙哑的声音,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杂货商那里,买了一大块白垩土,吃了下去,让嗓子变细了。 咚咚。有敲了敲门。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狼把它的黑爪子搭在了窗户上,小山羊们看到黑爪子便一起叫道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这样的黑爪子。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面包师那里,对他说脚受了点伤,给我用面团揉一揉。等面包师用面团给它揉过之后,狼又跑到磨坊主那里,在脚上洒上了白面粉。 咚咚。然后狼第三次敲门。 「开门哪,孩子们。你们的好妈妈回来了,还从森林里给你们每个人带回来一些东西」 这次声音很细,爪子也变白了,小山羊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便开了门。 然而进来的是狼!小山羊们吓坏了,第一只小山羊跳到了桌子下,第二只钻进了被子,第三只躲到了炉子里,第四只跑进了厨房,第五只藏在柜子里,第六只挤在洗脸盆下,第七只爬进了钟盒里。 可是狼把它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都吞进了肚子。只有躲在钟盒里的那只最小的山羊没有被狼发现。狼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羊家,来到一棵大树下躺下身子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多久,山羊妈妈回来了。 山羊妈妈看到家里的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连一只孩子的身影也没瞧见,便挨个喊起了孩子的名字。最后,当她叫到最小的山羊的名字时,钟盒里有了回答。山羊妈妈把它抱了出来,听孩子讲述的时候,悲痛万分! 就这样,山羊妈妈和最小的小山羊哭着走了出去,立刻看到狼还躺在草地上的大树下呼呼大睡。 只见狼鼓得老高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哪,我的那些被它吞进肚子里当晚餐的可怜的孩子,难道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一天,它要到森林里去取食物,便把七个孩子全叫过来,对它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我要到森林里去一下,你们一定要提防狼。要是让狼进屋,它会把你们全都连皮带毛通通吃光。狼的声音很沙哑,爪子黑黑的,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小羊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妈妈,我们会当心的。你去吧,不用担心」 山羊妈妈听到孩子们的回答,便放心地去了。 山羊妈妈没走多久,随后便有人敲门。 咚咚。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小山羊们听到沙哑的声音,立刻知道是狼来了。 孩子们说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那么沙哑的声音,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杂货商那里,买了一大块白垩土,吃了下去,让嗓子变细了。 咚咚。有敲了敲门。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狼把它的黑爪子搭在了窗户上,小山羊们看到黑爪子便一起叫道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这样的黑爪子。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面包师那里,对他说脚受了点伤,给我用面团揉一揉。等面包师用面团给它揉过之后,狼又跑到磨坊主那里,在脚上洒上了白面粉。 咚咚。然后狼第三次敲门。 「开门哪,孩子们。你们的好妈妈回来了,还从森林里给你们每个人带回来一些东西」 这次声音很细,爪子也变白了,小山羊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便开了门。 然而进来的是狼!小山羊们吓坏了,第一只小山羊跳到了桌子下,第二只钻进了被子,第三只躲到了炉子里,第四只跑进了厨房,第五只藏在柜子里,第六只挤在洗脸盆下,第七只爬进了钟盒里。 可是狼把它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都吞进了肚子。只有躲在钟盒里的那只最小的山羊没有被狼发现。狼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羊家,来到一棵大树下躺下身子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多久,山羊妈妈回来了。 山羊妈妈看到家里的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连一只孩子的身影也没瞧见,便挨个喊起了孩子的名字。最后,当她叫到最小的山羊的名字时,钟盒里有了回答。山羊妈妈把它抱了出来,听孩子讲述的时候,悲痛万分! 就这样,山羊妈妈和最小的小山羊哭着走了出去,立刻看到狼还躺在草地上的大树下呼呼大睡。 只见狼鼓得老高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哪,我的那些被它吞进肚子里当晚餐的可怜的孩子,难道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一天,它要到森林里去取食物,便把七个孩子全叫过来,对它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我要到森林里去一下,你们一定要提防狼。要是让狼进屋,它会把你们全都连皮带毛通通吃光。狼的声音很沙哑,爪子黑黑的,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小羊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妈妈,我们会当心的。你去吧,不用担心」 山羊妈妈听到孩子们的回答,便放心地去了。 山羊妈妈没走多久,随后便有人敲门。 咚咚。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小山羊们听到沙哑的声音,立刻知道是狼来了。 孩子们说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那么沙哑的声音,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杂货商那里,买了一大块白垩土,吃了下去,让嗓子变细了。 咚咚。有敲了敲门。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狼把它的黑爪子搭在了窗户上,小山羊们看到黑爪子便一起叫道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这样的黑爪子。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面包师那里,对他说脚受了点伤,给我用面团揉一揉。等面包师用面团给它揉过之后,狼又跑到磨坊主那里,在脚上洒上了白面粉。 咚咚。然后狼第三次敲门。 「开门哪,孩子们。你们的好妈妈回来了,还从森林里给你们每个人带回来一些东西」 这次声音很细,爪子也变白了,小山羊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便开了门。 然而进来的是狼!小山羊们吓坏了,第一只小山羊跳到了桌子下,第二只钻进了被子,第三只躲到了炉子里,第四只跑进了厨房,第五只藏在柜子里,第六只挤在洗脸盆下,第七只爬进了钟盒里。 可是狼把它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都吞进了肚子。只有躲在钟盒里的那只最小的山羊没有被狼发现。狼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羊家,来到一棵大树下躺下身子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多久,山羊妈妈回来了。 山羊妈妈看到家里的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连一只孩子的身影也没瞧见,便挨个喊起了孩子的名字。最后,当她叫到最小的山羊的名字时,钟盒里有了回答。山羊妈妈把它抱了出来,听孩子讲述的时候,悲痛万分! 就这样,山羊妈妈和最小的小山羊哭着走了出去,立刻看到狼还躺在草地上的大树下呼呼大睡。 只见狼鼓得老高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哪,我的那些被它吞进肚子里当晚餐的可怜的孩子,难道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一天,它要到森林里去取食物,便把七个孩子全叫过来,对它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我要到森林里去一下,你们一定要提防狼。要是让狼进屋,它会把你们全都连皮带毛通通吃光。狼的声音很沙哑,爪子黑黑的,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小羊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妈妈,我们会当心的。你去吧,不用担心」 山羊妈妈听到孩子们的回答,便放心地去了。 山羊妈妈没走多久,随后便有人敲门。 咚咚。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小山羊们听到沙哑的声音,立刻知道是狼来了。 孩子们说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那么沙哑的声音,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杂货商那里,买了一大块白垩土,吃了下去,让嗓子变细了。 咚咚。有敲了敲门。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狼把它的黑爪子搭在了窗户上,小山羊们看到黑爪子便一起叫道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这样的黑爪子。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面包师那里,对他说脚受了点伤,给我用面团揉一揉。等面包师用面团给它揉过之后,狼又跑到磨坊主那里,在脚上洒上了白面粉。 咚咚。然后狼第三次敲门。 「开门哪,孩子们。你们的好妈妈回来了,还从森林里给你们每个人带回来一些东西」 这次声音很细,爪子也变白了,小山羊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便开了门。 然而进来的是狼!小山羊们吓坏了,第一只小山羊跳到了桌子下,第二只钻进了被子,第三只躲到了炉子里,第四只跑进了厨房,第五只藏在柜子里,第六只挤在洗脸盆下,第七只爬进了钟盒里。 可是狼把它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都吞进了肚子。只有躲在钟盒里的那只最小的山羊没有被狼发现。狼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羊家,来到一棵大树下躺下身子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多久,山羊妈妈回来了。 山羊妈妈看到家里的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连一只孩子的身影也没瞧见,便挨个喊起了孩子的名字。最后,当她叫到最小的山羊的名字时,钟盒里有了回答。山羊妈妈把它抱了出来,听孩子讲述的时候,悲痛万分! 就这样,山羊妈妈和最小的小山羊哭着走了出去,立刻看到狼还躺在草地上的大树下呼呼大睡。 只见狼鼓得老高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哪,我的那些被它吞进肚子里当晚餐的可怜的孩子,难道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一天,它要到森林里去取食物,便把七个孩子全叫过来,对它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我要到森林里去一下,你们一定要提防狼。要是让狼进屋,它会把你们全都连皮带毛通通吃光。狼的声音很沙哑,爪子黑黑的,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小羊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妈妈,我们会当心的。你去吧,不用担心」 山羊妈妈听到孩子们的回答,便放心地去了。 山羊妈妈没走多久,随后便有人敲门。 咚咚。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小山羊们听到沙哑的声音,立刻知道是狼来了。 孩子们说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那么沙哑的声音,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杂货商那里,买了一大块白垩土,吃了下去,让嗓子变细了。 咚咚。有敲了敲门。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狼把它的黑爪子搭在了窗户上,小山羊们看到黑爪子便一起叫道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这样的黑爪子。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面包师那里,对他说脚受了点伤,给我用面团揉一揉。等面包师用面团给它揉过之后,狼又跑到磨坊主那里,在脚上洒上了白面粉。 咚咚。然后狼第三次敲门。 「开门哪,孩子们。你们的好妈妈回来了,还从森林里给你们每个人带回来一些东西」 这次声音很细,爪子也变白了,小山羊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便开了门。 然而进来的是狼!小山羊们吓坏了,第一只小山羊跳到了桌子下,第二只钻进了被子,第三只躲到了炉子里,第四只跑进了厨房,第五只藏在柜子里,第六只挤在洗脸盆下,第七只爬进了钟盒里。 可是狼把它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都吞进了肚子。只有躲在钟盒里的那只最小的山羊没有被狼发现。狼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羊家,来到一棵大树下躺下身子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多久,山羊妈妈回来了。 山羊妈妈看到家里的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连一只孩子的身影也没瞧见,便挨个喊起了孩子的名字。最后,当她叫到最小的山羊的名字时,钟盒里有了回答。山羊妈妈把它抱了出来,听孩子讲述的时候,悲痛万分! 就这样,山羊妈妈和最小的小山羊哭着走了出去,立刻看到狼还躺在草地上的大树下呼呼大睡。 只见狼鼓得老高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哪,我的那些被它吞进肚子里当晚餐的可怜的孩子,难道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 天使动漫论坛tsdm轻译组 翻译:笔君 修图:终焉の王庭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山羊妈妈和七只小山羊。 一天,它要到森林里去取食物,便把七个孩子全叫过来,对它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我要到森林里去一下,你们一定要提防狼。要是让狼进屋,它会把你们全都连皮带毛通通吃光。狼的声音很沙哑,爪子黑黑的,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小羊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妈妈,我们会当心的。你去吧,不用担心」 山羊妈妈听到孩子们的回答,便放心地去了。 山羊妈妈没走多久,随后便有人敲门。 咚咚。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小山羊们听到沙哑的声音,立刻知道是狼来了。 孩子们说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那么沙哑的声音,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杂货商那里,买了一大块白垩土,吃了下去,让嗓子变细了。 咚咚。有敲了敲门。 「开门哪,我的好孩子。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 可是狼把它的黑爪子搭在了窗户上,小山羊们看到黑爪子便一起叫道 「我们不开门。我们的妈妈没有你这样的黑爪子。你是狼!」 于是狼跑到面包师那里,对他说脚受了点伤,给我用面团揉一揉。等面包师用面团给它揉过之后,狼又跑到磨坊主那里,在脚上洒上了白面粉。 咚咚。然后狼第三次敲门。 「开门哪,孩子们。你们的好妈妈回来了,还从森林里给你们每个人带回来一些东西」 这次声音很细,爪子也变白了,小山羊们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便开了门。 然而进来的是狼!小山羊们吓坏了,第一只小山羊跳到了桌子下,第二只钻进了被子,第三只躲到了炉子里,第四只跑进了厨房,第五只藏在柜子里,第六只挤在洗脸盆下,第七只爬进了钟盒里。 可是狼把它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都吞进了肚子。只有躲在钟盒里的那只最小的山羊没有被狼发现。狼吃饱了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山羊家,来到一棵大树下躺下身子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没过多久,山羊妈妈回来了。 山羊妈妈看到家里的门敞开着,大吃一惊。她连一只孩子的身影也没瞧见,便挨个喊起了孩子的名字。最后,当她叫到最小的山羊的名字时,钟盒里有了回答。山羊妈妈把它抱了出来,听孩子讲述的时候,悲痛万分! 就这样,山羊妈妈和最小的小山羊哭着走了出去,立刻看到狼还躺在草地上的大树下呼呼大睡。 只见狼鼓得老高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天哪,我的那些被它吞进肚子里当晚餐的可怜的孩子,难道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山羊妈妈从家里拿来了剪刀和针线。她剪开那狼的肚子,刚剪了第一刀,就有一只小山羊跳了出来。她继续剪下去,六只小羊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山羊妈妈和孩子全都欢天喜地。 山羊妈妈说 「你们去找些大石头来。我们趁这坏蛋还没有醒过来,把石头装到它的肚子里去」 孩子们按照妈妈的吩咐,飞快地搬来很多石头,拼命地往狼肚子里塞。然后山羊妈妈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 狼一点也没有发觉。睡了个囫囵觉之后,狼终于睡醒了。可是他胃里装了石头,口渴得要死,去找泉水喝。 可它刚一迈脚,肚子里的石头便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它到了泉水边,弯腰去喝水,可沉重的石头压得它掉进了泉水里,悲惨的淹死了。 「狼死了!狼死了!」 七只小山羊看到后,高兴地和妈妈一起围着泉水跳起舞来。 ————格林童话《狼和七只小山羊》 六章 此路接于狼之巢穴 1 当日<阿普尔顿支部>的夜晚,以白野苍衣迫切的声音拉开帷幕。 「……笑、笑美小姐在么!请立刻联络神狩屋先生!!」 入口的格子玻璃窗的门「嗙!」地被掀开,用许多金属棒悬挂做成的门铃发出仿佛要坏掉的声音。看到苍衣随同这阵吵闹的声音走进店里,站在吧台里面的四野田笑美瞪圆了眼睛,大声问道 「!怎么了!?」 「雪乃同学她……!」 苍衣杵在了敞开的门前,还有一个人筋疲力尽的贴在他的背上。然后,那个人脑袋重重的搭在肩膀上,气若游丝。 而这个时候,还有大量的血在玄关前面啪嗒啪嗒,像雨一样大颗大颗地滴下来。 是时槻雪乃。苍衣背着丧失意识的雪乃,气喘吁吁地跑回了『阿普尔顿』咖啡厅。 苍衣的脸色应该也很难看了,可是雪乃更是完全无法与之相比。 本来雪乃的皮肤就雪白通透,现在脸色就像纸一样,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就在于左臂上的割伤,以及像被轧烂一样的右脚仍在让雪乃身体中的血液不断流失。 深红的血流过煞白的左手。 然后右脚因为可怕的出血量和内出血,变色十分严重,变成肉被撕裂的皮囊一般的红黑色。 血液分别从两个部位滴落,渗透进路面、地面,形成无数的痕迹。 雪乃身上的哥特萝莉装也吸收了大量的血,将她送到这里来的苍衣,白衬衫和苔绿色的西裤也已经被血弄得看不出制服的模样。 「……有没有进行止血?」 不知为何正打算用菜刀割开疑似广告件信封的笑美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了台面上,面色紧张地向苍衣询问。 「还、还没有」 「那样的话,可能已经太迟了,让她躺在那边,用绳子将受伤的脚和手臂根部绑紧了」 听到回答的笑美一改此前悠闲的感觉,出乎意料的干脆地向苍衣做出指示之后,拿起了吧台里面的电话的受话器。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神狩屋先生」 「我、我明白了……!」 苍衣连忙将雪乃背了进去,整个店里忙成一片。 在忙碌的店外,遵照苍衣的指示正在隐藏血迹和店面的田上飒姬,担心地从敞开的入口向里面窥视。 ………………………… 2 几小时后,接到笑美联络的神狩屋飞快赶到的时候,既已入夜的<阿普尔顿支部>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勇路逃亡,雪乃重伤,还有,是勇路造成雪乃负伤的事实。 这些事情足以给仅有笑美作为<骑士>进行活动的<支部>造成运作瘫痪,而就在这个时候,<丧葬屋>也来到店里,报告了在斋藤家发现的数具死态异常的尸体的情况。 「……伤脑筋啊」 笑美在吧台里望着桌椅被杂乱无章的移到角落,变得就好像惨剧现场满地是血的店内,嘟嚷起来。 地板上铺上了毯子,让雪乃躺在了沾满血迹的毯子上。包括苍衣在内的<骑士团>相关者,脸上分别带着疲惫与严肃的神色,在乱七八糟的店内面面相觑。 由于为了空出地板而把所有的餐桌及配套椅子挪开了,苍衣、飒姬、神狩屋都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穿着围裙的笑美在吧台里面,然后另一位曾经似乎在这个<支部>担任<骑士>的名叫织作健太郎的酒保服男性现在不在店内,因为其他工作独自在外奔走。 「……总而言之……勇路隐瞒的实情我知道了。那个发现尸体的斋藤家,是勇路朋友斋藤的家」 在飘散着疲劳氛围的店内,笑美就像抱住自己身体一样叉着手,用交混着叹息的声音说道。 笑美所说的,是<丧葬屋>发现三具尸体的那个房子。 其中一具尸体是现在小镇上被通报失踪的新宫律子。不过律子的尸体是在苍衣等人已经在神社森林中发现胴体缺失状态的尸体的,所剩的部分。 为什么森林里的那具尸体,剩余的部分会在斋藤家发现,原因犹未可知。 苍衣等人本来就对那户斋藤家以及里面的人一无所知。 「我认识斋藤家的女儿。她叫小爱,是勇路的青梅竹马」 笑美说道。但似乎没有在斋藤家发现那位关键的斋藤爱。 家中空无一人,在卧室里发现的尸体为家主斋藤夫妇。换而言之,就是勇路的青梅竹马,那个叫小爱的少女的父母。 三口之家中发现了两具尸体,女儿行踪不明。 「————助手可南子小姐通过执照对脸进行过确认,去世的确实是那对夫妻」 现在应该和<丧葬屋>在一起的健太郎,在暂时从现场回来的时候,对让他协助搜索房子的事情小题大做地抱怨了一通,而这句话就是他随同抱怨一起说出来的。听他这么说,事情应该就是那么回事。 「夸夸我吧。我可是被迫在那个有恶心尸体的房子里找过家里可能留下的线索呢」 苍衣想起了健太郎在作出报告时,滔滔不绝的那番话。 「……不过我找的不是发现尸体的二楼,只有一楼的厨房就是了。从西装口袋里发现执照的也是可南子小姐呢」 苍衣很少碰到像健太郎这样不太阴沉的<骑士团>相关者,所以给苍衣留下了稀罕的印象。他的样子,让苍衣想起了同班的敷岛。 在他被告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的时候 「我好不容易才逃离尸体回来的啊!」 他也是就像惨叫一样大声喊起来。 他似乎非常不喜欢可怕的东西还有危险的东西。这一点也跟敷岛很像。 不提这些了…………于是,斋藤爱行踪不明。 然后,在斋藤家发现的尸体,都被毫无意义的切断了多只手脚,在胴体内塞满了石头。 俨然就是《小红帽》里的狼。 终于和『小红帽』连系上了。 有必要仔细思考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苍衣的职责。可是现在线索很少,而且现在面临的重大问题不止这件事,所以无法得出推论。 「……勇路……」 神狩屋胳膊撑在吧台上,开口说道。 「他对这次的<泡祸>究竟了解多少,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是呀……」 没错,现在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个————也就是勇路对这次的事件究竟掌握了多少,隐瞒了多少。更直白的说,他眼下的行为有多危险。就是这一点。 「和要好的女孩子两人一起失踪,这是想要救她么?如果是这样,倘若是我有胜算而诉诸的行动,也用不着那么唠叨了……」 神狩屋的话虽然温柔而含糊,但言外之意也表达了这次的<泡祸>并非寻常。 「……」 神狩屋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躺在地上的雪乃的情况。 无所事事的揉着为了将血让雪乃含进嘴里割破的自己手指上的伤痕。 大概十分钟前用水果刀划开十字的指头,现在伤痕已经不在了。神狩屋的<断章><黄泉户契>瞬间堵住了伤口。 喝下神狩屋的血,雪乃的伤也愈合到了已经不出血的程度。 可是鞋子脱下缠上绷带的右脚,仍旧是变色之后的黑色,表面与轮廓让人觉得已经腐烂,状态惨不忍睹。 虽说能够堵住伤口,但神狩屋的<黄泉户契>无疑是<噩梦>的碎片。如果不是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慎重使用的话,一旦效力过强,不知道是否会造成恶劣影响。 因此,哪怕心急如焚,也不能对雪乃的伤多加干涉,只 能静观其变。 想必雪乃的疼痛也十分严重吧。雪乃在痛苦地喘息却没有意识,豆大的汗珠从苍白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冒出来,显然就算恢复了知觉,这样的状态也无法落地行走。 即便如此,这也比苍衣最开始看到的,那个充血膨胀好似皮囊的状态要好得多。 苍衣一边思考着这种事请,一边关心地看着雪乃。看着这一幕的笑美从吧台内侧站到了苍衣的座位旁边。 「勇路也真让人伤脑筋啊。没想到竟然会对雪乃使用<断章>……」 「…………」 笑美望着和苍衣在一起的雪乃,困惑的表情中蕴含着说不出的黑暗,如此说道。 她踊手扶住脸,将手肘支撑在横在胸下的手腕上,用满含歉意的语调对苍衣等人致歉。 「对不起。勇路做出了绝对不能去做的事情」 她垂下眼睛,悲伤地说道 「竟然对无关的人使用<断章>,我们岂止是<潜有者>,简直连<异端>都不如」 「这、太言重了……」 「我觉得,所有<断章保持者>都明白这种事,可那孩子不明白。这一定是我这位负责人没有尽到职责。对不起,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不是的……」 苍衣对笑美这些话微微扭动眉毛,转向笑美做出回应。 「不是的,那件事…………我觉得是无可奈何」 苍衣进行调解。 「那种状况,会被误解也在所难免。毕竟也没时间去解释……而且雪乃同学威胁得太过火了」 这是苍衣率直的感想。 虽说多少怀着一些对笑美以及勇路的顾虑,但他仍然觉得,在那种情况下发生那种事是迫于无奈。 苍衣开始回忆。雪乃会如此遭受勇路的攻击并身负重伤,其经过是从风乃感觉到<泡祸>上浮的气息,于是苍衣等人向目标赶去时开始的。 ? ……在那逢魔之时,发生什么了呢。 『————上浮了』 雪乃一听到风乃的话便冲了出去,苍衣和飒姬追赶雪乃,三人以这样的形式穿出了神社森林,跑向夕暮降临的住宅区。 『直走。就在附近』 「…………」 雪乃遵循风乃含笑的声音冲在前头,苍衣一边护着稍慢一步的飒姬一边追赶。 于是,无数的鲜红“虫”群如同活地毯一般瞬间从奔跑的三人背后追过去,以可怕的速度向柏油路面及围墙扩散覆盖。 雪乃那身黑与白对比强烈的哥特萝莉装,奔驰在隐藏自身存在的飒姬的<食害>所涂成的赤红之中。 她的手中握着红色美工刀。在眼前延伸的,是无人通行的住宅区的道路。 本来外观相同的商品住宅栉比鳞次的非常普通的住宅区,因为杳无人烟而平添了一种超乎寻常的阴森的空虚感。然后在拐过这样的小镇里,这样的小路上,没有任何特色的十字路口的时候————苍衣缓缓的开始感觉小巷的空气在变质。 「…………………………」 回过神来,由于奔跑之外的别的什么东西在压迫心脏,心跳非常快。 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就好像从冰箱里流出的异质空气从苍衣等人正在前往的道路那头缓缓地混入充斥小巷的气氛以及笼罩街道的空气,一边令温度下降一边变质。 拂过奔跑着的自己的脸颊的空气,让苍衣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或者说是“事实”。 至少苍衣通过感受着空气的裸露皮肤那种仿佛立刻要冒出鸡皮疙瘩的感觉体会到,自己显然正朝着本能回避的某种东西接近。 苍衣知道这种感觉。 这是淡淡的,<噩梦>的感觉。 笼罩在这种气氛之下的景色中,雪乃犹如冲向仇敌的复仇者,奔跑着。 不对,不是比喻,身为字面意思的“复仇者”,雪乃冲过小巷拐过拐角,不久,她的头发与衣服随风飞舞,摆开架势一般停在了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缝隙所形成的黑暗巷道之前。 苍衣也立刻追了上去,飒姬也跟着站在了旁边。 也许是规划不足的产物,与三处房屋外的围墙后门邻接的,是一条感觉完全不具备使用功能的狭窄黑暗的死胡同。在那里,有一个东西张开了仿佛沉没在黑暗之中的黑洞洞的嘴。 然后 「……呜!」 苍衣吸入了从小巷中弥散而出的,强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由发出呻吟。 如同浴室腾起的水蒸气一样,能够感受到湿度与质量的强烈血腥味满满地充斥这个死胡同,猛烈地向苍衣等人所在的道路上溢出。 腥臭湿润的铁锈味从小巷流出,刺激鼻腔,从口腔直入胸口。 此处路灯的光线无法照到,相反与外界隔绝的黑暗十分浓重,仿佛沉入墨汁一般。在这样的漆黑小巷中,站着一个影子一样的人。 那是一个好像小个子少女的,背对着的人影。 雪乃站在原地瞪视着那个东西,飒姬用袖口捂住嘴。如此的黑暗与人影摆在面前,在强烈的紧张感所营造出的沉默之中,苍衣张开了干巴巴的嘴。 「……你、你是谁……?」 「……………………………………」 没有回答。 但取而代之,黑暗中的人影屈下身体一般,粘稠地动了起来。 无言的紧张弥漫开来。可是呆呆的站在这一幕之前,眼睛渐渐开始适应黑暗。 覆盖小巷的黑暗仿佛被稀释一般,渐渐的附着上色彩,然后位于中心的那个东西的轮廓渐渐露出细节的时候————没过多久掌握那个东西的全貌的苍衣等人,完全屏住了呼吸,哑口无言,当场冻住了。 「!!」 红黑色的液体,喷射似的从黑暗中向苍衣他们脚下流去。 小巷化成血海。然后因为黑暗的关系,看上去就像煤焦油一样一面漆黑的积水之中,犹如从黑暗中浮出水面一般,煞白的裸露手脚以被支离破碎地切断的状态随意地滚落在地。 少女的影子,就蹲在这一幕情景之中。 可是露出的“那个”虽然是少女的姿态,但并非少女。 那是用少女的胴体做出来的某种东西,蹲在少女滚落在地的支离破碎的尸体中间,手里拿着少女头颅的样子。“那个”东西穿着少女的衣服,手脚弄成了少女的样子,仿佛要接吻一般将头颅靠近面部,但那决不可能是“少女”。 白色的不合理的头部,正注视着血淋淋的头。 不对。 正确的说,就像捡起小猫一般将头举起的“那个”,只能用『没有头发的粘土块』来形容,近似头部。硬是要形容“那个”的样子,就是脑袋吸附在胴体上面。 滋噜 不合理的白色头部上充当脸的那一部分就像溶化的奶酪一样,融解并滴落几柱流体。 然后溶化之后的流体前端像触手一样伸向并缠住少女沾满鲜血眼睛空洞地张开的脑袋。缠上去的几只触手如舌头般舔舐、吸附脑袋,就像阿米巴原虫在摄取食物一般,粘滑而毛骨悚然地蠕动着。 滋噜、滋噜、滋噜…… 这就是在凌辱幼小的头颅。 「………………!!」 苍衣无言以对。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忽然,溶解了的头部就像将贴在表层的橡胶剥落一般,顷刻间与吸附的少女脑袋分开。然后在下一刻,少女的胴体上顶着的头部在苍衣等人面前,眼看着开始可怕的变形。 噗咕 突然,煞白的头发生剧烈地隆起、扭曲。 然后以此为开端,不定型的头部开始加速反复变形,不合理的粘土捏成的物体如今就像内部封入了沸腾的水一样噗咕噗咕,开始剧烈地搏动。 「——————————————!!」 如果有嘴一定会放声惨叫吧,在看上去如此苦闷的剧烈变形的过程中,“那个”抱在手中的少女的头咕咚一下掉了下去。看着头颅滚落在化成血海的柏油路面上,直至前不久还吸附着那颗头的“那个”,一时间就像被投了毒的软体动物一般,不断地进行剧烈的变形,不久后在某个点上跨越了分界线,整体找到了共同的方向,开始变形。 「!!」 就像昆虫变态的快镜头影像。 如同羽化一般,长出大量的头发。 如同贴上膜一般,生出了眼皮。 鼻子凸了起来。 嘴唇分开来。 如同溶解、雕琢,形成脸颊,造出下巴。 然后曾像粘土块一样的头部在转瞬之间变得与滚落在脚下的少女脑袋一模一样————只能用拟态一次来形容,完全了骇人的变形。 「…………………………!!」 于是,一位“少女”坐在了那里。 此刻看到的情景,如果没有分崩离析撒落在地的那具一模一样的尸体,对眼前这个完美的少女,一定不会产生丝毫的怀疑。 这是一位瘫坐在血海中,垂着头,脸被头发遮住的少女。 少女仍旧垂着头,将手伸向脚边,用慢吞吞的动作开始从面庞如出一辙的少女头头颅之上取下了扎头发的带有球形装饰的发绳。 「……异、<异形>……?」 苍衣嘟嚷起来。 听到苍衣的声音,风乃的亡灵犹如从背后探出身子一般显现身影,说道 『……没错呢。是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异形>啊』 她的侧脸隐约泛出笑容。 『就是从人类“变质”而成,正确符合定义的<异形>哦。还是说,那只是得到血肉受体的,纯粹的<噩梦>呢?……不管怎样,那都是<异形>,所以要毫不留情的杀掉哦。尽管化成了人形呢』 然后风乃嘲弄似的呵呵地笑起来。 『你要怎么做呢,雪乃?』 「…………无所谓。我会杀了它」 风乃从苍衣的肩膀探出身去,对雪乃说道。 对此,雪乃粗暴地给出回答之后,皮鞋向小巷中的“少女”踏出了一步。 但就在此刻 「……!!」 阴影中的“少女”怯生生的抬起脸。 近乎融入影子,却还是隐约看到的“少女”的举动,完全不是怪物的样子,完全就是胆小少女的原貌,所以此刻萌生一丝顾虑的不仅仅只有屏住呼吸的苍衣,就连雪乃也在内心也产生出一瞬间的困惑。 “那个”只是形态一样而绝非少女。苍衣等人亲眼目睹,明白这件事。 但即便如此,少女怯弱的表情和感觉太过完美,令人产生的疑虑,甚至达到了令人怀疑自己的记忆与判断的地步。 而这缕疑惑,创造出了空隙。 刹那间,在雪乃的脚步停下来的那一刻,那个“少女”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如同扑向雪乃一般逃到外面的道路上。 「啊……!」 「!库……!」 转过头去,“少女”的背影已然消失在了拐角之外。 雪乃连忙开始从后面追赶。在此刻,雪乃已经恢复了如同被敌意夯实的冷静,摆出完美的猎人式表情,冲了出去。 她的气概,甚至将风乃的窃笑声完全掩盖。 然后苍衣也急忙追了上去,雪乃追上了“少女”,在那个地方碰巧遭遇到了勇路——————然后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 「……我觉得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实属无奈」 然后苍衣如此说道。 苍衣向笑美解释,勇路的反抗,雪乃的负伤,造成这些的原因在于误解与失和,不能归咎于某一个人身上。 既然不完全是勇路的过错,更遑论是笑美的责任了。 这是一次意外。苍衣说完这些,讲明错不在个人,进行调解,然而实际上,他还是要在心中责备唯一的一个人。 至少,要责备一下自己。 尽可能不要让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其实这是苍衣应尽的职责。 苍衣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每次心想这次必须多做点什么,但每次看到的结果都无法接受。 苍衣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雪乃时的情景。 这次和勇路的遭遇,就和那个时候正好相似。苍衣曾经就是这样与身为<骑士>的雪乃对峙过,他觉得,没有人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恐惧。 任谁都会觉得危险吧。 然后雪乃也无心去解开那个“误解”。 而且按她寻常的作风,反而是积极地招惹对方讨厌。正因为是为了同怪物战斗而以怪物为目标的雪乃,才会极为刻意避讳与正常生活的人产生联系的人际关系。 苍衣想到,如果自己能够婉转地成为缓冲材料就好了。 可是苍衣毫无作为。苍衣怀着这样的感情,凝视着躺在铺在地上的薄毯子之上,轻轻呼吸,表情犹如遭到梦魇一般,仍旧不省人事的雪乃。 睡着的雪乃面色苍白,额头上冒着汗。 苍衣凝视着雪乃的样子,而这时,雪乃突然轻轻地呻吟起来,从微微张开的嘴唇间,零落出虚弱的语言。 「…………………………爸爸…………妈妈……」 「!」 听到的这一刻,苍衣呼吸不由为之一窒。 从雪乃轻轻阖上的眼睛一角,滑下一线泪水。 苍衣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可以听到的东西,看到不可以看到的东西。不,正确来说,是听到并看到了身为当事人的雪乃不希望被人听到被人看到的东西。苍衣对此确信。 「雪乃同学……」 复杂的感情涌上苍衣的心头,在脸上化作复杂的表情。 此刻,哥特萝莉风的一位少女在苍衣身旁出现了,如同影子一般突然坐在了吧台上,呵呵地窃笑起来。 『……哎呀,你不知道么?』 风乃的亡灵嫣然地微笑起来,对苍衣轻声细语。 『这孩子用<断章>杀死了人类模样的东西,当晚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哦』 「……!!」 头一次获知的事实,令苍衣哑口无言。 一切<断章>都是心灵创伤的重现。雪乃<断章>的原型,父母在面前惨遭杀害并被燃烧的记忆在她心中扎下的恶根,比苍衣想象中的还要深。事到如今,苍衣才察觉到这件事。 然后,还有同那个进行过拟态的“少女”遭遇的时候,风乃所说过的话也是。 ————所以要毫不留情的杀掉哦。尽管化成了人形呢。 曾今被<泡祸>吞噬,杀死并放火烧掉雪乃父母的罪魁祸首——风乃的亡灵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在继续侵蚀雪乃的心灵。 苍衣背后顿时冒出冷汗。苍衣在内心,被触之可及的存在所孕育出的强烈邪恶所震慑住。 可是在这个店里,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听到她说的话。 没有任何人能够认识到。外表与雪乃一模一样,然而却与雪乃截然不同,亡灵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少女式的颓废,摇摆起与雪乃相同的黑色蕾丝缎带,只为了苍衣一人,用清冽的声音呵呵窃笑。 忽然,笑美开口了。 「————勇路,他想错了」 轻轻地呢喃了一句。 「……咦?」 「那孩子不明白呢。雪乃的称号,是雪乃被认识她的大家所爱的结果」 笑美在吧台里,哀伤地注视着睡着的雪乃,对不由抬起脸的苍衣讲了起来 「那孩子一心认为,<雪之女王>只是畏惧与强大的代名词」 「……」 「所以,那孩子即便把雪乃当成了目标也不会成为雪乃,脱离了被雪乃桎梏的道路,甚至到达了萌生对抗意识的地步」 笑美静静地,哀伤的说道。 「对不起。我会找到勇路,好好教训他的」 「不,这个……」 「责任也在我」 笑美向否定的苍衣微微一笑。 然后说 「……实在不好意思,神狩屋先生,<泡祸>那边能够交给你么?」 「咦?<泡祸>方面?」 「为了不让勇路继续惹出麻烦,我要去找他」 「这样啊……四野田小姐这么说的话我们自当提供支援,不过……」 神狩屋随便挠了挠睡乱的头发,对笑美提出的分工作出回应。 「我认为这件事尽量不能再拖下去了,而且我们这边,雪乃也暂时无法行动。如果这样也没问题的话,只要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自当义不容辞」 「是的,没关系」 笑美颔首。 「我觉得,反正勇路应该掌握着线索,神狩屋先生请专心照顾雪乃。我把勇路带回来之后,立刻就会忙起来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不过,如果在此之前感觉有什么可能会成为线索,也不会有危险的话,还请麻烦调查一下」 说完,笑美露出那个脱离俗世的眼神,微笑起来。 可是理所当然,她的微笑唯独这个时候漂浮着一抹阴云。 苍衣不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看着笑美。 无人能够目视的亡灵让漆黑的长裙摇摆起来,开心地看着苍衣和众人。 「……」 然后正巧就在此时,沉默一瞬间降临的时刻。 清澈的门铃声响了起来,身穿酒保服的健太郎抡着僵硬的肩膀回到了店内。 「哎……真够呛。笑美小姐,<丧葬屋>先生的工作结束了!」 健太郎一进门就吵吵嚷嚷地说道。 「我看守四分五裂的尸体的工作也结束了!总算结束了!」 他的声音充满感情。他指的是苍衣等人不得不弃之不顾的,那具小巷里的少女尸体。健太郎之前则被派往了现场,直到处理工作结束之前一直负责隐藏现场的工作。 「一天之中竟然要好几次挖掘出自己的心灵创伤,真是睽违已久的经历啊。糟透了」 健太郎露出发自内心感到厌恶的表情,抱怨起来。 然后他像仁王一样的姿势站在门口,手叉着腰说道 「因为是笑美小姐所托我才干的,再让我干这种事一概免谈!」 「辛苦了,织作」 笑美露出微笑。 然后飞快地说道 「那么,我接下来正好准备出门去找勇路。织作先生能为我立刻准备么?」 「咦」 健太郎的表情,僵住了。 3 「……接下来,怎么办呢」 在笑美以及被带上的健太郎离开之后。 店门上挂起了“closed”的招牌,上面简单的贴上了“临时歇业”的纸。在入夜的『阿普尔顿』店内,神狩屋不像呻吟也不像叹息的呼出一口气,随之吐出了这样的话。 正在加速推进的事态,几乎没有头绪的情况。 然后在这个时候,笑美头在形同<支部>成员发生内乱的状态下首度离开,只剩下本来只是外部人士的苍衣等人,无所建树地被留了下去。 拜其所赐,到了这个时候才被突然喊过来的神狩屋,唉声叹气。 虽然痛快地接下来看家的任务,但心中仍旧是无尽的不安。即便如此,也没有能做的事。 飒姬有时担心地看着雪乃,有时对吧台里面漂亮的咖啡壶感到好奇,坐立不安。苍衣也能够体会她的心情。严肃的问题摆在面前却无从施展,这的确让人静不下来。 然后现在,苍衣之所以能够如此镇定,也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这样的状况对苍衣来说,绝不是毫无作为的状态。 「……飒姬」 苍衣对飒姬叫了一声。 「咦……啊……在!」 「那个,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这种状态大概会拖很久。在这种情况下一直对飒姬置之不理,感觉挺可怜的,所以苍衣想先且向飒姬托付一些事情。 「能帮帮忙,给雪乃同学擦擦汗么?」 「啊……对、对呀。我明白了!」 经苍衣这么一说,飒姬如鱼得水一般,动作和表情恢复了生机。 飒姬回答,同时从吧台的椅子上跳了下去。她果然想做些什么。 飒姬从椅子上下去之后,可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去擦汗,一时间一脸困惑地杵在原地。但不久后,她恍然大悟一般发现了自己搁在已经堆向店角落里的椅子上的背包,似乎开始在里面寻找手帕。 「……」 苍衣守望到这里 「……呃……神狩屋先生,现在有空么?」 转移视线,切入正题。 胳膊搭在吧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雪乃和飒姬的神狩屋被苍衣叫到,抬起脸。 「……嗯?怎么了?」 「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我想再更加深入地思考一下『小红帽』……」 现在对于苍衣来说,并非无事可做。通过思考了解<泡祸>,这与苍衣的职责密切相关。苍衣没有因为勇路的事被叫出去,腾出了时间,现在这种情况是一次好机会,几乎可谓是侥幸。 「啊……是这样啊」 神狩屋也点点头。 「被塞满石头的尸体,化作杀害之人的怪物…………虽然只是片段性质的东西,但看到了『小红帽』。尽管当前无法清楚地获知受害人的背景情况,所以只有表面部分就是了」 「嗯」 苍衣点头。 丧葬屋发现的,三具被塞满石头的尸体。 然后苍衣看到过的,眨眼间化作少女的粘土一般的怪物。 可是苍衣在现场目击到的,还有之后获悉的事情,不止这些。在那个化作血海的小巷中,少女的尸体只有手脚还有脑袋,没有胴体,而且更让人在意的,是那里掉落一把巨大裁衣剪。 于是在那个小巷里所看到的遗留下来的东西总共就是这样。 那个分不清是粘土还是面团的怪物在那个死胡同里用剪刀杀害了少女,还用剪刀将她的手脚以及脑袋肢解下来,带走胴体,从尸体之上夺走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化身少女。 「那个怪物……是“狼”吧」 苍衣说道。 「嗯,这种可能性很高呢」 神狩屋表示同意,一边说一边转向苍衣,维持着一只手搭在吧台上的姿势,十指在马甲胸口处交扣。 「基本上在《小红帽》型的故事中,狼担当的是“杀而伪装之人”的位置。尽管不明白的部分有很多,至少还是会自然而然想到那个是充当“狼”的“东西”。这一点应该错不了吧。 ……然后,这样思考之后无法弄明白的就是,肚子里被塞满石头的本应该是“狼”才对,可是失踪少女新宫律子以那个状态被发现了。然后斋藤夫妇也是。这 是什么意思呢?她们与“狼”有着怎样的关系,为什么会落得那种下场呢?不过……这方面我们不论怎么思考得到的也不过是想象,还是将驰尾带回来才是有效解决问题的正途吧」 神狩屋说到这里,开始面露难色。 「不过,我担心的是……」 「斋藤家的孩子是<潜有者>,然后勇路包庇她的可能性么?」 苍衣立刻领会了神狩屋的意思,给出回答。 神狩屋仍旧一副为难的表情,对苍衣点点头。 「是的。白野还真是敏锐呢」 「哪里……」 「嗯,虽然当着笑美小姐的面不想说,但如果是这种情况,足以产生无法说服他也无法将他带回来的可能。说实话吧,我不认为四野田小姐能够说服驰尾。虽然对别人<支部>的事情过多的评头论足不合规矩,但就我所听到部分能够推测,她们的关系非常僵。别看四野田小姐那样,其实她这个人也非常固执,事到如今不会对驰尾妥协」 「是啊……」 苍衣能够切实的想象出来。 「这样的话,虽然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也可能坐等问题解决,但在一切都浑然不知的状态下,事情也很有可能必须由我们来设法解决」 神狩屋叹了口气。 苍衣说道。 「塞进肚子里的石头,有没有象征上的解释?」 「石头么?」 狼。红斗篷。被塞入的石头。听到针对这些线索中还没有进行考察的东西所提出的问题,神狩屋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唔,怎么说呢。因为石头在大多数情况就是象征人类本身的,所以直接采用作替代品的意义要说最为自然也没错呢」 神狩屋回答。 「小红帽和祖母从狼肚子里钻了出来,然而为了不让狼察觉到这件事,所用的替代品就是石头呢。石头在故事里所起到的正是这个作用,而日本的民间故事中也有很多遭到妖怪袭击时用地藏菩萨石像成为替身的故事。或者说,将狼肚子塞满的是大量的石头,这里与其将论点定为石头,不如将其理解为“积石”或许更好」 「积石么?」 「对。正如字面意思,是将石块堆积起来。堆积石头的行为自古以来就具有咒术层面上的意义,时至今日,全世界范围内也有过去的积石以及积石的习惯留存下来。积石有时表示界线,有时充当路标,有时作为坟墓,有时作为纪念碑。举个例子吧……日本最出名的积石,就是『赛之河原』的积石了吧? 赛之河原在日本独特的佛教概念中指,比双亲早亡的子女不下地狱,而是来到三途川河岸接受垒起石塔之刑罚。孩子一边思念手足一边垒起石塔,可是地狱的鬼怪在石塔即将完成之前来了,将石塔弄垮,孩子又要从头垒起,以偿还令双亲悲痛的罪业。 然后根据故事内容,这项惩罚直到得到地藏菩萨拯救之前持续了九千年。不过听说在人界由双亲代垒的石塔不会垮掉,在以前,失子的父母会在河原垒积石。积石从父母的视角来看就是“镇魂”,从孩子的视角来看就是“赎罪”的意思。如果把概念强加上去的话,『小红帽』的故事里或许也能使用这种解释。比方说『小红帽没有听从妈妈的嘱托到处乱跑。为了偿还这份罪业,通过积石转嫁给狼』的情况」 苍衣听到这些说明和解释斟酌一般呢喃之后,问道 「……偿还……转嫁?」 「嗯,和『赛之河原』相互组合感觉稍稍有点太过了,不过积石确实也有转嫁的意思」 神狩屋点头。 「自古以来,将自己的罪恶与污秽转移给石头,然后通过将石头扔掉藉此进行净化的信仰形式是普遍存在的。即便现在也有在登山之路或者巡礼之路旁星星点点地累起名叫做『石冢()』的积石的习惯,现在那些只是单纯的路标,但据说,曾经那些是带着巡礼者将自己的污秽一点点抛弃的含义,在路上累起来的。换句话说,就是含义为“转嫁污秽”的积石。话虽如此,积石在现在最普遍的含义还是“镇魂”吧。 普通的积石自古以来就被当做墓碑使用。有些地方存在参拜者在普通的墓石前面垒起石头来镇魂的习惯,现在也会在灵场之类的地方垒起积石。在欧洲,有人惨死或是进行过杀戮的地方会似乎垒起名为『门赛』的积石。那是对发生过悲惨事件的现场所做的记号,同时也是为了慰藉惨剧中牺牲者的灵魂」 「啊,那么……」 听到这里,苍衣突然想到,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那么,狼的情况是活葬的么」 「噗!」 神狩屋突然笑喷出来。 被笑话的苍衣连忙抬起脸。 「……咦?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哈哈哈,没有没有,我觉得你的思维很独特哦」 苍衣几乎感到困惑,神狩屋似乎觉得更好笑似的对他说道。然而就算被评价为独特,苍衣还是越来越无法接受。苍衣觉得一般就好,脚踏实地才是真理。 「呃、这个……」 「哈哈……啊,抱歉抱歉。因为这种思维实在太突发奇想了」 对于这话里有什么意图,苍衣完全一头雾水。 可是神狩屋正开怀地笑着。只见陪在雪乃身旁的飒姬正瞠目结舌看着苍衣他们。 苍衣心想,大概只是自己戳中了神狩屋独特的笑点了。 苍衣让自己接受,调整好心态后改变话题。 「呃,那么……『剪刀』是怎么回事?」 神狩屋一时间呵呵直笑,不久后叹了一大口气。 「……哎……哎呀,抱歉抱歉。问过这些之后,我还以为白野会不会有什么见解呢」 「没、没有,这样就可以了……」 「啊,嗯。于是,你问『剪刀』么?」 「是」 苍衣感觉稍稍有点冒冷汗,点点头。 「在『小红帽』中也登场过,而且……那是凶器,所以我很在意」 在那个小巷中,是剪刀杀死,并将少女肢解的。苍衣等人发现的另一具尸体——新宫律子手脚的断面也是像被野兽咬过一样残破不堪。<丧葬屋>得出的结论为,那具尸体似乎也同样是被剪刀解体的。 伤口很惨。 总之这样一来,剪刀就成了这一连串事件的凶器。 本应撕开狼肚子的剪刀,指向了受害者。 这件事让人不能不去在意,于是苍衣问了出来。 「『剪刀』啊……在象征意义上,其实是为不祥之物带来“死亡”」 神狩屋说道。 「什么?」 「是神话。希腊神话中有名叫摩伊赖的司掌命运的三位女神对吧」 神狩屋对吃惊的苍衣进行说明。 「摩伊赖是负责编织命运丝线的三女神。首先第一位女神克洛托纺出命运的丝线,然后拉刻西斯让丝线集合起来。生命就被这样决定了诞生与长度。然后最后的阿特罗波斯用剪刀剪断丝线。也就是死亡。 因此剪刀是死亡女神阿特罗波斯持有的东西,是象征。也就是说,剪刀代表“死亡”————“死亡”中在命运的作用中“不可避免的死亡”,也是有关『人的性命由神支配』这一点本质的象征。在『小红帽』中,狼之死的诱因也是剪刀,所以这种情况下当做这种象征也许没错。然后按照这个思路,『狼和七只小山羊』中登场的山羊妈妈就是拿着剪刀的妈妈,因此也就成为了阿特罗波斯本身,所以与其说这很有意思,倒不如说有些古怪」 说完,神狩屋露出苦笑。可是苍衣听完这些之后,产生了 其他联想。 「话说回来,使用剪刀的山羊妈妈,也用了线呢」 「……白野真是提供了一个有意思的思路呢」 神狩屋收紧了笑着的嘴。 「也就是说,身为命运女神的山羊妈妈将使用剪刀切断的生命,用线暂时性的连接起来么。坦白说,这种思路太反常了,但也与情况吻合,很有意思呢」 「这样啊……我只是想到了而已……」 「嗯,对所有事物都去寻求象征的话,确实太勉强了」 「是」 「如果只是童话里的象征也就算了,不过在<泡祸>中,那些终归是由个人的回忆与臆想横加干涉的……」 「……」 这一点,苍衣也是分清楚。 然后,现在苍衣曾任对这个关键的“个人”一无所知,这是最棘手的问题。 有道是看布花要看经纱和纬纱,然而纬纱完全缺失了。 苍衣要让自己作为<骑士>派上用场,需要从<噩梦>原型的童话解释本身出发,对人的了解是不可或缺的。苍衣的<断章><梦醒的爱丽丝>如果没有这些,就只不过是在自己内心已然完结的一段痛苦记忆罢了。 苍衣痛彻地感受到这一点。 一阵浅浅的沉默弥漫开。此时,神狩屋摆出好像在沉思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面色不改,忽然开口。 「…………话说回来,对于现在的话题,我也有两个与白野不一样的联想」 神狩屋简单的说道。 「是什么?」 「我想起了『赛之河原』。白野,你知道驰尾的<断章>名字的由来么?」 「呃……是<刀山剑树>对吧?」 「这与赛之河原一样,是与日本佛教独特的地狱景观相关联的词。芥川龙之介的《杜子春》中也有一段关于剑山的描述,他的<断章>名字其实就是我从那里作为由来给他起的,名字与实际情况意思吻合,指对堕入地狱的亡者赐予惩罚而令其翻越的,地狱中的刀山。 然后,白野也能从这个词生僻的特性中看出来,刀山剑树这种说法有些专业。你觉得,日本人要形容地狱图景,用得更多的是什么呢?」 「……」 苍衣答不上来。神狩屋隔了一会儿,给出回答。 「答案是————“针山”」 苍衣脑内立刻展开联想。 「……扣针之路与针之路?」 「嗯,能想到这个吧」 神狩屋重重的点点头。 「由此,我还通过『剪刀』回忆起了另一件事。四野田小姐的<断章>的由来是关于剪刀的心灵创伤」 「!!」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不过我听说过这件事。另外就是她的<断章>所起名字。因为和剪刀没什么关系,所以完全想不起来」 「请、请等一下!」 苍衣大吃一惊。 「试想一下就会明白了……笑美是梦见子……」 「嗯,我给忘了」 神狩屋也眉头深锁,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是经过近一星期的空白期被淡忘,而且还在近乎情报不足的情况下开动头脑,却没有重视的事实。 试想一下就会明白,前些天来访神狩屋之时,夏木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给出了预言,而笑美正是接受预言的人。 换而言之,她极有可能在这个小红帽的<泡祸>中分得了“角色”。 至少能够确定,她将被卷入其中。她是<泡祸>现场的<支部>负责人,所以认为她会被卷入十分正常,也就没有能够认识到这件事的重大。 「……四野田小姐的<断章>名,我以前告诉过你么?」 神狩屋对不由脸色发青的苍衣问道。 「没、没有」 苍衣摇摇头。神狩屋点头。 「这样啊。她的<断章>啊」 然后神狩屋停顿了一下,说道 「<圣女断头台(guillotine)>。她的<断章>冠以断头台的绰号,一段时期比雪乃更出名,是如假包换的武斗派」 七章 此狩追击彷徨之群 1 夜深时分。 「……听好了,除了我之外,不管谁来也别开门,别回答」 勇路手搭在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的公社玄关门上,注视着一脸不安看着他的小爱,这样说道。 「……嗯……」 公社从宽敞的房门进去,隔着一扇门,后面直接就是铺着榻榻米的宽敞集会间。在背靠空荡房间的深邃黑暗的内门旁边,一身睡衣的小爱站在那里,听到勇路压低过的近似威胁的声音,怯生生的说道,点点头。 两名少女,瑞姬和小爱站在房门旁边目送勇路。 按照当初的预定到达这里的勇路从锁坏掉的窗户进入内部,从里面打开了玄关的锁,将两名少女放了进来。 「我要走了,门要锁牢了」 「嗯……」 小爱央求一般看着勇路,对勇路的话重重地点点头。 勇路在这个公社藏了几个小时,之后勇路准备独自回到街上。 尽管怎么想也不觉得余热已经冷却,但勇路确信,至少这个地方不会被立刻发现。因此,勇路打算回到市区,进行藏匿的这段时间里所无法进行的联络与侦查。 「我接下来要去给东海林和远屋打电话」 勇路说道。 此前勇路事先做好准备,用瑞姬的手机给自己家打过电话,也让小爱给家里打了电话用要外宿当幌子搪塞过去,但果不其然,瑞姬懈怠充电以致显示的剩余电量的令人堪忧,因此暂时不再使用。 现在的状况必须也跟东海林凛和远屋环解释清楚。 要求她们提供协助……或者是让她们逃跑,不管怎样,都要取得联系。 现在连知沙都也被杀了,极有可能所有有关的人都被盯上了。 至于小爱就不用说了。说不定,小爱已经暴露了,他们可能嗅到了小爱家的味道,设下了埋伏。 有必要看看情况。 如果让笑美他们知道有小爱这个人,而勇路在这个地方等下去的话,小凛和小环很可能在他们顺藤摸瓜之下被发现。 先看看情况,然后再给两人打电话。 只要来到车站附近就有公共电话。勇路在头脑中提取小镇的地图。 「……我想你们也明白,就算怕黑也不要开灯,知道么?」 勇路一边在头脑中制定计划,一边叮嘱眼前的小爱。 小爱很懦弱,勇路放心不下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因此,为了聊以弭平这份不安,勇路专程把瑞姬留了下来。 可是 「咦……」 小爱对勇路的嘱咐,就好像之前从没听过一般,惊呼起来。 听到小爱惊讶的声音,勇路的眉头下意识地紧紧地皱起来。 「……喂,我在很久之前就说了吧」 「啊……嗯。我听到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勇路觉得,她只是出于不安,或者是没听清楚刚才的嘱咐才发出的声音。勇路和她相处很久了,勉强了解她这个人。就是因为她懦弱的举止和言行看起来很可疑,她此前的人生中才会吃数不胜数的亏。 「瑞姬,你也别忘了哦。记好了」 「……」 瑞姬一语不发,面无表情,轻轻地点点头。 虽说瑞姬听从了勇路的嘱咐,但勇路知道这起不了多大作用。 瑞姬有记忆缺陷,而且非常严重。要说一移开视线就放心不下的人,其实她也一样。 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勇路怀着难以拂去的不安,还是下定决心,将手拿开了推着的玄关门。 「……我去去就来」 说完,勇路转过身去。 「嗯……嗯……一路走好……」 可是人都走出去了,背后还是没有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勇路转身瞪了过去,依旧站在玄关,呆呆的注视着勇路小爱总算注意到,连忙关上了公社的门。 「……可恶」 勇路骂了一声,注视公社的全景。 接近三分之一是消防仓库,能用的只有集会间和开水房的小小平房。但至少在勇路所知道的范围内,没有比这里更好的隐蔽所了。 小镇几乎全是商品住宅,而这个地方距离最近的民宅也有一段距离,就算闹出什么动静,只要没开灯的话就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这里有水有厕所,大量的坐垫可以当被褥用,是个功能一应俱全的地方。但这终归只是身为男生的勇路从自己的视角所看到的感觉,但对于一个女生,而且是对体弱多病的小爱来说又是如何,勇路其实也心里没底。 可是,不能太讲究。 不管怎么说,现在正面临着生命危险。 勇路小心翼翼地确认过这个公社里看上去没有人,然后开始快步走离去。目的地首先小爱的家。然后去找以车站附近为中心分布的为数不多的公共电话。 可是勇路要去小爱家诊查侦查一次才能放松下来。 勇路其实很苦恼,问题在于之后要给小凛以及小环打的电话。 该怎么向小爱家解释,勇路完全找不到头绪。不管是解释还是警告都显得很可疑,现在这个情况,他完全不认为对方会接受他的说法。 一切事情都不能暴露,这让他心急如焚。 虽然在感情的驱使下以自言自语的形式透露给了小爱,但即便如此,对于以作为<骑士>得到认可为目标的勇路来说,将<骑士团>的秘密和盘托出姑且算是禁忌。 而且就算说了,这种好像漫画里面的情节,也很难让对方相信。 这一点也让勇路焦急万分。要讲<骑士团>的事情,小爱就算不会接受也会听话照做,但那两人就不一样了,根本不在讨论之列。 反观这种情况,由于已经夹入了正常的普通人无法信心部分,<骑士团>完全会被怀疑是捏造出来的。虽然过去也有共济会(注1),金色曙光协会(注2)等秘密结社实际存在过,但现在在世人心目中,秘密结社听起来就像漫画里面那种天马行空的东西。 勇路所承受的就是这样的焦躁与烦恼。 但即使被这些负面感情狠狠地揪住胸口,勇路依旧不会停下脚步,在夜路中不断阔步前行。 不论如何,也无法停下脚步。 不论是原地止步,还是向后倒退,都有可能将勇路他们之中的人引向“死亡”。 感觉有些潮湿的夜晚空气中,只有勇路的呼吸与鞋底发出声音。 然后是衬衫上挂着的安全别针所发出的碰撞声,断断续续地回响。 「……」 不久,几乎跑起来的勇路稍稍提升呼吸水准,穿过民宅稀疏没有路灯的黑暗道路,到达了进行开发分售的地区。 这条路在住宅区中还算宽,被路灯与玄关灯照亮,勉强能供两辆车交错通过。 昏暗的道路夹在背依漆黑天空的屋顶中间,在荧光灯的光线下被星星点点的照亮。在这条撒着人生活的光线与感觉的道路上,勇路独自一人,快步穿过。 从窗户能够看到透出窗帘的灯光,能听到漏出来的电视声音。 这是见惯,听惯的夜晚街道。可是现在,这里是敌阵。 目的地是小爱家。 到了这里,离小爱家已近在眼前,但不能够因此掉以轻心。周围可能布有眼线,笑美他们现在可能也在寻找勇路。 「……」 勇路从自己的衬衫衣领上取下了一枚安全别针。 对勇路而言,针是恐惧的对象。但经常将这些别在身上,是他随时都能够呼唤恐惧的,觉悟的象征。 尤其是在将针拿在手中 的时候,这不再是单纯的象征了。 正确来说,勇路<断章>的启动条件并不是自残。虽然勇路也和其他很多<断章>一样,是通过汲取恐惧的记忆触发的,但勇路用针刺自己不仅仅是唤醒记忆,更能将几近失控的感情通过针扎之痛收束在一点上。 花些时间来熟练控制感情的话也不成问题,勇路为了能够迅速反射性地释放<效果>做过训练。 而安全别针就是达到效果的道具,是为了以防万一。勇路并不想随随便便地使用这种东西。 但对方也由不得他轻松。至少光看到傍晚的<雪之女王>,就会觉得相信那种半吊子的可能性是多么愚蠢。 「…………」 勇路将针尖剥离出来的安全别针拿在手中,无言地穿进住宅区内。 小爱家不远了。虽然小爱家的房子有侧门,但侧门紧紧挨着隔壁别的房子,到头来还是只能走正面。 勇路的目标是与那个房子邻接的唯一的路。 勇路没想过走近房门口。他打算从周围观察房子和能够监视外面大路的小巷。 万一房子被监视,靠过去就等于飞蛾扑火。 接近小爱家所在的区域,勇路让身体和意识紧张起来,慢慢减少呼吸。 他集中注意力,探查周围的气息。 勇路聚精会神地注视被电灯照得发白的灰色小巷,将意识向那另一头的黑暗、拐角的阴影、住宅的死角集中。 然后…… 「……」 勇路将口中的唾液咽了下去,站在了一条三岔路前面。 他绕了一段路,戒备着来到了这里。只要再拐过这个拐角,眼前就是小爱家所在的那条路了。 从这个拐角向外窥视,能隐约看到小爱的家。 勇路露出紧张的表情停了下来。如果小爱的人暴露了,这里就是实实在在的危险区域了。 勇路将背贴在旁边的混凝土围墙上,调整呼吸。 意识向拐角另一头集中。如果有人在监视,就要探查到监视的气息。 勇路隔着头发,感觉到混凝土的触感。从这堵混凝土围墙向外看去,视野的一端能够隐约看到紧挨着小爱家的那条路。 勇路竖起耳朵,集中意识。 至少能够感觉到路上没有人。 勇路一点点地动起脑袋,将视野缓缓转向小巷。后脑与围墙摩擦,头发发出滋滋的声音,围墙另一头的视野逐渐变大。 滋、滋 背部和耳朵贴在围墙上,向拐角窥视过去。 黑与灰的柏油路面上,洒落着玄关灯发白昏暗的光。 夜晚的道路以及围绕两侧的夜晚的住宅渐渐显露。勇路弯下头,转过脸,移动眼睛,然后更一进步旋转眼睛,侧目向外边看去。 眼睛转到了发疼的程度。 于是不久之后,熟悉的一幢幢房子之中,小爱隔壁家的房子开始进入视野的一端。 还差一点。再过去一点。 滋…… 然后,目标进入视野。 随即————是异样感。 「…………啊?」 微弱的惊呼之声从勇路口中情不自禁地漏出来。 在看到目标的那一刻发现,那个房子与周围存在明显的不同点。是灯光。 房子一片漆黑。都已经这么晚了,然而视线一头看到的小爱家完全没有开灯,窗户和玄关都漆黑一片。 不在家?不应该啊。 刚才还给小爱家打了电话。在那之后,父母双双外出了? 对啊,只能这么去想了。 勇路如此心想,如此说服自己。 可是,不祥的预感仿佛化作寒气隐隐约约地萦绕在脑袋周围久久不散。 在头脑中闪过的东西,总应该最糟糕的设想。这是<骑士>的铁则。 在这里能做出的最坏设想,是什么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笑美已经在这里展开部署的情况。 「……嘁!!」 想到这里的一刻,勇路飞快地离开了围墙与三岔路。 应该立刻远离这个地方。 紧张瞬时在脑内扩散,伴随着像起鸡皮疙瘩一样的感觉,神经切换到了非常状态。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与小凛和小环取得联系。不能让她们接近小爱的家。如果情况允许,还要尽量设法让她们藏起来。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思维在勇路的头脑中飞驰。 然后勇路为了逃离这里,背对小爱的家,转过身去。 可是———— 「————找到了」 瞬间,心脏猛然一蹦。一股想要尖叫的感情喷涌上来。 「…………………………!!」 勇路朝着这个在寂静的夜晚空气中清晰地传过来的声音,刚一转过去——————只见黑暗的小巷中,昏暗的灯光下,一位穿着纯白色围裙的女性 嫣然的 微笑着 孤零零地 独自伫立在那里。 ※注1:共济会最早出现于18世纪的英国,至今其已经遍布全球。共济会是一种准宗教的兄弟会,基本宗旨为倡导博爱和慈善,追求个人美德与完善社会。 注2:黄金黎明协会为1888年在伦敦由一群神秘主义人士所建立的秘密组织。他们把塔罗牌、占星术、卡巴拉密教结合,在西方神秘学着重要地位。 2 「……阿勇好慢啊……」 夜晚的公社空空荡荡,沉浸在黑暗之中。 在铺着榻榻米的宽敞的集会间的角落,小爱抱着膝盖靠着墙蹲坐在墙根,在寂静之中开始自言自语。 勇路说完要打电话留下小爱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虽然综合这个小镇公园电话很少,还有勇路要观察小镇情况的行动来考虑,其实还没有超出正常时间的范畴,然而小爱以几乎不了解情况,对于她来说,这就是在与不得不在黑暗中等待的不安作伴,感觉已经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消防仓库的磨砂玻璃透出昏暗的红光。 除了这个相当微弱,而且十分毛骨悚然的光亮之外,可以说完全没有光线。在这宽敞的房间里,小爱之前一直一声不吭,一味地抱着膝盖。 她害怕窗户发红的样子不敢去看,一味地盯着脚下的榻榻米。 仿佛要被黑夜与寂静吞噬的感觉渐渐侵蚀内心,在对自身的处境浑然不觉的状况中,小爱遵守着勇路的话。 塞满她小小胸口的,是强烈的不安。 屋里还有一个人,是叫做瑞姬的,勇路亲戚的孩子,不过她对消解这份不安起不到任何作用。 因为瑞姬也抱着膝盖,坐在小爱的对侧,一声不吭。小爱之前就和瑞姬见过好几次,可是瑞姬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小爱虽然不知道勇路是怀着怎样的想法让瑞姬留下的,但这样将她们两个留下,也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 而且,小爱根本不知道瑞姬在思考什么。勇路一走,瑞姬便离开了小爱,蹲在了对面的墙角,之后就一直是那样面无表情,好像在监视又好像在瞪视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爱。 不擅长应付别人视线的小爱只会觉得既尴尬又畏缩。 小爱的视线没有与瑞姬重合。她最开始思考,作为姐姐应该做些什么,可是感到尴尬之后,机会逐渐丧失,结果这个状态就维持了下来。 「…………………………」 「…………………………」 黑暗之中,是两人的沉默。 在这空荡荡的广 阔中间中,硬要说的话,空气并不凝重,而是稀薄。 在毫无头绪的尴尬气氛中,两人各自等待着勇路,默不作声,一味地抱着膝盖。除了不时从远方传来的车辆行驶的声音之外,整个房间一直被难以忍受的寂静所笼罩。 于是就在小爱以为这样的沉寂将永无止尽地持续下去的时候。 「………………不要说小勇坏话」 轻轻地。 这样的一句话,突然从房间的另一头传过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咦……?」 「……」 小爱吃惊的抬起脸。在这黑暗之中,抱着膝盖的瑞姬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小爱。 事情来得太突然,小爱思维停止,没有明白她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怪?谁?对谁?什么时候?小爱一时间思维停止,发生混乱,但不久这样的沉默之后总算想到,前不久自己刚刚呢喃出来的话。 「咦……是指……我刚才说的……阿勇好慢么?」 「……」 瑞姬在黑暗中轻轻点头。 「…………另外,不要叫小勇『阿勇』」 瑞姬又说了一句,然后,还是那样注视着小爱。小爱从她那张无表情的脸上,不知为何能够感受到类似敌意的东西。 小爱感到困惑。 「为、为什么……?」 「……」 虽然反问过去,但没有的到答复。 视线与沉默。小爱刚才的提问充其量只是条件反射,所问出的「为什么?」是针对哪方面,连小爱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小爱在沉默中感到困惑,开始慢慢思考。小爱完全没有想过要说勇路不好。然后,小爱几乎从懂事开始就一直用这个方式在称呼勇路,这样称呼勇路为什么会受到责难,小爱完全不明白。 她心里想的,就是这些事。 「那、那个……因为阿勇讨厌这样么?」 「是」 瑞姬肯定之后点点头。 「不过………………不只是这样」 然后瑞姬说着这样一句话,接着沉默下去。虽然小爱问了这是什么意思,但没有得到回答。 「…………………………」 「…………………………」 黑夜之中的沉默再度降临。 在沉默中,小爱的精神状态虽然逼近混乱,但还是思考起其中的原因。 小爱思考,不久得到了结论。啊,这孩子喜欢勇路。小爱总算理解了,理解之后又立刻对迟钝的自己感到有些惊讶。 瑞姬在嫉妒用特殊的称呼来叫勇路的青梅竹马。 小爱有时会看着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们,她在一旁看着看着就明白了是这样的感情,然而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没有察觉到。于是小爱有些吃惊。 小爱不知该如何该作何反应。 毕竟,小爱没有习惯这种事情。被人喜欢也好,被人嫉妒也好,当面被对方责难也好,小爱以前都不曾体会过。 小爱混乱了。 而且小爱和勇路不是这样的关系。 虽然勇路是个可靠的青梅竹马,但小爱也不觉得他们将来会有那种可能。 小爱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嫉妒来自同龄或者年长的女孩,小爱的精神恐怕会乱得要死吧。因为瑞姬年纪小,所以小爱才勉强幸免于难。 小爱很慌张,但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那、那个,呃……难、难道说,你……喜欢阿勇?」 「………………」 小爱别别扭扭的问道。瑞姬一声不吭的转移视线,将脸埋进了抱着的膝盖中。 这是小孩子被指出不想被提及的事情时所会有的反应。小爱作为大姐姐在与附近的小孩子们相处的时候,偶尔会看到这样的态度。理解瑞姬的反应与同龄孩子相符后,小爱稍稍放下心来。 「那、那个……我不会抢阿勇的哦?」 小爱说道。 「………………你抢了」 瑞姬依旧没有去看小爱,说道。 「……啊」 小爱犯难了。虽然小爱习惯了陪着小孩子,但不代表她就擅长应付小孩子。倒不如说,她是不擅长的那一类。话说难听的话会被小孩子看不起,所以总是保持友好,但这不代表她擅长处理这些。 于是困惑的小爱只能选择沉默。她不知道其他的应对方式。天下间,全都是小爱无力为之的事情,既然无力为之,就只能默默的等待过去。 从以前就是这样。 被老师怀疑,被大人吼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 如果解释不是自己,就会得到「不要说谎」的怒吼。就算承认是自己,但又并非自己作为,还是会被吼得非常厉害。 讨厌的事情,只能默默地等待过去。 这是最轻松的。小爱在陪伴充当小爱守护者的暴君——小凛的时候,学到了这件事。 不要说出真相。不要认罪。只要不断的糊弄搪塞,一切都会过去。 因为从当时起,然后恐怕直到现在也是,对于小爱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惹自己的守护者——小凛生气。 「………………」 所以小爱只能沉默。 为难的时候就沉默。就算面对瑞姬这样的孩子,小爱掌握的唯一处世之道也无法让她想到沉默之外的选项。 「………………」 「………………」 空荡荡的广阔的黑暗之中,两人分量的沉默弥漫开来。 小爱在心中嘟嚷。 ————阿勇……能不能快点回来啊…… 3 在好似无限回廊一般,前后是延绵不绝的小巷的黑暗之中。 「……笑……笑美小……」 「坏孩子」 笑美从正面盯着勇路,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道。 听到她的声音,一股强烈的不祥恶寒窜了上来,滑过背脊,甚至瞬间令勇路冒出冷汗。 「………………!!」 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勇路背后现身的笑美,以平时呆在店里时戴着乡间风韵围裙的模样,站在黑夜之中。 模模糊糊照亮道路的路灯灯光令身着白色围裙的笑美微垂的脸从黑夜中浮现。嘴上露出的平静笑容的形状,形成浮雕的清晰阴影雕琢在笑美白净的面庞之上。 笑美略微脱离尘世的风貌以及自然的伫姿,营造出异样非常的氛围,存在于黑暗的道路上。 这是种令人联想到妖精或是亡灵的氛围,不然,就是疯子的氛围。 「………………!!」 勇路心脏激烈地搏动起来。出现在这里的是平时的笑美。 温柔,而且, 不通情理的————笑美。 「……笑……」 「勇路……听说你对雪乃用了<断章>?」 笑美如同将勇路正要用颤抖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打断一般,淡然地对勇路说出这样的话。 笑美的嘴上挂着平静的笑容,眯起眼角微垂的眼睛。可是勇路察觉到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容,如同一桶冷水从头上泼下,血气从全身丧失。 「那……那是因为……!」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连什么事情不能做都不知道么?」 笑美双手交扣在背后,站在路中央,静静地问道。 她的声音安静而稳重,但确实地令现场的空气冰洁,仿佛连吐出气都能感受到的紧张陡然在夜中绷紧。 「怎么了?」 「唔…… !」 勇路从喉咙下面发出呻吟。 笑美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的态度。勇路的手快要颤抖起来,左手强行按住了拿着安全别针的右手。 可是笑美看到他的手,眉头微锁。 然后笑美的嘴角微微一弯,用细微的声音,哀伤地责怪起勇路 「……勇路,你又要做那种事……」 踏。笑美朝勇路走了过去。 「勇路……为什么?是我的指导出错了么?」 笑美微微倾首。 笑美的影子在路灯下延伸到达勇路的脚下,模糊地撒在地上。 这个影子看起来就如同将勇路震慑住的威严的实体,勇路向按住的右手猛然灌注力量。 「……笑」 然后,勇路就像在瞪着笑美的影子一般垂着头,如同挤压一般 「笑美小姐的做法是错误的」 总算将话脱口而出。勇路感觉到,笑美微微抽了口凉气。 现场一时可为沉默,可为寂静。接着在这阵沉默之后,笑美平静地,稳重地,再次张开嘴,对勇路说道 「这样啊…………对不起。不过勇路,我想这是你误会了」 这就是笑美对勇路好不容易说出的话所做出的回答。 声音很平静。笑美用那一直以来的声音对勇路讲道 「总而言之,能跟我回去么?有话之后再说吧」 「……」 「如果我有不周的地方,我向你赔罪。我会认真听取勇路的想法的」 「………………骗人」 勇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么说?」 「笑、笑美你这人……」 勇路对哀伤地提出问题的笑美, 对说话方式一如既往的笑美大叫起来 「你这人……根本一次都没听我说过啊……!」 桎梏挣脱了。勇路一头扎进了对蛮不讲理的愤怒中,跨越了恐惧。 不满爆发,恐惧和愤怒胡乱地在心中乱窜。勇路用颤抖的声音向笑美大声叫喊。 勇路从来未如此直接地顶撞过笑美。 以前从没有这样过。可是以前笑美会装出要听勇路说话的样子,不论说什么都逃避重点,就结果来说一次也没有认真的去听。 她只是道歉,搪塞。勇路不知不觉的放弃直接顶撞笑美,只是会将所思所想转为行动。 说什么都没用。所以有不满的时候不会多费唇舌,相反会自己决定一切并采取行动,事后被骂再当成耳旁风。勇路心想,就按这种做法有朝一日完成笑美不得不承认的实绩就行了,行事一贯如此。 笑美的“交谈”只是单纯的创造出听取语言这项事实的闹剧。 笑美的处理非常柔和,然而她骨子里却是个顽固不化的独裁者。如果是只会嘴上发发牢骚吐露不满的可怜家伙,这个样子也能得到满足吧,可是和笑美一样顽固不化的勇路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对话具备任何价值。 现在也一样。 笑美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强硬态度,果然也还是一样。 不对,是更胜当初。勇路要是在这里屈服,这样下去一定会导致小爱、小凛、小环,也就是勇路应当去守护的朋友们丧命。 因为笑美就算会巧妙地搪塞勇路的要求,也绝对不会去接受。 「我,绝对不会认同你和<雪之女王>的做法!」 勇路犹如抱住自己一般,用力压住右臂,说道。 他抬起脸,向笑美瞪了过去。笑容从笑美的脸上消失了。笑美现在的脸上,挂满了好似悲伤的困惑。 笑美将交扣在腰后的手微微前屈,说 「这样啊……勇路,那么错就在你了」 她用教育的语气让不听话的孩子听话。 「而且,你遽然用<断章>让雪乃受伤,这是不可以做的事情吧?」 「要你管!」 「…………这是不可以做的事情吧?」 「你这家伙……!」 勇路对没完没了的话题感到强烈的愤怒与烦躁,接着只觉咯吱一下,臼齿猛地用力咬紧。 就是这种情况。变成这种情况,就什么都说不通了。 「……既然如此,笑美小姐也想尝尝<雪之女王>一样的苦头么?」 勇路发出挑衅式的恫吓。 此刻,笑美的表情微微一颤。 动作极为细微。 然而 「…………坏孩子」 笑美轻轻地零落出这句话后,勇路所看到的,是表示这次交谈迎来致命性破裂的决定性事实。 笑美松开了在腰后交扣的手。 然后 嗖 从围裙的口袋里,用她那纤细的手指如牵引一般拖出一把老旧的裁衣剪。 「……!!」 勇路倒抽一口凉气,丧失血气。 勇路也知道剪刀是笑美<断章>的由来之物。其证据就是笑美家拥有其他刀具,但惟独没有放一把剪刀。 这就是笑美将剪刀拿在手里这一举动所表现的,事实。 由于笑美没有认可勇路是<骑士>,没有一起参加活动的勇路并不了解笑美的<断章>,即便如此,笑美能够编制<阿普尔顿支部>的<骑士>也就表示笑美拥有的<断章效果>有很高几率具备杀伤能力。 糟了!糟了!勇路冷汗如注,浑身发抖。 逃走?战斗?和笑美小姐?勇路脑内陷入恐慌,手中安全别针的触感异常鲜明地增添沉重的存在感。 怎么办!?要怎么做!?然而在勇路迟疑的时候 嗖 笑美拿着剪刀的手,仍然以舞蹈一般的动作,笔直地指向了勇路。 然而尖锐的刀尖却剧烈的颤抖,只见笑美在那边表情强行扯成了近似笑容的形状,面色苍白。 「勇路,回家吧?现在的话…………现在的话,我可以原谅你」 将剪刀指过去的笑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你知道的吧?对、对做坏事的<保持者>……必、必须给与惩罚,这是<支部>的工作」 「………………!!」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开合不良的剪刀在笑美的手中哐啷哐啷……不断发出微小的声音。 这份不安孕生出异样的恐惧。 注视着勇路的那双眼睛里鲜明地浮现出造成过去心灵创伤的,如今即刻就要爆发的恐惧与疯狂,以及其他混杂在一起的无数强烈的负面感情。 这由心而生纠缠发粘的恐惧,笑美还没能克服。 然后,这正是她<断章>的本质。无法克服的恐惧,即为<断章>。 <断章>本身随时可能喷射出来。可是面对这个情况,勇路的朝着笑美更强烈地说道 「做、做错事的究竟是谁啊!!」 声音几近尖叫。 勇路叫喊 「你、你们…………你们要杀死我朋友都没错,你说我究竟还有什么错!?」 勇路的叫声响彻夜晚的巷道。 如果退却,如果屈服,想要保护的人就会被杀死。 这份感情让勇路大声呼喊。然后,他将本应用来压制颤抖,现在依旧束缚着右臂的僵硬无比的左手,强行拉开。 但是 「……哦……那么,勇路果然在保护<潜有者>咯?」 笑美说道。 「……!!」 「果然是那个姓斋藤的小姑娘么?」 勇路血气丧失。被诱导了,完全中招了。然后 最关键是,这直接导致了将小爱的存在被笑美等发现的糟糕事态。 「是么…………勇路,听我说,虽然那孩子挺可怜的,但不能做这种事哦?」 接着,笑美对愕然的勇路进一步说道 「我知道勇路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对此感到很开心。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因此导致更多可怜的人受害就……不太好了啊。你能理解我么?」 笑美仍旧用剪刀的刀尖对着勇路。 「勇路……不要忍耐了,回来吧?」 「……」 「好了,勇路……瑞姬在哪里?」 笑美问道。勇路仿佛挤出最后力气,问了出来 「斋、斋藤的…………爸爸和妈妈,怎么了?」 小爱的家漆黑一片。 问这个是干嘛?笑美对这个提问微微倾首,好像有些不可思议,然后还有些哀伤,可她还是清楚地给出回答。 「……去世了」 「!!」 勇路的心脏被狠狠揪住。 从小便熟悉的小爱父母的脸,声音,伴随着许许多多的回忆,霎时在脑海中浮现。 感情抽离,丧失血气的脑袋进一步到达眩晕的地步。 仿佛全身毫毛倒竖起来的绝望感与无力感,转眼间令眼前发黑。 接着 随即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路扯开喉咙放声疾呼。 他挥起右手,脑内小爱双亲的记忆随同获知死讯而产生强烈绝望将遭受母亲虐待的记忆卸除后,塞满自己脑袋。 心象之景在脑内展开。幼小的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幼小的自己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前往任何地方的那个竖满针的儿童房。然后是与无法离开的儿童房近在咫尺的婴儿床中,渐渐衰弱的宝宝的哭声。 被弃之不顾衰弱至死的,勇路妹妹的记忆。 地狱的记忆。在针之林中只留下半坪空间的榻榻米上体验过的,疼痛与悲伤以及令人绝望的无力感,然后还有将这些全部覆盖,对自己的母亲,进而对所有大人的,深至绝望的,犹如灼烧的愤怒与不信任。 「————夺走我自由的人,关起来就好了」 这是母亲露出恨之入骨的表情,对勇路扔下的话。 勇路自发将这句话选为<断章诗>,如摁下烙铁一般让同母亲相处的回忆浮上心头,用力挥下手里的安全别针的针尖—————— 「<掠夺自由之人————>!!」 咻。 啪啦!! 瞬间,右手手指伴随可怕的声音发热麻痹,白色的小小物体飞洒在空中。 在眼前,从对准左手正要挥下安全别针的右手中,手指如同破裂一般被切飞,安全别针一起掉在地上,在柏油路面上弹起翻滚。 哗啦,手指被不锋利的金属刀锋夹住,薄薄的肉和坚硬的骨头被压迫弄断,产生瞬间的触感。 短短的一瞬间,随后在意识与感觉上的刹那间的空白过后,在手指第二关节以下部位全部消失的右手上,深入骨髓与大脑的可怕剧痛将一切炙烤手指的疼痛置换掉,爆裂开。 「呀……!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将肺脏捣烂的不成声的叫喊从喉咙迸发而出。 经过片刻的迟滞,从骨骼被切断,薄薄的肉、组织、神经被剪坏的手指上流出血,滴滴答答地沿手指落在地上,与此同时,犹如烧灼断面组织,翻弄骨内髓质的疼痛贯通神经。 勇路按住失去指头的右手,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搏动十分剧烈。 疼痛应着鼓动攀升,疼痛勒紧肺脏,无法喘息,滚烫的泪不明就里地从双目溢出,灼烧眼球。 「…………呜……啊…………啊……!」 「……勇路,你这孩子好过分。我可是很讨厌这个感觉啊」 合上剪刀的笑美,对流着泪痛苦呻吟的勇路说道。 所有东西都被疼痛掀飞了。思考也好五感也罢,如今完全被剧痛掩盖无法感受,勇路几乎揭开盖子的<断章>也完全被疼痛之赤染坏,丧失方向性而消失掉。 「我呢,曾用剪刀在梦里把我的丈夫切碎过呢」 笑美对痛不欲生的勇路讲述道 「我用剪刀,将那个人的手指,耳朵,鼻子,嘴唇,咔嚓咔嚓的剪下来。就算大叫不要不要,手还是会动起来,就算拼命地想要撒开剪刀,但还是会无缘由地继续剪下去。我哭着醒了过来,之后身旁的人已经血肉模糊了」 「…………呜……咕……」 「直到那个人死去……梦一直在继续」 笑美的声音微微颤抖。 「所以我才讨厌用剪刀切东西的感觉。然而,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呢?」 笑美哀伤地说道。 「………………!!」 这是笑美的<断章>。勇路在疼痛激烈的脑袋里慢慢理解。 这是将剪刀所指对象的身体切断的<效果>。可是笑美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所谓<断章>即是无法克服的恐惧,所以天下间不能可能找得出来喜欢自己<断章>的家伙。 「…………」 ——这疯子。 剧烈的疼痛刺激手指的断面,勇路一边流泪一边向笑美瞪过去。 「伤脑筋啊…………还不听话么?」 笑美嘟嚷着。 「没办法了呢。那就把耳朵切下来,舌头切下来,把手脚全都切下来之后,把你老老实实的带回来吧?」 笑美若无其事的说出了骇人的话。而且现在的笑美,能够若无其事的付诸实践吧。 「对呀,神狩屋先生也在呢」 「………………!!」 对无与伦比的异常之人所怀的暴力所产生的恐惧与绝望窜上背脊。死路一条的预感已经化作明确的形状,在头脑中铺开。 然而此时———— 「……笑、笑美小姐,不可以!」 少年迫切的声音响彻小巷。 「!」 勇路吃惊地抬起脸。笑美也朝着那个声音转过头去。 只见笑美身后的小巷那头,站着一位身穿陌生校服的少年。不对,勇路曾见过这身校服。他是跟<雪之女王>在一起的少年。 而刚才制止笑美的,也是这名少年。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勇路头脑混乱。可是,身陷危机的勇路,本能地在转瞬间导出了与这些疑问南辕北辙的结论。 「……!!」 勇路即刻转身,跑了起来。 他留下被切落的手指,咬牙忍住疼痛,在生命危险的推搡下,按着右手不要命地飞奔出去。 随后,他感觉到笑美在身后向他转过身去。但与此同时 「不、不可以!快住手!」 勇路再次听到了少年惊慌的声音,身后的笑美没有追过来。 在这一刻,勇路拐过小巷的拐角,逃离了笑美的视野。 拐过拐角的刹那,勇路流眄之余目睹了那名少年扑向笑美,按住了她握剪刀的手。 还有冲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的,织作健太郎的身影。内部分裂么?可是没工夫深入思考。反正健太郎是不可能违逆笑美的。那个少年寡不敌众,立刻就会被制伏吧。 勇路拼命地奔跑,逃走。 每跑一步,落脚的冲击便会产生震荡,将沉重的剧痛传至右手和大脑烧灼上去。 疼痛与失血令勇路意识开始模糊,不堪重负的肺部和心脏发出惨叫。可 是受伤的野兽甚至做到让这些痛苦与恐惧快要屈服的地步,咬紧牙关,牙龈快要咬出血来,在黑夜中不停奔跑。 八章 此邸困于吊唁之围 1 周日过晌。 在山林环绕中犹如马赛克花砖一般的白色小镇,即便在晴空万里的假日里,空气中依旧弥散着某种闲散。 阳光和绿色,以及展现的生活之声与感觉,全然预兆着夏日来临。 充满这些元素的小镇中,乍看之下行人与生活和平时并无二致,然而只要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入眼的只有主妇和老人的人影,而且最近似乎一直这个样子,如今孩子的身影出奇的少。 因此,总觉得这个小镇缺乏生气。 「……」 就在如此死气沉沉的小镇中,此时一位给人活泼印象的初中少女,在她那美少女风貌的脸庞上浮现出不开心的表情,粗鲁地快步走在某一角住宅区的小巷里。 及腰的头发在身后扎成一束,却完全没有因此表现得土气,审美观与容貌给人感觉很讲究。 东海林凛。 她一副可爱而不失飒爽的迷你裙装扮,干脆利落的走在路上。 仿佛是位生来就该在圈子中展现领袖风采的少女。 而充满领袖风貌的她今天一早起就给小爱的手机还有家里打了好几次电话,然而小爱一次也没接。小爱不够意思的做法让她心情很糟,她抿着嘴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小爱家。 「……那个可恶的家伙」 小凛一边粗鲁地在路上走,口中一边念叨着。 专程给她打了电话竟然不接,究竟是在搞什么。小凛从一大早就对强加于身的徒劳无功感到窝火。 「搞什么鬼啊。这不是让我担心么……」 小凛叽里咕噜,不开心地念叨着。 小凛如果不能总是处在圈子的中心便无法知足,是个为了自己能够若无其事利用别人陷害别人,奸诈狠毒的暴君,但在强烈的独裁主义之中,同时也毫无矛盾地并居着无私为朋友着想的性格。 小爱那种人很有可能会误会,但小凛是出于担心才来看她的,完全没有施恩的打算。小凛的确是个狡猾的人,但并非像小爱用那种旁观的角度所认定的那么严重,行动和思考并不是不留余地的全都建立在狡猾的策略之上。 「受不了……」 小凛不时这样抱怨着,朝小爱家走去。 本来星期天不用给小爱带笔记和配发的东西,小环忙于学业等的事情,所以没有进行那个惯例的集合。 然而,打给小爱的问候电话却没有接,于是小凛开始坐立不安,便就这样出门了。 东海林凛就是这样一位少女。凛挂着愤懑的表情到达了小爱家,在门口狠狠地朝上面窗帘紧闭的小爱的房间看过去,拟定了接下来的计划一般点了一下头,按响内线电话,注视着栅栏那边露出来的玄关门。 「………………」 可是没有反应。 再按一次。内线电话的电子音脱线地鸣响起来,即便拖着尾巴的残音消弭之后,家中还是毫无应答。 「……嗯?」 小凛诧异地皱紧眉头。 然后就在小凛正要第三次按下铃的时候,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从身后向她搭话。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斋藤爱的朋友么?」 小凛停下了要按门铃的动作,直接转过身去。 在身后,是穿着在这一带见不到的私立高中制服,脸庞比较细腻的少年,不过还有一个头上卡着许多只华丽的彩色发卡的女孩和他站在一起。 少年的嘴角贴着创可贴。被陌生人搭腔的狐疑加上之前愤懑的影响起到了相乘的效果,小凛自然而然地皱紧眉毛,声音多了几分厉色。 「…………你谁?」 「呃,其实现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于是,我们正在找人打听情况」 少年露出有些困扰,又莫名流露着善良的表情,用这样的话回答了小凛的盘问。 「……什么?」 「你是来见斋藤爱的么?她现在失踪了,我们正在寻找她的行踪」 「咦?你说什么……」 「我是白野苍衣。呃……大概算是驰尾勇路的熟人,这么说,你明白么?」 「!」 可疑一下子转变成了另一种。 小凛其实心里有些头绪,不由自主的问道 「难道说……是灵能力方面的关系?」 「…………啊,原来知道那方面的事啊」 听到小凛的话后,少年稍稍改变表情,压低声音。 「呃……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稍微给我们讲一下呢?或许有些可疑,但我们还是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慢、慢着」 但是,小凛听到更加不能充耳不闻的事情。 「小爱怎么了?没有人在是怎么回事?驰尾呢?」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究竟知道多少,究竟会提供多大程度的协助的话,我是不能说的」 少年怀着歉意说道。 「不过,能说的只有这些…………驰尾从昨天晚上也不知去向,我们正在寻找他。你对他们会在哪里,有没有头绪?」 「什么……!?」 2 「……虽然感觉不一样,但确实很和那孩子很像。我相信」 小凛仔细瞧了瞧飒姬,点点头。 这里是车站附近的一家连锁咖啡店,店内的装潢和招牌是相同的色调。苍衣和飒姬在一起,与叫做东海林凛的少女对坐在店内角落的一个位子上。 从一大早就在斋藤爱的家门口蹲守的苍衣,发现了到达那里的小凛,上前说了几句之后,于是来到了这里。首先苍衣介绍飒姬是和勇路在一起的瑞姬的姐姐,以此为突破口,专注于让对方相信苍衣和飒姬的身份,于是总算让对开口说明情况了。 「……总之……白野是听说了小爱的事情来帮驰尾的,但是驰尾那家伙不信任你们,于是跑掉了,对么?」 虽然苍衣的解释虚虚实实兜了老大一圈,可是小凛出乎意料的轻易地接受了。 「他基本上不相信比自己大的人就是了,毕竟他曾经被妈妈虐待过,但是没有人来救他呢」 「……」 凛作出了远比笑美更加理解勇路的发言。之后小凛「不会和警察之类的人说吧?」提前打了一剂预防针,开始讲出苍衣等人完全没有掌握到的,勇路方面的内情。 在神社森林失踪的新宫律子,目击现场的小爱。 然后是想要保护小爱不受警察和老师等大人伤害的,勇路以及小凛等人的朋友圈。 听到这些,苍衣当即察觉到,勇路的真正目是要将小爱瞒过笑美以及苍衣等<支部>的耳目。对于这件事当然没有过问,不过还有另一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事情。苍衣最为吃惊的,是直到昨天傍晚之前,小凛他们还正常的在小爱的那个房子,在小爱的房间里度过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那个房子里有三具异常的尸体。 那个房子变成那个状态已经不是两三天的事情了,所以苍衣等人曾认定小爱这阵子没有现身。 既然如此————那个房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那个状态的呢? 惊讶、疑问涌了上来,但苍衣不露声色,摆着平静的扑克脸,形同事不关己一般且听且过。 不可能提及小爱父母以及律子的尸体。 苍衣谨小慎微地作出回答,希望必要遭到奇怪的怀疑,避免节外生枝。 「是么……我们昨天刚到,勇路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是这样啊……」 「我们无奈之下只好试着去斋藤家问问,不了家中已经没人了,于是今天就在家 门口等着,心想有没有人会过来能问问情况」 小爱以及她周围的情况已经大致了解了,苍衣转而主要询问当前勇路的动向。 「斋藤果然是被勇路带走的么?你怎么看?」 「有可能。而且斋藤家的伯父伯母也经常因公外出」 小凛说道。 「那混球……」 然后小凛垂下视线,不知为何似乎在生气,喃喃私语。 「……」 苍衣听到小凛的呢喃,一边看着视线一头在椅子上晃着脚的飒姬,一边将冰融得差不多的冰咖啡欧蕾送入口中。之后,他思考有没有唯独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 此时 「痛……」 冰咖啡欧蕾沁到了嘴角的伤口,面部微微颦蹙。 「啊,对了」 苍衣突然想了起来,从胸前的口袋取出了一张偏光照片。 「……东海林同学,你见过照片上的孩子么?这孩子也在昨天下落不明了」 苍衣将收入在似乎插进学生手册而起褶的胸前口袋的照片交到了小凛手中。照片上面大大的照出突然被相机对准后露出稍稍惊讶的表情,给人稚嫩印象的少女的脸。 小凛随便应了一声,接过照片。 可是她瞥了眼照片,脸上眼看着转为惊愕的神情,大叫起来,声音聚集了周围客人的目光。 「……知沙都!?」 苍衣与身旁的飒姬不由相互看了看。 ? 照片上面上的是昨晚在小巷中发现被四分五裂的被害者少女。 这张照片是昨晚很晚回到『阿普尔顿』的<丧葬屋>交到苍衣等人手中的。 苍衣等人,当然还有<丧葬屋>他们也是,都不知道这位牺牲的少女生前的身份和姓名。不过照片上的自然不是尸体。虽说要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拿着这种东西在路上到处给人看。 照片上面的,是去世的少女生前时的脸。 可是在侵蚀苍衣等人的现实的<神之噩梦>中,连生与死的区别都实在模糊不清。 这张照片是昨天<丧葬屋>拿出来的。 在告知苍衣这张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苍衣正好在『阿普尔顿』店内在嘴角上塗消毒液。 「………………」 「……那个……现在很忙乱么?」 就在此时,身着丧服的一对男女随着清澄的门铃声走进入夜晚的『阿普尔顿』。 在严肃寡默的<丧葬屋>——泷修司身旁,户塚可南子一进门便不由自主的嘟嚷起来。当时店里的状况就是这么混乱。 仿佛正在进大扫除一般,桌椅堆在了角落,地上铺上了沾满血渍的毯子,身穿哥特萝莉装的雪乃躺在上面。然后正用沾了消毒液的脱脂棉球为苍衣的嘴角消毒的飒姬以及对此表情颦蹙的苍衣正孤零零的并排坐在面朝地面的吧台座位上。 然后神狩屋叉着手坐在吧台的另一头,在神狩屋面前的吧台内,笑美和健太郎双双垂着脸,坐在并排摆放在那里的椅子上。 神狩屋的表情很微妙,好像在生气,又好像在吃惊,也像是放弃。他叉着手,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坐在那里,垂着头,俯视着笑美和健太郎。 这个样子就好像直到前不久都在进行说教一般,而实际情况正是如此。 吧台上放着加了冰的塑料袋,以及毛巾包住的断指。在『阿普尔顿』狭窄的店内,切断勇路手指的笑美以及对此提供帮助的健太郎刚被训诫了一番。 然后,现在也正在对前去阻止笑美的时候被上前帮忙的健太郎打伤的苍衣治伤。 「————神狩屋先生……我也去找勇路」 那时,苍衣听过勇路和笑美的<断章>后,袭来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于是自己也上街去找勇路了。 然后在寻找的途中,遇到了勇路和笑美正在对峙。可能是由于健太郎的<断章>让周围的气氛很不一样,苍衣立刻就知道方位了。然后走过去一看,只见笑美把勇路的手指切飞,说出了可怕的话,于是苍衣连忙想要上前阻止。 虽然正要上前阻止就被打飞很丢脸,但目睹这一幕的笑美冷静了下来,苍衣也就觉得自己受这些痛也算值得。 「呃,我也和大家一样是<保持者>,所以明白在某种情况下会控制不住」 神狩屋用夹在说教与抱怨之间的语气说道。 「而且对其他<支部>的事说三道四是越权行为。不过,既然让我们<支部>的孩子受了不相关的伤,我就不得不说两句了。你们行动之前必须更加深思熟虑才……」 「……对不起……对不起,不经意就……」 听着神狩屋淡然的说教,笑美含着泪低着头,用几近消弭的声音道歉。 这样的一群人注意到门铃的声音转过身去。可南子出于短暂的困惑而说出了那句话,不过也没说错。 神狩屋说道 「……还以为普通人进来了,吓我一下」 「哎呀,对不起」 可南子露出微笑。 「听说神狩屋先生来了,泷说想来露个脸」 「…………」 可南子恶作剧似的笑了一声,向身后的<丧葬屋>看去。而<丧葬屋>一言不发,保持沉默,让他那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的高大身躯杵在原地,仅用眼神向神狩屋作了问候。 「这样啊,我很开心」 神狩屋微微一笑,答道。 「可是修司,你从白天开始就一直耗在这里么?动作太慢的话……那个,功夫会增加的吧」 因为功夫这个词里包含一些内容,神狩屋短短一瞬间犹豫了一下选词。 换而言之,就是他们解体之后塞进车里的尸体复活的时候,继续杀掉所耗的功夫。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虽然丧服是黑色的难以辨认,不过可南子的衣服,装柴刀的水桶,还有插在里面的柴刀的柄上到处都沾着血迹。 「……无妨。顺便」 <丧葬屋>用低沉的声音三言两语地回应。 听到寡默的<丧葬屋>那简洁的语言,可南子摆着近似苦笑的笑容,补充下去 「如果还没弄清<泡祸>的情况,拿上一张“照片”再去调查被肢解的孩子的身份应该更好吧?」 可南子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神狩屋表示同意,可是他又因此露出某种近似沉痛的表情,对可南子道了声谢。 「这样啊……嗯,谢谢」 神狩屋从吧台的椅子上起身,向<丧葬屋>和可南子走去,接过可南子递出的偏光照片。于是苍衣在一旁看到这个情况,在照片上照到的少女的脸映入眼中的那一刻,大吃一惊地说道。 「!这张照片……!」 「啊……嗯,这个嘛」 看到苍衣惊呼起来,神狩屋表情复杂的说道。 「是趁死去的女孩起死回生的时候拍摄的照片。这也是修司其人的<断章>以及<骑士团>的真实情况,如果表情不摆得太难看,我会很欣慰的」 「………………!」 苍衣感到战栗,同时感到畏缩。 「抱、抱歉……」 「没关系,别往心里去」 可南子呵呵一笑。 「对拍摄这种照片感到“冒渎”么?还是切实的感觉到重生之后再次杀死,感觉很恶心?」 「没、没有……」 虽然苍衣嘴上姑且这么说了,但两者兼有。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感想。 比如说照片上,少女仿佛大吃一惊的表情。 在拍摄这张照片之后,这名少女必定再死 被柴刀杀死,解体,并塞进了水桶里。 那个时候,少女原本的人格、智能、感情————恐惧,还存在么? 苍衣实在没有问出来。在他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产生了近似呕吐感的沉重感觉。可南子对这样的苍衣用不像在微笑的温柔表情,温柔的说道 「没关系的,白野。这是健全的感性。要好好珍惜哦」 「……」 「我觉得和我们也能好好的体会到白野体所会到的一样的东西,但我们也在渐渐失去。<骑士>这行长久的干下去,生命和心灵迟早有一天会坏掉的。我们只能拼命的抓住那些正在坏掉的东西」 可南子如此说道,呵呵一笑,然后表情突然变得尖锐。 「……不过说正经的,一旦干起<骑士>这行,在很多小事上必须遏制自己的感性」 「…………」 「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虽然真的是很不起眼的小事,但珍视的东西还是会一点点的分崩离析,这种情况很多很多。大概这张照片也是其中之一。所以白野,将它拿在手里,看仔细咯?接下来要给人看,要给这孩子亲近的人看,就算明知她已经死了,还是要打听她的消息,能做到么? 这种摧残心灵的谎言,能够忍受么?如果不能忍受的话————如果没有这份觉悟的话,还是就此收手比较好哦」 「不,我没问题」 苍衣向神狩屋伸出手,拿过照片。 「这是次好机会。我想想看吧」 「嗯」 可南子微笑起来。 以一身吸了血的丧服的姿态。 ? ……于是过了一夜,苍衣拿着照片来到街上。 想着被杀之后死而复活,然后又被杀死的少女,苍衣对拿起这张照片感到强烈的犹豫,但因为雪乃到了早晨仍未醒来,到头来这件事在身后推了苍衣一把。 现在雪乃处于退场状态,但她一旦醒来一定会立刻回到同<泡祸>的斗争中。在此之前,应该要尽可能的整顿好道路,减轻雪乃的负担。 在雪乃心中,身为<骑士>的斗争的负担,应该正是她想要的。 事情越是难办,就会在非日常中陷得越深。于是这一点与苍衣的愿望背道而驰。 苍衣的愿望,是尽可能的将雪乃拉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如果和雪乃当面对着干一定会惹雪乃生气,但趁雪乃睡着的时候悄悄把问题解决,应该不至于会招致她的抱怨。 苍衣觉得,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然后尽可能的将事态平息。如果还有可能,但愿完全收拾干净。 话虽如此,苍衣也只是一个为了待在雪乃身边才愿意当<骑士>的单纯的普通人,没有雪乃和可南子所说的那种觉悟。唯一武器<断章>也无法在遭遇意外的时候防身。 只能像个普通人那样,提心吊胆地一边欺骗,一边敷衍。 这不只是对雪乃,也是对可南子所提到的觉悟的回答。 作为一个普通人,要不断的欺骗自己,欺骗状况,然后前进。 总之还是就照这样,一边敷衍自己,一边撒空洞的慌,从眼前的东海林凛嘴中套出情报比较好吧。 「……」 所以,苍衣就这样在咖啡店的一角,向小凛递出了照片。 在苍衣眼前,看到照片的凛脸色大变,拿起手机,确认照片上的少女冈知沙都是否安好。 苍衣已经知道照片上的少女去世的事。 虽然知道,可还是注视着小凛。可以说理所当然,从小凛的样子以及电话中漏出的声音,还有与应该是死者家人的人的谈话中,感受到了急迫与绝望。 苍衣脸上佯装不知,但心口作痛。 不久,小凛打完了电话,将手机搁在了小小的桌子上。 「……知沙都,果然从昨晚就没回过家的样子。反而是我被阿姨问了很多问题。知沙都似乎没对家人提到我和她是朋友关系」 小凛抬起脸,看着苍衣说道。 「是这样啊……已经报警了么?」 「不知道,没问那么多……」 虽然问了,但苍衣心想,一般来想是不可能报警的。如果不尽快想想办法的话,有可能会立刻演变成重大事件。 两个朋友接连失踪,不知道会被当做连续失踪受到重视并受理,还是会被不以为然地视作朋友之间串通好的离家出走。如果演变成事件会怎么样?苍衣并不知道以前发生类似情况的时候,<骑士团>是如何处理的。 「白野,知沙都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小凛一副思虑过度的表情说道。 「抱歉,我不清楚。不过我认为被卷入心灵事件的可能性也不小」 苍衣如此答道。即便知道问题的答案。 「……哎……我越来越担心小爱了。驰尾那家伙在搞什么啊」 「嗯。瑞姬的手机也关机了,我们没有联络手段……」 「是啊,那家伙没手机啊」 「所以我想,如果你有头绪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对这样的苍衣,小凛不改严肃的表情道了声歉。 「对不起,没帮上忙」 苍衣连忙否定。 「啊……哪里的话,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请不要在意」 「不,我真不知道,另外放任那家伙自作主张的乱来,我也有责任。因为大人不会相信心灵之类的事情,所以我们保守了秘密,可是有白野这样的人来帮忙,那家伙却还是一句都不说。竟然自主主张拒绝帮助,还把小爱带走了……真是气死我了」 冰红茶杯中只剩下已经融化的冰,小凛咬住吸管。 「我和他不一样,没有小孩子那种绝对不会相信大人的想法」 「……」 「到头来,他还是谁都不信任啊」 「这种事……不,至少能再沟通一次就好了……」 苍衣日暮途穷一般耸了耸肩。 「那个……东海林,不好意思,如果勇路打来电话,能姑且让他打下我的手机么?」 「咦?」 「撇开大人之类的随便就好,请告诉他,我想和他一对一的谈一谈」 「…………好的,我知道了。我姑且和他说一声吧。如果他打电话来的话」 小凛答应请求。苍衣露出微笑。 「谢谢你提供帮助。说真的,我是抱着扑空的心理准备向你搭话的」 苍衣说道。 「哪里。如果我知道那家伙在自作主张就好了。而且小爱还有知沙都的事也是,如果没有遇到白野的话,我还蒙在鼓里呢」 说完,小凛站了起来,鞠了一躬。 「茶水,多谢款待。今后有什么情况我会发邮件的」 「嗯,有劳了」 「我才是。如果那边出什么事情请向我联络。我先告辞了」 两人彬彬有礼,态度良好的进行对答。小凛用那双充满强大意志的眼睛看了眼苍衣,行了一礼之后,以麻利的动作走向入口的感应门。 苍衣看着小凛的身影穿过占据店门口的巨大玻璃墙,交杂着叹息呢喃起来。 「真是个可靠的初中生啊……」 「是啊……」 论年龄恐怕相差无几的飒姬也在旁边嘀咕起来。 容貌可以说还是个孩子的样子,可是老成的应对和问候无懈可击,没有在勉强的感觉。而精干的小凛不知在电话还是在电话,在店门口停了一下,一边走一边取出手机放在耳朵旁。 这个样子,就像一位小小的女实业家。 苍衣不经意 地对照起同龄时的自己那圈人,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在怎样的家中长大,思考怎样的事情,要怎么做才能教育成那个样子呢?苍衣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望着外面,只见小凛依旧将电话贴在耳朵上,忽然隔着玻璃向苍衣的方向看过去。 「……嗯?」 小凛显然在窗外注视着大惑不解回望着她的苍衣。 然后她表现出了在争吵什么的样子和表情,一边跟电话另一头说着话,一边朝苍衣做了个手势。 她频频指向电话,然后故意让人看到一半,明确而缓慢的动起嘴…… 「………………勇……路?」 读出她嘴的动作,苍衣模仿着呢喃出来————然后连忙站了起来,十万火急地穿过店内向门口冲了过去。 3 电话另一头换给少年接听的那一刻,勇路大叫起来。 「你……你这家伙!给我立刻离开东海林!你要是敢对东海林做什么,我决轻饶不了你!」 几乎是冲昏头的声音。自己的声音在受话器中回响起来,手中握着的合成树脂的受话器哧哧地颤抖。 勇路用镇郊的公用电话打给了小凛的手机,然后就遇到了这种情况。小凛刚一接电话,勇路就和怒吼过来的小凛争吵起来,随后从小凛的口中听到的最糟糕的事态,险些血气尽失,电话另一头这样大叫起来。 勇路从那天晚上之后一直在小镇周围的山中彷徨藏身。 尽管可能性很小,毕竟笑美在无用的方面直觉非常敏锐,还是可能像昨天晚上那样突然被撞见。因此,勇路害怕回到隐蔽所之后会一网打尽,也无法回到镇上去打电话,于是就一心在森林中移动,然后天就亮了。 虽然有很多男性朋友只要勇路说一声就能留宿,但右手的伤成为了阻碍。 就算想一口咬定不算什么,这伤也太重了。右手失去了手指,还像握着拳头一样缠着厚厚的被血弄脏的毛巾,疼痛与紧张的阻碍下无法入眠,勇路的脸因疲惫与失血毫无血色,就像幽魂一样。 而且勇路考虑到笑美他们的搜索会持续到早上的可能性,总算早中午之后离开了森林,按照当初的目的给小凛她们打了电话。 虽然恐惧和紧张还是勉强行动起来,鞭笞疲惫的身心,到达了在连接这个小镇和城市的,竖在穿过外围森林的道路上的电话亭。 可是刚刚打通小凛的电话,电话那头破口大骂的声音便灌入勇路的耳朵。 小凛在责备勇路擅自将小爱带出去的事。勇路很烦不顾对面的情况喜欢做主的小凛,和她吵了起来,但这时小凛说出的下一句话,是勇路所想到的最糟糕的事态。 「我刚刚和一个叫白野的人见过面了,听说人家要帮忙你却拒人家于千里之外?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什……!!」 「白野说有话要和你!换他接了!」 「等、等一下!」 小凛她们的是暴露了。勇路血气锐减。然后勇路就喊出了那句话。 「你要敢对东海林做什么,我决轻饶不了你!」 勇路自己也知道,这么叫是迫于无奈。 <雪之女王>杀死知沙都以及笑美切下自己手指的记忆,让勇路认为如今在看不到的电话另一头,他们也要对小凛做相同的事,勇路的恫吓违背了当初的目的,带上了不要命的气概。 可能是因为叫出来而用了力,右手的伤变得更疼。 手指应着心跳的节奏阵阵作痛,可勇路不在乎,身上冒出油汗,对电话另一头怒吼过去。 「听到了么,你这家伙……!」 「等、等等,冷静下来!」 电话另一头的少年用慌乱的声音对大叫的勇路说道。 「我现在正在独自行动。笑美小姐和雪乃同学都不在,而且东海林的事情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希望你至少听我说!」 苍衣飞快地说了一堆。勇路用烦躁的语气作出回应。 「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的意见和做法,和笑美小姐还有雪乃同学都不一样」 勇路想都不想就怒吼回去。 「谁信啊!」 「不信也没关系。一次就好,希望你冷静下来和我谈谈。条件全部由你来出都没问题。笑美小姐现在正在闭门思过,雪乃同学也因伤无法行动。你不信的话查一查就知道了」 电话另一头的苍衣也拼了命的劝说勇路。 「而且我没有任何能够攻击你们的手段」 苍衣说道。 「你是跟<雪之女王>一起的那个家伙吧!?」 勇路诘问。听到这个问题,苍衣急忙收起声音,用手捂住手机不让周围听见,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道 「……没错。但我是负责支援的,不是负责攻击的。现在保护雪乃同学的生命安全是我的首要目的,我不希望冲突继续扩大」 「开什么玩笑!那为什么要……!」 「雪乃同学那么做是有充分理由的。你对我们有一些误解,我想要解开这些误解。你也好,我们也好,都是<骑士>,所以彼此都应该做最坏的打算。但是那样的话,就会演变成百分之百在互相照面的那一刻就要彻底击溃对方的情况,所以能妥协的方面我都会妥协。我想这一方面你的想法可能也是一样的」 「……咕」 「做下情报交换就可以了。拜托了」 苍衣如此说道。 「如果你需要,这里还有能够治疗你手的人。他是我们<支部>的负责人,就是对笑美小姐昨天的行动大发雷霆,让笑美小姐在店里闭门思过的人」 「真的么?」 勇路的态度稍稍没有那么强硬了。 勇路振作精神后勉强撑了过来,然而苍衣的劝说与之前笑美和雪乃那种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的态度截然不动,听着听着,激情与紧张稍许平复下来。可是,虽说只是稍许,但在放松下来,支撑勇路的那些东西舒缓之后,强烈的疲劳、疼痛、不安转眼间开始侵蚀勇路的心灵与身体。 「…………呜……」 身体顷刻之间变重,令人讨厌的冷汗从这个背上喷出来。 勇路拼命抵抗仿佛眼前和头脑中以及身体内渐渐变暗的感觉,集中意识,作出回答。 「…………我、我知道了。我……只接受对话,还有治疗」 勇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感觉对方电话那一头率直的松了口气。 这是那种真正为现状考虑,省去算计的,由衷感到放心的感觉。 「太好了……!」 苍衣呼出一大口气,然后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勇路想起了昨晚少年拼命按住笑美的手阻止笑美的身影。 一瞬间犹豫着能不能相信他。 然后脆弱的心无疑给出的是「不」,抛开迷茫。 「谈话的环境和条件全都可以由你决定成让你放心的形式」 苍衣说道。 「……啊,这是当然的」 勇路思考,怎样的形式才是最安全的。可是疲劳困倦的脑袋运转不灵,无法正常的思考。 「哪里好?还是说在电话里?」 而这个时候,电话另一头突然传来动静,听到苍衣惊讶的声音。 「我哪里都……诶,哇!」 看来电话被抢走了,在苍衣稍稍离远的声音过后,小凛的一声「驰尾!」从受话器贯穿勇路的耳朵。 「!」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要说的话,把小环也算上」 小凛对下意识将受话器拿开耳朵的勇路, 用强硬的语气要求。 「什……别开玩笑了!」 「你才别开玩笑了好不好!?之前你藏起来的事之类的,给我和小环当面说清楚。你敢说不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你……!」 ——我是为了保护谁才这么卖力的啊。 一股愤怒从勇路心中涌了上来。 以这份愤怒为契机,勇路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虽然电话那头的苍衣表现得很友好,没有加害小凛的样子,但这也可能只是为了将勇路等人一网打尽的诱饵。 但即便如此,勇路也没有选择权。 不管对面是怎样的情况,为了保护小凛就不得不与他们进行接触。既然小凛被拉拢了,小环的事情也瞒不住了。 虽然勇路不希望连小环也被卷进来,但已经于事无补了。 既然如此,那就把地点选在小环家,在那里至少有家人做耳目,对方也不能胡来。 「……啊、可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么就在远屋家碰头,之后再谈怎么样」 不久,勇路下定决心,说道。 「好。给我把借口想好了」 「真啰嗦,换刚才的白野来听!」 勇路对唠叨的小凛吼了过去,提出换人接听之后,勇路压低声音对苍衣说道。 「……情况就是这样,地点你问东海林。家门口四点整。有人看着呢,别耍花招」 「啊,嗯。我明白了。不过……」 「啊,治疗另外再说。你现在和东海林在一起吧。我要在去那边之前去见负责治疗的,把联系方式告诉我」 不能带着手上的伤去见小凛他们。然后此举还能分散对方。 「嗯,我明白了」 苍衣率直地回应。 「联系方式用手机号就行了吧?」 「啊」 时过正午,然而驰尾勇路漫长的一天才就此开始。 4 『……他来过了。伤势姑且不是很严重,手指接上了。不过消耗还是很大』 「这样啊……」 时间正好。地点在挂着气派的『远屋宗介』的木门牌的家门前。 苍衣一边侧目看着皱紧眉头,手叉在腰上像仁王一样站着等待勇路的小凛,从电话里听取神狩屋这样的报告。 那个远屋环的家就是这栋房子,在稍稍远离商建并立的住宅区的地方,占据着足有这一带的房子三倍大的地盘建造而成。高高的刷白的水泥围墙之上修建了和风韵味的街门,车库卷闸门的宽度很大,看房子便一目了然,这家人属于居民中的富裕阶层,是为数不多外观可以称作“宅院”的房子。 苍衣他们三名少年少女站正门口。 「……那家伙是不打算来了吧」 「不,时间才刚到……」 在门前,苍衣简短地通完话后一边将手机收回去,一边对不耐烦的小凛说道。 「可是到时间了啊」 飒姬看着打完电话回来的苍衣说道。 飒姬虽然很在意神狩屋打来的电话内容,不过在这个地方实在不能说出来,只是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苍衣。 「一定会来的」 「……这样啊」 苍衣这么说也包含了神狩屋的电话内容,可是从飒姬的反应看不出她是不是理解了。 顺带一提,勇路最初提出跟苍衣见面的条件中加入了「一个人来」,不过苍衣解释或许遇到万一需要消除小凛的记忆,便说服了勇路。 可能是精力与体力都接近了极限,勇路的交涉和要求越到后面就感觉越随便,所以再稍微推他一把说不定可以获得更有利的条件。但是事后勇路若是起疑并违反约定就麻烦了,所以苍衣按照当初的目的,为了取得信任,留意对他坦诚相待。 就这样,苍衣一边询问小凛具体情况一边等待时间到来,于是就到了现在。 与小凛的对话大大超出了苍衣的预想。苍衣听小凛说了很久,虽然勇路的作风被说得极端为所欲为,不过以<骑士>的视角进行修正之后,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看出勇路一行的目的与全貌。 果然勇路认为那位名叫斋藤爱的少女是<潜有者>,并似乎想要包庇她。可是自从新宫律子失踪事件发生后,并没有再发生事件,所以勇路一行很有可能认为<泡祸>已经终结了。 而且在律子失踪的时候,勇路也知道现场和状况。 对于苍衣来说,这是收获。苍衣的职责是了解<泡祸>,在此基础上了解成为契机的事件,于是在这方面有所进展。 如果情况允许,苍衣立刻就想回到神社森林进行调查。但是与勇路的谈话比这件事更加重要,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苍衣明天就要上学了,时间所剩无几。 再怎么拖下去,也必须在晚上九点离开这个小镇。 雪乃的心还有她的人,一定都会留下来吧。 希望雪乃尽可能不要疏忽日常的苍衣,极力希望避免这种事发生。于是,最起码也必须想方设法弭平与勇路之间的别扭所造成的差错。苍衣心里想着这些事情,飒姬看在眼里,突然说道。 「……呃,白野……你好像很焦虑?」 「啊……嗯,有一点」 被看穿了,苍衣苦笑起来。 「我也有些担心」 「担心妹妹瑞姬么?」 苍衣一脸欣慰地问道。苍衣想起这段时间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飒姬 「啊……呃,姐姐应该关心妹妹呢」 对苍衣的提问有些困惑,确认似的说道。 苍衣一瞬间哑口无言,然后强作笑容,回答了她。 「啊……嗯,是的」 「是这样啊」 飒姬好像松了口气,似乎还很开心。 虽然飒姬相当频繁地表露出「开心」「担心」的情绪,但苍衣注意到,这是对「自己会变得感觉不到忘记理所当然的事情」的恐惧,也是对这份恐惧的反抗。 对于没有反复强化的记忆会流失的飒姬而言,就连人所应有的情绪也是实际无法反复强化的东西,无法从电视或书本中得到,将会慢慢遗忘。飒姬神采奕奕的问候也好,帮忙也好,家务也好,就连感情表现也好,这些全都是对『会变得无法做到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感到的恐惧所催生出来的确认行为。 飒姬会经常笑,会经常悲伤,是她害怕忘记这些,拼命地重复,从周围的反应确认正确性。 因为无法学习,无法反复强化的感情会渐渐遗忘。 既然如此,那个现在看起来完全面无表情瑞姬,又是怎样呢? 于是苍衣想着这个问题,回忆起在『阿普尔顿』藏在勇路身后看着自己的瑞姬的样子。而就在此时。 「……来了」 小凛发出低沉的声音。 「!」 小凛的视线转向了苍衣身后,苍衣连忙朝那边转过身去,只见小巷那头站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名右手插在口袋里,衬衫的领口挂着安全别针的少年。 「勇路……」 苍衣不由呢喃起来。 目光犹如野兽的锐利向,眼睛上翻向苍衣瞪过去的少年,只经历了短短一天,眼睛上便出现了黑眼圈,变成只能用面目全非一词来形容的散漫的样貌。 ? 就在小凛要按小环的内线电话,转向门去的时候。 在稍稍有距离的位置上,苍衣和勇路站在一起,小声说着悄悄话。 「……事先告诉你。冈知沙都被<异形>替换了」 「…………你说什么?」 听到突如其来的话,勇路作出反应的声音很小,然而气势仿佛要扑上去咬人。可是苍衣也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转向勇路,一边防止被玄关前的小凛察觉而观察她的样子,一边接着说下去。 「这不是能让东海林她们听到的事情,所以先在这里说了。那个是能够化作人类的<异形>。雪乃同学在你面前杀掉的就是那个」 苍衣叽叽咕咕地低声说着。 「这次的<泡祸>只是没有在你们面前发生而已,还没有结束」 「……这种借口谁会信?」 勇路的眼神就像在瞪苍衣,低吼起来。 「我希望你相信。这次的<泡祸>会欺骗当事人。冷静下来听我说。斋藤爱的父母,有可能已经死亡超过一个月了」 「你、你说什么!?」 勇路声音变大。 「嘘!小点声。<丧葬屋>你知道么?那个人发现了新宫律子遗体的胴体,是在斋藤家发现的」 「……!?」 「在那个时候,一并发现了斋藤的父母已死。遗体上似乎已经积了相当厚的灰尘。从灰尘的厚度推测,至少放置一个月了。这是<丧葬屋>的见解」 「………………!!」 「也就是说,你们一直都在斋藤夫妇以及新宫遗体所在的房子里集会却浑然不觉」 勇路表情变得愕然,可是这个表情立刻被愤怒所取代。 「……开、开什么玩笑,你闹够了没……!」 「现在只是想让你听一下,不相信也没关系」 苍衣只是淡然的说道。 「有件事我纯粹的想问一问,你们在斋藤家集会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次家主?」 「!!……她、她爸妈都有工作,见不到也很正常!」 「…………我知道了。总之,我希望让你先知道的,就是我们对于这次<泡祸>的了解。所以,笑美小姐是认为你背叛了,才会乱来的」 「……」 「我们也和你一样,希望尽可能将损害控制到最小,能救的人也会尽力去救。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勇路沉默,然后拼命思考。 苍衣看到勇路的样子,忽然问道 「…………你,喜欢斋藤爱么?」 「才、才没有」 勇路当即回答。 「我必须成为英雄。成为最必须帮助的家伙的英雄。所以我无法原谅我自己。这样的我不会得到承认」 「……是么」 苍衣轻轻点头。 <骑士团>的人全都被恐惧和悔恨束缚着。 要说苍衣也不例外。苍衣和小凛之前说过,小凛客观地觉得斋藤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但全然无法为她着迷,这样的感受也是一样的。 「……」 然后,苍衣此时忽然向小凛投去诧异的目光。 小凛正按着内线电话。说起来,所花的时间长得有些古怪。 只见小凛皱紧眉头,不知正第几次按下键进行呼叫。可是里面似乎没有反应,小凛露出怀疑的神情。 「……怎么了?」 「……按了门铃却没反应」 小凛把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走近询问的苍衣。带摄像头的内线电话保持沉默,只有红色的电源灯静静地发出光芒。 「出门了?」 「不,不应该的」 小凛否定苍衣不解的呢喃。这么想很正常,在决定要和勇路谈话之后,小凛给小环打了电话,安排过要借用小环的家。 「不好意思,有人在家么?」 小凛可能略微对事态感到混乱,向内呼喊用力敲门。 不过内线电话既然不接,敲门自然也不会有人出迎。 而就在这么想的下一刻———— 在,门没锁,进来吧。 「!」 门中传来少女的声音,四人倏地各自停止了动作。 苍衣和小凛面面相觑。后面的勇路和飒姬也带着微微的紧张,露出诧异的表情呆呆杵在了原地。 极为短暂的一阵沉默弥漫开。 接着,小凛向门看去。 「那个……小、小环?」 小凛又对里面喊了一声,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 这次是沉默。 门那头没有任何感觉,鸦雀无声。 苍衣感到困惑,接着是疑惑。 苍衣有种不好的预感,向前走出一步,然后按照刚才里面回应的,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在了门的表面,轻轻向门内试着一推。 咿 应声,门,微微,打开了。 「………………」 众人心中零星的不祥预感顿时扩散开一般,只能以此形容的令人讨厌的空气在同一时间扩散开。 但人聚集起来之后,预感之类不靠谱的感情不会成为行动的理由。 既然别人说了进来,门也正如所说的没有上锁,没理由不开门。苍衣下定决心,推开半边的门。 向门内窥视。 「…………这是…………什么…………」 然后小凛向门中一看,茫然地嘟嚷起来。 门的内侧,是连接玄关的几块踏脚石,以及周围铺设着白而细的碎石的小庭院。然后本应没有种植树木,而是打理成人工景观的玄关口的空间,却被碎石间长出的无数茂盛杂草所覆盖,看上去无比荒凉。 踏脚石之间也长出了杂草,杂草高到不跨过去就无法到达玄关的地步。 然后仿佛与将庭院后面弄得一片荒凉的杂草形成对比,至于玄关前的花钵中,藤属的观叶植物肆意疯长之后已然枯萎。 然后经历风吹雨打,扳窗栅和墙面满是沙尘,很脏。 这个荒凉的样子,不放置几天,不对,不放置几个月是不可能形成的。 「…………」 当然,里面空无一人。 岂止如此,甚至找不出最近有人来过的迹象。 所有人哑然失语。在这面对任谁都不曾预料的情景而冻结的空气中,苍衣明知毫无意义还是说道。 「……平……平时……一定不是这样的吧」 小凛表情抽搐,点点头。 「唔、嗯……虽然已经有两年没有进去过了……可是……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和嘴正在颤抖。 勇路吼了起来。 「喂,怎么回事啊!」 「你问我我问谁!」 勇路诘问的对象是苍衣,然后小凛没有注意到,吼了回去。苍衣只是摇摇头,对勇路表示他不知道。 「……可恶!」 勇路谩骂起来。面对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荒凉前院,四个人束手无策,杵在原地。 「可是……刚才是,小环的声音吧……?」 听到小凛的话,苍衣无言以对。 不过小凛也并不期待回答。那时的空气也好,现在的空气也好,全都传达着在场所有人目睹并听到相同东西的这一事实。 接着———— ……门没锁,进来吧。 从玄关门的另一头,声音传了出来。 所有人都僵住了。这明显太过异常。 片刻之后,苍衣和勇路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管对立关系如何严重,在这个时间点上,<骑士>的思考都是相同的。 「……你等着,我去看看情况」 勇路对小凛说道,向踏脚石迈出脚步。 但不出所料,小凛立刻缠住不放。 「少开玩 笑。我也去」 「你……」 勇路低吟起来。苍衣推了推勇路的肩膀,说道 「很遗憾,我觉得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为时已晚了」 「!你这家伙……!」 「逃走也好放置也罢,我想会发生的事情还是已经发生了。所以和善战的你一起,保护东海林为好。如果“发生过”的话,就需要能够通过守护来改变“结果”的人」 苍衣如此说道,不由分说的走上前去。 「……要去的话,我去好了」 「什……!?你……」 「当然,如果出什么事的话要立刻逃跑哦。可是事情若是万一发生了,希望你立刻联系神狩屋先生……」 苍衣一边跨过踏脚石之间生出的杂草,一边对勇路说道。 虽然他想让话听上去很平静,但脚还是在微微颤抖。坦白说,苍衣不想进去。可是面对这种情况,还是无可奈何。 「等等啊,你要是遇上麻烦的话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么!?」 「嗯」 苍衣回答了勇路的提问。 「可是这种时候,不是只能让年长的男性进去看看了么?一般来说」 勇路的思想受到<骑士>的侵染或许忘记掉,但这就是“一般”的情况。就算不情愿,苍衣也只能自己去做。 报警不在讨论之列,所以绝对有必要进去看看。 就算想要逃跑,然后重新过来调查,但不能保证能够平安解决。最关键的是,苍衣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反正必去要去的话,一般来说,让身为年长之人的自己去才符合常理。 苍衣趁着勇路等人被他的回答惊呆的时候,跨过杂草向踏脚石走过去,到达了放置枯萎的观叶植物的花钵的铺着花砖的玄关前。 站在玄关前面之后,那里耸立着一扇满是灰尘的大型门。别说打扫了,这扇门甚至没有使用过的迹象。苍衣不由竖起耳朵向门贴去,在一张厚板的那一头感觉到的,只有冰冷黑暗的寂静。 「………………」 这份寂静鲜明地在站在门前的苍衣心口形成了黑色的不安。 能听到的,是自己的呼吸。在这个状态下,苍衣战战兢兢地伸出手,缓缓抓住金属门的把手。 把手冰冷刺骨,然后上面满是沙尘。这种不光滑的触感以及附着在手掌上如同粉末的细砂,让玄关长期没有使用的预感在苍衣心中转为确信。 「……」 那么,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那个让大家进入家中的,“让人联想到狼招小红帽进门的语调的少女声音”,究竟是什么? 「……」 在这样的思考在脑中微微发寒扩散开的时候,苍衣用食指按住转辙杆,轻易地摁了下去。门没锁。门的缓冲器变动、沉重的明确手感传至拇指,让苍衣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将门,拉开。 吒 门应声动起来,一边不光滑地碾压沙尘一边打开,随后,充满灰尘的空气从里面昏暗的空间迎面扑来。 这显然没有人住的,近似仓库气味浑浊的空气。苍衣一瞬间怀疑起勇路他们的朋友是不是真的住在这里,但从背后感受到犹如屏息的气息,似乎没有怀疑的余地。 苍衣将门完全打开。 门的缓冲器发出机械式的声音将门挂起,外面的空气涌入里面,凝滞的充满尘埃的屋内空气开始循环。在这一刻———— 「……唔咕!!」 凝滞而被隔绝在深处的强烈异臭向玄关流出,一时大意的苍衣满满地吸了一口,无法喘息。 这个气味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将肉腐烂的臭味发酵成脂肪的感觉,然后与霉以及灰尘相互混合干燥一般。这样的异臭满满充斥着这个房子的深处。 从宽敞的玄关向宽敞的走廊延伸,在最里面能看到嵌有格子玻璃窗的门。这些情景还很明亮,在几乎接受不到夕阳光辉恩泽的房间内,充斥着朦胧的黑暗,静得毛骨悚然。 这是死亡与荒废的静谧。 「……唔……」 这可麻烦了。显然大事不妙了。 苍衣开始在内心发出惨叫,带着紧张的面容轻轻转头窥向背后。 三位少年少女面色紧张,就像瞪过来似的守望着这边。既然如此,叫喊或后退都并非上选择。 一旦做出失态之举,他们一定会过来。 苍衣将充满恶心异臭的口腔中的唾液强行咽了下去,强行做了深呼吸,向房子里面看过去。苍衣用力屏住呼吸,将因为恶心的异臭吸入肺中而从喉咙下面涌上来的呕吐感压了下去。然后苍衣就这样强行驱动自己的腿,向铺着石地板的玄关,朝着充满异臭的空气,迈进一步。 「………………!!」 心底和全身抗拒着向前进,然而苍衣将这仿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挥开,迈向里面。 尽可能平静地。 尽可能表现得平静地。 明知是在勉强,苍衣仍不回头。他发现了里面的“东西”,内心劝说着自己,「马上就好了」。 苍衣拼命地不去思考那个“东西”。 跨入玄关,没换鞋就踩在了地板上,登了上去,继续上前。 咚 就算放轻脚步还是发出声响,鞋底踩在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上,发出脚步声。 色彩已死的黑暗,充斥走廊的沉淀空气,宛如具有实体的,难以忍受的强烈异臭。 苍衣独自忍受着这些东西,走上前去。 总之,在笔直的走廊顶头,从格子玻璃漏出朦胧光线的那扇门,应该是连接客厅的。 咚、咚、咚 苍衣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脏搏动的声音。 咚 然后到达了门,站在门前。 站在门前后,从门上镶嵌的玻璃漏出的微光,模糊地照亮了自己的身体,然后玻璃另一头是一间有扇拉着窗帘大窗户的宽敞客厅,里面洒满了朦胧的光。 这是一片洒满朦胧的光线的,恍如时间静止的空间。 这是可以窥见窗帘和沙发,还有陈列着观赏品的柜子,宽敞而静谧,在柔和却充满尘埃的光线中照亮的,安静的空间。 向通向这样一间客厅的入口的门,苍衣伸出手。 向将那片安静的空间密闭,与黑暗的走廊隔绝的门上,将手搭上去,然后苍衣突然将视线转向一旁。 「……」 这条走廊在达到客厅门后左右分开,空间中弥漫着更胜之前的黑暗,向两端延伸过去。 右边并立着许多扇门,顶头有一扇门,看到门上挂着一块板子。 该不会那里就是勇路他们的朋友,那位脚小环的少女的房间吧? 苍衣如此想到。 接着 「……………………………………………………」 从这条走廊的里面散发出超乎之前的异臭聚合体。 那前面就是异臭的源头。就在这条笼罩在仿佛将人侵蚀的黑暗中的走廊前面。苍衣置身此情此景,发出微弱的倾轧声,踏出脚。必须确认。 吱、一步。 于此同时 咚…… 鞋底踩在铺设木地板的走廊上发出的脚步声,在闭塞的细长空间里更加响亮。 苍衣一边发出脚步声,一边踏入里面。他每踏出一步,每深入一些,空气就更加凝重,一种仿佛胸口渐渐遭到压迫令人呼吸困难的错觉向他袭来。 咚……咚…… 窒息感压制变 细的呼吸声,自己的脚步声完全覆盖听觉。 冷汗渐渐冒出。即便如此,苍衣还是直直地注视着正前方的门,一步一步走进黑暗中。 每走一步,被黑暗所吞噬的走廊景色就会摇晃,顶头的门渐渐变大。门上挂着的牌子还有细节都渐渐变得清晰。 文字渐渐变得能够分辨。 不久,之间门牌上用字母写着「tamaki(小环)」这段文字。 苍衣知道了也并不惊讶。只是紧张感膨胀起来,压迫胸口。 苍衣就这样向门接近。紧张感令他皮肤战栗,牙根周围出现痉挛,到了下颌作痛的地步。然后苍衣站到了门前。 ……咚。 「…………………………」 与站在客厅门前的时候无法相比的紧张、不安、还有预感,勒紧心脏。 空气的沉淀程度已然无以复加,异臭将沉重的空气彻底弄脏,到达侵蚀喉咙与肺脏的粘膜的地步。在脑中想一想接下来打开门,看到这股异臭的源头的情景,就怕得不行。令人呕吐的不安与紧张将胸口压坏。 「…………」 苍衣向黑暗之中的门柄伸出手。 握住。金属刺骨的冰冷从皮肤渗透到骨髓。 转动。发出嘎啦的一声。 拉开。然而手臂无法灌注力量。 「……」 手,在颤抖。 这次一定。 要拉开。把门拉开。 咿 发出声音。 然后伴随猛烈的尸臭,房间内的景象迎面而来。透过窗帘的深棕色的光洒在房间的地面上,滚落着一颗有着一头发干的茶色长发的女性头颅。在头上深深凹陷的眼窝与苍衣四目相交的这一刻———— 嘶 身后传开门打开的摩擦声。 然后,冰冷的什么东西从门那头探出脸来,苍衣背后感觉到被直直注视的视线。 「呐」 一个少女的声音,从背后搭起话来。 「…………………………………………!!」 苍衣背脊发冷冻住,呼吸骤停。 他只是注视着滚落在脚下已经化成干尸的少女头部,眼睛根本无法从上面移开,只能呆呆的杵在原地。 背后有股冰冷的气息。本能叫喊着不能回头。 苍衣全身皮肤感受到,只要一看,只要一回答,一定就会演变成可怕的事情。 腐败干枯的人肉和脂肪混合霉味和灰尘的味道形成令人作呕的异臭。从浓郁地散发出这股异臭的另一个房间,仿佛浑被这股异臭附着一般,冰冷而新活的“那个”的气息,出现了。 不用转身也能明白,从那洞开的漆黑眼窝射过来的视线。 还有“那个”的手中握着的——————冰冷的“剪刀”的,铁的感觉。 唰 在走廊上响起倾轧之声,“拿着剪刀的东西”的气息靠近背后。 冒起鸡皮疙瘩,寒毛倒竖的触感从脚下窜了上来,顷刻间将后背、手臂完全覆盖。 「…………………………………………!!」 “气息”站在了背后咫尺之隔的位置上。 用少女的声音发出呼喊的“那个”用张大的空洞眼窝凝视着苍衣,缓缓靠近。 唰 不可以转身。不可以看。 不可以回答。不可以出声。 不可以动。不可以眨眼。 拿着剪刀化作人形的“某种东西”缓缓靠近苍衣犹如冻结一般一动不动的背。 唰 朝背后。 无言的。 唰 空洞的眼窝观察脖子。 空洞的视线爬过后背。 唰 没有体温的气息站在背后。 没有眼球的眼窝向下俯视。 然后,仿佛用尸肉塑造成的煞白冰冷的手,缓缓伸向苍衣的脖子—————— 「你在干什么!!」 在“手指”即将触碰的前一刻,勇路的怒吼声响彻黑暗的走廊。 苍衣的头脑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声音,随后 「<掠夺自由之人啊,禁锢起来吧>!!」 听到勇路喊出<断章诗>的声音几乎同时,铺着木地板的走廊“哗!”地一下响起好像泼水的声音,站在苍衣背后的“东西”的气息和动作停止不动了。 脱力的苍衣扶着眼前的门瘫软,坐了下来,背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苍衣的体重落在了地面和墙壁上,发出“咚”的响声,维持着抽搐的表情,向此前自己背后的情景看去。 「…………………………!!」 黑暗的走廊中,敞开的门中透出的深棕色的暗淡光线下,屹立着一个异样的东西。 在那里,原本应该化成过人形的,巨大的白色尸肉的聚合体,被刺破木地板和墙纸冒出来的无数闪耀黑光的铁针贯穿,被破坏膨胀得不留原形,固定在了走廊的地板和墙壁上。 无数根针贯穿连骨头都没有的单纯肉块的“那个”,上面如同长出针山一般。勉强能够辨认曾经模仿过人体的那个轮廓,在针山中无力地垂下。应该是最开始接触针的腰部以下及右半身已被破坏得不留原形,本就已死的组织眼看着开始融解崩落,以唯独针在皮肉之上生根一般将体内完全覆盖的部分保持住原型的某种可怕题材一般的样子,将尸骸展现在苍衣眼前。 融化的肉从针与针的缝隙间滑落,或顺着针流落,在地板上发出噗嗒噗嗒的声音。 「……」 维持了经过短暂的死亡一般的时间,可是在下一刻,像羊胡子草一样生出的无数铁针就像完成了任务的杀人机关一样吸入墙壁和地板中,拖着“那个”的尸骸压向墙壁和地板,染上颜色,继而消失。 融解的肉块滋溜滋溜地在墙上滑落,视野变得开阔。 然后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勇路左手拿着安全别针,但右手依旧插在口袋里,表情严肃的走了过来。 苍衣发出恐惧尚未山散尽的干笑,说道 「哈哈……你也够可怕的啊」 「那还用说,我可是<骑士>啊」 勇路向脸色铁青的苍衣瞪过去。 「你只会耍嘴皮子么?是自杀志愿者么?」 「……怎么会。我很正常的觉得,能不用死真是谢天谢地啊。谢谢你」 苍衣回答。 「开什么玩笑,你……」 勇路准备对这样的苍衣继续说些什么,而就在此时,勇路的视线忽然固定在了敞开的门内,那张苍白的脸扭曲起来,在牙齿咬得传出声音的口中呻吟起来。 「…………见鬼……!」 飒姬和小凛到达了这里。 大概是没去理会勇路交代过不要过来,连这么做会被勇路责怪都忘记了,注视着小环房间里的东西。 「白、白野,你没事吧!!」 「喂、驰尾!怎么搞的啊!」 两人说着不同的话,赶到杵在原地的勇路身边,然后两人站在那里之后,同样看到了勇路所目睹,忘记呼吸,呆住了。 「噫……!」 「白、白野!这是……」 看到勇路的,然后还有小凛的反应,苍衣确信。房间地上滚落的化成干尸的手脚还有头发扎成一束的头部,果然属于他们的朋友,远屋环。 「可恶!」 勇路直接猛地转过身,直接以暴怒的样子冲了出去。 「勇、勇路,等等……!」 苍衣制止的声音完全听不进去,勇 路顷刻间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只有脚步声残留下来,身影消失不见。 飒姬准备帮苍衣起身,伸手说道 「白野,也没有受伤……?」 「我没事,还是赶快拦住勇路吧……」 尽管苍衣这么回答,但他想站也站不起来。 气力通通丧失掉,脚使不上力气。 苍衣现在还有些抖,勉强扶着墙壁,在飒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形同废宅的家中剩下的,只有苍衣和飒姬,还有化作好像浮在猪油上的油花一样的那东西的尸骸。 然后是只剩被切断的手脚和脑袋,居住在这里的少女的,腐烂一半的干尸。 只见后面半开着门的黑暗房间里,在满布尘埃的被褥上也看到相同的东西。那是那个怪物出来的房间。恐怕就是远屋环的父母的,或者其他家人的卧室。 然后还有一个人。小凛抽搐一般张大双眼,注视着房间,僵硬地站着。 「………………」 小凛的手中握着手机。能看到画面是发件记录。 「抱歉借用一下」 苍衣轻声说道,从没有反应的小凛手中拿起手机。 一大排发件记录中,有大量的『小环』的名字。今天也有,昨天也有,还有很久以前的,所有通话时间都是0。 「……」 苍衣不由扭曲成沉痛的表情,看着小凛。 小凛的脸色是超过苍白的煞白,看着屋内。 不过,苍衣忽然注意到。小凛的视线正扬着,没有投向地面。 小凛没有看滚落在地的挚友的尸体。 苍衣循着小凛的视线。小凛正看着的,是小环房间的桌子上面。 在桌上,弄脏成茶色,四分五裂的一堆东西放在桌子正中央。 苍衣皱紧眉头,仔细观察那个东西。可是在了解起初完全搞不懂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冰冷东西爬上苍衣的背脊。 那是一个将布偶手脚切下,肚子切开露出棉花的东西。 精巧的衣服的碎片,让苍衣面前辨别出那个东西。 小凛用恐惧的神情注视着的,就是那个。 「…………小环……」 小凛从失去血色的嘴唇中漏出来的呢喃之语,在比起挚友的尸体更重视那个物体的感情之下,小幅颤抖着。 九章 此祸始于奶奶之容 1 在临时歇业的『阿普尔顿』的昏暗店内。 「………………笑美小姐,我果然无法接受」 恍如守夜一般弥漫着沉重空气的狭窄吧台中,擦着拆开了的咖啡机零件的织作健太郎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嗯?织作,你指哪件事?」 「笑美小姐像这样闭门思过这件事啊!」 健太郎拿着抹布的手用力拍在吧台上,对笑容暗淡静静提问的笑美喊道。 笑美和健太郎正在反省中。可是现在不可能开店,于是趁此机会严谨地做着日常用具和设备的清理,但是之前一直默默从事作业的健太郎,到了现在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们给大家添麻烦了」 笑美垂下眼睛。 对此,健太郎就好像要开始演讲一般,夸张地将拳头举向上方。 「不!笑美小姐没有理由要受欺负!」 健太郎高声说道。 「再说,这太奇怪了。笑美小姐可是这个<支部>的负责人啊。神狩屋怎么能自作主张。既然是来支援的就应该理解自己的立场,遵从笑美小姐的判断,不要给我们添麻烦才对!」 健太郎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可是笑美露出寂寞的微笑,平静地说道 「可是,做出这个判断的也是我」 「咕……!」 健太郎不话可说。 「……总、总之,笑美小姐没有错。不对,笑美小姐根本不可能有错!」 「可是弄伤白野就做错了哦?必须反省」 「唔……!」 健太郎脸色发青。 「抱、抱歉,因为我的关系…………可、可是,在没有笑美小姐决断的情况下就要放过那小鬼,简直岂有此理!至少那个嚣张的驰尾只有我们能决定如何处置,否则难以起到表率!」 健太郎不屈不饶的说道。 「至少勇路应该由我们来处置,这是作为<支部>,也是作为负责人的义务不是么!?」 「……」 健太郎像将军一样挥起细瘦的手臂,说道。笑美将一只手放在脸上,转成困惑的表情。 「…………义务……对……是啊……」 「对,就是义务!」 健太郎挺起胸膛。 「笑美小姐竟然要在背后受人指指点点,被说成是连自己<支部>的问题都无法解决的负责人,这种事我可忍不了!援军的话就没办法了,可是驰尾的事应该又我们来裁定!就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呢……」 笑美渐渐转为领会的表情,说道 「……织作……虽然我一直在说,你还真是完全没有<保持者>的影子呢。没有罪恶感的<保持者>容易打坏主意呢」 「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觉得刚才织作说的“道理”是正确的,不过能不能发誓,刚才的话以后不会再说了呢?」 「当然!」 健太郎轻易地当即给出答复。 「哦……」 笑美没有怀疑这个回答的样子,点点头。 然后说道 「……我知道了。我们走吧。为了让<支部>的大家都是好孩子,必须好好贯彻道理,完成义务呢……」 ……………… ? 在门铃发出清澄的声音,外面的门应声关上,上锁的声音响起之后。 「………………」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雪乃,忽然一声不吭地睁开一只眼睛,视线转向入口附近。 确认店内已经没人之后,雪乃蓦地起身。身体各处,特别是右脚的疼痛令她颦蹙起来,之后一边用手背擦拭泛着血的味道的嘴,一边向店内的墙壁上挂着的古董风格的时钟,确认现在的时间。 「……似乎睡过头了呢」 『早上好,小懒虫』 接着,风乃笑呵呵地向很不痛快地嘟嚷着的雪乃搭腔。 『差点还以为要被直接埋葬掉了呢』 「啰嗦。总觉得事情变得令人烦躁起来了,怎么回事?」 雪乃不开心地回应风乃的调侃,问道。 被健太郎拍桌子的声音吵醒的雪乃保持原本的状态听完了笑美和健太郎的对话。并不是在装睡,可是在人说话的时候起来太麻烦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那只流浪狗伤了雪乃,女王陛下发怒要砍掉它的手脚罢了』 风乃说道。 「……姐姐这种说话方式很难懂,能不能别这样?」 『哎呀,就是字面意思唷。于是<爱丽丝>打算阻止,被扑克兵伤到了,神狩屋也发火了。虽然女王陛下和士兵老实了一阵子,可是现在又恢复从前了』 「…………………………」 雪乃一时沉默。 「……白野同学呢?」 『哎呀,果然在担心么?』 雪乃烦躁地对嘲弄一般说完话呵呵笑起来的风乃怒吼起来。 「别开玩笑!」 『呵呵……他一个人出去办事了。他想去驯服流浪狗,似乎够呛呢。可爱的孩子可是很不安全哦?这里明明是个有狼出没的森林呢』 「……」 听到这里,雪乃护着被绷带包裹的右脚,抓住附近的椅子强行站了起来。 然后她右脚落地,为了确认触感,在地板上踏了几下。 「走……也不是走不了」 『哎呀,你上哪儿去?』 「去个总比在这里倒头大睡要好的地方」 说完,雪乃张望了一下周围。接着,雪乃发现了扔在附近的桌子下面的自己的鞋子后,将破破烂烂的右边鞋子拿在手里想了一会儿,不久后坐在椅子上,穿上鞋子,在上面打起绷带。 用绷带的固定之下,鞋子越来越有石膏的样子。 风乃看着雪乃的行为,手指放在嘴上,眯起眼睛。 『……这打扮还不赖呢』 然后说道。 『那我也得加把劲找出<泡>的气息,帮一把妹妹难得一遇的华丽出场秀呢』 风乃浅浅一笑。 ……………… ? 透着外界光亮的公社窗户,开始转向夕暮之色暗淡下来。 按昨晚交代过的,愚直地等待勇路直到天亮的小爱和瑞姬,从醒来的时候已经有半天几乎没有说过话了,毫无意义的消磨时间。而这样的状态,被突然起身的瑞姬遽然打破。 「……瑞姬?」 「…………」 除了上厕所,在开水房喝水之外,两人一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小爱最开始以为瑞姬这次要选上述之一,然而瑞姬什么都没选,拾起了为了准备时刻逃跑而放在身旁榻榻米上的运动鞋,现场开始穿起来。 「这……咦?你上哪儿去?」 「我去找小勇」 小爱不由自主的问道。瑞姬一边慢慢吞吞,不熟练的穿着鞋子,一边面无表情的做出回答。 「……不、不可以啊。阿勇让我们等着啊」 「太慢了,一定出事了」 瑞姬的声音毫无起伏,可是因为她的动作完全就是小孩子,十分笨拙,鞋子半天穿不好,焦急的感情从这个样子表达出来。 「确实太慢了……可是自作主张的话,会被骂的啊」 小爱向前趴下,手脚并用的向玄关那边的瑞姬爬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即便手被抓住,瑞姬也没有去看小爱,好像生气了一样,任自己的手 被抓着,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下,打算穿鞋。 「等等啊,好不好,很危险啊」 「……」 小爱听勇路说过,瑞姬生来就有轻度的记忆障碍,所以心想如果出什么事就麻烦了而去阻止瑞姬,不过她的动机之中却是混着两个其他理由。 一、现在瑞姬离开的话,自己就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然后—— 「而且……已经到傍晚了哦?一个人出去的话,会被“红斗篷”抓走的哦?」 小爱说道。这句话几乎是认真的。 和小学生的交往比同学们都要深的小爱,认真的听取了孩子们认真讲述的那个怪谈。当然,小爱还是具备初中生的判断能力的,能够自行判断真伪,但由于心理状态接近小学生,所以小爱在感情层面上对“头戴红色装饰物外出的话,就会被红斗篷抓走”的怪谈认真接受并感到害怕。 小爱现在眼中,是瑞姬一直戴在头上的红色图案的印花大手帕。 她一直很好奇。她觉得勇路在跟前一定会骂她,所以一直没有说出口,但一直想提醒瑞姬。 「……听我说,傍晚头上戴着红色的东西外出的话,“红斗篷”就会出现哦」 所以,小爱趁这个机会一脸认真地说道。 「然后呢,会被“红斗篷”搭腔,如果回答,就会被“红斗篷”抓走,砍下脑袋杀掉哦」 小爱依旧握着瑞姬的胳膊,对瑞姬苦口婆心的说明。 「很危险哦」 小爱一直都很在意。 不止是瑞姬,她还看着朋友,以及在家门前穿过的小学生们,一直在意大家头发上装饰品的颜色,如果是红色,她就会担心那个人会不会平安无事。 当然,缠着红色大印花手帕的瑞姬也是,卡着酸浆一样的发饰的知沙都也是。 带红色发圈的律子那时候也是,小爱真的很不安。 然后事实是,律子被抓走了。 那时在黄昏十分的神社森林里,律子回答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被鸟居上伸出的“白手”抓住脖子,抓走了。 其实小爱一半已经确定,那就是“红斗篷”。不过小爱觉得,将小学生的传言跟勇路或者小凛讲出来的话一定会被骂,所以将这份确信一直瞒着大家。 「所以,不可以哦……」 「……啰嗦」 对劝阻的小爱,瑞姬只是冷语相对。 不过瑞姬虽然说出这样的话,但她很焦急,想要穿上鞋子却不知道该怎么系鞋带的样子,一直乱摆弄。 然而,瑞姬认真的把鞋带摆弄了一段时间,就在打出一个很古怪的结的时候,干脆顺其自然,穿着鞋在铺着榻榻米的房间站了起来。 「不、不可以啊……」 「……」 小爱几乎抱上去制止瑞姬。 可是瑞姬对此当然不屑一顾,在手被抓着的状态准备向玄关走去。 两人相互拉扯了几秒钟,胶着之后形成扭打的状态。虽然两人力气几乎没有差别,但气势上完全输掉的小爱虽然勉强被挥开,但穿着睡衣的膝盖还是一点点的被拖走。 「唔……」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 叮咚 突然,内线电话的声音异常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集会室。 「!!」 两人维持着扭打的状态,倏地跳了起来,然后僵住了。 两人表情绷紧,屏住呼吸。两人是不能到这里来的人。在这个不可以被任何人发现的敌方,听到突然鸣响的来访之声,胆小的小爱心脏快要破裂一般剧烈地一跳。 「………………!!」 在离开水房非常近的墙上,带有麦克风的扬声器形式的老式内线电话闪烁着红色的灯光。 灯光催促着应答。可是小爱不可能去接。 ————是谁?被发现了? 紧张与害怕在头脑中咕噜咕噜地旋转。小爱就像表情紧张的雕像一样杵在原地,以抓着瑞姬胳膊的姿势张开双眼,静静地在恐慌状态中注视着内线电话闪动的灯光。 「…………………………!!」 心脏激烈地波搏动,甚至令她无法喘息。 在这几近破裂的紧张之中 叮咚 电子音仿佛要将紧张的胸口压烂一般,再度大声响起。 果然被发现了么!?小爱在脑中几近惨叫起来。是刚才扭打的声音被大人听到了,过来确认的么?小爱拼命思考这种事,用几近尖叫的感情思考。 「………………!!」 无法呼吸。感觉呼吸的声音会被听到。 心脏在胸口下面搏动。感觉就连这个声音也会被听见。 近乎要死的紧张绷紧。 可是此时,从内线电话的扬声器中响起小爱熟知的声音———— 『————呐、小爱,你在的吧?』 听到了。 环的声音。 ……………… ? 「……那个……神狩屋先生。我用自己的身体试着体验过了这个<泡祸>,稍微有些感想……」 在关上街门的远屋家的,散发着杂草味道的玄关前。 苍衣坐在门敞开,贴着花砖离地高出一截的玄关前,无力地靠在支撑出檐屋顶的柱子上,对打量过一番家中情况出来的神狩屋这样说道。 「是什么?」 神狩屋回应。因为看过了房子里的惨状,他的表情很不好。 不过在场的人也没有一个表情开朗。背靠在苍衣对面柱子上面色铁青的小凛就不用说了,就连飒姬也在十分担心地待在苍衣身旁,脸上愁云惨淡。形同废宅的房子里,在玄关前弥漫着难以言喻的阴郁、疲惫的气氛。 勇路离开这里之后,一直是这个状况。 那时候,没有人还有余力去追冲出去的勇路,总之,苍衣等人坐在了这里,等到神狩屋来到这里。 发现那个东西的时候,苍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虽说看这里的迹象说不定能好几年都没有任何人发现,但既然被发现了,抛下这个宅院直接离开也有被人发现的担忧,而且身为普通人的小凛已经目睹了那些,这些要如何处理,苍衣无法做出判断。 「……的确,现在雪乃那个状态,在白野能力所及范围也只能到这里了呢。我觉得最后的举措很鲁莽」 接到联系然后赶来的神狩屋询问了情况之后,首先说出这样的话支持苍衣的判断,并告诫他不要乱来。然后对于小凛先且保留处置,首先亲眼确认情况而走进了房子里。 就这样,直到神狩屋回来的这段时间里,苍衣用好不容易开始冷静下来的心思考起来。 苍衣思考在家中经历过的<泡祸>,然后对从房子里出来的神狩屋抛出了这个话题。 「……那个……神狩屋先生。我用自己的身体试着体验过了这个<泡祸>,稍微有些感想……」 「是什么?」 「关于『小红帽』我想了很久,难道说,那是和怪谈相同的故事么?就像『红斗篷』『红半缠』那种」 「……喔?」 听到苍衣的话,神狩屋饶有兴致地作出回应。 「能说说么?」 「呃,是这样的。以我刚才经历的东西是与『小红帽』相关的东西为前提试着回想了一下发现……奇怪,有什么向我搭话了。然后,我还听说失踪的新宫律子被“白手”抓走之前似乎被什么搭过话……所以我心想,如果那个是“狼”的话,『小红帽』中的狼就和『红斗篷』一样,是不是都是“被搭话,回答 就会被杀的怪谈”,是不是相同的东西呢?」 苍衣说道。 「据说名字是『红斗篷』,但并不是杀人的人就穿着红斗篷,而是被杀时脑袋被切下就会变得像穿了红斗篷一样,这么说来,这不是以被害者来命名的么」 「哈哈……」 「『小红帽』也是用被害者来命名的呢」 「的确如此。硬要说的话,都是用穿戴,而并非以本名来命名,这个共通点也很有意思」 神狩屋点点头。 「然后是“狼”……这一点也是,全部都是小红帽回答了狼的搭话才引发的事件对吧?实际上由两部分构成的格林童话版的故事中,没有回应狼的呼喊的小红帽得救了」 「……原来如此,这么想来,逸闻中的小红帽也回答了“扣针之路”和“衣针之路”的选择,感觉意味深长啊」 听到苍衣指出的问题,神狩屋站着叉起手,深思熟虑地叹了口气。 「呼,是啊……说到怪谈,我也稍微开动了联想」 神狩屋也思考起来,然后说道 「在路上遇到过一次可怕的东西,就会被绕到前面再次遇到————这就是古典式的怪谈『野篦坊』相同的构造」 「啊,是呀」 「放在小红帽的情况,最初遇到因为无知所以没有在意,但遭遇是不会改变的。然后『野篦坊』的故事也是,虽然并没有回答呼喊,但对方上当接受邀请这一点是相同的。都是在路上相互产生瓜葛的离奇现象,也不是不能归为一类。 不过同时,『野篦坊』和『小红帽』里的狼也都是化人的怪物,可以归为一类。你们看到的…………呃……那个……感觉和『野篦坊』也不是不像呢,尽管是在不好的方面」 「……」 苍衣回想起,那个没有脸,一张平板的肉块吸附少女的尸体,准备化成少女模样时的情景。然后是几乎与其质感相同的东西,在房子里被勇路刺杀的情景。 苍衣感觉胃部变重,心想,如果苍衣被那个杀掉的话,那个果然会故技重施,取代苍衣吧。 「话说回来,说到『野篦坊』,画过很多妖怪画像的鸟山石燕笔下的『野篦坊』就是没有五官的一堆腐肉,化成插上短小手脚样子的怪物呢」 「……」 神狩屋继续补充说明。 「虽然鬼故事『野篦坊』一般是狸猫或狐狸化成的,但有一种说法也称那堆腐肉穿上衣服后就会变成怪谈中的『野篦坊』…………不过这个方面继续深究下去也没用。我们已经足够认为“与那种东西相似”吧」 「……是啊」 苍衣看到的正是一堆腐肉。尽管不尽然会有关联。 「那个……说到怪谈,如果考虑『狼和七只小山羊』中藏进钟盒里的小山羊也是变成了小山羊的样子,很有怪谈的味道呢」 尽管如此,苍衣还是继续思考下去。 「嗯?此话怎讲?」 「和那个在学校被幽灵追赶然后藏进厕所的隔间,随后幽灵来找的怪谈很像」 「啊……原来如此,我想都没想过」 神狩屋托住下颌,思考起来。 「也就是说,『小红帽』的同类故事,单论狼的部分也无法否认就是怪谈的结构,是这个意思么……说起来,佩罗版的以『为了吃掉你呀!』结局的同类故事,完全是怪谈的结构。 毕竟传统的怪谈中,妖媚的东西假冒认识的人欲图进入家中的故事并不少。说起来,在那之后回忆起来了,在日本有个叫做『继狼』的鬼怪邪神性质的民间故事。描述的是占山为王率集群咬杀旅行者的老狼,其实是杀死了居住在山顶的男人的祖母并幻化成祖母的身形取而代之,生活在那里的故事。果然不论东西,吃人的狼都是怪物呢」 神狩屋自顾自地点点头,苍衣也同意他的看法。 「然后,我想到了“角色分配”,然后就变成讨论最害怕这个“狼”究竟是谁的情况了…………不过就这样只考虑怪谈究竟好不好,我很迷茫」 「哈哈。嗯,不用说,这一点或许应该戒备」 「毕竟只考虑怪谈的话,也有无法解释的部分。比方说切开狼肚子,塞进石头这一点」 「是啊」 接着。苍衣说道。 「然后……其实我还有很在意的事情」 说完,苍衣直接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小凛。 「……东海林,你听到了吧?虽然觉得你对我们说的事情会感觉莫名其妙,但这些都与事件相关的话题」 「!」 被苍衣问到的小凛,维持着那个注视杂草丛生的地面的姿势,身体瞬间地颤了一下。 「在小环房间里的,那个肚子里塞满石头的人偶是什么?」 「……!!」 被问到的小凛,表情上瞬间闪过动摇之色。可是在那一眨眼的功夫之后,那种坚强的傲慢再次在小凛的脸上焕发,她离开背后靠着的柱子,端正姿势,用习惯谈判,对说服力有自信的态度对苍衣说道。 「我不知道」 小凛一口咬定。 「我不记得有那样的东西。只是看到小环房间的那个样子,我已经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了……」 完美的演技与无懈可击的搪塞。恐怕这就是小凛本来的样子。目睹了这个异常状态还能不动摇的话,一定不论怎么装也不会被苍衣识破,成功地瞒天过海。 她是个天生的策略家。 苍衣说道 「啊,姑且说一声,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我们都不想责怪你」 「……」 小凛的表情如同在说「莫名其妙」。苍衣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只不过,那个人偶的残骸必定与这个状况存在关系,我们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希望能够了解那个的情况。我们也不是警察,是业余人士。我们不会对任何人透露秘密,也不会对你日后的正常生活进行任何干涉」 「……」 「我还在上学,我必须在明天之前回去。所以我们想要解决这次的事件,抓到勇路,然后就回去上学,只是这样而已。如果你能提供帮助,搞清楚这个宅院还有小环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想你也能舒坦一些。让我们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事件吧,怎么样?」 「……」 小凛茫然地朝苍衣注视过去。即便苍衣对说出的这番话应该怀有绝对的信心,但说着说着渐渐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开始不安。 就这样,两人一时间相互凝视。 苍衣在内心流出冷汗。 可是不久之后,小凛表情不变地说道 「……真的有关系么?」 小凛微微倾首。苍衣松了口气,答道 「应该是的」 「要不是我可要生气咯」 小凛叹了口气,解除了振奋状态的表情上,浮现出之前拼命掩饰的,原本的动摇和憔悴。 「……请务必保密」 「嗯,我答应你」 苍衣接受了条件。 于是走到这一步,小凛终于开始讲起关于“人偶的残骸”的故事。神狩屋虽然没有去在意,但苍衣慢慢理解了这件事,里面的内容让藏得表情眼看着渐渐绷紧。 ………………………… 2 这件事大概谁都不知道。 小爱其实————在心里暗藏着对小环很大的愧疚。 因为生性消极没有做出行动所产生的小小愧疚,对小爱来说数不胜数,已是家常便饭。可是和那些不一样的,心中所怀的“由行动所产生的巨大愧疚”虽然现在变少了,但 以前为数众多。 ……主要是,被小凛强迫去做的坏事。 特别是在小学低年级的时候,那时候的小凛不懂控制分寸,被异常强烈的孩子气的对喝彩的渴望以及嫉妒心所驱使,在装成优等生的背后,就像饿狼一样精力充沛地耍着阴谋诡计。 小凛尤其是嫉妒心特别旺盛。 小凛觉得,自己最初产生的就是嫉妒心。 比方说朋友把有些稀罕的东西带到学校来之后,小凛表面上会跟大家一样夸奖羡慕,可背地里怀着燃烧的嫉妒心,一旦有机会就会将东西偷走,偷偷扔掉或者弄坏。不断进行这样的事情。 小凛阴险的谋略是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出的副产物。 盗窃引发骚动,小凛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抢先开口,而小凛察觉到这么做还能够掌握人心。 小爱遇到小凛,不久成为她的共犯之后,细致的看到了这个过程。小爱每次被小凛命令去做坏事都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而成为一切起因的最初的那件事,必然让小爱对小环产生了莫大的愧疚,不作他想。 小凛、小环、小爱。 三人在很早之前就相互成为了朋友,可在最初,除了小爱谁都不知道,其实小凛的嫉妒心的魔手也暗中伸向过小环。 小爱起初自然不知道这个情况。 小环肯定现在都没有发觉。 可是上小学后没多久,小爱目击到“某件事”,被迫察觉到了那件事的全部。小一天,小环收到爸爸送给她的一个外国的可爱布娃娃,大家都到小爱家去看,而那件事就发生在那天的傍晚。 「……咦?小凛……」 小爱在神社森林附近发现了小凛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嘟囔起来。 大家早已离开了小环家,回家之后已经过去很久。小爱也是会到家换了一副之后,被妈妈拜托跑腿,不情不愿地去给住在附近的奶奶送了东西,正在回家路上。 小爱虽然发现了小凛,但她不由低下头,装作没有注意到。 那时小爱头一次戴上了刚刚让人买的可爱红帽子外出,所以她心想,认识的朋友对自己提起这件事的话一定会很难为情的。 「……」 小爱抱着侥幸的心理别向一旁想岔开过去。 然而可谓理所当然,小爱没有能够蒙混过关,被轻而易举的发现,还被搭了话。 「……啊,小爱」 小爱被叫到,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垂下脑袋。 「唔、嗯……」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呢?」 小凛一边问一边淡然的靠近小爱。那时的小爱以为小凛只是个可爱开朗受人欢迎的人,有些畏惧意识,用微笑的声音做出回答 「帮、帮忙跑腿……」 「这样啊。这帽子挺可爱呢」 「……!」 小爱脸红起来,压住帽子的前缘低下头。可是刚把头低下来,眼睛移向小凛脚下的小爱,注意到了小凛提着的布包中露出了一个红色的东西。 「奇……怪?这是……」 「!!」 察觉到小爱的视线,小凛的表情骤然一变。 不久前在小环家刚刚看到的,是据说在外国很受欢迎的可爱女孩子的人偶,而在小凛的包里看到的,正是系在那个人偶头上的缎带。 那条边缘施过刺绣,朴实却不失别致的缎带,不可能忘记。 而且,小环的妈妈也为小环做了十分相似的人用的缎带,这条缎带和小环凑成了一对,这种印象深刻的东西不应该会看错。 浅色的毛线制成的头发上,系着那条缎带。 「这是……小环的……」 可是小爱刚抬起脸,看到了眼前的小凛从未露出过的可怕冷面。 「……!」 「…………小爱,你来得正好。来稍微帮我一把吧?」 小凛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于是,小凛拉起缩成一团没能反抗的小爱的手走了起来,就这样进入了旁边的神社森林,一直走到了黑暗的神社背后。 「………………!」 小爱害怕被做什么,害怕起来。 小凛一言不发地将小爱带到神社背面的死角,在地上蹲下去后,从包里取出了不出所料属于小环的那个人偶,然后又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做手工艺的大剪刀。 那时,小爱真的还没有看出来小凛准备做什么。 然后在木讷的小爱面前,小凛手中的大剪刀就像某种动物一般张开大嘴扑上去一般,咬住了人偶的脖子。 「啊……」 吱吱,人偶的脑袋被剪刀的双颚钳住,压扁。 拿着剪刀的,是面无表情的小凛。然后小凛的剪刀粗暴的动了起来。 吱吱、吱吱,钢铁刀刃一次又一次撕咬布料。或许是剪刀不够锋利,又或者是布太结实,凶残的剪刀想要咬下少女的脑袋,如同野兽在咀嚼,一次次地咬住布做的脖子的皮。 吱吱、吱吱 不久,人偶的脖子露出好似咬伤的切口,脑袋被撕碎落下。 头滚落下来。棉花从伤口露出来。 这个样子,让小爱回忆起了以前在厨房看到过的,从砍下脑袋的鲜鱼的断面流出来内脏的样子。可是剪下人偶脑袋的小凛似乎对这个结果兴致索然,淡然的继续下去,转而又用剪刀钳住了人偶的手臂。 吱吱、吱吱 剪刀再次开始咀嚼,没过多久,手臂掉了。 然后是另一只手臂。就这是腿。 布娃娃顷刻间只剩躯干,“零件”洒落在地上。小凛到此才总算歇了口气,看着在这番情景面前僵住的小爱,站了起来,将剪刀递了过去,下达命令。 「你也来剪」 「……咦……?」 小爱呆住了。 「这、这是……」 「对,是小环的。我偷来的。既然让你看到了,就让你也成共犯好了」 小凛若无其事的说道。 「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用得着说么。她那么受大家追捧,我心里不爽啦」 小爱完全无法理解,于是问了出来,可反倒是小凛听到小爱的问题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给出了回答。 「咦……」 「不谈这个了,你要怎么做?你要是说出去的话事情就会败露,剪了之后你也是共犯了,也没办法告密吧?」 小凛对小爱的困惑不加理会,催促道。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共犯,我就做你的好朋友」 「咦……」 「你不想和我做朋友?」 「…………」 「你要怎么做?」 小凛面无表情的问道。 小爱不可能违抗这样的小凛。于是几分钟后…………小爱泫然欲泣地蹲在下场如同青蛙解刨图一般凄惨地四分五裂的人偶面前。小凛握住了她的手。 「呜呜……呜呜……」 讨厌的心情在心头满满铺开。 对人偶还有小环的愧疚之情,塞满小爱的心头。 「……呜……呜」 「你很努力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哦」 小凛在小爱身旁坐下,牵着她的手,露出似乎心满意足的表情俯视人偶惨死的尸体,吃着饼干。 「来,也给你吃」 小凛递出做成羊型的动物饼干。 「别哭得那么伤心啦。塞进石头沉进水池里,是不会被发现的」 小凛的台词又像在威胁又像在安慰。小爱边哭边咬起了小凛递过来的不算 关怀也不算封口费的饼干,但如同在吃石头似的尝不出味道,感觉如同石头一般留在了胃里。 那个味道和感觉,小爱如今依记忆犹新。 于是在那之后,小爱便对小环一直心中有愧。 之后,小凛若无其事毫不顾虑的与环接触,把环当成了好朋友,可是小爱完全无法做得那么干脆。小凛向朋友伸出的纯洁之手,实际上肮脏不堪。然后小爱也是一样。 即便如此。 即便感到愧疚,小爱还是把小环当做朋友中最值得信赖的人。 是温柔中时而带着严厉,值得信赖的朋友。 『————呐、小爱。你在的吧?』 而这时,自己重要的朋友——小环的声音从内线电话传出来的瞬间,极度紧张而接近恐惧的小爱从胸口下面安心地缓了口气,让抓住瑞姬胳膊的手无力地落在了榻榻米上。 「是、是小环……」 还以为肯定是偷溜进来的事情被发现,大人过来了。 小爱由衷感到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几乎让她无法起身的脱力感袭向她全身,几乎要哭出来。 「……太好了……」 小爱半哭着说道。她对不用被骂感到安心。而与此同时,小环来到这里也就表示,勇路联系过小环,告诉了她这个地方。 让小爱心中不安的对勇路的担忧,也一并解决了。 瑞姬也没必要出去了。小爱犹如突然累坏了似的,感觉沉重的安心感从身体内侧向全身扩散。 可是里面的情况,外面自然不会知道。 从扩音器中继续传出声音。 『……小爱?不在么?』 「啊……」 小爱连忙跪坐起来。 小爱心想,不快点出去的话,会让小还担心的。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安心的笑容,移向比内线电话更近的玄关,将手放在了分隔集会间与玄关的门,将门打开。 「小……」 不在。 门打开后,宽敞的楼梯口与玄关门露了出来,然而镶嵌在门上能够透出的景色的磨砂玻璃那头,没有人影。 在那边,是渗透着夕阳泛蓝的磨砂玻璃。 然后被这微薄朦胧的光照亮,染上朦胧之色,微明微暗的,空荡荡的房门口。 「…………咦……?」 小爱不禁呢喃,挂在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 一般来说,按下内线电话的时候,人会站在有磨砂玻璃的门那头。 可是那边没有人影,没有人在。 唯独屋内刚被按响的内线电话从扬声器中传来的微弱的切换开关的声音填满整个房间的空气。 「咦……」 小爱呆呆地杵在无人的玄关前一动不动。 可是 叮咚 无人的内线电话再度响亮地,毫无生机地发出声音。 「……!!」 小爱反射似的全身一颤。这个让小爱全身体一颤的空洞铃声在空气中余音消尽,之后,卟……的,极端催生不安情绪的扬声器的刺耳杂音填满空气留了下来。 「…………………………………………」 『…………………………………………』 混着杂音的无人沉默,在昏暗之中扩散开。 讨厌的沉默仿佛灌入不成声的杂音,从耳朵、从皮肤灌入进来,在大脑与心灵没有察觉的时候四处乱窜一般。 小爱头脑变得一片空白,唯独不安在胸口下面如同浓雾卷起漩涡。 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在无人的空间前面,沐浴在充满发蓝的微光中,呆呆的站着。 接着 叮咚 又是一声。 「………………!!」 响亮而尖锐,毫无生机的电子音如同全部抹掉,直至徐空虚的集会间的角角落落,直至天花板的犄角旮旯,扩散开。 这个声音对坚信『这只是偶然没有看到』的心穷追不舍。 拼命告诉自己『这可能是偶然没有看到,或者是藏起来按响的内线电话』的心,被高亢的令人不快的金属性的扰乱内心安定的铃声给驱逐出去。 不,内线电话被按响了。这是事实。 而且还听到了小环的声音。不能一直维持这个样子。 必须回应。 必须和朋友说上话。 小爱拼命地告诉自己,让在内线电话的威胁之下焦虑不安的心冷静下来,尝试从音害怕而快要抽搐的肺部,强行发出声音。 「……小、小……环……?」 然后小爱总算回过神来发出声音。而她发出的声音,比想象中的更小、更细,在颤抖。 在玄关另一传来细若蚊蚋的声音。这一事实也催生出焦虑,勒紧小爱的心脏。小爱用一片空白的头脑拼命搜索接下来要说的话,拼命地继续开口 「小环……你在么?」 声音混入淡泊的空间,继而消弭。 「你、你藏起来了……对吧?」 沉默。 然后是无人的景色。 「别……别捉弄我好不好……?」 用渐渐开始发颤的声音,说道。 小爱深知,自己说话的对象是最不会搞怪的那类人,但她还是只能拼了命地这么去说。 沉默之中,臆测与欺瞒交织,与现实间的龃龉令心灵发出悲鸣。 可是小爱不可能放弃。她眼睛片刻不离,紧盯着的这幕光景,已然只有房门口与竖在正中央的嵌有磨砂玻璃的门,以及门的中央显示着『闭』字的门锁锁杆。 「…………」 这是隔绝这边与那边的唯一障壁。 小爱对被这面墙壁隔在外面的,不对,是本应被隔在外面,没有现身的对方,用颤抖的声音进行盘查。 「……小、小环……我看不到你……」 小爱说道。朝玄关另一头。 抛出问题。 「你————在那边么?」 问题抛出。 于是就在此刻。 嗙!! 磨砂玻璃发出可怕的声音,一只“手”贴在了上面。 「…………………………………………!!」 一只煞白的“手”从门框侧面伸了过来,奋力拍打玻璃,手掌粘到露出手掌的肉的颜色,贴在玻璃上。 小爱惨叫不出来,胆小的脆弱心脏被惊恐捏碎,伴随着仿佛呼吸停止的感情,身体瘫软在了榻榻米上。在黄昏的天空下透着青紫色的磨砂玻璃上,以异样的色彩从正侧面贴在上面的煞白之“手”摆在眼前,小爱全身脱力,双眼大张。 「噫————」 小爱倒抽一口凉气。她肺部痉挛,喘不上气。 五指撒开的手贴在眼前。那确实是人类的手,但有种说不出来的扭曲,颜色、形状、质感,都巧妙地模仿成了人类,但又好像这一切又对人类根本的部分不理解,有种很难解释清楚的异样感。 那只“手”就像在抓挠磨砂玻璃,手指施加力气按在玻璃上,蠢蠢欲动。这个动作虽然不明白是何用意,但让人联想到不理解那里存在磨砂玻璃,想要进入建筑物内的昆虫。 叮咚 接着,内线电话的声音响彻屋内。 无机质的铃声焦急地鸣响。接着,扩音器的杂音,转为令人不快的声音撕开空气。 接着 『————呐,小爱,把门打开吧?』 沙哑的声音在建筑物内响起。 这是熟悉的朋友的声音,然而在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所应 该在的地方,唯有一只来路不明的白“手”黏黏地贴在上面。 『————呐』 那个,在呼喊。 「………………!!」 小爱眼眶浮出泪花,撑在榻榻米上的手,随意撒开的脚,激烈的颤抖起来。 『————把门打开吧?』 小爱一边哭,一边奋力摇头。 不可能让对方看到,并非想要传达意思,只是存在于战栗而无法动弹的身体内的抗拒意志只能以这种形式实行而已。 『————打开吧?』 「………………!!」 摇头。 『————呐,打开吧?』 「…………!!」 小爱边哭边摇头。 『————打开吧?』 吱——白“手”指尖的肉抓挠磨砂玻璃。 接着———— 『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 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 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 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 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 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啊!!』 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噶嗒!!玻璃和门受到剧烈的摇晃,这个可怕声音以及从扩音器中传出的声音产生一种令骨髓痉挛的恐怖恶寒,放射开来,小爱放声尖叫冒出鸡皮疙瘩堵住双耳,眼前的“手”的指头上的肉裂开,然后好像用蜡笔按住蜡笔滋噜滋噜滋噜滋噜地画出线条一般在玻璃表面磨掉指头的肉留下红色——————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洪水溃决泛滥。 小爱张大眼睛,堵住耳朵,发出在头骨中回响,将整个世界淹没的惨叫。 喉咙下面在颤抖,将肺脏压碎,惨叫迸发而出。在被恐惧完全刷白的世界中,从口腔喷出的惨叫冲刷掉所有的声音。 可即便如此,“手”还是没有停下。门噶嗒噶嗒的摇晃,在这个震动中,手指的肉一边滑落,血一边将玻璃弄脏,即便如此,门还是几乎要破坏一般,剧烈地持续摇晃。 门被摇晃着,仿佛马上就会被破坏掉,非常剧烈。只见门的接缝偏离到了门锁快要坏掉的地步,咯吱作响,松动,涂料变成粉末剥落下来。 接着 滋噜 从门上的磨砂玻璃的一端,有什么正在窥视。 那个东西透过磨砂玻璃映出像影子一样的轮廓,是如字面意思露出脸来的,“人类的头”。 不,正确的来说,那是“模仿人头的某种东西”。 那个就像人类从窗户露出半边脸向内窥视一般,一边模仿这个动作,一边激烈的摇晃着门,向内窥视。 「…………!!」 滋噜…… 露出垂下的头发。 「………………!!」 滋噜滋噜…… 露出以头发镶边的,白色的脸的一部分。 「…………………………!!」 滋噜滋噜滋噜…… 白色的脸露出一半。 接着,那个轮廓扭曲的白脸上霍然裂开空洞的大眼睛,压在了磨砂玻璃上————隔着磨砂玻璃直直地看向里面—————— 「————嘶——」 可是随后一阵屏息。 霍地,“那个”从眼前消失了。 「!?」 刹那间,“那个”就像被什么从后面奋力拉扯开,在玻璃上留下血迹后,眨眼间从门前消失了。然后取而代之,门的那一头还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但这次是男孩子的声音。 「……斋藤!!没事吧!?」 「阿勇!?」 听到这个身影,看到门对面的人影,此刻,小爱终于确实的哭了出来。 强烈的安心感,还有恐惧的残渣,化作泪水从小爱的眼中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自己温暖的泪水,顺着冷透的脸颊流了下来。 「阿勇……阿勇……!」 「喂!出什么事了!?」 听到询问与怒吼的声音,小爱什么也没有回答,一边哽咽一边拼命朝玄关爬去。终于得救了。受不了了。说不出话来。好难受,喊不出勇路的名字。 「阿勇……!!」 小爱用站不起来的脚爬向玄关,将门抱住。 瑟瑟发抖的手抓住锁杆,将锁打开。 「阿勇,救命……!」 然后一边说,一边就要抱上去地将门打开。 『————上当了』 在那里,弄成小环的发型穿着小环的衣服,就好像将面团反复揉搓后做成的人类,用一双霍然裂开空洞的眼睛————俯视着小爱。 「!!」 声音是扭曲的小环的声音。 手里是巨大的裁衣剪。 「————————!!」 小爱来不及发出尖叫,喉咙湿润冰冷的“手”抓住。 「咕……!!」 拥有异样弹性触感的手指陷入喉咙,喉咙被挤压发出声音,空气从喉咙里漏出来,然后上半身被吊起到跪立的程度,剪刀的刀尖—————— 「!!」 此刻,小爱的后领从后面被抓住,整个人被扔在了榻榻米上。 「呀!!」 睡衣的衣领勒住脖子,相对的,脖子从“手”中脱离。发出惨叫的小爱莫名其妙地就趴在了榻榻米上,她隐约看到的情景,是头缠红色大印花手帕的瑞姬用双手拉扯起小爱的后领,取代她站在玄关前的身影。 「!!」 「………………藏起来」 瑞姬的侧脸,对小爱简短的说道。 然后下一刻,分隔玄关与集会间的拉门,发出“嗙!”地一声巨大声音,在瑞姬手中被关上。 嗞噗 随后,只听到有什么刺进湿润东西里的讨厌声音,被内门纯白的磨砂玻璃掩盖住的另一头,随之传来混糊不清的声音。 噗唰!! 在眼前,内门染成一片鲜红。 十章 此罪湮于小红帽之罪 1 嗞噗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田上瑞姬的腹部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腹部被殴打的冲击,以及伴随其中的近似火热的东西。 「………………」 瑞姬压住声音。 力量眨眼间从脚下丧失。 随后,瑞姬膝盖弯了下来,抱着抚子跪倒在地,紧接着。 站在眼前的“那个”一只手抓起瑞姬的头,毫不留情地,奋力拧动刺入瑞姬腹部的半开的剪刀,接着用最大的力量拔了出来。 噗唰! 随着这个声音,鲜红的血飞洒而出。 温热的液体和柔软生肉的触感在腿和膝盖上蔓延。 瞬间,在拥有灼热异物感的东西停留过的腹中,又添上了肠子被扯动大幅改变位置的不悦感觉。然后由于这份不悦感,向之前松弛的腹部肌肉用力之后,被撕裂的腹部的伤口的形状甚至立刻变得清晰可见,可怕的沉痛剧痛贯穿腹部。 「呜噗!!」 被撕开的腹部的肉发出的伤的剧痛,加之被挖开的里面的东西发出的好似被挤压的痛苦。聚集在一起的铁味顷刻间从喉咙下面涌了上来,直接在口中溢出大量的血的味道。 在不出声的痛苦中,瑞姬的身体微微痉挛。 手脚冰冷,浑身脱力无法动弹。唯独能够感到肚子上灼热的疼痛,以及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痛苦。 痛苦让眼前发白。 血气从头部完全丧失,周围的感觉变得遥远。 即便如此,瑞姬还是勉强知道自己的头在被抓着的状态下,扔到了地上。背部、后脑、裸露出的手脚与冰冷坚硬的触感发生碰撞,在残存的微量思维被痛苦完全淹没的头脑一隅中,瑞姬思考,想到自己在玄关内的花砖上睡过。 「………………唔……」 意识渐渐远去。身体渐渐发冷。 啊,要死了啊。瑞姬心想。 斋藤爱,有没有好好藏起来呢? 瑞姬讨厌斋藤爱,但对于救了小爱这件并不后悔。如果见死不救,一定会被勇路骂的。 瑞姬觉得,如果遵守了勇路说过的话,自己就算死也无所谓。 因为———— 因为,唯独勇路,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好好对待瑞姬的人。 瑞姬曾讨厌自己。因为与生俱来的<断章>,自己连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无法圆满完成。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简单的跑腿,都会因为<断章>的啃噬而忘掉。 周围的大人保护着这样的自己。 没关系的——笑美也笑着说道。原谅你——谁都不会对自己发火。 于是,瑞姬非常讨厌这样的大人们。就像小孩子讨厌被当成小孩子一样,瑞姬讨厌被别人当成“这种东西”。尽管一次都没有说出口,可她发自内心的讨厌这种事。 就连把事搞砸被人骂这种事,自己都无力完善。 很正常的事情几乎全都办不到,很正常的事情办不到会被骂——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都办不到。 没有反复强化的记忆会接连忘掉,在瑞姬的记忆里,全都是自我厌恶。 对做不到理所当然之事的自己感到厌恶。对这种事被原谅的自己感到厌恶。唯独自我厌恶反复加强,回味过无数次。瑞姬的记忆和人格被自我厌恶完全掩埋。 然后所有的大人,都会原谅瑞姬那自我厌恶的起因。 原谅。 原谅之后,当做不曾有过。 虽然这可能是大人的温柔和宽容,但对瑞姬来说,任何一个大人都看不到瑞姬的本质,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可勇路不一样。唯独勇路会在瑞姬没有完成很正常的事情时,或者失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向瑞姬吼过去。 只有勇路一个人与瑞姬面对面,把瑞姬当成正常的人。 然后,勇路为了实现那个为英雄行为而赌上性命的<骑士>的理想,会理所当然的把瑞姬当成道具来用。 谁都不会责骂瑞姬,瑞姬经常得到夸奖。 虽然会得到夸奖,不过得到不会发火的人的夸奖,瑞姬只觉得空虚,感受不到任何意义。 不看自己的人的褒奖之言,无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勇路会明确地对瑞姬的失败表现出愤怒,唯独被不撒谎的勇路夸奖,对瑞姬而言才会在真正意义上感到开心。 唯独勇路会认真看待瑞姬。 可是这样的勇路自己却没有得到大人认真的看待。 所以瑞姬下定决心。 为了唯一会认真看待自己的勇路,哪怕搭上性命,也要成为勇路实现梦想的力量。 为了勇路,成为道具吧。 为了得到失败了会骂自己的勇路的夸奖。 于是,瑞姬冰冷的身体躺在自己的血形成的血泊中,在渐渐远去的意识中朦胧地思考。 勇路,会夸奖遵守他说过的话的自己么? 还是说,失败死掉了,会被他骂么? 瑞姬对这两种情况进行想象。 想象被夸奖的自己,想象被骂的自己。 于是,不论自己得到的是什么,都感觉很幸福———— 「……诶嘿嘿」 瑞姬的眼角浮出泪水,嘴巴微微弯起来,无力的笑了。 ……………… ? 「……听完东海林的话,有一点能够确信。这次『小红帽』的<泡祸>的根源“小红帽”多半是斋藤爱」 苍衣说道。 在远屋家前面,荒凉的玄关前面。讲完那个“肚子被撕开的人偶”的故事讲完后,小凛一副既不像在怄气也不像在害羞的表情,将脸撇向一边。在她身旁,苍衣等人已然无计可施的样子,坐在夕阳下正谈着话。 「……为什么这么想?」 「终究只是假设……」 神狩屋提出疑问,苍衣答道。坐在玄关前的台阶上的苍衣看着地面,微微有些失落,散发着某种类似无力感的感觉。 「这是将一切的开端是刚才说的“人偶事件”作为前提的说法」 苍衣一边用手指挠起贴在嘴角的创可贴,一边说道。 「首先参照我们耳闻目睹的<泡祸>的印象,我觉得可以将针对身上佩戴红色东西下手的“红斗篷”是恐惧的中心,认为是盯上小红帽的“狼”本身」 「嗯」 「只是,最受这个恐惧侵害的是“小红帽”这一点,我有些不能接受。童话中的“小红帽”从始至终都没有害怕过“狼”」 「……嗯,或许是这样」 神狩屋颔首,催促苍衣继续往下说。 「然后,最害怕这个“狼”的是谁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被吃掉过的“奶奶”么?要铲除狼的“猎人”么?这种情况中害怕“狼”……也就是害怕“红斗篷”的,不会是猎人。奶奶的话,因为被吃掉过就算害怕也不足为奇,但由于这个“狼”是“化成吃掉对象的东西”,所以无法害怕“狼”的全部。 而且在被吃掉的时间点上就已经结束了,也不会知道被替代事。我曾认为,可能存在『在肚子里活着,害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化成自己的狼要吃掉孙女』的恐惧,但这并不符合事实,我很苦恼」 「…………」 神狩屋最开始是似乎吃惊佩服各居一半的表情,听着听着,渐渐转为认真的神情。 「而且肚子里被塞进石头的,只有被害者」 「嗯」 「于是到这里遇到死胡同了,不过听完刚才东海林说过的话,我想到了」 神狩 屋点点头,苍衣说道。 「如果假设那个“人偶事件”就是一切的元凶来考虑的话————『小红帽』的出场角色,说不定已经基本到场了」 「!」 「我假设是这种情况,然后试想了一下。现在有东海林,还有斋藤爱。然后还有远屋环的人偶……把人偶当成“角色”后我察觉到。剪刀是不是同时出演“猎人”和“狼”的呢?」 「…………角色表也好,剪刀也好,真是个大胆的假说呢」 「是……」 这些话实在出乎意料,神狩屋露出深邃的表情。 苍衣接着说道。 「神狩屋先生说过,剪刀是“死亡”的象征对吧?然后狼也是“死亡”的象征」 「哈哈,原来如此……」 「而且嘛,虽然是我的猜想,不过二者都是用咬的……总之就这样处理,然后我觉得远屋的人偶是“奶奶”。也就是说,远屋的人偶被最初拿着剪刀的东海林,也就是被“狼”盯上,然后被杀死了,一无所知被人偶引到山里面的房子里去的斋藤爱就是“小红帽”。 然后斋藤爱一无所知的回答了“狼”——东海林的呼喊,对吃奶奶的行为提供了协助。然后落入狼之手的小红帽,这次扮演“猎人”用剪刀剪开了“奶奶”——人偶的肚子,勉强得救。然后这次的“狼”化成了杀死的对象,在这个时间点上,人偶就是“狼”的象征。化作“角色”,并替换, 之后“狼”开始独自行动。被狼盯上而叫住,并回应的话,惨剧就开始了。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被杀死的人会变成下一只狼,接着引诱下一个牺牲者。被盯上的条件是……」 「是“小红帽”?」 「对。红色的缎带。然后我觉得,被害者的代名词可能是“小红帽”而不是“红斗篷”」 听到苍衣的说明,神狩屋皱紧眉头。 「唔,就像活祭品一样呢」 神狩屋抚摸下巴。 「就像从前被当做活祭品的生物作为贡品要引人注目一样,很多佩戴了装饰品。这一点不论是动物还是人都没有差别。如今会因为宗教的原因将动物作为贡品杀死,祭坛就不用说了,自然是作为一个环节用来装饰动物的」 神狩屋说道。 「如果不显眼就不至于被害的话,那么就也和佩罗版的『小红帽』中的教训相吻合了」 「是的」 苍衣点头。 「只是,在这个预想吻合的情况,成了一个有些伤脑筋的预想…………可是此后我们也在被勇路追赶的时间点上束手无策了。我们没有找到勇路的手段啊。至少那个时候我能再稍微振作一些的话,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苍衣不甘心地垂下头。飒姬一脸担心,就像在劝阻苍衣一般,扯了扯他衬衫的衣袖。 「至少雪乃同学平安无事的话……」 苍衣嘟嚷起来。 但是,就在苍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我怎么了?」 「!」 苍衣大吃一惊,抬起脸。伴着开门的声音,手扶在门上支撑身体,面色苍白的哥特萝莉装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站在了那里。 破碎的鞋子用绷带缠着,行装稍稍有些不整。 可是美丽少女的方面反而超越了颓废感,营造出一种可怕的感觉,就像魔女一样。 「雪乃同学……」 苍衣呆呆的说道。 「怎么」 『哎呀,只问候雪乃么?』 雪乃不开心的说道。然后几乎与此同时,一边发出呵呵的笑声,一边将下巴搭在雪乃肩上的少女亡灵对苍衣嫣然一笑。 『能给你带路的可是我哦?不是雪乃』 「……!」 苍衣表情抽搐。 风乃一眼流盼指向雪乃身后,在那里似乎是雪乃搭乘过的出租车。 雪乃以无视应对开心的风乃,将冰冷的视线转向苍衣的脸。 「……受伤了?活该」 「啊、啊哈哈……」 苍衣摸了摸嘴角的创可贴,打诨似的小声笑起来。 「抱歉,让你担心了」 「……为什么变成这样啊。杀了你哦」 雪乃面对苍衣的反应,冰冷地放出话。 「……无所谓了。不说这个了,姐姐,你骗了我呢」 『哎呀,骗你什么了?』 「这里不是现场吧?应该没必要把人都捎上吧」 『没骗你啊。这里曾经是现场。不过已经完结了』 风乃用喊着笑意的声音,乐呵呵地说道。 『而且剧情说不定要推向最高潮了哦?观众必须得多呢』 「姐姐……!」 『好了,虽然之前放任了一阵子,不过差不多也该轮到我们登场了呢,你不觉得么?』 于是,风乃高声说道。 『可爱的爱丽丝脸上挂彩了呢。作为回礼————就去陵辱,并让小红帽的故事接受陵辱吧』 风乃说道。 然后露出令人生畏的残酷笑容,开心地眯细眼睛。 ?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自己臼齿发出的声音,在头骨中响起,传至耳朵。 惨剧隔着一扇门,发现在小爱面前。前不久才死死关上的仿照纸门制造的带磨砂玻璃的门上,仿佛将巨大的笔摔在上面一般,撒上了大量的血,惨不忍睹的鲜红色,就像一根根梳齿一般,向在瘫坐在地的小爱视线高度滑落。 瑞姬保护小爱,将小爱推进了房间里,自己被留在了玄关。 在被那个少女的血染红的门那头,柔软的肉被切开撕裂捣烂,令人毛鸡皮疙瘩的可怕的蹂躏之声,久久地回响着。 咔嚓、咔嚓、咔嚓…… 又大又长的剪刀刀刃切开肚子上的肉,发出钝重的声音。 肌肉纤维被剪刀刀锋的咬合口夹住,弹力被压垮,如同裂开一般被切断,发出讨厌的声音。 每当剪刀刀锋压入内脏,就会咕吱咕吱地,响起湿润的肉的声音。然后制造这些声音的剪刀犹如猛犬将肉撕碎一般,不时地将剪刀插进差肉胡乱搅动,每搅一次,飞洒的血液就会洒在花砖和地板上,哗啦哗啦仿佛雨声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嘎吱嘎吱嘎吱…… 从沾满血的磨砂玻璃的血印中间,能看到这种蹂躏行为的题材如同黑暗模糊的影绘一般在蠕动。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瘫坐在榻榻米上的小爱,张大的双眼连眨都没办法眨一下,只是全身瑟瑟发抖,注视着这一幕。 对面发生了什么,已经一目了然。 可是小爱空白一片的脑中,正顽强抗拒着去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情况。 死死关住的门在反作用力之下微微打开一点缝隙。 即便看到了从缝隙中漏出的小小的手无力地撒开,正在相互蹂躏并抽动的情景————依旧正在抗拒理解那里有什么,那里正发生什么。 「…………………………!!」 即便房间中充满了猛烈的血的味道,自身也被这种气味所笼罩,亦是如此。 「…………………………………………!!」 即便嗅觉捕捉到空气中浓密到仿佛能够感受到质量的血的味道,以及更为浓重的腥臭的脂肪和内脏的味道,小爱还是无法决定关于这件事进行思考。 她没有思考。她无法思考。 小爱的思维如同短路一般停止,在她周围弥漫着恍如时间停止的异样感觉,唯独影绘和影绘发出的声音在摧残世界一般,久久延 续。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在令人作呕的新活、骇人的声音,以及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的笼罩下,小爱张大泪眼,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茫然地思考。 ————果然小环也被那个给替换了…… 她心想。 颤抖着心想。 ————被替换了。就像小律,还有爸爸妈妈那样……! 充满绝望的感情黑压压地聚满胸口,将心脏、肺、心灵、胸口下面的一切,如同毒素一般施以灼烧。 没错,大家,大家。 大家————都被那个红斗篷杀害了。 噗唰!! 在哭着僵住的小爱面前,沾满鲜血的白“手”从内门的缝隙深入手指,猛地抓住门。 随后,血滴从手指手飞洒而出,落在榻榻米上———— 「噫…………!!」 小爱倒抽一口凉气。 从沾满鲜血的门的另一头,煞白的脸和上面开出空洞的眼睛正向小爱窥视。 2 半开的玄关门,就像无机物形成的巨大的嘴,将人活活咀嚼过一般,沾满了血。 「……唔!!」 血腥味弥漫四溢。勇路呆呆地停下。 在眼前,仿佛沉浸在夕暮之下耸立着的公社,与勇路直到昨天为止所认识的建筑物比起来,已然面目全非。 打个比方,敞开的玄关门就像张开着将人整个吞下咬碎的嘴。 在里面一边便能辨认的血海之中,散落着被咬碎的人体碎片与内脏,将正在咀嚼中的嘴张开让里面的流出的出状况原原本本的保留下来,从中外泄的大量的血液与肉片向外面的混凝土溢出发红发黑。 「啊……」 不论情愿与否都一目了然的,糟糕的惨剧。 「……呜哇…………啊……」 勇路张大双眼,面部充满绝望的松弛下来,注视着这一幕。 这一幕,犹如收纳自己本要守护的东西的盒子,原原本本的化作凶器将里面的东西撕碎了一般。泛蓝发黑的夕暮笼罩下,凄惨的黑暗玄关处,消防仓库的灯发出十分不祥的红光,灰蒙蒙地投射过来。 世界,染成了血色。 恐惧与绝望令他呆若木鸡。之前的一切行动,不,之前的所走过的人生本应全都是为了避免这一幕的发生才对。 绝望进一步侵蚀在疲劳之下仿佛立刻就要倒下的身体。 膝盖快要支撑不住。勇路将脚移向前面,摇摇晃晃地靠近玄关。 咕咚 踩到了水沟盖子,发出声音。 最后,脚下有什么东西动起来。勇路放下视线,从稀稀疏疏并在一起的水泥沟盖的缝隙间,微小的红色的“虫”爬了出来,爬上勇路的鞋子。 是瑞姬的<食害>。她的<断章>正在隔离这幢建筑物。 看到虫子,勇路抬起脸,让仅存的一点意志振奋起来。 「…………!」 对,自己是<骑士>。 差点忘掉了。在侵蚀身心让身心发黑的绝望中,勇路依靠着这仅存的义务感,支撑身体,向前迈进。 精神在抗拒着意识,发出惨叫,勇路直直地注视着玄关。 玄关的积血如清洗池一般正滴滴答答向外溢出,人的身体浸泡在这片血泊之中。勇路直直地注视着这些,走近。 沾满鲜血无力撒开的,少女纤细的白色手脚。 还有那张着空洞的双眼,掉落在血与肝脏颜色的脏器之海中的,瑞姬的脸。 「……瑞……!」 勇路差点喊出名字,屏住呼吸。 此刻,认识到不经意吸入鼻腔的如同蒸汽一般猛烈的血的味道以及血肉的味道属于自己熟知的少女这一事实,腹中产生胃部翻涌的感觉。 「唔……!」 一言不发,倒在地上的少女的头。肚子被破开,里面的东西被全部拉出来,穿着吸饱血的衣服,扔在地上的胴体。 感情麻痹,凝视这一幕内心,涌不出任何情动。 唯有自己的心脏发出声音,肺部收缩正在呼吸的感觉,异常鲜明地在胸口之下搏动着。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对,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在发生着什么? 即使死掉还勉强留下<断章>,将这里隔离开的瑞姬,在勇路看不到的时候被“什么”残杀蹂躏。坚守<骑士>的职责曝尸于此的瑞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死去的呢? 「………………」 她想要保护小爱么? 还是想要逃跑? 打开这里的是瑞姬么? 在勇路眼前,半开的内门被整整一层血弄脏。然后从房门口微微露出的榻榻米上,是粘糊糊的血脚印,起不到任何防卫作用的第二扇门,已然寂寞地开着口。 被什么东西入侵过的痕迹清晰留下的门 昏暗之中,张开黑洞洞的嘴,只能认定里面连续发生过惨剧的不祥情景。 里面弥漫着黑暗的寂静。 在门前,勇路凝视着犹如黑霭在玄关后面展开的薄薄黑暗,呆呆的站着。 眼前的黑暗以及如出一辙的黑暗绝望,在胸口弥漫开。 可是,此时—— 「唔……」 人在动的微弱气息,还有熟悉的软弱声音,微微的从内部的黑暗中,传入勇路的耳朵。 是小爱的声音。 绝望为之一变,转为惊讶。 「斋藤!?」 勇路大叫,急忙跨过积血的玄关,奋力踏入笼罩在昏暗中的公社。 噗沙 打湿的鞋底踩在化作血池的榻榻米上发出声音。 就这样,站在黑暗房间中的勇路,用痉挛的声音呼喊名字。 「斋藤……!」 在宽敞的房间中弥漫着的,是血腥的黑暗。然后是地板上升腾出类似铁的臭味的水池中央蹲着的,睡衣上沾满血的娇小背影。 是小爱的背影。 吞噬她背影的漆黑房间中,弥漫着空虚的死寂。 然后———— 滋嚓 湿润的,声音。 打个比方吧,犹如将鲜肉撕开的细小声音,微弱,但确实地触动生理性的厌恶。在黑暗中,就是这样的声音触犯了勇路的耳朵。 滋嚓……滋嚓…… 声音,淡然地延续下去。 站在屋内的勇路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当他认清这个声音的真面目是小爱正将兜在睡衣下摆中带进来的石头塞进躺在眼前的尸体里所发出来的那一刻,勇路下意识的当场大叫起来。 「斋藤……!你在干什么……!」 接近惨叫的叫喊中,包含着鲜明的恐惧,以及对于自己正感受到此前对小爱这一存在一次都未曾感到过的“恐惧”的,强烈困惑。 ? 「……虽然还不能下结论……但我想作为这次<泡祸>中心的<潜有者>就是“小红帽”——斋藤爱」 苍衣说道。 「可是,如果预想无误,那么那个“小红帽”恐惧的本质就不是对“狼”的恐惧。正如刚才所说,小红帽并不怕狼」 「姆……」 神狩屋皱紧眉头。在风乃为司机做向导的出租车里,苍衣抓着正前方的副驾驶座,正压低声音与坐在上面的神狩屋进行对话。 在后排座位中,苍衣坐在最左侧,从苍衣那头开始塞进了三名少女。塞了满满一车没有 统一感的客人,车内充满了异样的东西,不过小凛担负起与司机聊天的人物,她的机敏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司机的怀疑。 在这样的环境中,苍衣和神狩屋进行着对话。 小环家中的确存在状况,但由于状况已经结束,暂时搁置下来。苍衣继续展开立定的预想。 在苍衣身旁,顺应发展坐上车的雪乃一脸不满地缩起身体,叉着手。雪乃翘着穿着缠有绷带的鞋子的脚,闭着眉头深锁的眼睛,紧紧地抿着嘴,默默地听着对话。 苍衣讲道 「我尝试抛弃了谁最害怕吃人怪物这个前提」 他压低声音。 「因为……『红斗篷』的传闻和失踪者接连出现,之后思考被害者的情况后,谁都可能成为“狼”的被害者,而所有被害者有可能当做狼,肚子里被塞进石头。“狼”制造的被害者会作为下一个“狼”,被取代。既然如此我就觉得,应该思考的或许不是谁被塞进石头,而是为什么必须塞上石头」 「……原来如此」 神狩屋后脑耷拉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听着这番话。 「小红帽,为什么必须在狼的肚子里塞上石头呢」 苍衣说道。 「为了杀死狼来报仇么?我感觉不是。既然是杀死狼,在切开肚子的时间点上就基本完成了。就算是天真地继续施虐行为,让狼维持肚子敞开的状态放任不管的话,狼所受的苦要远比那么做更加残酷。 然后,刚才通过东海林的话之后,我在尝试想象斋藤个性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这么做的理由可能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更加孩子气更加单纯的,倒退的理由」 「嗯……?」 神狩屋露出苦恼的表情。 「……那么白野,“小红帽”怕什么?」 神狩屋问道。 「我觉得小红帽害怕的大概……可能是自己犯下的罪过被人知道」 苍衣回答。 「……罪过」 「就是指自己对奶奶、对狼、对妈妈所做的事被人发现。转变视角之后就能够注意到,小红帽的行动非常鲁莽,而且为了掩盖自己的鲁莽,能够面不改色的撒些小慌。 妈妈交代不可以到处乱跑,她就轻易地答应了,对花产生兴趣就欺骗自己是为了奶奶。然后到了奶奶家,没有说起自己乱跑的事情。童话中没有写小红帽往狼肚子里塞石头的理由————但我对这种情况是这样想的。小红帽害怕自己从狼肚子里钻出来的事情被狼发现,所以用石头取代自己塞了进去」 「……!?」 果然积石是转嫁小红帽所犯下的罪过。 这就是苍衣的结论。 只不过,垒起石头并不是转嫁给了给狼,只是纯粹用来代替逃脱的自己而已。然后,小红帽掩盖了自己逃出来的事情也就表示,同时吃掉小红帽的狼所犯下的罪过本身也被掩盖,变成不曾发生过。 打个比方,就像通过堆起石头,将证据沉入水中。 「……唔,经你这么一说,小红帽的同类故事中的少女,也是为了隐藏自己逃出的事而将绳子绑在树上」 「是啊」 苍衣点头。 「所以我觉得这次的事件中,并不是被害者被塞了石头」 可是说到这里,苍衣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停顿了一下。 「……但令人伤脑筋的是,在这个预想中,从状况上看十分可怕的“塞石头”这个行为,不是恐惧的对象」 「……嗯?」 神狩屋面对苍衣样子的变化,诧异地说道。 「此话怎讲?」 「呃,这个嘛……」 苍衣不知该不该说,短暂地支吾起来。 「这次的『小红帽』的本质是“搪塞”。要是这种可能性要是落空的话我也很开心……可万一破开肚子塞进石头的行为完全是基于“转嫁”或“搪塞”的话,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苍衣有些遮遮掩掩。 见苍衣这样,身旁的雪乃突然插嘴。 「……什么啊,快说啊」 「啊……嗯」 苍衣死心,点点头。 「呃,也就是说……如果这次<泡祸>根源的恐惧,就是如刚才说过的“过错被发现”的话……」 然后说道。 「如果是这样,那么以前塞进石头的尸体就不是因为<泡祸>的而产生的尸体————而是“小红帽”,也就是斋藤爱为了防止这次事件被发现而对尸体做的处理也说不定」 「!!」 苍衣立定的设想,是最糟糕的情况。 神狩屋听到设想的内容感觉倒抽一口凉气,接着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 「白野……倘若是这样……」 「是的」 苍衣点点头。 「倘若是这样————斋藤爱就已经完全疯了」 尽管和之前一样一直压低声音,可是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总之,这样下去的话,勇路可能会有危险」 「…………」 雪乃虽然对此虽然发丝的发梢都没有动一下,但她维持叉手的姿势,张开尖锐的眼睛注视前方。 在三个人的沉默中,苍衣最后以这样一句话,进行收尾。 「“针之路”的话……多半阻止不了狼」 ……………… ? ……………… 爸爸、妈妈、律子、还有小环。 全都被那个“红斗篷”杀掉了。 这是那个“人偶”的诅咒。小爱其实知道“红斗篷”的真身。 就是埋在神社里的,小环的人偶。 她看到了。上小学时的小爱大概在两年前的某一天,看到了。 从在小凛的逼迫下执行残杀的那一天开始,小爱就被罪恶感所折磨,在那之后好几次偷偷跑去埋人偶的地方进行参拜。虽说不是自己要那么做的,但偷走朋友重要的人偶,用剪刀将人偶剪开的罪恶感,在小爱的心中作为极端孩子气的禁忌,成为折磨心灵的原因。 将那个埋葬的,也是小爱。 她在神社建筑物的屋檐下,把它埋藏了起来。 只是小爱为了不被小凛发现,在上面偷偷的垒了石头。 小爱心想,至少要为她立个墓。然后小爱有时做噩梦或者遇到不好的事情,每当对小环以及人偶的愧疚再次重现,她就会悄悄去那里进行参拜,祈求原谅。 对于没有那么积极参与过坏事的小爱来说,那件事甚至成为了后来所有不幸的归结之所,化作坚硬的刺留在了小爱心中。 以此为契机,小凛成为了名为共犯的暴君,开始带着强烈的积极性让小爱受到邪恶的殃及,小爱哀叹自己的不幸,害怕所做的坏事被人知道,而这些事情也被小爱将原因归结于形成原体验的杀害人偶事件,让这种倾向越来越强。 小爱,年复一年的持续这个这个“参拜”。 只是,这件事的成型十分唐突。一天,小爱又来到人偶的墓前道歉。那时在小爱眼前,从墓所在的神社的屋檐下面,就好像人偶一样笨拙地模仿成人的形状的煞白肉块滋溜滋溜地爬了出来。 那个白色的“肉人”消失在了神社森林中。 留下的洞里面,只剩下被切下来的人偶的头和手脚。 小爱连忙又挖又找,但没有找到胴体。然后小爱明白了。那个煞白的毛骨悚然的“人形”——————肯定就是那个“人偶”化成的,如此确信。 小爱在挖开的“墓”前蹲下来,一边颤抖一边心想。 小爱那时 听小凛的话所犯下的过错 小学生的小爱犯下的,此前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错,竟然以那种形式爬了出来。 那个“人偶”一定是为了有朝一日告发小爱所犯下的罪过才变成那个样子,出现在小爱面前的吧。 “那个”就是在这片林的,这个小镇的某处。 然后小爱之后一直害怕着“那个”,惶惶不可终日。 只是,小爱所害怕的并不是那个异常现象。小爱发自心底感到害怕的不是“人形”本身,不是超脱现实不可思议的现象,而仅仅只是害怕以此为诱因自己的过错被人知道。 对于懦弱而喜欢空想的小爱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是不论理由被人斥责。 害怕被小环斥责,害怕被大人斥责。小爱害怕“人偶”总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惶惶度日,然而岁月平淡无奇的流逝而去。 即便如此,小爱还是没有一天忘记这件事,也没有下定决心,依旧持续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小爱小学毕业成为了初中生,可她还是藏着这个秘密一直在害怕。一次,她听到比自己小的孩子们说出传闻的时候,她想到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很受冲击。 那个传闻就是“红斗篷会杀头戴红色装饰物的人”。 小爱忘也忘不掉,头上系着红缎带的人偶被抓走残杀的事情仍历历在目。而传闻与这件事完全重合。 小爱心想。复仇开始了。 那个“人偶”肯定要让人尝到和它一样的苦头,同时肯定也是在暗中警告小爱等人。 小爱很苦恼。日复一日的苦恼甚至弄垮了她的身体,让她束手无策。 然后小爱决定,至少要再到神社去谢罪一次。可是她害怕进入神社,在她一天天烦恼的时候,有一次律子愿意陪她一起去,于是小爱总算睽违已久地踏入了神社。 就这样————律子丧命了。 小爱逃了出去,钻进了被窝。虽然从勇路开始大家都担心地集中过来,可小爱还是无法将原因完全说出来。 隐藏的事情越堆越多,促成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然后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最终演变成了今天,演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阿、阿勇……」 听到勇路的叫声,小爱在铺开血池的黑暗中,目瞪口呆的转过头去。 将进到房间里的冒牌小环,就如同冒牌父亲冒牌母亲冒牌律子来到家里时一样,用藏在身上的剪刀捅死,用睡衣从外面兜来石头,按照小凛的说法从伤口不厌其烦地塞进去的小爱,向勇路转过身去。 「斋藤……你……」 「不、不是的,阿勇。不是这样的……」 听到勇路染上恐惧之色的语言,身体心灵全都精疲力竭的小爱说道。 被看到了,惨了,必须掩饰过去……可就算拼命想说什么,脑袋也无法运转,找不到语言,只能让眼睛四处空转。 「等……等一下」 无奈,小爱说完后,目光落向了眼前的“尸体”。 而且,从跌坐的状态只能刺向那里。 于是小爱将手放在“化成小环的东西”的肚子上打开的红黑色伤口上,发出撕裂的声音,努力将发富有弹性的肚子的肉撑开。 接着,她抓起兜在睡衣肚子中的石头,又将一块石头塞了进去。 小爱一边感受着肉反压抵抗的柔软触感传到手上,一边将石头塞进肚子里,坚实地顶到塞进里面的石头后,直接斜向错位纳入后面。 伸进伤口中的手因为血和脂肪粘糊糊的,感觉很恶心。 那些东西用肥皂也洗不掉。小爱在对爸爸、妈妈、律子、的冒牌货做相同事情的时候,也弄得够呛。 「我、我马上就弄完,等等我。弄完之后……我、我会……解释的」 总之,现在要先做这件事。 不能好好遵照小凛所说的把石头塞满的话,还会起死回生,小爱隐瞒下来的,用剪刀剪过它的罪过,就会受到被人发现的威胁。 必须赶快。可是勇路会好好听小爱的解释么? 怎么办。不想被骂。小爱几乎要哭出来,就像吃不下小学的配给食物中讨厌的东西,留到午休快结束还是要被迫吃下一样的心情,在勇路面前,继续往“尸体”里塞石头。 「…………」 黑暗的房间里,小爱一声不吭。 从沉默的小爱背后,传来勇路嘶哑的声音。 「你……你……这……」 「不、不是的……」 小爱回答。 可是勇路的问题还没完,又继续问道 「这血……」 「不是……不是的……」 小爱回答。 「这衣服……」 「不是……不是的……」 回答。 「这手……」 「不是……不是的……」 小爱将不成答案的答案。 「这石头……」 「不是……不是的……」 回答出来。 「这尸体」 「不是……不是的……」 回答。 然后勇路问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投向了小爱身旁。 在那里,是———— 「那……那个……这把剪刀,究竟是怎么回事!?」 转瞬间。 「————哇啊!!」 转瞬之间,小爱一声狂叫————将刺杀过小环等人的剪刀抓住挥舞起来,奋力朝勇路的肚子刺了过去。 3 『那头冒着红灯的仓库……就是那儿』 风乃在耳边细语。 「啊,司机先生,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停车」 苍衣遵照风乃所说,确认消防仓库的红灯和百叶窗,立刻这样说道,让司机停车。 苍衣领头,后排座位的四个人一个接一个下车。可是在小凛准备下车的时候,苍衣轻轻用手制止住。 「……?」 「受了你很多照顾,非常感谢。东海林,就用这辆出租车送你回家吧」 苍衣对诧异的小凛说道。 接下来不能带她过去。可是苍衣也料到了,苍衣此言一出,小凛的表情立刻难看起来。 「!不要。我是为了知道真相才回答你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照你的话提供协助的哦」 「嗯,好像骗了你一样,对不起」 苍衣怀着歉意说道。 「谢谢你。可是不能再深入下去了」 付完车钱的神狩屋察觉到了情况,递出钱。苍衣说完,接过了递过来的千元钞票,直接让小凛握住, 「……司机先生,这孩子就麻烦了」 「喂!我也要去!」 小凛连忙想要压下苍衣的手。 而苍衣用力按住了小凛的肩膀。 「对不起」 他露出愧疚的微笑。 「……那就有劳了,飒姬」 「啊,是」 飒姬回答的同时,在小凛背后,吞噬记忆的红“虫”转瞬间从座位、门、垫子的缝隙间爬出来,顷刻间躁动着开始覆盖整个出租车内。 ……………… ? ……!! 咚 相比疼痛,更像感受到的是冲击,以及腹中仿佛有异物感的不快。 「…………你……」 在这转瞬之后,随着唰地一下肚子被挤压的感觉,一切转化为沉重的疼痛,勇路不假思索地握住了用剪刀刺进 自己肚子的小爱的手,当场瘫坐下去。 「……唔…………!」 肚子上被利器深深刺入的感觉,从腹部扩散出恐怖的恶寒。 勇路的身体,除了被剪刀刺中的腹部之外,力量从全身抽离,虽然向勉强按住剪刀和小爱手的胳膊中拼命注入力量,但双手还是哆嗦个没完,手指如同麻痹一般丧失感觉。 冷汗喷涌而出。 「啊……」 用剪刀捅了勇路,双手紧握住剪刀的小爱,在勇路面前摆出一张哭泣的脸。 小爱就和平时如出一辙,甚至让勇路对之前所目睹的东西以及此刻所置身的状况感到难以置信。 勇路总算完全明白了,充满绝望的感情席卷全身。 小爱没发疯。 她一直都是疯的。 在家时也好。在学校时也好。 懦弱而沉默的时候也好。卧床的时候也好。 笨笨的把事情搞砸的时候也好。哭鼻子的时候也好。 对勇路说的话表现得畏畏缩缩,被勇路拉着手奔跑,被勇路抛下,心怀不安的时候也好————小爱已经寻常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藏也不藏,任谁都不会察觉,完全疯透了。 「哦……」 勇路发出混着苦闷,近似呻吟的声音。 「你……你……」 看到勇路这个样子,小爱瞬间肩头一弹,哭着说道 「对……对对对对不起……阿勇……」 「………………」 小爱在发抖。她的回答,加深了勇路的绝望感。 这种事,怎么可能察觉得到。自己毫不怀疑想要保护的人,竟然从一开始就是疯的,怎么可能察觉得到。 勇路了解小爱很多。 懦弱的青梅竹马的,思维、行动、性格,了解很多。 比方说刚才问小爱这么做的理由她也无法完全回答上来这一点,勇路不用问也知道。他对小爱的理解就是到了这个程度。只是,唯独理解的东西是疯的这一点,他不曾知晓。 恐怕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渐渐地疯掉了。 迄今为止勇路等人谁都没有察觉到,小环被怪物替换了————从她家荒废的样子看,至少是两年以前了。 浑然不觉间,从许久以前,<泡祸>就在勇路身边密集的发展。 那种怪物完全拟态成人类以及人类的生活方式,在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杀死附近人并进行替换,一直盘踞在这个“小镇”。 「咕………………!!」 勇路咬牙抵抗绝望感。 失败了么?因为我的错么? 瑞姬的死,小环和律子的死,全都是我的错么? 勇路现在可以说,就是自己的错。既然是身为<骑士>的自己的不觉所招致的灾难,那自己就必须搭上性命杀死不可,这不言自明。 将小爱。 将眼前正哭鼻子的,懦弱的青梅竹马。 将大概投影成了曾经近在咫尺却无力拯救,只能眼睁睁看着死掉的婴儿床中的妹妹的这名少女。 杀死。 只是想到这里,勇路就脸色发白。 触及到位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禁忌,勇路眼前发冷,变暗。 身体使不上力气。可是这样下去,他不久将在束手无策之中丧失意识,然后一事无成地丧命吧。 无法为因自己而死的瑞姬报仇。 以距离对瑞姬讲述的<骑士>的理想,最遥远的形式。 忽然,勇路想起了拉扯自己衬衫下摆的瑞姬的手的小巧。 「瑞……姬……」 勇路愕然了。他的胸口开了个巨大的洞。以前理所当然,毋宁觉得很烦的这些琐碎行为的,直至此时此刻都不曾察觉到的小巧与重量,让勇路的内心快要被黑色的感情压坏。 感情猛烈到了想吐的地步。 爆炸般的悲伤和愤怒以及自我厌恶窜遍全身,感觉正在丧失的手中恢复了不快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路嘶吼,向颤抖的右手灌注所有力量,从衣领扯下安全别针。 杀掉。将小爱和自己统统杀掉,一切都不容留下。勇路奋力地将手中的安全别针举过头顶,将对小爱、对自己、对这个地方存在一切所怀的憎恨吼叫出来,刺向自己的胳膊—————— 「<掠夺自由之人————>!!」 咻 入口处,将剪刀指向这边的笑美出现在了。 「————啊」 嗙叽!! ………………………… …………………………………………………… ? ………… 汩 小爱口中吐出血,从被削断一半的纤细的脖子流出大量的血,无力地跪倒在了勇路的腿上。 「………………唔……欸……?」 勇路发出用尖叫、呻吟、疑问,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的声音,呆呆的向下看着那个,呆住了。 「…………」 笑美一语不发地注视着这一幕。 接着———— 「……真希望再早点见到你啊,“最初的小红帽”」 白野苍衣一边犹如叹息般低声说着,一边随同雪乃和神狩屋,面色沉痛地踏入了化为血海的集会所。 「驰尾,捡回了一条命呢」 神狩屋一边走近勇路一边说道。 「如果刚才在那边没有说服四野田小姐,四野田小姐一定会在错误的方向继续固执己见,可能会将你杀掉。你要感谢白野」 「开什么玩笑……!」 勇路拨开走近他准备查看他伤势的神狩屋的手,瞪了过去。 「…………你们这帮家伙……把斋藤给……」 「这孩子,早就被“狼”给替代了」 苍衣对这样的勇路说道。 「事情发生在无人相救的森林中的房子里。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 在勇路充满憎恨的视线那边,站在房间中央的苍衣就像寻找托词一般,微微垂下眼睛。 「你是“听不进狼说话的小红帽”」 即便如此,苍衣依旧继续说下去。 「所以一会以这种形式与“狼”对峙是必然的」 「咕……!」 「你没能在中途阻止狼,也是必然。因为你所拥有的武器是“针之路”,不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狼来到家里。 所以,虽然有笑美小姐和我这样的“猎人”在…………但不会听狼说话的小红帽,自然也听不进猎人的话。因为“角色”的行动也是<泡祸>的一个环节,或许你不需要安慰,但不是你的错」 「…………闭……嘴……」 「这是我的预想,“装成小红帽到来的狼”————也就是“人偶”,至少在两年前应该就来到远屋环的家。在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拉开帷幕。你阻止了那件事么?」 「闭嘴……!」 勇路大叫。可是刚一喊完,立刻「咕!」地发出呻吟,按住被剪刀捅过的腹部,扬着脸向前屈身,指甲住在榻榻米上。 「…………!」 「……不要勉强。让神狩屋先生帮你治疗就好了」 苍衣将认为该说的话全部传达完,最后这样说道 「我们先走了」 「等等…………上哪儿去……!」 「大概,这个小镇还有很多“装成人类的狼 ”」 然后苍衣背过身去。 「所以,我们必须善后。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 「…………!」 在强烈的血腥味中,苍衣背对着勇路,向外走去。 「……等……等……」 「…………」 苍衣听到了背后勇路的声音,可是他不再回头。 然后眼神冰冷的雪乃,还有面容哀伤的笑美,虽然关心勇路,但分别转过身去,跟着苍衣离开了房间。 『……<爱丽丝>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只闻呵呵的声音,一个黑色蕾丝缎带加上黑色头发的身影从侧旁偷看苍衣。 『说出来不就好了。是我的话,对大部分的<异端>只要一眼到就能认出来,从一开始就提供协助的话,至少冈知沙都和田上瑞姬就不用死了呢』 「………………」 听到残忍的提议,苍衣的表情扭曲起来。 『唔呵呵……真可爱』 看到苍衣的表情,风乃就好像达成了目的一般,眯细眼睛。 苍衣怀着沉闷的心情走出内门,下到房门口。 来到沾满血的玄关后,只见飒姬正俯视着瑞姬的遗体,呆呆的,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苍衣看到她的样子不由停下脚步,尽管不知该说什么,但还是向她搭话。 「飒姬……」 「啊……」 飒姬转过身去。她的眼中浮出的泪水,脸颊被泪水打湿。 「飒姬,要不要紧?」 「啊,对不起……我没事」 飒姬回答后,连忙用两手的袖子使劲地擦了擦脸。 「接下来还有工作对吧?我没事的」 「不,也用不着……」 苍衣实在忍不住关怀起来。 「用不着勉强自己。况且,你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可是飒姬听到苍衣的话,带着哭坏的脸抬头对苍衣笑了起来。 「飒、飒姬?」 「我没关系的」 飒姬一边擦拭眼睛,一边哭笑着对困惑的苍衣说道。 「没事的。虽然很受打击……虽然很悲伤……我还是不知道,该不该为妹妹的死感到悲伤……明明不知道却感到悲伤,很可笑呢…………我肯定不想用这么怪的方式去悲伤的,所以没关系。出发吧」 少女因为不普通的出生,被扭曲的『普通』不断束缚着。 对这样的她,永无休止爱着普通的苍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样啊」 苍衣勉强能够做到的,只有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对她微笑。 可是这种令人窒息的感慨,被雪乃的冷彻直接无视掉。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迅速穿过苍衣身旁来到外面的雪乃,对苍衣说道。 手持美工刀的雪乃以及手持尖刀的笑美,两人接下来将扮演『猎人』。 风乃将找出潜伏在这个小镇化作人类的<异形>,一个不剩的杀掉。 「白野同学,你能做什么?」 雪乃诘问的语气更胜平时。 「让<噩梦>醒来的<梦醒的爱丽丝>呢」 她似乎心情不好。话里含着揶揄。苍衣叹了口气,垂下肩帮。 「……不,很遗憾,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苍衣回答。 「我就算破坏这个<噩梦>,大概,不,无疑无法让被害者再回来。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化成人类的<泡祸>消失之后,我觉得会留下为数相当可怕的失踪者。如果演变成这种情况,无法完全掌握的部分倘若收拾不干净的话,将会引发大骚动。必须逐一找出来分开清理,不然这个<噩梦>是不会消失的。就算<泡祸>没有了,<噩梦>对现实造成的伤也不会消失」 『……没错』 呼应苍衣所说的话,坐在沾满血的玄关处的风乃笑起来。 「这个小镇将在漫长的事件中,与大量的<噩梦>一同度过」 『就像将卵产在蝴蝶幼虫体内的寄生蜂一样呢』 「所以破坏<噩梦>之后————洞开得太大,大家会有所察觉,然后坏掉」 『对,就像我们一样。将总有一天会将自己的身体蚕食殆尽的<噩梦>之卵寄宿在灵魂中,前方只有残酷结局的,绝望的孵化器』 风乃唱起来。 『没错,聪明的<爱丽丝>。噩梦呢,醒来也不会消失的』 「…………」 『这就是你的极限哦,<爱丽丝>』 风乃眯起眼睛。她的笑,异常残酷,甚为悲悯。 「抱歉,雪乃同学。交给你了」 「……什、什么啊」 听到苍衣老实的话,雪乃露出混杂着不满、困惑与害羞的表情。 「用不着你说,这是当然的。而且本来这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嗯……有劳了」 苍衣伤脑筋地笑起来。 雪乃哼地别向一旁。不过这么做的雪乃,看着小镇的远方,突然用老实的语调说道 「……那么,既然把事情交给我了,我能顺带提个要求么?」 「啊……什么?」 「白野同学,你回去吧。已经没你能做的事了」 「咦……?」 这次又轮到苍衣困惑了。 风乃细语道 『公主是说,她不想让人看到哦』 「咦?」 风乃对没有听懂而呆住的苍衣嫣然地微微一笑,说道 『也就是说呢————与如此大量的<泡祸>密切地混进了人的生活中,就算稍微伤及无辜也无所谓,只能进行屠杀,把小镇烧掉哦。如果你要做同样的事,愿意被雪乃看到么?』 「………………!!」 苍衣哑口无言,在他视线的前方,雪乃将美工刀拿在手中,抹灭感情,散发出严肃的感觉凝视着远方,然后站在她身旁的笑美,以至今为止不断履行“职责”无疑疲惫不堪的眼睛看了眼苍衣,寻找托词一般浅浅地微笑起来。 ………………………… 终章 小红帽的肚子里 在一座山里面的新兴住宅小镇中,发生了大火。 怀疑有人蓄意纵火的这起火灾,在风的煽动下越吹越强,火势蔓延三个小时,也由于消防措施不到位的情况,总计二十三栋房屋被几乎完全烧毁,包括失踪者在内,出现了大量死者,这才总算完全消失。 尽管这是一场登报的大火,可是除了当人事之外没有人存有印象,没有跟踪报道的事件没多久就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然后,事件从那一部分当人事的记忆中————以异样的速度被遗忘的这个事实,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 『……准备好了么,雪乃?』 「啰嗦,赶紧开始吧」 『唔呵呵,那么——<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给你>」 随后,听到含混不清的惨叫声的同时,染上血色的地狱在夜幕降临的街道上出现了。 以斋藤爱的家为中心,向好几个区域的住宅区扩张。身着漆黑服装挂着嫣然微笑的少女在道路上阔步前行,跟随着她的脚步,民宅纷纷窜起火舌,转瞬间蔓延至无法控制的火势。 『……那房子里有一只狼』 风乃陶醉地眯起眼睛,嘟哝着手指一伸,被指民宅的一间房间的窗户顷刻间变成火焰之色。 『那个房子里,全都被狼吃掉了,是空壳』 所指的房子所有窗户化作深红色,仿佛从内侧被吞食,从缝隙间喷出火焰,照亮夜幕下的街道。 雪白纤细的手指,每像指挥棒一样挥舞一次,被指的民宅就会变成焚化炉。 民宅如同爆炸一般燃起熊熊烈焰,经不住火势的窗户破裂开,喷出火焰,火焰与火星炙烤外面的道路,涂成一片火焰的颜色。 时槻风乃如女王一般微笑着,在被火光照耀的道路上傲然前进。 追逐火势的飒姬和笑美不时会像随从一样跟在风在身后,看不见的红“虫”如同为女王的行路铺上地毯一般,铺天盖地的覆盖周围的道路。 从着火的民宅中,不时有居民冲出来避难,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路中央的女王。就算看到不在身边的家人房间里被火焰席卷,发出绝望的嘶吼,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亲自动手的疯狂女王就在身边。 真正的<雪之女王>将潜藏在村落中的“人狼”纷纷投入火刑的烈焰中。 一无所知的村民就算乱作一团哭天喊地,出演“猎人”执行魔女狩猎的女王对他们也不屑一顾。 被火焰吞噬的“人狼”不时会从房间里跳出来,然而企图逃走的“人狼”仅于笑美的剪刀轻轻一握间身首异处,消失在原先的劫火中。 那不是不真的“人狼”————除了“女王”,谁也不知道。 「……这种事,经常发生么?」 在咖啡厅『阿普尔顿』二楼的窗户看着火红的天空,苍衣黯然地问道。 被提问的人是神狩屋。苍衣他们将因伤丧失意识的勇路,以及需要隐藏惨状的健太郎留在了公社,折返『阿普尔顿』,一边为回家做准备,一边等待“作业”结束。 雪乃也在这个房间里。雪乃让苍衣回去,但实质上无法立刻执行。雪乃正在为风乃尽情陵辱街道付出代价,经受痛苦的折磨,按着手臂上整面破开的伤口,一脸严肃的坐在带进房里的在一楼用过的沾满血的毯子上。 在房间里,苍衣轻轻地问道。 「这种事?」 神狩屋反问。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撑着脸的两个人,没有去看彼此的眼睛,如此进行着对话。 「就是那种事」 苍衣指向染成火色的天空,询问神狩屋。 「啊……虽然不多,但偶尔会有」 神狩屋回答。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这样啊……」 「规模相对较大的<泡祸>长期被忽视,<异端>没有被发现而演变成“残党狩猎”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就算解决了<潜有者>和<异端>的问题,一度上浮过的<噩梦>也不会消失。白野,一个集落会在一夜之间从地图上消失,这种事,你信么?」 「怎么会……」 「还是不相信要更幸福吧。不用参加就能平息事态的话当然更好」 神狩屋用他特有的那种心不在焉的语气说道。回过神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开始响彻窗外的夜空。 「“猎人”么……」 苍衣叹着气,呢喃道。 事态演变成现在这个地步,苍衣在整个过程中都束手无策。苍衣办成的事情,只有在最后一刻还原设立的预想,告诉接近公社的笑美应该率先对付斋藤爱,救了勇路的命。 没有能够减轻雪乃的负担。 他不会在意没有任何人感谢他,不过唯独这件事让他松了口气。 「……」 然后,是这场火灾。 苍衣终归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是实行的一方,但不管怎样也是站在遭受火灾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 必须做到这个地步不可么? 苍衣将自己悄悄对<骑士团>的隐蔽方针所想到事情说了出来。 「神狩屋先生……我能够提个问题么?」 「什么?」 「那个,很早以前我就在想了,我们之所以要对一般人躲躲藏藏,难道不是因为<泡祸>,而是因为……」 「…………啊,你果然注意到了啊……」 神狩屋沉默了片刻,眼镜上反射着天空的颜色,交杂着叹息声说道。 「果然是这样……」 「嗯,也有<泡祸>的原因。然后是,我们<保持者>这一类人。任谁知道了身边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有人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的话,一定会害怕的,对吧?」 神狩屋坦然的说道。 接着 「白野……曾经在中世纪的欧洲,狼真的曾是人们恐惧的对象」 就这样,神狩屋接着说出这样的话。 「正是对狼的惧怕之深,才会让狼在『童话』中出演恶角。狼是森林里居住的杀戮者,它们盯上家畜从森林中出现。附近的村庄、城市的居民或旅行者,每年都会有不少人命丧狼口。更有甚者,其中有一匹狼咬死过几十个人,演变成领主带骑士与士兵前去讨伐的事态。而且狼的直接威胁非常巨大,甚至因此诞生了以『热沃当怪兽』(注3)为首狼的传说。 不过人变得越来越强,对狼的真正恐惧变得淡薄,不久后,身为恐怖代名词的狼就作为象征适用在了人类身上。换而言之,人类真正恐惧的果然还是人类本身。狼不过是个象征」 「……」 「我们都是“人狼”」 神狩屋对神情复杂倾听这些话的苍衣说道 「我们是内在中养着狼的人类,所以我们为了不被身边的人发觉,为了避免被认知而被狩猎,为了让人们产生没有狼的认识得以继续隐藏下去,根据发现的程度,只能采取这样的手段不断狩猎狼」 苍衣目光移开神狩屋,向外看去。 「……一样的呢」 「对,一样的」 神狩屋也点点头。 「我们与那个拼命地将无意义的事情隐瞒下去,“被狼替换的小红帽”是一样的」 神狩屋叹了口气。外面吹来的风,有些热气。 突然,雪乃哼哼起来。 「……与我无关」 两人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在又是关注又是担心的目光下发起火来,不论如何也没办法移开视线的雪乃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用凶恶 而凛冽的目光向两人瞪去。 「所以才说我不需要“普通”。既然不忍舍弃,就一直沉浸在“普通”里,一辈子苦恼下去好了」 「……」 「明明对自己栖身的地方苦恼得要命,就别把我拉过去啊」 雪乃的眼睛,就像孤高的狼。 「这个嘛……确实是这样。我无法反驳」 神狩屋感到沮丧。 可是苍衣和神狩屋相反,对恶声恶气的雪乃微微一笑。 「……干嘛」 「不,没什么」 苍衣被瞪了,别开脸。 苍衣想,要是被继续缠住不放就头疼了,而且也自己并没有失笑的意思。苍衣只是觉得,这种扭曲却又正直的借口————很像。 ……………… ? 一切结束的时候,勇路醒来后打了健太郎,从公社逃走的事情传了出来。 这最后的小红帽,是走向何种结局的小红帽呢? 对此,苍衣也无法预料。 ※注3:热沃当野兽指的是1764年至1767年间出现在法国原先的省热沃当马尔热里德山的一种狼型食人野兽。 后记 click? ck! 首先向购入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然后是写慕名信的各位。信我收到了,非常感谢。 大家好,我是甲田学人。总算在此呈上了『小红帽』的下卷。 在与上卷之间各种各样的短篇,所以期间间隔拉得有些长。让大家久等了,非常抱歉。为了下次间隔别拉太长……不知该不该祝愿。 前日久违的雕了个印章。 我不属于兴趣广泛的那种人,在很少的兴趣中,有一种是『篆刻』,雕刻石头制作印章的兴趣。 在书画一类挂轴的角上,和名字一起按下去的印章(落款)。就是那个。 以前好几次在出版社或书店的活动策划中弄过签名书,我的签名上就会按下自己做的那个印章。 话说回来,以前只弄过少部分的签名书,可前几天一下子弄了四十本,那时手都肿成紫色了。不灌注全身的重量按下去的话,那个名为落款的家伙就无法漂亮的按在电击文库的纸上。 踏踏实实地疼了四天都没好,所以只能强行更换材料了。 这次是塑料制的。能够轻松地按出来。恐怕我不会在考虑用以前用过的石头落款来签名了,如果您带着这样的印章,或许以后用得会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但愿能够继续为大家献上小说。 于是这次也在最后对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以及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七年十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向购入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然后是写慕名信的各位。信我收到了,非常感谢。 大家好,我是甲田学人。总算在此呈上了『小红帽』的下卷。 在与上卷之间各种各样的短篇,所以期间间隔拉得有些长。让大家久等了,非常抱歉。为了下次间隔别拉太长……不知该不该祝愿。 前日久违的雕了个印章。 我不属于兴趣广泛的那种人,在很少的兴趣中,有一种是『篆刻』,雕刻石头制作印章的兴趣。 在书画一类挂轴的角上,和名字一起按下去的印章(落款)。就是那个。 以前好几次在出版社或书店的活动策划中弄过签名书,我的签名上就会按下自己做的那个印章。 话说回来,以前只弄过少部分的签名书,可前几天一下子弄了四十本,那时手都肿成紫色了。不灌注全身的重量按下去的话,那个名为落款的家伙就无法漂亮的按在电击文库的纸上。 踏踏实实地疼了四天都没好,所以只能强行更换材料了。 这次是塑料制的。能够轻松地按出来。恐怕我不会在考虑用以前用过的石头落款来签名了,如果您带着这样的印章,或许以后用得会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但愿能够继续为大家献上小说。 于是这次也在最后对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以及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七年十月 甲田学人 cl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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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轻文事务所+tsdm轻译组+react木子小说组) 翻译:笔君、雨宫大法好?、zbzbsjtd(这报纸不是今天的)、阿尔茨海默症orz、说穿了都是一个人、ネトリ鬼 修图:丨半世丶沉浮丨 校对:海洋雪 润色:时子 click? ck!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轻文事务所+tsdm轻译组+react木子小说组) 翻译:笔君、雨宫大法好?、zbzbsjtd(这报纸不是今天的)、阿尔茨海默症orz、说穿了都是一个人、ネトリ鬼 修图:丨半世丶沉浮丨 校对:海洋雪 润色:时子 click? ck!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轻文事务所+tsdm轻译组+react木子小说组) 翻译:笔君、雨宫大法好?、zbzbsjtd(这报纸不是今天的)、阿尔茨海默症orz、说穿了都是一个人、ネトリ鬼 修图:丨半世丶沉浮丨 校对:海洋雪 润色:时子 click? ck!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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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轻文事务所+tsdm轻译组+react木子小说组) 翻译:笔君、雨宫大法好?、zbzbsjtd(这报纸不是今天的)、阿尔茨海默症orz、说穿了都是一个人、ネトリ鬼 修图:丨半世丶沉浮丨 校对:海洋雪 润色:时子 click? ck!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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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ick? ck!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 序章 伊索寓言 阳光一天比一天火辣。 回过神来,从天空照耀下的阳光已经强烈到能够灼烧皮肤了,在地面上形成的影子和在路上穿行的学生们的制服衣袖都一样变短了。 四周的景色时而在日光下变得朦胧,甚至能莫名地能够嗅到街上的空气中弥漫着太阳光热的味道。 植物在不知不觉间换上了茂盛的绿衣,若是走在公园和附有庭院的民宅周边,便能闻到绿油油的草木味道四溢,让人不经意间体会到季节的转换是这么的深沉而真切。高中一年级的七月下旬。 白野苍衣暂时享受着平稳的日子。 在六月中旬的大规模<泡祸>过后,又经历了星星点点的一些小事件,此后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遇到值得一提的事件了。尽管苍衣所参加的名为<骑士团>的结社活动,在懈怠时可能会立刻导致他人遭遇生命危险,但也不至于在平安无事的情况下也要抱着危机感。这样的日子要是能持续下去就好了。 「真是忙了好一阵子啊……」 放学后,苍衣走在夕阳西斜而天却还明亮的街道上,感受着渗透入自身内心的平静,忽然仰望天空,嘀咕起来。 这两个月左右都十分动荡。大致三个月前,苍衣被迫得知了在以前坚信不疑的日常生活背后却存在着异常世界,又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被接连卷入了<泡祸>与<骑士团>之间的离奇而悲惨的战斗之中。 自从这样的情况突然停止了之后。 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之前那些才稍微有些不正常呢」担任苍衣他们负责人的神狩屋也带着苦笑说过这样的话。 苍衣心中的和平就是沉浸在无尽的『普通』之中,现在的状态非常舒服。 苍衣身上穿着的是绣了校徽的短袖衬衫校服,以及苔绿色的西裤。确实很普通。 手中的书包里面,则放着些足以证明他是普通高中生的课本。 这时,刚刚放学的苍衣正走在一个普通住宅区里,小区位于离学校最近的车站前岔路旁,的集聚着老旧房屋但气氛祥和。 虽说他所前往的目的地——『神狩屋』可以说是通向异常世界的入口,但和那里的大伙聊天能够享受到“普通”的乐趣。 没有事件发生,就连每日必行的探查<泡祸>出现的巡逻也变得像是约会一样。虽然并不知道实际情况和对象是谁。 苍衣晚回家后向家人解释说是在做「团体活动」,而实际上她不太认为这是在撒谎。标准的团体活动也就是和同一组织的同伴们每天聚集在一起说说话,和到户外开展活动。 时至今日,除了极小的一部分,苍衣的正常生活都并没有被破坏。 苍衣觉得,无论是学校的普通的朋友,还是附近的普通邻居们,即使是在那群走过的普通人中,其中也会有人有着些不为人知的非日常的隐私。 像是不能外泄的兴趣爱好,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和过去做过的轻微违法行为。 苍衣也和他们一样。 苍衣还很『普通』。 「……要是能一直这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该多好啊」 在撒着泛橙的夕阳余晖的路上,苍衣站在目的地——『神狩屋』门前,如此呢喃。 由老照相馆改装而成的古老房子上,和往常一样挂着用庄重字体写的『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的招牌。 然后苍衣心想,在里面的少女如果听到了自己说的话,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想到这他不经意地露出浅浅的微笑。首先她一定会摆出讨厌的表情吧,但她也不可能盼望别人遇到不幸,所以一定会维持着阴沉的表情,沉默不语。苍衣光是想象着那个景象就觉得可笑。 「午安……」 苍衣踏入店内。 店内突兀地矗立着的货柜带有一股旧货特有的灰尘味儿,稍微显得有些灰暗。 穿过货柜间向里面走,有一个柜台上放着年代久远的登记簿,周围腾出了一块空处,还摆着一张古董风的圆桌。 圆桌上已经开始飘出红茶的香味。 坐在圆桌旁头发有些少白的男性,还有正在从茶壶中倒红茶的大概只有初中生年龄的少女看见苍衣进来,都一一微笑致意。 「嗨,白野」 「啊,白野,等你好久啦」 他们是这家『神狩屋』的主人神狩屋——鹿狩雅孝,以及在店里帮忙的田上飒姬。 神狩屋的马甲和衬衫都皱皱巴巴,显露出他平时的生活习惯。和穿着裤裙、精神饱满、干活勤快的飒姬相比更加明显。 然后 「………………」 同样坐在桌旁身穿水手服的时槻雪乃,只是将她那如同玻璃人偶一般充满硬质美的脸庞转向苍衣,略显不悦地瞥了一眼而已。 她的样子和飒姬对比起来也很强烈。黑色蕾丝的奢华缎带以及扎成马尾的黑发,轻微地,如流泻般美丽地随风摇摆着。 雪乃上的一高的水手服到了夏天也应该是短袖,可雪乃依旧穿着长袖。 理由很明显。雪乃撩起留海时,在左手袖口处能看到只有长袖才能勉强藏起来的,缠到手腕部位的白色绷带。 苍衣和往常一样,在对大伙的问候中又加上一句。 「雪乃同学也是」 「很烦啊」 雪乃姑且应了一声,苍衣满意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苍衣将包贴着椅子脚放到地上,感受着变轻的双肩缓了口气。随后,茶杯摆在了自己面前,飒姬倾斜茶壶,向茶杯里注入腾着热气的红茶。 红茶的芳香扑鼻而来 「今天呢,我弄到了很好喝的红茶,很好喝哦」 飒姬说道。虽然明白她想说的话,但她的说话方式有些奇怪。 可苍衣一看到她笑容满面地讲着话就觉得很可爱,提不起劲来指出这件事。苍衣只是微微笑了笑之后,说了句「谢谢」端起茶杯,随着芳香将热红茶啜了一口。 苍衣觉得很好喝。 可遗憾的是,苍衣品不出红茶的好坏。 「是从谁那儿弄来的?」 因此苍衣没有发表感想,问了另一件事。 「是!」被问到的飒姬笑容满面正准备回答,维持着笑容沉默了一阵,用手摆弄着卡着几只彩色发卡的头发思考起来,然后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又将问题扔给了神狩屋。 「……是谁来着?」 「四野田小姐。似乎是印度产的直销品」 神狩屋饮了口红茶,答道。 飒姬重新转向苍衣。 「……就是这样」 「谢谢」 苍衣呵呵一笑。 四野田笑美。六月中旬苍衣打过交道的<阿普尔顿支部>的负责人。 然后她还是咖啡厅『阿普尔顿』的女老板。苍衣心想怪不得,接受了红茶的出处,同时也想起那时的事件,表情忽然黯淡下来。 ……那是一起不堪回首的事件。 那次<泡祸>不止导致了少女们的死亡,甚至还造成<支部><骑士>的牺牲,因为时过晚苍衣没能帮上忙,将山间的新兴住宅区的一角付之一炬才给悲剧画上句点。 到头来,在那之后销声匿迹的<保持者>——少年驰尾勇路,仍未被找到。 虽然是少年的监护人奶奶发出的搜索请求,但苍衣等人却发现他已经无迹可寻,而且本就同情勇路的苍衣,在希望他还活着的同时,也迫切希望他被警察发现之时不要乱来。 苍衣是对人的软弱性以及对走投无路的人的行动表示理解的一方。 而且,他也并不讨厌勇路那样的人。勇路虽然 让雪乃身负重伤,但苍衣并没有对勇路感到很大的愤怒,真要追究责任的话,苍衣会觉得那是没有阻止雪乃乱来的自己的责任。 另外,苍衣还有一个对勇路心怀同情的理由。 勇路打了同在一个<支部>的织作健太郎逃跑了,但勇路这么做的理由,估计是在只有他和健太郎的惨烈现场时,健太郎责问过勇路——是不是为了让笑美小姐困扰而刻意藏匿<潜有者>导致牺牲者的增加,最后甚至对田中瑞姬见死不救…… 「……」 红茶,变苦了。 所幸的是,自那件事以后,没有发生很重大的事件,还持续了一段闲适的日子。 苍衣怕烫没有继续喝下去,转头发现雪乃只是注视着红茶的表面。于是苍衣好整以暇地回忆起自己最近发生过的,自己和雪乃两个人解决的,似乎本来就不算什么的普通<泡祸>。 第一话 叼着肉的狗 1 ————当深夜十二点,嘴里叼着剃刀窥视灌满水的盥洗盆,就会在里面映出将来结婚对象的脸。可是,如果这个时候剃刀若是掉进水里,水就会染成鲜红,对方脸上会留下伴随一辈子的伤疤———— 这是昨天在学校和朋友一起读的杂志上写的占卜方式。 这是个无意义的占卜,可是衣川游美却信以为真。 午夜,游美悄悄下楼来到来到厨房的水槽跟前,用清洗池代替盥洗盆注满水。把从母亲的化妆套件里偷来的小剃刀两端平举至胸前,以便随时能够叼在嘴里。 离十二点还有三分钟。 厨房一片漆黑,只有橱柜灯昏暗发白的光辉,照亮游美跟前的水槽。 暑假即将到来的时期,窗户紧闭的夜晚的厨房。 混着厨房的臭味的,特有的发粘的空气,甚至让人渗出汗来。 滴答、滴答、滴答 在令人感到难以呼吸的厨房的黑暗中,壁挂钟秒针跳动的声音,毫无生机而富有规则地响着。 「……」 还差两分种。游美注视着壁挂钟上因为涂了荧光涂料而发着绿光的表盘。 她看向搁在前方一步之遥的水槽中,注满水的洗脸盆。最初泛着涟漪的水已经平静下来,在橱柜灯的光线直接照射下,熠熠生辉。 「……」 还剩一分钟。游美非常紧张。 穿着睡衣的身体冒出汗,在紧张下加速的呼吸让身着睡衣的胸口上下浮动。 拿起薄薄的铁制剃刀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将颤抖的手移至嘴边,小心不割到嘴,轻轻地衔住了剃刀。 滴答、滴答、滴答 还剩十秒。 滴答、滴答、滴答 还剩五秒。 滴答、滴答、滴答 还剩两秒。然后……一秒。游美此刻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脑中数到「零」的瞬间,下定决心向水池迈出一步,看向被照亮的洗脸盆的睡眠 「………………!」 被黑暗包围的橱柜灯的灯光下,时钟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非常响亮。 在这种氛围中,俯视的洗脸盆的水面中朦胧地映出的,是叼着剃刀,略长的头发从肩膀垂下的游美朴素的脸。 即便如此,游美还是注视了一段时间,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紧张渐渐消除,被沮丧所取代。然后游美开始觉得一脸严肃地做着这种事的自己有些丢人,垂下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 随即,剃刀从因紧张而发干的双唇间掉了下去。 「啊……」 来不及了,剃刀掉入了映照出自己脸的洗脸盆中。 水面以及当中映出的脸随着小小的噗通一声,打碎了。哐,剃刀掉到洗脸盆的底部,发出声音,游美慌了,几乎想都没想就将手伸进水里准备去抓沉下去的剃刀的刀柄。 捡起来的那一刻,手中握着的剃刀刀尖碰到了某样柔软的东西。 「!!」 随着手中传来剃刀刀刃割破柔软物体的可怕的触感,游美冒起恐惧的鸡皮疙瘩,随后,红色顷刻间在洗脸池中灌满的水中铺开。 「噫……!」 剃刀在屏息之余从手中掉落,游美看向自己的手掌。 手掌仅仅被透明的水打湿了。接着她再度将眼睛转向洗脸盆中的水,水也正如剃刀沉底时原本的透明————方才与切开鲜鱼极为相似的触感,现在仍鲜明的残留在手中。 ……………… ? 游美不由陷入深思。 「游美?」 「咦……抱、抱歉,什么?」 突然被朋友喊到,在泳池边的游美顿时回到现实。 现在正在学校的泳池上体育课。作为课程的教学在前半节结束,目前是作为自由时间得到解放的后半节。 进入自由时间之后,游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游泳,坐在泳池边把脚泡在水里,陷入沉思。此时听到突然喊到自己的好朋友梨花的声音,游美连忙抬起了落在脚下的视线。 「怎、怎么了?」 「不,什么事也没有……见你在发呆就喊了声」 站在泳池中仰视着游美的加古下梨花眯起了可能因为没带眼镜而显得很尖锐的眼睛,回答道。梨花其名虽然给人一种惹人怜爱的感觉,可其实却是带着黑框眼镜留长头发,给人一种从容的印象,是个完完全全的文学少女风貌的女孩。 「怎么了,游~美?身体不舒服?」 「没……没有,没那种事……」 游美结结巴巴地回答在水中走近自己的梨花。 梨花直接走过去将手搭在了泳池边上,带起水花从泳池上来,坐在了游美身旁。 冰冷的水花,溅到了游美被夏日的太阳完全温暖的身体。混着氯气味的池水味道腾起来,照在身上甚至能感受到质量的夏日光线,熠熠生辉地投注在黑色的泳装以及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 泳池充满着同班同学们的欢声,以及强有力的拍水声。 在这样的情境中,游美一个人摆着闷闷不乐的脸,盯着脚下的水面。 也难怪会让朋友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可是游美的表情不好看并不是身体原因造成的,而要怪她一直在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昨夜进行的『占卜』的事「……吶……梨花。还记得昨天读过的书上的那个占卜么?」 「啥?」 游美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坐在旁边的梨花露出被打了措手不及似的表情,转向游美。 「那个……在洗脸盆里注满水……的那个」 「那个当然记得。你以为我是谁。最爱惊悚的梨花同学对怪谈也颇有造诣哦」 梨花回答。以鉴赏恐怖电影为乐的梨花在朋友间甚至得到了惊悚博士的绰号,是个非常喜欢惊悚的人。 「怪……怪谈?」 「对。很有名的家伙」 「不是占卜?」 「虽然那本书是在魔咒专栏的所以这么写了而已,但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这是一个怪谈。『某高中生做了那个占卜,剃刀掉进了映照出陌生男人的水中。她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的几年后,她交到的体贴恋人总是戴着面罩……』就是这样的故事」 梨花竖起一根手指如此说明之后,嘴上忽然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然后呢,我听说……」 「停、停止!我知道了!不知为什么就明白了!」 游美慌张地做出求饶的动作,打断梨花接下来的话。 梨花显然准备吓唬游美。果不其然,被打断的梨花露出坏笑,表露遗憾。 「嘁」 「梨花真是的,一不注意就想吓唬我……」 游美叹了口气。 梨花眯细眼睛「昵嘻嘻」就像柴群猫一样笑起来,随后轻轻叉起手,向游美问道。 「……于是,那个占卜怎么了?」 「唔……嗯。那个是,剃刀掉在映出将来结婚对象的脸上,水里的人就会受伤吧?」 被再次问到这个话题,游美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可是,如果映出的是自己的脸…………那时把剃刀弄掉了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听到突如其来的内容,梨花很正常的转为吃惊的表情。 「这算啥?字谜……应该不是吧」 「不、不是的啦」 「讨厌惊悚的你,怎么突然讲起这种话题?」 「我昨天梦见了。有只手从镜子里伸出来,手里拿着剃刀,脸被割了……」 「嗯」 听到游美的话,梨花好像很感兴趣,手放到嘴边一副深思的样子。 这件事,并不是游美找来的蹩脚的借口。她真的做了这样的梦,早晨冷汗涔涔地醒了过来。 如果没有这个梦,游美也不会如此在意昨天的占卜,或许就会认定昨天那件事是错觉。 只是随后做的那个梦,让游美想象到了那件本应能够当做错觉遗忘掉的事的后续与结局。让游美想到了在洗脸盆中映照出自己的脸之后的,那件事的后续。 游美曾想让谁来否定这个想象。 「……唔……如果是映出的是自己的脸而且把剃刀弄掉了,果然伤到的就是自己的脸吧?」 可是梨花一阵深思过后,轻轻松松地将优美的所想的结局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果然……是这样呢……」 「咦?怎么了?游美,难道你做过那个占卜了?」 尽管明白这是白费力气,但自己的想象得到肯定,游美的心情还是变得沉重起来。梨花察觉到了游美感情上的变化,吃惊的如此询问道。 「咦?怎、怎么可能啊……」 「是、是么?抱歉」 「只是梦到的东西非常真实,我很害怕,不经意就那么去想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毕竟游美也不可能玩那种占卜呢。你对血啦道具啦完全应付不来呢」 梨花笑了。游美也暧昧的笑起来,真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倒也是游美的风格,不过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么?」 梨花满不在乎的笑起来,对游美的不安一笑置之。 「唔、嗯……」 「不过就惊悚层面而论,猛鬼街(注1)的噩梦也有可能应验就是了」 「!真是的、梨花!」 「啊哈哈,说笑的啦说笑的啦」 梨花轻轻碰了下游美的肩膀,直接跳进了泳池里,游向了大伙那边。 「真是的」 游美的眼睛一时跟着梨花的身影,不久叹了口气。 游美横下心……真的是横下心跟梨花商量这件事的。而这个话题却被一笔带过,好像丧气又好像松了口气,难以言喻的感情像黑烟一样萦绕在游美胸口。 嗯,当然,这真的只是自己神经过敏。大概。 游美自己也明白的,可是讨厌的预感久久不散。 早晨,游美做了个从家中的盥洗台的镜子里伸出一只拿剃刀的手,自己的脸被割破的梦,然后醒了过来。那时醒来之后,梦里被割的部位仍然一段时间残留着好似刀刃顶在脸上的感觉,即便感觉现在消失了,还是深深地犹如刻印留在游美心中。 「………………」 不,这也是神经过敏。 游美一边如此告诉自己,一边将手戳向了池边向后靠下去,仰望天空,又叹了口气。 夏日天空蔚蓝,云朵无比的白。仰望着这样的天空,火热的太阳释放光线投入视线之中,白而晃眼,让游美用力眯起眼睛。 在游泳池玩耍的同班同学们的,娇柔的声音。 泡着脚,冰凉的水的触感,以及水花拍打的声音。 洒在泳池中的光,以及反射光线的涟漪。 游美的五感感受着这些东西,吐出沉淀在胸口下面的空气,终于稍稍转为觉得自己所想之事很傻的精神状态。 「……唔」 游美向支撑身体戳在池边的手中施加力量,如同滑落一般跳入池中。 水的温度抚过皮肤,冰冷的池水浸透被体温和太阳光润暖的泳装。 游美心旷神怡地感受着这些,已然将一切抛在脑后,任由水来带的压迫感与浮游感摆布身体,朝后躺下,脚离开池底。后脑浸入水中,一边看着天空,一边犹如随波逐流在泳池中摇荡。 耳边发出噗沙噗沙的水声,同学起身带来的响亮水声以及喧嚣,感觉奇妙的远。 视线是正面的蓝天,以及洒下的阳光。 然后是围绕在视野的边缘,好像地平线一样,波光粼粼的泳池水面。沉浸在这一幕中变得恍惚的意识,随着水一起,在铺满视野的天空中摇荡。 周围的声音,好远。 度过了如此似长又似短的一段时间,在周围传来的无数声音中,一个奇妙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水声传入耳朵。 哗 拂过耳畔小小声音不是水声,也不是从周围远远传来的激烈水声。 这个声音离自己出水的脸很近,打个比方吧,很像一条大鱼从泳池冒出水面的声音,短促而细微,可是特别难以忘记的那种声音。 「…………………………」 耳朵无意识的向这个声音聚焦。 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声音从世界孤立。 在这仿若停滞的时间之中,声音所发出方向的视野发生了某种变化然后侧目转过的前方,泳池的水面就像镶了镜子一样反射着太阳的光。 水面微微泛起波浪。 忽然有“什么”进入了看着视野中的水面看上去仿佛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个东西”,不是从同学们手中松脱的浮板和球。也不是另外一种可能漂浮在泳池中的东西——其他同学。 一只手,伸了出来 从泳池中长出了人体的一部分。亲眼见到这种不合理的事情所产生的本能的恐惧,令游美微微惊呼倒抽一口凉气,想都没想就朝那只“手”转了过去。 那只手上,握着剃刀。 带着心脏仿佛要蹦出来的惊愕感,游美将眼睛转过去的瞬间,本该位于视野一角的“手”出现在了眼前触之可及的位置。 「噫……!!」 从水中刺出来的惨白的手不等游美发出惨叫,仿佛扑上去一般接近游美的脸,将她视线完全覆盖。 「!」 游美反射似的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闭目的脸上。 仿佛某种锋锐的东西顶在皮肤上的感觉,在因反射埋下的右脸颊上滑过。 眼皮之下的黑暗。站在泳池中间的自己的身体感觉。喧嚣和水声,突然间又能感受到了。游美继续闭着眼睛,站在泳池中间身体僵直…………但事情没有继续下去的迹象,于是她战战兢兢的打开了紧闭的眼睛。 ————“手”,消失了。 眼前空无一物,唯有反射阳光的泳池水面。 即便如此,游美一时间还是露出一张害怕的脸注视着水面。噗通、噗通、噗通,悸动在胸口鲜明地留下了短短几秒钟前的余音,脸上仿佛被搔过似得,令人抽搐一般冰冷的触感却还鲜明地残留着。「…………………………」 一段时间,游美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呆呆地杵在泳池中。 经过犹如细数秒针跳动的这段时间,确认不会再发生什么之后,游美这才总算解除了紧张,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哈啊——…………」 接着,随着叹息垂下视线后,几乎同时听到了梨花的声音。 「这、怎是怎么搞的啊!游美!」 「咦?」 随着梨花好似尖叫的声音,游美看到的,是在自己周围的池水中好像雾霭一样开始扩散的不像红也不像黑的颜色。 「咦……?」 如同墨水扩散般的那个颜色,正从自己的下巴一带滴落。 回过神来的时候,游美感觉到自己的右脸颊上,被那只“手”接触过犹如痉挛的感觉,转为仿佛带着热度的钝痛。 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游美,用手摸了下自己冰冷的脸颊,伴随着割伤特有的刺 痛,发粘的液体触感也扩散开来。 然后游美继续往下看去,发现那被泳池稀释过的血正渗透进自己那被水泡的起皱的手掌一幕时,血气顿时从优美的头脑中抽离,眼前唰地暗了下去。 ………………………… ……………… ※注1:《猛鬼街》(a nightmare on elm street)是一部经典的美国恐怖电影,主角是一位变态梦中杀手,在梦中被杀死的人在现实中也会死去。 2 游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保健室的床上。 「唔……奇怪……?」 「啊,您醒了呢,公主殿下。太好了太好了」 醒过来的游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背对着白屏风坐在床边椅子上,一头黑色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的梨花,她还是带着柴群猫似的粲然笑容。 「啊……梨花…………咦?我、泳池……?」 游美木讷地将混乱的记忆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然后发觉右脸有股好似抽痛感觉的钝痛,从搭在身上的毛毯中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脸颊,上面贴着纱布。 「对。你在泳池受了伤,看到血之后就像公主殿下一样晕了过去」 梨花犯起准备个人解释事情时的毛病,竖起一根食指,说道。 「现在已经放学了。如果体育课不是第五节的话,就能多翘几节课了,真遗憾」 昵嘻嘻,梨花坏笑起来。游美从床上起身,将手贴在微微散发出药味的纱布上…… 「我……」 「你以前就很晕血呢」 对。游美以前就很怕看到血。 诱因在上小学以前,她正在厨房里玩,朝水槽踮起脚伸出手,然后放在那里的菜刀掉了下来。这种事很常见,可是在游美心中,那是一起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怕的事故。 那时菜刀对着游美的脸掉了下来,游美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游美飞快地用手守护脸,菜刀刺中了手掌,流的血甚至让厨房的地面化作血海。自那以后,游美就怕血了。 刀具也有些应付不来不说,一看到血更是会直接晕倒。这次在泳池中发生的事情,就是典型的“那个”。 在泳池中所看到的,自己那染成血色的手,正是那时那一幕的再现。 游美不由将目光落向自己的手掌,稍稍回忆起在泳池中目睹的情景,仅仅是这样,她都觉得血气再从自己的脑袋里散失。 「反正脸上只是一处皮外伤,听说应该不会留疤的,放心好了」 梨花对害怕的游美说道。 「老师说,只是因为人在水里所以出血挺可怕的,而且老师也打了保票。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唔……嗯……」 游美点点头。正巧这时,传来保健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不好意思————加古下在么?」 游美和梨花不由向门那边看去,她们听到的是鲜明的男生声音。 随着这句话向保健室内偷看的,是一位容貌端正散发着运动员气息的,个子稍矮的男生。 「哇……濑川同学」 游美连忙在床上摆正姿势。男生是学生会长濑川彰人。 向保健室里偷看的彰人看到游美在床上后,表情变得有些愧疚。 「……哇、不好。抱歉。没敲门就进来了。你没事吧?」 「啊、嗯……我没事……」 游美用几乎消弭的声音答道。彰人在女生中很受欢迎。游美在一年级的时候也和他同过班,毫无意外的从那时起就开始憧憬他…… 「干嘛?濑川」 梨花对大家憧憬的目标,用随便的口吻作出回应。 梨花是学生会书记,可是比副会长更擅长发号施令,充满存在感,据说似乎因此在学生会和老师之间得到了『书记长』的绰号,非常能干。 「啊,加古下。老师说,关于最近的活动表找你有话」 「是么」 梨花不耐烦的回答彰人的话,在椅子上伸了个大懒腰。 「……哎,麻烦得要死啊,还是去吧。抱歉了游美,本来想把你送到家的,遇到这事看来是不行了。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唔……嗯。不要紧,我没事的」 游美以低着头的状态,如此回答。 在她身边,梨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下游美的肩膀,然后飒爽地朝着学生会长等待的门口走去。 「那我走咯,游美」 梨花轻轻地摆了摆手,对游美灿烂地一笑。 「……再见,衣川同学」 然后彰人道过别,关上入口的门之后,两人的身影从保健室消失了。 「啊……」 游美没来得及挥的手,恋恋不舍地对向门的方向,就这样过了片刻,落在了毛毯上。 在保健老师离开,空无一人的保健里,游美一边盯着毛毯上的自己的手,一边伴着厚重的寒气回想起在泳池中看到的好像亡灵一样的“手”的样子。 回想到泳池里面出现的亡灵似的“手”,心中一股寒气袭来、 「………………」 梨花离开之后,游美被独自留下。 突然变得孤独,令她内心产生空隙。 「!」 忽然,冒出一股寒气。 生隙的心中,此前极力不去想的白“手”,缓慢地,但又确实地,其形随沉重的影子扬起。 ? ……在那十分钟后。 后来逃也似的离开学校的游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空中,夏日傍晚泛黄的光线仍旧强烈的照射着。如此夕日之下,游美就像巴不得尽早离开学校一般,笔直地在过往行人稀稀疏疏的街道上快步行走。 「………………」 游美仿佛什么都没去想,只是一味地看着前方,迈出脚步。 游美为了不让意识被学校吸引,为了不去思考,然后还为了尽可能的在这个时候离开学校,一声不吭地走在路上。 穿出学校周围的住宅区,走过大路,又从住宅区穿出来来到一条小河。 那是一条流淌在住宅区中间,两侧筑起石墙的锦鲤河。从架在河上的黑栏杆的小桥上穿过,游美总算头一次停下脚步,挎着书包的小小肩膀精疲力竭似的垂了下去。 「哎……」 游美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书包,胳膊靠在涂黑的铁制栏杆上,闷闷不乐地注视河面。 从这里到家大概要走五分钟。游美从小时候就很喜欢这座桥。 这是一座没什么车行走,连车道和步道都难以区分的小桥。栏杆也有些装饰过的味道,高度很低,桥的高度也很低,从桥上甚至可以用捕虫网够到河面。就是这样一座小桥,是游美从小喜欢的玩耍的地方。 现在遇到烦恼了,游美也会经常从这个地方望着河水。 可谓是仅次于家中能够让自己安心的,特别的地方。 在河面上冷却过的风,凉凉地吹过。 游美将书包靠在栏杆上,把胳膊和脑袋搭在栏杆上,立刻就好像摆脱了追兵一般松了口气,勉强着让什么都不愿去想的思维开动起来。 「………………」 游美从学校逃了出来。 理由有两点。其中之一是梨花离开保健室之后,由于自己内心涌上的孤独感的缘故,脑中纷纷开始浮现关于“手”的不好的想象,最后难以忍受。 毕竟游美看到“手”并晕倒的地方,就是学校的游泳池。所以,手可能潜藏于学校某处的思考很正常地 浮现在脑中,这样的联想与想象,忽然在被独自留下的孤独以及保健室里空无一人的寂静的作用下瞬间加速。 那只白“手”仿佛立刻就会从屏风的后面,从床的下面,从窗户伸过来,这让游美在这个地方一秒钟也呆不下去。 游美一个人在学校已经呆不下去了。因为此前勉强为游美压抑住不安想象的梨花有学生会的工作,一时半会也确实抽不开身。 毕竟梨花跟任学生会长的彰人一起离开了保健室。 然后————这就是游美逃离学校的另一个理由。 要问为什么,因为游美喜欢过彰人。一年级的时候,游美和彰人分到了同一个班,她一直暗恋着那时候还不是学生会长的彰人。 游美很羡慕两人打成一片的对话,很难受。 相传两人可能在交往,在这种传闻的前提下看那两人,很痛苦。 讨厌从保健室双双消失的两人的背影。 所以游美无法忍受和那样的两个人待在相同的地方,离开了学校。 因为游美喜欢彰人,到了将那种占卜付诸实践的地步。 就是这样。这就是她进行那个占卜的全部理由。 胆小,对刀具应付不来,还很怕血的游美实际进行那种占卜,全都是希望能在现在的感情与状况中找到曙光。哪怕是些许的征兆也好,游美想看到自己和彰人之间还有可能性游美期待血与刀具这些自己害怕的要素的效果,将那个占卜转为实践。 塞满胸口甚至让她难以喘息的情愫,非常沉重。 真心喜欢的好友和真心喜欢的男孩。然后还有暗藏的情念,以及暗藏的占卜。 真心将梨花当成好朋友的心,以及超越这份心的背叛之心,还有由这份心所带来的结果而遭遇到的“手”。 游美不觉得其中没有关系。 游美觉得,这一定是惩罚。搭在铁栏杆上的手臂,小幅地颤抖起来。 即便如此,游美还是不论如何也没有完全放弃。彰人在保健室里喊了游美的名字。他记得游美。 所幸忘掉该有多好。 强烈的苦恼和依恋化作感情灼烧胸口里面。 泪水仿佛要夺眶而出。游美静静地注视着眼下涓涓流淌的河水,放纵此前压抑封锁的感情,任由仿佛撬开盖子一般满溢而出的感觉摆布自己。 「………………」 只是,凝视着黑幽幽地,露出河底的河的流动。 盼望能够稍许让这股侵犯内心的阴暗激烈的感情随河流走,凝视着。 向眼下就像厚厚的玻璃,装满透明的水的河流,凝视着。 河流舒畅清凉。傍晚的阳光投射在平静无波,悠然的河面上,制造出栏杆的镜像。 然后……也制造出靠在栏杆上的游美的身影。 桥上离水面的距离很近,在架着这座小桥的小河表面,以黑暗的河底为布景,将游美自己的样子,连表情也映照出来。 这是一副摆着很看不开的表情。 不是此前对梨花进行掩饰的自己,是紧绷到从未见过的地步,面色苍白的自己。 噗通 就在此时,忽然在水面映照的镜像的正中央,出现了扰乱河面的白『点』。 只顾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游美最初没有留意这件事,但不久后,在这个『点』的样子能够明确辨认的那一刻,游美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气变质了。 哗 细微的水声在万籁俱寂中尤为巨大地回响着。 这个声音让周围的声音消失了。此前本应充斥在桥上空气中的喧闹以及河流的声音,仿佛被被滤波器过滤了一般,置换成通透的寂静。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被异样的寂静所填满。 「………………………………!」 异样的空气扩散开。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被扔在外面一般,冰洁的空气散播着刺骨的寒冷在桥上铺开。 回过神来,自己正在这异样的空气中连呼吸都遗忘掉,如同结冰了一般杵在原地。眼睛依旧落在水面上,眨也不眨,依旧凝视着水面中的那个。 在那里,映出了眼下倒映着靠在栏杆上的自己的镜像。 本应双手搭在栏杆上的镜像却朝自己伸着手。然后那白色的手指形成『点』,哗地从水面戳了出来。 「………………」 自己的镜像伸出来的,戳破水面的手指。 伸出手的镜像的表情,透过水底的黑暗形成影子,仿佛从下颚以上消失了一般,无法窥见。 游美张大双眼,身体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忘却了,注视着那个。 在凝目而视眼睛前面,从水面露出的小小手指开始扰乱水面,眼看着水波和波纹从小小的『点』扩散,令水面中映出的像发生扭曲,让眼下正面铺开的河面的光景变幻成令人头晕目眩的混沌模样。 呶 白色的手指从混沌中爬了出来。 令人喘不上气也发不出声音的毛骨悚然的煞白之“手”,眼看着从眼前铺满视野的无尽扭曲的水面中显露出来。 湿润的白手以缓慢的动作让无力微张的手指朝着桥————朝着桥上的游美伸了过去。手腕缓缓从水面中露出,煞白肉色的手腕仿佛被拖拽出来一半从水面中出现,然后“手”就这样像没有骨头也没有关节的肉绳一般被拉长到不可理喻的长度,转瞬之间伸长到能够抓住游美的脸,能够到栏杆的可怕长度。 「噫…………………………!!」 呼吸停止喉咙堵住,连尖叫都无法发出。 伸长的“手”用它湿润的手指仿佛缠起来一般抓住从头上垂下的头发。 头发被使劲一拉,脑袋被强迫伸出到栏杆外。因恐惧张大到痉挛地步的眼睛里,看到了握着细剃刀的另一手从缭乱的河面湿哒哒地爬出伸长。 泛着暗哑灰光的冰冷刀刃转瞬之间向脸逼近,以猛烈的势头举了起来。 剃刀飞奔而来。游美在恐惧中,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 「……危险!!」 正以为纤薄锐利的剃刀刀锋要割开脸上皮肤的瞬间,游美制服的后领突然被抓住拉向了后面。游美瞬间感觉到头发被用力拉扯的疼痛,自己随后近在脸旁的一束头发被切断,讨厌的触感传了过来,于此同时,被按住的身体在反作用力之下被抛向后方,游美就这样以被人抓住后领的状态,一屁股跌坐在了桥面上。 「…………………………」 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双眼大张的游美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栏杆。 在栏杆间透出的河面中,她隐约看到了自己被切断的头发落入河中,被河水冲散随之流走的情景。 游美听到抓住自己的后领,支撑着自己上半身的某人在自己的头上安心地叹了一大口气。是个男人。而且拉倒游美的那个人,与其说是男性,少年这个词更加适用,他用细腻的声音向游美搭话道 「……太好了,赶上了。有没有受伤?」 「…………」 听到这声音,游美依旧茫然地抬起脸,只见穿着邻镇的典岭高中的制服——苔绿色西裤的少年用交混着紧张与安心的表情向下看着游美。 他身上有种纤细而柔和的感觉。在看到他细腻面庞的瞬间,不用问就理解了他就是刚才声音的主人。 可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被他救了,游美还没回过神来。 「奇怪……咦……?」 游美吐露混乱的声音。可是游美的混乱,被此时站在眼前的一位少女被完全赶跑了。 「没事吧 ?」 「欸…………」 游美刚一抬起头看向少女,立刻哑口无言了。 那是一位美得难以置信的少女。她身上是与一旁的男生同一个邻镇的市立高中的水手服,以与她宛如玻璃的容貌十分相称的冰冷严肃的表情,将冷若冰霜的视线落在呆呆仰望的游美身上。 传统学校风格的古风水手服,为长长的黑发扎成马尾风的她的容姿添上了静谧的感觉。可是她的衣服在大夏天里却不是短装,而是袖子很长的春秋装,而且黑发上扎的是缝着漆黑别致的花边的哥特萝莉风缎带,这将她本来服装所具备的少女情怀,些许地降格为一种异样的精髓。 「………………」 吃惊的游美呆呆的向上看着,只见少女样子有些狐疑,眉头微蹙。 「……你,没事吧?撞到脑袋了?」 「啊……咦?」 少女仔细打量游美的脸,游美这才晃过神来。 游美慌了,吓了一跳。少女那种锋锐刺人的感觉,与冷淡却还是似乎为游美担心的话语在游美脑中联系不到一块去。游美一瞬间没能明白她在对自己说什么……察觉到的瞬间,游美乱作一团,准备从跌坐的地面上站起来来表达自己平安无事。 「啊」 脚下完全使不上力,没有站起来。 游美全身脱力,重重地瘫软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明明无意间却在颤抖的双手。 发丝在桥上吹拂的河风中摇曳。 从在意梨花开始留的,好不容易留到过肩头发,右半边被剃刀无情地切走了。 「呜……」 忽然,游美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正确地掌握了感觉。 游美背脊一阵恶寒,僵住了。身体变得颤抖不止。 她用手捂面,蜷缩起来,牙齿哆嗦发出声音。虽然那时被人拉了后领,那只“手”挥下的剃刀最后削落了游美的头发,可如果没有被他拉那一下,剃刀肯定会把游美脸上的肉削个精光吧。 游美对泛着钝光的刀具的冰冷尖锐的恐怖,真心地感到恐惧,维持着瘫坐的状态,抖起来。 她心想,我要死了。错不了了。剃刀掉入洗脸盆的水中映出的自己的那一刻,血色扩散开来的那一幕,并没有看错。 会被杀死。 一定会被杀死。这种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 就算说了,也一定没人能够保护得了自己。寺院也好,神社也好,都不觉得会有多大效果。 「怎么办……」 游美甚至不怕被人看见,嘟哝起来。 这是充满绝望的声音。可就在这一声呢喃漏出来的时候,站在游美身旁的貌美少女维持着俯视她的状态,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你想得救么?」 这个提问的声音与话中的内容截然相反,缺乏温度十分冰冷。游美不禁反问 「……咦?」 「如果你想解决刚才的“手”就帮你一把。我叫时槻雪乃,这边的男的叫白野苍衣,是类似灵能者的人。信不信由你就是了」 「……!」 游美向上一看,大吃一惊。映入眼中的少女左手手腕上是藏在长袖之下的割腕伤特有的绷带,以及藏在手心中握住的红柄美工刀。 3 这一天,游美父母不在家。 原因是前些天祖母病倒了,要去照顾祖母起居。 游美的父母从昨天起住进了祖母家。回家要等到明天中午之后。在此之前,这个家就是只有游美看家的状态。 偏偏是这样的日子,游美整夜都必须独过。 但这也非常正常。昨晚游美实行了那个『占卜』,也是因为深夜父母不在家的这个好机会。如果父母没有外出,游美就不会去做那种占卜了吧。一切都在朝着不好的方向。不管怎样,这一天夜已很深了,游美在没有任何家人气氛的空虚的家中度过孤独的时光。 「……」 九点多。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游美打开了浴室更衣间的门。 隔着磨砂玻璃门,旁边浴室发出正向浴缸里放洗澡水的声音。游美一边听着这个声音,视线一边转向一旁,盥洗台的镜子里映出了穿着睡衣的自己朴实无华的脸。 镜子中映出的游美,披在背后的头发缩短到了发际。游美有些伤心。在那之后,又没去了趟美容院,将切得不整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之后回到家,和往常一样生活。 「………………」 游美一直在害怕自己可能会出什么事。 特别怕“水”。不过游美就像昨天那样加热母亲事先做好的菜,吃完饭后也正常地洗了餐具。 其实她怕水怕到了不想洗澡的地步。即便如此游美还是在放洗澡水,都是因为游美内心的少女式洁癖不允许她澡也不洗明天就去上学。 入夜之后,天气突然开始变差,下过雨也是个很大的理由。 夏天的晚上本就闷热,再加上严重的湿气,下过泳池后的身体没有洗澡,开始感到难以忍受的不舒服了。 情况就是这样,游美无可奈何,在许久之前开始放起热水,正好来看看情况。 不过,游美之所以对水感到如此危险却仍旧和平时一样生活,并不是因为她缺乏危机意识,而是存在别的理由。 「……没事的。我没事」 游美就像暗示自己控诉不安的心一般,这样嘟嚷起来。 她不论如何也能够这么镇定,也是有理由的。在桥上救了游美的那两个自称灵能者的高中生,说过会给她想办法。 当然,陌生人说的话不可能完全相信。即便如此,游美至少没有怀疑两人具备灵感应力之类的东西这件事。 唯独这一点,错不了。 因为那两人完全意识到了在泳池中全班同学没人看到的“拿剃刀的手”。 按理说除了游美谁也不知道的那个“手”的事情,两人知道。在桥上,救了游美的那个自称白野苍衣的美少年,明确的言明了他并不是因为游美身体翻出栏杆,而是因为她被河中伸出的“手”抓住而救了她。 「……嗯,当然看见了。那个,拿着剃刀吧?」 那时候,游美在桥上被问想不想得救的那个时候。 最开始游美无言以对,随后发觉到他们察觉到了“手”的事情之后非常惊讶。苍衣为了让游美放下心来,露出谦和的笑容,这样说道 「有头绪么?那个……呃,说出来好不好呢。那是要割你的脸吧?」 「……!」 通过这一点,游美相信了。因此,游美切断了束缚内心的恐惧之线,一边稀里哗啦的哭起来,一边将那个『占卜』的前前后后如倾吐一般向两人做了说明。 包括进行占卜的理由,以及伴随其中的罪恶感。 还有,心里觉得这一定是惩罚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 可是…… 「惩罚?」 听到这些的那瞬间,在一旁听着的雪乃突然挑起眉毛。 有种犹如喷发的冰冷愤怒的迹象。雪乃冷峻的美丽容貌上浮出严峻的表情,皮肤感受到这份愤怒的游美被震慑住,眼泪都停住了。 「……不好意思,我可不会奉陪你这无聊的自我惩罚。那可不是裁决人那样的好事 」 雪乃对无言以对的游美说道。 「你可能想要接受惩罚来图个轻松,但很不巧,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将那种蛮不讲理的现象称作惩罚,是对我迄今为止见到过遭受相同灾难的被害者的最恶劣的冒渎。我会将你本应接受“天罚”破坏掉。必定让它以不合理的“现象”,化为灰烬荡然 无存」 「……!」 雪乃表露出低沉的强烈愤怒与憎恶。游美身体一颤。 游美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注意到了雪乃强烈地憎恨着那个“手”。游美发自身体最深处的地方领悟到,雪乃一定憎恨着一切自己看到的那种离奇现象,要对那一切全部定罪。 身旁的苍衣息事宁人地念了声「雪乃同学……」,一脸伤脑筋地责备雪乃。 雪乃移开视线,低下头瞪向别处的地面。 此时连话中的内容都没能放在心上。雪乃最后说出「我们来帮你」这件事,也是在那之后隔了一段时间才发觉到的。 于是…… 「没事。嗯……没事」 游美现在,将曾一度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她的话当做心灵的支柱,独自度过夜晚。 雪乃有种激烈而冰冷,甚至营造出异常性的令人战栗的感觉。而将这种感觉反过来看,转而针对异常之物,作为同伴的情况也是值得信赖的。 亲眼目睹了无可争辩的存在之物。无法跟任何人商量的“拿剃刀的手”的异常情况。作为与之抗争的依靠的对象,雪乃强烈的气场,从游美的视角来看反而充满说服力。 雪乃的存在,勉强让游美回到了日常生活中 就像将猛药当兴奋剂来用,如果雪乃那句强烈到让人不由害怕的话没有灌入内心,游美一定连美容院都不敢去,早就直奔房间把自己关起来,现在也在床上瑟瑟发抖吧。 到头来,游美现在如此过着正常生活。 也能够将浴室的龙头关上,进行这极为平常的生活中的小环节。 「……没事」 看到镜子中映出的自己变短了的头发,游美嘟嚷起来。 游美将自己如平时一样的生活,装饰在心灵表面。游美在内心深处理解到,如果不继续维持这一线,心中勉强维系着的某种东西就会断掉。 这曾是游美将恐惧的感情压抑下去,努力使自己保持着普通生活的理由。 尽量保持正常生活,以将游美陷入恐慌的精神勉强维系在正常状态。 所以,就像平时一样。 游美视线从椅子上移开,背离盥洗台,为了去看浴缸里洗澡水的情况,手放在磨砂玻璃门上,将门打开。 在电灯的白色灯光中照亮的浴室中,从浴缸升腾的雾气正在扩散。然后,向白浴缸中灌热水所发出的沉重声音,噗噜噗噜地在浴室这个封闭空间内回荡着。 ……洗澡水要溢出来了。 游美有些慌张,走进了浴室。 游美手伸向正在吐出热水的水龙头,拧动关上了龙头。热水不流了,浴缸里灌热水的声音停止后,外面下雨的声音立刻取而代之一般,开始传进入浴室中。 ————哗啊 隔着窗户的磨砂玻璃,模糊的雨声充满浴室。 听着滂沱的雨声,游美为了试水温,向荡漾的装满洗澡水的浴缸轻轻伸出手去。 伸出去的指尖,碰到了洗澡水。 就在这一刻,窗外短短一瞬间发出发出强烈的光———— 「————!!」 下一刻,犹如震裂耳膜一般的巨大声音爆裂开,反射似的恐惧令身体痉挛,逆抚作为生物的根源性的恐惧的巨大声音,让游美感受到全身汗毛根根倒数一般的感觉,身体完全僵直竦缩。 近处打雷了。 还没等她完全意识过来,浴室的灯光突然消失了。 「!」 顷刻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降临狭小的空间。 视线被完全封闭,眼前变得完全一片漆黑,以竦缩的姿势僵直,内心陷入了严重的恐慌状态。 看到了。在灯光消失的瞬间。 看到。“那个”。 最初自己伸向浴缸的手,在洗澡水表面隐约倒映出的————在伴随落雷的巨响灯光消失的前一刻,明确看到了那个正要去抓优美的手腕从水面飞了出来。 「…………………………!」 看到了被落雷的声音吓得将手缩了回来,在那毫厘之差划破半空的“手”。 看到了在那一刹那,就好像朝水面附近的猎物扑上去却以失败告终的可怕的水栖动物一样的“手”。 游美眼睛依旧朝着在黑暗之中看不见的浴缸,身体僵直到作痛的程度,甚至不记得动弹一下。 唯独遥远的,仿佛削磨精神的雨声占据听觉,感觉到黑暗之中浑身冒出讨厌的冷汗「………………」 浴缸沉入黑暗之中,连轮廓都消失无踪。 唯独泛起涟漪的洗澡水的感觉,温热地触动了皮感。 眼前仿佛拉上帷幕的黑暗之中,浴缸应该近在眼前。 那只“手”,应该就在浴缸里。全身感觉正在“那个”本应存在的黑暗之中摸索,这时,窗外再度闪出光亮。 浴室就好像被闪光灯照到一样在一瞬间被照了出来。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被雷电异样的光所席卷的浴室的情景,就像被闪光灯裁切下来一般,显现出来。 「噫————」 看到了。浴缸。水面。 然后,从浴缸中,煞白的“手”——————就像密密麻麻的菌类一般孳生蠢动,其中一只在眼前像粘菌一样伸长到几乎被扯碎。如此情景了进入眼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转瞬之后,游美在黑暗中几乎扯破喉咙地发出惨叫。 从自己嘴里迸发出惨叫的同时,爆炸般的雷鸣发出轰鸣,令人丧失一切思考的可怕声音与惨叫,将双耳与脑内全部啖下,知觉所及之处完全淹没。 游美在黑暗中忘我的寻找出口,扭动身体。她肩膀奋力的撞到了墙壁,乱挥的手打到了门上的锁具,可她就连这疼痛也不在乎,几乎用身体撞上去一般将半开的门推开,因为洗浴处存在的落差让她几乎摔倒地离开了浴室。 脚被什么抓住了。 「——————————!!」 一只湿润的手突然抓住了脚,随后被可怕的力量快要拖进浴室。 游美发出因近乎狂乱而不成声的惨叫,抓住门框,拼命挣扎,让自己脚摆脱了“手”。她犹如爬行从更衣处找到浴室的门,奋力关上。而就在这一刻,钳着磨砂玻璃的门从内测遭到了猛烈敲打。 嗙! 黑暗之中,湿润的手拍打玻璃,响起可怕的声音。 虽然近在眼前,但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玻璃。那边的浴室里溢出的“手”向玻璃蜂拥而至,充满了湿响和无数气息。 嗙!嗙嗙嗙! 随后,“手”一个接一个拍打玻璃的可怕声音此消彼长地响彻更衣处的黑暗。抹消一切的巨大声音,让听觉、神经、本能,全都惨叫起来。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嗙! 「…………………………!」 游美堵住耳朵。放声惨叫。爬似的逃到走廊。可是那里充斥着连墙也可看不到的黑暗,唯独走廊一头能够看到的玄关透进来的微乎其微的夜光,让墨色的门的样子模糊地浮现出来。 游美用发软的脚,连滚带爬的逃到玄关。她在黑暗中 已经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因为将整个家中完全塞满的黑暗之中,在浴室里转瞬间烙印在眼中的,就像可怕线虫一般蠕动的无数白“手”的情景,能够鲜明地想象出来。 只能看到几步远的黑暗之中,可能现在就有伸长的白“手”。 游美皮肤感受到了。那一幕化作尤为鲜明的残影,烙印在眼睛、脑海、感觉之上。 游美逃掉了。连滚带爬的。 用她那双犹如梦中行走般令人着急的发软的脚,拼了命的冲向了那形同没有的,如今此处能够依靠的明亮的外界夜光。 背后持续鸣响的敲门上玻璃的声音,让游美就像被追赶一样冲到玄关。 膝盖和手肘好几次撞到东西,又是跌倒,又是在地上爬,疯狂地到达透光窗看到的染成夜色的微光之下。游美解开门链,握住门柄,用使不上力的手拼命转动门门柄,然后将门向外开启。 「!」 ————哗 雨声在门开启的瞬间变得十分猛烈。 令人喘不过气的雨的味道。然后是黑暗,以及黑夜的光亮。 游美毫不犹豫地冲出了虽然黑暗,但远比家中要亮的天空之下。游美裸着脚踩在玄关前打湿的铺路石上,冲入雨中,头发和睡衣转身间被雨打湿,雨水渗透至皮肤,开始顺着头发衣服紧贴着的皮肤流下去。 她冲到了玄关灯和路灯也完全消失的路上。 她打算向附近求救。总之不能一个人待在那个家里。 她用赤裸的脚,以向前栽的状态在积水的柏油路上跑起来。仅凭着要尽可能逃离家中的这个冲动一路狂奔,可是因恐惧而发软的腿和腰杆无力支撑自己要奔跑的身体,还没前进一个地段膝盖便支撑不住,整个人摔在了打湿的地面上。 「呜……」 膝盖和胳膊受到撞击与摩擦,很疼。 游美想要起身用手撑地。雨点拍打全身。 而她仍在必须逃走的想法的驱使下,直起了上半身。可是脚使不上力气,力量从腰部散失,以类似瘫坐在路上的形式,抓挠一般抓住雨水流淌的路面,拼死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 瘫坐在地的她头上,忽然闪起了荧光灯的光。 落雷造成的停电恢复了,路灯亮了起来。路灯不知不觉间在电线杆下面的游美头上突然亮起来,突然出现的人工白光,几乎从正上方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倾注而下。 此处的黑暗,被驱逐了。 被近似月光的昏暗光线照亮的道路,就像一整面积水,溢满着雨水。 由于下落的雨滴,路就像池塘一样,泛起一圈又一圈波纹。 然后————被水覆盖的道路受到了倾注而下的光,仿佛一面镜子,映出了游美的样子。 「……………………………………………………!!」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雨中,被路灯照亮的这个空间中所充满的空气,充斥着异样的寂静。 自己的脸犹如被冷气侵袭一般抽搐起来。雨中打湿的身体,却因为与雨水的冰冷截然不同的,从骨髓冒出来的寒气,瑟瑟发抖。 嘎达嘎达嘎达…… 臼齿正发出微弱的声音。 呼吸仿佛要停止了。张开的双眼,看向自己的脚下。 游美俯视完全化作水面的道路,看见自己因强烈的绝望而露出的抽搐的脸,正在雨中一边被小小的波纹打乱着 接着,在这水面中映出的自己身后—————— 完全将背景覆盖的无数只手张开白色的手指密密麻麻地从地面伸出来。 气息,正蠢蠢欲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游美放出勒紧肺脏,令全身颤抖的惨叫的那一刻,双腿被湿润的手用可怕的力量抓住。「不要!!」游美放声惨叫,激烈的扭动身体,只见从铺满水的道路上生出的白“手”好像缠上来一样抓住脚踝。在恐慌状态中想要逃跑苦苦挣扎,手刚撑在路面上,冰冷湿润的手指的触感便强烈到要陷入肉中一般缠上了手腕。 狂摆不定的视野中,被雨水薄薄覆盖一层的道路,已然犹如疯子画的病态森林一样,开始生出数也数不清的煞白的胳膊、手、指头。 噼叽噼叽噼叽…… 除了孕生出病态的精神不作他想的充满疯狂的菌类森林一边发出犹如鱼群跳跃的湿润的可怕声音,一边迅速孳生达到了柏油路面的颜色被完全抹掉的地步。仿佛被寄生虫完全掩埋发白而蠢蠢欲动的湿地肆意增殖,将映入眼中的世界完全覆盖,很快便延伸到将瘫坐的脚下。被手指抓住了手和脚的触感,抓住腰,手腕,继续往上抓住了肩膀,脖子,并且不断收紧。现在已经连活动自己的手指都做不到了。「噫…………咕……」 喉咙被攥住无法呼吸,连惨叫都已经发不出来。 游美只是拼命地想要逃跑,脸扬向上方,用恐惧之下张大的双眼盯着降下雨水的阴云密布的天空,以及模糊地照耀此处的到达不祥地步的路灯灯光。 在眼前,忽然照过来的又细又顿的光,暗哑地反射出路灯冰冷光线的那个东西,是握在白手之中的,一把剃刀。 「!!」 游美已经张大的双眼,更是张大到要让眼珠子蹦出来。 她不由自主的漏出了声音,可是几乎被捏烂的喉咙中发出的不是惨叫,只有类似漏气的「咕卟」的声音。剃刀的刀尖一点点靠近脸部。被尖端所指的脸很痛。可这是错觉产生的疼痛,刀还没有碰到脸。 碰到了。被雨水淋的发凉的脸,碰上了薄薄的刀刃。 在刺破的触感之下,因冰冷而麻痹的脸颊被剃刀的刀锋贯穿。 钢之薄刃一边创造出切割的触感,一边陷入肉里。薄而坚硬的刀刃将肉撕开,钻入脸颊。 「————!!」 瞬间,坚硬尖锐的疼痛感,在脸颊的肉中喷薄而出 这份疼痛犹如热量扩散开来的同时,仿佛能捏碎心脏般的恐惧感,传遍了全身。 好痛!好怕!此前因为太过异常的状况而遗忘掉的对刀具的恐惧重新回来了。 动不了。发不出声音。只是一边从被抓住的喉咙里漏出好似细微悲鸣的气息,只在心中发出可怕的惨叫,一边向丝毫动弹不得身体注入仿佛要将身体破坏掉的力量,不要命地让身体扭动起来。 但是,一切都是枉然。 剃刀进一步压了下去,伴随着疼痛,肉被进一步切割。 「——————————!!」 贯穿了脸颊的纤薄的肉,剃刀的刀锋碰到了脸颊里面的牙龈。与贯穿脸颊火热的痛感有所不同的,牙肉和牙齿被刀刺中的冰冷的痛,让游美身体发颤,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流过发冷丧失血气的脸颊。 坚硬的刀尖贯穿脸颊没入牙龈。 剃刀想要顺着这个势头将脸颊的肉切开,开始发力,然而刀尖卡在了牙龈处动不起来,取而代之,令头部麻痹的疼痛贯穿大脑。 「啊……嘎……」 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 游美通过疼痛感重拾了之前因恐惧而忘却的意识,这果然是惩罚,果然那样的迷恋,不,那样的欲望是不能释放出来的。 竟然想要横刀夺爱,就是因为怀着如此卑鄙的感情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就是因为怀着差劲的感情,这种差劲的人才要接受惩罚。 不可以喜欢上的。 游美眼泪流下来,悔恨不已。对喜欢上他的那件事。然后还对在感情上…………背叛好朋友 的事。 哺呲 戳到牙龈动不了的剃刀从脸颊被拔了出来,接着准备要切掉眼皮一般,剃刀的刀尖向眼睛靠近。 「………………!!」 被血与唾液打湿的刀尖,逼近眼前。 绝望令游美,连闭上双眼都做不到。薄薄的刀刃向因恐惧而仿佛冻住一般张开的眼睛,无情的靠近着。 ……就在此时。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在雨夜中突然响起,低沉,犹如刀割的尖锐叫声。 听声音正想这是个凛冽的少女时,眼前拿剃刀的“手”突然被爆发的火焰所吞噬,就像塑料然后一般被烧断,撒着火星散落在地上。 「!!」 炙烤面部的热。可怕的热量所卷起的风。 视线染成火焰之色,出人意料的事态令游美不禁一瞬闭上眼睛。被无数只“手”抓住无法动弹的身体周围,一股强烈的热流席卷而过之后,随即束缚全身的力量突然大幅松开。 「……呜…………咦……!?」 游美将眼睛牢牢闭上,然后又战战兢兢地张开。 映入游美眼中的,是自己周围呈环状包围的火焰,以及以内侧的自己为中心展开的,曾束缚自己的那堆东西所绘制的地狱惨状。 「……!!」 游美噤若寒蝉。短短几秒钟之间,游美的周围化为焦土。 犹如疯狂孳生的菌类一般繁茂的那无数只“手”所形成的森林,包围着游美,被无情的转变为仿佛山火过后只剩只剩黑炭与灰还有冒烟的暗火的一片死亡荒野。 无数完全碳化变得纯黑,却又明显残留下手臂形状的东西,在周围层层叠摞。几近垮掉,混着灰,被雨淋湿冒着烟的“手”的残骸形成的焦土,腾起让周围发生折射的高热,成圆形展开。 然后火焰向这个圆以猛烈地势头推压扩展。 就像一块白布在中心点着火,火焰为令纤维完全碳化,呈圆形燃烧扩展一般,环状的火焰之壁一边吞噬拥挤在周围的“手”之森林,一边如舔舐般撒出火星燃烧殆尽,逐步将一切化为灰烬。 「…………………………!!」 那无数只手如果有嘴一定会放声惨叫,痛苦欲绝地激烈挣扎,连逃跑都无能为力,活生生的被火焰逐渐吞噬。 然后是————睥睨着这一幕,在雨点与火星中走来的人影。 凄绝的美貌,加之用力绷紧的嘴唇,以及眯起来的眼睛。马尾风的头发上扎着的黑色蕾丝缎带,在火焰孕生的出的混着火星的 风中静静摇摆。 是想忘也忘不掉的,时槻雪乃的身影。 可是雪乃并不是头一次看到的身穿高中制服的样子。 不对,这连普通的衣服都算不上。 这是边缘带着无数黑与白的花边,长裙摇摆,却给人非常跳跃印象的,如假包换的哥特萝莉装。 然后在她手中,是那把红色的美工刀。 就在游美的注视下,雪乃将推到极限的美工刀以平静的动作挥起来,然后如同发狂的小提琴演奏者,准确地割向左臂那应该是自残后产生的伤痕处。随后 「<燃烧吧>!!」 低声叫喊。在她叫喊的同时,夸张的拉动压在胳膊上的美工刀。美工刀的薄刀刃切开雪白的皮肤,几乎没入到一半,雪乃因这份疼痛身体折断一般发生痉挛,此刻,将游美周围的“手”吞食殆尽蔓延燃烧的火焰就好像浇上了汽油一般,火势爆发性地增强。 「…………………………!」 这个因果关系无法用常识来考究,却非常显然。 留在雪乃胳膊上的两道深深伤口,以及混着雨水流淌下来的血。还有她带着煞白的丧失血气的表情所瞪的方向上,被火焰蹂躏殆尽那堆白“手”。 雪乃踩着长筒皮靴走向已然逼近灭绝的白“手”的森林。“手”似乎要做最后的抵抗,准备抓住雪乃的脚,可一被雪乃左手滴下的血滴到,就像被泼下了融化的铁,从那一部分开始烧焦,一边痉挛一边熊熊燃起,瞬间化作柴薪。 雪乃的鞋底燃起火焰将最后的抵抗践踏了过去。 平安无事的“手”已荡然无存。在雨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连一根指头也不留,满足自己的食欲,不过短短几秒钟便完全失去食粮,火势衰减,继而消失无踪。 失去了照亮黑暗的火光之后,就只剩路灯照亮的疯狂森林的烧毁痕迹,以及混在空气中的猛烈焦焦臭残留了下来。还下着的雨每一次滴到焦土上,便会伴着滋的微小声音,持续升起既不像水蒸气也不像烟的白霭。 ……此刻,握着剃刀的手从炭与灰烬中像兔蛇一样像游美的脸飞了出去。 「!!」 游美身子一颤,就在同时,雪乃在左臂上刻上了第三条伤痕。 「<燃烧吧>!!」 瞬间,“手”像稻草一样燃烧起来,霎时燃烧殆尽丧失形体。剃刀失去支撑掉了下去。于是,这真的就是最后的抵抗。 之后只留下雨声与沉默。 「………………」 「………………」 在雨中,游美呆呆的仰望着犹如死神一般一言不发的雪乃。「……你…………你……?」 「我说过的吧?我们是类似灵能者的人」 雪乃用冷冰冰的声音,回答了游美呆呆地呢喃出来的问题。然后,雪乃没有对手臂的伤做任何处理,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刚才看到的,给我忘掉吧」 最后她向游美说出的,是如此短促,却又坚定的话语。游美没能给出任何回答。在小巷的那头,是制服打扮的苍衣在等待着,将手中撑着的伞递到雪乃头上。 苍衣向游美转过身去,微笑着轻轻招了招手。 然后游美呆呆的————只是呆呆的,瘫坐在自己的噩梦被燃烧殆尽的烧毁痕迹中心,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 4 一夜过后,到了第二天。 那状况惨烈的烧毁痕迹在整晚持续的雨中就像假的一样被冲刷掉,只留下了形同卡车洒下的土一样的痕迹。 最大的痕迹成了这个样子,之后没什么留下的。脸颊的贯穿伤虽然很深还是却不大,似乎几乎不会留下疤痕就能痊愈,这样一来,感觉那件事真的就像单纯的一场噩梦,什么也没有留下。 被游美受伤的消息,昨天连忙独自赶回来的父亲回到家后,为游美办了医院等方面的手续之后,今天早晨在游美的目送下离开了家。 提着包走向学校的游美,昨天像死人一样睡了一觉之后,非常沉着,冷静。 到了学校一走进教室,便看到梨花已经在座位上了。 今天似乎也因为学生会的工作而早早的到校。真辛苦。令人尊敬。 「早上好,梨花」 「嗯?啊,早上好,游美。今天真早呢」 在制作好像讲义草稿的什么东西的梨花,一抬起脸便灿烂一笑。 然后她看到游美的脸,黑框眼镜下面的眼睛稍稍瞪圆。 「咦?剪头发了?」 经她这么一说,游美想起了另一个昨天发生的事所遗留下来的情况。对于完全忘掉的这件事,游美自己最觉得吃惊。 「嘿,挺适合你的嘛。可爱可爱」 「是……是么?」 游美对毫无顾虑夸奖自己的梨花,稍稍害羞起来。 然后,忽然想起直到昨天所发生的事————察觉到自己竟不可思议的如此冷静。那般扭曲又绕弯子却根深蒂固的感情消失了。因为和彰人之间的关系而针对梨花 的,那个极端抑郁的感情消失了。 就好像随着之前的头发一起,落入了河中一般。 扭曲而顽固的执念,消失了。 游美同时察觉到,那时感受到的感情,真的不过是无缘由的自我惩罚。不加确认仅凭想象而诞生的臆测与执念,扭曲了游美眼中的世界。 那个白“手”就是游美自己的手。 就算贪图某个东西,向虚无缥缈的水中之物伸出手,那里映出的也不过是自己。握着剃刀的自己的手,只能够得到自己。 对方自当不论,连任何人也够不到。 这是对兜圈子的自己的自我惩罚。所以那个名叫雪乃的高中生一定很生气。 一切都是自己心中的东西。 游美察觉到了。游美曾想将梨花认作是自己的镜中影。 「我说,梨花」 所以,游美说道。 「……嗯?」 「突然说这种事,可能有些奇怪」 「我?」 「我……准备向濑川同学表白」 听到这句话,梨花的眼珠子瞪得比看到剪了头发的游美时还要圆。 然后她比夸奖剪过头发的游美时,露出还要开心的笑容。 「……这不挺好么?」 ? 狗叼着肉渡过一条河。 它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还以为是另一条狗叼着一块更大的肉,于是向河中吠了一声。 结果肉掉进了河里,就这样冲走了。 ————伊索寓言 第二话 蚂蚁和蝈蝈 1 这是个父母外出,独自留守在家的夜晚。 初夏的暑热胶粘地残留着的,无风之夜。建在清净的住宅区中别有韵味的房子,本来该有的人的生活这一密度失去了两人的份量,留下空荡荡的寂寞,鸦雀无声。 家中只有一个高中生的女儿。 这位将染成茶色的头发打理成可爱流行风的少女,由于父母不到半夜不会回来,没有穿居家服而是只有一件t恤衫的粗野形象,带着好像有些忧郁的表情在想看的电视节目已经播完的时间段中任时间流逝。 地点是有沙发的宽敞的大客厅。 视线前方,是三年前随改建一同弄到家里来的电视机柜,以及十几分钟前刚刚消失的,没有映出任何画面的大屏幕电视。 只闻空调和冰箱发出的好像震动的微弱声。然后,只有窗外粘着沉重铺开的夜的声音,以及空旷家中充满的,空荡荡的寂静。 家中只有这个房间灯火通明。 少女抱膝蜷缩在沙发上,只是保持着沉默,盯着电视机屏幕。 时不时,她维持着这种蜷曲的姿势摆动身体。 在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放着几乎没有进展的家庭作业的打印纸,以及转换心情用的面向少女的时尚杂志但遗憾的是现在时尚杂志和电视机的遥控器却放在重要的作业的上面, 已经没有想看的节目和刊文,可是也不想再去做家庭作业。 虽然在改建中建造的合计将近三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大客厅出于独自随意支配的状态,时光却过得漫不经心。 这是段不由分说强烈感受到家中空虚以及窗外之夜的时光。 就是这样一段时光。 咚 在夜晚客厅的寂静之中,突然一个————异质的“声音”,微微响起。 「………………嗯?」 是个硬质,而极为接近的声音。 听到这样的声音,少女忽然露出诧异的表情,放下了抱在怀中的腿,向客厅里安装的大窗帘看去。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窗玻璃的声音。 少女目不转睛的盯着带着纤细的棕色格子花纹的,白而厚的窗帘。她的眉头自然而然的向中间聚拢。 「………………」 现在,家中空无一人。 父母不在。不曾听到车的声音。 是谁进来了呢?——少女用头脑的一角心想。 从那之后便没有声响了。可是一旦在意之后,这份沉默反而在少女的心中点点地激起不安。 空无一物的,“寂静”。 可是“寂静”具有强大的存在感,向窗帘那头又黑又重地扩散开。 隔着厚实的窗帘与玻璃窗,发粘的暑夜气息在另一头展开。 少女不由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转向窗外,目光依旧锁定窗帘,竖起耳朵。 「…………………………」 什么也听不到。 铺开的,独有寂静。 在这个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这份寂静。 忽然,少女感到一阵寒意。她忽然明确的自觉到,现在正值夜晚独自一人无法获得他人帮助的事实,不安与紧张悄然拢上心头。 此刻———— 咚 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 听到了。心脏狂跳。 皮肤上顿时冒起鸡皮疙瘩,房间的空气即刻变质。接触皮肤的空气温度急剧下降,就像澄澈的玻璃一般发冷而密度上升,此前听到的一切杂音变得非常遥远,仿佛被分割出来的静寂充斥世界。 「…………………………!!」 有什么东西。 少女注视着窗帘,张大双眼,在空气冻结的房间里呆呆地站着。 知觉完全转向了窗帘、窗户的方向。可是发出声音的“东西”的气息,别说动静了,连迹象都感觉不出来。 能够感觉到的,唯有夜晚的安静。 可是少女的直觉告诉她,那里有什么东西。 双眼撑开的视野中铺开的,是将夜晚覆盖隐藏的窗帘。本能对“那一头”正控诉着某种强烈且寒冷的不安。 「………………有人……在么?」 少女漏出颤抖的声音,朝着窗户的方向说道。 可是———— 『………………………………………………………………………………………… …………………………………………………………………………………………… …………………………………………………………………………………………』 回应她的,只有宛如要将心脏压碎的凝重沉默。 能听到的,唯有自己深沉的呼吸声。 紧张使皮肤绷紧。 「……」 咕噜,深深咽下了一团口水。 接着,向窗帘走近一步。 确认一下就可以了。对。一点点,只要把窗帘稍微翻开一点点看看,确认后面没有东西,放下心来就够。 「……」 靠近一步。 没关系。一定什么也没有。 「……」 轻轻抓住窗帘拉合的位置。 没关系。“声音”一定是金龟子还是什么东西撞到上面罢了。 「……」 少女手指用力,指尖颤抖起来。 她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巨大声音。 她一边听着心跳的声音,一边用指尖悄悄打开窗帘的缝———— 在她看到正站在庭院中全身透湿的穿制服的女孩的时候———— 从少女大张的口中迸发出惨烈的尖叫。 在那之后直到早上的记忆,断掉了。 ……………… ? 少女与在熟人介绍之下,得以见到“灵能者”。 「………………咦?」 在市郊的一所私立高中上二年级的雾生比奈实,对自己将近十七年的人生中头一次见到的“灵能者”与想象之中相去甚远,一瞬间哑然失语。 地点在碰头的咖啡厅。 在这里等待的时候,比奈实一直坐立不安地确认着进门的客人。 是那个人吧?是这个人吧?可向她搭话的,却是一眼觉得「不会吧」的两个人————与比奈实年龄相仿,穿着只隔一条街的高中制服的少年和少女。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是雾生同学么?」 「………………咦?」 来到比奈实的座位前,用谦和的语气向比奈实确认的,是一位在这年龄的男生中面容算得上非常细腻的少年。 然后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让身为女生的比奈实都不禁屏息的,有着通透的雪白肌肤,漆黑的头发扎成马尾风格,仿佛研磨锋利过的貌美少女。 「……」 少女放出冷若冰霜的目光与气场无言地俯视着比奈实。 比奈实被震慑住,呆呆地仰视两个人。比奈实忘记了回答,停滞了一瞬间后,少年因此转为困惑的表情,怯生生的声音向比奈实搭腔。 「请问……?」 「啊……啊啊!抱歉,啊,不好,对不起,我是雾生!」 比奈实嘎朗一下踢开椅子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鞠了一躬。 这个礼十分慌乱,让比奈实每天早上花去三十分钟打理好的含蓄而不失可爱的很受她喜爱的发型摇摆起来。 「……!」 比奈实连忙弄好乱掉的留海,十分紧张, 整个人蜷缩着面对眼前的两位灵能者。不管怎么说,同挂着灵能者这类头衔的人物面对面的情况,对比奈实来说是头一次,而且对方还是仅仅直面就会让对方挺直背脊的凛冽的美少女,要让比奈实不要紧张简直是强人所难。 比奈实很喜欢打扮,自负自己的可爱超过了平均水准,然而自己却和她不在一个次元。 容姿犹如冰雕一般的少女,在身上穿着水手服套装之上添加了一比哥特风格,头发上系着黑色蕾丝缎带。 仅仅如此,却由本质的差距而产生的可怕完成度,完全击败在镜子面前拼命思考进行搭配的自己的打扮。比奈实明白,自己打扮得很过度。紧张的大脑由衷地想到,坚决不想让自己的男朋友见到雪乃。 「啊,呃……幸会。我是白野苍衣」 向紧张的比奈实搭腔的他,好像因为得知搭话对象没有弄错而感到安心,不加掩饰地摆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做了自我介绍。 「然后,这边的是……」 「时槻雪乃」 与这个叫苍衣的少年形成鲜明对照,少女冷淡的报上姓名。 「就是你说的“灵能者”」 少女如此说道。然后她眯细超越冷酷的冰结的眼睛,静静地,如同要射穿一般注视着畏缩地站着的比奈实。 「啊……呃……我是雾生比奈实」 比奈实维持着畏缩的样子,低下头。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比奈实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呆呆地杵在原地,支支吾吾。 「那个……今天……」 「我就简单问了」 相对欲言又止的比奈实,少女这样说着在面前的座位坐了下去。 然后,少女侧眼看了看,开始向端来水的围裙模样的店员点两人的单的少年,抬头看向呆呆站着的比奈实的脸,用犹如冷气的声音静静地说道 「你说,死掉的人来找你了?」 2 首先说的是几个月前,追溯到一年级的时候。 本来……比奈实的好朋友有贺美幸常常心想。 本来美幸和比奈实一切都不一样,都不知道怎么相互成为好朋友的。所以两人的状况不论相差多么悬殊,都因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会羡慕也不会轻蔑。 美幸戴着眼镜。比奈实视力很好。 美幸很土气。比奈实对流行很敏锐,爱好打扮。 美幸很冷静,热衷努力。比奈实爱哭爱笑,快乐至上。 美幸成绩优秀不善运动。比奈实跟她相反。 两人上了同一所私立高中,可美幸在火箭班,而比奈实在普通班。 而且比奈实选择这所学校的理由依美幸来讲难以置信,决定性的因素据说竟然是校服的设计很可爱。 外表也罢,兴趣也罢,价值也罢,两人虽然是同住在这个小镇的青梅竹马,却截然不同。 就好像蚂蚁和蝈蝈。 即便如此,两人在一起时还是很开心,让人舒心。 美幸和比奈实就是这样一对有些古怪的好朋友。虽然是这样的两个人,她们两人只见还是有许多能够完全共享的话题。 比方说————“恋爱” 「呐、美幸,听我说听我说。今天我打听到了辰宫学长喜欢的发型」 放学后。在一如既往走向巴士站的回家路上,走在一起的比奈实立刻情绪高涨,说出了这种事。 「呵,挺好的嘛」 「是呀」 比奈实对和平时一样进行回应的美幸幸福地笑着,将手放在脸颊上。比奈实平时说起话来很欢闹,不过有好事的时候,就算是连细枝末节的小事情都会率直地表现在声音或者态度上。 「……于是,你准备怎么做?」 美幸回答她说的话,说道。 「咦?」 「发型,要换么?」 「唔……也没有激动到今天就想去换的程度,不过……」 「不过?」 「立刻就换的话,就会暴露了吧」 「的确很复杂呢……」 眉心皱紧眉头。两人从几乎入夜的学校离开,经常在回家的路上像这样相互说起彼此恋爱的话题。 美幸有时会露出思忖的表情。 比奈实会发出「呀」之类的害羞的声音。 两人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然后上了高中的现在,两人也分别有了喜欢的大一年级学长,不知怎的对这个话题聊得十分起劲。比奈实喜欢的是辰宫学长。然后美型喜欢的是大塚学长。 两人都是轻音社的学长,比奈实和美幸也都参加了轻音社。 话虽如此,由于身居火箭班火箭班的美幸在放学后也有课,和普通班的比奈实不一样,基本就是挂名。 上完课后大概能在社团露个二十分钟脸的程度。不过毕竟最开始进轻音社的是美幸,比奈实也是到后半年之后通过美幸认识辰宫学长,以学长为目标退出了垒球部,改入了轻音社。 她对与外表不搭的吉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身为火箭班火箭班却硬是参加社团活动的美幸看来不知是感到愕然还是钦佩。 但美幸并不吃惊。因为比奈实以前大致就是这样。把男人当目标更换社团而已不算什么,她就是这种容易因爱而冲动的性格。 这是美幸不具备的东西。不,相反正因为美幸所拥有的思虑与常识还有全心投入的兴趣以及学习…………这之类的东西她都不具备,或许才会出现形成这样的个性。 「美幸美幸,要不要去击球中心?有这种让我雀跃不已的事情,我会变得闷闷不乐坐立不安的」 「……有不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你不也去击球中心么」 「那是为了图个痛快啦。别腹啦」 「『别腹』(注2)用错了。而且你不是不打垒球了么?」 「不打是不打了,但我就是喜欢。而且你想,这可能也算是轻音乐的练习」 「啥?练习?哪儿算?」 「喏,呃,就是那个在舞台上尽情挥舞吉他,然后嗙地一摔!」 「………………要玩给我自己买把吉他啊。敢碰我的吉他就宰了你哦」 「啊哈哈,怎么会……」 万事都是这个节奏。 她总那么乐观,有时会让人羡慕。 话虽如此,但如果告诉美幸交换之后,今后一辈子都要以比奈实的人格生活下去,她还是谨谢不敏。会羡慕她的时候,真的很少。 比方说…… 「没错没错,今天呢,辰宫学长说下周要去买社团用品,我情不自禁的就说『请带我去』了」 这种时候。 比奈实对自尊心也好规矩也好周围的看法也好全然不去在乎,能够遵循自身的冲动而行动的时候。 「……嘿。结果如何?」 「遗憾啊。他说是因为有其他事要上街所以顺便去买而已,所以下次」 「这可真遗憾呢」 「嗯。不过我很期待『下次』哦。我也对前辈说,下次一定要带我去」 真是兴起之后势不可挡。这样的情景浮现在美幸眼中。 当然,正是比奈实这种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是自爆体质的情节,总是频繁的闹出乱子和笑话。换成美幸的话,早就难为情死了。可是要说到她不懂思量和犹豫的性格,美幸有时很羡慕。 换而言之,比奈实在恋爱方面也是一样,比方说对『表白』这件事,保守度比美幸要低。 相对的,美幸还没有和男生交往过。严格来说她连『表白』这种事都没有经历过毕竟美幸和比奈实不一样,也不会那么简 单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这次的恋爱感情也是自小学以来就有的。然后横下心从心底挤出勇气将这样的感情传达出去,如果被对方拒绝了,自觉自尊心很高的美幸一定会大受打击吧。 这种情况,美幸想象一下就觉得难受。 于是,美幸不太能够自发地迈出脚步。 所以她羡慕能够轻易迈出脚步的比奈实。 话虽如此,即便这样美幸还只是有的时候才会觉得羡慕她,是因为比奈实因此而失恋,因此而吵架,还因此而哭泣,因此而失落的次数,多得出奇。 一看到发生那种事之后比奈实嚎啕大哭,美幸总是一边安慰她,一边再度认识到自己的作法才比较好。美幸是这样想的,但比奈实其实也经常说,比起说出「喜欢你」,更想被人说「喜欢你」。 不过比奈实在性格上,三分钟就把脚踏实地的耐心给磨光了。 所以 「美幸。你那边怎样啊。有什么进展么?」 就算被比奈实这么问,美幸也没有不服输,这样说道。 「一点一点的吧」 美幸的态度和比奈实不同,喜欢埋头努力提高自我。 一方面是火箭班繁忙的学习,另一方面要练吉他,在维持能够进修大学的水准不落的情况下,也要为社团做出贡献加强自我印象。 与只看眼前的比奈实不一样,着眼将来的美幸自然是这个样子。 虽然对不起比奈实,但美幸多少也有些优越感。然后这也是走上与美幸喜欢的大塚学长相同的道路。 大塚鹰司学长和辰宫春人学长。 两人都是比她们大一年级的学长,从小学开始似乎就是好朋友。 大塚学长是贝斯手,辰宫学长是鼓手。可是相对于容貌而言行搞成乐队风格的辰宫学长,大塚学长是戴眼镜的正经的容貌,言行也有些寡默,很沉着。 就好像美幸和比奈实。 然后大塚学长也和美幸一样,是火箭班的人。 不过大塚学长的贝斯技术相当了得,是辰宫学长死缠烂打拜托他,才参加了人员和技术都显得不足的轻音社的活动。虽然他嘴上抱怨「要我大学落榜就是春人的错」,可是在应试复习的百忙之中依旧很守规矩地会来露脸。 虽然沉默寡言,但很照顾后辈。 总之,美幸对这与自己相同的状况产生了共鸣,不久转为尊敬,接着变成了喜欢。 之后,每天一点点积累的练习吉他的动机中,加入了想要得到大塚学长的认可的心意。怀着至少想要让自己这个人在大塚学长心中变得更重的情念,美幸脚踏实地地努力着。 「……我也会马上进步到学长认可的水平的」 美幸淡然地灌注决意,说道。 「呀,加油吧」 「谢谢,不过让人火大」 「真过分!难得人家为你打气!不过能在家练习,果然让人羡慕啊。我也把打工的钱攒起来买一把不呢」 「……我觉得无所谓,不过要是又玩腻了,岂不浪费?」 「不会腻的啦。最近变得好有意思的。……下次要不要试着找学长商量买什么好呢」 「目的是这个么」 进行这种对话的时候很开心。 希望永远都能够持续下去。 ※注2:『别腹』为『別腹(べつばら)』,日语中一般用于「甘いものは別腹」,意为(饭吃饱了,但是)甜食装在另一个肚子。无引申含义,中文中无此释义,故直接引用。 ? ……“错位”比想象的来得要快。 最初的征兆是到了新学年,美幸他们升上二年级,而学长们升上三年级的时候。 美幸察觉到,所剩的时间已经比想象中的要少。 火箭班的能看到大塚学长的次数变得出乎意料的少。 「……关于今年的文化祭了」 将社长之位传给二年级男生继承,开始感觉高中生活将结束的辰宫学长,说出了想在他们最后的文化祭上,搞一场有他自己和大塚学长的演唱会。 当然,没有人反对。包括美幸在内的后辈也保证会让演唱会圆满成功。,大塚学长即便说出「不过我想我基本没时间练习」,但还是没有拒绝和好朋友一起登上高中生活最后的舞台。 对美幸来说或许也将成为最后的天赐良机的舞台,就这样定了下来。 目标是九月的文化祭。讽刺的是,对于向这次机会坚定决意的美幸来说,也成为了一个巨大“错位”的诱因。 比奈实————眼看着吉他功力开始飞速提高。 她最后还是买了属于自己的吉他,在那之后出乎意料的开始热衷练习的比奈实慢慢地开始领会基础,在一年级结束的时候达到了能与大家配合的最基本水平。 当然还是不及很久以前就在玩吉他的美幸,但是比奈实原本就喜欢上卡拉ok,很能唱歌。然后最关键的是,她长得可爱又漂亮,前辈们开始考虑到只要能减少她在吉他演奏中的错误,或许能够担当吉他兼主唱。 换句话说,与她形成对比,美幸在社团中的存在感大幅减退了。 而且与美幸大部分时间都分配给应试不一样,比奈实拥有充足的时间。差距继续单方面地拉开了。 于是进入六月,这是面向文化祭开始动真格准备的时候。 最终前辈们决定在文化祭的节目中,编入一首让比奈实担当吉他兼主唱的一首曲子。 「…………太好了!」 比奈实真的开心得跳了起来。 然后得势的比奈实无可阻拦,容易冲动和激动的比奈实在那一天甚至放纵这股气势向辰宫学长表白,然后得到学长爽快的答应,顷刻间达成了期盼的男女朋友关系。 那时比奈实天真无邪的欢喜样子,美幸看不下去了。 迄今为止,从上小学的时候开始就看到过好几次,美幸每次就如同将这份喜悦当成自己的一样。本应是这样才对,可这一次,美幸头一次看不下去了。 因为,美幸————没能够成为文化祭表演的成员。 社团来了两名吉他技术与美幸差不多的人,比不太能够参加练习的火箭班的星美得到了更优厚的待遇。 不,事已至此,理由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了。 最坏的情况没有改变。此前美幸不露声色脚踏实地的努力,不懈的积累,就连自己本身,在此刻都被体无完肤地否定了。 一跃登顶的比奈实令这份凄惨进一步加速。 比奈实虽然每日享受着不以升学为目标的普通班的宽松课程,却凭借她与生俱来的容姿实现了自己的感情,更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美幸脚踏实地想要得到的东西。 而且进一步说来,美幸『在社团中的活跃得到认可』的这个目标,不过是中间点。其实她这是为了得到大塚学长的认可,为了让他喜欢上她的一个兜圈子的垫脚石。可是,虽说是之前拼命完成的目标,但实际上并非确实是连向目的地的、单纯的中继站。 如果得到学长更多的夸奖,应该就能鼓起勇气和自信了。 然后如果得手,在稳扎稳打的时候就能得到对方的好意,可能就会被对方表白。 美幸怀着这样的想法埋头为目标奋斗,而就连她绕远路的最初的立足点也被比奈实拿走了。 比奈实仅凭她的可爱,顷刻间便超越了美幸脚踏实地稳步积累起来的努力,将美幸推落下去。 「…………………………」 那一天,那一刻,美幸的世界错位了。 在名正言顺地和学长成为了男女朋友的 关系,笑得像太阳一样灿烂有种感到喜悦的比奈实面前,美幸有种世界好像变暗了的感觉。 就像被关进了比奈实耀眼的光辉下洒落的凝重的影之世界里。 仿佛沉重阴影灌入并填满内心和脑袋,就连眼中世界的色调看上去都变得黯淡,就连自己的手脚还有身体分开的空气都能感受到重量一般。 这一天,自己的世界,崩溃了。 自己所相信的正经的努力,被践踏摧毁了。 美幸如同云里雾里一般与表现出情绪高涨的喜悦的比奈实进行了完全不记得内容的对话,一如既往的地上了巴士,又下了巴士走了一段,说了句「明天见」道过别之后,回到了家。 然后——————久违地哭了起来。 不甘、悲伤、凄惨,已经许多年没有让人看到的泪水,今天也无人知晓的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流起来。美幸在椅子上垂着头,忍不住哭起来。她忍住不发出声音,不让家人察觉到,眼睛和鼻子里面感受着灼烧般的火热感觉,犹如让胸口下面沸腾的漆黑感情满溢而出一般嘤嘤哭泣。 即便如此,这些泪水依旧无法冲走遮蔽世界的阴影。 快乐的比奈实,悲惨的自己,自己的思念,还有价值被否定的自己迄今为止的努力,纷纷在内心复苏,不断堆叠充满胸口。 在小小的房间里,美幸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断哭泣。 自己的房间。并不那么宽敞,大得不相称的书架、cd架、扩音器还有吉他,美幸迄今为止认为这些东西就是自己的一切,而现在只觉得是一堆毫无意义的破烂。 自己的自尊心的价值,遭到了完全的否定。 小时候看过的蚂蚁和蟋蟀的寓言故事是谎言。 人类只看得到发光快乐的东西。没有人看到的默默脚踏实地的努力,不会得到回报。 以前脚踏实地的学习得到过怎样的回报? 考试分数高了,得到夸奖了,确实有些开心就是。 通过学习,通过脚踏实地的努力,根本没有一次让自己像比奈实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般幸福过。蚂蚁只是劳作了又劳作,仅与黑暗的自我满足为友,慢慢地死在土里。 这一天,美幸没有睡着。 在夜里,她失去了骄傲,失去了信念,失去了壁垒的脆弱的心,被黑暗不断啃食。 夜深,就算在哭肿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之后,美幸对学习、对吉他的练习,还是提不起任何兴致。 就算天亮了,世界依旧一片黑暗。 然后————美幸就在黑暗的世界中,度过她自己的日子。 开朗的比奈实每天上学放学都幸福的说着和学长之间的事,不久后,因为放学后要去约会,停止了放学与美幸一起回家的习惯。 这样不用每天见到幸福的她,对美幸来说也好受一些。可是这样一来,美幸在一个人放学回家的时候,还是会想象着比奈实和学长度过快乐时光,而且一想到那些,自己人生的寒碜就会抓挠内心。 就像美幸和比奈实那样,大塚学长和辰宫学长也经常一起离校。 而比奈实加入了他们之中。比奈实非常幸福的这一事实,让美幸羡慕的就像胸口燃起烈火。 美幸也想加入到里面去。 可是现在的美幸如果不做什么的话那幸福终究在触之不及的地方。 美幸感到焦躁。 有生以来,头一次发自心底的感到焦躁。 自己好几次梦想能身处的地方,没有自己,只有比奈实。 然后美幸————下定一个决心。 「————比、比奈实……我……我有一个请求」 这一天,美幸暌违数日和比奈实一起放学回家,她在路上怀着犹如从胃的底部把话吐出来一般的感情,忽然抛出话题。 「……嗯?」 那是比奈实兴奋的样子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晒幸福的情绪也几乎消失,对话之中的间歇。下了巴士,差不多都能看到家的时候,美幸突然抛出的这句话,让比奈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了声「什么?」向美幸看去。 「那……那个……」 被比奈实的视线盯着,美幸支支吾吾。 美幸一段时间没能说出话。毕竟在就快到家的这个地方抛出话题就是因为之前在路上一直都没能下定决心想要说有说不出口,如此反复,到了这里总算说出了口。仅仅如此就消耗了掉了从如同要屋顶跳下来的勇气,可是就算勇气几乎见底,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那个,听我说哦?」 「……嗯?」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胸口下面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自己接下来准备说的事情,等同于挖掉自己的自尊心。属于某种败北宣言。想要说出这件事的紧张与心痛即便将美幸的心脏勒得紧紧,美幸还是几欲从心脏榨出来一般,却又尽可能的掩饰态度,一边表现出轻松地样子,一边讲这句台词说出口 「那个………………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 「比奈实,和辰宫学长在一起的时候……大塚学长也,总是在一起吧?」 「?……嗯」 比奈实有些不解地歪起脑袋,给了肯定。 「那、那么……」 心脏跳起来。 即便如此,美幸还是努力表现得明快地,轻松地———— 「那么,我也…………可以一起去那里么?」 说道。以前的虚荣也好,对自己的生活方式的自尊心也好,在这几天里明确地感觉到其实对比奈实怀着的微弱的优越感也好,美幸将一切舍弃,如此向比奈实请求。 可是———— 「………………对不起,这办不到」 「……!!」 一瞬间的沉默过后,从比奈实口中吐出的“拒绝”,彻底打击到了美幸。 美幸清楚地明白自己垂下脸绷得很紧。张大的双眼虽然盯着脚下的柏油路面,可其实什么也没看的视线在四处游移。 美幸身旁,比奈实突然用支支吾吾的语气,开始在口中捏造某种借口一样的东西。 「呃、那个……怎么说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美幸已经没有去听这种话。她立刻抬起脸,将心中残存的仅有一点掩饰动员起来强作出笑容,就这样以最大的力量让驱动起虚张声势,让恭维的笑容和语言从口中溢出。 「……啊……啊哈、啊哈哈哈,果然是这样啊,抱歉难为你了」 美幸极力地投去笑容。 「咦……?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是真心想这样才这么说的。啊哈哈,你认真个什么劲啊。别在意」 「……」 即便对美幸这样的态度感到困惑,比奈实还是明显的松了口气面对这样的比奈实,美幸一边按捺住想要揪住自己胸口的冲动,只顾继续开朗地投去无用的笑容。不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情况搪塞过去,逃也似的制造掩饰的笑容与话语,涛涛不绝的继续说着。 「真是的,忘掉吧忘掉吧。你那么当真,不是害我害羞么」 「唔……嗯……」 「那么,明天见咯」 美幸对满脸困惑的比奈实开朗的这么说完,快步超过了比奈实。 就这样,她在最后之回了一次头,朝着比奈实招了招手。然后,她直接被这比奈实,跑似的拐进了自己家方向的巷道——————比奈实的身影消失,到达家门口的时候,此时能够称为表情的东西完全从美型的脸上消失了。 ? 绝望。 绝望。 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绝望。 希望断绝对于人类来说不是真正的“绝望”。 “希望”不是人所必须的。丧失对未来的希望的人,继而对过去以及现在对自己的自豪和自信还有肯定完全当时的时候,这个时候对人类来说才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绝望”。 美幸真正的“绝望”了。 美幸后悔了。对自己,绝望了。 对向自己以外的别人寄予希望,想要将其当做依靠的自己,绝望了。 美幸羡慕并嫉妒此前打心底里瞧不起的比奈实,然后最关键的是想要将所剩无几的东西托付给这样的对方,却被冷淡的拒绝了。美幸对这样的自己感受到了可谓确切的绝望性的羞耻与幻灭。 那种话,根本就不该说。 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一切原因都在于在自认为绝对不可能输给比奈实的社团领域中,被排除在了参演文化祭的成员之外的缘故。然后这个以及更多的东西,全都被比奈实得到了,美幸对此羡慕懊恼被逼无路,因此变得无法进行正确的判断。 然后愚蠢地想要抱紧那展露出一丝希望的东西。 这个决断犯下了最糟糕的错误,让美幸被比奈实拒绝的那一刻————已然无力回天的那一刻,美幸察觉到了。 已经晚了。一切都结束了。 已经不行了。迄今积累起来的,创造出来的自己,完蛋了。已经无法挽回了。 美幸明白了,曾经那么自以为是的自己原来是多么愚蠢。 羞耻和后悔让美幸想吐。美幸已经堕落成与那样的理想似是而非的,软弱愚昧丑陋,该受唾弃之人。 要是什么也不说,暗自紧紧搂住那聊胜于无的自尊心的话,至少也能保护自己了。 蠢死了。 把自尊舍弃掉了。 责备,蔑视这样的自己。 就像腐烂的泥沼,沉重黑暗的后悔几乎溢出地注满胸口。 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见比奈实和学长了。如果这件事从比奈实口中透露给了学长,只是想一下自己今后会被怎样看待就觉得心如刀割。 美幸对让事情演变成这个地步的自己这个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 已经受不了了。自己,整个世界对自己的厌恶与不快让眉心胸口一阵恶心,心脏还有胃里面的东西快要被撑出来。 「…………………………!」 美幸被这样的感受折磨着,像幽魂一样回到了因父母双双工作而空无一人的家。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玄关的锁,一走进家门便把书包向厨房一扔,捂着要吐出来的嘴冲进了浴室上了锁。 在空无一人的家中,更是空无一人的小小空间里,将自己关了起来。 就像摁住门一样背开在了磨砂玻璃门上,在上面缓缓滑落,瘫软在塑胶的地板上。 然后,她后脑搭在了背后的门上,仰望白色的天花板,想到。 这样的自己————还是死了算了。 颜面尽失,自尊扫地,至今为止的以及从此之后的自己的一切,全转变成了羞耻。只是想一想明天要和平常一样去上学,就觉得郁闷羞耻不安让她快要疯掉。 「………………呜……」 泪水流了下来。照亮浴室的荧光灯的纯白灯光,渐渐耀眼地打湿。 没有现实感的世界,不安就像一层膜,或者就像一团雾,覆盖自己的心,让自己对外面世界的现实感丧失掉。 唯独在自己心中卷起漩涡的漆黑绝望,变得明确。 美幸喘不过气来。在灌入胸口的绝望中,好像快要溺死。 死吧。该死。 自己对于自己,而且对于大家,对于世界,都是微不足道的人。了解这一点的现在,活着只有绝望。 眼前,是泪水中模糊的白色塑胶浴缸。昨天留下的洗澡水放着没动,一直以来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水放掉,在这个浴缸里灌上新的洗澡水,这已经成为了每日必行之事。 这个浴缸,也可以说是自己日常生活的一个象征。 「…………………………」 美幸慢慢的原地起身,然后打开了浴缸的盖子,面无表情的俯视水面。 接着,她将灌水的龙头拧到最大,向里面注水。随着沉重的水声,冷透的洗澡水被注满,水面翻起波浪。水面的边缘缓缓上升。 沉重水声,响彻浴室。 在这犹如敲击鼓膜的沉重声音里,美幸目不转睛地俯视浴缸,站着。 不久,水从浴缸的边缘溢出,沿着侧面向地面流出。溢出的水被浴缸下面的小小地漏迅速接收,消失,在浴室的地面上就像积水一般展开,打湿了站在旁边的美幸的鞋底。 然后,美幸———— 将厨房里拿出的菜刀,奋力刺进了自己的手腕。 「——————————!!」 咕吱,传来沉重的手感。菜刀捅进去剧痛与触感,贯穿附着在手腕上的肉,贯穿关节的骨头,神经。 伴着眼前变得一片纯白的疼痛,肉破开,肌肉、软骨还有骨头被铁之刀尖奋力的咬进去。如同被切开的肉所释放出火烧一般的疼痛,以及伤及肌肉与神经的如同恶寒一般,可怕的疼痛与此同时贯穿全身,冒出鸡皮疙瘩的身体开始痉挛,漏出如同空气从喉咙下面漏出来一般的细微惨叫。 「…………呀……!!」 可是美幸张开眼睛,咬紧牙关,让几乎要软掉的手臂更加用力,刺到骨头的菜刀咯吱咯吱地挖下去。她让插进骨头的宽刃的铁动起来,挖开骨头撕开肉,将肌腱与神经搅得支离破碎。这次,她身体产生激烈的痉挛,从喉咙下面发出「嘻嘻」的近似笑声的尖叫。咬紧牙关抽搐起来的嘴,就像在笑一样。 从被挖开的手腕的肉的裂缝中,犹如涌出泥水的湿地一般血液转眼间从手腕涌出来,大颗大颗的滴落。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大量的血从从手腕滴滴答答的滴入浴缸,犹如红色的烟雾在水中扩散,向持续溢水的浴缸边缘牵引过去。 「——————嘻嘻…………嘻…………!!」 美幸张大双眼,一边流泪“笑”着,一边继续挖开沾满血的手腕的肉和骨头。 一边是不断持续溢出的血,一边是手腕中肉被撕开的,令人不快的炙热疼痛。 相对的,力量缓缓从全身散去,继而一层薄薄的寒气逐渐扩散。血丝毫没有停止。浴缸的水中,透明的部分几乎完全消失掉。 接着————美幸。 「………………」 不久,美幸似乎力气耗尽,挖手腕的菜刀的动作停了下来,将不断溢出血的手腕伸进了浴缸里,就这样如同依偎在浴缸边缘,精疲力竭地瘫坐下去。 她把握着被血弄脏的菜刀的手,扔到地上。 她一边感受着伸进水里的手腕上应着心跳节拍的灼热之痛,一边将靠在浴缸边缘的肩膀当成枕头,把脑袋搭了上去。 从边缘流出的染成鲜红的水,将制服,将裙子打湿。 身体感受得到打湿的布以及水的触感。 水的触感是温的,感觉没有那么冷。可是寒气发自身体中枢,确实地渐渐变强。 绝望的激烈情绪,总算远去了。 感觉到的,是冰冷的死的预感。这样下去,一定能够死去吧。 浴缸的地板上,鲜红的水扩散开,流向排水口。美幸一边重复着浅浅的呼吸,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这生命流逝的情景。 奇妙的炫目,渐渐滤出 的白光充满视野。 在这样的世界中,时间缓慢流逝。 究竟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呢。心不在焉地思考。 觉得好冷,好无聊,好闲。 ? 『————播放电话留言』 『………………』 『啊、喂喂,比奈实?我是美幸』 『现在我用无来电提示打的。你的电话设定的是无来电提醒不响铃的对吧?所以无来电提醒打的话就能留言了吧……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用无来电提醒模式了。嗯』 『其实……我是从我家浴室打给你的』 『我,割腕了。我想死』 『非常痛,非常冷,很倦怠,很无聊……我想在死之前给你留个言。嗯,很无聊』 『我已经舍弃了,没有了呢……』 『话说,死真的很冷啊。眼前总觉得晃晃悠悠的……』 『咦?怎么暗下来了?搞不懂啊……』 『……我想我已经没救了』 『……好冷……抖个不停啊……』 『好疼……』 『……呐』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你呢……?』 『…………』 『好冷啊……』 『好冷……』 『好冷……』 『好冷……』 『冷……』 『…………………………………………』 ? 「…………………………!!」 比奈实清楚的记得,从放在耳边的手机里听到这则留言的时候,里面太过令人震惊的内容,令血液唰地从自己脸上散去的那个感觉。 察觉到留言的时候是在回到家后,到了晚上正在洗澡的时候,脸色大变的母亲赶过来告知美幸想要自杀的消息之后。 比奈实急忙准备给学长打电话的时候,注意到了。 然后,比奈实听了美幸最后的留言。 她不禁将留言删掉了。 然后这件事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瞒了下来。 之后听说,美幸在浴室被回到家的双双工作的父母发现,送到医院后立刻便确认死亡。 连遗书也没有,自杀原因不明。 事情成了这个样子。 3 「然后葬礼结束后过了一阵子————美幸站在了这扇窗户的外面」 比奈实说道,指向客厅的窗户。 夜已深沉。比奈实与傍晚见到的两位灵能者来到了自己家。 然后她一边对自己所见之事进行说明,一边带两人查看情况。发生那件事之后,比奈实很不愿意去看那扇窗户,可唯独这个时候无可奈何,久违地站在了打开窗帘的客厅里。 其实自己房间的窗帘也是全天二十四小时紧闭着的。 夜晚不需要窗帘这一点,对现在的比奈实来说太幸运了。 「呃……正好就是这一带么?」 那个叫雪乃的貌美少女似乎对比奈实的解说并不关心,可是叫苍衣的的少年非常热诚的对窗户进行了观察。 然后 「…………有痕迹」 犹如呢喃般说道。就这样,以变黑的夜晚做背景看上去十分明了,在比奈实看到美幸的幽灵的地方,玻璃上残留着模糊的形似被水弄脏的白色痕迹。 就好像————有一个湿漉漉的女孩在窗户上贴过的痕迹。 女孩的额头撞到了窗户玻璃,想向房子里窥视的痕迹。 这是那段记忆并非做梦的证据。事情发生后,比奈实大声惨叫之后,自己是以在沙发上搭着毛毯睡着的状态醒了过来的。 她似乎晕了过去,倒在了沙发上。 这样的状态,让回到家的双亲不由觉得她睡着了。 可那要只是一场梦,真不知该有多好。 「在那之后……一到晚上就会听到声音。从窗户发出来的,咚的声音」 「啊……难为你了……」 苍衣听到比奈实的说明,表情歪成的同情的样子。 「这……可真辛苦呢」 「……嗯……」 仅仅是这样的反应,比奈实也会觉得自己得到了一点点的救赎。 她想要哭出来。此前她一直独自苦恼,无法跟任何人商量。在那之后,“声音”每天都让比奈实苦恼不堪。 在客厅里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从窗户会发出咚的声音。 「……!」 比奈实吓一跳,意识转向窗帘。可是父母就像没有听到,或者是没有注意到,完全无法引起他们注意。 不只是在客厅,在自己的房间里,窗户外面也会发出咚的声音。 「…………!!」 比奈实想要尖叫。可是她将这种感情按捺住,目光维持向下,坚决不看窗户。 洗澡的时候,磨砂玻璃窗会发出咚的声音。 「…………………………!!」 比奈实瑟瑟发抖向下看着。坚决不会抬起脸。因为浴室的磨砂玻璃窗,没有安装窗帘。 拍打窗户的美幸的亡灵,好像一直在房子周围到处转悠。 然后亡灵转悠着,只要比奈实在,就会咚地轻轻拍打窗户玻璃。 自杀后,脸白得像蜡一样死去的美幸,就“在”那里。 就好像想要进入比奈实家中一样。 比奈实害怕夜晚。很多日子连一觉都睡不上。 由于疲劳不断挤压,她在体育课上晕倒,被送进了保健室。此时,有朋友觉得比奈实的样子很可疑,于是帮她商量,而这个时候,她突然就把真话说了出来。而后,听到这个情况的朋友,为她介绍了别的朋友。 「……啊,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就找莉香了」 然后比奈实和这个名叫莉香的朋友的朋友在电话里说了事情,立刻从中间为比奈实介绍了灵能者,于是就到了现在。 虽然有些怀疑,但没有比这件事更诱惑她的了,她几乎跳了起来。 不过最后来的,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像人偶一样的美丽的少女。 那个雪乃将锐利的目光转向窗外。要说她身上有一点令人好奇的,就是从春秋装的衣服袖口露出的绷带。美幸的自杀方式在比奈实脑中闪过。 「那个……请问……怎么办呢?」 比奈实对雪乃这样问道。 听说少年就像是随从一样,而实际作为灵能者活动的似乎是这个雪乃。 虽然听说对方比自己小一年级,可是立场以及被气氛所吞噬的比奈实,不经意用上了敬语。 雪乃对这样的比奈实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反问道 「……再确认一件事,今天直到半夜都不会有人,是吧?」 「啊……是的」 比奈实答道。 比奈实的父母将恋爱至上的价值观灌输给比奈实把她养大之后十分亲昵,现在也像恋人一样如胶似漆,有每月要享受一次夫妻两人世界的聚餐,喝酒喝到很晚才会回来的习惯。 没错,最开始看到美幸亡灵的时候,也只好是那个日子。 所以现在父母不在。把日子指定为今天,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噢」 雪乃听到后,点点头。 接着 「进行准备吧。我要换衣服,借间房用一下」 说完,雪乃将手里提着的老旧皮箱轻轻向上一提示意。 「另外,我们要商量一下,白野同学也过来」 「啊……嗯」 苍衣被喊到,抬起脸。 然 后苍衣忽然向比奈实的方向看去,贴心地抓住窗帘,遮住了露出来的窗户。 ? 「………………」 雪乃和苍衣离开房间后,客厅里只剩下比奈实。 忽然腾出时间来的比奈实坐在沙发上,脑袋犹如要填补这片意识的空白一般,忽然回想起至今发生的事情,独自陷入沉思。 成为一切起因的,是美幸自杀的事。在比奈实和憧憬的学长开始交往整个人飘飘然的时候忽然急转直下,与那个电话留言相互结合,让比奈实产生了沉重的罪恶感。 只是,并不是因为她不曾注意到自己欢天喜地的时候好朋友正在烦恼这种暧昧的理由。 比奈人几乎确信,美幸的自杀————原因就是自己。 比奈实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回家路上拒绝美幸的请求的时候,美幸一瞬间所露出的表情。虽然美幸觉得没有被注意到,但比奈实看到了。因为罪恶感在那句拒绝的台词脱口出的那一刻,已经立刻存在于比奈实的心中了。 而这份罪恶感的理由,在于前几天和学长们说过的话。 其实比奈实就算没有被美幸拜托,暗中也在考虑能不能让美幸和大塚学长接近,以帮助美幸实现恋情。 辰宫学长和大塚学长从以前就在日程一致时一起放学离校,中途在家庭餐厅或咖啡厅里聊天。比奈实和辰宫学长交往之后虽然能够频繁的与他们同席,而且她也同样觉得美幸也在场的话可能会更开心。 她心想。 只要有机会,就不露形迹地让大塚学长对美幸产生兴趣吧。 或者,至少打听出他是怎么看待美幸的也好。 然后这个机会,比想象中更快的就降临了。 然而———— 「……啊,有贺?」 在家庭餐厅里偶然料到美幸的话题时,大塚学长风采冷酷的眉毛微微缩紧,淡然地说道。 「这么说可能对不住她,可感觉她有点恶心」 「!」 「我不喜欢阴沉的女孩。而且在社团活动的时候,突然抬起眼睛就一定会和她对上。不是很舒服」 「鹰司啊,难道这不是因为她喜欢你么?」 「开玩笑。以前我就在想了,别说喜欢了,那就是我讨厌的类型。不过作为一名前辈,有义务跟她说话对她进行指导,没有差别对待。我可不想给春人添麻烦呢」 「…………!」 比奈实大吃一惊。于是听到这些话的瞬间,在放弃计划的同时,也决定先将这件事瞒着美幸。从大塚学长的口气听出,他似乎并不知道比奈实和美幸很久以前就是好朋友。换而言之,这些话是大塚学长的真实心情,这一点应该不会错。 倒不如说,比奈实莫名地能够接受。 从以前开始,虽然美幸唯独和比奈实说话的时候非常开朗,可是平时是个一本正经而沉默寡言的土气女生,所以会被男生轻视。 要想唯独大塚学长不是这样,实在太过于异想天开。 比奈实心想,先瞒着好了。就算告诉美幸大塚学长是那样看待她的,也只能让她白受打击。 只要把这件事瞒下来,到学长毕业之后一定就会过去。 虽然以前和美幸聊过好几次喜欢上的男孩子的话题,不过从以前————小学六年级的记忆————美幸就算喜欢上男孩子也不会做出行动,所以维持现状已经习以为常了。 瞒着美幸就好了。美幸不会行动的。 只要瞒着她,单相思就会慢慢变成回忆。比奈实如此心想,将这件事藏在了心中。可是美幸那一天,偏偏在那种时候,猝不及防地展开了“行动”。她拜托比奈实为她和学长牵线搭桥了。 偏偏在那种场合的那个时候。 听到美幸拜托的瞬间,比奈实心脏猛然一跳。她发自心底的犹豫起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犹豫了再犹豫之后…………拒绝了。此时比奈实相比答应好朋友美幸的请求,更害怕和学长们的关系恶化。 「…………对不起,这办不到」 就这样,美幸结束了生命。 比奈实实在没想到美幸竟然会寻死。罪恶感留了下来。 可这并不是后悔。不论怎样想,都不可能采取答应这个选项。所以她不后悔,罪恶感留了下来。 夜晚,在家中变得一个人的时候,目光移向身旁的手机,忽然回想起那个电话留言。 或者在夜里正在洗澡的时候,忽然会想到死在浴室里的美幸。 比奈实为了自己,抛弃了挚友。美幸垂死时的声音,如今依旧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消散。 『好冷……』 美幸一边一次次的呢喃着『冷』,声音一边缓缓消失。 比奈实忽然想起了以前和美幸进行过的对话。 「比奈实啊……你这样只顾着玩,将来可会变成《蚂蚁和蝈蝈》那样的哦」 「欸,没关系啦。只要开心就行啦」 「就算你到了冬天在风雪中饿死,我也会毫不留情的看着你死哦」 「欸……」 现在想来,立场完全颠倒了。 试想一下,要说恋爱的话,比奈实的努力是不遗余力的。 相对,美幸专注于学习和兴趣,对恋爱没做任何事情。 比奈实锤炼外表,钻研打扮,为了让对方对自己产生好意开朗地频繁搭话。用周末打工得到的打工费购买衣服和吉他,不顾被美幸说成『动机不纯』,尽可能的为了讨学长喜欢,拼命地在家里练习吉他。 可是美幸误以为只要磨砺内在,学长或许总有一天会回头看她。 让比奈实来说,这等同于什么也不做。因为她不会打扮所以轻易地就放弃了对时尚的追求,只对与恋爱无关的学习和兴趣着迷,只会脚踏实地提升自己的立场和能力。 她是与比奈实的恋爱观截然不同的价值观。 比奈实直观的觉得她错了。可是,比奈实觉得这样也好。 虽然头脑上比不过,或许比奈实对自己在女性魅力这方面胜过美幸这件事,怀着某种优越感。 想到这里,罪恶感又进一步升温。 『冷……』 对朋友见死不救的,蚂蚁。 我是蚂蚁。将怀着对眼睁睁看着死去的朋友的无法割舍的感情度过每一天。 将怀着无法割舍的感情去上学,和朋友们笑,放学后和学长们的笑。 然后回家之后和家人相互欢笑,一个人的时候沉浸在黑暗的感情中,重复这样的每一天。 然后————在这个时候,美幸站在了窗外。 觉得这是惩罚。害怕了。可是不想输。不想死。 我、应该没有任何错。我,还有美幸,只是成为了『蚂蚁和蝈蝈』而已。 我、只是像美幸曾经说过的那样,毫不留情对她见死不救而已。 我、美幸,谁也怨不得谁,只是立场颠倒了而已。 我、应该只是赢了而已。 我、 我、 我、 我———— 咚 「………………!!」 瞬间,恶寒窜上肌肤。 一切借口、逞强,全都在这一瞬间一丁点也不留地从脑中被吹飞了。 坐在沙发上垂着脸,全身发僵,眼睛眨也不眨地张开。 听到了。在这个时候。窗户玻璃被碰到的坚硬声音。被抛弃而死的蝈蝈,拍响蚂蚁家窗户的声音。 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下垂固定的视野一端,能够看到将窗户覆盖的 窗帘。 屋里没有任何人。苍衣和雪乃为了做准备还在别的房间,没有回来。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和那个时候,一样。 死寂膨胀一般填满窗户和房间。 害怕令身影僵直。颤抖由骨髓作用全身。语言哽在喉咙,发不出声音。 只有双耳,皮感,动不了的视野一端,全部转向窗帘的 “那边”铺去。 可是感觉到的,只有寂静。 窗户被窗帘隐藏起来,无法看到其后的身影。唯独在窗帘那头正在铺开的,刚刚发出过“声音”的,深邃的沉默。 即————那个美幸出现的,沉默 「…………美……幸……」 对这个“声音”,对外面的“东西”,比奈实头一次用这个名字喊了出来。 这是自己见死不救的朋友的名字。可是对“那个”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被窗帘挡住的窗户另一边 咚 微弱的敲窗户的声音如同回应一般,再次在屋中响起。 随即。 滋啦 温热的异质的空气流动接触到皮肤,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 发粘的湿润温度的,显然不可能属于这个充满空调冷气的房间的空气,如舔舐般抚过皮肤。 异样的,如同浴室的空气腐烂了的味道。 至于这空气是从何处进来的,不用找也能立刻知道。 视线一头看到的窗帘的下摆,在缓缓从外面流进来的温热空气的传导下,向内侧微微摇摆。 在窗帘那头,窗户敞开了。 本应关上的,本应上过锁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 比奈实喘不过气,在内心发出惨叫。空气犹如蠕动一般,缓慢地从外面流进屋子,温热抚过肌肤,然后缓缓带动窗帘的下摆摇摆着。 「………………!!」 摇动的窗帘,微微打开。 比奈实冒出鸡皮疙瘩。在这身体无法动弹的时候,眼球向侧面扯到作痛的地步,用视线的一端盯着窗帘的下摆。 「………………!!」 从摇摆的窗帘缝隙间,看到了夜色。 然后—— 对上眼了。 透过窗帘的缝隙,以夜为背景,一张湿润而煞白的“脸”正向屋内窥视,张的硕大却没有表情的死人眼睛,确实和我对上眼了。 『………………………………………………………………………………………… …………………………………………………………………………………………… …………………………………………………………………………………………』 「—————————————————————————————————— ——————————————————————————————————— ——————————————————————————————————」 此刻,犹如爆炸般的可怕沉默充满空间,转眼间令全身毛发倒竖起来。心中发出不成声的可怕惨叫,内心瞬时被染成恐惧的颜色。可怕的恶意、疯狂,以及具备密度的强烈沉默如毒素一般炙烤皮肤,捏碎灵魂。暴露在近乎灼烧大脑的可怕恐惧之中,她只是一味地张大双眼维持与那张“脸”四目相视,在心中持续发出甚至毁坏灵魂的惨叫。 「…………………………!!」 煞白湿润的手指,蠕动一般捉住与窗帘的边角。比奈实却什么也做不了,惨叫几乎烧尽大脑中的一切,让眼睛张大到眼球快要掉出来,除了继续与窗帘背后的“脸”对视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具有强烈气息的“死人”将从窗户进入家中。 噗唰,煞白的吸水发胀的脚从窗帘的缝隙中应声伸了进来,积水从那个地方在地板上扩大。 水滴床头地板的声音,啵嗒啵嗒。 无数的水滴一边从头发、从下颌流下的“死人”探出身子,伸出手。 完全不可能属于的活人的发白泡涨的手指伸向眼前。 然后,一边滴着水一边伸出来的手腕上夸张地切开到一半,在看到里面露出来的东西时———从比奈实的口中,终于迸发出真正的惨叫。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黑风冲到比奈实的身旁。 比奈实无暇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回过神来的时候,身着漆黑礼服一样的人影飞舞而至,伴随充满暴力的脚步声从比奈实身旁冲了出去,维持着疾驰的势头用长筒皮靴向那个准备从窗帘的缝隙入侵进来的“东西”施以强力的前踢。 响起湿润沉重的声音,黑色礼服包裹着的人影向飞洒着水珠被踢飞的白色“人体”追上去,用力拉开窗帘,直接跳向了庭院。于此,比奈实终于注意到那黑影是谁。 「啊……!」 严肃而线条明确,如同研磨过的大理石一般的貌美侧脸。 时槻雪乃。少女身着漆黑基调的所谓哥特萝莉长裙,长长的裙子与乌黑的头发随之翻飞,跳入了庭院。在她脚下的是,硬要打比方,就像一具被摧毁的人体似的,白色的死肉团。 “那个”立刻扬起“脸”。伸出“手”。可雪乃对这些完全不屑一顾,依旧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那个”,将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绷带奋力解开。 白色绷带在黑夜中飞舞。随后————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雪乃用清冽的尖锐声音叫起来,嘎啦嘎啦——她随即将伸长的美工刀按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之上,奋力地割了下去。 「!!」 薄薄的刀片轻易地割破了手臂的皮与肉,超过一半钻入手臂中。血管被切开肌肉被割裂,雪乃的身体因剧痛一度发生激烈的痉挛。 瞬间。 『————呀!!』 好似野兽的惨叫以及水蒸发的声音,然后还有猛烈燃烧的火焰的声音喷发出来,与此同时,被夜色笼罩的庭院霎时被重新涂成了火焰之色。 「!!」 比奈实倒抽一口凉气。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滚落在庭院里的尸肉团突然被俨然就是火柱的强烈火焰所吞噬。直达天际的爆炸性火焰发出类似燃气喷火器的火焰之声,将着火的如野兽一般到处打滚的“人体”吞噬,执着地烧焦。 在猛烈而致密火焰中,“人体”已然化作一个黑影。 一边是头发和肉还有草地烧焦的臭味。然后是在飞舞的火星中俯视火焰与惨叫以及冒出火星胡乱挣扎的“人体”的、一脸冷酷的、身穿哥特萝莉装的时槻雪乃。 比奈实一时间茫然地注视着这异常而凄绝的美景。 于是不知过了多久,在丧失时间感觉的世界中,对这幅光景持续地望了一段时间之后,比奈实总算恢复了某种程度的正常,注意到可怕的事情。 「……美幸!?」 比奈实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站了起来。 正确的说,是正要站起来却身子一软,没能站起来。 比奈实察觉到了。如今正在劫火中燃尽的“人体”不是别的,正是比奈实的挚友的凄惨下场。 比奈实并不希望做到这个地步。比奈实只是希望能够获救就好。 然后她按真实的想法,若是能够向好友道歉其实很想道歉的。 比奈实向庭院伸出手,想要跑过去, 在地上挣扎着。 「住手……!」 然后正当她准备呼喊的时候,被人抓住了肩膀。 「!」 「太危险了,还是别过去为好」 阻止她的是苍衣。比奈实抓住苍衣的手,声泪俱下地诉求。 「求你们了,住手啊!美幸她!」 可是苍衣和善的脸上露出又似伤脑筋又似悲痛的微妙表情,摇了摇头。然后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呃……那个……不是的。那个不是你的美幸同学」 比奈实听到这句话,仿佛感情的丝线被切断了一般,忽然停止挣扎,变得虚脱一般茫然。 「咦……?」 「怎么说呢……那个是借雾生同学的感情获得实体的…………呃,对了,是类似浮游灵的东西。所以没关系。你的美幸同学,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残酷对待」 苍衣说道。 「当然,你也没有」 然后,他眯起眼睛,补充道。 「如果你有现在这样的感情,我想,真正的美幸同学也会原谅你的」 「……」 感情丝线断开的比奈实只是呆呆地回望苍衣的脸。 「………………」 无言对视持续了片刻,苍衣在这个时候,表情转为了困扰。 可是,又过了一段时间,语言开始沁入比奈实的心————又如同水泵的启动水,感情一缕接一缕地溢出,比奈实的表情当即扭曲,紧紧抱住苍衣,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奈实哭了。感情接连不断地涌出,停不下来。 如同要将这些感情全部转变为泪水和声音一般,不断哭泣。 滚烫的泪从滚烫的眼睛里流出,滑过脸颊,滑过下颌。胸口的感情犹如从肺部被吐出来一般,发生声音,吐了出来,一个劲地不断哭泣。 「……」 雪乃脱掉长靴,从庭院登上客厅。 然后看了下现在苍衣和比奈实的样子,一边重新在左臂上缠上新的绷带,一边表情微微扭曲,抱怨地说道 「……你的老好人性格也得有个分寸。竟然擅自代言死去的人的意志,这种行为除了伪善与自慰,什么也不是」 「也许你说得对」 对雪乃这样的挖苦,苍衣伤脑筋一般笑起来。 「不过雪乃同学今天也为了不让房子失火,专程踢到外面去了呢」 「……」 雪乃就像警告苍衣一般,皱紧眉头。 「总之,不管是“东西”还是“心”,只是方向性不同,雪乃同学都一样都会小心对待。我觉得这样非常温柔」 「啰嗦。杀了你哦」 苍衣苦笑之后,改变话题。 「……结束了?」 「嗯」 比奈实从那之后直到早晨,记忆中断了。 ……………… 4 比奈实下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是在沙发上迎来的早晨。 看来是哭累了,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身上又搭上了毯子。被父母取笑了。那确实不仅仅是一场梦,庭院里的草坪有烧焦过的痕迹,搪塞起来非常辛苦。 还不等比奈实说句谢谢,两位灵能者就消失了。 虽然与给自己提供中介的朋友的朋友取得过一次联系,但对方仅仅留下了一句「谢意就有我代为转达吧」,结果不了了之。 那个“声音”没有再听到。 那不是美幸,是趁虚入侵比奈实的罪恶感的别的“东西”,要把比奈实当做牺牲品。 只要比奈实一直怀着对美幸的罪恶感,说不定还会被什么缠上。 但是真的会像那个叫苍衣的男孩子说过的那样,美幸真的会原谅自己么?或者,原谅自己的那一天,会来么? 最重要的是,自己完全原谅自己的那一天,会来么? 我是蚂蚁。将怀着对朋友见死不救的愧疚感度过每一天。 将怀着无法割舍的感情去上学,和朋友们笑,放学后和学长们的笑。 然后回家之后和家人相互欢笑…… ? 夏日正盛。蚂蚁为储备过冬的食物勤劳工作。别的动物都悠闲地生活,却只有蚂蚁忙里忙外。屎壳郎(不同故事中是蝈蝈)见状,很吃惊蚂蚁竟然在做蠢事。蚂蚁当时什么也没说。 没过多久,冬天到了。一入冬便没有食物了,饥肠辘辘的屎壳郎来到蚂蚁家想讨些东西吃。于是蚂蚁对屎壳郎说「伙计,如果当时在我劳动时,你不是批评我,而是也去做工,现在就不会忍饥挨饿了」。 ————伊索寓言 * 「咦?雪乃同学?」 「……在你兴头上打扰对不住了,不过没时间了。放下吧」 苍衣慌张地追向拿起道具包的雪乃。不知不觉间到了每日必行的巡逻的出发时间了。苍衣和雪乃每天从傍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会逐一来到<神狩屋支部>负责的这小镇以及周边城市里规定的区域,监视<泡祸>的出现。 尽管实质上和散步差不多,倒也不是那么轻松,要费些神。 总之,观察至关重要。而且之后要是发现哪怕一点点奇怪的东西,就算是多管闲事,也要立刻投身进去调查, 「等、等一等……」 「哪有这个必要?」 雪乃快速走出店外,朝一边捡起包一边喊过去的苍衣转过头去,冰冷地放出话。 不过她应该没有察觉到,她的回答感觉又规矩又宽容。苍衣趁此追了上去,和雪乃走在了一起。 「今天是哪里?」 「乘电车下行三站路,就在那周围」 「今天的感应呢?反应很低么?」 「算低啊。姐姐什么也感觉不到」 雪乃回答道。平时会按照决定好的地区顺序进行巡逻,不过有时雪乃的姐姐会感觉到东西,临时改变地点。 那种时候会有相当高的概率出现“什么东西”。 今天也没有“那个”,这让苍衣有些放心。 苍衣说 「今天要是什么也不发生就好了呢」 「……」 苍衣耍了点坏心眼。 果不其然,雪乃狠狠地向苍衣一瞪,可是什么也没说,就好像准备抛下苍衣一般加快了脚步。 雪乃是『复仇者』。 尽可能多的置身于与<神之噩梦>的战斗,将其狩猎殆尽。这就是雪乃的心愿。 所以现在这种持续的平静,对雪乃而言是令人烦躁的情况。苍衣在这样的状况中试图将雪乃的指针稍许偏向『普通』,怎奈雪乃的防线固若金汤。雪乃本来的严肃,在这个时候起了反效果。 『————呵呵呵。所以我才说,能够消解敌意的饥渴的,就只有敌意呢』 耳边传来一阵细语,是另一个令雪乃变得顽固的东西。 犹如对世之昏暗乐在其中的少女声音,随着仿佛让肌肤接触的温度下降的笑的气息,一个与雪乃一模一样,却形成鲜明对比充的少女风貌的影子,突然在虚空中舞动起漆黑长发与哥特萝莉装,在两人背后浮现。 『敌意这个东西呢,是相互给予的。只顾单方面的释放会感到饥渴,没有对方返还的话是无法消解的』 她是雪乃的姐姐,时槻风乃的亡灵。 『虽然你的敌意的释放目标是<噩梦>,但梦不会将敌意返还给你。你瞧,身边还有更多更多鲜活的“治愈之泉”,对吧 第三话 下金蛋的母鸡 1 晚上,洗完澡。 用浴巾擦了身体。 穿上睡衣向盥洗台一看。 应该事先放在上面的戒指不见了。 「咦…………不会吧……」 出浴少女的脸色眼看着开始发青。 不见了。洗澡之前确实应该放在那里的,那个与还是初中生的她款式不搭调的,镶着小小宝石的金戒指。 当然,价格也和她不搭调。而且,尺寸也是。 十三岁的她将这枚价格昂贵的大人款戒指,用吊坠的链子穿了起来,总是挂在脖子上。……这种洗澡的时候除外。 那是去世母亲留下的戒指。 那是一枚重要的戒指。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脸,因冲击而面无血色。 她按住剧烈跳动的胸口,拼命扫视更衣处的地板。她动了放衣服的篮子,把放在篮子里的衣服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向柜子的缝隙窥视,但还是找不到那枚重要的戒指的任何踪迹。 「怎么会这样……!」 即便如此,少女还是找遍更衣处。 一副拼命到僵硬的表情,将已经找过的地方,又连更微小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找遍。 少女向洗衣机下面窥探,打开要洗的衣服,在口袋里摸索。在洗衣机中探寻,还找过了浴室里面,就连不可能放戒指的高位置的橱柜也打开来,试图找出那枚戒指。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 不见了!?怎么会这样!少女半哭着在地上爬。 打湿的头发已经冷透,慢慢地贴在脸颊上。可是少女心里已经已经容不下这种事。 那可是重要的戒指!那可是妈妈的遗物! 这样的感情将她的脑袋挤得满满当当。 那可是唯一的遗物!明明绝对不能弄丢的! 掺杂了焦虑与后悔,类似恐惧的感情,填满了内心和头脑。 「…………怎么办……」 即便如此还是找不出来,少女的手撑在地上,停止动作,茫然地呢喃起来。 于是房间里的动静停止了,静下来的更衣处里,只有客厅里漏进来的模糊的电视声音传入了少女耳中。 那是混入了涛涛不绝的搞笑艺人的声音以及笑声的通俗趣味夜间节目。 然后如同将这电视的声音遮盖掉一般,清晰地传来与看节目的人相称的没有品位的笑声。 是『妈妈』的,笑声。 爸爸的再婚对象。然后刚一听到这个声音,强烈的疑惑与确信便忽然在少女脑中冒出头来。 「………………」 少女一声不吭,缓缓站起来。 镜子里映出自己丧失表情丧失血气的脸。 在打湿的短短的像猫一样的头发下面,硬说的话算是感觉朴实的脸。 和现在正在客厅里发笑的那个花哨的女人相比,看不出任何相像部分的,自己的————和真正的妈妈很像的————古我翔花的,苍白的脸。 ……………… ………………………… ? 在一年多前,爸爸再婚之后,在朋友家里哭就成了翔花的习惯。 因为家已经不是让翔花能够感到安心的地方了。而且最重要的时候,自己在哭的事情,不论发生什么也不想让『那女人』知道。 所以,翔花这一天也去了住在附近的朋友的家,在她的房间里倒头哭泣。 时间已过晚上九点。 就在更衣处发生那件事之后不久。 在这一年间,总计是第九次了。 然后其中大半,总之最开始再加上这一次在内的六次,造成翔花哭泣的原因,都不是别的,就是『那女人』。 「……呜……呜呜……对不起……」 「没关系的,翔花。别在意」 翔花这么晚跑到别人房间赖在地上嚎啕大哭,而房间的主人脸上没有丝毫嫌弃,轻轻拍打翔花的背。 她是与翔花同学年的少女,对翔花这个给人添麻烦的习惯,别说讨厌了,反而由衷的为翔花担心。 在她从上小学的时候在学年内就美丽超群的脸庞上,露出某种可窥耿直性格的担心表情。 虽然是位一眼看去感觉难以接近的美少女,但她其实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为人正经,翔花小学时在钢琴教室里遇到她之后————在对待任何人都和体贴的她心中或许并不尽然————至少她对朋友并不太多的翔花来说,就是最亲的朋友。 她叫时槻雪乃,是个姓氏很少见的同龄少女。 自从和她打成一片成为朋友之后,翔花便找雪乃商量过各种各样的事,正所谓无话不谈。 当然她也了解翔花的家庭情况,现在也在了解情况的前提下为她担心,给她安慰。她是那种有人找她抱怨或者商量就无法置之不理的老实性格,所以在翔花看来她很辛苦,不过她本人对此毫无察觉。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难过的事,就说给我听吧」 「……嗯。谢谢」 可是接受过许多咨询的她遇上这个话题也没有涉及过深。 只是倾听,安慰。然后翔花也没有更多的奢求。 雪乃不会说不负责任的话,倾听翔花的抱怨,为翔花提供藏起来哭泣的场所。 雪乃的这种处理十分符合理想。这终归是翔花的家庭问题,就算事情捅破天,雪乃也无法置身其中。 到头来,问题还是必须由翔花自己解决。 「……绝对…………绝对是那女人拿走了妈妈的戒指……」 「…………」 这是翔花的家庭问题。翔花完全确信事情就是那女人干的。 「畜生……!」 翔花由哽咽之下近似呻吟地吐出仿佛被自己的感情所驱使的憎恶之语。含着强烈感情的火热泪水灼烧视线,刺激鼻腔深处。雪乃轻轻将手搭在了这样的翔花背上。 「究竟藏哪儿去了啊。那女人……不可饶恕……」 「……」 「畜生……呜呜,必须冷静。不冷静的话……能找到的东西也会找不到的……!」 翔花在那之后立刻向那女人呆着的客厅怒吼起来,两人相互怒吼扭打在一起。 然后就像把整个房子弄个天翻地覆一般进行搜索,就连可以算是那女人房间的夫妻卧室也翻了个底朝天。当然翔花还是没有能找到戒指,带着激动的情绪飞奔出家门,来到了这里。 翔花满腹怒火。 那女人一边被翔花拖着打,被逼问,一边笑。 「畜生……!」 「……」 雪乃看着牙齿咯吱作响的翔花,一语不发。她什么也不说。 这也难怪。雪乃双亲健在家庭和睦,自己也是个正经的好孩子,遑论要说什么了,就连想象这种事情都很困难。 亲生母亲去世。 父亲再婚。 与继母间发生争执。 然后那个继母不惜偷走前妻的遗物,对继女的表露的恶意达到了露骨的地步。雪乃就不提了,或许就连其他人都不会轻易相信。 大部分的人在翔花说出『恶毒的继母』后都会马上想象到童话。 但至少对翔花来说,『恶毒的继母』从半年前开始就一直是拥有实体的令人讨厌的现实。 「太过分了……」 来到这个房间的翔花最开始因为极大地懊悔而咬牙切齿地哭泣,然后这次是担心戒指的去向,泪从悲生。 在整理得可以看出主人严格性格的房间里,翔花释放紊乱的呜咽,一边在呜咽之中塞进语言,一边通过 断断续续的编织语言来倾诉内心的绝望。 「怎么办……如果妈妈的戒指找不到了……」 翔花将仅仅想象一下就如同窥探地狱的绝望,倾诉出来。 「如果找不到了……被破坏或者扔掉的话…………我饶不了她。我会杀了她……然后再自杀……」 「翔花……」 翔花是认真的,如果亲生母亲的遗物被那女人践踏的话,不惜同归于尽也要让她下地狱。翔花相信,这是理所当然的归宿。 「……妈妈……我好不甘心……」 翔花注入对母亲以及对继母的感情,倾吐出来。 能够说出这种话的地方,只有雪乃面前。在别人————特别是在那女人面前做不出如此丢人的事情,可唯独在好朋友雪乃面前,翔花能够不用害怕别人的眼光,埋头哭泣,吐露真情,将内心倾诉出来。 因为,这里是好朋友的,雪乃的房间。 可是,因为这份安心————翔花一不留神给忘记了。将这个家里住着的不只有雪乃,另外还有她的家人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抛在了脑后。 咚 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啊……」 「……!」 雪乃短短的呢喃了一声,无言的视线转过去。翔花连忙抬起脸。敞开的屋门那边,站着一个人影。 翔花与对方相视了。可是翔花在这一刻,忘记了要掩饰自己。 哭肿的眼睛向上看去。然而这并非有人在这预料之外的时机突然出现,而是站在屋前走廊上俯视着翔花的对方的身影,就是一幅甚至令翔花怀疑自己眼睛的超脱现实的光景。 在哥特萝莉装装点之下,美得丧失现实感的少女正站在那里。 「………………………………!!」 和雪乃很像,然而稚气完全剥落,就像碎掉的玻璃一般锋锐的美丽容貌,长而清秀的眼睛如同要将人射穿一般不开心的眯起来,站在走廊的昏暗之中,冰冷傲然地俯视着屋内。 这正是犹如童话中才能看到的黑与白形成强烈对比的服装,装饰着又可谓充满颓废又可谓好似人偶的白瓷般的美貌,屹立在自己眼前。 比雪乃的乌黑秀发更长的没理头发静静地栖于薄影之中,扎在上面一同流泻的黑色蕾丝的黑缎带,以润饰的形式虚幻又强烈的主张着宛如噩梦的富有少女情怀的魅力。 超越了难以接近的印象,仿佛灵魂要被吞噬的狂暴的美。 翔花正如字面意思灵魂被吞噬,一瞬间连同自己的状态将一切遗忘了,用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呆呆地,仰视“那个存在”。 「…………!!」 「…………………………」 甚至让少女感到恐惧,少女一时沉默地俯视着翔花,就像早已对已然进行过责罚的牺牲者丧失兴趣的魔女一样,视线忽地从翔花身上移开了。然后她笔直地从雪乃的房间前面穿过,打开隔壁房间的门,从走廊那头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 「…………………………………………」 异样的沉默,瞬间降临。 不久,雪乃轻轻地嘟嚷了一声。 「姐姐……」 这个声音作为是体贴的雪乃对幸福的家人说出的话,显得并不相称,当中混杂着困惑与隔阂。 好朋友雪乃对翔花来说,可以说和青梅竹马相同。然而翔花与雪乃那个据说大三岁的姐姐,至今也只见过几次——————如今近距离的面对面,翔花也是头一次体验。 2 时槻风乃今年十六岁。 本来该上高一,但她不上学。 在小学时她就很孤立遭到欺负,因为很麻烦,所以上初中之后开始迎合大家。 然后她凭着演技得到了仅存的一点平静,可是维持这种状态升上高中的时候,同班同学因为与自初中以来的霸凌集团分到同一个班而自杀,看到这种情况之后,她变得讨厌迎合不合理的,名为学校的牢狱,不再上学。 时槻风乃是『哥特风』 喜欢叫做哥特萝莉装的服装,能穿着它心平气和的走在外面。 虽然不乏将哥特风当成时尚来喜欢的人,不过时尚对于风乃来说不过是附属品。 她是精神层面的『哥特风』。自从她懂事以来,就明白了在人的一生中,到最后肯定死亡会降临,并在此前提下,思考着生命,世界,以及相关的苦恼。………… 时槻风乃明白。 这个世界与一切的存在总是在名为『痛』的火焰中不断燃烧。说起儿时被火柴的火烧伤,这是司空见惯的经历。风乃是个聪颖并拥有敏锐感受性的幼女,她从这个经历中学到了,并非火是危险之物,而是火的本质即为『痛』。 大人告诉风乃这个叫『烫』,可是风乃认为这是大幅度偏离实质的错误或是欺瞒。 那个感觉,怎么想都只能是『痛』,再无其他。 她觉得,因为人发明了『烫』这个词,所以人们迷失了火给予人体感觉的本质。然后风乃小时候感受到的,整个世界所怀的重大错误,在之后成占据风乃日常的思索之中,屡屡成为主题持续了下去。 火即为『痛』。 但多数人认为这是错误的。 此后风乃的祖父在发高烧之后,好不容易退了下来,却已经死亡了。经历了这些事情,在风乃心中酝酿许久的『火』与『痛』的思索,不就成型,得到了一个结论。 所谓『火』————即是『痛』的精髓。 所谓『痛』————即是『生命』本身。 而这个世界————总在『痛』的炙烤之中。 比方说『温』真的是大人所说的弱化了的『烫』的话,通过触碰自己的胸口所感受到的温暖的生命,也就是缓慢持续的『痛』的杰作。 就像木头遇火燃烧,纸在阳光中燃烧一样。 人,以及所有的芸芸众生,都会在体内寄宿的名为生命的『痛』的作用下燃烧殆尽,直至化为名为死亡的灰烬,是肉体被侵蚀掉不断冒烟的暗火。 『烫』这个词一定是某人为了让人不对自己的生命怀有疑问,为了将这个悲惨的事实隐瞒下来而对全人类所撒的温柔谎言。 它温柔,却是欺瞒。 风乃爱着并恨着,温柔,与欺瞒。 时槻风乃是激烈的感情与感性的生物。 可没什么好笑的。她会强烈地愤怒、悲伤。不论看上去多么冰冷。 这一天,风乃又和母亲不知从哪儿叫来的心理咨询师面谈之后发生了口角。她愤慨地离开了接待室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后,感到从激扬颠倒过来的犹如坠入地狱的不安向自己袭来,冲动地将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红柄美工刀,嘎啦嘎啦地将刀片推了出来。 「……」 风乃深呼吸。目光暗淡呆滞。 风乃就这样解开缠在右臂上的绷带,就像案板上的鱼一样,将手腕放在了黑檀木制的桌子上。 白色皮肤上的伤痕有新有旧,密密麻麻。她就这样将冰冷的刀片压在了手臂内侧皮肤上,仅仅用薄而锐利的刀刃压在上面,便发出了微弱的疼痛。 「……唔」 她继续横着滑动刀刃。 刺痛在皮肤上向侧面牵引,犹如牵拉一般将皮肤切开,尖锐的疼痛顿时放射出来。薄薄的刀片切开表皮,一边在浅浅切开的肉中抚摸神经,一边带来「兹兹」似得变动的触感。 然后是这份疼痛。风乃一边感受着最初犹如触电,但立刻转为如同灼烧伤口周围的肉一般的火热疼痛,一边将刀片 压在了血渗出来后,顷刻间已然变成红色线条的伤口旁边,再次侧向一滑。 滋、刀刃滑过,瞬间,刺、疼痛令指尖抽搐。 倏、伤口发热。哈、口中流露叹息。 这口叹息十分火热。虽然是疼痛的产物,却与安心般深沉。 因为她感受到,直至方才在自己心中疯狂肆虐甚至令她发狂的那股想要自残的冲动,转眼间平息下来,恢复自我。 「………………」 疼痛将赐予恍惚的自己肉体及其生命以形体。 从火热作痛的伤口流出血,在桌上创造出巨大的水滴。 风乃感受着温热的血在皮肤之上流淌滴落的触感,以及血液接触到桌子后逐渐冷却的感觉,闭上眼睛,在折磨自己的疼痛中放纵自己的身体与心灵,发自肺腑的叹了口气。肉体的疼痛将心灵的疼痛渐渐弭平的感觉,非常舒服。 这就像———— 就像在祖父的病房中看到的,为减缓末期癌症的疼痛施以麻药的行为同样安乐。 风乃一边用皮肤与心感受着伤口灼热的疼痛,一边在心中深思。 火就是痛。 痛就是生命。 手腕感受着生命,风乃痛苦与陶醉参半地皱拢她那如人偶般端正的眉宇,眯起眼睛,向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仰望。 仰对那如同地狱的被涂成漆黑的天花板。 正确的说,是风乃自己用一块好像魔女斗篷的黑白整面铺起来的,西洋式房间的天花板。 有一天,风乃向天花板抬起头,她受不了头上洒下的荧光灯的灯光刺眼。从那之后,原本白色的那间房的天花板,被盖上了好似夜晚颜色的布,一旦外面太阳下山,放在桌子和床边带灯罩的黄色荧光就会成为照亮房间的仅有的光源。 风乃已经忘记那时无法忍受荧光灯的理由,不过风乃很中意现在这个暗淡的房间。 原本的白色墙壁,还有黑色的天花板,黑色的地毯,以及黑色的窗帘和黑色的家具。 弄得好像办葬礼一样的颜色的这个房间,对风乃而言能让人平静下来。至少让风乃精神安定的效果,远强于那些母亲不知从哪里带来,感觉没有显著效果,换了又换的来路不明的心理指导师。 虽然这话轮不到将那些人赶回去的风乃来说,但是他们的做法确实没有任何成效。首先进行心理咨询的场所不再是他们主场的心理咨询室而是患者家,其次对象反抗情绪很强的患者,再加上治疗稍微不见效的话就会被炒鱿鱼。 药总是风乃自己要,指导师也只是听从她所说的把药带来而已…… 母亲虽然严格而对心理疾病并不了解,虽然规模很小但经营着一家会社。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应付风乃这个女儿的心理畸形。 作为经营者的严格母亲,还有当公务员的温厚父亲。 然后是小三岁的雪乃。这就是这个家庭的全部。 但是在这四口的家庭中,有着一只“心”的怪物。 名为风乃的存在,给本应富裕而幸福的这个家庭,黑暗深邃地投下了唯一而致命的阴影。 「……哎……」 自残流出血,风乃却安心地深深地安叹了口气。 她是盘踞在家庭中的黑色毒瘤。风乃对此有自知之明。风乃也以她自己的形式爱着自己的家庭,也为此感到愧疚,但风乃不论如何控制不住自身本质的感触。 不对,她尝试过去控制。那就是她上初中直到进入高中的那段表演。 至少在那段从初中到今天的表演期间,父母应该觉得风乃从小表现出的异常精神性已经治好了。 实际上,没有任何改变。 风乃觉得,如果她所感受到的『生存的困难』消失无踪的话,就算一辈子都能表演下去,可到头来,这份『欺瞒』没有给风乃带来任何安乐。 所以风乃放弃了。 选择维持着内心的畸形活下去。 如今附近发生自杀或者过路魔之类的事件,而不见风乃在家的话,父母甚至会怀疑凶手是不是风乃,对她的担心已经荒唐到了这个地步。 风乃很生气,然后觉得很抱歉。 她开始讨厌父母,与此同时,也萌生出罪恶感。 可是风乃的本质就连她对这个家庭的罪恶感都严重扭曲了。 对于父母和妹妹的烦恼,风乃自然想到的不是道歉和改善,而只是一味作为对自身进行惩罚伤害自己的身心。 她也明白,这么做是让家人更加困惑。 但即便对这件事,风乃想到的还是只有自我伤害。 风乃的世界总是有疼痛和死亡。对风乃来说,在这个因这份丑恶而扭曲的世界里,唯独疼痛和死亡总是温柔平等的。 疼痛与死亡,即为『悲剧』。 风乃觉得,这个世界太丑恶,自己也是。 至少生出风乃的这个世界是丑恶的,到处满是令人作呕的事情和人。 与其强迫自己直面这种恶心世界,心如刀割的悲伤反倒更好。至少在哭喊的时候,灵魂能得到治愈。 对风乃来说,所谓『哥特风』就是模仿哭喊行为。 一切都被痛烧掉好了。 被生下来的小婴儿之所以会犹如身上着火一般的哭喊,一定是因为被名为生命的悲剧烧到了。犹如燃烧般向世界洒下光和热的太阳,一定由于自己身上的惨烈疼痛早就发狂了。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风乃一边如同吸食麻药一般深深品味着完全习以为常的炙烤折磨自己手臂的割腕之痛,一边心不在焉的想到这种事情。 但这还没有深刻到让她去死,或者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 风乃也并不想死,曾经唯独有一次割深了,不过那时救护车来了引发了骚动,结果自己的房间被别人踩得一塌糊涂。这是风乃无法忍受的。 3 「那、那么……我回去了」 「啊,嗯……」 翔花心情变得好一些之后,离开了雪乃家。 然后她一个人六神无主地回到家,悄悄地打开玄关。等待翔花的,是不知何时回到家的父亲的斥责,以及站在父亲身后的继母的那张炫耀胜利一般的可恨嘴脸。 「……翔花,你觉得现在几点了?」 立刻察觉到翔花回家的父亲,从客厅来到走廊,叉着手严正以待,说道。 爸爸的脸上戴着无框细长眼镜,富有知性。可是翔花知道这幅眼镜却也是那女人的兴趣,所以只要看到这幅眼镜便立刻燃起反抗精神,完全不想老实听他说教。 「……十点半,怎么了?」 翔花闹别扭似的说道。 「给我考虑下常识」 对女儿充满反抗的态度,父亲依旧用故作理性的态度,进行回应。 「又到时槻那里去了?会给别人家添麻烦的啊」 听到这话,翔花心情变得很坏,爸爸竟然连句「夜晚外出很危险」都不说。 连亲生女儿的安慰都不关心而在乎面子。翔花不想看到父亲的脸,更不想看到那副眼镜,以及隔着父亲的肩膀看到的继母那双嘲笑的眼睛,痛苦地别开视线。 「喂,看着我」 「……不要」 翔花说出来的,只有这句话。 「说话别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不想看。可是这实际上基于根深蒂固的理由而产生的反抗,父亲只当成了孩子的任性,告诫一般进行斥责。 「你已经要当姐姐了哦」 「……」 不明白,爸爸什么都不明白。 偏得实在太远了。翔花不想再听下去,犹如将一切甩开,准备从父亲身旁窜过去。 「给我站住」 父亲叫住她,抓住她的肩膀。 「!」 翔花一声不吭的将手甩开。她的态度已经相当粗鲁,足够激怒一般的父母才对。可是翔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会进行进一步行动的。 本来父亲就是崇尚理性,不是会诉诸暴力的性格。 而且理由不止这些。父亲知道翔花反对他和继母再婚的事,心中有愧,绝对不会对翔花的举止说很厉害的话。 然而———— 然而,虽然理解这一点,但父亲却还是不能理解翔花的感受以及那女人的本性,翔花对此无法理解。 这个状况也是。父亲觉得翔花的举止以再婚而分界线恶化了,但这是他想太多了。都是因为那女人对父亲灌输扭曲过的事实,对印象进行了操纵。 可她巧妙的利用了事实作为基础,所以翔花百口莫辩。 如今反正一回家就会被那女人说些什么,关于翔花今天的行动,一定也有了某种预先的决断。 所以和父亲说话,没有任何意义。 翔花甩开父亲进入走廊,走向自己的房间,将门粗暴的打开。 然后 嗙! 就在追过来的父亲眼前,把门死死关上。 因为做成槅扇风格的样式的门,所以没有锁,而且和父母的房间只隔着一扇门的房间就是翔花的私人房间,但是就被这样一块板子拒之门外的父亲,却不打算继续深入,只闻走廊上一声叹息,同时将一些牢骚话向自己的『妻子』吐露出来。 一定又是「女儿的心思真难懂」之类,避开这个再婚问题,偷换成常见的小问题的套路吧。 他也不会深究翔花乱闹的事,顾及那女人和翔花双方,不会去触及问题。 但有心关照的只有父亲一人,那女人和翔花都早已明白自己的处境。 只有父亲一个人一无所知。这并非到了多愁善感年龄的女儿对再婚产生叛逆,而是翔花在这场由那女人发起的,直到完全击溃翔花为止不会中断的战胜中,在家中独自一人为了守护“妈妈”而不断坚持的绝望的战斗。 ————妈妈太可怜了……! 翔花的感情,只有这一个。 爸爸没有察觉到。爸爸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不只是对身为女儿的翔花的视而不见,也等同于对“妈妈”视而不见。 全天下只有一个,唯一的“妈妈”。 然后翔花也期盼过,“妈妈”对父亲也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人。 可是翔花也并非从一开始就产生了感情上的叛逆。 虽然当初就对那个给人浮华印象的女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过翔花赞成了父亲再婚。她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过那也只是正式决定再婚,那女人准备住进这个家之前的事情了。那女人刚要搬进翔花和父亲,还有妈妈的这个家的时候,首先开始从家中还是父亲身上完全消除妈妈的痕迹,翔花当然对此大受打击。而她便开始针对因此产生叛逆的翔花释放出了难以置信的阴冷敌意,施加断然无法从外部正确判明实际情况的阴冷攻击的开端。 如今,翔花陷入了压倒性不利的状况。 毕竟父亲最开始就被那女人笼络了,这种状态下,父亲得到的情报全都会被那女人扭曲了,翔花为保护『妈妈』而发起战斗,被贬低成了不懂事的女儿对继母的叛逆这种形式。 然后那女人将母亲的味道渐渐从这个家消去的行为,被美化成了立场不稳的后妻想要适应这个家的形式。可怕的是,翔花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包括翔花自身在内的一切状况,都化作了为从这个世界上将“妈妈”抹去的零件而开始发挥机能。 妈妈,被杀了。 翔花伴随着战栗,如此想到。 那女人从这家中抹消妈妈的痕迹,想要从翔花以及妈妈的手中夺取包括父亲在内的这个家的一切,据为己有。这个家里,妈妈的东西几乎没有剩下的了。那女人凭着难以置信的嗅觉从这个家中找出妈妈选择的东西,全部替换成自己中意的东西,将这个家的角角落落全都染成自己的颜色。 窗帘也好,地毯也好,餐具也好,已然看不到妈妈的面影。 何止如此,就连父亲的衣服和身上的小物件也被缓缓替代,父亲在所有人都浑然不觉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与母亲生活史的那个父亲截然不同的人。 还剩下来的,就只有这个房间。 翔花为了守护回忆,将留下来的“妈妈”的随身物品带进了这个房间,然而翔花知道,这个行为在父亲眼中被当成了恶心『母亲』的行为。 ……这是侵略。 那女人想要将父亲,然后将父亲的财产,全部夺走。 对没有屈服的翔花,她就不断使出阴险的手段来对付翔花,她就算要翔花呆不下去,不会想要自发的亲近这个家。 虽然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从发现那女人怀孕开始,翔花就已经确定只是一个碍事的人。如果有不用犯罪或者绝对不会败露的方法,早就被她杀掉也不足为奇。 这一切,全都是那女人要将所有东西据为己有而实施的。 对于喜欢引人注目的打扮喜欢品牌,喜欢钱喜欢地位的那女人来说,目标就是将作为新兴企业董事获得成功的父亲以及他的收入,然后还有位于高级住宅区的这个家弄到手。 为了这个目的,那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只要是为了排除掉碍事的翔花,不管多阴险的事情,那女人都干得出来吧。 不……女人性格恶劣,能够由衷快乐地去想恶心被逼到压倒性不利立场的继女的点子,并将其付诸实行。 这并不是对那女人恨之入骨的翔花透过有色眼镜所得出的臆测。 而是从那女人曾经对翔花手中的母亲留下的戒指所做过的事情出发考虑的。 最开始,翔花不管怎样以前也不是将那枚戒指待在身上寸步不离的。诱因是那女人,那女人曾经从偷偷将翔花抽屉中的戒指拿出来————竟然混进剩菜里面,当做饲料给附近走过猫吃掉了。 这件事虽然难以置信,但翔花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这是在翔花与那女人的争执还没有强烈到浮上表层的时候,顾问老师有急事终止社团活动,翔花碰巧提早回家的一天,那女人偶然付诸实行的。 即便现在翔花一想到那个时间点上如果没有发生那次偶然,就感觉背脊发凉。不管怎样,骑自行车的翔花回到家,为了从背后进车库把自行车推到庭院里的时候,只见那女人子啊贴着花砖的庭院里蹲下来,将饲料盆向成群的猫伸过去。 「……!?」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一幕,翔花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照顾镇上的流浪猫,在前院给流浪猫喂食是这个地区的文化。而且翔花的妈妈生前也不例外的经常给猫喂食。 翔花也是,妈妈很喜欢猫。可是那女人因为动物不干净一看到就讨厌,别说养宠物了,根本就不可能对路过的猫做什么好事,她就是那样的人。 因为是妈妈留下的习惯,她连让猫进院子都觉得讨厌。 那么讨厌流浪猫进院子的那女人是怎么改变心态给流浪猫喂食,想要靠近脏兮兮又惹人讨厌的动物的。 翔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不过晚了一些察觉到她的手上戴着厨房用的手套。 然后察觉到几只猫聚在一起的,装着应该是剩菜的食物的饲料盆,是翔花常用的碗的时候,翔花大吃一惊,不由对对方大叫起来。 「喂、等下!?那是……!!」 「!」 被翔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女人张大双眼转过身去。 「那是、我的……!!」 「……嘁」 翔花撒开自行车放声抗议。被这场骚动吓到的几只猫连忙从饲料盆周围逃走了,侧眼看到这一幕的那女人,表情从惊讶霎时转为憎恨,皱紧眉头,大声咋舌。 翔花立刻想到,这是继母想暗地里收拾继女却被撞见的表情。可是随后,在准备将碗拿回去而走进的翔花面前,那女人开始采取的行动,竟然是让翔花头一次认识到上述的解释实在无比天真的行为。 那女人突然抓住了还留着的猫中最大的一只灰猫的脖子。 「!?」 吓!!猫大叫着挣扎起来。剩下的猫顷刻间四散逃走。 可是那女人满不在乎,将猫摁在地上,然后另一只手伸进了被当成饲料盆的碗里面,然后她用套了塑胶手套将手指胡乱的搅动剩饭,把碗翻了过来,不久后从饲料里面拿起了一个小小的“什么东西”。 「……哈」 然后那女人短暂的一瞬间将视线转向翔花,露出下作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翔花注意到了。那女人从饲料中拿出来的东西,虽然离得远,虽然被弄得脏兮兮,可还是不会看错的,就是那枚“遗物戒指”。 「………………!!」 翔花战栗了。因为妈妈的遗物,在女人手中的这个事实。 然后,尽管这个事实即便只是这样就让对翔花催生出足以冒起鸡皮疙瘩,可那女人之后开始做的事情,在那个时间点上,远远超出了翔花的想象,简直就是充满恶魔一样的算计和恶意的行为。 那女人贴着令人讨厌的笑容,手指陷入猫的脖子,撬开猫的嘴,将戒指奋力塞进了猫的喉咙里面。 吓!!猫像虾一样激烈的挣扎起来。可是那女人维持着将那个按进去的状态,抓着猫的头,施加的力气大到教人怀疑会不会把颚骨弄脱臼,强行让猫将嘴合上,就这样想让猫把戒指吞下去,激烈地摇晃猫。 「什……!?」 事情太过令人震惊,翔花噤若寒蝉。异样而残忍的行为,让翔花一瞬间停下了脚步。 翔花那时的反应可以用畏缩来形容。翔花有生以来从未有人向她投以如此强烈明确而强烈的恶意,也没见过有谁对她直接表现出来,更没有被做过分的事情。 这是阴险而浓厚的,大人的恶意。 将这种恶意赤裸裸地表现出来的那女人的行动,对于从未目睹过这种事情的翔花,在那一刹实质那就是无法理解的恐惧。 可是 「住……住手!!」 翔花恍然大悟,注意到了事态的严重,大叫起来,拼命的抓住那女人。她飞扑过去,抓起倒下的那女人的头发,可是那女人只是面部抽搐,面容因阴冷的笑容更加扭曲,用力扔掉了抓住的猫。 猫在铺了花砖的庭院里打了个滚,扎了起来,如离弦之箭一般逃掉了。 「啊————!!」 「啊哈哈!太遗憾了!」 对近乎悲鸣的惊呼起来的翔花,那女人嘲笑起来。翔花连忙松开手,朝着猫消失掉的外面冲了出去。 就在这一刻———— 咚!!嘎啦嘎啦嘎啦!! 吓!!随着猫的一声可怕叫声,钝重的撞击声以及类似皮毛粉碎的声音响彻四周。 「!!」 令人竦惧的这些声音,被飞驰而去的跑车的凶暴的发动机声音掩盖,翔花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翔花面色铁青地打开门栅来到外面。 「……呜!!」 猫已经,没有猫的形状了。 在它窜到路上的之后,随即从侧旁被卷进了周围很少见的底盘很低的跑车下面被轧了过去,猫在路上撒开混着血的灰色的毛,不能破坏的地方被破坏,不能破碎的地方变成了破碎的肉与毛混成的块。 上半身完全被轮胎碾碎贴在了路上,相对的,胴体就像被内胎挤出来一般膨胀破裂。从然后肚子的破口以及臀部吐出了与猫的体格量相当的粉色内容物,从这样一个肉团上长出奇形怪状的脚和尾巴,痉挛似的微微动着。 然后————犹如埋在一出来的血与内脏之中,有一枚戒指。 「…………………………!」 这是一只喂过,也摸过几次的猫。猫的尸骸以及从中露出的戒指摆在面前,胸口下面的东西被勒紧,呼吸犹如意识快要远去一般急促起来。 ……哈——、哈—— 翔花按住胸口,听着自己的呼吸,杵在原地。 不想看。好像逃走。但不可能这么做。必须取回妈妈的戒指。 翔花感受着膝盖在颤抖,靠近凄惨的尸体。 远远看去都令人作呕,脑袋被压烂内脏暴露出来的猫的尸体,在视野中变大,明确的显示出来。 翔花俯视尸体,然后伸出手。 颤抖的手指。前方的肚子裂开的猫的下半身,以及从里面被榨出来的血,还有油亮的就像满是脂肪的肉壁的内脏。 以及埋在里面的————糊着饭粒的戒指。 「呜……!」 翔花进一步靠近这骇人的一幕,随即,血与猫,还有里面腥臭而充满脂肪令胸口感到难受的臭味,在面前升腾起来。 胃里面的东西翻涌上来。 可是翔花将翻涌上来的东西强行咽下去,控制住自己,屏住呼吸,进一步蹲下,伸出手,伸出手指去碰那无比重要的戒指。 呶唰 手指埋进了异样温热柔软的东西里。 温热松软的肉。附着在手指上的血和脂肪,以及猫的胃里混着粘液的饭粒。 「…………!!」 更加强烈的呕吐感从胃里涌上来,过于强烈的厌恶感,仿佛恶寒让全身喷出鸡皮疙瘩。可是在这最后一线忍耐过去,将被脂肪与粘液打湿的,沁入猫内脏的温度的戒指,勉强用手指拈了起来。 粘液拉出丝。 翔花瑟瑟发抖地将戒指用口袋里抽出的手帕包住。 包住那个紧握在手中的时候,那一根弦绷断了。这一刻,胃袋仿佛被直接攥住用力揉捏一般,胃里面的东西一口气涌上喉咙,酸不啦叽的糊状物满满的溢入口中。 翔花按住嘴,身体弯成一个く字。 「……呜噗!呜……!」 嗒啪嗒啪嗒啪,呕吐物应声从指间溢出来。 黏糊糊的混着固态物的液体顺着舌头和手指流出来,刺痛鼻子的异臭充满嘴和鼻子。 随后 「呕!」 翔花把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栽倒在路旁。 「……呜……呕……」 翔花不顾别人的视线吐起来,泪水把脸弄得乱七八糟,流出来。口内温热的唾液溢出来,从敞开嘴中不断地流出来。 然后在又吐又哭的翔花背后 咣啷 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门栅发出关上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时,翔花才头一次理解了自己敌人的真正姿态——————在那女人在短暂的时间显现出的“真身”的这个时间点上,翔花立刻理解到一切尽在那女人的操控之中,眼下的状况对翔花而言没有任何胜算。 「………………」 从那之后,翔花作为防守方,一直坚持战斗着。 从雪乃家回来,将父亲甩开把自己关进房间的翔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垂下头,专注于黑暗的情绪咬住嘴唇。 那时拼命取回的戒指, 现在从翔花手中失去了。 只可能是那女人干的。那女人的态度也承认了。然后只要回想起那时的经历,关于戒指的去向,将演变成想象的到的最糟糕的事态…………不,很可能已经演变成那种情况了。 「……妈妈……」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戒指在哪儿?虽然只是正常的扔掉或者卖掉的话虽然也令人绝望,但那女人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处理掉妈妈的戒指。 应该会采取更加更加充满恶意,更加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方法。这对翔花与戒指是场残酷的悲剧,同时也还有救。因为要花些功夫,所以翔花还有找到戒指的可能性。 应该是这样。翔花深信着。 如果不相信,感觉就会疯掉。可是对那女人的负面信赖,却是不幸中的万幸——从未让翔花失望过。 那女人绝不会干出正常处理掉戒指这种事。 看到悲伤、慌张,而又坚强的翔花,能够暗爽的笑起来,她肯定会使用某种阴险的手段。 ————对自己造成打击最大的丢弃戒指的方法,是什么呢? 翔花拼命地思考,独自呆呆地站在房间里,想到头脑作痛,让脑袋变得乱八糟,依然不停思考。 翔花用发昏的眼睛凝视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由于让妈妈的贴身物品避难的纸箱而变得狭窄的,翔花和妈妈在这个家中最后的城寨。 ………………………… 4 「哦,翔花今天的便当看上去也很好吃呢」 午休两人像往常一样把桌子拼起来打开变大之后,小衫璃华一如既往的极力地眯起了黑框眼镜下面的眼睛,向翔花的手边窥视。 璃华跟前是买来的牛肉薯饼面包,以及塑料瓶装的茶。她用手托着下巴,注视着翔花便当盒小而端正,内容却下了很大功夫色彩丰富的便当,「姆姆」地沉吟起来。 「姆姆……这是何等讲究的菜色。而且色彩……」 「嗯」 「这竟然是自己亲自下厨做的……我感觉到了人的气量的差别。哈!难道是神?」 「嗯,差不多吧」 和小题大做的璃华在一起,今天的翔花眼睛和嘴都好像拉成了一条横线,以惺忪的表情,平坦的回应。 「今天不会给你的哦。因为没有多做。而且不太自信」 「姆姆。这样啊。真遗憾」 翔花说道,璃华爽快的抽身而退,双手在披着留长的浓密黑发的脑袋后面交扣起来,水手服的上衣微微上扬。 璃华拥有文学少女风貌的容姿,在初中生里算相当高的个子。璃华是翔花上初中之后为数不多的能称作正经的朋友其中之一,虽然为人相当奇怪,但是个不论跟谁都能亲切相处,男生女生间的交友关系也很广,很受欢迎的人。 她的为人从她刚才的俏皮话以及爽快的应对可见一斑。 「唔…………接下来」 璃华像猫咪一样伸了下懒腰,直接直接忘掉了刚才的话题一般,打开吃不腻一般,每天都买的牛肉薯饼面包的袋子,展现出爷们的风貌大口咬下去。 翔花停下筷子,呆呆的注视着幸福地咀嚼面包的璃华。 在午休的教室里铺回响着的,大家说的话声音所形成喧嚣,就如同将翔花包进去一般,呆呆的,听上去好远。 「……」 「很困呢,翔花君」 璃华对这样的翔花说道 「嗯?啊……嗯。很困」 「最近每天都是这种感觉呢。晚上做什么了?色色的事情?」 「你这混账大叔……」 翔花疲惫的回应道。璃华听到她的回答,爱作怪地眯起眼睛,「妮嘻嘻」地像动画里的猫一样笑了起来。 「玩笑先放一边好了,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不妨讲给我璃华小姐听哦?」 「啊……嗯,没关系。因为家里的事情很忙罢了」 「家里?帮家里工作?」 「嗯……差不多」 翔花回答。虽然翔花和璃华很要好,璃华是翔花非常重要的朋友,可和她并不是像雪乃那样可以商量真实情况的关系。 「这样啊。这可真是够呛呢。了不起了不起」 璃华点点头。 「璃华小姐还以为你一定是夜里游荡去了,心想不好好教育一通可不行,告诉你最近晚上很危险,所以要小心呢」 「啊,没那种事没那种事」 啊哈哈,翔花一边无力的笑起来,一边轻轻摆了摆手否定了这个说法。 「不过因为这个情况,便当暂时要偷懒了呢。真遗憾」 「唔,这可真的很遗憾啊」 「对不起」 「还是和你绝交算了」 璃华的嘴真的万念俱灰的歪起来。璃华如此调侃后,思绪放飞到接下来一段时间分不到翔花便当的日子中,摆着深邃的表情,继续啃着牛肉薯饼面包。 就在此时,翔花座位附近来了一个女生。 「午安。翔花,现在有空么?」 「啊……雪乃……」 过来的是别的班的时槻雪乃。 虽然穿着跟周围相同的制服,但因为容貌和举止看上去截然不同。 「哦,跟我不同的真正的朋友来咯?」 璃华插嘴打诨。 在翔花带着苦笑的意味说出「别这样啦」的时候,雪乃来到了翔花的座位,翔花立刻露出些许安心一般的笑容,雪乃接着说出这样的话 「啊,太好了。看你还好。之后还以为会怎么样呢……」 「啊,嗯……那时谢谢你了,已经没事了」 翔花对雪乃的话有些暧昧的作出回答。 因为戒指的事找雪乃哭过之后,已经过了一的星期。在那之后,翔花一次也没到雪乃去过,也没有打电话。 「翔花……那时候对不起」雪乃开口突然这样说道。 「咦……?什、什么?」 「被姐姐打扰了呢。因为那天爸爸妈妈都回来很晚,姐姐也有夜晚散步的习惯,所以本以为没人在家的…………没听说那天姐姐要做心理辅导」 「啊,那件事啊……没关系。我不在意」 翔花答道。这真的只是琐碎的小事。 那时看到的,雪乃的姐姐————风乃。 雪乃一直很可怜她。这种说法可能有些缺德,会造成自我厌恶,但翔花知道这件事之后反倒感到安心,产生了超越以前的亲近感。 看上去很幸福的雪乃,也怀着对家庭的烦恼。 实际上翔花也好几次听说雪乃至今为止一直在为姐姐的奇怪行为苦恼着,但翔花只是在谈话中隐约听到关于她的怪姐姐的事,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你似乎也很辛苦呢」 听到翔花的同情,雪乃说道 「嗯……但我还是更担心翔花。看你还好我就放心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想来看看你的样子」 「嗯,已经没事了。谢谢」 「那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雪乃留下这句话之后,最后轻轻地招了招手,离开了教室。真是个守规矩的人啊,翔花感叹地叹了口气。 ……对她撒了谎,翔花感到胸口很痛。 不,与其说是撒谎,不如说是隐瞒。其实并不是『已经没事』。与那女人的争执仍在恶化是一方面,而戒指也还没有找到。 现在也正在找。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可是唯有仅存的一线希望。翔花质问那女人把戒指怎么样了,在之后与她对吼了许多次——— ———于是找到一个接近确信的头绪。 ? ……时槻风乃会夜晚散步。 黑夜即是“死”。虽然白昼不是不能称为死,但白昼是燃烧掉落,更应该称为步向死亡的生。 与冰冷死绝的黑夜不同,白昼就像火灾现场一般不安定。所以,风乃外出散步只选在夜里。走在黑夜,呼吸黑夜。 风乃喜欢黑夜。 这一天风乃也准备夜晚散步,走向玄关。 可是今天与平时不同,风乃被客厅的父亲少有的搭话了。 「风乃」 对女儿也使用敬语的,父亲稳重而温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风乃以比起人偶更加冷淡的眼神转过身去,看到了其实已阔别三日的父亲的脸。 「又要这么晚外出么?」 「……」 父亲比母亲还要年长一轮,是一副已过半百的面容。 父亲对风乃和雪乃这两个女儿基本上是溺爱的,不过就连这样的父亲的声音也难以拭去地混杂着——试图隐藏却流露而出的,这几年不知该如何对待女儿而产生困惑,以及对这样的女儿所产生的隔阂与烦躁感,当然不仅仅是针对风乃,也针对他自己。 , 「……别管我」 风乃对这样的父亲,冷淡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你的父亲」 父亲用又似困惑又似疲惫的声音对到风乃放出的话如此回答。 「……这是义务,所以无可奈何?还是说,会惹妈妈生气?」 「我是在担心你啊」 「担心我闹出什么事来么?」 「不是的。天下没有不担心女儿的父亲」 对言语冰冷而固执的风乃,父亲交混着叹息,可还是出于性格很守规矩地进行了回应。 「我担心你。你用这种说话方式……我会伤心的」 「……」 很守规矩,也很率直。 风乃对这位父亲眯起眼睛,更加冰冷地放出话来。 「这样啊。但是别管我」 「……」 父亲露出沮丧的表情,沉默了。 风乃的话伤害了父亲。然后说出让父亲露出这种表情的话的风乃自己,内心也伤得令胸口作痛。 每次对话都会伤害父亲,而看到父亲的样子,风乃也会受伤。 从以前两人的关系就是这样。这是会被年幼女儿的言行伤害到的心灵纤细的父亲,与聪慧地悟到这件事而受伤的女儿之间的,徒有相互伤害负面循环。 风乃讨厌这位天真的父亲。 不仅如此,对用言行伤害到这种善良而懦弱的父亲的自己,以及每次都为此萌生罪恶感的自己,风乃都讨厌得要死。 然后———— 「真是的,闹够了没有。两个人都像小孩子一样不干不脆……」 也讨厌全然不会理解两人间的微妙之处,缺乏体贴的母亲。 果然父亲是被母亲说了之后才出来的。对两人对话停滞感到气恼而现身的母亲,就算在家中服装与打扮同样无懈可击,威风凛凛地站在走廊上,不悦地眯起遗传给了女儿们的冰冷眼睛,对风乃说道。 「……你要玩的话,夜游也好什么都好随你便」 母亲首先放出话。 「只是不要忘了。如果到了二十岁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的话,必须和从前划清界限,拉也会把你拉进我们公司」 「……」 风乃答不上话。这是接收『母亲的话』之后首先会联想到的,已经听过无数次的母亲心中已经对风乃的处置所做出的决定事项。 母亲一边诉述着进公司的界限,一边说道。 只是对付不了自己的女儿,最后创造出通过给风乃钱姑且完成义务的形式,她的脑中没有尝试与自己的孩子进行沟通的想法。这就是母亲所说的『进公司的界限』 对于这个单方面被决定的『界限』,风乃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母亲估计也无心去问。岂止如此,她一次也没有就这件事和家人商量过。 所以风乃没有理会母亲,迅速走向玄关,开始换上靴子。 风乃已经懒得和母亲说话了。这种试探是白费力气,对这一点的了解,从小时候在经验上就已经渗透到骨头里去了。 「风乃。至少把你要去哪儿……告诉我们不好么」 父亲对着风乃的背影说道。 「不去哪儿」 「……」 风乃回答。回答虽然极端,但也是事实,让身后的父亲沉默下来。这听来,除了反抗什么也不是吧。 风乃产生黑暗的感情,系完鞋带站起来。 在这种地方已经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然后母亲追讨一般,对将手放在玄关门上的风乃高声说道 「你上哪儿去。最近半夜可是正在发生野猫被杀事件啊」 「……」 准备将门打开的风乃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不由停下了脚步。 她在一瞬间彻底明白了。专程只在今天,父亲,还有母亲之所以会叫住风乃,就是因为这件事。 风乃转过身去,向两人投出冰洁一般的视线。 「……怀疑是我做的?」 秀丽的美貌挑了起来。母亲傲然地回望过去,父亲惭愧的沉下表情整个人缩了一圈,视线逃到了脚下。 此时———— 「妈妈!爸爸!这也太过分了啊!」 不知何时站在楼梯中间位置的雪乃从旁喊了起来。 应该是听到一楼的动静下来的。穿着居家休闲衫的雪乃变得一副不似悲伤也不似愤怒的表情,肩膀颤抖了起来,呆呆地站在原地向父母抗议。 「怎么能这样怀疑姐姐————」 可是雪乃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因为风乃在三人面前,面无表情的从小型挎包中取出了红柄美工刀。 嘎啦嘎啦嘎啦! 刀片应声推了出来。 「………………………………………………………………!!」 鸦雀无声,随后,玄关里和走廊上,如冰洁般的沉默绷紧了。 在这样的气氛中,风乃一时凝视着美工刀的刀片,静静地把刀片收起来,然后收挎包中,背对所有人转向门。 「……既然怀疑我,我就应了你们的心愿吧?」 风乃看也不看三个人,用极为平坦的感情如此说道。 然后她留下哑口无言的三个人,打开玄关的门,朝着充满冰凉的夜之空气,犹如将裹着哥特萝莉装的这具身体沉入其中一般,跃起。 ? ……要捕捉习惯被人喂食的猫很简单。 用面包在深夜的公园的灌木后面逗一逗,黑白猫就被吸引过来,能够轻易的用双手绕过它的脖子,在它挣扎的时候,手中施加的力量已经让它无法逃脱,再就是后续处理了。 用手摸遍柔软的毛和皮,让手指陷入下面满是骨头的肉中,已经发不出惨叫的猫的喉咙里面的东西激烈的动起来。从完全张开的嘴中看得到舌头,前足和后足奋力地无乱刨土,动作渐渐接近痉挛,不久后手发酸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像样的抵抗。 看准这个时候,左手将脖子在地上按住,将其翻了个身看到了腹部。 就这样,用空出来的左手抽出美工刀,嘎啦嘎啦地将刀尖短短地推出来。 能看到脖子被按住朝向上方的猫的下巴,嘴边的毛,就像幽灵之手的形状,在胸前垂下的,长着绒毛的可爱的猫爪。 「………………」 然后是被柔软的毛 覆盖的,缓缓上下浮动的,里面塞满东西的柔软肚子。 一时间无言的凝视之后,咽了口唾液,缓缓地将美工刀的刀尖压向了猫的肚子。 随即 噗唰 刺了进去。传来贯穿皮的触感。 就像小型模型一样的肋骨的正下方被刀片刺中的猫一瞬间发生痉挛,全身细微的颤抖起来,就像和什么打招呼一样无力的动起前足后足。 渗出来的血将伤口周围的纯白的毛弄脏成鲜艳的红色或许是临终的抵抗,猫挺起身体,然而什么效果也没有,于是重新浅浅的握住美工刀,直接挖开钻入皮下。 握住美工刀的手指已经被铁锈味的猫血弄脏。 不要去想。然后确认刀片充分的挂住皮后,就这样牢牢地握住刀柄,像处理鱼肚子一样向插进柔软肚子的美工刀猛地用力拉了下去。 瞬间 滋啦滋啦滋啦 伴随着富有沉重弹性的手感,猫的白肚子鲜红地裂开。 美工刀锋利的刀刃短短数秒流畅的切开皮后,推进变得不太顺利,之后直到最后撕开皮肉,让血飞洒出来,将猫肚子竖着一条直线切开了。 伤口瞬间被血挤满,白色的猫肚子顷刻间完全被鲜红色弄脏。 然后造成这个结果美工刀握住的手连同血以及被撕下来的猫毛混合在一起,被在污泥一样的东西黏糊糊地不快地被涂成红色。 「…………………………!」 猫激烈的抽搐。动物臭味的血腥味猛然在鼻子与最终扩散开。 哈、哈,脑中响起绷紧一般的字节呼吸声。 但这没有结束。手从温度还没散去的猫脖子松开。然后将这只手,战战兢兢地朝着被割开后沾满血的猫肚子的,微微露出里面东西的伤口中伸进去。 噗叽 手指进入到温热的沾满血和脂肪的肉中。 里面塞着毛和皮和肉的层面之下的松软内脏,温热柔软,一边微微蠕动一边包覆手指。 感受到还活着的内脏让人冒起鸡皮疙瘩的触感。 然后忍受住这个感觉,就在动起伸进里面的手指,正要像线一样将软乎乎的抓住拉出来的时候—————— 「在找什么?」 「…………………………!!」 背后突然有人搭腔,翔花跳了起来,浑身发软。 然受双手沾满鲜血的她瘫软在地,在她那双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下张大的眼睛中映出的,是黑暗的小公园的景色,以及被朦胧的路灯照亮的漆黑色的少女————时槻风乃,正犹如夜晚一般冷飕飕的站在那里的,无法联想到属于这个世界的渺茫的美丽光景。 5 ……被发现了。 完蛋了。 翔花被这种绝望的感情所驱使,呆住了,可是回过神来之后,她被风乃拉着手带出了公园,来到了一个这片住宅区中相对比较老的房子很多的区域中一个不认识的房子的庭院里。 大门很脏。 庭院虽然很宽敞,但满是杂草没人打理。 来到这个一眼便能看出被闲置的房子,风乃用挎包里取出的钥匙将门打开后,理所当然一般走了进去,将翔花带到庭院一角的取水点前面,一声不吭地指向水龙头。 「………………?」 翔花呆住了,反而是风乃大惑不解地皱紧眉头。 然后她扔下翔花独自拧开了龙头,用水打湿手帕,开始从她纤细雪白的手指上,擦掉因为拉过翔花的手而沾上的血。 「……不洗么?」 风乃对木讷地望着这一幕的翔花短短地说了一句。 「咦?……咦!?啊!」 被她这么一说,翔花终于恍然恢复神智,连忙将双手伸入一边发出混着空气的声音一边流出来的水中,开始使尽洗起沾满血和脂肪以及猫毛的手。 洗成红色的,好像贴了一层膜的触感的手中流下去。 翔花一时拼命起来,专心致志的洗着手,可她这个时候忽然变得冷静,抬起脸看向风乃。 「那、那个……」 「什么?」 听到翔花的提问,风乃在高度正合适的观赏石上坐下来擦着手,看也不看翔花答道。 「你是雪乃的……姐姐吧?」 「是」 风乃冷淡的回答。翔花感到困惑。 「那个……我做的事情,不会对别人说么?」 翔花心想自己是『杀猫人』的事一旦被人知道就全完了。 消息会在大伙中间传开,自己会在社会层面上被抹杀,最糟的情况还会被警方处理。刚才翔花被风乃拉着手走的时候,认定自己一定会被带到有警察之类的地方去。 「你想这样么?」 「不、不是……可是,为什么……」 「并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如果被知道了,雪乃一定会伤心的」 风乃说道。翔花听到这个理由的瞬间,立刻哽住了,胸口重重地发紧。 「对、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呃……这个,那个,做了给雪乃添麻烦的事……」 「可我说的是『被知道了雪乃会伤心』」 风乃斩钉截铁的说出更加反社会的话来。这个时候,风乃也正在从她那黑暗中也难掩雪白的手指,用看上去惹人怜爱的小心翼翼的动作擦掉猫血。 接着 「……!」 翔花看到她的右手手腕缠着绷带,隐约感到一股恶寒。 翔花听说过风乃是割腕爱好者的传闻。然后仔细一看,注意到风乃拿在手里的本以为是手帕的东西,是急救用的纱布。恐怕用途正如想象一致,常备在身上。 翔花突然对两人在这种地方独处这件事感到不安。 可随后,翔花突然响起自己是残忍杀死猫的犯人——————对自己强烈的任性产生了自我厌恶。 「…………………………」 自来水的水声以及沉默在夜晚的荒废庭院里弥漫开。 对话的线头断掉了。翔花为了逃避这样的状况和沉默,默默地洗着手,但不久后变得无法忍受沉默,关上水,抬起脸。 「……洗完了?」 风乃对翔花这样说道,递出手帕。 不是纱布,而是绣过的华美手帕。翔花对用它去擦洗血的手有所抵触,急忙谢绝之后,从放在一旁的自己的包里取出毛巾。 「没、没关系。我有」 「哦」 风乃将手帕收进挎包。 然后又是沉默。翔花感觉很不舒服,思考在脑袋里不断运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且,这是哪里?接下来会怎样?然后风乃为什么只看到了那一幕就明白了? 必须试着问出来。 「……那、那个……」 翔花战战兢兢地张开嘴。 「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问出声来,四下张望。被肆意疯长的杂草覆盖,植物完全无人打理的庭院,应该是布置着观景石的和风庭院,在里应该养过什么动物,又大又高的笼子锈迹斑斑的被搁置,任藤蔓马上爬上网状的格子。 「这是我祖父的家」 风乃答道。 「是在我小时候,在一场事故中杀死了小孩子,被所有血亲抛弃,除我之外没有人去探望,饱受病痛折磨而死的祖父的家」 「是、是这样啊……」 怪不得会拿着钥匙。 「祖父出于兴趣养的鸡也被放置没管」 风乃倦怠地将目光投向在黑暗吞噬的笼子。 「那是观赏性的很漂亮的鸡,我能进来的时候,它们早就饿死了。不过怎么都好」 怎么都好,但其实是曾很喜欢那些鸡吧。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往事,风乃倦怠的扑克脸上,感觉微微混入了好似忧郁的东西。 「…………」 风乃坐在夜晚的庭院中。 翔花凝视着她。她知道了这个地方,然后在对话中,昂扬萎靡交互不定的情绪也不知不觉的稳定下来。 总之,看风乃的样子估计不会把翔花扭送给警察。 然后她什么也说,所以除了因为自己是雪乃的朋友这一点之外没有其他理由或者目的吧,至少她将翔花带到这里来,看样子只是单纯地为翔花提供一个安全洗手的场所。 试想一下就能知道,被风乃拉着手到达这里所走的路,也全都是住在这个翔花也完全不知道的避人耳目的小路。似乎真的得救了。可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弄明白。 翔花想要问这个,犹豫了。 因为问出这个问题就表示就反而会转变成谈论翔花行为的话题。 「……那、那个……」 可是,翔花不可能不去问。 翔花偏开视线,一边抓著自己的上衣,一边战战兢兢地将问题说了出来。 「为什么姐姐会…………知道呢」 就是这个不解之谜。 「……你指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在找戒指呢?」 翔花说道。在公园里被搭腔的时候,风乃面对正在公园里杀猫的翔花说出的不是别的,正是问了『在找什么?』。 翔花杀死猫是因为她确信那女人一定又让猫吃下了戒指。 因为故技重施是让从那只被车轧死的猫的尸骸中一边呕吐一边取回戒指的翔花最为畏惧的戒指的处理方式。 因为翔花觉得,自己发自心底不想再做那种事。 正因如此,那女人会这么做。既然如此,翔花为了不屈服于她的做法,而且为了取回遗物戒指,只能这么做。翔花只能将有可能在家中吃食的流浪猫纷纷杀死解剖,在腹中寻找戒指。 可是————为什么风乃会知道这件事? 虽说是挚友的姐姐,但别谈说话了,就连招呼都没打过的风乃,是怎么知道应该只有翔花和那女人明白的事情的呢? 所以在公园里听到那句话的那一刻,翔花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可是被问到这个问题的风乃本人,却怀疑地回望翔花,歪起脑袋。 「……戒指?」 翔花对她的反应感到困惑。 「咦?呃、可、可是你问我『再找什么』……」 「那只是打算开个玩笑」 翔花感到沮丧。然后对于毫无意义的将秘密说了出来,内心产生动摇。 「这、这样啊……」 「猫是你的宝箱么?虽然这种审美观我不讨厌就是了」 风乃面无表情的眯细眼睛,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翔花垂下肩膀。不只是动摇,她出奇的对风乃的回答感到失落,不过自己究竟在失落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过…… 「不过你说的大概不是童话故事,而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戒指吧?」 「!」 风乃淡然地继续说出来的话,立刻填平了翔花心中失落的那一部分。 「是你在雪乃那里说的那个东西对吧?既然如此,是那个巫婆一样的继母把猫当成宝箱将宝贝戒指藏起来了么?」 然后,风乃接着说道。 「那么根据情况,帮你一把不是不行的哦」 「咦……!?」 「话虽如此,但顶多只是告诉你便于隐藏的路线和场所,在夜晚散步的闲余之中帮你把把风罢了」 「啊……啊……」 翔花说不出话。翔花因惊讶而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只是一开一合。停了一会儿等待她回答的风乃,歪起脑袋问道 「…………还是说,你单纯只是对杀猫感到兴奋?」 「这、这怎么可能!!」 听到风乃的问题,哽住说不出话的翔花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那、那、那、那种……那种事……我,一丁点也不想做!!」 她抓住自己上衣的胸口大叫起来。她很混乱,无法忍受被人说成那样,说出了心声。 翔花已经处理了三只猫,将肉割开的触感鲜明的残留在她的手中。 但是别提正在做这个充斥着血与肉和手指的触感以及臭味的行为的中途了,就连因为某些情况想起来的时候,翔花都会因为强烈的厌恶感好几次吐了起来。 这是五观的厌恶。也是灵魂的厌恶。 翔花还想说下去,然而眼泪取而代之。 果然说不出来。她所不期望,为了施行可怕的行为而痛下杀手的感情瞬间重现,眼泪哗啦哗啦的流下来。声音溺在了泪水中。 「……呐、我……我…………那么……」 「这样就行了」 就算说话对象哭了出来,风乃的声音依旧冷冽。 「对于不幸的家庭关系,我也有些感触。你想向人倾诉的话,我就帮你一把。……当然我也不会强求」 「…………呜……啊……」 就算硬是想要冷静下来,翔花还是泪流不止。 灼烧心头的,流泪的理由已不复当初。 翔花察觉到了刚才失落的理由。想要守护“妈妈”,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不断独自战斗的翔花,在内心的,某处也在寻求着注意到她在孤身奋战并表示理解,伸出援手的人。 「……我……我、我……」 「冷静之后再回答」 风乃冰冷地担心她。 「呜…………呜哇……呜哇啊啊!」 听到风乃这句话的翔花,站在风乃面前,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抽抽搭搭的声音,淡然地在荒凉的夜之庭院中回荡。 不是悔恨的眼泪,睽违已久。这本是黑暗不安的黑夜之中,可不知为何,翔花感觉心中仿佛被抚平。 ?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从小小的稲荷神社(注3)的院地一角的取水处传来拼命洗手的水声。 时槻风乃在背后听着这个声音,站在黑暗的鸟居背后,眼睛转向神社前面的道路,观察也没有行人过来。 在不久前,刚刚处理了第七只猫。 已知的经常出没于这一带的野猫,已经接近一半被杀死了。 风乃犹如幽灵一般伫立在那里,一边听着水声一边喃喃私语。 「……快点处理掉就好了呢」 风乃对妹妹的朋友的残忍行为提供帮助,已经过去了三天。 翔花如果不出所料,只要放任几天内就会被抓的,很不严谨行动以及地况调查在从小就一直夜里散步的风乃的帮助下得到了决定性的巩固。 即便风乃对自己的行动和服装不抱任何疑问,可是对过往的行人或警察看到她这个样子而引发结果感到很烦。因此风乃凭借着长期夜晚散步的习惯,对难以被发现的安全道路以及警察之类的人经常走过的路和时间段烂熟于心,让小偷都甘拜下风的程度。 自从风乃提供协助以来,翔花和风乃的不法行为还没有被人看到过。 街上传开的杀猫犯,以公园里被杀的猫为终点,成了连猫的尸体都没有发现的完全犯罪状态。 杀猫的步调也得到了质的提升。 翔花随着次数渐渐积 后记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非常感谢各位的来信, 虽然无法一封封的去回,但我一封不剩的全都看过了。我一定会一辈子好好保存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 这次献上的不是平时的本篇,是以《断章格林童话断章?断章伊索寓言》为标题,在去年将任务移交到《电击文库magazine》上的已经结束出刊的《电击hp》上刊载的两个短篇,再加上一篇中篇和其他东西弄成的一册。 这些关于这个《断章格林童话》的世界中很多<支部>平日里都会对抗的————或置之不理的————不“小”而“普通”的泡祸的故事。 虽然我个人很中意《断章格林童话断章?断章伊索寓言》这个冗长的标题,不过就算当做外传在系列性上内容也没有丰富到那个地步,所以冠上了平时的《断章格林童话》的名字。 超过一半还是格林童话。 还没问题。 还。 大概。 呃…… 于是再次对编辑和田先生,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然后还有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八年二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非常感谢各位的来信, 虽然无法一封封的去回,但我一封不剩的全都看过了。我一定会一辈子好好保存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 这次献上的不是平时的本篇,是以《断章格林童话断章?断章伊索寓言》为标题,在去年将任务移交到《电击文库magazine》上的已经结束出刊的《电击hp》上刊载的两个短篇,再加上一篇中篇和其他东西弄成的一册。 这些关于这个《断章格林童话》的世界中很多<支部>平日里都会对抗的————或置之不理的————不“小”而“普通”的泡祸的故事。 虽然我个人很中意《断章格林童话断章?断章伊索寓言》这个冗长的标题,不过就算当做外传在系列性上内容也没有丰富到那个地步,所以冠上了平时的《断章格林童话》的名字。 超过一半还是格林童话。 还没问题。 还。 大概。 呃…… 于是再次对编辑和田先生,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然后还有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八年二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非常感谢各位的来信, 虽然无法一封封的去回,但我一封不剩的全都看过了。我一定会一辈子好好保存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 这次献上的不是平时的本篇,是以《断章格林童话断章?断章伊索寓言》为标题,在去年将任务移交到《电击文库magazine》上的已经结束出刊的《电击hp》上刊载的两个短篇,再加上一篇中篇和其他东西弄成的一册。 这些关于这个《断章格林童话》的世界中很多<支部>平日里都会对抗的————或置之不理的————不“小”而“普通”的泡祸的故事。 虽然我个人很中意《断章格林童话断章?断章伊索寓言》这个冗长的标题,不过就算当做外传在系列性上内容也没有丰富到那个地步,所以冠上了平时的《断章格林童话》的名字。 超过一半还是格林童话。 还没问题。 还。 大概。 呃…… 于是再次对编辑和田先生,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然后还有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八年二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非常感谢各位的来信, 虽然无法一封封的去回,但我一封不剩的全都看过了。我一定会一辈子好好保存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 这次献上的不是平时的本篇,是以《断章格林童话断章?断章伊索寓言》为标题,在去年将任务移交到《电击文库magazine》上的已经结束出刊的《电击hp》上刊载的两个短篇,再加上一篇中篇和其他东西弄成的一册。 这些关于这个《断章格林童话》的世界中很多<支部>平日里都会对抗的————或置之不理的————不“小”而“普通”的泡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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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しつこい男が嫌いなの 修图:渣翔、永恒の雪 校对:小兖生 click? ck! 好了,今天来讲个有点儿新奇的《石竹花》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王后。 没有孩子的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对她说「放心吧,你会有个儿子,而且他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 王后将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王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国王万分高兴。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用泉水清洗身体。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王后睡着了,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于是从王后怀中偷走了王子,将鸡血滴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吃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国王不给她送饭,等待她活活饿死。 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 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しつこい男が嫌いなの 修图:渣翔、永恒の雪 校对:小兖生 click? ck! 好了,今天来讲个有点儿新奇的《石竹花》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王后。 没有孩子的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对她说「放心吧,你会有个儿子,而且他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 王后将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王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国王万分高兴。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用泉水清洗身体。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王后睡着了,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于是从王后怀中偷走了王子,将鸡血滴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吃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国王不给她送饭,等待她活活饿死。 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 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しつこい男が嫌いなの 修图:渣翔、永恒の雪 校对:小兖生 click? ck! 好了,今天来讲个有点儿新奇的《石竹花》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王后。 没有孩子的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对她说「放心吧,你会有个儿子,而且他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 王后将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王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国王万分高兴。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用泉水清洗身体。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王后睡着了,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于是从王后怀中偷走了王子,将鸡血滴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吃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国王不给她送饭,等待她活活饿死。 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 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しつこい男が嫌いなの 修图:渣翔、永恒の雪 校对:小兖生 click? ck! 好了,今天来讲个有点儿新奇的《石竹花》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王后。 没有孩子的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对她说「放心吧,你会有个儿子,而且他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 王后将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王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国王万分高兴。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用泉水清洗身体。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王后睡着了,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于是从王后怀中偷走了王子,将鸡血滴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吃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国王不给她送饭,等待她活活饿死。 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 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しつこい男が嫌いなの 修图:渣翔、永恒の雪 校对:小兖生 click? ck! 好了,今天来讲个有点儿新奇的《石竹花》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王后。 没有孩子的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对她说「放心吧,你会有个儿子,而且他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 王后将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王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国王万分高兴。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用泉水清洗身体。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王后睡着了,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于是从王后怀中偷走了王子,将鸡血滴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吃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国王不给她送饭,等待她活活饿死。 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 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しつこい男が嫌いなの 修图:渣翔、永恒の雪 校对:小兖生 click? ck! 好了,今天来讲个有点儿新奇的《石竹花》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王后。 没有孩子的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对她说「放心吧,你会有个儿子,而且他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 王后将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王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国王万分高兴。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用泉水清洗身体。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王后睡着了,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于是从王后怀中偷走了王子,将鸡血滴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吃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国王不给她送饭,等待她活活饿死。 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 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しつこい男が嫌いなの 修图:渣翔、永恒の雪 校对:小兖生 click? ck! 好了,今天来讲个有点儿新奇的《石竹花》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王后。 没有孩子的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对她说「放心吧,你会有个儿子,而且他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 王后将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王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国王万分高兴。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用泉水清洗身体。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王后睡着了,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于是从王后怀中偷走了王子,将鸡血滴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吃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国王不给她送饭,等待她活活饿死。 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 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しつこい男が嫌いなの 修图:渣翔、永恒の雪 校对:小兖生 click? ck! 好了,今天来讲个有点儿新奇的《石竹花》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王后。 没有孩子的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对她说「放心吧,你会有个儿子,而且他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 王后将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王后果真生了个儿子,国王万分高兴。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用泉水清洗身体。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王后睡着了,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于是从王后怀中偷走了王子,将鸡血滴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吃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国王不给她送饭,等待她活活饿死。 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 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宫殿便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厨师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早晚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于是对姑娘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头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就在那时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路那么远,伤脑筋啊」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 姑娘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 王子贴身带着这朵花,让狗跟在后面,出发了。 不久后,王子来到了出生的国家,一回国就来到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对王后说 「亲爱的王后陛下,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然后他爬下塔楼后直接去见了父亲,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让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回答说只要他能捕获到野兽就雇佣他。其实这个国家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无肉可吃了。 王子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量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许许多多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下令王宫上下都来参加盛大宴会,和他一起共享猎物。 国王让王子坐在了自己身边。在宴会中途,王子许愿,希望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侍从长对国王说道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可是国王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都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许愿让狗变回原貌。 随后不久,厨师出现了。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不是愿意看看将我扶养长大的那位姑娘?厨师曾威胁她杀死我,否则要她的命,可她还是没杀」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面貌来见您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站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 随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王子和姑娘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国王命人将王后带过来。 但是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解救我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据说他们快乐的生活了下去。 ……………… 序章 伊始之花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在高中三年级七月初,金森琴里死了。 她死于自杀。她去邻镇上补习班,回来时,从车站附近的天桥上爬上了护栏,跳向了下方铁道上奔驰的电车。 她生前总是留着一头不张扬的短发,有着一对剑眉,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 她小时候很活泼,很粗鲁,不输给男孩子,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她是男生。她爱笑,而且更爱发火。她就是这样一位少女。 认识她的人在听到她自杀的噩耗时,谁都不敢相信。 毕竟从名叫琴里的少女的性格来看,完全想象不出她会做出自杀这种令人联想到软弱、消极的行为。 所有人都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搞错了。除了一个人之外。 除了一个人——在金森琴里懂事之前便与她亲密相交,从幼儿园直到高中一直在相同学校就学的,这位木之崎一真之外。 「……阿臣,还没好么?」 一真朝着站在眼前的男人背后,第二次喊去。 迟暮时分,在高中的一间教室里,撒着完全暗下来化作异样色彩的余晖。一真就像要挠乱一般将放荡的茶色长发拢上去,看到有呼无应的石田臣那一本正经的侧脸,叹了口气。 「……」 运动男孩的风貌,身材高大的阿臣,正俯视着一只插满花的花瓶。 夕阳浑浊到病态地步的余晖空泛地弥漫,渲染这间教室。在大排大排摆着的课桌之中,有一张课桌上放着一只彩色玻璃做的花瓶。 余晖透过花瓶,在课桌上落下了浑浊的血色影子。 这张课桌————不是别人的,正是前日举办完葬礼的,金森琴里的课桌。 一真和臣还有琴里,班级全都不同。也就是说,一真和阿臣并不是这个班的学生,是看准教室里的人走光之后,才溜进来的。 是臣要这么做的。 一真是跟过来的。因此,一真对呆在其他班的教室感到不自在,不过阿臣却一直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供奉在已经过世的琴里的桌子上的花。 「喂……」 一真姑且小声吐露不满。 可是一真虽然心烦,也无法再多对阿臣的行为说狠话。 「……」 因为一真在懂事之前,臣则是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就和琴里是青梅竹马了。而且阿臣和琴里在初中毕业之后,一直在交往。 琴里去世所带来的打击,对仅仅只是亲梅竹马的一真来说都非同小可,更别说阿臣还是她的男朋友了。 一真本想过尽可能去体谅阿臣的感受。 但是他看着阿臣那想不开的表情,实在觉得继续呆下去会不好。 本来性格就很认真的阿臣,因为琴里的自杀一直责备着自己。 原因在于琴里自杀的理由。因为阿臣知道琴里自杀虽然是受成绩所折磨,但琴里不是简单的为成绩苦恼,而是因为在补习班被告知,她几乎不可能与阿臣考上同一所学校而被要求更改志愿。 责任。 自责。 可是…… 「……为什么……?琴里……」 即便如此当然还是无法割舍的这份感情化作呢喃,小声从阿臣嘴里漏出来。 阿臣不论在运动还是学习方面都能干得叫人讨厌。一真也觉得,拼命想要追上他的琴里非常辛苦。 而这样的情况,将琴里逼上了绝路。 于是无法实现的努力,让她选择了自杀。 这样的情节,谁都能够轻而易举的想到。可是,谁都又应该会觉得,这完全不是值得轻生的事情。而且所有人应该都没想到,那个金森琴里竟然是会因为这种事情而选择轻生的软弱之人。 所有人都没想到。就连阿臣也是,就连琴里的父母也是。 所以大家都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除了一个人之外。 只有一个人,唯独一真为她的死倍受打击,却对她选择死亡的理由并不吃惊。 一真知道。对于金森琴里众所周知的毫不逊于男孩子的坚强,其实并非由于她有男子气概,她那强烈的感情波动是一般女孩所无法企及的,而众人对她藉此产生情绪不稳定的言行所作出了错误的评价,这才是根源所在。 只有从小一直在她身边,而且静静地看着她的一真才注意到了这件事。 只是由于她从小便一直被当成以个不输给男生的女生看待,而且大家也那么去待她的,所以自己也那么认定了。 她从小感情波动及,胡闹的事也做了不少,所以没法加入女孩子的圈子里,只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耍。不过,她人并不坏,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她的自我正义感很强,所以在看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她才会被强烈愤怒所驱使,不问对象是谁都要抗争到底。 她这样的情节反而受到了男孩子的尊敬,将她接纳到了男孩子的圈子里,而她自然而然地总是被当成了不输给男生的勇士。可实际上,她本质上是个比任何人都要情绪不稳定的女孩。 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一真,对她的自杀并不惊讶。 不如说,一真能够很容易的想象到她当时处于何种精神状态。 她那么做,一定是情绪发作,或者是一时冲动。恐怕是当时来得不凑巧吧。自己基本也已经了解到的悲伤现实被重新摆在眼前,当时可能又碰巧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也可能是被补习班的老师惹恼了,诸如此类的事情堆叠在一起,她的情绪变得不安定,然后在激情的驱使下一时冲动跳了下去。 ————蠢货…… 一真转向孤零零摆在眼前的花,暗自嘟哝起来。 身为遑论比恋人,甚至比本人更加正确理解琴里的人,一真对琴里的自杀感到悲伤,同时也感到愤怒。 以前,琴里几经波折之后与阿臣走到一起的时候,一真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一真很早以前一真就察觉到琴里喜欢阿臣,所以一真心想,只要阿臣开口,她一定会答应吧……然后稳重的阿臣一定能让那个总是叫人提心吊胆的琴里不至失控吧。一真是由衷的祝福他们的。 了解她情绪不稳定的本质的一真,是无法担当这个角色的。 阿臣乃是最适合的不二人选。然而殊不知,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哪里出错了?不,哪里都没错。 有的只有自杀“发生了”这个事实。一真固然也对琴里的死感到悲伤,但更是对琴里一时冲动做了傻事,让阿臣以及伯父伯母伤心的这份莽撞感到气愤。 琴里本人如今不论是升上天堂还是堕入地狱,也一定非常后悔,对自己生气吧。 一真知道,琴里就是这样的女孩。 因此,一真更不忍心去看正过于耿直地面对琴里之死的阿臣。那不是他该应该追寻理由和原因而责备自己,认真面对的『死亡』。 琴里也一定不希望阿臣为自己这么做。 阿臣不顾一真的想法,伫立在被余晖染成仿佛生了锈似地颜色的教室里,目不转睛一语不发的俯视着桌上的花。 空气仿佛染了色一般发红,空荡荡的景色之中,只有孤零零的花,以及阿臣。 阿臣的内心仿佛原原本本地满溢而出一般,渺茫的光化作黑暗血色,而世界被渐渐吞进去。这番景色,营造出了这样的感觉。 远远传来放学后学校园里的声音。 而在此情此景之中,阿臣一动不动。 「……」 一真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学着阿臣,低头看向摆在琴里桌上的花瓶。 平淡无奇的彩色玻璃花瓶里,不过是没有任何讲究地将季节花卉插里面。这些花光是这样就显得无比寂寥、空虚,而且又开得生龙活虎,成为了昭示这间教室里有同学去世这件事的露骨题材。 桌子,还有上面的花。 一目了然的,死亡。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除了电视和漫画里之外,一辈子都难以见到一次的情景。 不幸的是一真目睹过好几次。可是就算目睹过再多次,这个题材所营造出的寂寥与悲伤还有不祥,他都感觉完全无法适应。 「……」 一真为了逃避这种令人透不过气的气氛,从制服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变得皱巴巴的烟盒。 然后,就在他将一支烟叼在嘴里,摸索打火机的时候…………察觉到了自己下意识中正准备吸烟,以及人还尚在学校的事实。 「……嘁」 一真咋舌。就算是一真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吸烟。 此时,一真朝着阿臣瞥了一眼。换做平时,一真光是表现这样的举止,眼尖的阿臣就会提醒阿臣「学校里不要抽烟」。然而看到阿臣毫无反应,一真这一回算是真心的叹了口气,将香烟塞进了烟盒里。 「阿臣……已经可以了吧」 一真说道。 「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那家伙可不会开心的啊。你懂的吧?」 「是这样么。我……已经搞不懂了」 阿臣总算回应了。但他的语调非常阴郁。 「我也曾想理解她的烦恼。可我万万没想到,这样的烦恼竟然把她逼上了绝路。我什么都没搞清楚」 「阿臣,够了」 「……我,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 「算了吧」 「我要怎么做,琴里才不会死?」 「我没法回答你啊。那家伙已经死了」 听到阿臣黯然的话,一真装出平时那种不耐烦又嘲讽一般的口气简单应了声。 答案已经有了。至少在一真心中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恐怕是正确的,但是并不能告诉阿臣。 这次事件,与一时兴起投河自尽没有差别,可谓是琴里的『内心的事故』,实在是个无聊透顶的现象。 由于是没人注意到事实,即便说出来也只不过是对她的冒渎而已。同时也正因为如此,阿臣仍对她心存幻想,因此,这如同猛药的真相就更不能说了。 「就算呆在这里,你也只会消沉啊」 于是一真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振作一点吧。我也很伤心。见你这个样子,我连伤心的力气都快没了」 「……」 一真混着叹息说道,但是这句话效果似乎立竿见影,只见阿臣垂着头的背影,没那么钻牛角尖了。 「……或许你说得对。抱歉」 阿臣无力地嘟哝了一声。 于是,阿臣之后又默默地盯着花瓶里的花看了一阵子,不久后他一声不吭的伸出手,粗暴地从花束中抽出了一只铁炮百合。 花瓶里的水犹如被百合花的茎拽出来一般,流出、飞洒。 「喂……」 阿臣的行动完全不像他,这让一真下意识向阿臣喊去,可阿臣没有回答一真,只是看向一真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回去了」 阿臣说道。 「你要回去?」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回去了。你有时候挺莫名其妙的呢」 一真对着手拿百合花向走向教室出口的阿臣无奈地耸了耸肩,也跟在了后面。 阿臣的背影,握在他手中的染成夕阳之色的小小百合,摇摆着。 两人也一同参加过琴里的葬礼,可是看到琴里的教室之后,阿臣的背影却比那个时候看上去更加空虚、寂寞。 「……」 两人离开教室,关上了门。 教室里,变得空无一人。 除了只有桌子上的,那束花。 两人没有发觉。此时,在拔出百合花时带出的水,顺着花瓶在桌上蔓延开—————— 在桌子上,人赤裸的脚印,慢慢地地浮现出来。如今在桌子上,正站着一个无形的人,一直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俯视着直到刚才一直呆在那里的阿臣的脸。 从花瓶里流出来的水,描摹出一直站在桌子上的看不见的双脚的轮廓。 之后过了不久,这对毛骨悚然的脚印倏地从脚后跟一带被水侵蚀。 就如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正好从桌上把脚下到地上一般。直到刚才还有着鲜明形状的足迹,如今变成了歪歪扭扭,被水冲坏的痕迹。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响起微乎其微的,湿润的声音。 啪嗒……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童话〉开幕。 一章 很远很远的庭园 1 ……不合适。 咕咚 当发出小小的声音,将插了一株百合小花瓶放下来的时候,石田臣注意到,这是头一次在自己的房间里摆花,于是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阿臣用从主屋独立出来的仓库二楼当做自己的房间,这里墙壁与天花板都很老旧。 在这个给人印象满是尘埃的房间里,塞了大量的书和cd以及体育用品,是个杂乱无章的男生房间。而在这个房间里,白色的花朵恍如点亮了微微的光芒,格外显眼。 「…………」 这是从学校桌上的花瓶中擅自拿回来的花。 是为琴里之死供奉的,花。 是她死亡的,象征。 琴里的,象征。 像个男孩一样的她,对花不感兴趣。 她应该一次也没再自己的房间里摆过花。 而她的桌上,现在摆满了花。而且身为男人,身为她男朋友阿臣的房间里,却摆着连她都不曾摆过的花。 阿臣心想,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如果她知道自己正被假托于花,一定会害羞地「才不像」失笑起来,要么会直接嘲笑这种行为吧。 即便如此,阿臣还是觉得她与这朵花与她很配。 虽然百合所象征的秀丽与她完全不搭,可至少这朵娇小而精悍的白花比起鲜艳的花更适合她。 「琴里……」 于是,一切由花而始。 ……………… 2 「白野,说来唐突,本周六我准备去探望千惠。你去不去?」 苍衣放学后和往常一样来到『神狩屋』。店长神狩屋——鹿狩雅孝手里拿着红茶茶杯,对苍衣说道。 「……咦?」 苍衣对突然提到的名字吃了一惊,不由反问 「千惠……是那个千惠同学?海部野家的……」 「没错,没有别人了」 神狩屋觉得很滑稽似的笑了起来。 「也、也对……」 尽管嘴上这么说,可苍衣的表情显得十分困惑。他并没有忘记海部野千惠,甚至可以说,他在内心的一个角落里,一直对两个月左右前的事件中受害的少女耿耿于怀。尽管想找机会问问她的情况,可是在没想到,这个时机来的这么突然。 「这个周末么……」 苍衣那张作为高中男生来说略显细腻的脸上依旧飘着困惑之色,朝着店内老旧的天花板注视过去。 「不方便么?还是说,你不想见她?」 「没、没有,并不是这样…………我只是在想,下周暑假就开始了,选在这个时候感觉有点……」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没考虑周全」 神狩屋随手挠了挠有些少白睡得很乱的头发。 这位穿着皱皱巴巴的马甲带着大框眼镜的旧货店老板,与他那弄错时代脱离尘世的外表分毫不差,疏远社会的洪流。是那种明明十分博学,了解历法的起源,却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的类型。所以他肯定在指定日程表的时候,根本就没把自己早就已经毕业的名为学校的历程考虑进去。 「话虽如此,不过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唔」 在做圆桌对侧的神狩屋放下茶杯,面露难色。 现在是七月下旬。持续了一段平安无事的安宁日子,暑假已近在眼前,还差半个星期。 太阳已经完全转为了夏日的面貌,虽说时值傍晚有所减弱,但外面仍旧暴露在久久不落的艳阳之下。尽管充满夏天与炙热味道的空气如今也正在外面弥漫着,但这家由昭和时代的照相馆改建而成的旧货店内,仍旧和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一起,仿佛被时间所遗忘,尘埃满布十分淤塞,冷飕飕的。 这也仿佛将店长给人的感觉原原本本的反映了出来。 可是稍微想想就能注意到,住在这里人都怀着各自不同的理由,疏离世事。 「嗯嗯」 比方说,这位手里拿着红茶茶壶站在苍衣等人落座的圆桌旁,摆着一张令人透不过气来的表情,正严阵以待为喝完红茶的人续杯的,初中生年级的少女,也不例外。 「嗯嗯……嗯?怎么了么?白野」 「嗯?什么也没有,飒姬」 短短的头发上插着几只彩色发卡,上下穿着短袖短裤。从袖口与裤腿中伸出来的手脚,缥缈与活力并存。她————田上飒姬,因个人原因没有上学,由于平日整天都不外出,所以是个与暑假无缘的人。 「……雪乃同学,你准备怎样?」 「你指什么?要是说去探望的话,那和我没关系。要去你自己去」 听到苍衣的提问,坐在苍衣身边的椅子上,一直在用勺子搅拌红茶的,身穿水手服的时槻雪乃,冷冰冰的作出回应。 她凛然的美丽脸庞之上,正挂着抗拒一切难以接近的顽固之色。然后,装饰在扎成马尾风格的黑发之上的花边华丽的黑色缎带,给她那身清秀的水手服增添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正是所谓的哥特洛丽塔式的小道具。 然后,藏在她那身与入夏之后格格不入的长袖春秋装的袖口之下,缠在手腕上的白色绷带,不祥地若隐若现。 那是令见者不由发憷,同时也催生出强烈异样感与抗拒感的黑暗之花。 她美丽而蜇人,因此一般人就算是要向她搭话都会有所犹豫。而若是知道她默不作声不断搅拌红茶的仿佛神经质一般的动作,其实是因为舌头怕烫而不停地想让红茶冷却的话,又会产生别的感情。 苍衣微微一笑,说 「雪乃同学在暑假的时候,是不是也松了口气呢?」 「你故意说的么!?杀了你哦!」 咣,茶杯发出声响,雪乃松开勺子狠狠地瞪了苍衣一眼。 不管怎么说还是被察觉到了。苍衣笑了笑开口道歉 「啊哈哈,抱歉」 雪乃在桌上握紧拳头,险恶地沉吟起来 「………………我杀了你……」 雪乃身为〈骑士〉是一名『复仇者』 因此她厌烦日常的生活,认为那是应该舍弃的东西。 不过,并不表示她不在意学校以及与之相关的东西。 她是意识到了却想要无视。实际上,一旦有状况发生,就算平日在白天,她恐怕还是会不容分说地离开学校。不过苍衣希望雪乃能够尽可能的过上正常的生活,实在看不下去她一直佯装不知的样子,也为此感到担心。 「……那么」 苍衣趁雪乃转向自己,再次问道 「那么,雪乃同学不去么?」 「我为什么要去。又不是〈骑士〉的职责」 再没有什么,比雪乃的回答更不配合的了。 「这种事交给负责人还有爱操心的家伙来办不就好了。再说了,随便去见其他〈支部〉的人,这样好么?事件明明才过去没多久,这个时候,她说不定还没稳定下来」 雪乃撩起头发,带着讥讽的味道说道。 可是先不提她的态度,她话中的内容,实质上是〈支部〉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也有对千惠的挂虑。 苍衣喃喃地说道 「……雪乃同学,真的很耿直呢」 神狩屋和飒姬开心地接着说道 「嗯,没错」 「就是啊。我明白」 「…………!」 话音刚落,雪乃转为一张之前从未见过的阴沉表情,抿住嘴,奋力地别向一旁。 「…………………………」 雪乃就这样,摆着 一张咬牙切齿的表情,不开心地沉默下来。 随后许久,她仍旧摆着这张脸,眼睛注视着红茶的表面,唯独嘴唇突然动了起来,喃喃低语 「…………再说了,我又怎么有脸去见她啊」 听到这话的瞬间,苍衣也明白了雪乃想表达的意思。 「神狩屋先生也好,白野同学也好,总不会已经忘了吧。我们是那个人的————杀父仇人哦?」 「嗯……」 「说的没错」 苍衣和神狩屋,点了点头。 ? 周末对于白野苍衣来说,是能够长时间和雪乃在一起的,快乐的日子。 自从和雪乃相遇之后,一直如此。可是这个周末看样子将不得不放弃这样的乐趣,成为例外的日子。 「……」 苍衣答应神狩屋邀请的第二天,比以往稍早一些到校。 苍衣每天都相当忙碌。尽管苍衣平时就会收看大家谈论的电视节目,阅读杂志,做些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过昨晚要就周末突然要去旅行一事跟父母商量,花掉了不少时间,所以削减了预习课程的时间。 苍衣断然不是一个特别踏实的学生。 做到不起眼的认真,才是苍衣的理想状态。 在这一点上,削减时间也是应该的。毕竟抢在上课前才开始赶作业和预习,在学校是人人都会做的事情,这绝对不是引人注目的行为。 就苍衣的个人准则来说,只要能够赶在上课前完成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只不过,也有极少数的人为此而头痛。 「啊!怎么会这样啊……!」 临近上课的时间才赶到学校的敷岛让,首先直奔苍衣的座位,当他看到苍衣的情况后充满绝望惨叫起来。 「……诶?」 苍衣刚从英语词典中抬起脸,便看到了眼前敷岛让那傻大的身体。苍衣抬头看去,只见敷岛那短发加上黑框眼镜这种也算不上难看的脸上露出了僵硬的表情。苍衣被他夸张的反应吓得向后一仰。 「怎……怎么了?」 「难……难不成、白野你、第一节的翻译、没做……?」 敷岛对瞪圆眼睛的苍衣说道。 「啊、嗯。还没做完」 苍衣答道。而后,敷岛面临世界末日一般惊慌失措,摇摇晃晃了退了一步,悲叹起来 「呜呜哇,怎么会这样!今天点到我的概率可是很高的啊,拜托你了白野,这样下去会来不及的!」 「啊……」 对苍衣的偷懒而头痛的极少数人,就在这里。 准确的说,大致人数是一个。苍衣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所以经常让敷岛抄作业,今天看来他也会被点到的样子。 「呃,抱歉」 苍衣总之先对他道歉。 不过说起来,既然知道自己会被点到,然而作业碰都不碰还这么晚才来学校,真不搞清楚敷岛是怎么想的。 「你要是能早点来的话,我就可以先紧着你会被提问的地方做呢……」 苍衣说道。 「我睡过头了!这是所谓的不可抗力啊!」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不可抗力呢……」 苍衣一脸困惑。不擅长拒绝别人请求的这种性格,让苍衣对这种自作自受的情况都产生了罪恶感,不过物理上办不到的事情,苍衣终究办不到。 敷岛一边绝望地「啊啊」大叫,一边毫无意义地张望周围。 可是他立刻发现了教室里的什么,突然离开了苍衣的座位,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佐、佐和野!你这家伙,为什么没有叫我起床啊……!」 「啊?」 装模作样地正坐在座位上的佐和野弓彦被敷岛逮到,他对敷岛那孩子气的行为露出了露骨的不耐烦的表情,一边被敷岛用力摇晃一边说道 「你这白痴在说什么鬼话。你是小学生么」 「我们家很近吧!可你竟然扔下我一个人去上学!简直糟透了!」 一边是咒骂的佐和野,一边是抗议的敷岛,两人住在同一个小镇上,从很早以前就是朋友,基本上会搭乘同一趟电车来上学。 不过今天佐和野一个人先来学校了。 当时苍衣自然问了他「敷岛呢?」,可是佐和野兴致索然地回答说「还没起来吧」。看来一语中的。 「再说了」 佐和野干脆地说 「我根本不想为你这种家伙多耗费我五分钟的脚程。用常识去想想吧」 「什么啊,这残酷的常识!?」 面对佐和野的蛮不讲理,敷岛将自己的事情抛在脑后,大叫起来。 「你想想看吧。照理来说,就连正在和你说话的这一瞬间,我的时间和卡路里以及氧气都在无谓地消耗掉啊。给我道歉」 「竟然冷不丁的要我道歉!」 「别搞错了。正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所以才舍命陪君子忍着你的」 「而且还以恩人自居!」 「要不是这样,我肯定会对就在刚才犯下的令人绝望的浪费大罪下跪叩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向地球和人类道歉了呢——『为敷岛这种家伙竟然浪费了宝贵的资源,对不起』」 「有那么浪费么!」 佐和野正经百八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了。因此去把懒床的你叫醒这一行为,就是浪费宝贵的能量,这对地球环境来说无异于犯罪。每一个人类都为敷岛不动一根手指头,总有一天会拯救地球吧。然而言之,这即是生态学」 「环境问题!?」 「话说回来,白野为了将你这种可能成为社会问题的垃圾回收再利用,可是费了相当大的力气。可是白野他不明白,从大局观出发,垃圾的回收再利用可是很不合算的能源浪费啊……」 「啊……呃……」 佐和野与敷岛之间甚至让人插不进嘴的轻快互动到了最后,话题以奇怪的方式转向了苍衣,苍衣只能回以苦笑。 「是、是这样啊,对环境不好啊……」 「别被他给骗了啊,白野!!」 敷岛几乎要抱上去,伸出手。 对此,佐和野依旧摆着认真的表情,冷静地进行抗辩。 「少说傻话。我可没有骗人。敷岛对坏境有害乃是不争的事实」 「你个头的事实啊!」 「将这种环境的大敌当做朋友来保护,我可真帅啊。我已经超越了塞里努丢斯(注1)。为友情,我是何等的肝脑涂地啊」 「你啥时候保护过我了!?」 佐和野没有理会敷岛,看着苍衣若无其事地说道 「哎呀,友情真是个好东西啊」 「哎……是啊」 「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绝对有问题!」 敷岛大叫起来。这一刻,铃声响了。 「啊!!」 他的叫声突然变成了悲痛的哀嚎。 早班会,无情地开始。 ……………… ※注1:塞里努丢斯(也译作薛利伦提屋斯)出自太宰治老师的作品《跑吧!美乐斯(也译作:跑吧!梅乐斯)》,讲的是美乐斯与他的朋友塞里努丢斯感动生命互锁,以真诚打动奸佞邪妄的暴君的故事,有兴趣不妨读一读。 3 周末一眨眼就到了。 星期六将近中午。苍衣和神狩屋两人阔别约两个月后,再度来到了这个临海小镇,在车站月台下了车。 上次来的时候,有种风很大的印象,是座干净却充满带着乡土气的车站。 而现在也是给 人这样的印象。可是车站里吹拂着的、和苍衣生活的小镇味道不同的清澈之风,与之前来时的气息亦有所不同。入夏后,这里的空气中掺入了微微的夏日特色的湿气,以及植物的茵茵味道。 这里的铁道,铺在除了围栏之外只有叶草丛生的空地之中,从这里的月台所看到的景色,是在苍衣居住的都市的车站里所无法想象的。 五花八门生长茂盛的杂草,在吹过车站周围的风儿中同时随风飘动,宛如波涛一般发出沙沙音。 「……」 苍衣在月台的棚子下面,抚摸制服短袖衬衫下面露出来的胳膊。 自己的手掌很温暖。因为空荡荡的电车里开着冷气而被凉到的裸露手臂,也感受到了就连这强风之中也蕴含着的夏天味道。 「……我们走吧。按时间来看的话,群草先生应该开车来接我们了」 神狩屋对情不自禁在月台看起景色的苍衣说道。 「啊,好的」 苍衣简单的应了一声,重新拿好了一只手上提着的学校指定的运动包,转向车站连通道的台阶,朝着按住帽子开始动身的神狩屋背后快步追了上去。 神狩屋穿着平时那件皱巴巴的马甲,又戴上了帽子,可能是由于头发有些少白的缘故,他的背影看上去俨然是一位老人。不知道究竟是何时何地培养出来的兴趣,这肯定很难说是符合年龄的样式,然而却奇妙地符合神狩屋这个人,这让苍衣不由觉得好笑,眯起眼睛。 「终于来了呢」 走在前面的神狩屋没有去看苍衣的表情,开口说道 「虽然很期待能见到千惠…………但没办法抱着简单的期待,有些难过啊」 「是啊……」 苍衣也同意他的看法。 到今天为止的这段时间里,苍衣从神狩屋口中听过了有关千惠的一连串的事。这次的探望,并不是简单的探望。是负责以这个小镇为中心的这片区域的〈支部〉负责人,当前负责照顾千惠的群草宗平老人,为了商量千惠的未来而把神狩屋叫来的。 话虽如此,也不是攸关性命的那种十万火急的严肃话题。 不过,也并非完全与性命无关的事。 走过连通路,穿过自动检票机后,只见用毛坯水泥直接铺过的车站建筑物之中,一位身穿柿漆色马甲的白发老人正等待着。 「让您久等了,群草先生」 「嗯」 老人————群草宗平摆着不开心的表情瞥了神狩屋和苍衣一眼,招呼也不打就谈起了事情。 「那我们出发吧。且让我慢慢听听,对千惠丫头————千惠丫头身上出现的〈断章〉该如何处理,〈神狩屋支部〉的负责人有何意见」 ? 群草开的箱型车沿着驶离车站不断延伸的线路,来到了位于车程大约十分钟的,建造在车站周边商业街的边缘地带,一处附设工房的农家风貌的日式房屋。 这所民宅从门前能够看到铁道,位于民宅熙熙攘攘,和农田一类地方东拼西凑起来的这片区域。这栋房子弄得和周围的房子明显不一样,围墙将用板墙围成的工房包在里面,面朝房子与工房玄关的大门口的空间没有设大型院门,可以随意进出。门柱上挂着一块以精湛的手工技艺提着『群草工艺』浮雕毛笔字的招牌。 「这里是……」 「我的家」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苍衣稀奇地看着窗外,呢喃起来。而群草一边将车驶入大门口自家用的停车位,一边对他简短的应了声。 可是苍衣心中的话,与之不同。 苍衣刚才的呢喃,后半句其实是,「这里是群草老先生————这附近一带的〈骑士团〉的根据地〈群草工房支部〉啊」。 泊好箱型车,熄灭发动机,充斥车内的声音和震动停了下来。 「到了」 群草,还有副驾驶座的神狩屋打开车门,来到外面。 苍衣也紧随其后。从混着木屑气味的车内气味中得到解放,外面的空气包围全身。 三人踩过铺在院地内的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声音,站在了门外。苍衣和神狩屋脸上挂着各自不同的焦虑之色,瞻仰板墙搭的工房。群草打开了箱型车的后车门,一声不吭的将扔在里面的苍衣和神狩屋的行李取了出来。 神狩屋接过包,说 「工房变了呢。是什么时候改建的?」 「是去年。那次刮台风,屋顶被掀飞了」 群草一边进行着这样的对话,一边发出很大的声音关上了后车门。 据说这间工房是用来做地方传统的木雕的。苍衣这是头一次看到传统工艺的工房,所以饶有兴致的观察建筑物。从工房的入口看去,周围似乎是随摆随卖的商店,只见一只只雕刻过的木盆竖在货架之上。 咚———— 「啊……来了啊」 随着一个莫名冷淡的声音,一个头戴顶鸭舌帽的少女身影从这间工房的入口出现了。 「啊……」 「好久不见」 想忘也忘不了,海部野千惠。她看到苍衣后打了声招呼,举起了一只手,之后好像有些尴尬,弯起嘴别开视线,用白手套之下的手指挠了挠脸。 「啊……嗯、好久不见……」 苍衣一时间忘了打招呼。 尽管事情已经听说了,但千惠面貌的改变之大,还是令苍衣大吃一惊。尽管衬衫搭配牛仔的打扮,以及剪得齐肩的头发,依旧与苍衣记忆中的如出一辙,但问题是脸。她的脸上一半缠着绷带,覆盖了左眼。甚至从衬衫中露出的脖子,还有从袖口和手套之间露出的手腕都密密麻麻地缠了绷带。 「……」 千惠将偏开的视线,投向苍衣背后。 就这样,千惠依旧维持着那张尴尬的表情垂下脸,将头上的鸭舌帽帽檐深深拉下,盖住眼睛。 神狩屋从苍衣背后出声说道 「好久不见,千惠」 千惠依旧没有去看两人,呆呆地张开嘴 「嗯,好久不见……姐夫」 ? 虽说并没有超出预想,但千惠〈断章〉的觉醒十分残酷。 在大约两个月前的那起事件过后,千惠被群草的〈支部〉收留,在那里一边观察情况,一边过着茫然自失的生活。可是在大约一周前,开始出现恢复征兆的时候,她在浴室里受到了闪回的侵袭。 几乎所有的〈断章〉都是伴随闪回现象而觉醒的。 她的不幸是源于对泡的深深心灵创伤及未曾改变的固有洁癖症,所以————那天夜里,她自己使用的洗发乳所产生泡沫,将她近一半的皮肤溶解掉了。群草听到了她的惨叫,将当时浑身是血的她从浴室救了出来。 现在,她全身包上了绷带。 据说,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她全身上下,以左半身为中心留下了类似烫伤的伤痕,左眼痊愈之后变成了无法打开的状态。 在那之后,群草也制定了对策,尚且没有再次发生事故。 话虽如此,即便她仍似乎出于不容大意的状态,但群草见她似乎镇定了下来,于是趁现在这个机会叫来神狩屋来征求意见。 「总之〈断章诗〉已经定下来。泡应该是发动条件,按理说要控制,不过还要兼顾洁癖症的关系,没办法很好的处理」 群草如是说明。 在群草家套廊敞开的客厅里,苍衣等人坐在坐垫上,围着一张四方的桌子,让千惠回避之后,关于她的〈断章〉进行讨论。 像这种负责人之间的交谈,似乎进行得相当频繁。 平心而论,所有人扯上〈断章〉这种攸 关性命的东西,都不太敢独自处理。而作为商量的对象来说,神狩屋似乎在这些人中相对————按神狩屋的说法是『因为雪乃你们为我付出了很多』————在周边的〈支部〉之间拥有不错的评价,深得信任。 换而言之,因为他是“创造出”实绩出色的骑士——那个〈雪之女王〉的负责人。 另外,根据苍衣听到的关于事情发生之时听到的部分内容得知,雪乃的〈断章〉的发动条件是疼痛,由于其很容易触发因此极为危险且不稳定,所以神狩屋以类似欺骗的形式,给对〈断章〉一无所知的雪乃的雪乃设定了〈断章诗〉与『服装』这两重安全装置,强行让现在的状况维持稳定。 在现在的雪乃看来,似乎一直对那件事怀恨在心。 这也难怪。尽管这么想对不住雪乃,但在苍衣看来,神狩屋那时判断非常好,好得可以拍手称快。 所谓〈断章诗〉,是从事件之中感受最为强烈的语言之中,挑选出的平日尽量不会用到的语言。那句话会与化作强烈心灵创伤的记忆结合,由于平日里不会想起这句话,而达到控制闪回的目的。 苍衣也自然而然的定下了〈断章诗〉,正在使用。 群草似乎也对千惠施了那个。 「让她跟你们见面之后也能保持安定,可见当前〈断章诗〉与抑制的练习成功了吧」 群草说道。神狩屋也点点头。 「说的没错……」 「我也找了尽量不起泡的肥皂,不过这恐怕是杯水车薪。若是禁止使用而导致她心情郁闷的话反而危险了。说实话,我很担心她不久之后会爆发」 「言之有理」 「真是的,就因为没人去做,才不得不都让我来做」 群草脸上的皱纹加深,摆着一张臭脸,恶声恶气的说完话,将玻璃碗中放凉的麦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随随便便地挥了挥沾到了碗表面水滴的手,将水滴甩掉。苍衣隐约觉得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充满着微妙的威严,应该不是苍衣的心理作用。而且,他虽然嘴上抱怨但为人善良,有那么一点像雪乃。 「……怎么样。〈神狩屋支部〉有何高见」 「我觉得这么应对滴水不都。做得非常出色」 神狩屋回答了群草的问题,出言赞赏。 而群草别扭地接受了神狩屋的赞赏,皱紧眉头,用手托住下巴。 「这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更好的点子了么」 「可以这么说吧」 「那就只能在环境方面下功夫了呢。也是时候得想想千惠丫头的未来了么」 群草摸了摸下巴,眼睛从神狩屋身上移开,向套廊看去。现在千惠正正在柜台中,紧紧地盯着工房。 「白野」 神狩屋突然喊了苍衣。 「咦?啊,是」 「这个话题很没意思吧?可能会拖很久,所以你可以去工房和千惠说说话」 「不,也不是很无聊……」 苍衣如此回答。他并不是客气,而是确实对这个话题有些感兴趣。 「我觉得千惠也很无聊啊」 「……嗯……说的也对」 但是神狩屋后面说的话,让苍衣改变了主意。 「那我就过去了」 「嗯,有劳了」 苍衣向神狩屋和群草点头致意之后,从坐垫上起身,轻轻拍掉苔绿色裤子上的尘埃,离开了。 ? 苍衣刚朝工房探出脸,千惠便抬起头。 「啊……什么啊,是你啊」 「是」 苍衣踏入了设置在工房门口的小小一块展示销售区。从里面高出一截的板棚工房中飘散出来的削过的木头与药品的味道,充满了这块地方。 在基本可谓是素土地面的这片展示销售区,整面墙壁都做成了货柜。千惠正坐在铺在这间工房的房门口的坐垫上看店,用没有被绷带包住的右眼确认到苍衣之后,刚要抬起的屁股又做了下去,用仿佛有些扫兴的口气这么说道。 这个小小的展示销售区里摆着雕刻过的木盆和器具一类的小东西,连收银机都没有。 只不过在千惠当成长椅一般正坐着的房门口旁边,有一个摆茶具的柜子,上面摆着计算器和木头雕的托盘。似乎在用抽屉来代替保险柜吧。 再看看招牌,这间工房似乎正在受理参观和体验。 群草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就是乖僻一词的写照,光是看到他的样子,苍衣就不太能想象出现场的情景。 虽然有些话不太该说,不过看店的是千惠这个缠满绷带的少女,客人见了恐怕会吓一跳。不过,工房的收入来源似乎大半是靠卖土特产与物产展,于是在工房接待客人的业务也就是顺便做做了,基本上让人提不起干劲。 千惠就是在这种冷清的商店里看店。 千惠要把穿着运动鞋的脚伸向素土地面一般,坐起来,仰视苍衣。 她那男孩子气的形象与举止,与鸭舌帽相得益彰。千惠用藏在那顶帽子的帽檐之下的一只眼睛注视苍衣,嘴微微弯起来,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姐夫他们,在谈我的事情吧?」 「嗯。好像在思考,怎样的环境能让千惠同学安全」 苍衣对大自己两岁的千惠提出的问题,如此回答。 「这样啊……群草先生真踏实呢。根本不用再考虑我的安全了」 「没那回事……」 千惠的样子与其说是自暴自弃,更接近于万念俱灰。苍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含糊地回应着。 「你这伤,已经不要紧了么?」 「嗯,算是吧,不过不能见人呢」 「那么这绷带……果真是为了隐藏么?」 「差不多吧。绑得像个木乃伊一样,不过总比伤痕露出来要好。不过,也不尽然是坏事。有干净的绷带盖着,感觉从污秽之中受到了保护,挺舒服。也很安心」 苍衣察觉到千惠手边放着一只仿佛事先准备好的除菌喷雾,困惑般愁眉紧锁。 「……学校那边怎样了?」 「我因伤休学了。不过,我可能不会再上了」 「是这样么……」 「群草先生说,钱的问题似乎有办法解决,但是在许多层面上看,我实在没办法去上学吧」 千惠回答的语气很干脆。 许多层面上。苍衣并没有深究。 她的伤痕很惨。而且〈断章〉不知何时会爆发。失去家人所带来的金钱问题……想来并不轻松。苍衣没办法再多说什么,怀着沉重的心情,一时间陷入沉默。 「………………」 几秒钟,千惠什么也不说。 然后几十秒钟过后。不久,苍衣终于开口 「……你,恨我么?」 低着头,如此问道。 苍衣再决定要来这里之后,这句话就一直噎在心里。因为,在千惠眼前用〈断章〉了结她父亲性命的,不是别人,正是苍衣自己。 「…………」 苍衣是做出觉悟之后来到这里的,但准备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以及将它脱口问出之后的现在,他的胸口一直很堵,无法喘息。 沉默使劲揪紧苍衣的心脏。苍衣向往着普通的生存方式。那是尽可能的不希望被人憎恨…………断然不会被人当喊做杀父仇人,断然不会被人憎恨的,普通而平凡的生存方式。 苍衣用力攥紧自己制服的衬衫胸口。 苍衣不光杀了千惠的父亲,还导致千惠变成了现在的状态。苍衣觉得,被她憎恨是天经地义的。但苍衣还是很害怕千惠向他诉诸恨 意。 如果到处逃跑不再去见千惠的话,至少能够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 但是苍衣来到了这里。这是苍衣以自己的方式所表达的诚意。 苍衣想让雪乃回归正常的生活,因此他心意已决,要将会成为致命性障碍的事物全部抹消。 而事实,苍衣也这么做了。可是苍衣从未想过去忘掉那些。 曾经一位无名的女性对他说过,活着就必须承担一切。 就算不用提点,苍衣也觉得应该这样。他知道,这是夺走他人的普通生活的,普通的善良的人的,必须去走的路。 苍衣低下脑袋,等待千惠开口。 但是。 「————这很难说,我不清楚。我不想去想」 千惠的回答很淡漠。 苍衣抬起脸,探出身子。 「可是、我……」 他没说几个字又把话咽了回去。一旦说的太破,会让千惠回想起很多东西。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 「没关系。这也算是让我不去想的练习」 千惠轻轻一笑。 「尽管不是太明白,我还是已经理解了,这并不是怨恨谁,或者怪罪谁就能轻易解决的事情。在这里————叫做〈支部〉来着?我和许多受到帮助的人见过,也说过话。虽然没人像我这么身体遍体鳞伤的,但有人心灵比我千疮百孔」 「……」 「于是,我们试着聊了很多事情…………尽管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我认为那是天降横祸,就想试着一阵子都不要去想它。所以你刚才用不着道歉。我可能也对你说过一些难听的话,不过我现在是不会道歉的」 面对垂着头的苍衣,千惠维持着微妙的笑容,说 「说真的,虽然我不知道那次事件对我来说有多沉重,对我的影响会持续要什么时候,但在平静下来之后,我会试着去思考的。而在思考之后,我也可能会向你道歉,说不定还会恨你。对不住了,现在还是别往心里去吧,如果你能在那个时机到来为止耐心地等待并以平常心和我相处的话,我会相对轻松一些的」 说完,千惠拿起了放在身旁的除菌喷雾的罐子,在腿上摆弄起来。 「至少当下的我,不讨厌你」 「…………非常感谢」 苍衣鞠了一躬,说道。 一股难以名状的安然之感在他的心头弥漫开来。 然后苍衣也感觉到,这股安然之感其实是不被允许的。 这么一来,就不能笑雪乃教条了。然而之所以即便如此也没有没有一丁点的认为被千惠憎恨、责备才更加轻松,苍衣认为全是因为自己的狡猾。这是“普通”的狡猾。 「……!」 此刻,在远方传来被风所扰动过的,声音扭曲的警报器。 警报声并不紧急,是自治团体的扩音器发出来的。苍衣看了看手表,表盘上的时针正指在十二时。 「啊,这是办事处的午间警报」 千惠对苍衣如此讲解。 接着 「姐夫他们,午饭打算怎么办呢」 说完,向敞开的入口之外看去————她「啊」地嘟嚷了一声,表情狐疑似的微微黯淡下来。 「咦?」 此前一直对着千惠的苍衣,跟着转向了入口。 只见一头茶色长发的青年从没有院门门户敞开的外边的门走了进来,快步径直朝苍衣和千惠所在的工房走来。 苍衣说 「啊……来客人了?」 千惠对他的话摇了摇头。 「啊,不是的,他不是客人……」 然后千惠说到一半的时候,那位年轻人到了入口,朝苍衣他们的方向向内窥视之后,用好像有些嘲讽的尖锐眼神看向千惠,说 「……海部野,我有话找群草老爷爷说,他在忙么?」 苍衣的直觉瞬时之间感觉到。 他是〈骑士团〉的人。 4 正直中午,时槻雪乃一个人站在了『神狩屋』门前。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挂着用庄重字体写着这段文字的招牌的旧货店,如今大门紧闭,有一块写着『临时歇业』的小木牌子在门旁直接竖在地上。 身穿制服的雪乃没有理会这块告示牌,将手放在门上。 门没锁。虽然因为神狩屋人不在而没有开业,不过家中有人。雪乃从艳阳高照的外面走近昏暗的店内,将咯吱作响的门关上后,令人郁闷的户外空气与发白的阳光被关在了店外。 空气从热与光与湿气的味道,转为满布尘埃的阴影味道。 由于从强烈的日晒之下进入到连像样的窗户都没有店内,摆满货架的店内看上去仿佛有不少来路不明的人影,看上去就像漆黑一片的博物馆的仓库。 这里并没有冷气,纯碎由阴影孕生的凉爽所充盈,沁入微微出汗的肌肤。 在这与平时不一样,完全没有人的气息,静悄悄的店内,平时不会太去在意的旧壁挂钟,沉重地发出滴答、滴答,与连接其间隙的微弱齿轮声音搅混在一起,发出特别大的声音。 「……」 雪乃并不讨厌店内这样的氛围。 这份犹如正缓缓腐朽一般记录时间的昏暗与寂静,能让誓要在自己迟早都要面临的死亡到来之前不断杀戮下去的自己冷若冰霜的心,非常安定。 就连抗拒一切舒适场所的雪乃的心仿佛都会沉入黑暗之中,被这个时而仿佛被以往的空间所吞噬。雪乃觉得,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在这种被万物所抛弃,安静、淤塞、充满尘埃的仓库角落里,整个人平躺下,永远安睡下去。 不会被任何人,就连噩梦都不会来打扰。 黑暗与寂静降临的旧货店的风景,随着壁挂钟走字的声音,恍如催眠一般将雪乃内心的漆黑的平静,如虹吸现象般抽出。 雪乃闭上眼睛,放松身体。 然后 「……哼」 雪乃睁开双眼,对渐渐渗透自己内心的东西嗤之以鼻,再一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向店内伸出走去。 『……这就对了,雪乃。这是正确的。不论是何种类,你若是接受了平静,你就会将驱动你身体的这份憎恨、痛楚、血,全部否定掉呢』 在雪乃身旁的黑暗中,犹如渗出来一般浮现出一张笑脸。 她是有着一张与雪乃极为相似的美丽脸庞,脸上露出雪乃脸上断然不会出现的,充满粘性的嫣然微笑,没有实体的少女。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姐姐」 雪乃看也不看她那嘲弄般的笑容,爱理不理地扔出话来。 少女————时槻风乃对雪乃这样的态度呵呵窃笑,仿佛融入古玩店的黑暗之中的黑色哥特萝莉装在半空中翻动,两手十指在尖尖的下巴下面交扣起来。 『是啊。不过我有自信我没感觉错哦?』 「……」 风乃窃笑。 雪乃爱她置之不理,在黑暗中从货柜之间穿过。 『呵呵。不过我也喜欢这里的景象哦』 风乃说道 『令人兴奋啊。这里是被物主抛弃的东西集合在一起的,“缘”的墓场。 是死掉的“联系”被陈列出来,“牵绊”的尸体的展览会。物件的生命,就是与主人的牵绊哦?无法确定是何原因而死的美丽尸体被摆在一起,而我们观摩欣赏它们。然后,尸体渐渐被买走。因为美丽。因为能够派上用场。可是物件会因此而幸福么?我倒是觉得,索性怀着爱,随着回忆一起烧掉 ,这样对物件来说才是幸福呢』 开心地眯起眼睛的脸,窥了眼雪乃。 和雪乃一样的黑色蕾丝缎带,系在风乃长长的头发上摇摆。 不对,是倒过来才对。系在雪乃头发上的缎带,与风乃的一样。 这类似于模仿已过世的少女的样子被制造出来的人偶,将少女的所有之物穿在身上这种情况。雪乃尽管察觉到风乃这句话也在影射自己,但雪乃并不在意,冰冷地将她无视。 「要谈古玩的话,找神狩屋先生去谈就好了」 雪乃说到。 对雪乃这细弱针尖的小小恶意,除了雪乃没人能看得到的亡灵,开心地浅浅眯起眼睛。 『……真坏心眼』 只有雪乃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细语。 于是身为雪乃〈断章〉的一部分的黑衣少女的亡灵的身影,随着雪乃从货柜之间穿过,同时犹如投影在货柜上的影子上的幻象一般,消融在了影子与背景之中。 「…………无聊」 雪乃喃喃私语之后,朝着平时大家都在,如今不过是一片黑暗沉寂的柜台走去,打开里面的门。 门刚一打开,视野便变得明亮起来。居住区的灯光光线,从明亮的走廊上投射过来。 ……就在此刻,用透明胶带贴在走廊壁面上的大号便签,忽然闯入雪乃的视野。 便签上的字尽管就算恭维也说不上写得很好,不过却感觉十分可爱。便签上面列出了时间,好像日程表一般有列着十余项,写着大致的内容。 写得最多的项是『为梦见子……』起头的内容。 然后,雪乃的视线从这张便签上移开,转向接下来准备继续向里走的走廊前头。 沙沙 这里密密麻麻地贴着便签,多到人走过带动的风都能拂动它们沙沙作响。 从走廊看去,所有的门、走廊尽头、窗户,仿佛一切存在的缝隙都被埋没殆尽一般……全都写着相同文面的数量异常的复印便签,以不管人在哪里都能够进入视野的形式贴了出来。雪乃开门所产生的风,令这些便签沙沙作响的摇摆起来。 「……」 雪乃默默地将书包放在房门口,脱掉了鞋子。 然后,她毫不理会便签踏上走廊,健步如飞地来到了厨房门口。 有股咖喱的味道。嘎啦,门应声打开。 而后,里面是同样贴满便签的餐厅,在桌子上坐着一个好像古董娃娃的少女————在里头的厨房里,在和平常一样便于活动的衣服之上围上了围裙的飒姬,登上了放在厨房前面的踏台,手里拿着大勺和深皿,一勺一勺地将咖喱从锅里盛出来。 她看了看贴在门上的便签。 『12点左右。喂梦见子吃午饭』 这个便签,是飒姬的备忘录。 飒姬因为她自己的〈断章〉的关系,记忆总是会被吃得乱七八糟。尽管在神狩屋不在的时候会像平常一样贴出便签确认自己的工作,但可能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会看漏便签而忘掉自己的工作,所以总是非常过量地制作便签并贴得到处都是。 条目主要是照顾不能自主进食更衣的夏木梦见子。 而她自己的事情,一行也没写。 「咦?」 这样的飒姬察觉到了门打开的声音,向雪乃转过身去。 然后,飒姬将勺子放回锅子里,用戴着厚手套的两只手端住深皿,在可能是用来配合身高而挪作踏台的木箱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咦?呃……欢迎,雪乃」 「我过来了。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么?」 雪乃手插在腰上,先且对餐厅的情况扫视了一番。 梦见子应该是飒姬带过来的,正坐在椅子上,还是老样子将大布偶和用皮装订的童话抱在胸前。 梦见子的衣服和头发都打理得十分到位,不过好像很困,几乎闭着眼睛。 多半是神狩屋为了配合出发的时间先给她换了衣服,所以她起得非常早,而倦意一直影响到了现在。 「雪乃也来吃么?」 飒姬走到餐桌旁,一边将装了咖喱的深皿放下,一边询问。 「不了。不必费心」 雪乃回答。并不是说她已经吃过饭了,而是咖喱里放的肉吃不了。 「这样啊」 雪乃没有解释。飒姬也没有感到疑惑,如此回答。 可是,雪乃记得自己对飒姬说过不少次自己不能吃肉。飒姬忘了这件事。 相对的,雪乃问了别的事。 「……话说,刚才你那声『咦?』是怎么回事?」 那是雪乃开门时飒姬的反应。她那个样子,仿佛是对雪乃出现在这里的这件事本身感到吃惊一般。 「啊,我以为雪乃一定和神狩屋先生他们一起走了」 「哦」 似乎果真忘记了。 雪乃前些天已经说过了很多次,她会留在这边。飒姬想必是笃定雪乃会跟着一起去,由于她记忆模糊,所以笃定之事轻易地替换了记忆。 就在雪乃想到这里的时候,飒姬开口说 「总觉得,白野去了,雪乃也会去……」 「…………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啊」 雪乃眉心紧缩,手指摁在额头上。 「我和白野同学不过是编制上的搭档。且不论那边发生事件的情况,只是去探望苦主的话,我可没有奉陪的必要」 雪乃如此说道。 「再说了,如果这段时间里,这边要是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办。明明没什么事,〈骑士〉们却齐刷刷地离开负责地区,这可是〈支部〉工作的懈怠」 虽然知道说了也是白说,雪乃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不过不出所料,飒姬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作大惑不解状。 飒姬存在认识上不把〈骑士团〉还有〈支部〉当成『组织』的情结。 硬要打比方的话,她认识中的〈骑士团〉接近『家庭』。只是这份认识,也是建立在飒姬身世之上无可奈何的部分。 「……算了」 对着飒姬那张完美诠释木讷一词的表情看着,雪乃的语言转为了叹息。 「你们还要吃午饭吧?」 「诶?呃……啊!我给忘了!」 经雪乃这么一说,飒姬在桌上的咖喱与自己手上的耐热手套之间交互看了看,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厨房。雪乃又叹了口气。要真是这样,看起来单纯只是雪乃的过剩反应罢了。 「……」 真是无聊,久违的一个人了。 状态很糟。令人心烦的家伙好不容易不在了,要是能趁这次机会调整状态,找回自己原本的步调就好了。 要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雪乃只要第一时间赶过去就可以了。 这是天经地义的。雪乃在自己内心中切换心情,重新抬起脸时——————眼前的梦见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与雪乃直直地四目交汇。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强烈的畏惧。 「……!?」 在梦见子眐目的那一刻,忽然间,仿佛齿轮倾轧的微弱机械声扫过耳朵,而刹那过后,周围空气的密度突然上升。 是“声音”。『砰……』的,仿佛在体内响起般沉重的,钟声。 这是店里,以及这个房子里所有地方摆放的挂钟,一齐发出宣告十二时到来的声音,这个钟声的震动,感觉胜似充斥整幢建筑的压力。 砰…… ——————咿。 随后,仿佛混在钟声的语音之中,在背后,传来细微的开门的声音。 「…………………………!!」 雪乃背脊发僵,全身毫毛齐刷刷地倒竖起来。 本该空无一人的房子里,门的倾轧声,微弱,但又确实地,从背后延伸的走廊身处传了出来。眼前的少女,那空虚的表情因恐惧而僵住。然后,在视线够不到的背后,经由空洞的走廊连接起来的,弥满此处的空气,密度正随着令人不快的气息,冰冷地提升。 雪乃绷紧身体,眼镜张得大大的无法动弹。 除挂钟的钟声以外的所有声音,以及除眼前与背后存在的东西之外一切的现实感,全都变得无比遥远。 砰…… ——————吱 钟声。在仿佛充斥整个空间的声音之中,有个“气息”悄无声息地在动。 从应该正撒着正午的阳光的,老旧的西洋风格的走廊深处,冰冷得叫人竖起全身寒毛的不祥“气息”,正悄无声息的从背后逼近。 砰…… ——————吱 “气息”从走廊上微微打开的门缝中透出来。 在感知到它的时候,眼前厨房的景象,顿时恍如幻象一般远去,取而代之,背后看不见的气息急遽增强,逐渐化为明确的形态。 砰…… ——————吱吱 要接近了。雪乃仿佛溺在冷气之中喘起气。 哈ー、哈ー,脑中响起自己的呼吸声,自身的所有意识正集中在背后空荡荡的走廊上。 气息,已经到达背后。 砰…… ——————吱吱吱 它几乎已经要碰到了,在脖子后面。 冰冷的,明确的。 那是———— 从那间『书库』的门缝中仿佛被拖出来一般伸长的,正抓着一本书的泛着尸体的肉的颜色的手臂—————— 「…………………………………………!!」 瞬间,膨胀至临界状态的恐惧与紧张爆发出来,雪乃就像发条拧爆一般猛然转向背后的走廊。 「该死的……!!」 在紧张的作用下睁得大大的眼睛看向走廊的这一刻,本应充斥着那里的一切消失了,被延展到骇人地步的时间在顷刻之间回缩还原————唯独「咚」的一下沉重的声音,作为唯一残存的异常,敲响了铺着薄地毯的走廊地板。 「…………………………!」 雪乃把目光,落了下去。 单调的红地毯上,掉落着一本单调的用绿色厚重封面装订的童话集。童话集的书页翻开着。 封面上这么写着。 《格林童话84 石竹花》 无言俯视的雪乃,在视野的一端看到走廊那头的『书库』的门,敞开了一道一只手臂宽的缝,独有那头的黑暗充斥着寂静,沉默着。 「………………该死……!」 雪乃小声呻吟。 她攥紧拳头。几乎在无意识间抽出的美工刀那刀柄的触感,渗进手掌中。 在身后,飒姬发出声音。 「咦?雪乃,你怎么了?」 用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大惑不解一般,悠然的口气。 「……」 雪乃发现,被梦见子的〈断章〉〈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中的,是自己。 雪乃心想,之后自己会被卷入模仿童话的巨大〈泡祸〉之中。可是那会在什么时候,又会在什么地方呢? 雪乃摆着一张硬邦邦的脸,懊恼起来。 情况必然迟早会遇到。从正常的角度来考虑,应该认为作为值守人员的雪乃所在的这附近会发生状况,然而雪乃脑中还浮现出了其他可能。换而言之,是那边〈泡祸〉发生后,雪乃被叫过去而预言应验。 在苍衣现在所在的,那边的小镇上。 此乃从集合无意识的底层上浮至人的意识,然后稀释此人的噩梦接近童话的形式的,巨大的〈神之噩梦之泡〉。身为复仇者的雪乃多年来一直渴望着与之对峙,然而这个心愿直至遇到苍衣之前,迄今为止完全没有实现过。 可是几乎没有作为〈骑士〉的经历也没有觉悟的苍衣,却不断地接到预言,被卷入进去。虽然雪乃不想去较真,但内心其实嫉妒过他。 像这样独自一人的时候被预言会遭遇巨大的〈泡祸〉,照理说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一旦愿望成真后,再那么一想…………雪乃拿不出自信来肯定这种愿望就真的是属于自己的。 不对,岂止如此,雪乃在预言发生的时候,当即反射性的笃定〈泡祸〉会发生在苍衣身边。雪乃为承认这件事感到很不甘心,但是雪乃身为〈骑士〉的自豪,让她无法回避这种思考。 毕竟一旦那边发生了〈泡祸〉,苍衣也好,神狩屋也好,基本无力招架。 雪乃立即动身赶往苍衣他们那边的话,就能以最快速的形式应对那边的状况。 但是,一旦〈泡祸〉在这边发生,将会白跑冤枉路而迟于处理。雪乃感到苦恼。这是一场难以抉择的赌博。应该选那边呢? 「…………啊」 就在这个时候,雪乃忽然注意到了。 其实用不着思考这件事。要是严格按照〈骑士〉的准则来看,将自己的〈支部〉所负责的区域放在首位乃是理所当然的。 不应该去,这就是答案。 就算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要身为〈骑士〉,就算会是一场悲剧,成为牺牲也是天经地义的。 一旦这边发生〈泡祸〉,其被害者将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放弃这种可能性离开值守,将有违〈骑士〉的准则。 如果雪乃不顾规矩过去的话,情况就会变成雪乃去慰问本应早已做好赴死觉悟的〈骑士〉,而不去救本来该救的人。雪乃实际上对〈骑士〉的准则没有太大兴趣,但她觉得,那至少远比感情和熟络之类的东西更有摆在优先位置的价值。 最关键的是————想一想就会发现,雪乃距今为止,很可能已经把苍衣的安危摆在了其他人的安危之上。 蠢死了。这不过是想到了可能性而产生了迷茫。雪乃坚定地摇了摇头。 「雪乃?」 面对背朝自己一直呆呆地杵在原地的雪乃,飒姬不解地问道。接着 「咦?啊、哇,梦见子也是,这是在做什么啊!?小兔子被挤成奇怪的形状了啊!」 察觉到梦见子将脸深深地埋在和书一起抱在怀中的《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的兔子大布偶里,奋力搂着布偶,飒姬慌张地说道。 「……」 雪乃侧眼看了看这一幕。 『呵呵』 此时,忽然伴着寂静的恶寒,风乃将她那双无法触碰的双臂,从背后环住了雪乃的脖子。 『温柔的雪乃。你担心的是什么?』 雪乃低沉冰冷地对耳边细语的风乃说道。 「…………这用不着姐姐来管」 『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开心的呢。这种事可是睽违已久了哦?然而你却一脸不高兴。唔呵呵,让我猜猜吧?』 风乃嫣然地微微一笑,偷看了一下雪乃。 『最近你在露出这种表情的表情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想〈爱丽丝〉呢』 「………………闭嘴」 雪乃充满敌意地瞪了过去。 风乃一脸开心地耸了耸肩,离开了。 雪乃一脸忿然地走上走廊,用手扶住墙壁,闭上眼睛。然后她做了多次深呼吸之后,如同倾泻出了积压在内心的感情,冷静了下来。 要冷静下来。不能因为无聊的感情而搞错自己的使命。 我是〈骑士〉,而且还是“怪物”。只会全神贯注地寻找猎物,像疯狗一样咬上去。 反正〈噩梦〉会在雪乃所在的地方出现。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离开。不过,应该还是有义务将预言的事报告给负责人。 雪乃从手机的内存中找到神狩屋的手机号,呼叫。然后她将手机贴在耳朵上,一边听着呼叫提示音,一边等待神狩屋接电话。 「………………」 无言。还有,呼叫音。 「…………………………没接」 沉默到最后,雪乃嘟哝起来。在她表情上,烦躁和严肃,以及刚才本应已经消失的懊恼,掺杂在了一起。 二章 很红很红的泉水 1 ……石田臣,睡了。 「………………」 他在铺着被褥的木架床上,将薄薄的毛巾布材质的被子胡乱搭在胸口上,被这一天的疲劳所侵蚀,正像死了一样睡着。 周围没有邻居的田间屋子,很安静。 没有灯光的漆黑房间里,寂静得能够听到自己血液的流动,没有半点声音。 ————完全不顾这个季节的晚上,潜藏在整片农田中的虫鸣与蛙叫声吵闹。 阿臣只是在这将闷热的黑暗充满的寂静之中,睡了。 尽管从离床头不算太近的墙壁上,透过窗帘敞开的窗户洒进来朦胧夜光照亮了他的脸。然后,尽管同样被这微弱光线照亮的,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的桌上的那株百合花,正府视着他。 「………………」 在这死寂之中,唯独百合花朦胧地游离其外。 在阿臣正睡在床上的这个房间里。 夜色之中,好像什么记号一般。 咻嗒—— 在窗边。有个影子。 ……………… 2 苍衣和他————木之崎一真相互见面的这个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喂,一真!你过来一下!」 突然从围墙外面飞来一个紧张的声音。苍衣条件反射地隔着被唤作一真的青年向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运动风貌个子很高的年轻人,目光留在马路的另一头,向这边喊过来。 「啊?怎么了?阿臣!」 一真回过头去。挂在他裤子上的银饰链子发出声响。 眼前的青年的相貌言行,与外面那个看上去像是他朋友的青年那精悍诚实的形象,可谓截然相反。 一真被朋友叫住,朝着门外说道 「我现在才正要讲事情!」 「抱歉!」 对方的回应带着疑惑与紧张。 「不过琴里家的婶婶在。样子很奇怪!」 「啥!?」 听到这句话,一真立刻离开了工房的入口,小跑回去。突然被他搭腔有话要说又被他扔下,苍衣和千惠不由面面相觑,都觉得莫名其妙。 「……请问,刚才那是?」 「哎……他是木之崎」 对苍衣的提问,千惠好像也摸不着头脑。 「他是群草先生照顾的……一个……人……」 两人一时间呆呆地听着一真离去时踩着碎石发出的脚步声,但不久之后,千惠有些怀疑,从板之间站了起来。 「我姑且去看看」 说完,千惠离开了。 苍衣也追了上去,立刻追上了她。在那头的门外,阿臣和一真站在一起向路的前面看去,阿臣手一指,一真皱紧了眉头。 「木之歧,你干什么?怎么了?」 千回说道,然后苍衣从门内露出脸来。 在阿臣所指的方向上,似乎是用老旧枕木拼成的木栅,以及宽幅只有一股道而且没有断路闸的平交道口。而那里就是铺着这样一条被用作备用铁道的宁静的单线轨道。 然后在平交道口的那边————有一位女性。 她乍看之下和苍衣的母亲差不多岁数的,穿着裤子与t恤衫,上面披着一件薄上衣,是一位平淡无奇的中年女性。她正站在道口等过铁道的警笛。 只不过,她所站着的是警笛没响的平交道口。 「…………?」 苍衣脸上,也转为看到可疑东西时的表情。 光是远远看去就能知道,女性正心不在焉的对着前方,看上去只觉得她在等待过去。那并不是在过铁路之前以防万一确认安全的样子,至少她从几分钟以前就一直维持着这个样子。 周围是房子、农田、碧绿的原野,然后远方是山林。 在这样的布景之下,她呆呆地一个人站在宁静的铁道的景色之中。 这片乡间景色之中,在警笛没响的平交道口等待的女性的样子,只看一眼也就算了,可是越看就越让人觉得奇怪。 毕竟没有理由一直站在那里。在风儿轻柔的吹拂中,一直心不在焉地站在宁静的平交道口一旁的女性身影,打个比方吧,看上去不像平交道口本来的等待电车驶过的这种用途,反倒像是在等待电车驶来。 等待,电车驶来……? 刚一想到这种可能,苍衣感到当下眼前的情景看上去难以名状的不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心还有皮肤上滑过。 苍衣在困惑的一真和阿臣得出结论之前,迅速从门口冲了出去。 「!?」 「喂……!」 苍衣感到了两人很吃惊,但没有去理会。 因为他们两个认识那位女性,因此得出了“那个”结论却有所犹豫,而苍衣不同,苍衣的“不祥预感”因为客观而非常直接。 换而言之,那名女性准备撞车自杀。 「库……!」 这种助人行为不是苍衣的天性,毕竟戏剧性的事情并不『普通』。 可是现在,苍衣是因为与〈骑士团〉相关的事而来到这里,这样的状况让苍衣行动了起来。这种感觉。这种状况。这种预感。苍衣以前多次看到过,无可挽回的事情在这种时候以最糟糕的形式发生。 然后——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平交道口的警笛响了。 在光是听着就让人害怕、焦虑,仿佛心脏被针扎一般的独特警铃响起后,纯红的警告灯迟了片刻以仿佛刺瞎眼睛一般的强光开始不祥地明灭。 「……!!」 内心的焦虑奔涌而起,甚至轰飞了“预感”的真伪存疑。 心中只有“如果没猜错”的最糟糕的情景。然后,苍衣的行动与鸣响的平交道口让两人总算从困惑的咒缚中挣脱出来,然而为时已晚,苍衣和两人之间已经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 「…………!」 轰隆,传来电车的声音。 电车飞驰。随着电车的逼近,平交道口的声音越来越大。 仿佛殴打鼓膜与神经的尖锐警笛声,眼前明灭的好像血一样红的光线,然后,还有正心不在焉地站在这阵轰鸣与强光之中,丧失表情的女性。 苍衣拼命地想要冲向她的身边,挤出所有力气,全力奔跑。 沉重凶暴的电车的声音,加上与尖锐不祥的道口警笛声,再加上自己激烈的呼吸声以及鞋底撞击柏油路面的声音,乱七八糟的混合在一起响彻脑袋,令人作痛地将听觉淹没。 在这种狂乱的“声音”之中,平交道口的光景不断靠近。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追上去,阻止她。 当当当当当当!! 还差一点、 再快一些!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还差一点、 看到了平交道口的情景,光景飞快地变大。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已经近在眼前, 就在眼前了,那位女性的脸—————— 啪唰! 瞬间,女性的身影在眼前轻盈地踏了出去,顷刻之间被巨大的钢铁之块从正侧方拍烂,伴着惨绝人寰的肉被压扁的声音,被卷进车轮之中,顷刻之间从眼前完全消失不见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张大眼睛,发出惨叫。从喉咙迸发出的惨叫,被电车紧急制动发出的仿佛能震坏耳朵的可怕金属制巨大声音完全盖过,犹如被雪崩吞没一般遭到抹消。 红色雾气在视野中弥漫开来,猛烈的血腥味与焦臭的铁的味道从口腔与鼻孔灌了进去。两节车厢组成的短电车完全驶过眼前,停下来,空出的平交道口的景色露了出来,然而这是绝不能展露的一幕。在那里,身体几乎完全被电车粉碎并带走的骇人尸骸的,破裂的皮、肉片以及内脏被电车拖行的痕迹,毫不保留地四散飞洒,浸泡在满满一地蔓延成一大片的,透过柏油路面呈现漆黑色的血海之中。 从破碎的胴体流出来粉色内脏,在眼前又湿又黏地长长拉开,仍挂在电车下面。 割破碎裂却仍然呈现人类之色的皮肤,在被拖行之后铺满铁道。 沾满血和脂肪的手、脚、还有肉片,连着这些几乎被扯断的皮,失去血色变得纯白。 在茫然地杵在原地的苍衣面前,破裂、破碎、飞散,直到刚才还是具有生命的血与肉,让血、脂肪、肉、内容物的,腥臭而令人不快的生命内在之物的气味,如同蒸汽一般猛烈地一齐向空气中升腾。 「……………………呕……!!」 强烈的呕吐感汇集在一起,翻涌而上。 迄今为止,苍衣多次目睹过悲惨而残酷的光景。而且他是有心去看的。 可是如此直接,如此令人不容置喙的明确之死,在光明之下看到人身体被破坏的样子,还从来不曾有过。眼前的一幕不是在迄今为止的〈噩梦〉中,那种源于噩梦而骇人却莫名地缺乏现实感的情景,可谓是“普通”的破坏人类身体的极致。这不容抗拒的“死亡”,对苍衣的精神带来了与以往形态不同的可怕冲击。 然后———— 在眼前的地狱之中,坐着一只大“狗”。 那是一只浓浓的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犬。它就好像电车驶过之后,眼前的视野打开的那一瞬间,和消失掉的女性进行了替换一般,仿佛那名女性变成了狗一般,不知不觉间便存在于那个地方了。 狗或许是在极近的距离目睹了这场事故,身上淋到了大量的血,它的脸和身体超过一半染成了漆黑。然后,安然地坐在血与肉与皮的海洋中的这只狗,看上去就像从碎裂爆散的女性的肉体中出现的一般,拥有难以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端坐并存在于此。 「…………………………………………………………………………」 狗直直地盯着苍衣等人。 苍衣察觉到人的气息。只见不知何时赶上苍衣的阿臣,面无血色,茫然地用颤抖的声音低语起来 「……你是…………凯撒……?」 狗用鼻子哼了一声,就这样沿着铁道跑掉了,鼻尖伸向了已经停下的电车车体之下。然后它一时间进行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动作,可马上又停下这个动作,转过身来。一个沉重的东西从它的嘴里叼着,剧烈地摆动着。 狗,正叼着女性的脑袋。 「…………!!」 苍衣倒抽一口凉气。头发被叼着,无力而沉重地吊着的女性沾满鲜血的脑袋,随着狗头部的动作而大幅摇摆,半睁的眼睛凝视半空。 在噤若寒蝉的两人面前,狗立刻大角度转身,叼着脑袋不知冲向了何方。两人什么也做不到,维持着身体动弹不得的状态,茫然地看着奔跑的狗顷刻之间从视野中消失在杂草丛生的旷野之中。 「…………………………」 「…………………………」 沉默。 苍衣,还有站在他身旁的阿臣,相互看了看。 他的白色衬衫上,就像点点水花一般,溅到了红色的血迹。 苍衣就好像才注意到一般,降低视线,看向自己的身体。苍衣身上修着校徽的衬衫以及苔绿色的裤子,仿佛被喷到一般,整面染上了比阿臣身上更多的,细细的血迹。 手臂也是。看不到的脸……恐怕也是。 「…………」 苍衣一语不发地转向身后之后,恐怕动身很迟的一真杵在了离现场很远的地方,看着这边,摆着木讷的表情。 在那边,神狩屋和千惠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要赶过来。 骚动飞速扩大。苍衣一时间呆呆地望着这些情景,然而不久后仿佛精疲力竭一般垂下了肩膀,注入不似灰心难以名状的感情,从胸口底部发出沉重地一口长叹。 ……………………………………………… 3 「………………」 在远方,传来乌鸦聚集的吵闹声音。 眼前发生了一起悲惨的“事故”。在那之后,苍衣接受了赶到现场的警察的调查询问,苍衣等人在下行车站的事务所中东忙西忙,过去了三个小时。 同样被带来的,还有石田臣和木之崎一真两人。 与已故的女性相识的两人与只能讲述事故状况的苍衣不同,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也就那名女性的情况向警方提供了详细的证言。 从那边的席位上传来的词汇是 『自杀』 『妈妈』 『一样』 『消沉……』 等等。 苍衣一边听着那些,一边坐在和学校的办公室很像的乡下车站的事务所的折叠椅上,与脑海中自动地不断浮现的那个冲击性的现场的记忆对峙。 虽然苍衣有时被要求填写文件,一直被迫等待着,怎么也不是能够感到无聊的精神状态。午饭也没吃,胃袋应该空荡荡的才对,可是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有向车站事务所端上来的茶点伸手的心情。 苍衣只是一味漫不经心地观察着装茶点的木制容器,想着那是与在群草的工房里看到的相同种类的工艺品。 胃部周围很重。充满血腥的记忆浸染身心。 苍衣身上的衣服,刚才已经换成了因为备用而带来的衬衫和裤子。 可是裸露出来的,淋到了像雾一般飞洒的血液的脸和双手,只是在群草家用拿到的湿毛巾擦了擦。也许是心理作用,苍衣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好像还有被水稀释过的血黏在身上,心想千惠的洁癖症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发挥着没有意义的想象。 时间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比例很不均匀。 到头来,苍衣听到慰劳的话同时从车站事务所获得解放的时候,中午早就过去,已经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间了。 一真和阿臣两人也跟在一起。试想一下就会发现,在后半部分进行供述的只有他们两个,说不定试着问一声可不可以先回去就能提前走人的,不过在三人凑在一起被送走的时候,苍衣才总算注意到这件事。 「……」 女性的头还没有找到————苍衣一边听着警察和车站工作人员交谈着这种事,一边离开事务所。 他的脚步很沉。他没能从冲击中走出去。 苍衣只是在车站事务所里那段无所作为的时间里,隐约地察觉到自己受到了超出正常范畴的打击。 而且,也察觉到其中的理由。总而言之,苍衣将自己看到的,女性在眼前变成四分五裂不留原形的情景,在无意识间与自己的心灵创伤重合在了一起。也就是说,苍衣动辄就会————联想到叶耶死去的那一幕。 「……啊」 苍衣刚一走出开着冷气的车站大楼,便见到吹拂着温热之风的车站之前,群草的箱型车和神狩屋,还有雪乃正等待着自己。 「雪乃同学……」 「好像完全败下阵来了呢。是不是差不多想不干〈骑士〉了?」 在车站前,只把左手撑在腰上像仁王一样站着的雪乃,用尖刻的话迎接了苍衣。 苍衣听到这句话,有种不像是协助过警察,更像是被警察释放的感觉,露出 疲惫的笑容,竭力地调侃起来 「我可以期待……你是担心我而过来的么?」 「这话要是认真的,你还是去死一次比较好呢」 雪乃眼神冰冷,毫不留情地粗声说道。 「……那也是」 苍衣并没有感到失落。 他只是极为正常的觉得「不出所料」而已。 「那果真……是〈泡祸〉么?」 「如若不然,我可没理由到这里来」 雪乃断定地说道。神狩屋对她的话补充了一句 「虽然不知到那起事故是不是那么回事……但有这种可能。总之,梦见子的那个预言出现了」 「是这样啊……」 苍衣垂下眼睛。看到他这个样子,雪乃的眉头烦躁地缩紧到一块,直直地盯着苍衣看了看之后,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要是你死了,被预言的〈泡祸〉会不会来我这边呢?」 「咦?」 「别往心里去。我只是在想,如果能够确信真的是这么回事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掉白野同学吧」 「哈哈……」 雪乃的眼神完全不是在开玩笑。面对雪乃突如其来的愤怒,苍衣只是无力地笑了一下。 苍衣的思维完全没有跟上。 总而言之,此时在疲惫的苍衣脑中,只是联想到之前一直在打照面的警察,产生了「这样一来,雪乃同学要是成了杀人犯就麻烦了呢」这种有些脱线的感想。 ……正巧就在此时。 「我说,莫非你,就是那个〈雪之女王〉?」 有人向雪乃搭腔。不知何时,一真离开了刚才还在一块儿的阿臣一个人走近过来,压低声音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什么人?」 雪乃因为事情慢吞吞地拖延到了现在,向一真投去蜇人的视线。 「啊……」 苍衣连忙准备对雪乃的问题进行解说,刚那个张开嘴,不过被群草抢在了前面。他从旁边的车子的驾驶座的窗子里,直截了当的说道 「他是我照顾的人」 「我叫木之崎一真」 从雪乃美丽的脸庞之上放射的视线,几乎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可一真承受着雪乃这样的视线一步不退,从正面对着雪乃。 「不好意思,事情我有所耳闻。你是〈雪之女王〉?如果是的话有话…………不对,我有一事相求」 一真留意着在背后离得有些远的阿臣的样子,用客气的口吻说道 「什么?」 「阿臣……那边的我朋友,能不能救救他?」 一真对雪乃冷淡的提问,作出回答。此时,一真一边接受着雪乃打量的目光,一边在那张乍看之下吊儿郎当的脸上露出好像再三思量过的认真表情。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那家伙估计被〈泡祸〉给盯上了」 一真说道。 「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我能确信。要是弄错了,让我怎么道歉都可以。所以帮我救救那家伙……」 「……」 苍衣看看雪乃。雪乃一脸不开心地盯着一真,不久终于背了过去,向群草的车子走去。 「喂……!」 「我可不管」 雪乃对一真冷冰冰地放出话。 「我是认为〈泡祸〉有可能在这里出现,才过来狩猎的。其他的事我没兴趣」 雪乃一说完这番话,看也不看一真和苍衣,立刻打开群草的箱型车的后排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即便如此也没关系的话,就随你便吧」 最后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然后,立刻响起了粗暴的声音,车门关上了。 ? 木之崎一真被〈群草工房〉收留,差不多快五年了。 一真是〈保持者〉但不是〈骑士〉,〈断章〉也没有起名字。 这在〈骑士团〉之中————与怀着有名字的〈断章〉并非〈骑士〉的类型一并————是占据压倒性多数派的成员之一。给〈断章〉起名这种行为并不仅仅是『对〈骑士〉而言的名片』,本来的理由是『抑制〈断章〉』,不过一真哪一种都不需要。 本来给〈断章〉起的名字,是将内心的某些法则无法奏效,有时不接受控制的来路不明的东西,当做“一团东西”来方便认识的道具。 人类具有即便面对未知而无形的东西,也能通过起名字来勉强进行想象,来安定内心的倾向。 换而言之,将〈断章〉当做“叫这个名字的动作”来认识,能够减轻恐惧,容易控制。 不安与恐惧是最容易唤起〈噩梦〉的诱因之一。因此就算不是〈骑士〉,所怀的〈断章〉若属于〈雪之女王〉那种危险而容易失控的类型的话,从一开始就起名字也是最基本的缓冲错失。 不过一真连这种情况也没有。 换而言之,一真的〈断章〉除了对本人的心灵健康之外影响微不足道,而且弱得不需要担心失控。 这样的一真所拥有的〈断章效果〉为『会看到最近要死的人桌上摆着插了花的花瓶』。只是世间常说的『会看死相』的变种而已,而且并不是必定能够看到,所以一真的〈断章〉在自己所知范畴内的〈保持者〉所拥有的〈断章〉中,公害最轻微的之一。 当然,这不是成为〈骑士〉后能够派上用场的〈效果〉,所以这也不是能够促动他成为〈骑士〉的因素。 一真在上初中时作为〈泡祸〉的〈潜有者〉发作,被〈群草工房支部〉发现后接受了帮助,相对的,他会不时地应群草的要求以打工的名目帮些琐碎的小忙,并与以往的一般生活相协调,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对于一真来说,攸关性命的〈泡祸〉,是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其他世界的事情。 打个比方吧,就像是被摩托车轧了而进行过简单的康复训练的人,听到别的地方翻斗车扎进房子里撞死好几个人的那种感觉差不多。 ……这种认识,在今天早上,被推翻了。 他察觉到这件事,纯属碰巧。碰巧有了临时收入,碰巧一时兴起想分散阿臣的注意力而邀请阿臣到小镇外面,碰巧到阿臣家去邀请阿臣的时候被婶婶招进家中,擅自进入了阿臣的房间,而事情就发生了这个时候。 阿臣家是这一带常见的,一所有白围墙的,原本是农家的民宅。 在这所民宅,一楼用作储物室,从主屋独立出来的二楼用作阿臣的房间。与阿臣踏实的性格不相符,书和cd堆在一起十分杂乱。当一真将脸探进这个房间时,最先是一股异样感闯入一真眼中。 阿臣的房间绝对不算小,即便如此也有无法完全收起来的大量东西,所以十分杂乱。 在这杂乱中就算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也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可是即便如此,阿臣的房间里还是有个让人不忍去看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吸引目光。这个时候,一真才知道。 阿臣的桌子上————放着一件插有一株白色铁炮百合的小花瓶。 书、cd、运动用品之类的东西本来就很多,阿臣没有摆花的习惯。而且令人不解的是,这张除了参考书之外还对了很多其他东西的桌子上,那朵充满着异样静静摆着的花,一真曾经见过。 一真不由冲口问道 「阿臣……喂、这花是……」 「啊,这东西……嗯,是那个。真厉害的,还没有枯萎啊」 听到一真没打招呼先惊呼出来的呢喃,坐在桌前椅子上的阿臣转过头去,一脸冷静的如此回答。 「你说还没,你……」 想 忘也忘不掉,这是阿臣从琴里桌上摆的花瓶中抽出来的一株白百合。 可是这很古怪。那件事发生在本月初,在那之后,应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才对。 那花当然没有张根,只是一株剪下的花。 一真家是开花店的。虽然并非本意,但熟知剪下的花的寿命,那朵花从那个花瓶里抽出来的时候,那些花有一部分已经开始枯萎了,一真曾认定,那个花瓶的所有花寿命斗不过三日。 怎么想也不可能过了超过半个月还能维持原样。 岂止如此,眼前小花瓶中的这一株百合,比那个时候还要水嫩,看上去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喂……你看玩笑吧?这是新买的吧?」 一真说道。 「还是说……你用了什么特别的保存方式呢?你做了什么?」 「不,我能理解你的怀疑,一真。但这千万万却就是那时候的花。我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水倒是会换」 阿臣好像很困扰地回答。一真见他不像在说谎或者开玩笑,感觉到自己的表情转为抽搐的半笑。 「这怎么可能……!」 一真不由自主地踩过杂乱无章的地板,向花走进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观察,可是并没有发现异常。但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现就是异常。 他只看,根本不想去碰。 如果这朵花是藉由某种奇迹以一纸之隔的平衡保持形态的话,一真害怕它一碰就会碎掉。 而且,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是在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不想去碰。 一真只能注视着这一株看上去不过是刚买入的堪称健康写照的剪下来的小小百合。一真越想越觉得眼前的白花的存在感更加毛骨悚然,讨厌的感觉飞速地爬上皮肤与背脊。 「…………喂喂喂……」 「一真。我没有摆过花所以不太清楚,这花能保存到现在,真有那么了不起吗?」 阿臣对好像正在发憷的一真,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觉得,真亏我能把它保存下来呢」 「这哪里是厉害,根本就不正常……说这话实在对不住,不过真的叫人毛骨悚然」 一真坦率地回答。 「是这样么。就算是这样,硬要说的话,我还是很开心」 问出了一真的回答之后,阿臣反倒是一边看着百合花,一边露出温柔的表情这么说道。 「要说这是奇迹的话感觉似乎很蠢,不过,我感觉是琴里替我保存的」 「……」 一真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花店老板的儿子,而且不是〈断章保持者〉的话,说不定也会有相同的感受,为这个奇迹感到开心。 可遗憾的是,一真并非如此,他是知道〈噩梦〉存在的那一边的人。 就算一真在〈保持着〉中属于那种沉浸在安逸生活中非常幸运的人,还是十二分的了解风闻中的〈噩梦〉有么多悲惨。 然后在〈骑士团〉接触的人基本上都很畏惧『奇迹』。 『奇迹』是神的恶作剧,即与〈泡祸〉几乎同义。一真知道,从死亡与恐惧与疯狂之中生还下来的人,基本上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因此,一真对阿臣眼中的这个『奇迹』————只觉得那是格外不祥阴森的东西。 一真眼前的,『不会枯萎的花』。 供奉死者的,不会枯萎的花。一真恨不得立刻抓起那朵花扔出窗外,可是在阿臣面前,实在不能那么做。 一真有种讨厌的预感。 感觉这就好像在这五年间的经历中绝不算多的,一真的〈断章〉发现时的那种讨厌感觉。 一真直直地面对着小小的『花』,就好像害怕移开视线一般。 就没有什么立刻就能够辨别出它不正常的东西呢?就找不到能够证明那东西对阿臣不好的证据么? 白色的,水嫩的,桶状的花朵。 直挺的绿色花茎。为了做成花束而去掉过叶子的,叶根的痕迹。 连这些地方都没变色,维持着新鲜,只有一真自己才能明白的阴森感觉,越来越强。但是一真觉得,就算解释也无济于事,怀着这种亟不可待的心情。而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视线一样的东西,抬起了脸。这也是碰巧。 一个油脂的痕迹黏黏地贴在玻璃窗上,正窥视着屋内。 「……!?」 这个痕迹,是有人从外面贴在窗上,死死地盯着房间中的花的痕迹。由于注视着花的一真碰巧与那个油脂的痕迹眼睛对上了,感觉到了视线一样的东西,条件反射地抬起了眼睛。 一般来说,肯定是不会注意到这种“形状”的。 由于这里是储物室的二楼,没有得到像样的清洁,风雨打在上面的污渍覆盖了整面玻璃窗,那个油脂的痕迹就像混在里面一般存在于玻璃上,为污迹添上了意义。 将脸粘粘地压在窗户上,双手撑在玻璃上,向屋内窥视的身影。 唯独脸总是在相同的地方,可是留下许多种类的手的痕迹的某人的痕迹,表示这种事绝对不止做过一两次。 抓挠窗框以及玻璃的指甲痕迹,留在了窗户的污渍以及自身的油脂的痕迹之上。 然后油脂之中薄薄地混着茶色的油脂的痕迹。看上去是血。 「………………!」 一真控制住动摇,拼命地将眼睛从窗户还有花上移开,转向阿臣的方向。 然后,一真用试着坚持住却仍旧残留下微微的颤抖的声音,对看着花睹物思情一般的阿臣,缓缓地问道 「我、我说……你最近是不是很累?是不是没睡好?」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不,因……因为你最近,脸色有点难看……」 「………………是么?抱歉。好像又让你担心了。不过没问题」 阿臣对自己让一真操心一事向一真道歉。一真不禁想要大叫「问题大了啊」,可是又咽了回去。这个时候如果叫起来,似乎要把不必要的事情向他和盘托出。 「哎、哎呀,不是那么回事吧……」 一真拼命地寻找语言。可是完全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才好,「啊啊」地叫了一声,烦躁地挠起了茶色的头发。 阿臣似乎把一真的这个举动当成了别的意思。 「对不起,一真。我不是想搪塞你」 然后说道。 「我想,我的确还没有从琴里的死的打击中重新振作起来。可能是这个缘故,我最近睡觉总是做恶梦然而惊醒,即使早晨早起也没有睡意」 「…………梦?」 令人在意的词汇。 「嗯……我在梦里,梦见了琴里」 阿臣回答。 「我看到在房间窗户上……琴里正在向里面偷看。梦里明明梦见的是琴里,我却害怕得惊醒过。感觉有些失落呢」 「……」 接着,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可能是觉得刚才的话不该说而感到后悔,阿臣整个人的感觉就像变了一般,改变了口气和话题,说 「话说回来,你来这边干嘛的?聊这件事么?」 阿臣在椅子上扭动身体,朝一真看去,再次开口问道。 一真来这里,是想邀请阿臣去转换心情。但在这个时候,一真完全抛开了原本的目的。 一真说道 「阿臣……你不要生气,听我说」 「干嘛?怎么了?」 「如果这朵花,还有你之前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琴里她,怎么说呢……有可能是在迷惘之中来找你了」 「……什么? 」 阿臣听到这句话,露出诧异的表情,看向一真的脸,可是一真摆着一张认真得无以复加的表情向窗户指去临摹出脸的轮廓———— 「我认识很了解这种东西的人。就去见个面,怎么样?你这样下去,肯定会出大问题的。不,我还不能够确信……不过,在我打工的地方,那个大爷的副业就是干“这种工作”的。拜托你,让他瞧瞧吧」 一真说道。 此时,阿臣一语不发,面无表情,仿佛冻住一般,凝视着一真所指的自己房间的玻璃窗上的污渍。 ? 「……于是,我们来找群草大爷谈事情……于是就遇到那件事了。」 一真说道。 夕暮时分,地点在群草家的客厅里。苍衣等人回来,一真被巡逻车送过来汇合之后,一真在众人面前开始讲解,之后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当事人阿臣不在这里。 他与一真分头行动。阿臣得知了在那之后接到联络的琴里家的叔叔等人赶到了车站的消息。继女儿之后,连妻子也撞车自杀,阿臣担心叔叔承受不了打击,决定留在那边。 于是现在,这里没有〈骑士团〉之外的人。 这样一来就无需顾虑。一真的讲解也好,听者的认识也好,都没有模棱两可的表述,非常直观。 可是,一真似乎原本就很不习惯在这种地方进行解说,他本人比苍衣等人更加无法接受自己所说的话,一次次不甘心地中断之后改口重说。 就算他不这么做,苍衣也能够充分理解他所述的内容,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断地堆叠言语,殷切地传达出想让大伙理解的强烈感情。 一真明白没有证据,不过他在深知这一点的基础上为了挚友,希望说服〈骑士〉出动。他的这番劝导本身绝对算不上好,却因此充满了不拘小节的真挚,苍衣作为听者断然没有感到不快。 本来就不擅长拒绝别人请求的苍衣,大概光是有人让他拒绝,都会让他产生压力。但是一真要说服的对象终归不是苍衣,而是雪乃,只能说可惜。 「……要是没有梦见子〈断章〉的预言,这事基本不会去理会呢」 果不其然,在一真讲解完,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雪乃首先冰冷地扔下了这样一句话。 「雪乃同学,你又说这种话……」 「正因为是不经意间就会发生,所以才称作意外。不过变偶然为必然的,就是〈泡祸〉了」 雪乃不知怎的今天心情很糟。虽说她一直是这样,但有些不同。 不过,尽管雪乃摆出了很不开心的态度,但不会做出让情况更加复杂化的行为。现场的主导权,在于实绩最为丰硕的〈骑士〉雪乃身上。雪乃用不开心的眼神看了一真一会儿,不久后闭上眼睛,尽管语气之中仍旧还有愤懑,但还是静静的说道 「……总之,我想先看看那朵『花』。至于你所担心的判断,以后再说」 「!不好意思,我欠你一次!」 听到雪乃的话,一真探出了身子。 「我这就安排让你看。我会把阿臣也带上,向你说明的」 「只要物证就够了。既然知道有这种东西,听无法确定是不是〈潜有者〉的人说话,从一开始就是在浪费时间」 雪乃把话说死。 「……!」 一真不禁露出懦怯的表情,在他周围,在这个结论得出的同时,众人一齐行动起来。 雪乃仿佛已经对一真丧失兴趣一般站了起来,消失在了里头槅扇的后面。几乎与此同时,之前犹如背景一般静静坐着的神狩屋和群草十分镇定,或者说嫌麻烦似的,分别缓缓地站了起来。 「好了」 神狩屋开始收拾桌上的茶杯,苍衣「啊」地叫了声,连忙想去帮忙,站了起来。 「啊……喂……」 在时间与空气动起来的客厅里,唯独一真一个人不能顺应这股流逝,维持着仿佛将手朝着雪乃消失伸出去的动作,呆呆地坐着。 这个时候,群草向一真俯视,说 「……起来。别磨磨蹭蹭的,去打电话准备去」 「咦?」 一真呆呆地仰视群草。 「打电话给你那朋友」 群草拿出车钥匙,发出响声。 「你不是要带小丫头去看什么『花』么?我送你们。就是说,要是你不想擅闯民宅的话,那就快去跟你朋友联系!」 「啊……」 群草挂着深深皱纹嘴角弯成了一个『へ』字,说完之后,因为雪乃冷淡的当机立断而摸不着头脑的一真,这才总算回过神来,站了起来。 三章 阴气沉沉的童话 1 ……石田臣,睁开了眼睛。 「………………」 他在房间的床上。仰望着昏暗的木制天花板。 在视野的一头,是电灯的灯罩。 后脑,是坚硬的被压烂的枕头的触感。 「………………」 时值午夜。屋内鸦雀无声。 夜色昏沉。充斥着屋内得到空气潮湿而瘀滞,湿淋淋地贴在微微出汗的皮肤上。 肌肉仿佛吸收了湿气一般,身体沉重。 可是眼睛全睁开仰望着天花板,皮肤感觉着屋内的空气,意识奇妙的清晰,如同夜色中洒落的月光般分外清澈。 眼睛,十分清晰。 阿臣用清晰的双眼,无所事事地仰望着盘踞在天花板上的黑暗。 虽然看到黑暗意识变得清晰,但是刚刚苏醒的头脑却是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去想。只是躺在床上向上望着。连自己为什么醒了过来都不知道。 「………………」 只是,让视线动起来。 在仿佛被尘埃覆盖一般的颜色的,被黑暗所吞噬的自己的房间里扫过。 只用视线,犹如缓缓地从天花板下移一般张望。化作黑白剪影,早已看惯的房间的景色,缓缓地随着视线,犹如立体全景画一般动起来。 这时————眼睛忽然被视线的中央,『黑』与『灰』之外的色彩所吸引。 孤零零的。 鲜明的『白』,在这被黑暗所吞噬的景色中,格外突出。 那是仿佛颜色本身正在放光般显眼的,白色百合的花瓣。它被透过窗户微微洒进来的夜光照亮,在黑暗中正朦胧地发着光。 「………………」 阿臣无所事事地注视着它。 仿佛不明白那是何物一般,空空澄澈的头脑只是无所事事地注视着这一幕。 桌子。窗户。小花瓶。 在那里,白色的百合花,孤零零的,一朵。 「………………」 沉浸在黑暗中,无比澄澈的,光景。 不知为何,视线一直锁定这幕光景,无法移开。 感觉,在脑袋的某个角落有这种预感。仿佛内心从内侧被人抚摸一般,隐隐约约的讨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在脑中弥漫开。 「………………」 一片寂静的,深夜的房间里的,黑暗。 连呼吸都停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唯有窗户透入的微光照亮的,深夜里的自己的房间。 此时,忽然嗖地,有什么从那扇窗户闪了过去。 「!」 就在惊觉地转动视线的这一瞬间,察觉到从二楼的窗外,已死的少女的脑袋的上半部分探了出来,正向这边窥视—————— 「………………!?」 阿臣蘧然梦醒,从床上直了起来。 房间里已经亮了。朝阳正从外面投射进来,阿臣一时间头脑混乱,听着自己猛烈地心跳声,但不久后,察觉到这是自己的一场梦。 ……………… 2 格林童话《石竹花》 从前有个王后。 王后没有孩子,她每天早上都会向上帝祈祷。后来有一天,上帝派来一个天使告诉她说「赐给你个男孩吧,他拥有实现一切愿望的能力」 王后将这则神谕告诉了国王,不久月满,王后产下了一个儿子。国王喜出望外。 王后每天早上都带着王子到庭园里去,在一条清澈的泉水里沐浴。 孩子渐渐长大了。一天,王子躺在王后的腿上,有个老厨师知道王子拥有将希望变成现实的能力,趁王后睡着的时候把他偷走了,并杀了只鸡,将鸡血洒在王后的围裙上。 接着老厨师跑到国王那里向国王告状,说王后让王子被野兽夺走了。国王看到王后身上的血迹后信以为真并勃然大怒,将王后关进了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塔并切断了与外界的来往。 王后没有食物只能等着活活饿死,可是上帝派了两个天使变成两只白鸽为王后送去了食物,一送就是七年。 然后,等王子长到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厨师对王子说「说,『我想要个一切设施一应俱全的宫殿』」王子话音刚落,一切便已经在他眼前了。 接着厨师又对他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好。说,『我想要个漂亮姑娘陪我作伴』」。王子刚刚许愿,一位美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画的姑娘便出现了。 在那之后,老厨师打扮得像国王一样出门打猎,而王子和姑娘一起做游戏,全心全意地爱着对方。可是这个时候,厨师害怕王子眼下会说出想要回到真正的爸爸和妈妈身边,便将姑娘带到外面,对她说 「今晚你趁这孩子睡着,用这把匕首插进他胸口,把他的舌头和心脏取出来给我。如果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厨师第二天回来,姑娘没有照他的吩咐去做。 「为什么不照我吩咐的去做」 「我不能杀一个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照做,我就要你的命」 厨师反复地说道。于是姑娘让人抓来一只小鹿杀了,取出心脏和舌头放在盘子里,对王子说「快藏进床里」。然后厨师进门就问「孩子的心和舌头呢?」,姑娘端着盘子递给了老厨师。 随后,可王子一把掀开被子,说 「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要杀我?我现在就定你的罪:变成一只黑卷毛狗,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你得吃烧红的炭,直到你喉咙里冒火为止」 王子刚说完,厨师就变成了一只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黑狗。宫殿里的厨师们乖乖地拿来烧红的炭火,往黑狗嘴里塞,直吃得喉咙里往外冒火苗。 王子对姑娘说 「我要回到自己故乡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姑娘为难地回答王子说 「路那么远,又是陌生的国家,谁都不认识我,我去干什么呢」 姑娘虽然这么说,但两人不论如何也不愿分手,所以王子许了个愿,希望姑娘变成一株美丽的石竹花,将这朵花形影不离地带在身上。 王子不容分说地带上了狗,踏上了旅途,不久来到了自己出生的国家。王子一回国就去了囚禁母亲的那座塔楼,祈祷,并唤出了能够够到上面的长梯。 王子蹬上梯子,窥视着塔内大声呼喊 「亲爱的王后陛下,您还活着么?」 王后还以为是天使来了,回答说 「我刚吃完饭,这会儿还饱着呢」 王子又说 「我是您的儿子。我这就救您出来」 话音刚落,王子爬下塔楼后直接去了他父亲,也就是国王那里,通报说 「我是来自邻国的猎人,能否允许我为国王陛下效力?」 国王说只要他能捕获可以吃的野兽就雇佣他。 其实国王的领地没有野兽,已经好几年餐桌上没有肉了。 王子约好,把猎手们都召集到森林里,围成一个大圈,然后许愿了他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大约两百只野兽闯进了猎手们的大圈里。猎手们捕获了大量的猎物,装满了六十辆的大车,送到了王宫。 国王喜出望外,还在整个王宫大摆宴席。 国王将王宫上下召集起来,让这个机灵能干的猎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王子入席后,许愿资格最老的家臣向国王询问,王后是否还活着。 王子刚一许愿,侍从长便问国王 「陛下,我们在此欢庆,不知塔楼里的王后现在怎么样了?是生还是死?」国王听到这话,回答说 「别提起她。谁叫她让野兽撕碎了我亲爱的儿子」 这个时候,王子站起来说 「尊敬的父王陛下,王后陛下还活着,我就是王后陛下的儿子。我也没有被野兽夺走。这是那个老厨师搞的鬼。这就是那个恶棍」 王子说着就将那只黑狗牵上前来,让黑狗吃炭火,黑狗直吃得火苗从喉咙里往外窜。 「来看看这只狗的真面目吧」 王子说完,许愿让狗变回厨师的原貌。 随即,厨师穿着白围裙,手里拿着餐刀,出现在那里。国王盛怒之下将厨师下了狱。 王子接着说 「父王,您是否愿意见见那位将我精心扶养长大的姑娘?厨师威胁她杀死我,可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救了我」 国王回答 「我愿意见她」 「那就先让她以朵美丽的鲜花的姿态来请您过目吧」 王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漂亮的石竹花,立到了国王面前。许愿让花变成姑娘之后,鲜花马上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姑娘,世界上哪个画家都无法画出她的美貌来。 「父王,王后陛下还活着」 王子说道。国王立刻派属下去塔楼,将王后迎接到餐桌这里来。 但是得救的王后什么也不吃。只说 「当我在塔楼里时,仁慈的上帝一直关照我,他很快就会将我从这个苦难的世界里解救出来了」 三天之后,王后被召到了天堂。 那两只曾为王后运送过食物的白鸽,停落在王后的陵墓上。 年迈的国王下令将厨师处以分尸的极刑,可悲伤仍使他的心灵倍受折磨,他不久也去世了。 王子和被他变成石竹花带回来的美丽姑娘结了婚。 这位王子现在怎么样了呢?问题的答案清清楚楚地记在神手边的笔记本上。 ……………… ? 「…………」 雪乃有时会怀疑自己烂好人的情结发挥得无可救药,而感到讨厌。 现在正是如此。在群草家客厅的餐桌上,翻开着《格林童话》的大开本。雪乃一边望着两个男人对雪乃专程从神狩屋家中拿过来的『这个』面面相觑陷入沉思的样子,一边被自己再三质疑过的针对苍衣和神狩屋这种估计百分之二百浪费时间的行为的疑问,以及对于自己明明没有任何义务却还是把书带来这件事并非本愿的疑问,烦得头昏脑涨。 至少对于雪乃来说,解开并解释出现在〈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中的童话这个冗长走弯路愚蠢透顶的作业,在要同〈泡祸〉作战的层面上没有任何意义。 硬要说的话,这是苍衣的〈断章〉的相关工序。尽管心不甘情不愿,雪乃也还是对苍衣所拥有的特异〈断章〉对〈泡祸〉造成致命性的打击伤害,半是嫉妒的给与了承认,可是从整体上来看苍衣的〈断章〉,很难认为那是绝对有效的〈效果〉。 要是没有雪乃,苍衣应该早就卷入〈泡祸〉中死过两三回了。 最关键的是,他在性格上也不适合做这个。如今〈泡祸〉正在进行之中,他竟然一边看着童话书一边进行着卖弄学问似的讨论,这对于将敌意作为身为〈骑士〉的原动力的雪乃来说,只能是令人烦躁的行为,再无其他。 总而言之,眼下正在进行这种事。 雪乃不听也被迫在听。不对,她单纯的只是在等那个叫做一真的吊儿郎当的男人安排前往去见『花』所在的现场而已。 如今只有等正在窗外讲电话的一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雪乃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站在客厅的套廊上,将手指伸进风中摇摆的窗帘的缝隙,摆着一张不开心的表情,隔着纱窗望着屋外已经完全暗下来而里面正点着灯的、千惠正在看守的工房里的灯光,以及在灯光中正在说话的一真手中的手机正发出的绿色的光。 「……『石竹花』么。这个标题,就算听到也实在想不起来啊。不过读了之后就想起来了」 「我也是头一次听到」 在雪乃身后,神狩屋和苍衣正在进行着这样的对话。 他们正在说的,是梦见子预言中出现的童话。标题为《石竹花》。 这个童话,雪乃也不知道。于是雪乃在来这里的路上,也粗略的看扫了一遍。因此,雪乃对相应了解话题的自己火往上冒,感觉好像自己被这两人给毒害了。 「就是《格林童话精选》的意思么?」 神狩屋当然没有去管雪乃心中所想,说道 「不过,那篇童话或许在格林兄弟的调查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尽管这本书里没有写,不过那篇童话就像《小红帽》一样,在原稿中有两种故事」 「是这样么?」 苍衣回应。 「嗯,话虽如此,因为是类似同类故事的东西,和故事发展截然不同《小红帽》的第二篇不一样,几乎是完全相同的故事。不同的是在细节上是更为朴实的处理……比方说,这个故事里的王子许愿创造出的女主角少女,只是王子被抚养长大的地方的守林人的女儿,然后,王妃不是被囚禁在塔楼,而是被普通地关进了牢房,最后也没有死,而是被救出来了」 神狩屋手托下巴,一边回忆一边讲述。 「确实很朴实呢……」 苍衣点头。 然后接着说道 「……啊,不对,是正好相反吧?是现在的故事变夸张了」 「嗯,这见解不错。我也这么觉得。民间故事被添枝加叶也并不少见,格林兄弟也在不断改版的过程中,修改成了夸张的表现手法。就结果而论,《石竹花》也用了更为夸张的这篇故事作为定稿,第二个故事被删掉了呢」 神狩屋也同意苍衣所述的见解。 「先不管这些,如果一真所言属实,那么必须当做问题来研究的,就是怎样结合『石竹花』来了。眼下还没办法确定就是〈泡祸〉……不过光听那个『花』的事情,感觉可能性高。实在遗憾」 「是啊……」 苍衣又点点头。然后,苍衣此时瞥了眼雪乃,正好和目光完全对着苍衣这边的雪乃四目相交。 「雪乃同学,呃……姐姐是,怎么看的?」 苍衣吞吞吐吐地说道。 在这种时候话锋转了过来,让雪乃很心烦。可是既然视线对上了,也不好拒绝,而且雪乃有着身为〈骑士〉的使命感,勉为其难地张开嘴 「姐姐……」 『真见外呢。我就在这里,直接问不就好了』 雪乃话音刚落,风乃立刻从背后越过肩膀窥探一般探出身子,浅浅笑道 「……!」 一阵恶寒隐约在皮肤上弥漫开来。这股恶寒触碰雪乃的左手手腕,缓慢地令上面的旧伤微微作痛。 苍衣的脸上,骤然笼罩上了一层惧意与歉意。 雪乃虽然微微颦眉,但没有理会这亡灵的声音以及存在。 「总之,姐姐似乎也感觉到类似气息的东西了呢」 雪乃意识着,淡然地说道 「至少那起在平交道口发生的事故,似乎某种程度上可认为是〈泡祸〉的一部分」 『暧昧是允许的。噩梦是梦。虽然做梦时十分的清晰明了甚至会留下伤痕,可是一旦醒来就会立刻变得稀薄,要追寻它,可是比抓雾更麻烦哦』 风乃嫣然微笑。听不到风乃声音的神狩屋听到雪乃的话,认同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也就表示目前白野看到的就是全部情况了」 「呃……事情就是这样」 「你看到了一条狗。而且那条狗叼起 了遭遇事故的女性的脑袋,逃走了」 「是……」 苍衣的态度虽然也莫名地缺乏自信,但还是给了肯定。 逃掉的那只狗还没有被找到,但是身份已经清楚了。苍衣在事故现场,听到阿臣似乎嘟嚷了一声『凯撒』。那就是那只狗的名字。那只狗是死去的女性家养的狗,跟一真和阿臣很亲。 「『狗』,然后是『花』。很吻合呢」 神狩屋思忖地说道。 苍衣也跟着苦思冥想,然后向神狩屋问道 「请问……『石竹花』的故事,作为象征是怎样的呢?」 「这个问题很复杂。这是个设定非常多的故事,要看从哪里解释才好」 神狩屋回答。 「这个嘛……先从『狗』和『花』来吧。花是石竹属的花…………格林童话是德国的,应该不是所谓的大和抚子。麝香石竹,也就是康乃馨,我觉得指这一类比较自然」 「康乃馨么?」 苍衣惊讶似的说道。 「康乃馨和抚子花很接近么?因为抚子花被称作大和抚子,所以是日本的花,说到康乃馨,我只知道是母亲节送的……」 「嗯,植物学方面我不是很懂,日语中的『抚子』所指英文为『pink』,所以是抚子花和康乃馨的总称」 神狩屋轻轻地把手肘搁在桌上,撑着脸说道 「然后就是母亲节,在母亲节送母亲康乃馨,是发祥于美国的很新潮的风俗。据说,本来母亲节,也就是『mother"s day』,是宗教改革时的英国教会举行的节日,因地区不同时间也不确定,为五月中的某一天。这一天被定为信徒在母教会进行礼拜,结果似乎变成了外出工作的孩子回家探望母亲的日子。在这一天,教会似乎会制作并配发赠给母亲的花束」 「原来母亲节的起源是这样的么?」 「不,现在日本的母亲节,其实与那个不一样。我们的母亲节起源于在美国南北战争结束的时候,某位女性政治活动家以『不要送丈夫和孩子上战场』为主要内容进行的『母亲节宣言』。这次活动在女性死后才获得成果,她的女儿追忆亡母,在教堂里进行的纪念会上献上了母亲喜欢的康乃馨,于是将康乃馨作为象征的母亲节活动盛行起来。而后来,这成为了美国的节日,传入了日本」 「哈哈」 苍衣很钦佩。而雪乃嗤之以鼻。 「……真是听了段悠长又没用的东西」 「我这个喜欢古老事物的人,也要在不同的层面上同意雪乃的看法呢」 神狩屋苦笑。 「其实刚才说的东西,也是我更先了解以前的『mother"s day』,认定母亲节就是这样的由来,所以我想调查花为什么是康乃馨,于是就查清楚了呢……」 然后神狩屋「哈哈哈」有些难为情似的地笑了起来。 苍衣露出遗憾的表情,然后说 「哎,那么母亲节基本不像是能用在『石竹花』故事里的象征呢」 「嗯,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除了母亲节,康乃馨还有什么象征么?」 「当然有。作为象征,那是很有意思的花。大致上,相传康乃馨在以前就是幸运与爱的象征」 神狩屋稍稍危坐,开始对苍衣的问题进行解说 「比方说和我的工作相关的方面,在画中是用来象征结婚的吧?西洋的古肖像画中的人物如果拿着康乃馨,这幅画就很有可能是描绘结婚纪念的画。另外,由于花蕾的形状像钉子的形状,让人联想到耶稣所受的砾刑(注2)中所用到的钉子,所以也被当做了象征耶稣受难的花。再之后可能是派生出来的,也相传康乃馨盛开的鲜红花朵代表耶稣的血」 「『爱』与『受难』么……漂亮的符合『石竹花』的故事呢」 「不,『耶稣受难』与普通人受难不一样,由于带有宗教上的含义,也不尽然符合。即便如此,『爱』的象征还是非常符合的呢。不仅仅是石竹花,所有的花在欧洲圈都分别被当做表现各种灵魂美得的象征,比方说百合就是纯洁与高洁的证明。于是,在这些象征意义的基础上,人们选择性的进行馈赠呀,作画或者制作纹章图案什么的。 虽然花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都有寓意,不过用花来象征美德可能是特别具有欧洲风格的文化。另外是与灵魂的关联,花在全世界都与人之死很有渊源。并不只是说会用在葬礼上的意思。花靠坟墓与尸体滴下的鲜血滋养而盛开,这一类的俗语和传说遍布全世界。著名的有中国的虞美人草,还有希腊神话中从阿多尼斯流出的血中盛开的秋牡丹这类传说。在中世纪的欧洲的民间信仰中也称,从被处刑的罪人身上滴下的血迹之上长出的花拥有魔力。 接下来要说的应该就和『石竹花』有些关系了……人类变成花的神话传说,或者童话和民间故事中,其实在全世界都大量存在。希腊神话中的,对水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看得太入迷而变成水仙花的纳西瑟斯就是代表呢」 「是自我陶醉者(narcissis)的语源呢」 「没错。从古至今,人们都喜欢用花来假托人」 苍衣将手置于嘴边,神狩屋有些开心地说说道。 雪乃向自己身边瞥了一眼,用充满着讽刺意味的冰冷声音轻轻讲道 「这不是姐姐喜欢的话题么?」 风乃开心地眯起眼睛,对雪乃的话作出回答 『是啊,我不讨厌纳西瑟斯。虽然滑稽,但起码很美』 然后,风乃流眄一般看向雪乃,说 『……或者你是说,我是自我陶醉者?这一点我并不否认。我和你就是仿佛在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一般。我怀着爱意与哀伤一直注视着你,你带着的憎恶与憧憬一直注视着我,你觉得谁是纳西瑟斯,谁是镜像?不过有身体的是雪乃就是了』 「…………」 风乃呵呵窃笑。雪乃怃然作怒,将视线转回房间之中。 从降生于世直到现在,雪乃和风乃在许许多多的事情上争吵过,但从来没有胜过风乃。 生前是败在强烈的抗拒与断定之下。然后现在则是败在犹如纠缠一般编织而出,充满例子、修饰、讽刺,犹如蜘蛛网一般话之下。 虽然雪乃不觉得自己聪明得可以战胜这些,但连同畏惧意识在内,讨厌但凡有什么不说说就不舒服的风乃。只不过,像这样自讨苦吃而生气,对自己是有意义的。像这样永不忘却不断加强憎恶与愤怒,能够成为自己〈断章〉的食粮。 「……」 苍衣大概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当他看到雪乃的表情后,向她投去担心的眼神。 雪乃无视苍衣的视线。这件事与被普通所束缚、甚至以此为志向的苍衣无关。 苍衣如今露出困惑的表情死了心,随着一声微微叹息,移开视线。 坐在空中的风乃,一边看着这一切,一边手指交扣撑着下巴,开心地眯起眼睛。唯独与此无关的神狩屋,一个人继续说下去 「……另外是『狗』呢。狗从古至今就是人类的朋友,所以在任何文化圈中都被当成某种特定的象征,不过在很多情况下,黑狗在里面会被摆在特别的位置」 神狩屋又接着说 「在中世纪欧洲,黑狗被当成了追随魔女的恶魔或恶灵。也有流传说,黑狗是魔女的使魔,或者魔女自己用魔法变成的。在魔女狩猎中被告发的人如果有养狗,必定二话不说就会被当做有罪的证据。然后众所周知,黑狗就是恶德的象征,尤其是贪欲和性欲以及堕落的象征」 然后,神狩屋停顿了一下,说 「想到这里 之后————在『石竹花』中因为贪念而被王子制裁的厨师被变成了黑狗,也很有象征意义」 「啊……这……完全一致呢」 听到这个见解,苍衣也作出回应。 「然后就被变成狗,被喂炭火呢……」 「嗯,火作为制裁,是能够净化的东西。而且炭火经常被用于作为净化仪式光着脚在炭火上行走的『踩火』,以及根据是否被烫伤来定罪的『神判』。因为当时人们认为,魔女会被火烧伤,是因为魔女无法承受火的净化作用。 而且狗也经常作为象征与火联系在一起。在尼罗河流域有一则神话中讲到,狗为了没有火种的人类祖先,将自己的尾巴点燃从天界将火种带到了大地。不仅在非洲是这样,狗将火种传递给人类的神话,遍布世界各地。新几内亚和美国原住民的神话中也有相似的东西。然后南美的神话中,也有狗本身就是火的主人的神话。 然后……『黑狗』和『火』,其实在英格兰是个非常不吉利的组合。在英格兰流传着一段非常著名的传说,传说中有只叫作『黑魔鬼(ck shuck)』的大黑犬,长着一对仿佛在燃烧的眼睛,遇到它必死无疑。在十六世纪还有它出现的记录,根据该记录描述,『黑魔鬼』袭击了教堂,造成三人死亡。据说,这个恶魔黑犬将教堂糟蹋得一塌糊涂扬长而去之后有两个人窒息而死,第三具尸体就像把皮革放在火上烤过那样缩小了」 「哇……真的么?」 「不知道,先不论真伪,记录是确实存在的。然后,即便没有如此不祥的东西,狗也是与死亡存在联系的动物。狗在很多文化圈中的神话中,被描写成为负责看守死者的国度,引导死者的动物。比方说著名的地狱看门犬『刻耳柏洛斯』。在埃及制裁死者的,是狗头神『阿努比斯』。冥月女神『赫卡忒』被描绘成狗的形象。在古墨西哥,为了让死者的灵魂获得引导而养狗,在人死去的时候有时在墓中殉葬,有时当做生祭」 「……」 听到最后的话,苍衣忽然叉起手陷入思考。 「如果花是灵魂,狗负责引导灵魂的话……那么在『石竹花』中被变成花和狗的两个人,从象征的角度来看都代表着死亡呢」 「……哈哈」 神狩屋对苍衣的提案点点头。 「也有这种思维的见解呢」 「其实姑娘和厨师,都有被王子杀死的暗喻……然后带着两人踏上旅途的王子,最终还是死了。这样的解释……可不可以呢」 「嗯,我觉得这个解释很有意思。经你这么一说,感觉『石竹花』中的设定,有很多与死亡和灵魂一类存在关联。比方说『塔』和『椅子』也都是升天的象征,『心脏』是灵魂的象征。在『鸡』中,母鸡和狗一样被当做引导灵魂的角色,『天使』就更不用说了。而且借用荣格的象征判断,『泉水』也是灵魂的象征……」 神狩屋也深思起来。 雪乃烦躁地把视线从开始沉思的两人移开,再次看向套廊那边的窗外,呢喃了一声 「……愚蠢透顶」 可雪乃心里虽然这么想,除了等待还是别无他法。 没有目标意识的等待令人讨厌。至少不合雪乃的秉性。 「……」 雪乃看向外面的灯光。 起步很快算是侥幸,可是只能等待事态推进,这让雪乃十分痛苦。 一真的电话还没有完。感觉像是一度挂断电话之后,又在等对方回电。 雪乃很烦躁。在眼中的窗外,铺在院子里的灰色碎石,围起院子的白围墙,然后还有在那头满满铺开的天空与山峦的景色,全都在一分一秒地沉没于渐渐完全西沉的太阳的色彩中。 ……………… ※注2:砾刑为耶稣曾受的,被钉在十字架上,被长枪穿刺的刑罚。 3 仿佛渗出淡墨般一片微暗的夕暮之下,一真在敞开的工房入口溢出的灯光中,等待着。 他打了阿臣的手机,可是在惊慌的氛围中得到了「现在正巧在忙」的回音,于是正在等待回电。一真一只手拿着手机,无所事事地注视脚下,无言地用脚尖搅动碎石。 从工房入口透出的光线也照亮了一真脚下,自己的脚的影子在碎石之上漆黑地延伸。 因为有风在吹,不觉得很热。在傍晚可闻风声的寂静中,只能听到〈雪之女王〉的〈支部〉的人正在谈话的声音从关着窗帘的主屋的灯光中微微传来,以及人在工房的群草时不时发出的沉重响动。 「哎……见鬼」 在这片情境中,一真微微咋舌,抱怨了一声。 一真静不下来。虽然必须尽快安排让〈雪之女王〉去见那朵『花』,这让一真很焦急,但是对说出「正巧在忙」的阿臣那边的情况,一真也关心得不得了。 阿臣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和他说的一样,正在忙着别的事情脱不开身。 然后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同时,听起来还带着某种焦躁。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一真用脚尖将刨出的洞踩掉,嘟哝了一声。 这个时候,猛然间脚下从工房里透出的光中伸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木之崎,你在这地方弄得啪唦啪唦响,让人很心烦啊」 传来这声抗议的同时,千惠把手插在腰上的影子出现在了工房门口。头戴鸭舌帽,浑身缠满绷带的她,像是带着几丝挑衅般眯起仅露半边的右眼,撇着嘴角看向一真。 一真此时的表情就像抽烟头一次被老爸老妈看到一样,尴尬地答道 「噢。抱歉……」 别看从小就和性格就像失控列车一样的琴里打交道的一真这个样子,其实没办法违抗强势的女性。 一真别开眼睛,挠了挠脑袋。 千惠可能是看他这样的动作不讲卫生,有些不开心地皱紧眉头,然后带着几分像是已经无语了似的口吻,用下巴指了指工房的贩售区,说 「要是心烦的话,就去掸掸柜子如何?」 「我哪儿还有那个心情啊」 一真正经地回答了千惠俏皮的话。 在最近才接受这个〈支部〉保护的千惠,是一真所知的被害者中受伤最严重的。 因此最初是顾虑————不如坦白的说,在最开始见到千惠的时候一真主动去避开她,不过可能因为千惠意志力很强,她在〈泡祸〉受害者之中性格算得上相当率直。因为这样,再加上年龄和自己也差不多,所以对于一真来说,在性格多为忧郁乖僻的〈支部〉成员中,千惠是相处很短就成了朋友人之一。 一真借着这份开放,说道 「再说了,这本来是我打工的活,可你来了之后我不就失业了么?」 「嗯?」 千惠近一半被绷带盖住的脸上,摆出装傻的表情。 「哎,是这样啊。抱歉」 「就这样而已么!」 千惠用不怎么带歉意的轻快语调,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嗯。话说,你去家里帮忙怎样?」 「才不要,逊毙了。我现在可是这个样子哦?给花店帮忙什么的,不是被笑话死就是会吓跑客人啊」 一真有一半是认真的,还有一半是讲到这个话题时用的固定台词。 「两种情况占全了吧」 「你嘴真毒。算了……理由不止这些。毕竟我的〈断章〉,就是花」 「!哎,是这样啊,我给忘了。真的对不起」 「没什么,别往心里去。要是让你过意不去,倒是我要头疼了」 一真家孤儿寡母,一真 以前也会去帮忙,不过到了上初中的时候为了耍帅就不帮忙了,而现在则是碍于心灵创伤想帮也帮不了忙了。 千惠说道 「啊,嗯……你头疼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然后,她边用手指隔着手套挠脸上的绷带,边说 「那我就不道歉了。这个话题到此打住」 「多谢了。不过,也不用那么拼命的不去在意」 对这么说道的千惠,一真也这么来回应。 被人介意反而会头痛的,千惠自己伤恐怕也是一样。毋宁说,千惠的问题更加迫切才对。因此,即便一真没想过太罗嗦,却还是对千惠爽快的态度感到十分舒坦。 「……」 此时,一真忽然想起了琴里在的日子。 一真连忙将念想从脑中打消,转变话题。 「……不过,我这种小小的心灵创伤就闹得这么凶了,那些一直面对那玩意的〈骑士〉可真厉害啊」 一真说道。 「话说,真叫人不敢相信。而且爆发之后会有性命之危的〈断章〉也有很多吧?海部野的就是这种呢」 「嗯,毕竟一次就被弄成这副样子了呢。可能不会再有下次了」 千惠抚摸脸上的绷带。一真心想,她有时会说出这种万念俱灰的话,要是没有洁癖症就好了。不过这也在所难免。 「……别说这种话啊,小心点就是了」 「谢谢。不过我觉得,反正难逃一死,我也去当〈骑士〉帮帮别人忙再死比较好」 「哎呀……别说了」 千惠混着叹息呢喃起来,一真颦蹙起脸。 「做那种事又可怕又会很痛,真的会死啊。再说了,那帮家伙都是特别的啊。我认识了群草大爷之后,遇到过5个不像大爷那样担当着负责人的〈骑士〉,他们基本上所有人,光是见面就让人感到不安。有的是目光,有的是给人的感觉,有的是打扮……总之净是些不好惹的家伙」 一真一边说一边向主屋看去。 「这么说可能太好————那个〈雪之女王〉也是」 与此同时,一真在漏出光线的套廊窗帘上,发现了一道细缝。 「啊」 然后,从那里露出了一只锐利的眼睛。一真连忙钳口,移开了眼睛。 同时———— 「唔喔!」 手中的手机忽然间「嗡」地震了起来,吓得一真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 注意力完全转移的时候来了突然袭击。一真连忙确认屏幕,看到上面显示着阿臣的名字,急忙按下了通话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同时开始讲话 「阿臣?搞定了么?」 一真的口气仿佛在说再也等不下去了一般。可是电话那头并没有传来一真所期待的回答,阿臣焦躁的声音,盖过了一真发问的声势。 『一真么?我现在在去你们这边!没有看到姐姐?』 「啊?」 一真只有反问。 「姐姐?」 『梢枝姐啊!她有没有去你那边?』 「……啥?你说什么!?」 一真不由反问道。梢枝,一边做兼职一边帮做家务的,琴里的姐姐。 外人说不太好,这是琴里家的家庭问题,那个徒有其形的家凑到一块并正常化的状态,是最近才开始的。这段时间里,大琴里八岁的姐姐在各种层面上代替了琴里的母亲。那个姐姐就是梢枝。 一真和阿臣在家中都是独子,梢枝也像亲姐姐一样照顾他们,与琴里正好相反,是个很居家的姐姐。 她是如今只剩她与琴里父亲的金森家的一份子,这个时候出现她的名字,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说她来这边,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梢枝姐?什么意思啊!?」 『姐姐从做兼职的地方来了我们这边,然后承受不了打击倒下了!』 阿臣也像怒吼一般回答一真的诘问。他应该是正在赶路,电话里交杂着啪嗒啪嗒的慌乱声音。 『后来我让她在车站的椅子上躺下来,可是不知不觉的就不见了!她醒来之后似乎马上问了发生事故案的平交道口的位置。你现在人在那个工艺馆对吧?我们现在赶去那边!』 「我、我明白了!我去看看!」 『拜托了!』 一真依旧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留下了露出诧异表情的千惠,急忙向大门冲了过去。 焦躁在心中同时扩散,皮肤上冒起鸡皮疙瘩。 不祥的预感与恐惧。今天刚刚发生的冲击性的死亡让挥之不去的紧张一直残留在一真心脏的核心一带,而刚才那通电话成为了诱因,就像开始生产一般,讨厌的想象与感觉席卷全身上下。 一真被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焦躁所桎梏,跑起来,手扶门柱,朝马路上探出身子,眺望平交道口所在的远方。 天空已经完全染成薄墨之色,山峦在这片天空下色彩一片深沉。在这以天与山为布景的景色之中,大量的乌鸦飞过————当看到正好位于下方的小小平交道口之时,只见一个白色的背影正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 「…………!!」 恶寒窜上背后。白色的衣服,长长的黑发。 错不了,就是梢枝。她正向下蜷身,头低得几乎亲到几面,周围大量的乌鸦远远地围着她,仿佛在威慑入侵者一般,用吵闹的叫声发出不祥的躁动。 这一幕非常阴郁,就像一张描绘正要自杀之前时的水墨画。 「…………!!」 在看到的瞬间,心脏被“恐惧”勒紧。不祥的即视感猛烈闪现,瞬息之间塞满大脑。 「……找到了!是梢枝姐!」 一真朝着手机大叫了一声之后,不等回音立刻奋力地冲了出去。 只感觉今天中午,那个时候,那个瞬间,那个不禁让人脚下一颤的情景,又要在眼前重复一次了。 「梢枝姐!!」 一真撕扯喉咙大叫起来,全力以赴地跑了过去。 风在耳边呼啸。视野震动,景色飞卷。 可是这次警报没响,一真到达了她所在的平交道口。在这个寂静的,夜幕即将降临的小小平交道口,一真刚一冲过去,被脚步声惊扰的鸦群闹出很大的动静齐刷刷地飞走了,之后乌鸦飞走后的空气,以及被水冲洗过一次的却仍然招来乌鸦的血与肉开始腐败所散发出的生腥异臭,久久不散地残留着。 这时———— 吱 此刻,一真停下了脚步。 「………………!!」 梢枝,正在眼前。可是她背对着一真,在发白的铁道上爬行的情景,阴森而异样,甚至到了为她担心拼死跑到这里来的一真都停下了脚步。 出现在这里的,是在升腾的令人不快的腥臭味之中,仍被黑黢黢湿漉漉泡在水中的平交道口的上,正紧贴地面爬行的身穿白衣的女性身影。乱掉的黑色长发。亡灵一般的白色连衣裙。 “它”,双手两膝贴在异臭升腾的路面上。 被膝盖压在下面,垂到地上的裙子,吸收了铁道与周围混了血的水,一点点地染成薄薄的红色。 在这里发生的惨剧,以及红黑血海的记忆,瞬间复苏。 这个身影犹如惨剧的余韵,从血海中出现亡灵一般,令人感觉到仿佛连一眼都不敢从她身上移开一般的疯狂,甚至一真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正站在此处的理由,尤为异常。 「…………………………!!」 一真汗水发冷。 战栗地,只喊出她的名字。 「梢……梢枝姐 ……」 没有回答。 可是取代回答,在铁道上爬行的女性缓缓拧动身体,以感觉不到意识的动作,缓缓地朝着一真转了过来。 然后女性的嘴,动了起来 「……啊……小一……」 尽管表情就像灵魂出窍一般,但总之听到了回答,一真这才回过神来,朝梢枝冲了过去。 「梢、梢枝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一真双手伸向梢枝的两腋,将她的上半身拖起来。 她的身体被托起,血色几乎在她裙子前面染到了腰际,任凭一真支撑起来的身体,几乎使不上任何力气。 「喂,振作一点!怎么了啊!」 「唔……嗯,对不起。我坚持来到了这里……但身子又不舒服了」 一真回想起来,梢枝从前就容易贫血,是状态会频繁恶化的体质。 一真应该是知道这种事的,也应该首先就该想到才对,可是现在置身的状况异常,让他无法以常规思维去思考。 听到这话,一真在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开始正常地担心起她。 要是刚才电车冲来的话,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呢。总而言之,一真准备先把梢枝的身体带出平交道口,拉紧了已经支撑住的上半身,可是一整个人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一真手臂上,反而令一真无法站稳。 「喂……振、振作一点啊,留在这里很危险啊……!」 「唔、嗯,我知道……」 「再说了,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啊。你刚不在车站么?」 「在车站……我听说,凯撒带走了妈妈的头,然后渐渐失去了意识……心想,这样下去的话凯撒很可能会被警察之类的人杀死的……醒来之后,我就想必须找到凯撒,就……」 梢枝用呓语般无力的声音回答一真的疑问 是这么回事么?一真想明白了。梢枝和她的母亲处得并不好,想象不出她会为了母亲跑到这里来。 「笨蛋。有没有袭击人,怎么会随便杀掉别人家的狗啊」 「是、是么……?」 「用脑子想想就明白了吧。竟然就为了这种事跑到这里来……梢枝姐,你在琴里那时候也倒下了吧。你身子很弱,别那么乱来啊」 「对不起……」 梢枝空泛的声音,在感情的作用下湿润地开裂了。 「琴里遇到了那种事……就连凯撒也……一想到这些,我就……」 「啊,受不了了,求你了快站起来啊……」 困窘至极,一真说道。 说完后,一真使出全身力气勉强一点点地拖动梢枝,可是手臂很痛。说实话,其实一真才想哭。 梢枝很重感情,是那种不论对人对物都都非常用情的类型。 但同时,她也是如果没有这种联系自己也会活不下去的类型。 迄今为止,梢枝在不幸的家庭中,一直都把保护琴里当做自己的使命,藉此支撑自己挺到了现在。然后她想要保护的家人,只有妹妹琴里,然后就是凯撒。 母亲因为出轨离家出走,父亲非常凶,直到最近回来为止的这十几年里,一直如此。 这个巨大连系的对象,已经一个不剩了。 事情在这种时候堆叠在了一起。 一真也不是不理解她会这么做的心情。但是,现在不是去管这种事的时候。 「好了,振作一点……」 一真说道。然后————正好就在这时。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刺痛鼓膜的尖锐警报声突然而然地响了起来,隔了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被黑暗所笼罩视野被明灭的纯红光线所取代。 「慨」 一真的心脏猛烈地一跳。焦虑顿时从胸口涌了上来。 就算平时正在过平交道口时警报响起来都很让人焦虑。但是眼下的情况所催生的恐惧与焦躁,绝非那种焦虑所能比拟。一真连忙挣扎着试图再次将梢枝从铁道上拖出去,可是使不上力的梢枝的腿,以奇怪的状态被绊住,没办法顺利的动起来。只能以脚为支点身体悬起,越焦躁越动不了。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见、见鬼!该死……!」 那一幕惨剧在一真头脑中重现。 被卷入巨大的车体粉身碎骨的身体。像雾一样飞洒的血液。 塞满视野的警告灯的红光明灭,不祥地照亮了平交道口的景色。血腐败的臭味充斥鼻腔,凶暴的钟声灌入耳朵,对着此情此景嘎嘎大叫的乌鸦的叫声和振翅声想起来,无数乌鸦的影子在红光中乱舞。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周围的这一切将知觉搅得一团乱,冷静从内心中被吹飞。 「…………………………!!」 恐惧与焦躁不断加速。而这个时候,凶暴惨剧的重现也正在逐渐逼近。 于是最终,电车头灯的光线开始横扫过来,照亮两人所在的地方。然后,沉重的声音、震动,经由空气与路面,传至两人所在平交道口………… 「一真!!姐姐!!」 此时,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扑了过来。 「阿臣!!」 一真回应。然后,阿臣朝着摆出拼死的表情求救的一真,立刻用他敏捷的脚步转瞬之间冲到了两人跟前,连同弄成恶心颜色的脏裙子将梢枝的脚抱了起来。 既然如此已经不用喊什么口号了。一真不去多想,配合阿臣的动作。 「……!」 两人就这样将梢枝抬了起来,万分紧急地朝铁道外面逃出去。 轰隆 在三人从平交道口离开之后,比在直至方才为止的疯狂喧闹中所感觉到的还要长的时间之后,电车才随着呼啸的巨响驶过平交道口。 状况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迫切。一真依旧抱着梢枝的上半身,茫然地目送发出轰鸣的电车驶过,而且又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从内心深处深深长叹了一口气。 「急、急死我了……」 一真说道。发自内心地说道。 其实他很想就这样瘫坐在地上,不过还有个脚使不上力的梢枝,没办法这么做。一真只感到身心俱疲,浑身无力。 「……」 阿臣站在了精疲力竭的视野中。 阿臣举起手,于是一真也举起手。只听到啪地一声,两人击掌。 这只是相互确认成功,相互慰劳彼此,两人脸上并没有笑容。 这不算是为平安无事而开心的状况。阿臣立刻在一真脚边瘫坐着的梢枝面前跪坐下来,开始端详她的状况。 「梢枝姐,你要不要紧?」 「……」 梢枝的脸色很难看,仰对着天空,把脑袋放在一真的脚上,疲乏无力地将手放在了额头附近。 「小臣……嗯……我没事。对不起」 她回答的样子,完全不像没事。 阿臣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刚才一真也问过这个问题。一真代替连话都很难说出来的梢枝回答阿臣 「梢枝姐听说凯撒带着婶婶的头逃走了,心想它一定会被杀掉,所以来找它了」 「……」 一真本来想说得俏皮一些,但完全做不到。 「姐姐……」 阿臣当然完全没笑,摆出就像想要发火却克制不去发火的表情,看向梢枝。 一真目光从这两个人身上移开。事情走到这步,终于稍微放下心来,有余力能够观察周围了。 平交道口两侧路上,是似乎送阿臣 过来的巡逻车和警官的身影,他们正在劝服那些从附近的民宅里出来凑热闹的人不要靠近。这群围观人群中,还有群草,以及〈雪之女王〉的身影。围观人群的数量没有多到能围起来,不过看上去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在警察围起的人墙之中,只有一真等人。 不……准确的说,还少数了一些。还有在巡逻车中正在与某处联络的警官,以及在这辆巡逻车的后排座位,就好像贴在窗户上一般正看着一真那边的,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上面配着皱皱巴巴的领带,戴眼镜的,无精打采的男性。 看到他的一真,产生一股就不该去看他的沉重心情,垂下视线。 那个甚至不从车里出来的丢人男人,就是梢枝的,然后也是琴里的,那个借酒浇愁还对梢枝诉诸暴力的,父亲。 「……」 阿臣察觉到了一真视线的移动,把脸抬了起来。 然后他立刻察觉到了什么,也转为一张无话可说的表情,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阿臣露出在犹豫什么的表情,就好像瞪过去一般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地面,非常迟疑。然后,阿臣难以抉择,抬起脸,向一真身边走去,把脸凑了过去。 「……一真,现在出了点麻烦」 「怎么了?」 一真不让其他任何人听到,压低声音,悄悄说道。 「……是叔叔么?」 「不是。虽然叔叔也很那个……不过是更麻烦的事」 阿臣迅速地瞥了眼一真脚边的梢枝,对小声回应的一真,用更小的声音说出了这个问题 「凯撒,死了」 「……!!」 一定到这句话,一真忘记了呼吸。仿佛心脏要停跳一般。 「凯撒……在国道被翻斗车轧到,死了。婶婶的头……也跟着一起」 「…………………………!」 一真听着这番话噤若寒蝉,只是移动着视线,茫然地俯视压在自己脚上的这份体重和体温的主人。 四章 很淡很淡的抚子花 1 不像木头不像稻草也不像尘埃的,储物室的味道。 「……不好意思,这么晚让你们过来。我这边实在太忙了……」 在充满这种味道的,被一颗光秃秃的老旧灯泡照亮的黑暗之中,雪乃一边顺从阿臣彬彬有礼的指引,一边踏入在他家侧面的原本就敞开的储物室大开的入口一旁的破旧的门内侧。 储物室的二楼和一楼并没有连通,是一所独立构造的,老旧而朴素的建筑。一进门就是楼梯,是从这里直通二楼的构造。姑且算是在城市里长大的雪乃,一步一步地不断登上这个无缘见到的被土墙夹在两侧的老旧木质楼梯,穿过昏暗狭窄的大角度拐角。 苍衣跟在雪乃身后。 接连发生的骚动过后,总之先把和警察扯上关系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到现在能抽出时间的时候,已经九点过了。 而且,就连这段时间都不太长,阿臣马上要收拾好行李,折回金森家。这次访问,利用的就是这么急的一段时间。阿臣的言行虽然说不上陈腐,不过对比自己岁数小的雪乃也彬彬有礼,不过看得出他的态度之中藏着将信将疑,或者说是怀疑的成分。 如果不是现在人在门外的一真从中牵线,雪乃和苍衣根本不会来这里。 这也很正常。雪乃对这里并不关心,现在不过是来确认现场。光是接受协助请求已经仁至义尽了。 在雪乃前头的,是估计已经走完台阶尽头的阿臣。他打开门,脱下鞋子,走进黑暗的房间看了看情况。阿臣在漆黑的房间里,朝着一边发出咚、咚的脚步声一边跟着登上楼梯的雪乃喊去 「……屋子很乱,抱歉」 「我不是来看房间的,你没必要在意」 雪乃斩钉截铁的说道。 名义上,群草以巫医为副业,而雪乃现在的身份是群草的亲戚,偶尔会做群草的助手。 尽管是很多此一举的设定,不过一真似乎是这么说的,那就当是这样了。 本来雪乃来到这个小镇就不是计划之中的情况,所以本打算拜托群草的一真,大概对于解释也很茫然失措吧。反正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雪乃都觉得无关紧要。 咚、咚,雪乃脚下发出声响,登上楼梯。 应该是阿臣摸到了开关,雪乃眼前点亮了灯光,一边手扶着墙壁,一边朝着从打开的门中透出的光和阿臣的影子所在的最上层走去。 不知是由于房间的门敞开,还是窗户敞开的关系,感觉储物室的气味淤滞的楼梯中的空气动了起来。雪乃在流动的空气中继续前进,在她来到最上面的时候,向打开门的那边望去,看到的是阿臣的背影而不是房间的景象。 「……怎么了?」 就在雪乃不禁颦眉询问的时候,感觉到了那股异样的气氛。 「…………………………………………!!」 那是屏气慑息,哑口无言,杵在房门口的,阿臣的气息。 「……!」 紧张感骤然攀升。雪乃瞬间转为久经锤炼的敏锐意识,眼睛锐利地眯细。然后,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抽出红柄美工刀的同时,用手朝着眼前挡在门口的阿臣胳膊上用力一推。 窗户开着,窗帘正随风飞扬。 阿臣的背影从门口让开,屋内的景象暴露在雪乃的视野中,只见一所书和cd之类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的房间,以及正对面大大敞开的窗户。 「……?」 雪乃的眉心诧异地挤到一起。她环视屋内,尽管东西确实很多很散乱,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硬要说的话,就只有阿臣可能没有开这扇窗户,但窗户却开着这件事了。 雪乃下意识没脱鞋便一步踩进房间,站在阿臣身旁,抬起头看他的脸。 阿臣那张精悍的脸僵硬起来,直直地凝视着窗户的方向。不,虽然方向是朝着窗户,但目标不是窗户。 「……」 雪乃循着阿臣的视线,看了过去。 她的目光集中在了窗户一旁,摆在房间一角的书桌上面。 搁参考书之类东西的课桌上,稍稍收拾过的,放着一个小花瓶的桌角。 然后,从阿臣僵硬的嘴唇中,漏出短短的一声 「……没有」 孤零零的。 没有插任何东西,空空的,小花瓶。 ? 雪乃叉着手,皱着眉头闭着眼,嘴紧紧地抿在一起。 火冒三丈的雪乃坐在群草家的客厅里,现场的整个气氛被雪乃的气氛所影响,完全不像刚刚吃完从外面叫的便饭之后的气氛,弥漫着带有微微紧张感的沉默。 「…………」 雪乃心情很糟糕。因为接连发生的事件让人联想到〈泡祸〉,然而完全没有发生雪乃能够对峙的像样〈泡祸〉。 虽然发生的事故惨不忍睹,但净是不像事故也不像〈泡祸〉,可以划分到『普通』的范畴中的事件。净是些难以判断的微妙事件,在一切结束的时候,闹出不是〈泡祸〉白忙一场的笑话也不足为奇。 「……真希望有人死在更好辨认的〈泡祸〉里啊」 沉默之中,雪乃伪恶地嘟哝起来。 苍衣听到这话,一脸困惑的责备雪乃 「雪乃同学,不管怎么说,这也不太好吧……」 「啰嗦,闭嘴。杀了你哦」 雪乃正心烦。 话虽如此,但她也并不是真心希望有人死。虽然雪乃本人不会有所自觉也没打算承认,但雪乃的烦躁————实际上应该是对于这些事故如果真的是〈祸泡〉的情况,如今面对人的死亡,暴露在恐惧之中,自己却束手无策这一点感到生气,感到烦躁不堪。 神狩屋说 「别这样……其他的事情一概无视,只考虑驱逐〈泡祸〉的话,这种想法也是一种心声呢」 「……」 虽然得到了认同,雪乃还是很生气。 神狩屋对瞪过来的雪乃露出苦笑,喝了口饭后茶之后,用平时的态度接着说下去 「……话虽如此,实际上我们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利、信用、后台的无名志愿者团体,确实存在弱点。遭遇〈泡祸〉的当事者如果不能理解正在袭击自己的现象是超常现象,不向我们求助的话,我们便无法深入。 我们只能想方设法暗中监视并保护他们,但先不论杂乱无章的城市,在搞不好连周围邻居都没有的乡下,这种事做起来也相当困难。虽然我们还可以用〈断章〉来隐身……可是三木目先生不方便,还不能让飒姬过来,我们暂时只能按兵不动了」 神狩屋在经验上了解这些,想用这些话姑且安抚一下雪乃。 他的谈吐行为都很有条理。这是性格使然。 雪乃一声不吭地把手伸向桌上的黑色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组药片放在手掌上,用茶送服,一次性把它们咽了下去。 「……」 虽然都是保健品,没有安定剂之类的东西,但光这样,就能让对服药行为本身存在依赖性的雪乃起到一定的安定精神的作用。在一旁,苍衣忽然露出仿佛陷入沉思的表情,抬起脸,对坐在房间角落的坐垫上的群草说道 「那个……我记得群草先生的〈断章〉能让人或者地方看不见来着」 「是『地方』」 群草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顺便说一下,内容为『将尸体和自己关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不能方便地用在隐蔽监视这种事情上」 想必群草预先猜到了苍衣想说的话,在听完之前就斩断了他的设想。 「是、是这样么……姑且,死的人和狗,还 是有的……」 「都说了,〈断章〉用起来可没那么方便。狗没有意义。听阿一说,遭遇事故的女性尸体好像明天就要送回去火葬了。这样的话也用不了。我不真实地感知『尸体』,感到恐惧的话,是不满足条件的,不能当做激发〈噩梦〉碎片的诱因。基本上,〈断章〉就是人心的延伸,无限接近那个叫做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东西。不能遵守严格的法则。昨天能奏效的方法,不一定明天就能奏效,今天还算安全的〈断章〉,也可能会在明天要你的命」 群草的眼睛严肃地眯了起来。 「……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你要记住这一点」 群草对灰心丧气的苍衣说道 「事关你和周围人的性命。神狩屋虽然是你的负责人,但是生命本身变成〈断章〉的他,无法切实地感受到这种感觉,没法教你这件事」 「哈哈……您可真严格」 神狩屋暧昧地一笑。 「确实我所教的关于〈断章〉的七七八八,比起实践更侧重知识与分析……偏向于纸上谈兵,这一点我承认」 「我也承认你通过分析原理所获得的成果」 这句话说完,群草没有再说下去。 听到群草说到这个份上,神狩屋叹着气,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人类的心必定会背叛人类的理……就是这么回事呢。面对这件事,即便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不过我姑且想要“理解”。 〈泡祸〉也是一样。对我来说,那断然不会以有利的形式出现。潜在之人的噩梦变为现实,只要对是为了将人逼上绝路,物理现象、超常现象、幻觉、疯狂、巧合……一切形式都会采用。就拿这次的这件事来说……很可能不是以采取明显离奇现象的方式,而是以与〈潜有者〉亲近的数十人逐渐死于事故的方式来作结」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没辙了」 雪乃咂着嘴说道。 「尽管对不起他」 「阿一么」 群草面露难色。 此时苍衣插嘴 「说起来,木之崎同学希望我们救石田臣同学,所以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仔细想想,那位石田同学说不定就是怀着〈噩梦〉的人……」 「没错」 说这么明显的事情做什么————雪乃说道。 「如果他是受牵连的一方,就这么找个地方去撞车自杀的话,我们也束手无策」 「……这样实在不太好……还是想尽力做些什么……」 这次的事似乎给苍衣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这对于脸皮特别厚的苍衣来说很少发生,算是活该。 「要想防止这种事的话,不二十四小时监视的话是不行的,何况我们也没有方法。而且现在也无法保证他就是受〈泡祸〉牵连的。『花』似乎也消失了」 雪乃兴致索然地说道。 到头来当初谈到的『不会枯萎的画』去向不明。 只留下空空的小花瓶和敞开的窗户,完全白跑了一趟。 「花……么。如果真的有,会不是『石竹花』的童话中出现的,被王子的力量变成花的女孩呢」 苍衣说道。 「目前,死之后变成花的女孩————是叫金森琴里吧。没有比这件事,更可能符合预言中角色分配的事情了呢」 神狩屋点点头。 「既然如此,照一般情况来看,她的恋人也会成为『王子』……但也没有明确地发生异常,这个解释站不住脚,这也很令人伤脑筋。不过所谓的『预言』,本来就是这种东西就是了。在发生事情之后,才会明白其中的含义」 「说的没错……当前可能性高的,就只有花和狗了。我们问过的只有之前自杀的人,还有当前状况的相关情况,要是问出家庭环境就好了,但当时也没那个功夫…………木之崎同学似乎不久就会回来了,等他回来再具体来问就可以了」 将两人没有内容的对话听了这么一大堆,雪乃胳膊搁在桌上,撑着脸,冷冰冰地说道 「……真是蠢死了。不是有东西,比这种没根没据的想象更好懂么」 「咦?」 苍衣大吃一惊,看向雪乃,雪乃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号入座么?有啊」 「是、是什么?」 「关键词不是『花』么?既然如此,怎么不去怀疑一下那个似乎拥有跟花有关的〈断章〉的,叫木之崎的男的?」 「!」 听到这些话,苍衣和神狩屋面面相觑。 「这……」 「不能排除可能性」 神狩屋回答,苍衣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然后苍衣就这样向群草看了看,当然,群草也只是深深地皱着嘴,什么也没说。 苍衣困惑完,不久开口说道 「雪乃同学……该不会,你讨厌木之崎那样的人?」 「……」 雪乃还没有愚蠢到会让自己的好恶混淆实务的判断。 雪乃对苍衣这个不动脑子的问题稍稍想了一会,然后将自己心中得出的结论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不否认」 她的语气有些不满。 她确实不太喜欢那种人。但喜不喜欢和是不是做出这个判断,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苍衣应该也理解了雪乃话中的言下之意,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维持着软弱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不去监视那边,果然让人很担心呢……」 「你是说,之前你都没担心过?」 雪乃哼了一声。 「不……没那回事……我想说的是,聚集在这里的人中,可能是〈潜有者〉的人又多了一个对吧?这样一来,发生事情的概率也会加倍。这么一想,果然不太舒服……」 雪乃哑口无言。经苍衣重新这么一说,确实是那么回事,但若是不在头脑中进行相当具体的模拟的话,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何况现在,只有这种笼统的情报。 雪乃不由自主的说道 「…………白野同学,你」 「什么?」 「不是个大怪胎,就肯定是个笨蛋呢」 「……咦」 苍衣露出有些受伤的表情。 2 对于一真和阿臣而言,金森家就是「琴里的家」。 就算琴里去世之后,嘴上还是这个叫法。然后在偶然间注意到的时候,便会对这个叫法产生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感情。 连接车站附近的路走到尽头,在一真家所在一带的附近,就是琴里的家。 这幢房子三面都是这几年里没有耕种的荒田,尽管比不上阿臣家,不过一楼也有个带着百叶门的大型储物室与主屋一体化。这在这一带不算罕见,是以农家为基础建造的房子。 在玄关门和百叶门以及走廊外面,只有勉强能停两辆车的空间。 然后,就如同二楼那带有翻修痕迹的付着晒衣架的阳台所显示的一样,房子留有改建过好几次的痕迹,但至少在一真所知范围,在他懂事的时候,琴里家就已经是这种布局了。 上小学的时候,从阳台翻上铺着瓦片的屋顶睡觉呀玩呀什么的,是个充满回忆的家。 现在夜已深沉,一真和阿臣一起到琴里家来帮忙。 面对婶婶的突然死亡,金森家忙于应对各种手续以及跟亲戚们的联络。 虽然在这里,既不是这个家的人又不是成年人的一真和阿臣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不过家里只有梢枝和叔叔两个 人。面对眼下的状态,一真和阿臣想法一致,都对只把他们两个留在家里感到不安。 理由只有一个。在外表总是表现得很老实的叔叔,过去曾在家里酗酒,对梢枝暴力相向。就算是原因出在婶婶红杏出墙离家出走这件事上,在婶婶回来之后的这两年安分了下来,但那样的前科还是让一真和阿臣没对叔叔留下什么好印象,而且两人怀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叔叔有可能会再次发作,所以就表现得极为自然地来到了这里。 过来帮忙绝对不只是借个名分,不过更是担心叔叔和梢枝发生矛盾,想看看情况。 这个家,第二天要进行没有尸体的灵前守夜,需要一个大房间来容纳客人。现在,一真和阿臣两人正在开始拆卸佛堂与客厅之间的槅扇的作业。 这一带与城里面不一样,葬礼一般在自家进行。 尽管两人提出帮忙的就是这件事,不过反过来说,实际上两人当下也只能帮忙做这个。 「——————」 在里面的居室,叔叔正一边和梢枝商量,一边用电话联络亲戚,声音微微地传了出来。 这个房子里只能听到叔叔微弱的声音,充满寂静,洒满积了些灰尘的发黄的荧光灯光。两人一边踩着咿呀响地板,默默地完成着左晃右晃地拆下槅扇,竖在了不起眼的走廊深处的工作。 「——————」 一边竖着耳朵,听着从居室里传来的声音,判断叔叔和梢枝有没有开始吵架。 总之现在似乎没什么问题。一真淡然地将手放在槅扇两侧,发出咯噔一声把槅扇抬起取下,带着略微的摇晃般到屋外。 一真一边感受着重压之下胳膊上的微微疼痛,一边用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榻榻米上,走向触感冰冷铺着木地板的走廊。袜子摩擦着榻榻米,使走廊“嘎吱嘎吱”地轻微作响。一真将怀中抱着的槅扇与之前挂在走廊墙壁那里的槅扇重叠摆好。 「好……嘞」 一真把地方腾出来之后,已经站在身后的阿臣连吆喝声都没有便轻轻地放下了槅扇。 两人的基础体力截然不同。换做平时,两人会对这件事调侃两句,可是今天的两人之间没有这样的气氛。 两人都莫名地面色沉重。 然后一真此时并没有进行下一面格栅的拆除作业,就这么站在了走廊上,看着将槅扇立到一半的阿臣,手插在腰上,低声对阿臣说了一句 「……那件事准备怎么办」 「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 阿臣依旧侧脸对着一真,混着叹息小声说道,然后重新转向一真,说 「果然只能瞒下去了吧。现在说出真相,恐怕连姐姐会去撞车的」 「你说的没错……」 他们说的是凯撒的事。到头来,一真和阿臣对警察说明情况,不让梢枝知道凯撒已经被发现死于意外的事情,警察只把发现婶婶脑袋的事情告诉她,把其他部分帮忙瞒了下来。 于是两人一直在想,「是不是真的该这样维持下去」。 凯撒的遗体也还没决定要如何处理。尽管这件事也必须在明天得出结论,但是能商量的只有饲主家的家长,除了梢枝之外唯一的大人,叔叔。这也让两人非常不安。 不过最首要的,是还不能告诉梢枝凯撒的死讯。 两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然后,一真他们两个暗暗担心,叔叔可能会多嘴说出多余的事情来。在一真他们心目中,叔叔绝对不是能够信任的大人。 「琴里那样之后,梢枝姐已经很脆弱了呢……」 「是啊」 一真叹息,阿臣也点点头。 「这种事根本想都没有想过,我一直觉得姐姐是琴里的姐姐,因此非常坚强。她也是用这的这份坚强照顾了我们,所以这次我们必须好好保护她」 「你说得对。梢枝姐可是为了保护做了坏事的我和琴里,好几次对大人有时低声下气有时破口大骂。难以置信。我也完全没想到」 对爸爸妈妈全都无法依靠的琴里来说,唯一能够取代父母的就是梢枝。梢枝的外表以及接人待物的态度都很温柔娴淑,然而内心坚强胆色过人,调皮的琴里和一真乱来之后闹出乱子的时候,梢枝不论何时都会冲出来帮他们,在一真和琴里心目中总是个十分可靠的姐姐。 就算有爱贫血的体质,也并不羸弱,甚至给人一种能够带伤上阵的坚强印象。 本笃定她的意志就是如此坚强,就是这样几乎被神话的梢枝,以琴里自杀这件事为契机,突然变得精神不稳定。 「我们所认识的梢枝姐,就算再怎么不舒服,也不可能瘫坐在铁道正中央啊……」 「是啊。她以前是个一定会回避最坏情况的人」 「大概,在警察打来电话通知琴里自杀的噩耗,得知事情千真万确的那一刻,在电话机旁边倒下的那时候,以前的姐姐就已经不在了」 「是啊,现在的姐姐让人担心。至少有个能够依靠的家人,也用不着让人这么担心了……」 对这些事情担心,甚至让阿臣二话不说决定在这里留宿。 一真其实也很想这么做。 但是由于一真家是个体经营户又是母子家庭,早晨和晚上不能没有人帮忙运货,这里只能交给阿臣。 然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回群草家————回〈支部〉商量事宜。 事件接连发生,一真很担心就如同亲姐姐一般从小一起长大的梢枝,但他心里担心的不止这些。比起对梢枝的担心更要紧的问题接连产生,说明最初的问题、即〈泡祸〉的怀疑,并没有消失。 消失的,是那朵可疑的『花』。 事情的发展让人捉摸不透。只是听说,阿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那只空空的花瓶时,在充满紧张的不为人知的混乱中摆出愕然的表情,嘟哝了一声「琴里……」。 阿臣虽然立刻恢复了平静。虽然不知究竟到了哪种程度,但阿臣确实是以那朵『花』来假托琴里。 由于从教室里偷出来的那株铁炮百合之后,阿臣就不怎么谈到琴里了,所以无法推测琴里自杀的事是以怎样的形式在阿臣心中消化的。 然后那朵疑似〈泡祸〉的『花』又与琴里的事之间存在多大关系也是,无法推测。 还有对于那朵『花』从房间里消失这件事,阿臣如何看待,如何感知的,实际上无从得知。 「……」 阿臣向居室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去拆卸下一张槅扇。 一真依旧站在走廊上,像是想要深究般,接着开口说 「我说,阿臣……」 「嗯?」 「你啊,对那朵『花』……」 一真刚开口的时候,听到有脚步声从里头过来,一真连忙钳口。 是拖鞋的声音。从里面过来的,是梢枝。 梢枝那身吸了血水弄脏的衣服早已换下,头发也盘在了脑后,那张憔悴之色忽隐忽现的脸向客厅露出来,用面对弟弟时的笑容对一真和阿臣说道 「小一,小臣,谢谢你们。你们把槅扇拆完之后,从壁橱里把坐垫拿出来,堆在角落就可以了」 她的笑容,很疲惫。 「嗯」 阿臣背对着梢枝,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去拆另一块槅扇。槅扇就要收拾完了,于是一真打开了这个兼做客厅与客房的房间的壁橱,将堆在里面的客用坐垫抽出来,立刻堆在了一旁。 大客厅与小佛堂,两个房间的分界线几乎被去除,里面的壁龛与关着门的佛坛能够看到了。这间佛堂以前似乎是奶奶的起居室,可是奶奶大概在一真等人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辞世了。 那位奶奶随更早以前便已辞世的丈夫一起,作为照片正挂在墙上。 梢枝发出的脚步声静悄悄的,与一真和阿臣杂乱的脚步声截然不同,她一走进房间,就抬头看向佛堂鸭居(注3)之上挂着的照片,呢喃起来 「……把妈妈的照片挂在旁边,奶奶会不会生气呢……」 想必她们处的不好。说起来,虽然没有听说这类事情,不过想一想就能知道,身边有个离家出走和别的男人生活过的媳妇,怎么可能让婆婆心里痛快。一真心里想过真亏他们没有离婚,不过婶婶并没有要求离婚,叔叔也没有离婚的意思。据说婶婶出走之后直到现在,在档案中他们夫妻还是毫无问题的夫妻。 一真觉得自己已经小孩子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搞不懂大人的做法。 婶婶也是,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并不张扬,是个很普通的大婶。搞出这种纠缠不清的不伦行为,就算听到也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婶婶看上去不是那样的人呢」 一真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你是说,她只是个一般的大婶,是么?」 梢枝维持着仰望照片的姿势,对一真这样问道。 「嗯,直言不讳的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一真,我说你啊……」 「没关系啦,小臣,毕竟这是事实」 梢枝挂着寂寞的微笑,向一真他们看去。 「阿臣要去东京的大学深造呢。还是这样比较好。在这种乡下,只有不伦或者嚼人舌根,然后就是打帕青哥这些娱乐了。脑袋泡在这种地方长大成人成之后,会变得不中用呢。阿臣头脑不错,留在样实在太可惜了」 「姐姐……」 阿臣对梢枝的话感到困惑。他拿着槅扇停了下来,转向梢枝。 一真向调节气氛,说道 「梢枝姐,我呢?」 「啊……当然,小一也很可惜哦」 「哦,是么?哪里可惜了?」 「呃、呃……」 「哇!竟然在想!伤到了我啊!」 「不、不是的小一!呃……」 面对惊慌失措的梢枝,一真得意地露出恶作剧式的笑容,然后将坐垫全拿出来的壁橱关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 「……梢枝姐,那么这个问题就是今天的家庭作业了。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一真说了声再见,举手告别。 「啊……嗯,今天对不起了。谢谢你」 「一真,明天见」 「噢。自行车我借走来咯」 听到两人的道别,一真背对着两人打开门,准备走向玄关。 这个时候,梢枝的声音朝着一真背后投了过来。 「……小一,真贴心呢」 「啰嗦」 一真回了一声,缩着背想要藏起苦笑,走向走廊————眼睛转向玄关后,这一瞬间,整个人冻住了。 玄关的混凝土上,留着湿润的足迹。 被几乎快要寿终正寝的昏暗荧光灯照亮的铺着混凝土的玄关中,仿佛泡过水之后走进来一般,人五只趾头全露出来的赤脚脚印,满满的横穿过玄关。 在不断明灭的灯光中,这个足迹一点、一点地延伸。 然后以此为开端,然后将令人催生强烈不安的外面的夜色露出来的,正微微打开的,镶着格栅与毛玻璃的玄关门。 「…………………………………………………………!」 越看鸡皮疙瘩就越来越多。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家中直到刚才皮肤还感觉到有些闷热的空气温度,感觉一下子降了下来。 空气与黑暗令人不快。一眨一眨不稳定的灯光,仿佛驱动深层意识一般。 然后视线前方正注视着的,是在混凝土上打湿留下的漆黑而湿润的,穿过不怎么大却有种压迫感的玄关的,单纯存在着的足迹。 就好像有什么人正站在玄关口一般,两枚足迹并立在玄关口,中断了。 现在就到玄关口去。 「…………」 一真犹豫了片刻。可是害怕被身后两人知道的恐惧立刻超过犹豫,占据了上风。 这份恐惧驱动一真的脚。犹如被掩饰与义务感强行驱动,停下来的脚,先前迈出。 吱 走廊吱吱作响。这个声音,在意识中听上去格外巨大。 景色向前靠近,开裂的灰泥墙壁,与铺着薄木板的短走廊,连接到玄关。脚每向前迈出一步,不知是自己僵硬的姿势变得古怪了还是单纯的错觉,感觉景象渐渐歪了起来。 吱 一真脚步不停。走近玄关。 然后刚刚把脚踏上玄关的瞬间,一阵冰冷的恶寒从脚尖窜了上来。 「……唔!」 水。 冰冷的水渗进了袜子前端,碰到了脚趾。 一真霍地看向脚下,只见脚下是刚才看到的薄薄水迹。已经朝着房子里面走去,正在走过走廊的,断断续续的,湿润足迹。 「………………!」 糟了。 一真本能的感觉到大事不好。 脑海中浮现的是,在阿臣房间的窗户上看到的,那个紧紧附着在玻璃上的,像水一样的油脂的痕迹。 有什么闯进了家里。 一真轻轻地转向身后。阿臣和梢枝什么也没注意到,正在谈论从佛堂里收拾出来的东西。 「…………」 一真想出声叫喊,可是勉强控制住了。 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虽然一真,也对于留下两人离开这里感到强烈不安,但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恐惧”在全身上下扩散开。 尽快回到〈支部〉,找〈雪之女王〉他们。 随即,一真仿佛被恐惧用力地推着背后一般,动了起来。 他连忙在玄关穿上鞋,为了踩掉玄关的足迹在地上磨了磨,下定决心般打开微微开着的玄关门,就从琴里家飞奔了出去。 ※注3:鸭居是用在和室房间出入口及设置门窗中,设置在上方拉门框。 3 对石田臣来说,一真和琴里是挚友,同时也是总感觉放心不下的两个人,但不光是这样,同时也是他憧憬的人。 阿臣也理解,自身的高超能力与评价,是靠自身一丝不苟的性格以及规范支撑起来的,但是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姿态。阿臣非常明白,自己其实是一个只会在规划好的道路上奔跑的胆小鬼。 阿臣是个从小一直在意大人们,以及周围的人的目光,虽然没有胆小到在意那些而什么都不做,但自然而然地养成了演绎优等生的习惯的孩子。 虽然偶尔会做出出格的事,但与其说这些都鉴于日常的评价而被允许,毋宁说只是些会被视为加分的行为而已。虽然那时自己也心想「终于出手了」,周围的人也都评价说「一丝不苟的石田,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过事后想想就觉得「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么」感到后悔。阿臣从前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的极限一直感到幻灭而活着的小孩子。诚实。 聪明。 沉稳。 但是对于阿臣来说,自身具备的这些所谓的优点,不过是限制了自己的极限的枷锁而已。 阿臣与一真和琴里认识,是在这种自觉形成之前,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从城市搬过来的时候。但是阿臣半认真地确信,自己之所以会成为那两个人的朋友,是因为年幼的自己本能的注意到了束缚自己的枷锁的存在。 在刚见面的时候,还是幼儿园学生的一真和琴里, 总是只有两个人在玩。 或许因为从那时起,两人关系已经很要好了,但不仅仅是这样。他们两个直至几天之前还在正常的和大家一起玩耍,可是因为去了有些危险的地方玩而造成有人受伤,而当时的中心人物就是他们两个。所以周围的大人们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他们两个玩。 两人在这个乡下地方,从以前就被但人们当成了家教不好的孩子。 一边是没有父亲的家庭,一边是家中频繁闹出地域性不伦传闻,父母分居的家庭。就算做了好事也不会得到好评,一做坏事就会被人说「难怪」。满满的偏见说得让人耳朵起茧的家长,从一开始就严令禁止自己孩子不能和他们两个玩。从遇到阿臣的时候开始,不,是自出生开始,两人就是被“正确”排除在外的异端之人。 阿臣与两人相遇之后,马上意气相投,成为了好朋友。 阿臣从一开始就憧憬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很活泼,然后喜欢做有些危险的游戏,所以在城市的幼儿园里最坏的孩子也赶不上他们,他们开开心心地,带着阿臣到各种刺激的地方,玩各种刺激的游戏。 去爬城市里基本看不到的大得离奇的树,从园林业者堆成山的巨石上面跳下来。 在小河中间走路,在海边闲逛,还在很深很险的下水道里探险。由于城市里能够钻进下水道的都封住了,阿臣从来没有见过。 总之,他们两个是真诚面对兴趣与冲动,不听大人的嘱咐的小孩子,而且能以与生俱来的机敏回避大部分的危险,能够反抗阿臣所无法反抗的大人,英雄般的人物。 阿臣比两人个子要高,要聪明,运动也更拿手,但是胆小的阿臣就算陪两人玩耍,也没有深入。 只是,阿臣从当时起就有着大人般的沉稳,展现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阿臣,这样的行动并没有被他们两个当做是胆小。然后,两人有时太过度,有时疏忽大意而陷入危险的时候,守候在身后的阿臣帮助他们之后,两人会笑容满面的感谢阿臣。 其实,阿臣只是害怕超出外围的事情。 阿臣担心两人莽撞惹出祸来,同时也发自内心的憧憬着他们,对两人所给与的感谢、友爱和信赖感到喜悦,对自己能够支援他们两个感到开心。 阿臣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成熟,同时也发自内心的讨厌这样的自己。 随着成长,在那时看到的三人关系也发生了改变,不过这段经历与感情,在阿臣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两人虽然稳重了一些,也对大人们的道理有些屈服,但还是很胡闹,让人担心,却让人十分畅快。 一真年纪轻轻就染了头发,改成了不良的口气。琴里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情绪失控,闹出乱子。 阿臣摆出成熟的样子,在身后注视着他们两个,当他们享受着阿臣做不到的事情,收不了场的时候,阿臣便出手相助,得到他们的尊敬。对于阿臣来说,这个三人组就是这边的两人加一人。几经周折,阿臣和琴里开始交往之后,琴里一下子贴近了阿臣,这让阿臣总感到有些愧疚。 他们的友谊,是阿臣的自豪。 但是,这一切在那起事件发生时,画上了句点。 琴里的自杀。尽管阿臣已经做好了觉悟,这样的关系,终会以某种形式结束,然而,这是阿臣始料未及也无法接受的形式,突如其来的悲剧性的终结。 琴里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就算听到了推定的理由,阿臣还是完全不能理解。不,原本就不可能理解。因为,阿臣一直憧憬着,守望着自己的思维所无想象的,她那完美无缺。 于是,他根本没有料到,她会为成绩和进学如此烦恼。 如果是阿臣的不理解将她逼上绝路的话……一想到这里,沉重的悔恨便从胸口涌了上来,强烈到要吐的地步。 一真说过很多次,并不是那么回事,让阿臣不要失落。 可是阿臣连一真的话都无法接受。非常懊悔。 于是,阿臣将挥之不去的感情与后悔藏在心里,想着至少维持以前的状态,决定要装出振作起来并镇定下来的态度。他只能做到这些。然后阿臣在心中决定,至少要在找到什么能够说服自己的解释为止,献上自己的一份力,保护好她留下来的东西,保护与她有关的东西。 「……」 于是,阿臣现在也与这份感情一同,在一真回去之后留在了琴里的家里。 就在刚才,槅扇用自己的手拆了下来,佛堂与客厅打通了。阿臣在这个空荡荡的佛堂正中央铺上坐垫后,来到了几乎化作储物间的走廊不显眼的一头,将搁在那里的,似乎属于已去世的婶婶的书桌搬了出来,一直盯着摆在上面的参考书。 阿臣决定今晚暂住在这里。 虽说梢枝同意阿臣用琴里的房间,但阿臣谢绝了。阿臣从以前算起,无数次地进过琴里的房间。阿臣知道,就算擅自使用她的房间,她应该也不会介意,但是在仍保留着她生前原貌的房间里借宿的话,感觉自己像面具一样戴在脸上的这份态度,会开裂。 佛堂的空气呛人,在房间的角落堆着给客人用的坐垫。 阿臣在这样的房间正中央,盘腿坐下。包括琴里在内,这个家里没有人用看书用的台灯,所以书桌只能摆在吊在天花板上光色陈旧的荧光灯灯罩下面。 即便如此,周围的光线还是很暗。 由于梢枝是实质上的家庭主妇,打理家务,而且还做着兼职,家中一切事务要由她一手承担,所以这所房子整体上没有进行过修缮。 平时几乎不用的房间特别明显,这间佛堂与客厅还有走廊上的荧光似乎已经被搁置很久。因此这间客厅周围的荧光灯不是劣化就是粘了一层灰,暗淡发黄,不断地闪烁,只会发出朦朦胧胧的光。 架子和地板的背面、缝隙、角落,不管哪里影子都很浓,仿佛要渗出来一般。 在这昏暗的光线之下,阿臣孤零零地,一个人。 虽然阿臣一开始还比较介意手边的黑暗,不过没多久就没去在意了。不是因为灯光变亮了,而是因为阿臣没办法集中尽力去看手上的参考书。 琴里、悔恨,在头脑中浮现。 因为一真很担心,所以阿臣没怎么说,不过阿臣一直觉得,这就等同于是自己杀死了自己所憧憬的两个人中的一人。 阿臣的理性冷静地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发生,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当时该怎么做才对呢,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呢。在他理性的厚厚的底层底部,感情犹如吐血一般不断低语。 然后另一个浮现在脑中的————是『花』。 那朵当时顺应冲动,从教室里琴里的桌子上强行带走的,可谓正是阿臣留恋之写照的百合花,就像被人从窗户入侵偷走了一般,从阿臣的房间中消失了。 阿臣最开始怀疑过是遭了贼,可是播放器还有cd等值钱的东西倒是不少,但并没有被顺手牵羊。 唯独花从花瓶中被抽了出来,不见了。 桌子和地板上留下了水渍。 如果不是被偷的,就像是花从花瓶里脱身,从窗户逃走了一样。 在看到的瞬间,阿臣愕然了。 对一切的怀疑短暂地在脑中闪过。不认识的小偷。然后一真带来的,穿着陌生学校的制服,据说是灵能力者的少女和少年的二人组。阿臣怀疑,他们居心叵测,可能欺骗了自己偷了东西。阿臣的性格,并不相信超常现象。他怀疑过,一真也被他们给骗了。 可是阿臣随后又将这些疑问全部赶出了头脑,决定不去追究那朵『花』的事。 这么做的理由有几个。其中之一,是怀疑他们会让一真失望。 然后另一个理由,是那个自称叫做时槻雪乃的灵能力者少女,感觉就是被强行带来的一样,始终很不高兴,在得知『花』不见了之后,连句装神弄鬼之类的话都没说,转身就回去了。 然后还有一个理由,这是决定性的。 阿臣察觉到了,自己将身边的那朵花当成了琴里、对那朵花投入了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深深感情的,这个事实。 自己面对琴里的那多花,显然丧失了冷静。 看到花不见了的时候,阿臣所受到的打击之强烈,最先是让他自己大吃一惊。 只要冷静想想,就算没有人指出来也能明白,没有根的花能完好保存在么长时间实在很蹊跷。那朵花很危险,不应该继续拘泥于那朵花。阿臣立刻作出判断,应该马上放弃那朵花。 那朵白色的,百合花。 应该忘掉。虽然直到刚才一直想着当务之急不是那些事情,忙里忙外地帮忙,所以能够不用胡思乱想,可是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后,独自静下来之后,又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真在阿臣房间里,看到那株百合的那一刻露出来的,僵硬的表情。 应该忘记。应该忘记那朵花。应该忘记供奉给琴里的那朵花。 应该忘记琴里的———— 这种想法在脑中周而复始,而就在这个时候。 咕咚 忽然从背后传来动静,打破了充满房间与意识的寂静。 阿臣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维持落在手边的状态,停止移动。就像在寻找一般,意识向声音集中,自己的呼吸安静下来。 「…………………………………………」 在生成的寂静中,阿臣的感官与肌肤在探寻着空气及背后。 这股蛰痛皮肤的寂静,很冷很冷,冷得出奇。 阿臣没有转过身去。背后的东西,就算不看也知道。 自己坐在放置在房间中央的书桌旁、目光落在手边参考书上的背影。那边既没有走廊也没有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佛龛。 「………………」 安装在壁柜上,老旧黑漆的门关着的,佛龛。 在坐着的自己背后到关着的佛龛之间的宽阔空间,异常强烈的飘荡,又仿佛同时压在背上一般,引人注意。 ————静 深夜房间里的寂静,穿透耳朵。 明明是灯光却诡异地让人感觉到昏暗的,昏黄肮脏、好像掺进灰尘般,朦胧的荧光灯的灯光。 在灯光中,孤零零的,一个人。 刚才的短暂瞬间,听到了微小的声音。就是这么小的一件事,让异常强烈的不安从内心涌了上来。 被槅扇隔断的那一边,走廊上的空间。 槅扇被取下,连接起来,霍然洞开的,撒着光亮的,客厅中的空间。 「………………」 被这些洒满影子的空间所包围,只是一个人,坐着。 在无法抗拒的孤立之中,能够强烈地感受到的,只有仿佛压在背上一般的,佛龛的门的气息。 ————静 寂静朝着背后弥漫开。 时间,安静而冰冷地,停止了下来。 空气静静地绷紧。 接触到空气而绷紧的,皮肤的感觉。 ……察觉到这些后,感到荧光灯的灯光奇妙地比起之前还要远,还要暗。 当感到奇怪,开始怀疑的这一刻———— 吱—— 在背后。 佛龛。 五章 血红血红的黑狗 咿、咿、咿 一真猛力站蹬自行车,力气大得坐下的女性自行车咿呀作响。 要出事了。一真虽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十万火急地在夜路上飞驰,冲向群草的工房。 这个小镇,就连车站附近的马路都没有路灯。一真骑着自行车,全力以赴地在漆黑一片的乡间小路上飞驰。他每次踩下脚踏板,紧紧贴在前轮上的发电机就会发出刺耳的低吼,头灯配合着这个低吼声放出忽明忽暗的黄色灯光,勉勉强强地照出一片漆黑的前方路面。 咿、咿 自行车在黑洞洞的夜色中发出声音,一真全力蹬着踏板,气喘吁吁。 各部位的倾轧声,齿轮与链条的运转声,然后是橡胶划过柏油路面,碾过砂砾和碎石的,轮胎发出的嘎啦嘎啦的声音。 没有变速器的女性自行车,就算装着自发电头灯也蹬起来毫不吃力。 可是和预想中的一样,速度也提不上去。一真很烦躁,拼命地卯足浑身的力气蹬起踏板,每蹬一下,自行车就会剧烈地左右倾斜,照亮道路的扭曲的扇形灯光也会不稳定地左右晃动。 周围全是漆黑的农田、野地与杂木林。 这样的黑暗之中,散布着民宅的灯光。以远方的山影为边,尽展视野中的世界。 在此之中,民宅密集林立在车站附近的马路旁。一真飞驰着,在他的视野中,在灯光的尾端照亮的公路胡乱,正滔滔不绝地向后飞逝。 夜风扑打他的身体,刮乱他的衣服而头发,吹拂而去。 虽然一真上气不接下气,剧烈的运动令身体内侧变烫,但在扑面而来的风中,汗水干透的裸露皮肤顷刻间便被彻底冷却。 被寒冷所包覆的肌肤,每次穿过民宅旁边的时候,聚集在灯光下的飞虫就会撞上来。 即便如此,一真也没有停下蹬车的脚,就好像要将不安全部挥掉一般,或者说像中了邪一样,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匆忙地奔向工房。 一真要在这深夜中,寻求〈雪之女王〉的帮助。 一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可是强烈的不祥预感在一真心中满满地膨胀,仿佛快要爆炸的不安驱策着他,让他只能不断地蹬自行车。 一真目睹了那一幕。 一点……一点……从玄关延伸到房子走廊的,湿润的足迹。 关于在琴里家看到的那个东西,一真没有对阿臣他们说一个字便离开了那里。 虽然心里明白就算说了也只会造成混乱,毫无意义。可即便如此,一真心中还是有种好像抛弃了阿臣他们只顾自己逃跑的,接近罪恶感的感情。 「哈——、哈……!」 一真在焦躁与罪恶感的束缚中,蹬着自行车。 情况刻不容缓。一真只怀着这一个想法,在黑夜中飞驰。 自行车仍在发出低吼,在照亮前方的灯光中,路上脏兮兮的白线,护栏,纷纷冲向身后。护栏下面比肩接踵的田蛙还有生长茂盛的杂草,也从视野的一头流逝。 头灯的灯光中,夜路的景色向后流逝。 流逝的路面。路旁的白线。 刚一出现又被冲走的,护栏的支柱,以及形状长势都各有不同的草。 然后,护栏突然中断,随之出现的下到农田里去的斜坡,还有停在那里的老旧轻型卡车。 ————就在此时。 被头灯照亮的,就像在放老电影一样污浊不清的路面景象中,滑溜溜地铺在路面上的,大量头发被照了出来。 「……!!」 看到的瞬间,一真倒抽一口凉气。心脏剧烈地一跳。 他看到的,是卡车的下面。卡车停在路肩上,这一幕看上去,就好像在事故中被卷进车体下面的人类头发正从车下流出来一般,洒了出来,铺在路上。 「…………………………!!」 感觉皮肤与本能比大脑更快地认识到了眼前的情况,这一瞬间崩紧的神经像是弹起来一样竭力握紧了刹车。一真陷入短暂的恐慌。自行车发出异常刺耳的刹车声,伴着哐地一下强烈撞击即刻停止,发出轮胎仿佛被磨掉的剧烈摩擦声,完全停止了运动。 这一刻,头灯忽然熄灭。 「!!」 黑暗骤然降临。刚才一瞬间看到的车下的头发,甚至来不及确认,一下子沉没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靠轮胎回转得电的头灯,随着自行车停下同时熄灭了。在连像样的光线都没有的夜道中,失去了光源的自行车顷刻之间被黑暗所吞噬。一真在这无法区分路面颜色的浓浓黑暗之中,甚至无法确认刚才看到并察觉到的异样情景是不是错觉,完全看不见了。 ————静。 阴森的寂静,笼罩一切。 「…………………………………………」 一真独自一人跨在自行车上,站在漆黑的夜路中。 黑暗将周围的一切涂成一片漆黑。在这黑得像在开玩笑一样,连月亮都没有的夜色中,能够勉强看到的,只有一旁的护栏和杂草,还有脚下附近的白线。 然后就是,位于前方的轻型卡车的,在刚才还有的灯光之下看起来都恍如残影的,仿佛弥散一般的朦胧影子。 仿佛洒满墨汁的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压迫耳朵、听觉与大脑的寂静。 风不知不觉地停了,周围万籁俱寂,只有从自己胸口和口中发出的呼吸声,缓缓地传出来。 就连上升的呼吸,都被寂静与紧张所抑制。 体温被冷汗夺走,冷透的身体孤零零地在黑暗里的寂静中,充满绝望地被留了下来。 孤立。 孤独。 只不过,并不是因为自己单纯地被留在了黑暗之中,才会产生这股已经在心中正满溢而出的强烈不安与恐惧。 而是因为自己正身处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 刚才在短暂的瞬间看到的,从卡车下面流出来的头发。那些头发不容分说地将一真脑中的讨厌记忆焕发出来,而且这不是引人联想,而是实际相似。 被列车轧烂了的,婶婶的头发。 一阵恶寒嗖地窜进一真的骨髓,冷透的皮肤上冒起鸡皮疙瘩。 在眼前的黑暗中瞬间闪现,如今已经看不到了的,那个。 是幻视。是错觉。对过于唐突地在视野中出现,又消失掉的东西,一真拼命地这么笃定,然而那一幕烙印在眼中,烙印在大脑里,在已经什么也看不到的前方的黑暗中,仿佛能够看到一般,在脑中结合成图像。 「………………」 一真维持着脚从自行车脚踏板上放下的状态,屏气慑息,将意识集向眼前的黑暗集中。 随着身体的轻微扭动,轮胎发出“嘎啦嘎啦”挤压砂砾的声响。 在异常干渴的口中,不像唾液又不像空气的聚合物“咕咚”地落向喉咙里面。不,要冷静下来。就算真的看到了那种东西,也不见得就是看错了或者超乎现实的东西。也说不定是有人受伤了,或者醉倒路边了。 必须确认。 不管怎样,还是必须向前走。 但犹如背叛了自己的意志一般,皮肤上却是汗毛倒竖,起满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皮感感觉到了异常,胸口之内的紧张感绷得很紧,但是一真硬着头皮不去理会皮感的控诉,眼睛直直地盯着刚才应该看到过那个的路面上,然后轻轻地动起从脚踏板上放下的脚。 嘎啦 鞋底与路面只见,发出微小的声音。 随着这个声音,自行车稍稍向前移动,能够朦胧地采集到路面情况的夜视范围 ,一丁点一丁点地向前靠近。 嘎啦……嘎啦…… 向前。向前。 目光一直落在勉勉强强能够看到路面的脚边,注视着缓缓转动的前轮,一点点地向推行。随着慢慢运动,胸口下面的绷紧的紧张以夸张的密度,徐徐地、徐徐地攀升。 嘎啦、嘎啦,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咔叽、咔叽,自行车齿轮空转的声音。 在鼓膜要开绽一般的寂静中,能够听到的只有这些声音。空气中绷紧的寂静化作侵蚀心脏的毒物,从冒起鸡皮疙瘩的皮肤缓缓渗透进去,一点点地逼近在紧张的作用下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的心脏。 嘎啦……嘎啦…… 向前。向前。 与路肩上的卡车,正要交错而过。 透出漆黑虚无的卡车玻璃窗,闯入近在脸庞的侧面视野。 视线依旧留在下面,动不起来。近在脸庞的玻璃窗满满地,死死地盯着一真的侧脸。 嘎啦……嘎啦…… 脚自然而然地提速。 焦躁、紧张在心中肆虐。 一真正从卡车的窗户一旁穿过。回过神来,在卡车侧旁,一开始发现被头灯照亮的好像头毛的东西的位置,已经走过了。 「…………………………」 路上,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果真好像是看错了。 毕竟看到了那么悲惨的东西,会看错也在所难免。 一真心想,我应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现在状况刻不容缓。 然后,就在一真在停着的车辆一旁转向前方,将脚放上脚踏板的时候。 咕 放下去的脚,被抓住了。 握住脚踝的,是人的手指的冰冷触感。 发僵的感觉,在一真的脸上弥漫开————这是,心正勉勉强强地维系着的、在爆发前的恐怖均衡之中,暂时的平静。 「………………」 一真缓缓地放下朝着前方的视线。 首先看向了自己跨着的女式自行车的车篓,还有前轮。 然后是没踩脚的踏板,还有放在地上的,穿着裤子的,自己的膝盖。 然后—————— 就在旁边的,从卡车车体的黑暗之下,一只涂满鲜血的女人的手好像爬出来的一般伸过来,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脚踝。 转瞬之间。 张大双眼。 接着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一切的均衡崩溃了,迸发出像是从爆发的内心中喷涌而出的可怕的惨叫。从喉咙下面放出的不成声的声音奔流,震撼从肺部直到口腔的空洞中的一切,连自己的听觉和头脑都完全被吞噬,如喷发般响彻四野。 自行车咣啷一声翻了过去,准备逃跑的一真摔倒在地。尽管一只脚要被压在下面,他还是拼了命的想要逃离这里,爬行着,想要逃脱抓住自己脚的“手”,挣扎着,可“手”就像打了结的绳子一样纹丝不动,牢牢地将车下的黑暗与脚踝连在一起。 一真即便使尽全力拉扯,也不过是让沉重的冲击传到脚踝。 然后,正伸着“手”的黑暗,在转向车下黑暗的视野前头开始扭动身体。 哈、哈、 呼吸的气息、声音。 不久,应该是“手”根部的“东西”发出仿佛拖拽生肉的声音,从车子下面朝着一真爬到路面上来。 随后,腥臭与血的味道充满空气。 从车下现身的,是分崩离析的“黑狗”的身影。 那是被碾得一塌糊涂,毛皮破裂,里面露出的肉和内脏勉强连在一起的蠢动的狗的尸骸。然后沾满血的女人的手连着狗露出的内脏,继而到处还有大量的女人头发和疑似女人皮肤的组织混杂其中,创造出极其亵渎并骇人的一幕。 朝着脱节的方向飞出的眼球,已经无法判别是不是嘴的裂口,从外翻的口中挤出的舌头。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出那红色的,那全红的裸露出来的沾满血和粘液的肉和内脏。 从裂开的肉中长出来的狗腿蠢动着,抓挠路面,趾甲抓得发出声响。 然后,一真在注意到看上去只像是被插进稀碎的狗的肚子里的女人的手,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这一点,没有用去多少时间。那是“狗”的尸骸正在变形的产物。即便在眼睛正在看着的这段时间里,总在蠢动的,相互纠缠的肉和内脏,也一边到处缓缓地哆嗦一般蠢动着,一边变色,变质成为看上去只可能是人类组织的部位。 沾着血,贴上薄皮一般的煞白的人类皮肤。 隆起之后,好像脚趾一样的东西。 短短的狗毛伸长,变成头发。 这些东西一直在蠢动,与狗的肉和毛皮混在一起,被卷进蠕动的生肉之间,粘滑地被吞入内侧。 然后————眼前的狗的毛皮,就像荔枝一样,滋溜一下从肉上剥落了。 毛皮下面出现的肉,是脸。 勉强只有一半的,女性的容貌。 它有着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的异样肤色,虽然超过一半都是蠢动的狗的组织,但毫无疑问那是一张认识的脸。那是在平交道口支离破碎而死的,琴里母亲的脸。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真惨叫,恐惧喷发而出。 他胡乱地挥动手和脚,但没有任何意义。“黑狗”焦点完全没有对上的三只眼睛依旧凝视着一真,沾满血的女人的手依旧抓着一真的脚踝,以轮廓走样的荒唐动作接近,推挤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脚被粘着血和粘液的柔软的肉压住,根部几乎变成缠着肉的骨头的狗前足爬上腹部,压了下去。一真苦苦挣扎,但想要拉开“黑犬”而推上去的手指只是陷入了冰冷湿润的肉中,生肉的重量对一真的手不加理会,直接爬上一真的身体。 腥臭的血和肉的臭味,加上兽毛的臭味,然后混进狗的口臭,形成猛烈的恶臭。 然后牙齿以类似梅比乌斯环的形状排列着,张开成异常形状的颚,就像蛇袭击一般一边打着波浪一边向前合拢,仿佛要从头吞下一般朝着脸咬下去。 嘎啦。 伴着非常模糊不清的声音,头骨、耳朵、脸颊、颈部,被大排的牙齿刺破皮。 「————!!」 长得密密麻麻的牙齿钻进肉中的剧痛直袭头部,但已经发不出声来。垂下的巨大小舌与口腔内的肉堵住了嘴和鼻子,无法呼吸。 「……………………………………!!」 眼前一片黑暗。肉色的黑暗。 嘴和鼻子被堵住,然后因为刚才那声惨叫而只有空荡荡的肺被留下来,失去氧气的身体发生痉挛,意识开始变黑变沉。 一真拼命地寻求氧气蠕动喉咙与肺部,但气孔仍旧被松松软软的肉完全堵着。 无法呼吸。恐怖的痛苦。心脏扬起悲鸣。颤抖痉挛的身体。 然后狗的牙齿在发出抽动声的喉咙的肌肉中,几乎要将肉咬碎般迅速深入。里面被牙钻着,颈部的肌肉痉挛一般动起来。 颈部薄薄的肉被刺穿,牙开始陷入头骨。 头骨倾轧,咯吱咯吱的讨厌声音在头颅内回响。 「————————!!」 眼前变成了红色。 意识在痛苦中远去。这个时候,感觉就在脑袋的旁边,传来了好似沉重皮靴发出的声音。 2 噶唰!! 什么东西裂开的巨大声音从客厅传了过来。 「!!」 阿臣蘧然抬起脸。这一瞬间,充斥自己周围的空气、气息、异样昏黑的灯光,全都只能让人感觉不曾存在过一般,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如梦初醒般吹散了。 阿臣连忙转向身后。 可是背后佛龛的门紧紧地关着,锁并没有解开。就连古怪的气息也完全感觉不到了。 「什……!?」 阿臣抬起视线向佛龛们看去,他维持着单膝撑在地上转过身去的姿势,陷入混乱。 这俨然就如同蘧然梦醒的瞬间,直到刚才为止所看到的梦境与现实没有完全切换过来的混乱感觉一样。 就在刚才感觉到、听到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只是,直到刚才还以为是现实之物的余韵,让全身皮肤同时冒起不快的鸡皮疙瘩,然后又像走过去了一般,消失了。 「我、我睡着了……?」 阿臣茫然地自我确认自我,嘟嚷起来。 嘴唇发干,黏在一起。阿臣觉得这也是自己睡着过的佐证。鼻子和喉咙下面也很干燥。 看起来就像是,他在书桌跟前看着参考书,然后打了个盹儿。这没有任何矛盾。 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这也是促成这个现象的理由。然后之所以会做那个梦,也能用同一个理由说通。 「………………」 阿臣轻轻地摇了摇感到有些沉重的脑袋。 虽然状况渐渐清楚,但正处于混乱这件事没有改变。至少身体的感觉整体上非常沉重。 可是这种感觉,也到此为止了。 居室里传出的声音是阿臣醒来的诱因。而那个声音再次传了过来,紧接着响起了男人声嘶力竭的怒吼。 ……的……你的……啊! 「……叔叔!?」 这么大的声音不可能是梦。 阿臣连忙站起来。一直戒备的事情发生了。阿臣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今天才会呆在这里的。 他急忙打开槅扇,来到走廊上,冲向居室。 他从居室外面感到一阵吵吵嚷嚷气氛,叔叔的怒吼声比刚才更加清晰。 「……你打算光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么!?开什么玩笑!都怪你们!秋子才会死啊!!」 有种小动物在咆哮的感觉,叔叔尖锐地怒吼着这么说道。 秋子是婶婶的名字。接着在那非难声之后,不知是餐具还是什么东西,被用力一砸,发出破碎的声音。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怪我!?」 「琴里那家伙竟然去自杀,死了还给人添麻烦!而你们说得就好像,这件事都怪秋子似的!是你们把秋子逼上绝路的!我说错了么!?」 叔叔对梢枝的提问,大叫起来。 面对吵架现场,听到这番话之后,阿臣的表情也自然而然地变得严肃起来。 「不要那样说琴里!」 「就是因为你太溺爱她,她才会弄成这个样子吧!!」 「你明明都没好好管过我们!」 「啰嗦!!你要怪我么!?是琴里那笨蛋自己找死的吧!要不是的话,那就要怪石田家的儿子!!」 嘎啦————这一刻,阿臣打开了平拉式镶了毛玻璃的居室门。 「……我,怎么了?」 「……………………」 阿臣话音刚落,刚才还涨红脸怒气冲冲的叔叔,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这间有被炉但上面没被子的居室中,在柱子上被砸得粉碎的茶杯和烟灰缸,和烟灰一起洒在榻榻米上。 桌上是电话机,疑似通讯簿的本子,还有记事簿。 他们似乎是在联络亲戚的时候,发生了争吵。呆呆地杵在房间中央的梢枝看到阿臣之后,别开了眼中盈满泪水的脸,推开站在门前的阿臣,来到走廊上,像是要逃回自己的房间所在的二楼似的,向楼梯冲了过去。 「…………」 「…………」 被留下的两人之间,弥漫起尴尬的沉默。 阿臣抿着嘴,非难一般看向叔叔,然后只留下一句「告辞」,再次关上了门。 阿臣无法理解琴里父亲这个人。 胆小得只会冲女儿撒气也好,将责任推给女儿们也好,对出轨的妻子的执着也好,对这一切,阿臣全都无法理解,不喜欢那种精神性。 坦白说,阿臣对他只有轻蔑,然而对长者应该怀有敬意的伦理观与他的心声存在纠葛。一真他们说叔叔坏话,阿臣虽然总是没摆过好脸色,但心里基本上是认同的。 「……」 阿臣逃避这尴尬的感情,有些乏力,回到了来时的走廊上。 即便如此,叔叔说漏嘴的那句带着「琴里自杀是阿臣的原因」意思的话,阿臣还是无法忍受。 虽然叔叔又丢人又没品味又不懂克制,但正因如此,在那句话里有着从世间角度看到的赤裸裸的真实。那是只要是有常识有尊严的人,应该都不会去看不会去说的,形态丑陋的真实。 本来就有的自责,再加上感觉接触到了人类精神的丑陋,总感觉有种被踩头的感觉,让阿臣十分失落。在仿佛将心中的那种状态具现化一般的黑暗走廊上,阿臣摇摇晃晃地走回房间。 「……」 敞开的槅扇中正透着光。然后,阿臣迈着沉重的脚步,到达佛堂前面的时候。 ————吱 在垂下的视野之外,从房间之中,传来声音。 「……!!」 这一刻,阿臣身体怔住,停下了正要从走廊上踏进屋内的脚。 以那唯一的,小小的动静为界,精神、肉体、世界,转瞬之间被拉回到了前不久还以为是梦境的东西里。 那声音,是梦中听到的,仿佛门在动的声音。 「…………………………!」 俯视榻榻米和书桌桌脚的视野,感觉奇妙的浑浊,朦胧。 漆黑的走廊尽头点着灯,昏暗污浊劣化了,微微明灭的电灯灯光,完全无法和居室相提并论。佛堂洒满这样的灯光,像用劣化的胶片放映出来的情景一般。阿臣缓缓抬起脸,视线移动向佛堂窥探。 可是,房间中只有空荡荡的、自己之前坐过的课桌和坐垫,不像有什么东西的样子。 「……」 沉默。 然后把脚埋进了屋内。 咿 踩在老旧冰冷的榻榻米上的触感,以及榻榻米微微倾轧的声音。 向屋内探出身子,转动脑袋,向里头窥探。安装在屋子里头的佛龛,出现在了在视线前方,阿臣屏气慑息,一时间凝视着释放出沉重存在感的黑门。 「……」 老旧的佛龛的门,表面有细微的损失和掉漆。 门牢牢地关着。 看上去,并没有异常。 可是感觉不对劲,有什么牵动着人。想要探寻这股牵动意识的异样感究竟为何物,驻足的阿臣不久察觉到了这件事。 「………………!!」 然后在察觉到的瞬间,一股恶寒嗖地窜上背脊。 门上的锁,打开了。 掉漆的金色的,用来连接并固定双扇门的锁,从那个方片小五金上解开,挂在上面。在离开房间之前,那把锁应该还上着才对。阿臣仔仔细细地确认过。不可能搞错。 小五金感觉上也不是自然脱落的。 是谁,打开的? 「………………」 阿臣一语不发,呆立不动。冰冷的东西抚过他的背脊。 他身上冒出一层冷汗。那个“声音”在脑海中浮现。 吱,就好像佛龛门在动一般,在这里刚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然后,被居室中开始的争吵声打断了的,感觉在那个“梦”的最后听到的,很小,但在寂静之中却非常鲜明的声音。 阿臣想起那个声音,而在阿臣周围 ————静 那个日式房屋中特有的昏暗寂静,弥漫开来。 这是一股,仿佛是心中绷紧的紧张,原原本本传达到空气中一般,充满强烈不安感的,异样寂静。 打个比方吧————就好像有什么正潜藏着一般的寂静。 然后眼前,是不知何时锁被打开的,佛龛的门。 「………………」 阿臣是个不相信存在灵魂的现实主义者。然后身为现实主义者的常识与意识,盖过了本能想要发出尖叫的强烈冲动,要求这阿臣的脚、手、眼睛,去确认眼前的“那个”。 咿 阿臣,无言地靠近一步。 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榻榻米上,榻榻米发出细微的倾轧声。 佛龛的门在靠近。阿臣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的勃动,在胸口下面格外的剧烈。 噗通、噗通、噗通,心脏跳动发出声音。像是沉浸于意识底层中存在的本能的恐惧,不允许他移开眼睛,不允许他眨眼。 仿佛一旦视线离开佛龛的门就会发生恐怖的事情般、无意识的恐惧。 阿臣压低声音,浅浅呼吸。阿臣自己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好像害怕呼吸声被听到一样,做着冰冰冷冷的呼吸。 只是脑袋内部被“即便如此也必须确认”的思维所束缚着。 朝着因为满是刮痕而出现飞白的老旧黑漆表面,朝着反射着吊在天花板上被黯哑的黄色灯光的佛龛门,阿臣又靠近一步。 咿 倾轧的,声音。 佛龛靠近。牢牢关闭的门,脱落的锁。 在弥蒙的空气中,能够感受到沾染陈旧气息的线香的气味。名为佛坛的物体所具备的氛围与存在感,加上佛堂空气的沉重感,感觉呼吸变得沉重。 「…………」 然后是拥有不祥存在感的,吊在门上的,已经解开的锁。 咿 即便如此,阿臣还是一味地听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脏跳动的声音,前进。 越来越近的佛龛门。到达了伸出手基本就能够到的距离。 他抬起手,走上前去。 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的手,指尖正微微颤抖着。 咿 终于站在了佛龛前面。 佛龛门已经将整个视野塞满。 饱经沧桑伤痕累累的门上,映着发黄的荧光灯光。 因无数的刮痕而漫反射出来的昏暗反射光之中,自己的脸非常模糊走样,破坏到完全无法辨认脸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在上面映照出来。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的声音。 被弥蒙的光照亮的弥蒙世界中,唯独感知周围的听觉和皮感格外清晰鲜明。 如同从周围的阴影中,感觉到了什么似的。 然后,就好像感觉到在眼前佛坛那紧闭着的门的“里面”,存在着什么东西一般。 ————静 万籁俱寂的,世界。 咕噜,自己的喉咙发出格外巨大的声音,咽下了一口唾液。 阿臣伸出手。朝着门。 门的表面,映照出模糊走样的轮廓。 噗通、噗通……心脏的鼓动加快。 眼睛缓缓张大。 呼吸的声音。 颤抖的手指。 绷紧到快要开裂的意识。 一边感受着这些,一边将手指朝门的接缝送过去。 要打开门,确认里面。 反正什么也没有。 应该没有的。 应该没有。 可是…… 这一瞬间,响起啪嘡!!一声,佛龛从内侧打开,仿佛从里面倒下一般,湿润的女人的手掉了出来,抓住了阿臣的手—————— 阿臣,发出惨叫。 3 「………………」 雪乃傲然而立,用冰一样的眼睛俯视“那个”。 然后雪乃缓缓向“那个”走过去,短暂的瞬间无言地俯视“那个”,然后,依旧一语不发地朝着正咬住一真脑袋的疑似狗的脑袋的“那个”毫不留情地踢出一脚,坚硬的鞋尖以最大的力量砸了进去。 呀啊啊!! 噗滋,踢到一团柔软东西的沉重触感以及冲击在脚上震荡起来,这一刻,“黑狗”发出了不像狗更像人的刺耳惨叫。咬人的嘴胡乱撒出血和唾液以及粘液,从一真脑袋上离开后,苍衣在下一刻配合时机,从雪乃身边插了进来,双手挥起从群草工房带出来的铁撬棍,像高尔夫球球杆一般朝着“那个”的胴体奋力挥出。 「呀!!」 铁棒划过空气发出沉重的呼啸,铁撬横着一扫刺进不定型团状物的胴体。随着只能用“咚”来描述才合适的钝重声音,“那个”从一真身上轰飞,被打到了位置稍稍超出正照亮这一带的汽车车灯的光线之外的路面上。 苍衣用吊索挂在肩上的大型手电,就像被乱摇一通的探照灯,灯光乱七八糟地地在周围晃动。苍衣认清“那个”已经从一真身上离开,将铁撬的端头放到柏油路面上,重新拿好手电,明确地照出“那个”的身影。 「……『变身黑狗』。就是这么回事么?」 在群草车子的发动机的声音与气味中,冷彻地注视着在两道光柱中蠢动的骇人肉块,说道。在雪乃脚边,从“那个”的身下得到解放的一真,翻倒在路面上,如今一边狂吐,一边拼命的吸着空气。 「咳……咳!呕……」 接着,一真的眼睛微微上扬,惊愕地张大。 「……你……啊……」 「闭嘴。别碍事」 站在黑暗以及扫过黑暗的灯光中放出话来的雪乃,身上装点着漆黑与纯白,拥有一种散发恐惧的颓废美。那是哥特萝莉装。 扎成马尾风格的漆黑流泻的头发,装饰在上面的黑色蕾丝缎带。 然后,雪乃向前一步,衬着奢华饰边的裙子随之摆动,皮靴发出沉重的声音。 她的手中,已经握着一把红柄的美工刀。 雪乃奢华的身姿,缭绕着令人绝望的颓废、威严和杀意,与那只犹如将黑狗和女人粉碎之后混合在一起的生物正面对峙,面对它黏黏糊糊蠢动着的骇人形态和声音,不快地皱紧眉头。 然后———— 嘎啦嘎啦嘎啦! 她将右手握着的美工刀,刀片全部推了出来。 这表示无需多言。这一刻,意识,然后还有周围的一切空气,都被充满像冰一样寒冷的杀意、疯狂与恐惧的高扬————即,被雪乃所怀的对〈噩梦〉的恐惧,瞬间全部改写。 就这样,雪乃用指头抓起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绷带,就如撕碎一般将绷带解开。随后,固定绷带的金属别针弹飞,掉在柏油路面上弹起来,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白色的绷带轻飘飘地飞舞在夜色之中,落下。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随后,雪乃注入裂帛的意志放声大叫,与此同时,她用力将美工刀的刀片压在伤痕累累的左臂上,奋力地划了下去。 「!」 锋利得光是在胳膊上压下去便能割破皮肤的薄薄刀片划了下去,割开皮肤,刀刃陷入肉中,一瞬间产生 灼烧般的热量。然后几乎与此同时,刀刃切没进了沿着手腕纵向延伸的肌肉的一半,仿佛触电般的可怕疼痛贯通骨髓,令身体激烈地痉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震耳欲聋的可怕惨叫声,周围的景色犹如被灼烧一般,被发白的火焰颜色照亮。轰地一声,一道火柱以地狱般的势头窜起来,“黑狗”的身影被火柱完全吞噬,毛发烧焦的恶臭随着猛烈地热浪喷到空气中。 而这个时候,刚才皮开肉绽的伤,开始发出犹如灼热般的疼痛。无数血管连同肉被一起割开,血从断面中渗出,满溢,顷刻间逾越了表面张力开始流下,顺着皮肤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 疼痛令雪乃咬紧臼齿,力气大得发出声音。 伤释放出几乎令脑门麻痹的疼痛。顺着伤口流出的血滑过皮肤,在指尖积蓄,化作大颗的液滴,落到地面。 由可怕的剧痛而产生的恶寒再度袭来,皮肤寒毛直竖,绷紧的身体直打哆嗦。 雪乃眼角浮出泪花。然后,她向小幅颤抖的美工刀的刀尖强行用力,再次压在了皮肤上,疼痛瞬间放射开来。由于藉由刚才所做出的行为所产生的剧痛,本能被恐惧所支配,手臂的力量变得衰弱。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便如此,视线的凝视住处继续发出即为人类本身的临死惨叫。 可是在这瞬息之间便能将人类毙命的烈焰之中,惨叫仍未断绝,是故惨叫声不属于人类。漫长可怕的临死惨叫,震撼夜间的空气。 化作火球的“黑狗”一边惨叫身上一边喷发火柱,火星四溅,完全生物着火的写照,激烈地苦闷地扭动身体,到处打滚。完全碳化的末端部分在崩解,伴着火星四散飞洒,即便如此,它依旧用内侧露出的红肉抓挠柏油路面。 在这团东西里面,白浊、融化烧焦的眼球突然看向雪乃。 「!!」 雪乃的直觉也感觉,与它四目交汇了。“黑狗”尽管烈火缠身,体内的部位犹如别的生物一般胡乱挣扎着,头部以让人联想到要发出充满憎恶与愤怒的咆哮般的猛烈势头,霍地张开裂开到胴体的可怕的巨大的口。 「〈燃烧〉!!」 雪乃当即发出杀意的咆哮,同时将抵在自己手臂上的刀,划了下去。 疼痛再度从身体内部贯穿头部的瞬间,吞噬“黑狗”的火焰就像浇了汽油一样,威力爆发性地增强,从张大的口中也窜出超越人类身高的巨大火柱。 「咕…………!!」 雪乃咬紧牙关,握紧颤抖的手,瞪向“黑狗”。 不久,只闻砰!地一声,“黑狗”的一部分破裂,飞洒出熊熊燃烧的肉片与碳化的组织以及大量的火星,在烈火中化为影子的“黑狗”的全貌几乎半毁,咚地一声倒在了路面上。 即便如此,“黑狗”仍在继续苦苦挣扎,但闹不出什么名堂了。 在血液像雨一样从左手滴落的雪乃面前,“黑狗”一时间在火焰之中微微动弹,不过迅速地丧失力量,没多久连动作也停了下来,终于完全不动了。 「…………………………」 雪乃摆着戒备的表情对不动了的“黑狗”注视了一阵子之后,呼出一口气。 随后,吞噬“黑狗”的火焰仿佛被吸入空气中一般完全消失,周围再度恢复成夜晚的黑暗。之后,留下了被车灯照亮的,一边发出滋滋的烤肉声一边冒着烟,撒发出焦臭的奇怪尸骸。 在雪乃身后,是仿佛忘记了从道路上爬起也忘记了呼吸的,摆着一张呆滞表情注视着这一幕的一真。 雪乃不开心似的哼了一声,随后,忍耐着手臂上的两道伤痛故作平静,一边从小包中取出纱布放在手臂上,开始熟练地用绷带固定。钝痛阵阵。 「雪乃同学,你没事吧?」 苍衣手中拿着铁撬和手电,靠近雪乃。 「……」 雪乃神情不悦,没有回答。疼痛卷土重来,虽然不高兴额头上冒出油汗的事被指出来,但对雪乃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刚才收拾掉的〈泡祸〉更让雪乃不愉快的了。 「……按照童话的内容,我是负责喂黑狗吃炭火的角色咯?」 『有什么不好的。那可是宫殿里的厨师吧』 雪乃呢喃起来,嗅到〈泡祸〉气息并告知雪乃,带雪乃等人来到这里的始作俑者,一边呵呵窃笑一边说道。 『不用说也明白,你是喂黑狗吃滚烫炭火的角色。一点不差呢』 「啰嗦」 到头来,这次〈泡祸〉就是〈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童话,而且自己被编入其中,这让雪乃很不愉快。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谓证明了自己离开本来的管辖范围来到这里的判断正确无误。可与此同时,在遭遇〈泡祸〉的竞争中,也败给了苍衣。 『呵呵。可是厨师实际上并不是在没有任何人的吩咐下就主动喂黑狗吃炭火呢』 风乃犹如融化在夜色中一般,站在稍稍偏离车灯之外的“黑狗”的遗骸旁边,说道。 『王子的愿望,是神赋予的力量所达成的。肯定有个天之声在接受他的愿望吧?和雪乃一样』 「……什么意思?」 虽然是换做平时的话就会不屑一顾的戏言,但被风乃说和自己一样,雪乃皱紧眉头。 风乃露出阴冷的恶作剧式的笑容。 然后说道 『经我一说,雪乃来到这里,然后就这么做了。我是天之声哦。因为『神』啊,不就是我们内在的〈噩梦〉与〈泡祸〉么。我是〈泡祸〉的声音,雪乃对这一点可有反驳?』 「…………没有」 雪乃想了想,回答道。 然后 「那么,我会尽量小心不照姐姐说的话去做的」 雪乃全力以赴地将风乃排除掉一般,这么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箱型车驾驶座的门打开了,群草露出脸来,向这边喊道 「……喂,完事了么?完事了就别磨蹭了,赶快把那东西处理了离开这里」 群草说完,一边从车内拖出蓝色塑料单,一边下了车。 他说的『那东西』是指“黑狗”的尸体。虽然损伤很夸张,不,正因如此————不能把人与动物的部位还能看出来的“那个”让人看到。 不管回收还是怎样,总之先要把它藏起来,然后要不叫来〈丧葬屋〉等负责处理尸体的〈骑士〉,要不自己想办法,必须处理掉。虽然要是有人拥有相应的〈断章〉,将满是异常痕迹的现场一并隐藏起来固然最好,可是现在不能奢望这种事。只能在可能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苍衣回应群草的呼喊,连忙朝车子走去。 「啊、是!」 「拿着」 群草把军用手套朝着苍衣一扔。 苍衣连忙接住落到一半的手套。群草侧目看了眼苍衣,在露出的表面打扮碳化的遗骸旁边放下蓝色塑料单,发出噶扎噶扎的声音开始将厚厚的折叠起来的蓝色塑料单展开。 然后 「喂,阿一,别发呆,过来帮忙」 群草朝着瘫坐在地上的一真呼喊道。 就在这个时候,茫然自失的一真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抬起脸,几乎要搂上去一般对着雪乃说 「对……对了!〈雪之女王〉,拜托了,赶快跟我来一趟!」 「……?」 雪乃俯视着一真,眉毛狐疑地缩到了一块、 「大事不妙了。有“什么东西” 进到了琴里家里了。阿臣和梢枝姐都在家里。要是出什么事,所有人就都完了……!」 一真用有些支离破碎的语言倾诉。可是雪乃感觉到这是无容忽视的内容,眯起眼睛,然后转过身去看向群草。 群草也看着雪乃他们的方向。 然后他与雪乃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那张偏执的脸困惑的扭曲起来。 「啊,我知道了。快去吧」 群草哼了一声,然后说道。 「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情吧?我知道啊。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只有我来做」 ……………… 间章 永不凋零之花 三人几乎跑着在夜路上行进。 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一个人是少女,受了伤。 周围没有像样的光线,三人靠着手电的灯光在农田和空地之间的窄路上前进。然后到达目的地金森家之后的苍衣一行,望着好不容易才赶到的房子,霎时间各自摆出不同的表情,杵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不祥。 彻彻底底的不祥。 在摆着茫然,抑或是严肃的表情望着房子的三人中,苍衣呢喃了一声。 在这里,沉甸甸的黑暗夜空的背衬下,窗户透出的灯光与玄关灯中,房子的轮廓浮现出来。然后,房子的屋顶上部、晒衣架、天线,继而还有从屋顶上伸出来的电线等线缆上,密密麻麻地停着乌鸦,在夜色之中发出嘎嘎的不祥叫声。 房子就像被抛在路上的尸体一般,被乌鸦完全盖住。 鸦鸣与振翅声不绝于耳。从房子里透出来的灯光中,乌鸦时不时地飞过,每次飞过,黑影就会在夜空中忽然浮现,格外惹眼。 鸦群在头上飞来飞去,振翅之声充满威慑力,让人不禁浑身发颤。 光照不到,勉强能看到影子的屋顶,以及上方被黑暗所吞噬殆尽的夜空,甚至给人造成一种强烈的错觉,让人怀疑那里被乌鸦完全遮蔽。 「………………」 在这遮天的振翅声之下,三人一时间无言地杵在原地。 不祥、可怖、茫然。可是这样的一阵沉默过后,一真突然支架也不放下来,直接撒开了一路推到这里的自行车,将自行车倒下的声音抛在身后,朝玄关冲了出去。 「阿臣!梢枝姐!」 「咦、喂!?」 看到他不顾危险的行动,苍衣慌了。 同样也注视着一真的雪乃,和苍衣不一样,没有说什么,依旧摆着严肃的表情,迈起大步朝一真的身后跟了上去。 然后,迈出脚步的雪乃强行从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取下了绷带。 吸了血然全变红的纱布和绷带,被随手扔向金森家玄关口浑浊的昏暗之中,然后这些东西在还没落地之前燃起火,飞舞一般窜起火焰,顷刻间被燃尽,消失。 「雪乃同学……」 苍衣但心地朝着她背后喊去,但没有任何回音。 苍衣也跟了上去。玄关大门敞开着,一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里面。 踏 雪乃长靴的声音,在玄关之中响起。 屋顶被不祥的群体完全淹没,这份威压感与不安感施加其上,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沉重的感觉。雪乃向这所房子里踏进一步,看到了缺失光线的玄关,一样黑暗的走廊,前方不远处的拐角。 玄关门上点着的玄关灯,光线射入玄关之中。 被那盏玄关灯照到,苍衣和雪乃的影子并排洒在铺了混凝土毫无情调的玄关地面上。 里面房间中的灯光朦胧地漏到能够看到深处的昏暗走廊上。 在苍衣观察这些的时候,雪乃依旧毫不迟疑地用穿着靴子的脚直接踩进了门口脱鞋的地方,没脱鞋就登了上去,坚硬的靴子奋力地在木板地上踏出声音,向房中前进。 要是遇到里面乱作一团的情况,脚被碎玻璃扎到再去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只要雪乃预测到危险,不论什么地方都会毫无顾虑地不脱鞋直接闯进去。苍衣就算身处非常情况之中,不论如何仍旧对这种并不普通的行为有所顾虑,所以他以慌张的动作脱下鞋,也捡起了被随手扔下的一真的鞋摆好,朝着已经不见雪乃踪影的走廊拐角拐了过去。 「雪……」 话音未落,苍衣拐过拐角,立刻发现了雪乃的身影。 雪乃在延伸过去的走廊深处,中途停在了敞开来的,里面的光透出来的槅扇前面,向里面注视着。 苍衣小跑着追了上去,站到雪乃身旁。在屋里子,是呆呆站着的一真的背影。苍衣直接学着雪乃,向一真与雪乃俯视着的地方注视过去。 打开的佛龛,以及掉在下面榻榻米上的白色百合。 「………………」 一真还有雪乃都一语不发,一片沉默。 佛龛的门半敞着,左右两门的开合度不一样。 百合花在门上还有榻榻米上残留着水滴,看上去就像从佛龛中掉下来的一样,但佛龛左右两只花瓶空着,白百合只有一株,实在不像是插在里面的。 一真的声音,嘟嚷起来。 「是那朵花……」 光是听到这句话,雪乃和苍衣就立刻理解了一切。 雪乃嘟嚷 「……姐姐,你怎么看?」 风乃响应呼唤,身影从走廊深处没有灯光的黑暗中渗出。 『事到如今,花的真伪还有意义么?』 「……说得也对」 雪乃听到风乃嘲笑一般的呵呵笑声,可以说光是听到那句话就足以确信,视线从掉在地上的花上移开视线。 「……」 然后环顾屋内。 屋子里摆着一张书桌,上面铺着大学入学考试的参考书,旁边摆着坐垫。 然后,房间的一角堆着客用坐垫。这间房是为什么人准备的,有谁刚才在这里,光是看到这些就非常明显了。 在“他”所在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呃,石田同学,你在哪儿……?」 听到苍衣发问,一真嚯地转过身来。 「对、对了……!肯定在这房子的某个地方……」 一真慌了。苍衣向走廊看去。在房子里,虽然房间的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但周围的空气非常阴森,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至少苍衣等人闯进屋里,没人做出反应。 屋内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在动的气息。 「分头找吧。我去找里面!」 「太危险了」 一真开口,雪乃阻止道。可是一真没听雪乃的话,摆着被焦虑所束缚的表情推了推苍衣和雪乃,朝着应该是居室或者厨房所在深处冲了过去。 雪乃咋了咋舌。 「……没办法了。既然要分头找的话,就不要搞什么半吊子了,完全分开吧」 于是雪乃改变方针。 「这房子也不算大得没谱,三个人分头行动很快就能找完。要是遇到什么就立刻大喊。就算遭遇袭击,只要不死我就会救你的」 「……嗯,我知道了」 「既然所有人都是〈保持者〉,不会立刻就死吧」 雪乃说完这些话,即刻转向身后,鲁莽地走向与一真相反的漆黑走廊深处。被留下的苍衣犹豫着该走哪边,环顾周围————目光立刻停留在了一真离开的方向上,在走廊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 苍衣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朝着楼梯走了过去。 苍衣不由自主地,毫无意义地压低脚步声,然而踩在走廊上咿呀作响,基本上是白费功夫。 他来到楼梯下面,朝上看黑暗的台阶。可是楼梯很黑很陡,而且二楼似乎没有灯光,所以一片漆黑之中甚至无法判断最顶上的台阶。 可能是从黑暗之中接近了屋顶的缘故,能隐约听到乌鸦的叫声。 到底还是对这个声音感到畏惧。但即便如此,苍衣一边怀揣着不安,仍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使命。他用手摸到了点灯的开关。 啪叽,楼梯的灯点亮了。 电灯的光线照亮了陡楼梯的天花板。天花板看上去很高,强烈的距离感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抬起头的苍衣,脚下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登 上台阶。登完台阶后,一往回转就是二楼。装着槅扇的房间分立两侧,然后顶头有一扇门,走廊比想象中的要短。 走廊被楼梯上透过来的灯光隐约照亮。 昏暗的走廊摆在面前,苍衣在紧张之下呆立了片刻。 走廊顶头的那扇门开着一半。里面房间的情况从门缝中漏出来,然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完全无法窥视到里头的样子。 只有黑暗。 然后从这片黑暗之中,传来了乌鸦吵闹的声音。 令人冒起鸡皮疙瘩的不祥声音,以及黑暗。将这些与从外面望着房子时的记忆对照之后,可以想到里头的房间与晒衣架连在一起。声音应该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 苍衣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不管怎样,最先必须调查这个地方。苍衣觉得这样才自然。 他在走廊上前进,十步不到便走完了短短的走廊,来到了门前。即便到了这里,还是几乎看不到屋内的。只有楼梯透过来的灯光,是找不到里面的。 果真有巨大的乌鸦叫声和振翅声从里面传来。 苍衣向半开的门,伸出手。 此时———— 「……!!」 随即,一大股冰冷的空气从屋内流出,拂过从手到手臂的皮肤。苍衣下意识停下了动作。他立刻得出了结论,里面的窗户开着,风是从里面吹出来的。 「………………」 门发出咦的声音,被苍衣完全打开。 从里面吐出来的风,嗖嗖地拂过全身。 房间里一片漆黑。就如同对广阔的黑暗拍摄出来的照片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面对黑暗时人类源于本能的恐惧以及不安,一点点地勒紧胸腔。 「……」 几秒中的踟蹰。 然而不可能回头。苍衣凭着意志力强行动起被不安所束缚而变重的身体,将微微颤抖的手伸进屋内,就和当时在楼梯下面一样,用手指在门附近的墙壁上摸索。 点灯的开关,一下子就找到了。 指尖微微颤抖,找不准方向。在令人讨厌的预感与紧张之下,苍衣觉得胸口发闷,可还是使出力气,啪叽一声按下了开关。 荧光灯闪烁起来。 「!!」 在灯光稳定的一下刻,苍衣看到闯入眼中的东西,心脏仿佛蹦到了嗓子眼。 被照出来的发白的房间里,完全敞开的大窗跟前,面对着窗户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女性。然后,仿佛要突出这名白衣女性的身影一般,背景是窗外的一片巨大夜空,以及窗帘被吹向内侧摆动着的窗户周围,密度可怕的无数蠢动着展开的巨大翅膀的 ————满满的,乌鸦。 敞开的大窗周围,还有从此处可以看到的制造成屋顶平台风格的晒衣架,被不逊于天色的漆黑,扑着蠢动翅膀的乌鸦群密密麻麻地完全覆盖。 屋内突然点亮强烈的光,凶残而贪婪的无数黑暗齐刷刷地看向苍衣。 然后,朝着腿吓得哆嗦的苍衣 噶啊!! 一同发出威吓一般的巨大尖锐的叫声。 「………………!!」 苍衣怕的一下子身体僵直,无法动弹。而这个时候,乌鸦群就好像用巨大的手猛扇耳光一般,一边发出凶暴的声音一边振翅飞翔,离开窗户和晒衣架接连不断地飞来,扰乱了屋内的空气。 充满敌意,凶暴而锐利的风开始肆虐。 窗帘,女性的头发,缭乱地在空中摇摆。 「………………」 可是即便如此,眼前的女性依旧一动不动。 背后站着人,身体被荧光灯照亮,周围被无数凶暴的乌鸦包围,可女性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就好像以窗户为框,被装在里面的巨大、阴郁、不祥的夜景绘图中的一部分。 不会动的情景。然后此景摆在眼前,一切知觉都被充斥于房间散发着夜晚味道的风、振翅声、及鸣啼声完全遮蔽,丧失了现实感。 在让人想要塞住耳朵的吵闹声中。 在让人冒起鸡皮疙瘩的凶暴风中。 女性,独自坐着。 苍衣朝她背后喊去 「请、请问……」 「…………………………………………………………………………」 沉默。 没有回答。就连身体,也一动不动。 不好的预感的涌上来,恶寒在皮肤上渐渐扩散。 心中的紧张密度急遽增加,勒紧心脏。 「…………唔」 但是,不能放着她不管。 苍衣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中,向房内踏进一步。 朝着背对着门口坐着的女性。 一步、一步,渐渐靠过去。 「那个……打扰了……」 咿 一步。 「……你、你没事吧?」 咿 一步。 女性的后背,接近。 「请问……」 继续上前一步。 无数的乌鸦的视线。 振翅声和鸣啼声夏然而止。突然产生的沉默,令紧张膨胀起来。 「不……不好意思……」 即便如此,苍衣还是小心不要刺激乌鸦,向前一步。 渐渐靠过去。一动不动的女性,到了快触手可及的位置。 苍衣朝着她的肩膀,伸出手。 「请问……」 苍衣呼喊。 然后伸出手 手伸到几乎要碰到指尖的距离。 在肩膀上,手———— 刚刚放上去,被深深切开的喉咙,以及染成深红的上衣胸口进入眼睛。 「噫————!!」 苍衣倒抽一口凉气,将手收了回来。这一刻,啪哩,颈骨发出断裂的声音,之前勉强保持住平衡的女性的头,完全倒向了正后方。 「………………!!」 以倒过来的状态完全暴露在眼前的,是鼻子、眼睛、嘴唇被完全挖掉的,沾满鲜血的女性的脸。苍衣与空荡荡的眼窝四目交汇。然后被完全切割开的喉咙,肉在倒垂的脑袋的重量作用下,一边发出滋啦滋啦的湿润声音,一边被撕断,如字面意思以一张皮连着的脑袋滚落,沉重地挂在了背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发出不成语言的惨叫。在他眼前,女性垂下的头部仿佛装了西瓜的袋子一样,重量拉着身体,咚的一声,将头压在下面,仰面倒了下去。随后,直到刚才一直背对着,没能看到的身体正面,映入苍衣眼中。女性的胴体被血染成鲜红。可是这血并不仅仅是从被割断的喉咙里流出来的,她身上衣服的腹部部分被强行撕开一个大洞,而且下面的肚子都霍然裂开着一个大洞,内脏被挖掉的空洞,发红发黑露在外面。 里面的东西被挖掉,腹部的皮肤无力地瘪了下去。 而后不久,仿佛停止的时间运转起来了一般,血泊一下子蔓延到了脚下,温暖的液体渗进袜子,然后湿润的触感灌入脚底,乃至脚趾之间。 「啊……啊……!」 苍衣张着嘴,可是没有吐出具备含义的语言。 他浑身脱力,撞到身后的壁橱,藉此勉强支撑住了身体,尽管拼命地想要逃跑,也不过是徒劳地用力抓挠壁橱。 噶啊!! 乌鸦一声啼叫,从窗框飞进屋内。 然后在苍衣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下,乌鸦把头伸进了倒下的女性腹部之上 打开的洞中,开始用那黑色锐利的喙在肚子里探索。 瘪掉的肚子皮从内侧微微抽动。 乌鸦深深地钻入肚子里,继而钻入胸腔,钻入肋骨内侧,不久后做了几次拉扯的动作,从女性的胴体中,用嘴扯出红黑色的肉片。 「……啊……」 乌鸦脖子一摆,肉片软哒哒地摇晃起来。 乌鸦的羽毛染成湿润的颜色。过了一阵子,乌鸦好像在想事情一般,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直直的,但不久之后张开嘴,将叼着的肉吞了下去。 然后,它的头再次伸进了女性的肚子里。 此时响起振翅声,另一只乌鸦飞进了屋里,停在了女性的胸部之上,从撕断的脖子的断面咬住红色的肉,开始用力撕扯。 每次被两只乌鸦蹂躏,没有脑袋的女性身体,就像有生命一样,抽动起来。苍衣双脚无力,从背后倚靠着壁橱,无法动弹地凝视着眼前这一幕骇人的光景。 「…………………………!!」 此时,传来了大量嘈杂的脚步声。 冲上楼梯的声音。踩过铺着地板的台阶和走廊,赶往这边的复数脚步声。其中明显混着户外鞋发出的声音。 「雪、雪乃同学,在这边……!」 苍衣勉强挤出意识,用颤抖的声音用力呼喊。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否听到了这个声音,总之脚步声朝着这个房间而来,冲进了屋子里。 但是冲在最前头闯进屋内的,并不是雪乃。 他是个高个子男性,精悍的面庞因焦虑和拼命绷得很紧,手中带着撬棍。是石田臣。 「唔…………!!」 阿臣刚一进来,目睹屋内的惨状之后————转为一张受到冲击的表情,手里的撬棍松开掉落。然后,他摇摇晃晃地,准备朝正在被乌鸦蹂躏惨不忍睹的女性尸体走过去,但走到屋子里好像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双膝跪倒在地。 「……姐姐……」 他呆呆地呢喃起来。 此时,雪乃和一真走进来。 「……!!」 两人刚走进房间,分别哑口无言,表情强烈地扭曲起来。一真立刻别开脸,按住嘴,走出房间在走廊上瘫坐下去。 「唔……唔呕……!」 只闻呕吐的声音,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就连他的好朋友,阿臣也是。阿臣依旧跪在房间的正中央,只是一语不发地俯视着仍在继续被乌鸦蹂躏的遗体。 不久,传来了阿臣的声音。 「……告诉我。这就是……一真还有你所说的,『离奇现象』么?」 他的声音尤为冷静。极力压抑的,冷静声音。 雪乃用更为冷静的声音,回答了他 「没错」 「是么……那么…… 我绝对……绝对不会容忍『这个』……!!会不会引火烧身,我才不管!我绝对要报一箭之仇!绝对要报!!」 阿臣的声音突然转变为堪称悲痛的惨叫,发出咆哮。 犹如被吹飞一般,鸦群一齐振响翅膀,在夜色中四散飞去,消失无踪。 「……」 雪乃无言地俯视阿臣的背影。 如是,〈噩梦〉暂时,还将继续。 后记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一直支持在下的各位,来信的诸位,承蒙关照了。 好了…… 这次为大家献上的是格林童话,《石竹花》。 这篇《石竹花》很少改编成绘本(倒不如说我没见过)的不算主流的格林童话。我想是这么回事。 格林童话的原书,藉由格林兄弟之手编成的《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是一本在完整版的第七版中其实收录了超过200篇故事的巨大童话集。作为一般《格林童话》出名的,不过是其中很有限的一部分。 然后在知名不度高的故事中,也不乏充满幻想色彩有意思的童话。 也兼有“此类童话的介绍”之含义,于是尝试采用了这篇《石竹花》。尽管也想尝试介绍各种各样的其他故事,一旦尝试去写,就会出现像用了著名童话时『是从小就知道的故事……』这种完全缺乏趣味性的情况,所以也感到了作为娱乐作品的题材的困难。 ……另外,光算著名童话数量也相当多,在『断章格林童话』完结之前还有闲情采用这种多余的东西么……之类的,咳叿咳叿(故意干咳)。 有劳大家多多支持。 就这么多吧…… 于是,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尤其是直接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和平时一样,我对大家表示由衷的感谢。 下次,故事还将继续。 2008年6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一直支持在下的各位,来信的诸位,承蒙关照了。 好了…… 这次为大家献上的是格林童话,《石竹花》。 这篇《石竹花》很少改编成绘本(倒不如说我没见过)的不算主流的格林童话。我想是这么回事。 格林童话的原书,藉由格林兄弟之手编成的《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是一本在完整版的第七版中其实收录了超过200篇故事的巨大童话集。作为一般《格林童话》出名的,不过是其中很有限的一部分。 然后在知名不度高的故事中,也不乏充满幻想色彩有意思的童话。 也兼有“此类童话的介绍”之含义,于是尝试采用了这篇《石竹花》。尽管也想尝试介绍各种各样的其他故事,一旦尝试去写,就会出现像用了著名童话时『是从小就知道的故事……』这种完全缺乏趣味性的情况,所以也感到了作为娱乐作品的题材的困难。 ……另外,光算著名童话数量也相当多,在『断章格林童话』完结之前还有闲情采用这种多余的东西么……之类的,咳叿咳叿(故意干咳)。 有劳大家多多支持。 就这么多吧…… 于是,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尤其是直接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和平时一样,我对大家表示由衷的感谢。 下次,故事还将继续。 2008年6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一直支持在下的各位,来信的诸位,承蒙关照了。 好了…… 这次为大家献上的是格林童话,《石竹花》。 这篇《石竹花》很少改编成绘本(倒不如说我没见过)的不算主流的格林童话。我想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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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年,王后生了下一个王子。国王想着让谁来给王子起名字,然后他决定「我这就出宫,不管他是谁,就让我第一个遇到人来给孩子起名字吧」。 国王最先遇到的,是一位衣衫褴褛,好像穷神一样的老爷爷。可是国王按照自己的决定,让这个人做王子的教父。 穷人一个人把小宝宝带去了教堂,把大门关紧,然后让国王不让来任何人去偷看。国王照他的话,没有让任何人偷看。可是国王的侍者中有一位园艺师,这个园丁一肚子坏水,悄悄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藏进了教堂的椅子下面。 老人将小宝宝带到祭坛,献上祝福,将能够实现一切心愿的上帝的赏赐授予了小宝宝。园丁心想,要是能得到这孩子,就能占尽便宜了。 有一天,园丁趁王后抱着王子在庭院休息的时候,袭击了王后,抢走了王子,在王后的嘴上涂满了鸡血。然后,园丁向国王告状,说王后在庭院里杀死了王子,把王子吃掉了。 国王把王后关进了牢里。园丁完全得到了王子,把襁褓中的王子带到了遥远的森林,在一个负责看守森林的人家里,将王子养育成人。 王子每日练习打猎,渐渐长大成人。 在看守森林的地方,有一位名叫丽丝的美丽女孩,与王子情投意合。 有一天,丽丝把秘密告诉了王子,说「你其实是王子,许的一切愿望都能成真」。然后没过多久,园丁回到了看守森林的地方,于是王子许愿:「希望园丁变成一只长毛狮子狗,丽丝变成一朵石竹花」。 王子将这朵石竹花插在上衣的胸前,不容分说地带上了狮子狗,前往了他的故乡。 然后,王子来到了国王的宫殿,开始作为一名猎人为国王干活。 王子只要许愿,野兽就会来到眼前。所以,野兽怎么打也打不完,王子很快得到了国王的特宠。可是,这名猎人完全不要工钱,只要了一间自己够住的小屋,就连食物都说要自己准备。 这名猎人为国王办事不求回报,这让和他一起的猎人们感到不可思议,也有人偷偷尾随他,从钥匙孔偷看他在房间里都干了什么。 于是,偷偷跟着他的猎人,发现他这个新来的猎人家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身边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孩,其乐融融。这桌饭菜是王子许愿得到的,女孩是与王子两情相悦的丽丝。王子总是在自己独处的时候让丽丝恢复原貌,外出的时候再将她变成石竹花,插在杯子中。 猎人们心想,新来的同伴身上肯定带着不得了的宝物,于是趁主人外出的时候撬开门锁,潜入到了家中。可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窗边摆着一朵石竹花。 可是,猎人们见这朵花美丽动人,于是将花献给了过国王。国王对这朵花甚是喜爱,想让新来的猎人把这朵花给他。可是这朵花是王子最心爱的丽丝,王子断然拒绝了国王,说:就算国王陛下想要,就算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给的。 可猎人百般拒绝,国王还是没有退让。 于是,猎人将之前隐瞒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向国王和盘托出,说出了自己是国王的亲儿子的事。 国王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王后从牢中被放了出来,王子与丽丝结为夫妇。 然而,不害怕上帝天威的园丁受到了惩罚,一辈子变成了狮子狗的模样,总是一出来就被佣人们踢进桌子下面。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效く 修图:八云 校对:小断、飞飞 从前有个不想结婚的国王。 有一天,国王站在窗户旁边,在前往教堂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于是完全抛弃了以往的想法,和这位姑娘结婚了。 过了一年,王后生了下一个王子。国王想着让谁来给王子起名字,然后他决定「我这就出宫,不管他是谁,就让我第一个遇到人来给孩子起名字吧」。 国王最先遇到的,是一位衣衫褴褛,好像穷神一样的老爷爷。可是国王按照自己的决定,让这个人做王子的教父。 穷人一个人把小宝宝带去了教堂,把大门关紧,然后让国王不让来任何人去偷看。国王照他的话,没有让任何人偷看。可是国王的侍者中有一位园艺师,这个园丁一肚子坏水,悄悄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藏进了教堂的椅子下面。 老人将小宝宝带到祭坛,献上祝福,将能够实现一切心愿的上帝的赏赐授予了小宝宝。园丁心想,要是能得到这孩子,就能占尽便宜了。 有一天,园丁趁王后抱着王子在庭院休息的时候,袭击了王后,抢走了王子,在王后的嘴上涂满了鸡血。然后,园丁向国王告状,说王后在庭院里杀死了王子,把王子吃掉了。 国王把王后关进了牢里。园丁完全得到了王子,把襁褓中的王子带到了遥远的森林,在一个负责看守森林的人家里,将王子养育成人。 王子每日练习打猎,渐渐长大成人。 在看守森林的地方,有一位名叫丽丝的美丽女孩,与王子情投意合。 有一天,丽丝把秘密告诉了王子,说「你其实是王子,许的一切愿望都能成真」。然后没过多久,园丁回到了看守森林的地方,于是王子许愿:「希望园丁变成一只长毛狮子狗,丽丝变成一朵石竹花」。 王子将这朵石竹花插在上衣的胸前,不容分说地带上了狮子狗,前往了他的故乡。 然后,王子来到了国王的宫殿,开始作为一名猎人为国王干活。 王子只要许愿,野兽就会来到眼前。所以,野兽怎么打也打不完,王子很快得到了国王的特宠。可是,这名猎人完全不要工钱,只要了一间自己够住的小屋,就连食物都说要自己准备。 这名猎人为国王办事不求回报,这让和他一起的猎人们感到不可思议,也有人偷偷尾随他,从钥匙孔偷看他在房间里都干了什么。 于是,偷偷跟着他的猎人,发现他这个新来的猎人家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身边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孩,其乐融融。这桌饭菜是王子许愿得到的,女孩是与王子两情相悦的丽丝。王子总是在自己独处的时候让丽丝恢复原貌,外出的时候再将她变成石竹花,插在杯子中。 猎人们心想,新来的同伴身上肯定带着不得了的宝物,于是趁主人外出的时候撬开门锁,潜入到了家中。可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窗边摆着一朵石竹花。 可是,猎人们见这朵花美丽动人,于是将花献给了过国王。国王对这朵花甚是喜爱,想让新来的猎人把这朵花给他。可是这朵花是王子最心爱的丽丝,王子断然拒绝了国王,说:就算国王陛下想要,就算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给的。 可猎人百般拒绝,国王还是没有退让。 于是,猎人将之前隐瞒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向国王和盘托出,说出了自己是国王的亲儿子的事。 国王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王后从牢中被放了出来,王子与丽丝结为夫妇。 然而,不害怕上帝天威的园丁受到了惩罚,一辈子变成了狮子狗的模样,总是一出来就被佣人们踢进桌子下面。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效く 修图:八云 校对:小断、飞飞 从前有个不想结婚的国王。 有一天,国王站在窗户旁边,在前往教堂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于是完全抛弃了以往的想法,和这位姑娘结婚了。 过了一年,王后生了下一个王子。国王想着让谁来给王子起名字,然后他决定「我这就出宫,不管他是谁,就让我第一个遇到人来给孩子起名字吧」。 国王最先遇到的,是一位衣衫褴褛,好像穷神一样的老爷爷。可是国王按照自己的决定,让这个人做王子的教父。 穷人一个人把小宝宝带去了教堂,把大门关紧,然后让国王不让来任何人去偷看。国王照他的话,没有让任何人偷看。可是国王的侍者中有一位园艺师,这个园丁一肚子坏水,悄悄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藏进了教堂的椅子下面。 老人将小宝宝带到祭坛,献上祝福,将能够实现一切心愿的上帝的赏赐授予了小宝宝。园丁心想,要是能得到这孩子,就能占尽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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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将这朵石竹花插在上衣的胸前,不容分说地带上了狮子狗,前往了他的故乡。 然后,王子来到了国王的宫殿,开始作为一名猎人为国王干活。 王子只要许愿,野兽就会来到眼前。所以,野兽怎么打也打不完,王子很快得到了国王的特宠。可是,这名猎人完全不要工钱,只要了一间自己够住的小屋,就连食物都说要自己准备。 这名猎人为国王办事不求回报,这让和他一起的猎人们感到不可思议,也有人偷偷尾随他,从钥匙孔偷看他在房间里都干了什么。 于是,偷偷跟着他的猎人,发现他这个新来的猎人家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身边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孩,其乐融融。这桌饭菜是王子许愿得到的,女孩是与王子两情相悦的丽丝。王子总是在自己独处的时候让丽丝恢复原貌,外出的时候再将她变成石竹花,插在杯子中。 猎人们心想,新来的同伴身上肯定带着不得了的宝物,于是趁主人外出的时候撬开门锁,潜入到了家中。可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窗边摆着一朵石竹花。 可是,猎人们见这朵花美丽动人,于是将花献给了过国王。国王对这朵花甚是喜爱,想让新来的猎人把这朵花给他。可是这朵花是王子最心爱的丽丝,王子断然拒绝了国王,说:就算国王陛下想要,就算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给的。 可猎人百般拒绝,国王还是没有退让。 于是,猎人将之前隐瞒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向国王和盘托出,说出了自己是国王的亲儿子的事。 国王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王后从牢中被放了出来,王子与丽丝结为夫妇。 然而,不害怕上帝天威的园丁受到了惩罚,一辈子变成了狮子狗的模样,总是一出来就被佣人们踢进桌子下面。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效く 修图:八云 校对:小断、飞飞 从前有个不想结婚的国王。 有一天,国王站在窗户旁边,在前往教堂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于是完全抛弃了以往的想法,和这位姑娘结婚了。 过了一年,王后生了下一个王子。国王想着让谁来给王子起名字,然后他决定「我这就出宫,不管他是谁,就让我第一个遇到人来给孩子起名字吧」。 国王最先遇到的,是一位衣衫褴褛,好像穷神一样的老爷爷。可是国王按照自己的决定,让这个人做王子的教父。 穷人一个人把小宝宝带去了教堂,把大门关紧,然后让国王不让来任何人去偷看。国王照他的话,没有让任何人偷看。可是国王的侍者中有一位园艺师,这个园丁一肚子坏水,悄悄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藏进了教堂的椅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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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们心想,新来的同伴身上肯定带着不得了的宝物,于是趁主人外出的时候撬开门锁,潜入到了家中。可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窗边摆着一朵石竹花。 可是,猎人们见这朵花美丽动人,于是将花献给了过国王。国王对这朵花甚是喜爱,想让新来的猎人把这朵花给他。可是这朵花是王子最心爱的丽丝,王子断然拒绝了国王,说:就算国王陛下想要,就算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给的。 可猎人百般拒绝,国王还是没有退让。 于是,猎人将之前隐瞒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向国王和盘托出,说出了自己是国王的亲儿子的事。 国王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王后从牢中被放了出来,王子与丽丝结为夫妇。 然而,不害怕上帝天威的园丁受到了惩罚,一辈子变成了狮子狗的模样,总是一出来就被佣人们踢进桌子下面。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效く 修图:八云 校对:小断、飞飞 从前有个不想结婚的国王。 有一天,国王站在窗户旁边,在前往教堂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于是完全抛弃了以往的想法,和这位姑娘结婚了。 过了一年,王后生了下一个王子。国王想着让谁来给王子起名字,然后他决定「我这就出宫,不管他是谁,就让我第一个遇到人来给孩子起名字吧」。 国王最先遇到的,是一位衣衫褴褛,好像穷神一样的老爷爷。可是国王按照自己的决定,让这个人做王子的教父。 穷人一个人把小宝宝带去了教堂,把大门关紧,然后让国王不让来任何人去偷看。国王照他的话,没有让任何人偷看。可是国王的侍者中有一位园艺师,这个园丁一肚子坏水,悄悄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藏进了教堂的椅子下面。 老人将小宝宝带到祭坛,献上祝福,将能够实现一切心愿的上帝的赏赐授予了小宝宝。园丁心想,要是能得到这孩子,就能占尽便宜了。 有一天,园丁趁王后抱着王子在庭院休息的时候,袭击了王后,抢走了王子,在王后的嘴上涂满了鸡血。然后,园丁向国王告状,说王后在庭院里杀死了王子,把王子吃掉了。 国王把王后关进了牢里。园丁完全得到了王子,把襁褓中的王子带到了遥远的森林,在一个负责看守森林的人家里,将王子养育成人。 王子每日练习打猎,渐渐长大成人。 在看守森林的地方,有一位名叫丽丝的美丽女孩,与王子情投意合。 有一天,丽丝把秘密告诉了王子,说「你其实是王子,许的一切愿望都能成真」。然后没过多久,园丁回到了看守森林的地方,于是王子许愿:「希望园丁变成一只长毛狮子狗,丽丝变成一朵石竹花」。 王子将这朵石竹花插在上衣的胸前,不容分说地带上了狮子狗,前往了他的故乡。 然后,王子来到了国王的宫殿,开始作为一名猎人为国王干活。 王子只要许愿,野兽就会来到眼前。所以,野兽怎么打也打不完,王子很快得到了国王的特宠。可是,这名猎人完全不要工钱,只要了一间自己够住的小屋,就连食物都说要自己准备。 这名猎人为国王办事不求回报,这让和他一起的猎人们感到不可思议,也有人偷偷尾随他,从钥匙孔偷看他在房间里都干了什么。 于是,偷偷跟着他的猎人,发现他这个新来的猎人家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身边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孩,其乐融融。这桌饭菜是王子许愿得到的,女孩是与王子两情相悦的丽丝。王子总是在自己独处的时候让丽丝恢复原貌,外出的时候再将她变成石竹花,插在杯子中。 猎人们心想,新来的同伴身上肯定带着不得了的宝物,于是趁主人外出的时候撬开门锁,潜入到了家中。可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窗边摆着一朵石竹花。 可是,猎人们见这朵花美丽动人,于是将花献给了过国王。国王对这朵花甚是喜爱,想让新来的猎人把这朵花给他。可是这朵花是王子最心爱的丽丝,王子断然拒绝了国王,说:就算国王陛下想要,就算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给的。 可猎人百般拒绝,国王还是没有退让。 于是,猎人将之前隐瞒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向国王和盘托出,说出了自己是国王的亲儿子的事。 国王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王后从牢中被放了出来,王子与丽丝结为夫妇。 然而,不害怕上帝天威的园丁受到了惩罚,一辈子变成了狮子狗的模样,总是一出来就被佣人们踢进桌子下面。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效く 修图:八云 校对:小断、飞飞 从前有个不想结婚的国王。 有一天,国王站在窗户旁边,在前往教堂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于是完全抛弃了以往的想法,和这位姑娘结婚了。 过了一年,王后生了下一个王子。国王想着让谁来给王子起名字,然后他决定「我这就出宫,不管他是谁,就让我第一个遇到人来给孩子起名字吧」。 国王最先遇到的,是一位衣衫褴褛,好像穷神一样的老爷爷。可是国王按照自己的决定,让这个人做王子的教父。 穷人一个人把小宝宝带去了教堂,把大门关紧,然后让国王不让来任何人去偷看。国王照他的话,没有让任何人偷看。可是国王的侍者中有一位园艺师,这个园丁一肚子坏水,悄悄地跟在老人的身后,藏进了教堂的椅子下面。 老人将小宝宝带到祭坛,献上祝福,将能够实现一切心愿的上帝的赏赐授予了小宝宝。园丁心想,要是能得到这孩子,就能占尽便宜了。 有一天,园丁趁王后抱着王子在庭院休息的时候,袭击了王后,抢走了王子,在王后的嘴上涂满了鸡血。然后,园丁向国王告状,说王后在庭院里杀死了王子,把王子吃掉了。 国王把王后关进了牢里。园丁完全得到了王子,把襁褓中的王子带到了遥远的森林,在一个负责看守森林的人家里,将王子养育成人。 王子每日练习打猎,渐渐长大成人。 在看守森林的地方,有一位名叫丽丝的美丽女孩,与王子情投意合。 有一天,丽丝把秘密告诉了王子,说「你其实是王子,许的一切愿望都能成真」。然后没过多久,园丁回到了看守森林的地方,于是王子许愿:「希望园丁变成一只长毛狮子狗,丽丝变成一朵石竹花」。 王子将这朵石竹花插在上衣的胸前,不容分说地带上了狮子狗,前往了他的故乡。 然后,王子来到了国王的宫殿,开始作为一名猎人为国王干活。 王子只要许愿,野兽就会来到眼前。所以,野兽怎么打也打不完,王子很快得到了国王的特宠。可是,这名猎人完全不要工钱,只要了一间自己够住的小屋,就连食物都说要自己准备。 这名猎人为国王办事不求回报,这让和他一起的猎人们感到不可思议,也有人偷偷尾随他,从钥匙孔偷看他在房间里都干了什么。 于是,偷偷跟着他的猎人,发现他这个新来的猎人家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身边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孩,其乐融融。这桌饭菜是王子许愿得到的,女孩是与王子两情相悦的丽丝。王子总是在自己独处的时候让丽丝恢复原貌,外出的时候再将她变成石竹花,插在杯子中。 猎人们心想,新来的同伴身上肯定带着不得了的宝物,于是趁主人外出的时候撬开门锁,潜入到了家中。可是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窗边摆着一朵石竹花。 可是,猎人们见这朵花美丽动人,于是将花献给了过国王。国王对这朵花甚是喜爱,想让新来的猎人把这朵花给他。可是这朵花是王子最心爱的丽丝,王子断然拒绝了国王,说:就算国王陛下想要,就算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给的。 可猎人百般拒绝,国王还是没有退让。 于是,猎人将之前隐瞒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向国王和盘托出,说出了自己是国王的亲儿子的事。 国王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王后从牢中被放了出来,王子与丽丝结为夫妇。 然而,不害怕上帝天威的园丁受到了惩罚,一辈子变成了狮子狗的模样,总是一出来就被佣人们踢进桌子下面。 ……………… 六章 很长很长的空缺 1 ————静 万籁俱寂的,世界。 咕噜,自己的喉咙发出格外巨大的声音,咽下了一口唾液。 伸出手。朝着门。 门的表面,映照出模糊走样的轮廓。 噗通、噗通……心脏的鼓动加快。 眼睛缓缓张大。 呼吸的声音。 颤抖的手指。 绷紧到快要开裂的意识。 感受着这些,将手指朝门的接缝送过去。 要打开门,确认里面。 反正什么也没有。 应该没有的。 应该没有。 可是…… 这一瞬间,响起啪嘡!!一声,佛龛从内测打开,仿佛从里面倾泻而出一般,湿润的女人的手掉了出来,抓住了阿臣的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田臣发出惨叫,在恐慌状态中想要胡乱挥动手臂,甩掉触感冰冷湿润的“那东西”的瞬间,手臂以远比想象中要轻的手感甩了开去,从佛龛中伸出的“那东西”发出啪嗒一声,被扔到了榻榻米上。 「!!」 手感和声音,轻得反倒令人大吃一惊。 「什……!?」 阿臣不由自主地长大了双眼,摆出一张僵硬的表情俯视“那东西”。 “那东西”洒下冰冷的水滴,仿佛是从佛龛中被抽出来的一般,抛到了地上。 本以为刚才抓住自己手臂的“那东西”,一眼便能察觉到并不是煞白的手————而是印象上让人误认为是从佛龛中伸出来的“手”的,如肌肤一样白的一朵“百合花”。 「……」 那朵花,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在这犹如冻结一般的沉默之中,阿臣只是无言地俯视那朵花。 刚才是什么情况?阿臣开动混乱的记忆与思考。 手?花?只是因为很白的关系,所以将佛龛中滚出来的这朵“花”错看成了“手”么? 不,在此之前,这朵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天早上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可是不知何时却从房间里消失无踪,本来摆在自杀的她在学校桌子上的那朵百合花,为什么刚才会从佛龛里出来? 「…………………………」 阿臣依旧眐着眼睛,一动也不能动,整个人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只是凝视着“那东西”。 可是在乍看之下静静地呆住了的阿臣的头脑中,完全混乱,几乎陷入恐慌状态的思考,正不断散碎地风卷狂涌。 手腕上鲜明地残留着,被那只冰冷湿润的“手”抓过的触感。 似曾相识的情境,似曾体会过的触感,然后是如今俨然存在于眼前的花,一切都匪夷所思。 记忆与感觉与现实,好似被剪碎的照片,碎得一塌糊涂,要接受着一切怕是会立刻疯掉。 阿臣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冒起了鸡皮疙瘩。他拼命地想要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然而意识的深处部分被冻住,思考只是一味地空转。在荧光灯那仿佛蒙了一层灰似的钝重模糊的灯光下,仿佛沾满灰尘的佛堂中,阿臣怀着不好的预感,独自一个人凝视着白花,呆呆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时。 吱、 在呆住的他背后,从黑暗的走廊那边传来倾轧的声音————他感觉到。 现在家里有人,声音听上去是有人踩在走廊上发出来的。冷静下来一想就会明白,在这个地方就算听到这个声音根本不足为奇,可以说是极为正常的现象,可阿臣现在的精神状态绷得很紧,对这个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十分敏感,做出了过剩反应。 「……!!」 阿臣霍地猛然弹起脸,摆着因害怕而僵硬的表情转向了身后。 在后边,是暗淡的白色槅扇,以及从那边仿佛被截取下来一般的黑暗走廊,然后是从连接居室的走廊拐角处漏过来的昏暗的白光。 然后————那一瞬间,看到了。 就在嗖地转过眼去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在走廊那边透出来的,笼罩走廊的漆黑之中,十分突出的纯白色的赤脚————转眼过后,嗖地消失在了去往二楼的方向。 「…………………………!!」 阿臣倒抽一口凉气,全身汗毛根根倒竖。 可是眨眼间穿过视野的“那东西”立刻消失在了暗处,仿佛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如今视野所及之处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留下的,只有感觉仿佛要渗出一般的黑暗,鸦雀无声的走廊。阿臣在死寂中听着自己空泛的呼吸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一幕。 刚才是怎么回事?是谁? 梢枝姐?不对,梢枝姐应该一直都呆在二楼,没有下来。 在这栋房子里,一走动就会发出声音,立刻就能听出来。 ……不、等等。 好好回想一下。 刚才消失在楼梯那边的脚,刚才发出了脚步声么?走在这里的走廊还有台阶上,不论多注意下脚,都会发出倾轧声,可刚才看到的脚,没发出脚步声就走过去了? 自己在刚才,是听到仿佛走廊上传来咯吱作响的声音才转过身去。 可是,就在刚才登上楼梯的那双脚的主人,有发出声音么? 登上楼梯后,应该走过二楼走廊的脚步声,现在,有发出来么? 『…………………………………………………………………………』 寂静。 在突然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感觉从周围一直笼罩到廊深处寂静,仿佛不祥冰冷地从耳朵与肌肤渗透进去,肌肤犹如被抚摸一般战栗起来。 接触到皮肤的空气,总让人觉得哪里奇怪。 家中正在发生什么。仿佛充满这栋房子的空气本身正在咯吱作响一般,名为屋内的空隙之中,如今正存在着某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 五感、意识,拼命地在寂静中、家中的空气中探寻。 可是能够感觉到的,就只有在整个房子里静静铺开的空泛的黑暗,以及空气。 只有一直延伸到里面的,空荡荡的走廊中的空气。在灯光够不到的楼梯上弥漫的,将那里塞满的,仿佛能透进脑子里的,黑暗。 某人白色的脚,消失在了那边的后面。 「……」 咕噜。 干燥而紧绷的喉咙,将一团发粘的空气咽进胃里。 ……确认,必须确认。刚才感觉自己看到了的,现在正在感受着的东西,是自己神经过敏————这一点,必须亲眼确认。 阿臣朝走廊,迈出脚步。 吱、 负载上身体重量的走廊地板,超乎想象地发生倾陷,发出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散。 阿臣朝着黑暗的走廊,朝着拐角与楼梯,一边窥探,一边慢慢地走向走廊上。 自己的身体离开模糊不清地照着房间的荧光灯灯光,缓缓地前走入走廊的黑暗。 视野活动,向拐角伸出窥探。 但他刚这么做,里头就出现了一个人的头————阿臣心脏不由自主地猛烈一跳。 「……!!」 胸口差点被惊吓给压碎。可是阿臣立刻注意到了人是梢枝的父亲,不由自主地正要咋舌,却摆出混着气愤的严肃表情走近在黑暗的台阶下方站着的他。 「……叔叔」 「哇……!」 梢枝的父亲,头发和衣服相对凌乱,比平时更显得难看。 且不说他个子矮,他的外表更是体现着他内在的小市民风貌。他听到呼喊吃了一惊,朝着阿臣转过身去,眼镜后面好像在害怕的眼睛眨了眨。 「怎、怎么回事」 然后他立刻就想要掩饰他的害怕一般,用装模作样的口气与态度,想漆黑的台阶指去。 「刚、刚才上去的,是梢枝吧?」 「……什么?」 阿臣感到诧异。而随后,叔叔目光游移,口气和态度萎靡下去。举个例子吧,就像误解被人指出来的小孩子一样。 「是、是么。你没看见么」 他吞吞吐吐地在口中呢喃起来。 「哎呀……没、没什么。是梢枝吧。应该是梢枝。受不了……还以为看到琴里了…………真是蠢死了。搞什么鬼,真是受够了……」 梢枝的父亲差点就把粗话说出来的样子,转向别的放下对着地面满腹抱怨。可是阿臣没有听漏他的呢喃声中存在的重要语言。 「……琴里?」 「不、没什么……」 阿臣条件反射地逼问过去,叔叔慌慌张张地闪烁其词。 可是阿臣觉得现在没功夫和他耗下去。仿佛让所有毫毛倒竖起来的恐惧与焦虑弥漫至全身上下,阿臣没有理会他,当即冲上了漆黑的楼梯。 叔叔也看到“那东西”了。而且,那个脚步声至少不是梢枝的。 阿臣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可即便如此,不好的预感化作猛烈的恶寒,强烈地激起阿臣的本能以及身体中枢。 阿臣在焦躁与冲动的驱使下,脚下发出咚、咚的声音,几步并作一步冲上了楼梯。 自己踏起空洞的木走廊的脚步声,充斥着听觉与躯干,阿臣张大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登完整段台阶。 然后他向二楼走廊看去。登完楼梯后,二楼的情景映入眼中。至少梢枝在这里才对。然而不管是走廊还是房间里,都完全没有亮灯,所有的门都被关上,黑得让人错当成地下室。 不祥,不安,死亡一般的黑暗。 就在前不久梢枝被叔叔怒吼,逃跑似的登上二楼的样子,在阿臣的脑海中重现出来。 「……姐姐!!」 阿臣发出呼喊,可声音在黑暗中留下些微的回响,继而消失,没有回音。二楼仿佛空无一人。 「梢枝姐!」 阿臣感到焦急。 他又喊了一声,向黑暗中踏了出去。 走廊的尽头一整块阳台被用来晾衣服,而阳台的门一旁的那扇门里,就是梢枝的房间。正常来想,梢枝不管怎样都应该在里面。 阿臣寻找梢枝,走了出去。 可就在阿臣接近黑暗之中的那些门时———— 「……唔!!」 这一刻,与刚才为止呼吸的空气截然不同的,充满腥臭与湿气的味道蓦地满满地灌入口鼻,阿臣随着短促地呻吟,屏住了呼吸。 血腥味。 强烈的血腥气味将空气完全改写,甚至让人能够感受到它的味道,在二楼弥漫着的黑暗之中满溢而出。 不可能会搞错,这是血的味道。 阿臣呆住了。随后,可怕的不安,以接近恐惧的形式爆发了。 「姐姐!!姐姐!!」 阿臣大叫,跑了起来。 他飞冲到段走廊的投钱,粗暴地拧动正面的门,以及侧边的门上的门柄,而门却纹丝不动。阿臣一边呼喊梢枝的名字,一边要把门拍变形一般大力的敲,可还是没有反应。隔了一扇门的里面,唯独死一般的沉默以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正弥漫着。 咚!阿臣使出浑身的力量,用肩膀奋力撞在门上。 可是门纹丝不动。叔叔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在后面悄悄地偷看阿臣胡闹。 「怎……怎么搞的……这是血么?是血的味道么?」 他如今的态度与口吻,阐述着他要畏缩在楼梯处。 阿臣对这个不中用的一家之主怒火中烧,因此也相对恢复了几分冷静,不再继续敲门,转过身去。 「……我去把破门的东西拿来!」 阿臣说道。 「咦……」 「没问题吧!?」 阿臣对惊恐万状,脑子似乎停转的叔叔挑起眉毛,不容分说地催促道。 「啊、嗯……」 叔叔以半恍惚的姿态点点头。确认到叔叔答应后,阿臣推搡着嘴里念叨着已经不成语言的东西的叔叔,要直接去储藏室,急急忙忙地重下了楼梯。 ……然后,他绝望了。 ……………… ………………………… 2 惨剧。 然后是停滞。 白野苍衣的意识……不然就是与焦虑相反,尤为明确的超时,降临于置身于这个故事中的他的身上。 在金森家二楼,梢枝悲惨的死亡,甚至算不上什么开端。 在那之后过了一夜,又过了一个白天,到了傍晚——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都在为那场惨剧善后,要说能够引导这次事件解决的变故,包括〈泡祸〉的发生在内,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推进的,就只有时间而已。 要是倒过来看问题,也可谓是所幸没有接连发生新的惨剧的状态,可对于要作为一名正常生活的高中生苍衣而言,度过这样一段时间,也将迎来断然无可避免的致命性的极限。 原因在于,假期一结束,苍衣就必须回去了。 在白野苍衣心目中,名为校园生活的日常生活决不可轻视,乃是优于一切的正确之选,无法用任何东西放在天平上对等衡量,这么说来也确实不错。 「雪乃同学……你明天,真的不去上学么?」 「真唠叨。太啰嗦我就杀了你哦」 在傍晚的车站前,身穿水手服的时槻雪乃冷言道。 苍衣就和来时的那天一样,身上穿着制服的衬衣与苔绿色的裤子,提着学校指定的书包,站在车站前。可是现在他要搭乘返程的电车,背对着车站入口,站在送行的众人面前。 来送行的是雪乃,然后还有开车送两人到这里群草宗平老人。 穿着柿漆色马甲的群草,与那头饱经风霜的白发相辅相成的看上去很顽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和美丽脸庞挂着冰冷表情的雪乃一个样子,完全不像是给人送行的态度。 实际上,两人并不是老老实实地来送苍衣等人的。 苍衣耸耸肩。听着苍衣和雪乃的交谈,站在行李果真已经挂在肩膀上的苍衣身后的神狩屋发愁地说道 「我也觉得雪乃翘课不太好,可是从立场和情况考虑,也实在没有办法……」 神狩屋叹了口气。 当下一名〈骑士〉也没有的〈群草工房支部〉正继续面临着仍在继续的危险〈泡祸〉,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支部〉负责人,派遣本人也有意出战的〈骑士〉乃是天经地义,就算高声呼吁着希望怀有〈断章〉的泡祸受害者能够回归社会,可是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这种方针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了。 「没有其他适合人选了么?」 「也并不是完全找不到……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神狩屋回答苍衣的提问,雪乃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尽管雪乃行动迅速,可其实我们还是希望雪乃能够去尽学生的本分,雪乃有些瞧不起学校,其实拜其所赐呢」 「……真啰嗦」 「不论怎么说,大多数的〈骑士〉都还是只把自己的生活放在首位,不然就是精力充沛,积极解决别处的事件,所以还是很难抽出空来,没办法立刻回 应啊。说来惭愧,眼下的情况,完全搞不清楚下次的事件会在何时发生,雪乃依旧最合适的人选」 「是这样么……也没错呢……」 苍衣发愁的脸扭曲起来。 尽管也算相当于劝告的说了一些,不过苍衣是暂时在现场帮忙,并非完全理解〈骑士团〉这个由志愿者组建的组织的现状。而且基本属于『烂好人』的苍衣根本无法狡辩,现在所做的就是抛弃了直到不久前还在一起的,而且不知何时就会遭遇性命之危的受害者们。 与此同时,对这样的情况摆在面前却仍坚持要回家的这个行为,苍衣也确实感到很内疚。可话虽如此,这种感情还不至于颠覆苍衣内心『必须回家』这个最根本的义务感。 「……雪乃同学,你没关系么?」 「我可没道理被你担心」 苍衣试探性地说道,可雪乃对苍衣不屑一顾,斩钉截铁地放出话来 「白野同学,总之你的意思就是信不过我咯?就凭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这样软弱的你么」 「呃、不是的……」 「你这样让人很心烦,快给我打住。在这方面,神狩屋先生到比你强多了。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我就是这样打破一切一路走下来的。你不在了,我整个人都痛快了。我能够不受干扰,全力以赴地与这次的〈泡祸〉战斗」 雪乃哼了一声,用非比寻常的一大串话践踏了苍衣的担心。 「你就赶快回到你那宝贵的日常生活中就对了」 说完,雪乃朝车站一指。 被这个动作所牵动,从不合季节的春装水手服的袖子中,露出白白的,用崭新的绷带包得比平时更加严重的手腕。 苍衣认识到进入视野的手腕,以及雪乃固执的态度,苍衣心中涌上来反而全都是担心。对于遭到拒绝这件事也并没有感到打击,还是只有担心,但苍衣也明白,不该再继续说下去。他叹了口气。 神狩屋将戴在他有些少白的头上的帽子轻轻向上扶,对站在车旁的群草以及雪乃说道 「……那么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走了」 「嗯」 群草冷淡地作出回应。 「雪乃,你也要万事小心」 「……」 「我去看看看家的飒姬和梦见子,然后如果可以,我会尽早带飒姬回来的」 然后神狩屋催促苍衣,说 「我们走吧,白野」 「……是」 苍衣回答。 苍衣就这样随神狩屋一起转向了车站,可是在起步的前一刻,又回头看了雪乃一眼。 「那我走了,再见,雪乃同学」 「……」 雪乃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下巴催苍衣快走。 「木之崎同学和石田同学就拜托你了」 苍衣无可奈何地这么说道,雪乃还是板着脸,打算保持沉默————在刹那的逡巡之后,粗声粗气的,却又十分诚实的做出回答。 「……用不着你提醒」 ? 不论在多么异常的状态下,自杀就是自杀。 这件事对木之岐一真而言,应该是从以前的而经历中已经充分认识到的现实,可即便如此,就连昨晚梢枝的死也同样经由警方之手来处理,这让一真很难接受。 一真和阿臣作为第一发现者的这起事件,立刻被移交给了警方,作为现实的事件处理。梢枝死得很不正常,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寻常的事件,可是据说在警方尝试调查之后,发现除了遗体遭乌鸦粗暴啄食这一异样点之外,不论死因还是情况,都体现出梢枝是自己使用利器自杀的,证据从始至终都证明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现象。 『因为身边的人相继自杀而导致精神失常的梢枝,与本就不和的父亲发生口角,最后一时冲动选择自杀』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对事件做出的结论,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这很幸运。因为这次事件移交给了警察,对于〈骑士团〉来说绝对不是一次赢面很大的赌博。 隐蔽所必须的人才与条件并不是总能凑齐。一真听到过不少像这样在无可奈何之下交给警方处理,最后警方从情况的不自然点考虑,把〈骑士团〉的人当做嫌疑人的风声,像这样能够得出现实性的结论————除开一真内心复杂的感情————虽然绝对算不上好,但情况的发展并不算糟糕。 然后还有一点————除开阿臣内心的感情。 「我说……阿臣,再转念想想吧。毕竟我们都束手无策啊……」 一真混着叹息,将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规劝之言说了出来。 时间为快要入夜,地点在金森家的佛堂。一真一边将插了花的花瓶摆在这里的佛龛中,一边背靠在房间一角的墙壁上作者,对几乎一言不发的阿臣这么搭腔。 「……」 阿臣依旧凝视着房间中央空无一物的空间,没有回答。 一真回顾他这个样子,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整理好佛龛中花的形状。 这束花是不久前帮家里的花店打烊,在回来的时候从母亲手中拿到的。 听闻梢枝噩耗的妈妈,将这些花当做悼念的花让一真带了过来,但是一真完全不知道再这样的情况下该摆在那里才好,于是就先打开了佛龛,摆在了里面。 不论是梢枝的遗体,还是母亲的,都还没有回到家里。 虽然明天下午要送去火葬,警方预定会把尸体送回来,可是现在的安排改了,遗体会被直接送到山那边的灵堂,要在那里进行守夜与葬礼。 虽然这一带仍留有聚集街坊领居到家中举行葬礼的习惯,不过金森家要用殡仪馆来举行葬礼。琴里那时候也是一样。理由是因为琴里父母没有人望,而且与附近没什么交际,且不提人际关系还算密切以前,现在没有任何人来帮忙。 所以,一真他们本来也没有理由呆在这里。 留在这里没什么忙可帮,而且让一真来说,根本就懒得管叔叔困不困难。 叔叔也是脸都不露一个,他们之间彼此无视。 可即便如此,一真还是担心阿臣会发生什么不测,觉得还是自己在场会比较好,所以一整天都在待机。守规矩也不能没谱啊。 「再说了,你真想帮大叔的忙么。要是让琴里知道了,准会瞧不起你哦?」 拜完花的一真从佛龛转过身去,手插在腰上,俯视着阿臣说道。 坐在那里,摆着一张静静的,却蕴含某种严肃与决意的表情的阿臣,总算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张开嘴,慢吞吞地说道。 「…………也许吧」 「铁定就是。不会错的」 一真打包票。听到这话,阿臣闭上眼睛。 「……是啊。我也有这种想法。可琴里要是有意见,我觉得我会发发牢骚的」 「嗯,这也没错。完全看得出来」 一真对阿臣的话以一笑置之一般的态度回应之后,然后顺着这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回归正题,再度开口 「你也不能一头扎进离奇现象里哦,要是让琴里知道,准会捧腹大笑哦?」 「……」 一真说道。 「她会说,这一点也不像你。你啊,不是不相信幽灵那什么的么。所以我以前也就没把我有灵感应力的事,还有群草老爷子的事告诉你。不过,这样就好。你就继续做那个不信那些的阿臣吧」 一真硬是做出诙谐的口吻,可说出的话完完全全都是他的心声。 阿臣曾拜托正好在梢枝的死亡现场的〈雪之女王〉等人,不论怎样都可 以,要对杀害琴里与梢枝的『现象』报一箭之仇。他说,只要能报上一箭之仇,哪怕再危险他也无所谓。本来阿臣呆在这里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帮叔叔的忙,而是看守这个家,会不会再发生什么。 一真也一直抱着这样的打算劝阿臣改变想法,可是在得知阿臣也想在葬礼上出现问题的情况去帮大叔,于是得到了双重吃惊。 因此,一真不得不让阿臣改变这两种想法,弄得苦不堪言。 阿臣一直都没认真去听一真的劝说。换做平时,阿臣多少会把常识挂在嘴边,也会稍微抱怨几句,今天也没这么做。话题涉及到了琴里,似乎总算让他有了反应。 「……我说,一真」 「嗯?」 「对我来说,这跟什么灵异现象没关系啊。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如果琴里……还有姐姐的死是某种原因促成的话,我想知道那个原因」 阿臣没有看向一真,目光依旧直直地凝视着房子中央,说道。 「然后,我只要能知道原因,能够帮忙报上一箭之仇就可以了。那实际上究竟是什么,我要通过自身的体验来思考 有像一真你这样确信那个『某种东西』存在的一群人在,至少『某种东西』一定是存在的吧。我想接触它,想理解琴里与姐姐的不可理喻的死。我理解中的『某种东西』只是『某种东西』,这并不表示我就相信灵异现象了。所谓『灵异现象』,只不过是你们用来称呼那个『某种东西』的名称而已」 「……哎……呃、这个嘛……」 「我想做些什么。我想做些什么,让自己接受」 阿臣平淡地说道。 一真视线向半空游移。变成这样的阿臣十分顽固,而要相互讲道理的话,显然是对一真不利。 而且,阿臣怀着对琴里的死无法释怀的感情,总想做些什么,一真也痛彻地理解阿臣的心情。可是当前的问题,在于一真早已充分地理解琴里的死因。 那是像阿臣这样生活在条理之中的人所难以理解的,单纯只是琴里个人本身的不讲理。这对一真来说毫无问题,然而解释起来就像是责难琴里,所以一真犹豫着要不要对现在的阿臣讲。而且一真还认为,如果阿臣的脑子能想通,他所怀的毫无道理的想法就会得到消解。 这些想法,让一真支支吾吾。 进一步说吧,其实一真他们并没有将这个现象称作『灵异现象』,群草等人干得行业也不是巫医。那些话都是为了方便起见,对〈泡祸〉和〈骑士团〉这些麻烦的东西进行的解释,被阿臣再次这一说,一真感到了愧疚,这也成为了一真难以启齿的原因。 更进一步说吧,就算在〈骑士团〉里面,对这方面的认识都有分歧,别说是称呼了,甚至有很多成员在认识上把那些当成了『灵异现象』与『灵能力』。 实际上硬要说的话,一真也属于这一类。 「哎呀……这个、怎么说呢」 这些复杂的事情在脑中交织,一真说不出话来。阿臣看也不看发愁的一真,依旧望着前面,接着说道 「所以,一真就别往心里去了」 「别强人所难啊……」 「而且,我也很怀疑啊。如果那个『某种东西』不存在,说不定就只是你被那些神棍给骗了呢」 「哎……不是,你的心情,我倒是能理解」 「那时候对不住了,我和你打工的地方还有你朋友可谈不拢哦?我发现了姐姐死亡这件事,也会跟警察说撤销掉」 第一个发现梢枝尸体的人是苍衣。好在阿臣担保过,叔叔最后也没进屋子,没见过苍衣的样子。一真叹了口气。 「……阿臣。你有时真的会使性子啊」 「抱歉」 一真又叹了口气。 「别道歉啊。因为阿臣才是对的……」 一真死心似的说道,之后向阿臣问道 「明天,你会去学校吧?」 「嗯」 「那就好。阿臣要是执着到不去学校的话,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就算可能是被人骗了,但平心而论,我也没有那么执着的」 「…………抱歉」 一真叹出了第三口气。 3 夜晚,群草家。 在外边,玄关门咯噔作响地打开,被安顿在客房里的时槻雪乃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缓缓地从坐垫上站了起来。 这间客房,就在位于房子中心位置的群草老人的居室,也就是佛堂用槅扇隔开的隔壁。房间是群草家一楼的最里面,雪乃已经来过这个小镇好几次,每次留宿雪乃就会使用这个房间。那件哥特萝莉装就被挂在墙上衣架上,这里已经成为了供雪乃备战所用的房间。 「……」 雪乃打开隔扇,向走廊探出脸去窥探。 她从木制房屋的走廊向亮着灯的玄关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从二楼下来的海部野千惠朝着雪乃看不到的玄关搭腔。 「木之崎,怎么样了?」 「不成啊」 一真的声音里混着脱鞋的声音,回答千惠的提问。 二楼最外面是千惠的居室,似乎是千惠会最先注意到有客人来。雪乃站在走廊上,守着一真进到家里。 「……哎哟。〈雪之女王〉啊」 刚进家门就确认到雪乃身影的一真,短暂地吃了一惊。 身穿水手服的雪乃把手插在腰上,摆着一副冰冷的表情直截了当地问道 「对面的情况呢?」 「哎呀,不成啊。那家伙变成那样之后很顽固的……」 一真挠了挠染成茶色的头发,回答道。然而这不是雪乃想听的内容。雪乃明确地放出话来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泡祸〉方面有没有发生什么?」 「咦?啊、啊啊……你在说这个啊」 一真一开始呆住了,然后转为几分发愁几分不满的表情,答道 「什么也没发生啊……再说了,才不是无所谓吧。那姑且算是必须保护的对象才对吧?」 一真一边说,一边登上榻榻米。 「这是履行“职责”。不过,劝你朋友的话,我不感兴趣」 雪乃依旧叉着腰,冷冷冰冰地回答,只是视线从走廊上移开,看着一真走向放在桌旁的坐垫上坐下。看到雪乃的这番样子,千惠嘟嚷着「还是老样子啊」苦笑起来 「我去把工房里群草先生叫来」 留下这句话之后,随着一串拖鞋的声音退到了里面。 「嗯,有劳了」 一真朝着即便在家里,有人的时候依旧戴着鸭舌帽的千惠背后,喊了过去。 一真就这样把胳膊搭在了矮桌子上,从鼻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扬起视线转向在走廊上俯视自己的雪乃。 一真脸上,眉毛正大惑不解地缩在一起。 雪乃在走廊上,一语不发地回望着投过来的视线,而一真依旧摆着一张疑惑的表情,张开了因为用手撑着而歪起来的嘴 「呃……我不想让阿臣趟这混水。我觉得这样才安全……不过时槻你不这么想吧?」 「差不多吧」 雪乃对一真的提问点点头。 「为什么?因为那么做是白费力气?」 「……嗯」 隔了一会儿,雪乃又点点头。 一瞬间的停顿,并不表示雪乃说了慌。一旦与〈泡祸〉发生瓜葛,不论逃到多远都无法回避,尽管在这一点上『白费力气』这种即使也是事实,但原因不在于此,而只不过是因为雪乃在最开始点头的时候,脑中对此肯定的理由并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东西。 雪乃————肯定了石田臣的复仇。 当梢枝的遗体摆在眼前之时,阿臣大声呼喊,发誓要以一切作为代价复仇。这并不是别的,正是与雪乃自己曾经在知晓一切之时内心所发出的东西是一样。 严格来说,阿臣的誓要对让自己所爱之人遭受无妄之灾的来路不明的东西复仇,和雪乃誓要将有所牵扯的一切对象,就算是人也不管,全部赶尽杀绝的复仇不一样。可是只有身为复仇者的雪乃,是在场听到那声叫喊的人中,唯一一个理解当中真正意思的人————因此,尽管雪乃不至于想让阿臣去送死,但是在心情方面不想对阿臣的复仇意志泼冷水。听到了那声叫喊的时候,雪乃回忆起了自己。 那记忆鲜明的一幕在脑海中重现。化作一片鲜红色血泊的客厅,以及撒乱其中的煞白的人体的碎片。然后,还有坐在用双亲的生命与身体身体创造出的这幕惨剧中的漆黑的姐姐的身影,以及目睹这一幕瘫坐在地的还在上初中的自己。 血、内脏、灯油的气味混合起来的令人反胃的臭味,深深烙满大脑的几乎让人晕厥的可怕绝望。 然后是失去一切的心口空洞————以及不久后将这个空洞塞满的,对一切的,最关键的是对姐姐还有自己的,愤怒和憎恶以及罪恶感。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旦接受这股憎恶,在这份欲求的前方,等待着的将只有自我毁灭,再无其他。 雪乃一边看着一真那张俨然符合当下年轻人风貌的脸,暗自思考这样的事情。 可是她根本不想解释这些,冷冷地俯视一真不能明白的表情。要说一真虽然也遇到过相同的事情,但程度上根本不及阿臣,更别说雪乃了。雪乃再次确信,一真是和她绝对无法互相理解的那类生物。 「…………〈保持者〉不是他而是你,真是太可惜了」 雪乃轻轻嘟嚷。 「咦?什么?」 「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既然你回来了,那我想问个问题。可以吧?」 雪乃应付了反问的一真后,维持着之前样子双手环抱胸前,眯起眼睛,对一真问道 「……啊?可以,什么问题?」 一真露出遭到突然袭击一般的表情,姑且点了点头。 雪乃单刀直入的问道 「引发你〈断章〉的〈泡祸〉,是什么?」 「!」 这就是雪乃专程跑出来见一真的真正目的。不知是觉得惊讶还是困惑,但出乎意料的,一真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提问的意图。 「……果然我也被怀疑了么」 「知道就好」 雪乃说到。 「这姑且是与『花』有关的〈泡祸〉。拥有与花相关的〈泡祸〉的你,算是嫌疑人之一。不过这终究只是可能」 泡与泡之间会相互牵引。引用如今已经不再盛行的,〈骑士团〉内部的隐语似乎称之为〈圣经〉的,已经发疯了的童话作家的著作之中的一段话吧。〈断章〉乃〈神之噩梦〉之泡的碎片,过分膨胀达到疯狂之后,会粘附其他新的〈泡〉,继而开始汲取〈噩梦〉。 但发问的雪乃,不曾真心怀疑过一真的〈断章〉。从听到的内容判断,一真的〈断章〉非常稳定,〈效果〉也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的危险性,直言不讳的说,毫无可取之处。 除了花这个共通点的话,可以不去理会。 不过,想必本人果真也对这个共通点果很是在意,他立刻就明白了雪乃提问的意图。 「……你心里有数么?」 雪乃的声音更加低沉,更加冰冷。 对那朵从阿臣的房间消失后,从金森家的佛龛里滚落出来的百合花,直接主张烧掉的一真,对雪乃的提问露出微妙的表情,摇了摇头。 「哎……我没那个信心……大概不是的吧」 一真说道。 「看到阿臣房里的『花』的时候,我也猛然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在那之后,也没发生符合我〈断章〉的情况,我人也没有出什么问题,而且我也遭到了正在发生的〈泡祸〉,我觉得不是。嗯」 「〈异端〉都说自己没疯呢」 雪乃尽管坏心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也觉得事情不是这样。一真这个样子,与雪乃的『敌人』——怪物,相差甚远。而且他要是被〈噩梦〉所吞噬并发狂的〈异端〉,风乃会有所察觉。不过,要也得风乃没有使坏心眼,隐瞒这件事就是了。 「……以防万一,我再问一次。你的〈断章〉是怎么回事?」 「哎……就是我能在不久要死的人桌上,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插了花的花瓶。有时看得到也有时看不到,看得到的时候,基本上会发生事故吧?」 「这个〈断章〉原来是怎样的〈泡祸〉?」 「哎……不说不行么?」 一真用食指挠了挠脸,显得不情不愿,可是看到雪乃仍旧一语不发地俯视着自己,于是死了心一般叹了口气,坦白交代 「……其实我那时已经失落到都搞不清是哪个〈泡祸〉了。内容跟〈断章〉是一样的,之后我就能在将死之人的桌上看到花了。最开始是我在初一的时候看到了同班同学有那个情况,我觉得那肯定是〈泡祸〉。可是在那之后,我搞不清楚有多少是〈泡祸〉。因为最开始的时候看到的很频繁,在那之前我觉得是〈泡祸〉。群草老爷子说,〈泡祸〉应该在不知不觉间就平息了,变成了〈断章〉。在遇到老爷子之前,我以为我有奇怪的灵感应力,一个人苦恼了好一阵子啊」 「司空见惯的情况呢」 「不过我还是很苦恼,害怕得要死哦?不过听到其他同类型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失落过头了,很难为情啊…… 再说了,促成〈泡祸〉的经历,我觉得要比〈泡祸〉惨得多啊。我在上小学的时候,从隔壁家的院子里挖出了那家孩子的尸体。那可真惨啊。我现在都会梦到」 「……」 雪乃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与人的噩梦混在一起向现实世界漏出的〈泡祸〉,或大或小会有其基础的恐惧心和体验。雪乃就是被卷入进去,在当中感受到的恐惧形成了〈断章〉,这件事让她提起了几分兴趣。 「……接着说」 「咦?哎……怎么说呢……那家伙是我的朋友,也是同学,某一天突然就失踪了,我可担心了,似乎是那家伙妈妈的再婚对象下了杀手,然后埋进院子里的」 在雪乃的要求下,一真带着几分困惑,接着说下去 「那家伙的父母在事发的那一阵子也是边哭边找来着……不过这没什么好说的。那家伙的家就在我住的公寓隔壁,两边没有围墙隔开,大片的院地连在一起,又是种菜又是种花的,不过当时有野狗在挖种了绣球花的地方。我心想那里要是埋了什么东西就抢过来,于是赶跑了野狗,自己开始挖,结果挖出了那家伙腐烂的尸体」 「……」 「那家伙的脸感觉有些发灰,和黑土混在一起,颜色很吓人啊……我现在都忘不了。另外还有很刺鼻的臭味,不小心用小铲子刺到那家伙身体时的触感…………然后,一想到那朵绣球花吸收了那家伙腐烂的身体,我就开始怕花了。我就在想,那些花是不是都吸过尸体呢……然后我去了学校,看到那家伙桌上摆的花,一下子就吐出来了。这肯定就是我的〈泡祸〉的起源,不是猜测」 一真耸耸肩。 「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给老妈的店里帮忙。我家开的可是花店哦?这算哪门子的玩笑,有够差劲的。我现在都觉得很不舒服」 「是么。真是多愁善感呢」 雪乃冷漠地说道。 「……要说的我 说完了。我的嫌疑有没有洗掉?」 「鬼知道」 「不告诉我啊。真可怕」 一真摆出一张臭脸,叹了口气。可是雪乃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真的只是无法判断而已。 原本想要听取这些用作判断材料的人,就不是雪乃。 想问这些的,是苍衣和神狩屋。他们为了对这次的〈泡祸〉属于谁,是怎样的东西进行“推理”,想要获得一真、阿臣、还有这些牺牲者们的相关信息。 事情接连发生,情况混乱不堪,虽然听过了一真他们的关系和家里的情况,但两人基本没有听过个中细节以及深层问题就必须回去了。虽然他们拜托雪乃尽可能的预先调查出来,但雪乃细想之后便发觉,自己没义务做这种事。 雪乃觉得自己有些天真,微微颦眉。 可是自昨晚金森梢枝自杀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眼下能做的也确实只有这些。 当前最有可能是〈潜有者〉的是石田臣。 虽然一真也身处〈泡祸〉的中心,位置和石田臣差不多,但〈断章〉爆发所酿成的灾祸基本完全是〈断章效果〉的延伸,很难想象与这次的〈泡祸〉是否存在关系。 「……」 碍于事态的停滞,雪乃进行着这种不符合自己风格的思考。这个时候,从外面传来脚踩到碎石的声音,群草老人分开套廊上的窗帘,探出脸来。 「啊,老爷子……」 群草在一真准备说什么之前,盯着坐在客厅里的一真,飞快地开口说道 「阿一,来帮我锯木头。拿上这个跟我来」 「什么?」 说罢,群草递出了一只好像很沉的铁棒。 那是一只大约成年人腿的长度,笔直、六角,两端像平口螺丝刀一般压扁的撬杠。这是昨晚苍衣当做武器带出来的,殴打一真遇到的〈异形〉时用过的,群草用来加工木材的重工具。 「这……老爷子,我现在在讲重要的事情……」 「不是讲完了么。我很清楚的在听」 群草根本不顾一真说的话,将厚实的军用手套扔给一真。 「阿一的〈花之王子〉在之后帮不上忙吧。还是去赚点零用钱吧」 「这名字真难听。啊,受不了了,真拿你没办法……」 一真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接过感觉很沉重的撬杠,从坐垫上站起来,又朝着玄关走了过去。 不论有多少看不到的危机正在逼近,生活就是生活,不能受到干扰。 拿起群草的职业工具,准备帮忙的一真,身影正是如此。不过,这件工具昨晚在苍衣的手中挥动起来,一味地殴打与支撑生活的工作相距甚远的怪物。 「……」 雪乃摆着生硬的表情,注视这一幕。 此时,泡好茶端过来的千惠带着拖鞋的声音,从厨房那边探出脸来。 「哎呀,已经走了啊」 千惠手中拿着放了茶杯的托盘,扫兴地说道。然后她暗忖一般呆呆地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一阵无言之后,视线突然转向雪乃那边,压低声音对雪乃 「…………你要把那家伙还有石田,都杀了么?」 淡淡地说道。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确认。雪乃依旧叉着手,侧目瞥了千惠一眼,按照自己所受的期待做出了回应 「当然。只要有这个必要」 「是么」 千惠垂下眼睛,很轻微地叹了口气。接着,她就这么用鸭舌帽藏着表情,低着头登上了榻榻米,将托盘端到桌上放下。 「……我果然没办法成为〈骑士〉的样子呢」 千惠,如是呢喃起来。 「我也没办法泯灭人性」 「……」 雪乃用冰冷的眼神俯视千惠。千惠依旧垂着头。 两人一时间维持着这个状态,但不久后,雪乃背了过去。然后,她准备回自己的客房,在顺手关上槅扇之前,扔下了一句话。 「……这就对了」 啪嘡,槅扇合上了。 雪乃的空间被隔开,分离,封闭。 在这里,墙上挂着哥特萝莉装,皮箱在地上敞开着,桌上散乱着小东西。雪乃背对顺手关上的槅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下的脸上,嘴紧紧地抿在一起。 「…………」 没错,这样就对了,我不是人。 雪乃,凄绝地笑了。这是她咬紧牙关,强忍下去的表情。 在看到一真拿出去的撬杠时,雪乃心中再次萌生出黑暗的喜悦。在车站为苍衣送行时心中所感到的喜悦,雪乃再次认识到了。 ————这样一来,这个〈泡祸〉,就是属于我的了。 将自己所爱之物,将以前一直深爱的东西蛮不讲理的破坏掉,于是将所剩无几的东西几乎全拿出来,发誓要全部驱除的〈泡祸〉。 点燃对失去之物的憎恶,将自己献给这份憎恶,抹杀它,消灭它。 然后将憎恶充盈憎恶,让憎恶进一步燃烧,在沾满血迹的战争中得到更强烈的憎恶。憎恶,是唯一支撑着已经化作行尸走肉的雪乃的东西。 苍衣出现之后,大型〈泡祸〉频发,每当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由衷地嫉妒苍衣。 同噩梦之间的疯狂战争,泯灭人性的杀戮,这才是与欲化身怪物的自己最相称的。 苍衣不在的现在,这次次,终于是属于自己的战斗了。 『唔呵呵……』 雪乃呆呆地站在原地,背着的手攥紧拳头和手腕上绷带,而与身穿哥特萝莉装时的她如出一辙,有着美丽容貌的亡灵,就像在模仿她一般站在她的身旁,嫣然微笑。 七章 很高很高的牢房 1 「呼哇……」 苍衣挂着惺忪的睡眼,撑着脸,在自己的座位上打了个打哈欠。 周一的早晨。 学校自己班的教室里。 耀眼的朝阳从透过窗户洒进来,针扎一般刺激让人睁不开眼,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尽管阳光刺眼,让眼睛睁不开,觉得趴在桌上也睡不好觉,苍衣还是一边沐浴着亮度阻碍到睡眠的绝妙的强烈日光,一边漫不经心地度过等待上课开始的这段时间。 「……」 在那个周末过后隔了一晚,苍衣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校园生活。 普通的生活。融入集体之中,名为学校的平稳。 苍衣虽然已经有一只脚快进了异常的世界,但他必定会通过回到这个地方来重置自己。苍衣是个不确认自己很普通就会不安的人。在这样的状态中,在学校这个地方,可以保证和大家一样做该做的事,能够明确地保证『普通』,能让苍衣轻易地安定下来。 苍衣非常轻松地努力,就能够达成『普通』。 不论身处多么异常的地方,经历过多么异常的事,只要让他回到这里完成学生的义务,他就能恢复普通。 但唯独今天,苍衣实在没办法完全恢复过来。 理由有二。一是因为苍衣在眼前目击到列车事故的事情,由警方向苍衣的家进行了联络,虽然没有被责骂,但让父母超乎寻常的担心,情况直到今天早晨仍未完全恢复。 然后另一点,是未能解决遗留下来的事件,以及列在那个异常世界的少女。 苍衣在之后回到家后,还是十分担心雪乃,几乎没睡。 拜此所赐,在周末没办法去做的作业顺利的解决了,但作为代价留下了睡眠不足的影响。学生在午休时间趴在桌上睡觉也算是日常的范畴,不过在课上睡着就不好了。苍衣不希望因为这种事而引人注目。 「…………好困」 苍衣想要驱散几分倦意,在口中嘟哝。 他并不是想说给谁听的,但话似乎传进了在前面座位蜷缩着高大身躯的敷岛让的耳朵里,敷岛抬起脸,没回头,直接向苍衣搭腔 「白野,你怎么了?睡眠不足么?」 「啊……嗯」 苍衣漫不经心地回答敷岛。 苍衣尽管头脑无法运转,机械式答复,不过有人跟他说话,让他很感激。马上就要上课了,要是睡着了就不好了。不能光指望上课铃把自己叫醒。 「我昨晚没怎么睡」 「这可够呛啊。真想把我睡得香的绝技分给你啊。羡慕我么」 呃呵,敷岛笑道。 确实没怎么见敷岛犯困,但总能听说他早上睡过头的情况,所以老实说,感觉这样也没有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白野你熬夜做什么了?你个不良学生」 就好像找到了什么可以逗着玩的东西,敷岛抬高嗓门。 「唔……昨晚在写敷岛正在抄的作业」 「……我错了我悔过。我向刚才的失言全力以赴地道歉」 敷岛音调又降了下去。 「哼」听着他们对话的佐和野弓彦嗤之以鼻,从前面的座位转过身去,对苍衣说道 「白野你看。不管你怎么憔悴自己为这家伙着想,这家伙都完全不感恩」 「等、等一下……不是的……」 敷岛慌了,连忙辩解。 「佐、佐和野!我对你的印象操作发出严肃抗议!」 「这家伙想要狡辩,不过就算是以友情超越塞里努丢斯而著称的我,也无法苟同他这种重度忘恩负义的行为。太过分了。简直惨无人道。天良何在啊」 「别重复了!听起来越来越过分了!」 啊哈哈,苍衣含蓄地笑起来,然后说道 「你很喜欢塞里努丢斯么?」 「没错,塞里努丢斯的高尚情操,正好正确诠释了愿与他这种人渣为友的我吧」 佐和野点点头。 「不是美乐斯,而是塞里努丢斯吧」 「嗯。你说到点子上了,白野。我可不想为敷岛奔跑」 「唔哇!!糟透了,佐和野你这混账!!你这台词哪儿体现出友情了!!」 敷岛大叫。 就这样,两人一如既往的开始了具有独创性的对话,可是身为听者的苍衣并没有笑得像平时那样开心。苍衣不论如何,还是没办法不去记挂那个小镇中遗留下来的事件。 ……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 苍衣心想。 ……昨晚,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苍衣完全不知道情况。 神狩屋说过,如果有人帮忙看店就会带上田上飒姬,再去那边一趟。快的话今晚就会动身。 越是拖下去,雪乃缺席的天数就会越多。 苍衣希望雪乃能够尽可能回到普通生活中来,虽然想为她做些什么,但既然不能够请假,也就无法行动。 至少希望事情能够尽早得到解决。 苍衣一边对朋友们的互动投以假笑,一边在脑中的角落思考。 昨晚,他也一直在思考。 他不仅想起了那个不眠之夜中,还想起来了在回家之前的电车上,与神狩屋讨论得那些内容。 ? 「……怎么说呢……感觉减少了壮阔,取而代之很多地方变得细腻了」 苍衣抬起脸,首先对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时间在与雪乃等人分开之后,位置在返程的电车里。在空荡荡的车内与神狩屋相对而坐的苍衣,就那个『石竹花』的童话再次与神狩屋进行了讨论。 神狩屋在这个时候所讲出来的,是尽力回忆起来的另一个《石竹花》的故事。 在两种故事中,据说被替换删除的这篇旧体的《石竹花》,讲述的是国王让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为王子起名子,王子得到了老人的祝福,并不是与许愿变出来的姑娘,而是与一位普通的看守森林的女孩喜结良缘的故事。 苍衣听完这个故事的感想,就是这样。 神狩屋对苍衣的感想点点头,用手托着下巴,开始解说 「嗯,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个故事应该在第二版已经被删去,重写了」 神狩屋说到。 「据说,塔牢、为王后续命的天使、无中生有的少女、厨师下令取下王子舌头和心脏的那段对话……这些壮阔而充满戏剧性的元素在初版中都找不到。取而代之,衣衫褴褛的教父、诬赖王后的吃人嫌疑、朴实的看守森林的女孩、之后觉得王子可疑想偷宝物偷溜进屋的那些猎人同僚。 这些设定非常朴素,然后比较现实。两情相悦之后泄露秘密的『看守森林的女孩』也是这样。想要从表现出色的同僚家中偷东西的『猎人们』,总觉得很贪小便宜呢。 然后『吃人』的嫌疑,在过去魔女狩猎中对嫌疑人进行告发的时候,可以说是一定会加入的非常通用的罪状。『起名者』这个元素,虽然以日本的观点来看感觉很奇幻,不过以传统天主教习惯,父母在孩子洗礼时为孩子起名字的风俗,在欧洲圈是很常见的。在以前的传统社会中,教父作为监护人的关系会伴随一生,人在当时的时代比现在更容易死去,孩子有很高的概率成为孤儿,而在这个时候,教父似乎就会代替孩子的亲生父母承担起责任。所以说到教父,人们基本希望是有权有势的人,这样好像也有利于共同体的团结。就是所谓的『godfather』」 「有过电影呢。我没看过就是了……」 「嗯,是黑手党电影。因为教父会身为 监护人关照起过名字的孩子,所以得到有权势的教父起名字,是非常幸运的。在意大利移民社会中,经常会有为了得到庇护而求黑手党的老大当教父。这就是那部电影标题的由来。顺带一说,这种思维也会在童话与民间故事中表现出来,有很多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名字是由神明、妖精、魔法师这些拥有超常能力的存在所起的呢。格林童话中也有一篇题为《死神教父》的故事,佩罗版《灰姑娘》中,也是因为女魔法师是给灰姑娘起名字的人才会给灰姑娘提供帮助的」 「啊,是这么回事么……」 苍衣附和了一声。苍衣一边说,一边去领会这些解说,在脑中对之前听到的《石竹花》后所产生的印象进行修正。 「既然是这样……与其说这是朴实,不如说是很贴近。总觉得这个故事创作得,很多地方都很贴近,很写实……」 「嗯,没错」 「用我们的感觉来说……打个比方,感觉就像是在古老的故事里有警察出场」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不过,我倒也觉得很难举出贴切的例子,我还是不对白野的感觉评头论足了」 神狩屋苦笑着说道。 苍衣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取笑的话,不过仅从神狩屋的反应中察觉到的信息来看,就算那个比放多少有些怪但没有重大问题。话虽如此,苍衣希望尝试从这里入手找到突破口,但并没有什么头绪。苍衣暂且放弃联想。 「……唔,不行。什么也想不出来」 苍衣叹了口气,无所事事地将视线从方才一直凝视着的染上夕暮之色的窗户上移开,换了个姿势叉起手。神狩屋看到这样的苍衣,嘴角弯了起来,用有些可惜的口吻回应 「是么,那就没办法了呢」 「抱歉……」 苍衣也觉得很遗憾。 于是之后的几秒钟,沉默在两人的座位上弥漫开,不过苍衣又立刻霍地抬起脸,将另一件好奇的事向神狩屋问了出来 「话说回来,神狩屋先生…………你觉得『石竹花』,究竟是壮阔的,还是朴实的像〈泡祸〉呢?」 「什么?」 听到这个突兀的问题,神狩屋睁圆了眼睛,大惑不解地呼了一声。 「啊、不是的,我是想问,究竟哪一个用来解释〈泡祸〉比较适合……」 苍衣连忙进行补充。神狩屋听完之后,眼镜后面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他依旧将手放在嘴边,思忖地说道 「嗯,是这么回事啊。那边呢……让我本着学术精神来说,想要一口咬定越古老的童话越接近原型,不过……这种情况,我觉得不对呢」 「不对?」 「嗯。虽然初版的旧式《石竹花》中零星撒满了当时风俗的片鳞半爪,让我很感兴趣,但正是如此反过也让我觉得作为〈泡祸〉很微妙。与时代和土地结合过强的元素具有普遍性,并不像象征学上应有的原型」 「啊,原来如此……」 「虽然在『格林童话』中有时能够零星的找到采用更加脱离民间故事原型的新故事,从其他童话中借鉴元素东拼西补创作的童话,可是不站在童话研究的角度,而是单纯的收集原型的碎片的话,就算稍许变形或者是拼凑起来的也没关系。或许这样说,反倒是在变形的故事中都无法变形的部分,以及拼凑起来的部分,作为给人的印象充满普遍性又十分强烈」 苍衣能够理解神狩屋的分析。 「……感觉可以明白」 「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就是了。如果不能结合实际,不论想多远也不过是天马行空」 神狩屋耸耸肩。 苍衣稍稍沉思之后,再度在神狩屋开口问道 「那么……就把这个暂且作为前提来思考,『关王后的塔』『被创造出来的姑娘』『割掉舌头和心脏』……这些关键的印象会有含义呢?」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呢」 神狩屋皱起眉头。 「说起来会很复杂……首先从『塔』开始吧? 塔在象征学上,主要作为连接天地的梯子这个意思来使用。另外在基督教的观点中,它是『升天』的象征,同时也是人『骄傲自大』的象征。想要登天而遭到神罚的巴比伦塔『通天塔』在阿卡德(注1)语中原意就是『神门』。高处乃是接近神的场所,这个概念在全世界是共通的。在中国好像留有用来秉承天意的塔的故事。 同时,塔也是牢狱。特别在欧洲,不论在故事中,还是在历史上,高塔都被用作牢房。希腊神话中,英雄珀耳修斯之母达那厄被锁在了一个铜塔里,在传说中也是————比方说格林童话中也能找到像《莴苣姑娘》的,人被关进塔里的故事。其他还有曾被幽闭在塔中的圣人传奇,将塔当做监狱的故事非常之多。另外,实际上塔基本就是牢狱。著名的英国伦敦塔也被当做监狱来用过,本来塔就是城堡的附属品,塔被分配作牢房的情况很多。一方面,也有像巴士底狱那样,气派的高塔林立的城堡,整个被用作监狱的例子。就是在这层意思上,负债地狱又是会说成『负债高塔』,将塔用在监牢这层意思上的惯用表述在欧洲十分常见,『塔=监牢』的印象似乎是普遍观点。 ……总而言之,因此『石竹花』中王后被囚禁的塔很靠近神,到了会有天使来访的程度,而且所谓的牢狱,可谓在欧洲是自古以来『塔』的印象之集大成者。或许是事出偶然,也可能是遵循了这种印象,不管那种情况的都让我有些按捺不住探究心呢」 「这确实挺有意思呢……」 「另外在你列举出的元素之中,用我的知识能够解释的,就是『舌头』和『心脏』了吧。切下舌头这个行为,自古以来在传说中,就是作为证明杀人的手段频繁出现的桥段。英雄在击败龙和怪物的时候,会将舌头切下来作为证据。希腊神话中的佩琉斯还有史特拉斯堡的戏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格林童话中的《两兄弟》也一样有铲除恶龙割下舌头的故事。而且,还有第三者企图将铲除怪物的功劳归为自己所有,把割下来的舌头当证据来圆谎的附属故事。像『石竹花』中的少女那样,相反筹备别的动物的舌头作伪证的故事也很多。 在民间传说中,作为杀死对象的证据割下舌头,可以说是很流行的证明方式。另外,因为舌头是说话的必须之物,所以在传说中也会被当作这种元素。有为了让对方不能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证言,而割掉对方舌头的故事。相反,也有为了死后也能够说话,就算死得只剩骨头也要留下舌头的故事。今昔物语中,有为了诵念法华经六万部就算化为白骨也要留下舌头的传说。另外,对提供虚假证词之罪处以拔掉舌头的刑罚这一点,不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都很常见」 「俗话说,说谎的人,会被阎罗王剪掉舌头呢」 听到苍衣的话,神狩屋有些开心地应了一声,点点头。然后话题讲到这里,苍衣脑中突然开动了一个小小的联想。 「啊,那么被变成狗的厨师被喂炭火,也是为了烧掉他的舌头呢。他陷害王妃而做伪证的罪,要受到惩罚呢」 「哈哈,这一点我没想过。不过这种思维很有意思」 神狩屋有些钦佩地说道。 「唔,不过『燃烧的舌头』在基督教的观点中是『神之话语』的象征,所以可能有些不对劲…………啊,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发现,『喷火的狗』就是圣道明的徽章。因为火是神之语言的象征,也就是高挂这个徽章的圣道明教会的修道士会四处宣扬神之语言,作为主的狗去活动这个意义」 「这个放在厨师身上……完全不搭调呢」 苍衣面带愁色,垂下视线。 「嗯, 没错。总之踏入这方面的话似乎会陷入泥沼,暂且先放一放吧」 神狩屋说道。 「最后是『心脏』。提到取出心脏,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古埃及的死者审判」 「埃及么?」 苍衣歪起脑袋。 「没错。在埃及神话中,人死后会审判死神奥西里斯的审判,掏出心脏装在盘子里放在天平上称,这被称作度量灵魂。根据审判的结果,将决定死者的去处。我也看到过,从埃及的遗迹中发现的工艺品心脏上,刻着不让心脏死后在法庭上作不利证言的咒文」 「就像是埃及版的阎罗王么?」 「嗯,就是这样。不过给自己的心脏封口,也挺有意思呢。想法或许与『守庚申』相似。从前传说人自身体内有中叫做『三尸』的虫子,在六十天一次的庚申之日会离开身体,去向天帝禀明宿主的过恶。然后,因为人的寿命会根据情节轻重而被缩减,所以会在庚申之日彻夜不眠进行监视,不让三尸虫离开身体。这个风俗,全盛时期在江户时代」 「让人信不过呢……明明是自己的身体」 「哈哈」 神狩屋对苍衣的感想感到很有意思,短促地笑了笑。 「你说得对。不过自己的身体也好灵魂也好,是那么值得相信的东西么?」 「咦?唔……我不清楚……」 被神狩屋重新这么一说,苍衣也觉得心里不是那么有底。 苍衣苦思起来。试想一下,自己的心还有身体,不过只是自己罢了。就算不算上这种情况,也会饿,也会困。这些由不得自己的部分,确实就像是自己体内的虫子一样。 馋虫。懒虫。从古至今都在用这种说法。 它们是自己身体中,不能自由控制的虫子。既然如此,苍衣他们体内,也有存在这别的虫子。 「那么……〈泡祸〉和〈断章〉就是『噩梦之虫』了。无法自由控制」 苍衣自言自语地说道。 神狩屋低声说 「你的想法真是很有意思呢,令人钦佩」 「……哪里哪里」 苍衣低下头掩饰羞涩。可不管神狩屋再怎么佩服,这也起不到实际作用。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 苍衣思忖着一语不发,目光落在鞋尖,放任意识游离于电车飞驰所产生的震动与声音中。 在仿佛选漩涡一般通过座位传向头脑的哐咚哐咚的震动与声音中,苍衣朦胧地感觉到了迄今为止从未对电车产生过的感觉,感觉到它是能够将所撞到的东西轻易粉碎掉的充满暴力的力量奔流。 ……………… ※注1:阿卡德帝国(前2334年-前2193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帝国,统治区域位于美索不达米亚(今伊拉克),早于该地区后来出现的巴比伦和亚述帝国。 ? ……于是到头来,苍衣在后来什么也没发现,如今身处日常生活之中。 在早晨的教室里,苍衣在桌上用手撑着脸,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就像昨天在电车里的那个样子,注视着玻璃窗的表面。 他的思索毫无成果,但也并不代表他真的完全什么都没有弄明白。 苍衣目睹的列车事故,狗的〈异形〉,割脖子自杀,然后还有被卷入其中的一真等人的人际关系和家庭情况这些背景……情况大致已经掌握了。他一直进行着这个范围内的想象。 就像被变成黑狗的厨师一样,留下黑狗在列车之下粉身碎骨,现实中在一真等人心目中担当讨厌人物的金森家的母亲,秋子。 就像因为围裙上沾了血含冤入狱相当于瘐毙的王妃一样,在对于本人而言等同牢狱的自己家中,死得浑身是血的金森家的姐姐,同时也是取代母亲的人,梢枝。 王子、少女、国王等,这些角色还是跟好多人都能对上。 想一想,一真也好阿臣也好琴里也好,都完全匹配,而且也能够将作为王牌可以随意实现一切愿望的王子,替换成〈泡祸〉本身。 然后可想而知,现在那些被卷入的人之中,恶梦指征最大的人是石田臣。 凭这个理由还不够。不知是情报作为拼图的碎片不够,还是苍衣的想象力不足,现在仍未达到核心。而且苍衣一直觉得自己的思考,以及自己的体验有什么不对劲。 这个故事对谁而言是怎样的〈噩梦〉,这件事是苍衣必须理解的。 在想到这一点,感觉触及到承担这场悲剧之人的感情的那一瞬间,就会有种类似于之前脑海中所有零零碎碎的纸牌,在头脑中就会仿佛通过某种规律组合起来的感觉,向苍衣袭来。 对苍衣而言,这时开始,也是结束。 纸牌从“散落无序的现实”这个平面,突然在苍衣眼前遵循〈神之噩梦〉这个法则摞起来,搭成巨大而不安定的扑克塔。 从散落在平面上的现实中获取材料累起来,不久将会被自身的重量压垮,只能创造〈噩梦〉的塔。印在扑克牌上的人物,也就是角色们,甚至不会察觉到自己被当做了筑塔的材料,脱离现实的认识之外的,以不存在的法则构筑起来的纸片之塔。 然后会理解〈噩梦〉的本质——悲剧,在看到塔的那个时候,那个瞬间,苍衣会察觉到自身的『构造』混进了塔里。 那将作为通过不同于构筑起塔整体的本来的法则的不同的法则勾出起来的,小小的结构。 用苍衣自身的纸牌创造出来的,〈梦醒的爱丽丝〉的,结构。 然后,站在塔前的苍衣的手,已经抓住了这个〈梦醒的爱丽丝〉的纸牌。那是苍衣只要稍微一动,整座塔就会崩塌的,已经让他无法离手的,精密而致命的纸牌。 这就是苍衣的,被命名为〈梦醒的爱丽丝〉的〈断章〉的,感觉。 苍衣去理解纸牌塔的那种甚至令人感到悲伤的不安定与美丽,以及那一张张纸牌中灌注的大量的人的感情,与它们产生共鸣,由于已经让自己的心加入了进去,无法动弹。 哪怕不过是想要离身,塔都是连根瓦解。一旦拒绝,离开,塔便会坍塌。然后,即便凭借自己的意志无法主宰它的命运,它也只要稍有变故便会分崩离析。比方说,在稍纵即逝的感情作用下————将它抛弃的时候。 苍衣知道这一点,所以害怕。 其实苍衣不想做这种事。可是现在,苍衣需要完成〈骑士〉的使命。 苍衣曾抛弃过一名少女,而苍衣现在,为了与她相像的雪乃,需要这么去做。 「………………」 苍衣把手放在穿过窗户射入教室的光线中,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当发觉到目睹的〈噩梦〉之中所蕴含的悲伤之时,便已拿住将其毁灭的卡牌的,自己的手指。 手中还没有任何触感。 倦意不知不觉的消退了。 苍衣在现实与日常之中,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的手,思考着。 那个『石竹花』的〈噩梦〉,对谁来说是怎样的悲剧呢————然后,那名如身处这个悲剧之塔中的少女,如今在做什么呢————苍衣一边晒着透进教室的朝阳,一边深沉地思考着。 2 勉强压着晨会开始的时间到校,以缺乏干劲而得名的这个班的班主任,仅仅传达了联络事项便结束了晨会。在晨会结束后的这段时间,木之岐一真疲惫不堪地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一直一动不动。 在这个干等第一节课开始,然而在班主任离开的同时,顷刻间便被喧嚣所笼罩的教室中,一真把下巴搭在桌上趴着,庸懒散的目光,毫无意义地凝视着前面座位的椅子背上贴着的备品贴纸的编号。 「……哎」 他并不是在犯困,原因自傲与肌肉酸痛。 群草的行业是艺术,可是工作就是体力劳动。可能是打工的主要工作现在由千惠来做,力气活的效率有所降低,偏偏选了昨晚那么一个时间让一真帮忙搬运和加工木材,累得一真头晕眼花。 由于这个原因,现在一真肌肉酸痛。 拜其所赐,可能也由于有一段没活干的空白期,一真过了一晚到了现在,从四肢到背部的全身肌肉都疼得仿佛用力一动就会弹起来一样。 这也说不定是因为雪乃让一真挖出来那些往事,群草关心一真才这么做的。群草这个人,就是以这种形式来关心人的。实际上,在进行着繁重工作的过程中,忧郁已经不见总踪影,还能拿到打工费,但最后振奋起来的精神和得到了肉体痛苦可谓半径八两。 「哎……见鬼」 一真依旧趴在桌上,对自己身体的酸痛咒骂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同班的三名男生一起走近了一真。他们的头发全都染成了茶色。所谓的朋友,基本总是物以类聚。 「嗨,木之崎。睡着了?」 「没呢。全身肌肉酸痛啊」 一真脸也不抬,光是开口回答。 「哇,逊毙了」 「疼的是这里?」 「我去打工了啊……真的很痛啊,别闹了。别碰。啊痛痛痛痛,真的麻烦你们别碰我」 听到一真的解释,朋友们偏偏反过来大张旗鼓地捏起了一真的手臂和后背。一真一边被三人乱揉,一边说出丢人的话,就像正在被玩弄至死的虫子一样在桌上一时挣扎着。 「既然打工拿了钱就请客啊」 「省省吧」 朋友们窃笑着,总算停下了攻势,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哎」 一真听着他们谈笑,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令他感到无奈的不是朋友们,而是自己弄成这种德性,要是在哪里再撞见〈异形〉的话,那时候别说自保了,恐怕逃跑起来都有困难。 说实话,一真很害怕在夜路上袭击了自己的那个〈异形〉。一真与以前的〈泡祸〉受害者交流过,储备了一些知识,因此相对比较冷静,但一真从来没有真正遭遇过这种伴有成型〈异形〉的货真价实的〈泡祸〉。 那东西很危险。太危险了。 那时一真完全吓傻了。要是雪乃等人没有察觉到〈泡祸〉的出现前来搭救的话,一真或许会被直接吃掉而死去。 不过这份明确的惊险记忆,可能由于过分异常的巨大冲击,显得那件事微妙地缺乏现实感,令人毛骨悚然。像这样放任时间流逝,恐惧散去后,感觉自己亲眼记录下的记忆太过超乎现实,不论怎么去想『被那东西杀死』的血淋淋的事态,心里也已经无法涌现出真实感。 一真也对此感到害怕,害怕想象中的自己。 他感觉到,要是下次在遇到相同的事情,他将在虚无缥缈的感觉中,不去防御,不去逃跑,任其杀害。 然后这种感觉,与隐约认识到的感觉,很像。 那是走向迷蒙时的恐惧。那是大汗淋漓地在被窝中醒来,以此为分界线,迅速从自己的感受中离去之后的——————变得稀薄的噩梦的感觉,不是别的。 感受到的恐惧明明那么鲜明,回想起来已经没有了现实感。 然后,现在醒着的自己知道那是一场梦,那东西不会在醒着的自己身边出现。就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这场〈噩梦〉并不是单纯的梦,会从梦中律出,出现。 明知如此,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现实感,无法将它视作现实。 可是……那段夜路上,从卡车底下抓住一真的脚的那只手,说不定现在就会从一真的桌子下面抓住他的脚。 或者,现在正从身在自己教室的阿臣的桌子下面出现也不一定。 「………………」 想到这里的时候,一真忽然怀疑起阿臣有没有来好好上学,开始不安。 一真和阿臣不像他们这边的女生,没有专程碰了头再一起去上学的习惯。一真就像平时一样,快到点了才起床,一个人来上的学,所以一真不知道阿臣现在的情况。 阿臣是个可靠地男人,会做好自己本职的必须之事。 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不会不守规矩。他自然肯定不会无辜翘课。 当然,正当的假他还是会请的。一真和阿臣都打算请假参加梢枝的葬礼。但既然那一天确确实实的存在,那阿臣就应该会来学校。一真实在放心不下,不自觉地将昨晚的事情确认了一遍。 可是,他要是没来呢? 阿臣不来学校,也就表示他在那个时间点上已经放弃一切了。 这也表示他已经做好为报琴里和梢枝的仇,将迄今为止累积起来的一切全部舍弃的觉悟。而对手却是〈泡祸〉,常人没有丝毫的胜算的对手。这么做正是字面意义的自寻死路。 怎么说他的决心也不会强到这种地步吧?疑惑在一真心中急剧膨胀。 咔嗒,一真碰到椅子发出声音,扎了起来。在这一刻,他自己都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 然后一真迅速离席,走了起来。 他离开教室,完全不顾腿与侧腰的肌肉大声痛痛,任凭焦躁支使,以莽撞的动作快步走过因为其他班正在换教室而人满为患的走廊。 为了排除心中浮现的疑惑,他前往阿臣的教室。还有五分多钟就要打上课铃了,但一真没有理会。岂止如此,一真这个人,本来就不会去在意迟到啦时间啦这些琐碎的事情。 只用从教室外面看一眼,看到他的身影就够了。这样就能放心了。 必须确认。一真以行动不自由的身体半跑着穿行在走廊上,在络绎不绝的学生们中不断交换位置,穿过去,作痛的腿让他面部扭曲,他冲下走廊,向阿臣班的教室赶过去。 一班。和一真不一样,成绩优秀的学生的班级。 一真看到教室的门和班牌后,虽然察觉到了他们班有可能要换教室上课,所幸教室里还有人。 而且 「阿臣!」 看到刚走进教室的阿臣的背影,一真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 阿臣被叫到,停下了脚步。品行良好成绩优秀如同运动健将的写照一般,高个子身穿制服的阿臣转过身去。 「……一真?」 硬要说的话,阿臣表现得有些狐疑,看到一真后应了一声。因为一真专程挑这种马上就要上课的时间,脸色大变地跑过来,他会觉得发生了什么异常事态也很正常。 而且一真走近阿臣身边的动作不太利索。 一真这个样子是因为肌肉酸痛,但阿臣并不知道这件事。阿臣皱紧眉头,表情严肃地向一真问道 「出什么事了?」 「啊……没有,我是突然担心你会不会来学校,所以来看看」 事已至此,一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策。 「我一看到你不自觉地就喊出来了。真是搞砸了呢,想一想,其实在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确认完了,直接回去就可以了呢……」 「……搞什么啊,让人不安宁」 阿臣叹了口气。 「哎呀,对不住啦。不过,谁让你这个人那么爱钻牛角尖呢」 「不相信我啊。不过这也难怪」 阿臣说完,嘴角无力地垂了下来。 一真一边回以轻佻的笑容,一边思考。反了。阿臣所怀的侠骨,就是能让他为了自己的恋人以及可谓取代母亲的姐姐的死那么去做。一真对 他的这一点怀着期待,也预感他会这么做,与此同时也期待着他能够克制自己不要那么去做,内心百感交集。 「没有啊,我可是很相信你的自制力哦?平时是这样的。可现在毕竟出了这样的事……」 「……倒也是」 听到一真的话,阿臣露出有些阴沉的表情,点点头。 这时,一真打算继续说下去,可是人多眼杂不能说出具体的名词,怎么都不得要领,令人着急地开始解释 「嗯,不过这件事很让人气愤,就算你做出傻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哦?我能明白,也理解你的心情。换做是我,我也会不知所措。不过,怎么说好呢……这件事很危险,危险得由不得你去做傻事。你可能会觉得我很烦,但我就是这么担心你。这不是有没有决心的问题。这是……」 「我知道」 「哎,就这样吧,都这么确认了,要是真明白就好……」 「确实没什么现实感啊。除了我亲眼目睹到的————那个之外」 阿臣平淡地说道。 「可是,你受到了那么强烈的惊吓还能自我控制啊。我也还没有完全理解,也没办法想透」 听到这话,一真也稍微放下心来。 上课的铃声响了。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在震动空气的铃声中,学生们的喧嚣渐渐平息。听到铃声的阿臣手扶着教室门,就像驱赶一真一样挥了挥手。 「好啦一真,事情我知道了,你快回去」 「好」 「顺便交待一声,你可别翘课哦」 「……嘁」 「嘁什么嘁啊」 阿臣苦笑着转过身去,打开门,回到自己的教室。 一真也准备回教室,轻轻地举起手,转过身去。然后,他不经意地在临去之际转过头去,透过正要关上的门向教室里偷看了一眼,这一刻——————一真瞪圆了双眼,在应声关上的门前僵住了。 「………………!!」 有朵花。 在慢慢的全是课桌的煞风景的教室中,一直插着盛开的花朵的花瓶,稳稳地摆在其中一张桌子上,水灵得教人难以忘却。 然后在那东西进入眼中的瞬间,空气“变质”了。 周围仿佛笼罩了一层黑霭,亮度稍稍下降,仿佛站在冰冷的土上的那种潮湿的冷气沿着皮肤向上爬。这种气氛,除了一真没有任何人能感觉到。 一真的————〈断章〉。 接下来会死的人桌上,随着犹如死者的体温一般并冰冷气出现的,唯独一真能够看到的,水灵的花。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能看到”那个? 一真感觉额头上冷汗涔涔,许许多多的问题在脑中伴随着想要惨叫的情绪浮现出来。 但答案很明确,用不着去想。 因为是现在,所以“能看到”。 正是现在,『遭厄』正将降临在一真等人身上。一真的〈断章〉之花,预示着当中要发生的事———— 这是宣告阿臣死亡的,在阿臣的桌子上绽放的“花”。 ……………… …………………………………………………… 3 在点着灵灯的,金森家的玄关。 金森家的父亲金森胜听到门铃被按响,从家中出来,一看到站在玄关口的客人的样子,一刻变成一幅吃惊的标签。 「前些天在那种状况下前来打扰,多有得罪」 站在玄关处的时槻雪乃,身上穿着丧服的漆黑与寿衣的纯白形成强烈对照的哥特萝莉装,冰冰冷冷地行了一礼之后,向哑口无言的金森胜打了声招呼。 「今日再次前来问候一声。敝姓时槻,在工作上的关系结识了梢枝小姐,受过她不少照顾。前些天听说了她母亲的噩耗赶了过来,不知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今日再次登门是为以示凭吊,然后我也从我与令嫒共同的朋友石田君那里听说,这里需要女性来帮忙,于是前来帮忙。虽然只能尽绵薄之力,还请多多关照」 「啊、啊啊……言重了言重了」 金森胜用完全僵硬的表情也问候了一声。在梢枝的自杀现场作为其中一名发现者打过照面之后,这位父亲就被雪乃异样的气场所震慑住,他的表情一成不变,接受了雪乃的谎言,将雪乃迎入家中。 「请进,我从石田那里听说了……」 「失礼了」 「……不好意思」 雪乃摆着装模做样的表情,一真守在她的身旁,两人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没什么可以招待的。呃,你说和梢枝是工作上的关系……服装工作?」 「是的」 雪乃平心静气地回答金森胜战战兢兢提出的问题。 一真摆着莫名吃惊的表情,看着态度如此理直气壮的雪乃的侧脸。 雪乃完全没有理会,在曾经一度穿着鞋直接踩进去的玄关处坐下,脱下靴子。这个时候,阿臣打开了趁着白天让殡仪馆设置成守夜灵堂的客厅的槅扇,探出脸来。 「……」 这家的主人看到这个情况,为了避开阿臣的视线,留下一句「告辞……」退进了里头。 搞不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了。 雪乃眼神冰冷地看完这一切,那个稀薄的形象让她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但是,雪乃的父亲虽然在家中影像力不强,却是个更加高尚的人。雪乃皱紧眉头,阖上眼,将这亵渎的联想从脑中抹去。 雪乃听苍衣等人谈论过金森家的父亲在家庭中品行。 说来,在发现梢枝自杀之后,警方结束检查后,与头一次平静下来他相互打照面的时候,从他看和阿臣在一起的雪乃的眼神能够看出,他显然是对雪乃与阿臣的关系有所误解。那个眼神,雪乃想忘也忘不掉。 『……不伦。执着。暴力。猜忌。卑劣。软弱。丑陋下作得让人觉得可怜』 噗嗤,风乃隔着雪乃的肩膀,笑了起来。 『只是有那么一丁点错失罢了,他的故事明明可以是一片爱的佳话呢,真可惜啊。就算妻子红杏出墙将他抛弃,就算亲生女儿反对,他还是一个一直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妻子的丈夫。明明是相同的故事,美丽的故事与不美丽的故事,你觉得有何分别?』 除了雪乃没人看到身形,没人能听到声音的美丽亡灵,欢乐地细语 『答案是“观众”。不论人类的生与死,欲望自当不论,就连爱剥开来也都是丑陋的。愚蠢之极的罗密欧和朱丽叶那么美丽,是因为爱么?不对。那是为了取悦观众而创造出来,辞藻与衣装的美。不论也罢,执着也好,暴力也好,猜忌也好,甚至软弱也好,全都是为“观众”而存在的美。展现出来就会变得可耻,修饰不可或缺。至少我们的父母好像也明白这一点呢』 「…………闭嘴」 雪乃对风乃仿佛读出了雪乃的思考给金色梢枝的父亲所做出的人物评价,小声粗暴地放出话来。 「咦?」 正在带雪乃去客厅的阿臣朝着雪乃转过身去。 「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雪乃眉头都不皱一下,回答阿臣的提问。 然后,雪乃和来到客厅入口的阿臣一起,看到了在那边展开的客厅中的情景。 在雪乃专注的黑暗视线前头,中间隔断的槅扇被取下来的两间房里头亮着的,两只装有已经火化过的骨灰的盒子已经摆上的灵台上,仿照蜡烛制作里面安装着小电珠的装饰品所放出的光,发黄律出一般弥漫着。 ? 雪乃这样来到金森家,是出于 一真的要求。 一真在学校通过〈断章〉预告了阿臣会死。由于之后一真神情相当慌张,强烈要求雪乃能够呆在阿臣若是出事能够迅速应对的位置,于是雪乃冒着许许多多的麻烦以及风险,让一真带到了这里。 麻烦归麻烦,不过驻留在这个今后显然会出现变故的地方,雪乃本人没有意见。而且原本在发现梢枝遗体的时候,雪乃就谎称自己和梢枝认识进行了自我介绍,为了圆这个说法,她至少也需要以某种形式过来给梢枝上柱香。雪乃打算在金森家的父亲对雪乃的真实身份的怀疑达到临界值以前,通过强硬与搪塞,将能排除的不便尽力排除掉。 「……」 雪乃坐在徒具其型的灵台前,双掌合十。 两个只被白布包裹的骨灰盒,摆在灵台上。从安全性出发考虑,蜡烛是电珠式的装饰品,旁边挂着为了不让香轻易灭掉的像弹簧一样卷起来的长线香,不断地腾起细烟。 雪乃经历过的葬礼,只有为自己的家人举办的葬礼,这样一看,金森家的灵台整体上很省功夫,感觉不值一提。金森家的父亲身为丧主,与殡仪馆商量过,似乎是觉得反正没什么人会来,于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安排,这样两人的葬礼也一次进行,所以,就连觉得形式与心意没有关系的雪乃,也不得不产生一种微妙的感受。 『是吧?那个男人没有“观众”的意识。不装饰得美丽,美丽的情愫也不美丽了哦』 「……」 雪乃对窃笑着小声说道的风乃怃然处之。 看到雪乃祭拜死者,人在后面客厅里的阿臣离开了客厅。一真看到阿臣离开,走到了雪乃身边,用不是很大的声音对雪乃说到 「……拜托了,这件事不要跟阿臣说啊……」 「你可真烦」 雪乃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一真没有先把做出死亡预言的事情告诉阿臣,还死缠着拜托雪乃保守秘密。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嘱咐雪乃了。 「得到死亡宣告之后,他说不定就老实了哦?」 雪乃讥讽地说道。 「……一、一定不要这样!这样反了啊。那家伙要是知道了自己会死,一定真的会抛弃一切的。要是演变成那种情况,那家伙就真没救了」 一真慌慌张张地拒绝这个提议。 雪乃不耐烦地眯起眼睛。雪乃觉得,如果换做自己是阿臣立场,一定会觉得这是多管闲事。哪怕他心中有就算一只脚踩进了棺材也认为该做的事,思考活下去的事都会抑制他的动力,不把死亡的命运告诉他,只会给他带来不幸。 「说起来,你〈断章〉的预言,能够回避么?」 雪乃问道。 如果是不可能回避的预言,就更不能赞同一真的意见了。 听到这个提问,一真阵脚大乱,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我哪儿知道啊,又没试过。可你是鼎鼎大名的〈雪之女王〉,一定能够轻易推翻我这种无力的〈断章〉做出的预言吧……」 「………………」 雪乃陷入沉默。 「干、干什么不说话啊」 一真理屈词穷。 雪乃在这阵沉默之后,平淡地说道 「…………是啊,我也希望是这样」 这并不是坏心眼的陷阱,而是发自内心的话。 这是仍未有将同样进行预言的〈断章〉〈大木偶剧场的索引〉推翻过的记忆的,雪乃的真心话。雪乃越是从以前的经验来考虑,就越觉得阿臣死亡的命运是已经注定了的。 反抗噩梦招招致的命运,正是〈骑士〉的职责。 不过将最糟糕的结果当做前提,乃是〈骑士〉从莫大的强横之中守护自己心灵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盾牌。 这是一真无从知晓的,所有〈骑士〉都极易面临的绝望。 或者说,一真知道,却对这个现实视而不见。 「……」 雪乃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一真,这时阿臣回到客厅。 一真连忙向那边看过去,好像将之前的话题当成没有谈论过一般,对进屋的阿臣问道 「……叔叔呢?」 「我说他明天还有丧主的事务,先让他睡了」 阿臣回答。 「至少在半夜不会过来」 这句回答中所包含的意思,非常浅显。阿臣为了雪乃他们方便行事,找了个理由把家主这个外人支开了。 「……多谢你积极协助。只给你看过一次烧花,很像欺诈师我们,多亏有你帮忙了」 雪乃伪恶地说道。 「你说的可不一定,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判断」 阿臣边说边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 「不过要认清是不是那么回事,叔叔果然还是很碍事。而且也有必要让叔叔休息。虽然叔叔不觉得基本不会有人出席,但来的人多半比叔叔想象中要多得多。琴里那时候也是,出席人数远远超出了他做得准备,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阿臣叹了口气。一真听到他这么说似乎也回想了起来,面露愁态应了一声,用力挠了挠脑袋,说 「……当时,这里被琴里的朋友挤得水泄不通呢」 「是啊。现在又和那时候一样。叔叔不思悔改呢」 「毕竟叔叔是以交际网狭隘的自己为基准来考虑的……说不定他觉得上次的是因为琴里还是高中生所以人才那么多的呢」 「我觉得是这样。只是大叔自己没什么交际网,梢枝姐和婶婶应该都有自己正常的交际网。虽说没怎么通知别人要举办葬礼,但在这乡下有人死了马上就会传开。只要不说明『希望只有内部人士出席』的话,街坊邻居一般都会来一趟吧」 哎,一真叹了口气,像在雪乃他们周围转圈似的晃荡起来。 「真担心正式葬礼的时候啊……」 「但愿能撑过去」 阿臣做出早已放弃,接受命运的表情。 就这样,这个话题告一段落,阿臣重新转向雪乃,稍微降低了音调,换了个话题。 「……就说到这里吧。抱歉,光顾着我们自己说了」 然后,阿臣说道 「于是————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阿臣以真挚的眼神,斩钉截铁地说道。雪乃在这一刻发自内心想到,能救的话尽量要救这个男人的命。 这样的人死在最前头,在〈骑士团〉是家常便饭。 基本上要死的,都是从诚实、具备气概与义务感、当为榜样的人开始。神的蛮横是公平的,会从阻挡在这股浊流前方的人开始,按顺序逐渐吞噬掉。 一真用窝囊的声音喊了阿臣的名字 「阿臣……」 「抱歉,一真。不过告诉我这些的,是你啊」 阿臣回答。 「你告诉过我,那不是因为事故、不是因为自杀、不是因为过失,而是由某种意志引发的。而且以我的性格,如果那东西不会被问任何罪的话,我是没办法不去展开行动的,你应该懂我。就结果来说,我可能够得到,也可能够不到,但不论是人也好,灵异现象也好,没有任何差别。这只是我能否接受的问题」 「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才不会跟你讲啊」 一真歪起嘴。他本来是想救阿臣,才相互介绍阿臣与雪乃的。在那个时候,他为了通俗易懂,用灵异现象对那些事情进行了解释。然而他所做的事情全都违背了初衷。 「你完全误会了,『那个』没有意志」 雪乃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阿臣用那双仿佛在听老师指点迷津一般的真挚眼睛,向雪乃看去。雪乃接着说道 「灵异现象这个词容易让人误解,不过那只是单纯的类似自然灾害的东西」 「……」 「那并不是由什么人的意志所形成的,当然,和死去之人的怨恨什么的,更是风马牛不相及。那东西不具备意志。就算看上去有,也不过是为了给予受害者更加强烈的绝望而进行的拟态罢了。你就算打它踹它,它也不会道歉,也不会反应,它即不会恐惧,也不会疼」 雪乃说道 「你的行为,就像是拿注入仇恨的匕首,去插吞噬你朋友的海啸一样」 至少,雪乃想要协助一真劝说阿臣。 为了让这个男人免受危险,雪乃想要尝试进行最低限度的劝说,让他回心转意放弃复仇。 但是,阿臣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嗯,当然」 「……是么」 既然如此,雪乃无法继续劝下去。 「既然如此,你应该尽量先用具备杀伤力的武器来武装自己」 「雪之……时槻小姐你干嘛!?」 一真发出抗议。 「然后,你不要被灵异这个词所迷惑,不要把对方当人看。一旦感觉有危险,要么当即进行攻击,要么就尽量逃跑。虽然不知是否有效,但这样总比手无寸铁来得强。就祈祷对方会化作武器能够见效的形态吧」 雪乃对一真不屑一顾,只说了这些。 「基本上是由我动手。你要是死了,对我们来说就是本利无归,所以不要勉强」 「……我明白了」 虽然给出了建议,但不知道是否有意义,至少当状况发生在雪乃无法触及的地方时,这样还是稍微好一点。 阿臣脸上虽然稍许地露出了不满之色,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雪乃也点点头。该说的事情,雪乃已经说了。名为〈神之噩梦〉的海啸极为公平,会按顺序先将阻挡在前的人,再将逃跑的人吞噬掉。 还可以算得上比较安全的,就是像〈骑士〉这种横插一刀的局外人。 然后除了这样的例外,面对〈泡祸〉仍很有可能长久活下来的人,就是在那些从正面阻拦海啸的人之中,抵抗最顽强的人。 只不过,要加上阿臣不是这场海啸『来源』这个条件。 「……」 雪乃认为没必要解释得这么清楚,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就像在寻思着武器一般,怀着复杂的感情望着已经被预言会死的他。 阿臣无视雪乃内心的想法,不久后站了起来,向一真问道 「我记得,琴里是不是有一只球棒?」 「……嗯。上初中的时候还在用」 一真不开心地回答。阿臣没管一真心里想什么,只是用这样一句话进行确认后,立即准备拉开槅扇,离开客厅。 「等等。你想去哪儿找?可能不在她的房间里,而是在储物室那边」 雪乃似乎是想到了,只是让阿臣带上能当武器用的东西,一真应该没必要反对。听到一真叹着气说出的这句话,阿臣停了下来。 「……是这样么。那我也去仓库瞧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哎……那你先去储物室瞧瞧啊」 一真嫌麻烦地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身体离开了背后靠着的柱子。 「我去琴里的房间瞧瞧。就一只球棒是吧?你去储物室慢慢找吧,撬棍也行,锯子也行,要好用的武器」 一真轻佻的口气,带刺地说道。 「喂喂……那些玩意可没法带着走吧……」 可是阿臣把他的话当成了玩笑,无奈地答道,和一真一起离开了房间。 在出门的时候,阿臣用眼神向一个人被留在客厅里的雪乃致意。雪乃仍就坐在灵台前面,扭动身子,仰望台上摆着的骨灰盒。 「……」 雪乃曾见过相似的情景,那对于雪乃来说一切的开端。雪乃的三个家人,包括风乃本人在内,都因风乃而被杀,而眼前的这一幕正与当时的结果重合在了一起。 但是,能够像这样得到凭吊,算是很幸运的情况。不能被众目所看到的尸体,将会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处理掉,也不会得到凭吊。可不论凭吊与否,都与去世的本人没有关系。 「……姐姐,有没有弄清楚什么?」 雪乃眼睛不离灵台,用严肃的表情与口吻朝身旁的虚空呼喊。 随后,伴随着仿佛照亮灵台的蜡烛型灯泡的光线微微变暗的感觉,从刚才呼喊的虚空之中律出一个,身上的气场与雪乃那种禁欲主义者的气场截然相反的,颓废的,身穿哥特萝衣装的少女的幻影。 『天知道。全杀光不就行了?』 风乃窃笑着看向雪乃。 「…………姐姐」 『呵呵,你怎么了?难得想找我帮忙了?』 雪乃不由自主地用责备的侧眼瞪了一下风乃,风乃则开开心心地对雪乃说道。然后雪乃咬了下牙,没再做声。 「……」 『可我真的不知道哦?我知道的,只有眼下出现的〈泡祸〉,以及眼下全身上下散播这噩梦的〈异端〉』 不过风乃不去继续深入,缩了缩脖子。 『我只知道,在这个房子二楼的那位姐姐的自杀现场,明确地存在着〈泡祸〉的气息』 「…………这事你从来没提过」 『因为你没问啦』 风乃不以为然地摆着一张清爽的脸,回答声音低沉的雪乃。 就在此时,从雪乃的提包中,传出钝重的震动声。 那是雪乃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如果这样的状况进一步拖延下去,变得麻烦的话,就需要飒姬的支援了。雪乃想到这一点,拿出手机。 但液晶屏幕上出现的名字不是神狩屋,而是苍衣。 「……真想挂了」 雪乃一脸怃然地盯着在手中震动的手机,一语不发地等待自动挂断,许久之后,她叹了口气,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八章 很小很小的起居室 1 ……仔仔细细想一想就觉得,叔叔只是为了图便宜就像现在这样在家里守夜和举行葬礼,他脑子肯定少根筋。 吝啬、懒惰、无精打采。要说叔叔这个人是这些词的集合,也就是那样……就在两天前,在二楼进行了一次异常的自杀行为,化成血海,警察煞有介事地把那里踩得一团糟,然而叔叔竟然只请了一次清洁公司,就要让吊丧客进到这里。一真注意到叔叔行为问题的时候,正好是打开楼梯的灯,准备登上琴里房间所在的二楼的时候。 时至现在,一真为了阿臣的事情拼尽了全力,不曾想到过这种事。 稍微试想一下就能发觉,在谈到叔叔所决定的葬礼时,言语上不会违逆长者的阿臣说的话很难听————在仰视那感觉仍散发着血腥味的楼梯之上的黑暗时,一真这才总算想到当时没有察觉到阿臣的愤怒。 「……喂喂……」 不由嘟嚷起来的一真,胸口涌上一真讨厌的感觉。 这股感觉,是对叔叔的反感,还有对葬礼当日的不安,以及对如今埋头于无谓之事让人操心的阿臣所感到的无处宣泄的不满。 与此同时占据一真内心的,还有对于正在为阿臣拼命,却发觉自己从未看透阿臣这件事的自我厌恶。一真的手放在楼梯的扶手上,一边朝着这个方位能够看到的二楼仰望,一边忍受着自己内心中膨胀起来的无处排解的负面感情的折磨。 该怎么办……? 今天从一大早开始,一真的脑袋里就一直是这句话,进退维谷。 起初是在阿臣的房间里看到了『花』,一直到今天早上。一真目睹了梢枝和婶婶的死,虽然很担心阿臣,但一真心中仍有某些无法相信,抑或是完全感受到紧迫的部分。 一真总觉得觉得,阿臣不可能会死。 他觉得阿臣比自己聪明得多,身体素质也强得多,就算自己与琴里遇到危难,阿臣也会飒爽登场即行施救。一真的内心深处还是认定,阿臣就算被卷进了〈泡祸〉也应该不至于会丧命。 一真觉得阿臣和自己这种不一样,是个特别的人。 觉得他这个挚友,是自己这种吊车尾高攀不上的英才。 然后,他当然应该是正常世界人,永远都不会和〈泡祸〉以及〈骑士团〉等异常世界发生任何瓜葛。 由神缔造的〈泡〉之灾厄,平等到了冷酷的地步。尽管这些事情,一真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可他至今从未想象过阿臣会被卷入这种事情当中。 一真很倒霉。但阿臣不是。 一真是出身单身母亲家庭的吊车尾,阿臣是出身正常家庭的英才。 一真因为他的出身,耳闻目睹了无数不平等,同样也有无数的平等。他即便知道有些事情会突然降临,但还是不认为那些事情会缠上阿臣。 所以,同样的,一真他———— 始终不曾想象,属于一真的世界的不幸,一真自己的断章,会降临在阿臣的身上。 不会这样的,不如说,不应该这样。 这件事超出了一真的想象。出现在阿臣桌上的『花』,是一真的头脑想要抗拒的事实。当一真理解那是现实的时候,一真感觉地狱的洞口俨然在眼前霍然洞开。 深深的绝望让他几乎跪倒在地。 他甚至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害的。 我不应该“看”到那东西。我不该和他做朋友。我不该遇见他。 阿臣,会死。 不行。不能认同这种事。 像他那样绝种的好男人,必须确确实实地得到幸福。只要我不在的话,只要我先死的话,预言就会被撤销,阿臣应该就不用死了吧? 无法保证。而且根本无法相信,〈噩梦〉会是那么简单就能应付的东西。 惧怕自己的〈断章〉而自杀的人,并不少见。这些事听过一些,就连因此而进一步催生悲剧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一真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边登上昏暗的楼梯,一边在同样昏暗的思考之隧道中,漫无目的地不断前进。可恶,该怎么办……?空转的思考把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当然,他从未得出答案。他咒骂自己的愚笨。咒骂自己的无力。 诚如群草所说,一真是个无能为力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价值。这正如字面意思上,就算抛弃这条命,也无法为阿臣做什么。 「——————可恶!!」 一真由衷地感到懊悔,咒骂起来。 该怎么办?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么? 但是……真的按〈雪之女王〉说的,没问题么? 不逃跑也没关系么?不藏起来也没关系么?静不下来。可是任凭自己被不安所驱使,独断独行的话,情况真的能够好转么? 逃避,然后藏起来,这样真的能够得到安全么? 这样能够对付超常现象么?那么〈雪之女王〉的说法,才是正确的么? 「…………」 如今,关于别名为〈雪之女王〉的〈骑士〉的危险的评价,在一真的脑海中闪过。 传闻中,她是个不顾牺牲的残暴〈骑士〉。不过好几次把雪乃叫来这个小镇的群草,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一真亲眼所见,感觉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 群草……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眼光,真的能够相信么? 已经有过交流产生了成见的自己这些人,以及听起来很客观的其他评价,究竟哪种才更加可信呢? 「…………」 一真独自一人,用被胸口涌出的焦躁逼得走投无路的眼睛,仰望楼梯,登上去。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不久,一真的身体快要登上昏暗的楼梯,但头脑中的思维,却没有在黑暗的隧道中有任何进展。 一真一边亲身感受着在焦躁感之下变得紊乱的呼吸,一边来到琴里的房间前面,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在琴里的葬礼过后,一真就从未进过这个房间。因为梢枝的感伤,以及没有精力来打理这种物理上的理由,这个房间应该一直保持着原貌,没有动过。 一真拧动门柄,将门打开。 走廊上的光线射入房间内的黑暗。然后,一直门庭紧锁无人问津的房间所特有的微妙疏远的味道,混在空气中吸入鼻子。 一真找到了壁面上的开关,暗了下去,可是房里的灯没亮。 似乎是从天花板上垂着的拉绳开关没开。一真踏了进去,走向房间内。 「……」 进入这个房间,就算再多一些感慨也应该无可厚非,可现在一真并没有惆怅的余力。 一真的脑袋依旧被其他的烦恼塞得满满当当。走廊上的光线在房间的黑暗中有所衰减,点灯的拉绳在这昏暗的光线中勉强照了出来。一真找到拉绳,拉了下手感僵硬的绳子。 只闻啪饥啪饥的声音,荧光灯闪烁起来,屋内的电灯打开了。房间内部的样子显露出来。虽然琴里性格粗野,房间却收拾得很整洁,这个房间如今,已经连生活感都丧失掉,可能是蒙了一层灰,无处不给人一种暗淡的印象。 这间据说是很早以前将二楼改造而成的,留有和室布局的痕迹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空空的床。 然后———— 在看到摆在书桌上的大花瓶进入眼中的那一瞬间,一股仿佛遭受电击的恶寒,窜上一真的背脊。 「什…………!?」 一真在房间的正中央,僵住了。 他全身毛起鸡皮疙瘩。摆在那里的,让人联想到骨灰盒的,白瓷材质的大花瓶中,插满的花束超过半数已经枯萎凋零,花粉与花瓣洒落在桌上,没人处理。 「…………! 」 噗通、噗通、噗通,心脏在咕咚。 一真直直地盯着那被孤零零地搁在荧光灯微微闪烁颜色浑浊的灯光下的,枯萎的花瓣变成斑驳的茶色,快要腐烂的花束。 不,不对。这是普通的花。一真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如此心想。 这是普通的,即将死亡的花。这花肯定是梢枝在琴里去世后摆上的。现在没人照料,于是就枯萎了。 只是普通的花瓶。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发生在阿臣身上的〈泡祸〉。自己的〈断章〉。全都是『花』。所以被那些事情害得神经过敏了。 「……」 一真把嘴里干枯发粘的唾液吞了下去。接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环视房间内部,完成本来的目的。 有棒球棍那种长度的话,能收进去的地方很有限。 要么就竖在这附近,要么就在床底下,不然就在壁橱里。 一真事不宜迟开始寻找。他硬是把目光从桌子上扯了下来,将能放球棒的显眼位置扫视一遍。然后,他来到目光所不及的房间里面,站在感觉改装前为和式衣橱配置的,有整面墙那么大的壁橱门前,把手放在了双扇门上。 吱。 壁橱里面挂着的衣服,装衣服的小盒子,以及与房间的整洁相去甚远的很杂乱地收在里面的东西,暴露在外。 琴里在奇怪的地方有些神经质,很在意目光所及的地方于是有收拾,不过收在壁橱里面就不怎么会看到了,所以乱七八糟。一真在这个原原本本地体现出琴里性格的壁橱里,粗略地翻找起来。 一真没有找到球棒,关上壁橱。 球棒应该没有封藏起来,所以恐怕不会放在更深的地方。既然如此,应该就在储物室了。一真认清了这一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房间。 「……………………………………………………」 花,消失了。 在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时间冻结了。没有错愕也没有大吃一惊,只是目视到了这个变化后,转过身去的动作也好,思考也好,全都突然而然地,当即停止了。 桌上留下了花瓶,只有刚才还插在里面的枯萎到一半的花束忽然消失了。一真的思维,无法跟上这过于朴实,却又不容忽视的变化。他只是呆呆地杵在原地,时间停止了。 「…………啊……?」 不久,他总算吱了一声。 他,依旧凝视着那只,孤零零地,稳稳地摆在桌上的,没有花的花瓶。 眼前的这一幕,是犹如天经地义一般,“缺失了”的光景。一真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首先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不,确实“没有”。 「………………」 一真直直地,一声不吭地盯着花瓶。 总感觉一股冷嗖嗖的空白,在心中弥漫开。总觉得周围的景象看上去,空泛的影子比之前更浓了。 荧光灯微微明灭颜色浑浊的灯光,看上去仿佛正在将现实感从一真呆立着的这个房间的中夺去一般。 桌子下面、床下面、架子的缝隙、壁橱的门缝。 存在于这个房间的一切阴影,微妙地浓重。然后,那些影子看上去仿佛正从昏暗的光线中律出,隐隐约约地渲染着房间内部。 影子,正在覆盖这个房间。 而此情此景之中,好似白色骨灰坛的花瓶,孤零零的。 定睛一看,发现洒落在花瓶周围桌面的上的花束的碎屑,显然增加了。 花粉、花瓣,以及刚才还没有的叶片碎屑,这些东西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刚才把瓶口插得满满的花束被拉进花瓶里面,在花瓶边缘被扯碎洒落的一般。 就连花瓶大大敞开的口中,也满是阴影。 「………………」 在这个阴影浓度增加的房间中,这些东西摆在眼前,一真独自一人杵在了原地。冷汗开始渐渐从全身上下冒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搞的?他头脑中冒出无用的疑问。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灵的缝隙中飞速膨胀。他一步也无法从这里移开。 ————但是。 汩噜 此刻,从眼前的花瓶的平口中,爬出了白色的手指。 「…………………………!!」 一真像触了电一般僵住了。他发不出声音,目眐心骇。 在仿佛冻住的空气中,从空荡荡的花瓶中,冒出了白色的“指头”。在冻结一般的凝视中,冰冷湿润的白色“指头”像蛞蝓一般蠕动爬出,黏糊糊地抓住了花瓶的瓶口边缘。 「…………………………!!」 一真的脚完全颤抖起来,无法动弹。 恐怖记忆他曾经遇到过一次,这反而令他双腿发颤。而且,他甚至无法移开视线,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从里面冒出手指的花瓶摆在眼前,他已经动弹不得。 他的膝盖在哆嗦。指尖在哆嗦。牙根无法咬合。但是,他只能一边听着颅骨中嘎达嘎达作响的牙齿的哆嗦声,一边张大双眼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异常』。 滋噜 “指头”在他的注视下进一步爬出,数量从两根增加到三根,从三根增加到四根,缓慢地露出来。 「………………!!」 渐渐显露出来的“指头”上,不久开始缠上毛发一般的东西,隐隐泛着血色的粘液开始从黏黏地抓住并口边缘的“指头”顺着花瓶表面滑落。 「…………………………!!」 一真想要后退,于是失去了平衡,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惨了!大事不妙!完了!他在心中发出惨叫,然而他的腿只顾着颤抖,人就好像身处梦境中一般双腿发软,怎么样也使不上力气。 抬头是桌子。 然后是花瓶。 从已经看不到的花瓶瓶口冒出来“指头”抓住边缘,爬出来,仿佛正在伸向瘫坐在地的一真一般,一边任凭毛发缠在上面,一边滑溜溜地顺着花瓶表面伸出来。 「噫……!」 一真总算从从喉咙中挤出了这一个短促的声音。 然后——————就在这之后,咕噜,花瓶朝一真倾斜了。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这一刻,贴在嘎嘡倒下的花瓶边缘的“指头”,从花瓶里面拉出了大量好像融化的果酱一般未成形的肉。“指头”并不是手。指头除了露在花瓶外面的部分,其余的一切都没有化作人形,滚落的五根指头立刻分崩离析,被连接它们的大量粉红色的血与肉以及粘液所吞噬,消失其中。不像内脏也不像胎儿,通透的,发红发白发黑粉色的,激发人恐惧的肉和粘液,一边让稍许化作人形的大量部件混合起来,一边从花瓶中溢出来。显然超出花瓶容积的大量未成熟的肉,发出翻搅大量胶质一般的声音,向地板、一真脚边、桌子下面,随着骇人的声音倾泻一空,混了血的生肉以及粘液散发出令人反胃的异臭,弥漫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一真惨叫起来。 从到达他脚下的肉液中,仿佛剥了皮的手伸出来,黏黏地抓住了一真的脚踝,在上面留下温热湿润阴森的触感。 ……………………………… 2 『————雪乃』 「注意不到才有问题吧」 仿佛安然死去一般坐在灵台前面的雪乃,如此回答风乃愉快的耳语,睁开眼睛,以流畅的动作站了起来。 红色到刀柄的美工刀,已 经在她的手上。她双眼只盯着前方,锐利地眯起来,注视着此处不存在的什么东西,视线中蕴含着憎恨、杀意、以及决意。 「来了」 『是啊』 雪乃已经切身地感受到了家中的空气发生改变。 这个激发人某种难以解释的不安感的,有些冷冰冰的,让人产生灯光仿佛微微变暗的错觉的空气,不知不觉地仿佛不知从何处渗出来一般,开始混进家中淤塞的空气中。 这前兆之微弱,当一无所知的人都察觉到的时候,恐怕一切早已经开始变质了。 这现实扭曲的气息,就算是知晓一切的人,若不多加注意也无法注意到,相当微弱。 严正以待的雪乃,然后还有身为〈噩梦〉本身的风乃,立刻察觉到这个征兆,行动了起来。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情况,但『舞台』就是这个地方,情况无疑发生在这个家的某处。雪乃穿着黑色室内鞋脚无声无息地踩在榻榻米上,打开槅扇离开客厅,首先朝着一楼的储物室飞奔而去。 ……现在,先赶到死亡率最高的,阿臣身边。 雪乃从客厅来到玄关,离玄关很近的地方有一扇门,这扇门直通到据说原来是用作车库放置农机具的那间储物室。 显然没有考虑过与家中的协调问题,漆成亮银色的这扇门,在大约头部的高度镶嵌着一块毛玻璃,里头点亮的印光灯白色的光从毛玻璃透出来。阿臣正在里面找东西。雪乃即刻抓起门上的把手扭动之后,奋力将门掀开。 「!」 咣锵,储物室的百叶窗与玄关门在气压的作用发出声音。 这些声音把正在储物室里找东西的阿臣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看向雪乃。 「干……干嘛?」 阿臣问道。雪乃没有回答,以锐利的眼神扫视被荧光灯白色的灯光照亮的储物室内。 储物室里,东西散发着不像尘埃也不想泥土的味道,堆着蒙了一层灰的瓦楞纸箱、工具和农具、还有架子和卷成团的地毯等用不着的东西。只看到挂在毛坯混凝土墙壁角落的蜘蛛网在摇晃,看不出任何异常。 「……气息出现了」 此时,雪乃才总算转向阿臣这么说道。 「欸……!」 「这边什么也没感觉到?接下来就算出什么情况也不足为奇。我现在要去确认整个房子,你小心点,尽可能的不要离开我」 「…………」 阿臣听到雪乃的这番话,什么也没说表情就僵住了,将靠在一边的金属球棒拿在了手中。 雪乃只说了这些,转向外边。 在她身后的阿臣拿着球棒,直接起脚甩出脱鞋,看得出要从储物室的混凝土地面登上台阶,进家里去。 「……」 阿臣平安无事。接下来是二楼。 雪乃视线一扫。虽然光顾着在意被宣告死亡的阿臣,但一真也不能撇开关系,他曾一度被〈异形〉袭击过。 岂止不能保证他不会被连续袭击,长此以往下去,〈泡祸〉长期锁定他的可能性更是要比前者大的多的多。雪乃头也不回,直接朝二楼而去。然后,她站在了楼梯底下。 「……」 雪乃的眼睛,仰视点着浑浊灯光的楼梯。 她的眼睛,立刻朝着二楼有力地眯了起来。 「……在上面呢」 『是啊。真令人期待啊』 隐约有股冷气,如流泻般顺着台阶,从异样的寂静笼罩之下的二楼降下来。 一边是确信的雪乃,一边是愉快的风乃。雪乃立刻把脚才上了台阶,台阶的木板表面显然比走廊上冷得更透,冰冷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袜子传到雪乃脚上。 「……」 雪乃没有理会,不对,正因如此,雪乃立刻冲上了楼梯。 她身体跃动起来。长长的头发,扎在头发上的蕾丝缎带,以及黑白的豪华衣裳,在空气中疾驰。 雪乃犹如一名手持美工刀的暗杀者,冲上楼梯,冲向走廊。 随后,房内的灯光透了出来,她立刻锁定半开的门,奋力地将门踹开,跳进屋内。 「………………!!」 ? 雪乃就像一阵风,拐过走廊,从阿臣的视野中消失。 阿臣犹豫了片刻,想要追上去————在踏出脚的那一刻,他的脚忽然停在了玄关内。 「嗯……?」 在镶了毛玻璃的玄关门那边,有个人影一样的东西在动。 是访客么?可能性很充分。有人到举办葬礼前的人家来问候或打招呼是很正常的。可事情若是这样,就有必要把这个家里正准备进行的事情蒙混过去。阿臣怀着这份犹豫,停下了脚步。 阿臣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力有不逮的事,想做的事,统统做了权衡,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作为结论所得出的自己的职责。 名叫雪乃的那位少女,曾凭着用美工刀伤害自己所换来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将那株百合花化为灰烬。尽管她比阿臣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印象中更有与他人交流的能力,却还是远远无法完全隐藏她的不自然。 阿臣考虑到这一点,得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向警方提供证言,向叔叔引荐这类的任务,都是硬扔给阿臣的,所以阿臣不敢『信任』雪乃他们,而没了他们又会对活动造成障碍,而且雪乃等人对这样的情况也有自知之明。这些,阿臣全都看在眼里。 阿臣尽管想至少揍上一拳,对那什么『灵异现象』报一箭之仇,可要是赍志而殁就没有意义了。 不管他们是陈述事实还是故弄玄虚,为了将这出献给琴里以及梢枝的复仇剧、亦或是闹剧演到最后,阿臣自己所能完成的最大使命,就是承认他们伪装的『信任』。 正因如此,阿臣才会对来客做出最敏感的感应。 阿臣手中拿着金属球棒。这种东西让外人看到实在不太好。于是,最必须避免的事情,就是在二楼发生状况的情况下,事情被人发觉,或者有人上到二楼。 「……唔……」 短暂的犹豫之后,阿臣将球棒放在了鞋柜的阴影处藏了起来。 这个时候,来客的英姿从门那头消失了。阿臣觉得纳闷,停下了动作。不是客人么?不,说不定是绕向背面的后门了。 主妇不从玄关,而是从直接从后门向里面呼喊的情况,在这乡下并不少见。阿臣连忙向院子里面看去。后门离叔叔的起居室更近,这可难办了。阿臣不希望叔叔在家里到处逛。阿臣转过身去迈出脚步,准备前往后门那边的客厅。 而就在这个瞬间。 『————阿臣』 犹如冷飕飕地从下拂上一般,一个少女的声音从身后喊过来。 「…………………………!!」 阿臣一颤,从背脊到全身僵住了。这个细语之声十分沙哑,可正是如此,反倒显示出其中的坚强。这是鲜明地烙印在记忆中,忘也忘不掉的,属于已过世的少女的声音。 ————琴里!? 酷似惨叫的感情,让这个名字在阿臣脑中浮现。 他绷紧的意识对着背后。他用五感、直觉,以及背后,强烈地感受到展开在身后的玄关的空间。 他感受到在背后展开的,黑暗空虚的空间。 还感受到在他背后满满的,缓缓渗进他后背的,犹如从冰箱里流出来一般的,完全冷透的异样空气。 感受到犹如深夜的墓园一般,空泛,却又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的黑暗。 然后是站在背后,隔着树木与磨砂玻璃窗户的外面,仿佛周围淤塞的空气如今变得更加浓重一般 可怕冰冷的黑暗,就好像正贴在门上,感觉若是有缝就会灌入进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充盈泌满。 刚才呼喊阿臣的“东西”,就在这股黑暗之中。 人形的“东西”。 化作少女形态的“东西”。 那就像是在外充斥着的蕴含着恐惧的黑暗,用自身的一部分成型的疑似饵一般,明显而可怕。化作人形的黑暗,只隔了一扇门,站在那头的黑夜中。只能用“凝集为人形的恐惧”来形容那东西。 那个站在背后,站在玄关。 一回头,它就会看过来。一开门,它就会进来。 想要复仇的愤怒,对不合理寻求解释的欲望,阿臣完全抛在了脑后。阿臣做过与之非常相似的梦,而一真曾暗示那不算是梦的可能性,而这就是那一切的开端。 窗外的,琴里。 对啊。应该早就料想到那东西是敌人,是怪物。 你真的希望对琴里补上一击么?不对。怎么可能办得到。哪怕那只是个明显的疑似饵,也不可能动手去杀化作琴里形态的东西。 岂止如此,就连殴打化为人形的东西,都不敢想象。 对『灵异现象』这种范围笼统,常识模糊的东西,根本没办法想象成具体的东西。 想象到自己要用刚才还拿在手中的金属球棒去殴打琴里,然后去想象那种感受。手、指头就颤抖起来。背脊就颤抖起来。 「………………!!」 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一真之所以那么极力的劝说,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点么。 一真的态度,之所以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很古怪,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么? 他为什么要隐瞒? 不明白。但这么做的理由,很轻松就能想到。 琴里死在雪乃手中的情况,自己能够视若无睹么? 看到那种情景,自己能够忍耐么?做得到才怪。就算那是异常现象创造出来的,是为了吞噬阿臣所制造的疑似饵,阿臣依旧做不到。 岂止如此,如果,自己渴望着已死的琴里起死回生的话呢? 如果,是自己期盼她死而复生,来见自己,于是她来到窗外,如今又站在玄关外的话呢? 「…………………………!!」 阿臣以十分僵硬的动作,缓缓地转过身去。 被灯泡照亮,又被黑暗所侵蚀变暗的,玄关那边空虚的空间,被关得紧紧的门隔开,在外面铺开。 磨砂玻璃外面,不是背后一直能感觉到的黑暗,而是寂静、朦胧的炫光灯无机质的灯光。然后,是透过毛玻璃变得模糊的,似乎正穿着小幅的人影,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琴里……」 沙哑的语言,从口中漏出来。 手在抖。腿在抖。可即便如此,阿臣还是朝着玄关的门,呆呆地踏出了一步。 地板发出吱吱的声响,脚步迈进。 然后,铺了地板的地方立刻就走完了。阿臣下到了混凝土材质的玄关,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一边这个袜子感受着地面的冰冷,一边朝门走去。 他靠近门。靠近门那头的人影。 「琴里……!」 他又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了名字,扑向门,用颤抖的手亟不可待地将内锁打开了。 然后,阿臣将手放在门上————将磨砂玻璃那头站着琴里的门,猛地掀开了。 「琴里!」 …… ? 金森胜在客厅隔壁的自己的起居室里,整个人蜷缩着,坐在个人电脑的前面。 他面无表情,正在注视的东西,是一个网页。在旁人看起来,堪称兴趣缺乏之写照的金森胜唯一的兴趣就是网上冲浪,可实际上,与其说上网是他的兴趣,不如说只是个单纯的习惯,所以这只是个打发时间的道具。 上网是他在妻子搞外遇离家出走之后培养起来的『兴趣』。 一方面,他下班回家之后直到睡觉以前,很多时候都会一直呆在电脑前面。毕竟呆在客厅里,一和女儿们见面就会吵起来。 可是他用电脑的时间,也在妻子回来之后显著下降了。 在那之后,显然体现这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兴趣。对他来说,电脑不过单纯是个排解寂寞与无聊的道具罢了。 而这个『兴趣』,又再次复活了。 在铁制的电脑架上,屏幕亮着灿烂的光,褥子邋邋遢遢地铺在地上。 在这个二坪半的空间,随身物品扔得到处都是的杂乱房间里,金森胜弓着背,心不在焉地操纵着鼠标。电脑也好,房间的里脏乱也好,都是前几天复活的。万年不叠的被褥也是。 「………………」 房间浑浑噩噩、有气无力、令人无语。 在这个房间里,男人孤零零地坐着,眼睛几乎不眨地盯着屏幕,那张心不在焉的脸,被变化的屏幕的光照亮。 屋内的声音,就只有电脑不时发出的声音,以及空调启动的微弱声响。 然后从屋外不时漏进来的,只有听不清内容的对话声,以及家中传来的脚步声而已。 「……」 金森胜对这些漠不关心。 他只把这些当成麻烦。 他就这样消耗时间,时间不早了就去洗澡睡觉。然后结束这一天。 明天只用照殡仪馆说的去做就够了。然后等各种事情都处理完之后,就再去看看电视上上网,时间不早了就去睡觉。再就是起床上班,然后回家…… 「……」 浑浑噩噩。只是一味的浑浑噩噩。 屋内发出的声音,就算只是微弱的声音听上去都莫名的大。在这样的寂静之中,一家之主半张着嘴,一直心不在焉地望着屏幕。 在他眼中流过的,是一堆含有一星半点的娱乐的,无关紧要的群。 他不关心屋外的事情。他尽可能不想和那些孔武有力,人高马大,有些让人讨厌又麻烦的年轻人打照面。他们想要为已经过世了的,但果真很麻烦的女儿们做些什么的心意,金森胜根本从心底觉就没在乎过。 模糊不清地充斥着人造光,空气略微浑浊地瘀滞着。 在这样的环境中,金森胜背对屋内空泛的空气,弓着背,一声不吭地坐在电脑前面。 在他背后铺展着的,是只因他的漠不关心,而变得空荡荡的世界。两个女儿双双死去的现在,这里只有一些关系估计很快就会断掉的年轻人,所以就算他们到处走,到处跑,弄出动静也无所谓,这个世界已经无所谓了。 ……可是 「………………嗯……?」 金森胜忽然从画面中抬起了脸。 他感觉到,从屋外就在刚才传来了怪异的声音。 那动静,比现在这房子里的那些年轻人的脚步声要小得多。可这并不是金森胜所不关心的他们所发出动静,所以金森胜无法不去理会。他不由自主地抬起脸。 动静很小。 「……」 转过身去,只见杂乱的房间被槅扇四面围着,鸦雀无声。 刚才感觉听到的声音,是从槅扇那头的走廊传过来的。 卡恰、卡恰、卡恰…… 打个比方吧,这声音就像是用塑料筷子轻轻敲打走廊地板。然后,金森胜记得听过这个声音。 这是凯撒————家里养的狗的,脚步声。 那只狗之前随妻子一同去散步,应该已经死了。或许就算不是那样,这也是狗走在铺了铺地板的走廊上,指甲撞到地板发出的,硬质的微小声音。 声音现在听不到了。正想稍微听一听的时候 ,声音消失了。 金森胜转过身去,注视着槅扇,竖起耳朵。家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够听到身边的电脑发出的微弱声响。 客厅里的那些人也不知怎么搞的,完全听不到声音。 「…………………………」 沉默。仿佛压迫着身体的,家中的沉默。 在这沉默中传来的,刚才的脚步声,究竟是什么? 很可能是听错了。在人发呆的时候,经常会有记忆中的声音重现出来的情况。 但是,也不只有这种可能。 野猫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溜进家里,这种事在这种乡下并不少见。 可客厅里明明应该有人啊?可话又说回来,感觉不到有人在。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守着线香,结果又跑不见了。 金森胜感到怀疑,开始在意。 动物在家中乱来的话会很头疼。金森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槅扇走过去,轻轻地拉开槅扇,向走廊看去。 随后———— 卡恰卡恰卡恰…… 『脚步声』朝着走廊拐了过去。 「!」 金森胜突然屏气慑息。他想到,可能是死去的凯撒回来了。但是,尽管他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立刻有转念一想,认定是野狗溜进来了。不管是哪种情况还是一样,都是令人讨厌的事情。然后,也都必须进行确认。 脚步声又消失了。 「喂……喂……?」 金森胜就像自言自语一般,拘谨地喊了过去,竖起耳朵,然而客厅那边鸦雀无声,连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他无奈之下走出房间,随着木地板发出咿的声音,来到了走廊上。 明明是从紧闭的空调房间出来的,却几乎没有感觉到温差。他朝客厅走去,在开着灯却依旧昏暗的走廊上前进。 随后,他立刻就看到了点着灯的客厅。 「……啊?」 此刻,他皱紧了眉头。从那张无精打采谨小慎微的脸下面,暴躁的脾性微微显露。 玄关敞开着。在那边,看到了被玄关灯照亮的夜色。 然后,槅扇打开了的客厅里,果真空无一人。能看到亮着昏暗灯光的灵台,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升腾着线香气味的空荡荡的客厅里。 「喂……开什么玩笑……!」 金森胜如低吼般小声嘟哝。 态度嚣张地指挥大人,结果自己却这个样子。小鬼果然就是小鬼。瞧不起人也总得有个限度吧。 金森胜面露烦躁之色,朝玄关走去。 动物是从玄关进来的吧?他来到房门口看着玄关,玄关门户大开,只能让人想到这种情况。 「………………」 夜晚的空气灌入进来。 反过来走进居室。里面空无一人。 烦躁的情绪无处宣泄。胸口的怒火开始沸腾。 上哪儿去了?出门了?说起来,刚才感觉听到了上楼的声音。不,先不管这个,先要把闯进家里的野狗给———— 嘎唦唦! 「唔哇!」 突然从背后传来声音,金森胜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他霍地猛然转过身躯。后面是灵台。就在刚刚,从那里突然地,传来了好像分开草丛时的声音。 只见灵台两侧摆着供奉的花束。 然后其中的一边,有一株白色的花仿佛正从里面被拉扯一般,激烈的活动着。 「………………什么?」 金森胜呆呆地张开嘴。 那是一件由黑漆台座支撑的花瓶,里面就好像有老鼠一样,花就如从正被拉扯一般活动着,花束正体正在摇晃。 只见在动的花显然比同样插在花瓶中的其他花要短。就像被拉进里面一样。然后更仔细地一看,总感觉花束整体的体积相比摆上去的时候也不像变少了。 噶唦、噶唦、噶唦唦 花在金森胜的眼前,继续动着。 怎么了?真得进老鼠了么? 本以为可能是进野狗了,可进来的其实不是野狗,而是老鼠么? 就算看着也分不清。金森胜依旧注视着在动的花束,踩在榻榻米上,慢慢地,慎重地靠近过去。 到达触手可及的距离。 继而到达能够俯视其中的距离。即便如此,花仍在沙沙作响地活动着。 「………………」 就算里面有什么,也完全没有要逃跑的迹象。金森胜觉得可疑,伸出手去,将在动的花一把抓住,抽了出来。 噗唦噗唦噗唦噗唦噗唦 伴随着湿润可怕的声音,胎儿颜色的内脏连着花一起从花瓶中被抽了出来。 一边将根部扯断一边拔出草来的触感,与拉出生鱼肠子的触感混在一起,汇成一股令人冒出鸡皮疙瘩的手感。伴随着这种手感,发白的粉色、鲜红色、红黑色的等颜色混在一起的看上去就是内脏的肉片,发出富有粘性的声音被拉出来,从手中握住的花的根部,沉甸甸地从手中垂下。 遍布肉中的毛细血管被扯碎,瞬息过后,垂下的内脏被渗出的血液弄得鲜血淋漓。红色的斑点飞洒在花束上,血与粘液滴在榻榻米上渗透进去,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腥臭的血与脂肪的臭味在空气中升腾弥漫,令人作呕的臭味奋力地满满灌入肺部。 「——————」 刹那的空白。 随后……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喉咙下面,从肺里,从心脏,就像挤出来的一般,迸发出惨烈的尖叫。 恐惧与惨叫完全覆盖全身与脑内。金森胜条件反射地向后大跳一步,以好似痉挛的动作想要甩掉手中拿着的『花』,然而在恐惧的作用下僵硬的手违背了被人的意志,依旧紧紧地握着『花』,无法松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湿润柔软的生肉的重量,在手中被粗暴地胡乱挥舞。 血液四撒。然后,活着的内脏与粘稠的体液从花瓶中被进一步扯碎并拉出来。 可是生肉的聚合物,始终没有从花上撕扯下来。 花茎与粉色的肉块既没有相互牵扯也没有相互扎进对方,茎的纤维与血管,组织与肉,犹如相互置换一般紧紧相连完美无缺地结合在一起。不,正确的说,是花正在变成活肉。 「唔哇啊!!哇啊啊啊啊啊!!」 不断闯入视野之中的骇人事实,让金森胜的理性被恐惧完全烧毁。 他陷入恐慌状态一边后退,手一边乱挥。连接着的内脏被胡乱挥舞的冲击与振动传到了花瓶,只是为了维护礼节而摆设的黑色台面,将灵台牵连进去,发出激烈的声音,翻倒了。 另一侧平安无恙的花瓶也受到影响翻了过来。两只花瓶被扔了出去。大量的百花散落在灵台、榻榻米,还有坐垫上。 啪唰!! 大量的人类体内的东西在客厅中倾泻而出。 金森胜的眼前,顷刻间化作一片赤红。从被扔出去翻倒的两株白花中,溢出了感觉远远超过两株花合计容积的,如今正从植物变质形成人类内部物质的东西,肉与花混合在一起,就像用汤头煮的菜的一样,在地板上铺开了一大片。 空气犹如完全被血与内脏散发出来的热气置换掉一般,臭味的浓度猛烈增加,充满周围。只要吸气,血与粘液的味道就会在口鼻中弥漫开,缠在喉咙上,侵蚀肺与胃。 「……啊…………!!唔……呕……!!啊……!!」 金森胜发出惨叫与呕吐混合在一起,已经不 成声音的哀嚎。 他浑身脱力,无法站立。他的腿开始发软,瘫软在榻榻米上,只能用那双张大的眼睛注视着眼前展开的情景。 依旧紧紧握在手中的『花』,就如同被扯出来的内脏扯住一般,连接着内脏之海。然后,没有皮的未成形的能在活生生地蠕动着,就像鱼在抽动一般的触感,从花茎传到手上。 「…………啊…………啊…………!!」 没错,它是活生生的。正在蠕动。 这片就像呕吐物一样洒满一地的,浸泡在血与粘液中的肠子,正在从花变化成人的过程中从容其中被抽出来,尽管如今正在死去,却仍旧活生生地蠕动着。 只能如此形容。这幕骇人、恐怖的光景。 在这份异常面前,金森胜全身发软,只是激烈地哆嗦起来。可这恍如噩梦的一幕,并不只是单纯的噩梦,不需要只顾颤抖观看的做梦之人。 汩,松不开『花』的右手,被紧紧拉扯。 「…………!?」 他从喉咙下面漏出噫的一声,看向右手。 内脏之海把右手抓住的花拉过去,正向金森胜逼近。不,不对。就算正在被拉近,也并没有逼近。眼看着手中的『花』正在飞快地变质。朝着从根部抓住的花的方向,花茎爆散,就像爆米花里面的东西爆开一样,柔软的肉与内脏从里面膨胀了起来。 膨胀起来的活生生的肉,粘液从中渗出滴落。 裂开的纤维发生变质,红色的血管攀附表面。 接着,变质的部分噗唰噗唰地发出湿哒哒的声音,转眼间向握紧根部的手靠近。 「噫……!噫噫……!」 右手想要缩回去。可是紧紧握住『花』的指头仍旧僵得牢牢的,无法松开,连接沉重的肉海的『花』就像绑在墙上的绳索一般,纹丝不动。金森胜每次想要拼命地把手收回去,得到的都只有肉咻地绷紧的坚固触感,以及湿哒哒的声音。 噗叽噗叽噗叽……! 花茎膨胀变质的声音,以及变质而成的内脏,朝右手鼓起。 「噫…………噫……!」 他拼死地疯狂地拉扯。可是他无法动弹,无法脱离。 他拼了命地想用左手掰开僵住的右手手指,可是左手也一样就像僵住了一样不自由,不管多么想用把左手拧进右手手指下面,可是能够挂住大拇指已经竭尽所能。 「噫噫……!噫……!」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拼命地拉扯。 剥离。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可果然无济于事。 确实要去剥离就越使不上力。 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噗叽……! 「…………………………!!」 已经近在眼前。 他发出不成声的声音,乱动,挣扎。 可是———— 噗滋噗滋噗滋 温热的柔软的肉的触感,终于取代坚硬的花茎的触感,在右手之中如满溢而出一般膨胀起来,就这样好像情侣之间手指交扣一般,沾满脂肪与粘液,钻入五指之间—————— 滋噜 随后,他的手臂以强大到让上半身向前摔倒的力量被拉了过去。他身体剧烈弯曲,栽向前面。在他眼前,只有大脑、眼球、舌头,没有骨骼的人类头部紧紧搂住他的右臂,从肉海中出现,爬上来,几乎要跟他接吻一般接近他的脸。 这一瞬间,一念忽然闪过。 「秋…………子?」 他将已故的妻子的名字,说了出来。 哈啊 温热的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视野的一头,从敞开的槅扇中漏出的走廊上,黑色大型犬的脚————从找不到脑袋的,裸露出来的,只能用“与变化到一半的『花』接合的肉块”来称呼的胴体中长出来的狗腿————爪子在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微笑声音。 3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雪乃踏入房间,在认清一切的几乎同时,将蓄势待发的〈断章诗〉尖锐的嚎叫释放出来。 雪乃随着这声大叫,趁着这股势头将美工刀的刀片抵在手腕上。薄薄的刀片钻进了随着绷带被强行扯掉伤口渗出血来的左臂,将肉与神经切开。新伤的疼痛从手臂直冲头顶的这一瞬间,被血肉之色涂成一片赤红的房间,被火焰之色染成了一片赤红。 咻嗙!! 大量的肉液一次性被烧灼、沸腾,继而蒸发,令人发颤的声音在房间的正中央爆发。 「……!!」 仿佛要喷火的疼痛召唤火焰,伤口散发出的炽热召唤热能。疼痛令左手麻痹,在瞬息间呼吸停止的刹那,眼前骇人的红色海洋,就像表面漂浮着汽油的游泳池一般熊熊燃起爆炸般的猛烈火焰。 「唔哇啊啊啊!」 被突然燃起的火吓到的一真传来惨叫声,首先是可怕的蒸汽,随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帘,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另一边,消失不见。燃烧腐液所蒸发出的含有令人作呕的恶臭的猛烈蒸汽,与热浪一起吹上天花板,房间内的温度,瞬息之间化作面部受热量炙烤的灼热的火灾现场本身。 扩散蔓延的肉之海发出声音燃烧起来,在可怕的火焰之中瞬息之间沸腾起来,逐渐丧失水分,发黑碳化。浸泡在里面的裸露的肠子,在巧克力一般的颜色的沸腾起来的腐水中,一边像混着泥水着了火的青虫群一般激烈苦闷地蠕动,一边燃烧溶化变得与腐水没有区别。 烈火将一切肉液,以及作为它们最大根源的桌子吞噬掉,燃势波及旁边的窗帘,火焰窜上了天花板。可是雪乃对这一切不加理会,仍旧瞪着〈异形〉之海,将发出钝痛的手臂朝向敌人,咬紧牙关,紧紧攥住冰冷麻痹的手指。 「………………!!」 疼痛加剧,血流下来。 滴下来的血穿透了地摊上烧焦的痕迹,燃烧〈异形〉的火,势头犹未停止。 最多不过几十秒,肉之海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沸腾烧焦,最终变成覆盖房间地板的一层黑色东西。雪乃确认直至为止的成果,总算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让胸口翻滚的憎恶与恐惧冷却下来。 呼 从房间中,一直折磨着〈异形〉的火焰,波及窗帘的火焰,全都一起犹如幻觉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 雪乃额头上冒出油汗,胸口剧烈地起伏,喘着粗气。可是她一边忍耐着痛苦,一边锐利地眯起眼睛,毫不大意地环视散发着烧焦的怪臭以及热气的房间内部。 地板上印上了巨大的烧焦痕迹。 桌子和天花板被烧黑。窗帘超过一半被烧掉,在残余的热量中摇曳着。 在呈现这番惨状的房间角落,一真抱着腿瘫坐在地,蜷缩着。除了最开始那声之外,他就没有惨叫过,感觉应该没事,见他果真平安无事,雪乃就放心了。雪乃冷冷冰冰地对他说道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那里没事了……脚烧伤了啊」 在他裤腿下面留下了一个十分显眼的烧过的手印。 应该是抓着他的〈异形〉燃起来造成的吧。而其中的烧伤恐怕不算轻,但应该也算不上重伤。 「是么」 「就这么点表示么。可恶,这娘们……」 一真仍旧坐在地上,对雪乃冷漠的回答出声抱怨。但他似乎立刻把自己这些事情当做琐事先放在了一边,抬起脸,对雪乃问道 「……阿臣呢?他没事么?」 「他刚才平安无事 呆在储物间。似乎没有发生什么」 雪乃回答。 然后,她回答之后朝走廊转过身去,立刻又微微皱起眉头。 「…………我应该让他别离开我身边才对」 没看到他的人。 这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而且阿臣那一板一眼的性格,综合这些来考虑,很难想象阿臣现在回不在这里。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喂、阿臣?」 「……」 一真似乎当即感觉到这股不安,雪乃这一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立刻转过身去。 她攥紧被流下的血弄脏的拳头,来到走廊上,竖起耳朵戒备。 可是在雪乃像这样窥察一楼的气息之前,一真推开雪乃,跌跌撞撞地从房间里跳了出来。然后他拖着还稍稍不太灵活的脚在走廊上跑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向楼梯,朝阿臣所在的一楼冲了下去。 「阿臣!喂、阿臣!出什么事了!?」 「……!喂!」 雪乃来不及阻止,就算阻止他也没听。 雪乃也连忙追了上去,跑过走廊,冲下楼梯后,每一步所带来的冲击,都会让左臂的钝痛变烫。 可是台阶才下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哇啊啊啊啊!」的一声,一真发出惨叫。 雪乃的表情立刻锋锐地僵住,在心中对用美工切开自己手臂的疼痛再度构筑觉悟,朝着一楼的客厅冲了下去。 「!!」 直到前不久应该还什么都没有的客厅里,如今展开了比二楼房间里中的地狱更大的一幅血腥的地狱惨景图。 两间房连在一起的客厅地板上,几乎被内脏之海满满覆盖。 然后,是被从这铺满的内脏中构造起来继而爬出的,成型一半的生肉之色的人类上半身压在下面,犹如被蠢动的腐肉掩埋,瘫软在地板上的,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从他的口中,漏出失常的笑声。 一真面对此情此景,在客厅的入口呆立不动。 「……闪开!」 雪乃在进行思考之前,先任凭激情所驱使,粗暴地把挡在客厅入口的一真的身体推开。 然后———— 「〈燃烧〉!!」 雪乃踏入房间,大叫起来。然后将她手中紧紧握住的美工刀的薄而锋利的刀片,按在如今伤口打开着露出血红的左臂的肉上,奋力地划了下去。 薄薄的铁片划过裸露出来的肉和神经,不像麻痹也不像的疼痛,再次从手臂向指尖放射,直至贯通全身。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爆裂的疼痛贯穿大脑,眼前就像发生闪光一般,在短暂的瞬间化为纯白。 「!!」 瞬间,藉由痛觉产生的视野闪光仿佛喷起火来一般,客厅里喷发出爆炎。犹如将大量的炭火投入水中的强烈声音喷发而出,异臭爆发。前不久在二楼展开的惨剧,在眼前再度重现。 就像将火柴扔进了漏撒的汽油中间,巨大的内脏之海瞬息之间被蔓延开来的火焰所吞噬。这蔓延开来的火焰,也基本把被压下面的金森家的父亲卷了进去,但这对雪乃不构成问题。不过是皮肉之苦的牺牲,从一开始就已经算进了损害评估。 雪乃伸出拿着美工刀的手,从浴火中发软的成型不良的人肉中抓住金森家父亲的衣领,拖了出来。 「……库……!」 脱力的人很重。雪乃右臂的肌肉与关节咯吱作响。 但是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上疼痛。雪乃对此不屑一顾,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仍旧只会空泛笑着的小个子男人的身体拖向客厅的入口。 然后,雪乃将金森家的父亲摔了出去,又立刻转向面对『海』的庞大质量而火势渐弱的客厅,大动作地将淌血的左臂挥起来,撞向美工刀的刀片。 「……」 刹那间,对疼痛的畏惧,对利器的畏惧,让胳膊发软。 刀片碰到手臂的皮肤,带着微痛的冰冷触感,让皮肤冷汗直出,冒起鸡皮疙瘩。 但是———— 「〈燃烧〉!!」 雪乃短暂地憋住气,随后伴随着裂帛的叫喊,直接将双臂猛地挥下了下去,让刀片划过左臂。薄薄的刀片在皮肤被割出一大条口子,切开肉,没入肌腱,神经也好血管也好,都被钢铁刀锋削开,灼烧手臂与大脑的鲜红痛楚贯通神经。 「………………!!」 血液从伤口溢出,流经皮肤,飞洒出来。 然后,撒入客厅里,撒入火焰中。 随后 轰!! 好似暴风卷成涡流的空气震荡起来,发出凶暴的声音,将客厅完全覆盖的火焰,火势爆发性地增强。火焰让眼前化作一片纯白。猛烈的热浪炙烤面部。 可是在着炙烤之中,额头上冒出来的,却是冰冷的汗水。 疼痛、失血、恐惧,让身体逐渐变冷。雪乃一边咬紧几乎噶嚓作响的臼齿,一边用完全被憎恶所支配的眼睛,瞪着〈异形〉之海蒸发碳化渐渐化作焦黑痕迹的恐怖光景。 火焰将客厅,将房间,渐渐吞没。 在雪乃眼前,灌注强烈痛楚、憎恶、愤怒的〈断章〉的烈火瞬息之间将化为液态的人烧焦,将血和融化的肉逐渐化为污迹,让固态的肉逐渐化为焦炭。然后,最终被火焰所吞噬的〈异形〉,勉强化成唯一的形状的,压在金森家父亲身上的上半身崩溃的部分,完全失去了『生命』。刚才一直软趴趴地胡乱挣扎着的,没有骨骼的『那东西』,已经化作了一堆不会动的焦炭,残留下来的碳化至核心的圆形头部,在火焰中爆炸,崩解,碎裂。 「………………」 咚,雪乃的手撑在了身旁的柱子上,身体靠了上去。 随后,充满整个房间的熊熊烈火,留下了餐具的痕迹、热量、以及烧焦的异臭,连火星都没有留下,消失了。 「……哈……!哈……」 雪乃浑身冒出,上气不接下气。 雪乃硬着头皮支撑住干涸的喉咙,颤抖的手,渐渐冷透的身体,将沾满血的美工刀换给左手握持,用右手从提报中取出绷带,用嘴咬住,然后紧紧地缠住了左臂。 她背靠在柱子上,动起沉重的身体,看看屋子,又看看走廊。 一边是瘫软在地只顾发笑的父亲。然后另一边,是呆呆地杵在原地,只顾望着这边的,一真。 「时槻————」 一真嘴里总算吐出这么一点沙哑的声音,准备说话。 可就在一真刚说出两个字的时候,在异样的热气与含有异臭的家中空气中,突然响起了脱线的电子音。 「……!?」 这是手机的来电铃声。是从一真的口袋里传出来的。 一真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甚至显得非常动摇,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看向显示屏,呢喃起来 「————阿臣……?」 接着,眼看着似乎读了邮件的一真脸上,表情发生了变化。然后他立刻转过身去,朝着玄关跑了一小段路。 「!?」 雪乃连问一句「怎么了?」的力气都很难使上来,只是看了过去。 一真现在所站的玄关,外面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敞开了,可以看到外边的夜色。 看不到阿臣的身影。 一真用很难形容的表情,朝雪乃看去。 「……」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时槻小姐,对不住了!」 随后,一真的脸背了过去,紧接着从房门口下到地上,慌慌张张地穿上鞋,准备离开。 「!喂……!」 雪乃 想要追上去,挤出精神与体力,背从靠着的墙壁上离开。然后,她刚朝着玄关的方向走到走廊上,忽然从背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吱 就像筷子敲打木地板的微弱声音。 「…………!」 雪乃蓦地转过身去。她张大眼睛,看向走廊。 在视线聚焦的走廊尽头,有个小小的影子,仿佛融入那篇昏暗一般。那东西在走廊上行走,爪子在地板上发出声音,从走廊深处的阴影中,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玄关的灯光照到的地方。 那是浓浓巧克力色的,毛色光亮的脚。 然后被这些脚所支撑的,是一只仿佛用内脏乱捏一通成型的,勉强还算长着一张长了牙齿的嘴的,沾满黏液的成型到一半的狗。 然后,还有从它的肉中无力垂下的,与肉长在一起的百花。 「………………」 雪乃咬紧嘴唇,放弃冲向玄关,转过身去,再次用右手握住沾满血的美工刀。嘎噜嘎噜嘎噜,美工刀发出沾了血而变得含混不清的声音,那锐利而不祥的刀片,已经完全推了出来。 九章 很多很多的花瓶 1 晚上,在群草家前面锁好工作室房门的海部野千惠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转过身去之后,发现群草从主屋走了出来。 「……咦?」 千惠看到这情形,首先是感到纳闷。虽然现在离睡觉时间还真早,可是夜已经很深了。但是,由于群草明天很早就要出门置办材料,所以应该将锁门等善后事宜交给了千惠后,正在休息才对。 「群草先生,您有什么事?」 千惠向他招呼道。 这距离既能看清对方的脸,声音自然也能传达过去。可是群草摆着平时那张臭脸,关上了玄关的门后,就像把千惠当作根本不存在一般,不去理会,直接踩得碎石沙沙作响,朝着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喂……」 群草固然是个性情冷淡的老人,可他现在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千惠再次呼喊,群草还是没有回应。他稍稍弓着腰,用他特有的走路方式,头也不回地穿过门,朝夜路行去。 「……!」 太奇怪了。 表情也还是那个样子,脚步也很稳健。因此,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这么一看,他这样的行动就像是梦游症发病了,不然就是被操纵了。 「群草先生!」 千惠急忙朝群草身后追了上去。 然后,她追上了已经正要穿出门去的群草,伸出套了手套的手,准备抓住那件柿漆色马甲。 ………… ? 晚上,苍衣的房间。 房间里与其说是整洁,不如说没什么东西。要说显眼的东西,就只有挂在墙上的3000块拼图拼成的外国古老都市照片的画了。作为这个年纪的少年的房间来说,无法否认他的房间很没情调。苍衣就在这样的房间里,胳膊放在桌上展开的作业上,撑着脸,心不在焉地望着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前一直用来和雪乃通话,如今正在充电的手机。 「……」 刚才苍衣想了解雪乃的情况,以及那边的情况,于是打了电话过去。 她说,今晚她正潜入金森家参加守夜。雪乃说起话来很粗鲁,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能够礼貌对答。苍衣一边回想着同雪乃的对话,一边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用笔尖戳着数学习题集。 「…………3……」 苍衣把完全没有集中精力思考的答案,一下子填进了答题栏中。 苍衣有种无法拭去的不好预感。从通话的时段来看,雪乃他们似乎还没有遇到危险的样子,可是一真的〈断章〉预告了阿臣的死亡,以及最新了解到的他们的过去与当今等情况,事态不论是状况上还是信息上,都确确实实地推进着。 在苍衣心中,对有关〈泡祸〉的思考与解释还有可能性,都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可是,苍衣没有得出结论。他不管怎样都无法理解。不论怎么解释,也无法解开心中的纠结。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哎」 苍衣叹了口气。 苍衣把拿在手中的自动铅笔转了一圈,放在了笔记本上。 然后他愁眉苦脸的地伸了个大懒腰,而就在此时。 「…………嗯?」 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用一秒钟,就从来电铃声判断出是神狩屋打来的电话。苍衣从椅背上直起来,拿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就在这种时候,就在这种时间,神狩屋打来了电话。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喂喂?」 『啊,是白野吗?这么晚还要拜托你这个高中生,实在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想办法现在就来我这边?』 神狩屋对接了电话的苍衣所说的第一句话,与苍衣感到的不详预感并不相左,是那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苍衣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 『啊,嗯,是的。雪乃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受了伤,那边现场的情况有些不太好处理的样子……而且貌似怎么也联系不上群草先生』 「!」 苍衣倒抽一口凉气。神狩屋似乎伤脑筋地挠了挠睡乱了的头发,从电话那头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 『我也打了电话,但对方还是没接。这样下去的话,演变成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雪乃会陷入孤立状态,我想立刻带上飒姬赶往那边』 「诶」 听到神狩屋的话,苍衣大吃一惊。 「那、那个,我明天还要上课啊!?」 虽然很担心雪乃他们,但苍衣不可能不去上学。就算苍衣是不会拒绝别人请求的性格,但也有不能逾越的限度。 可是神狩屋听到这个话,连忙对苍衣说道。 『啊,不是的不是的。你弄错了。只有我和飒姬过去』 神狩屋否定了苍衣的误解。 『我打电话过来,是想拜托白野你照顾梦见子,也照看一下家中的琐碎之事。你只要守到梦见子睡着,以及第二天早上喂她吃饭就行了,三木目先生在白天会设法抽出空来……』 「啊、啊啊。是这样啊……」 苍衣稍稍放下心来,与此同时,也不知怎的对自己感到有些失望。 那边似乎终究还是出事了。听到这件事的自己,胸口躁动不安。 雪乃受了伤,被孤立了。如果情况允许,苍衣也很想立刻就赶到雪乃身边。 话虽如此,苍衣也不过是个本分的高中生,就连让他现在离开家门到神狩屋家去,难度也相当高。怎样才能圆滑地以普通的范畴去做到那些呢?苍衣犹豫着,皱紧眉头,思考起来。 「唔……」 『抱歉。梦见子很黏你,也没有别的合适人选』 神狩屋似乎真的非常愧疚地如此说道。 『不论如何也不行的话,我们会推迟出发的』 「……唔……那么这样,神狩屋先生,能不能给我的家人打个电话?」 结果苍衣说道 「我跟家人说过,神狩屋先生是负责学校地方史部的课外活动的人。所以你就说有不论如何也必须出门办的急事,有个极其认生的孩子……如果能像这样的感觉来拜托我家人的话,应该就可以吧……」 『啊啊,嗯……这样啊。我明白了』 神狩屋答应了。 『这几天我也得跟你的令尊问候一声呢』 「这种事,没关系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了,但苍衣也觉得,今后要是还需要这么做的话,或许有必要得到家人更多的信任。 在对苍衣父母的解释中,雪乃也是地方史活动团体的朋友。神狩屋是本着兴趣进行研究的地方史学者,在苍衣所上的典岭高中以及雪乃所上的市立第一高中的地方史活动团体中,共同担当校外老师。 现在有看上去是在活动进行中拍摄的照片之类的东西蒙混过关,要找借口要多少有多少。 苍衣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拿着手机离开自己的房间,喊着父母向客厅走去。 ……………… ? 『标题:(空) 琴里死而复生了了,不管是 杀死她还是让她被杀,我都 办不到。 所以我要逃走。 学校见吧。 我不会恨一真做出的选择—— end—— 』 一真打开了阿臣发来的邮件,没关就塞进了胸前的口袋里。他感受这手机的重量,独自骑着从梢枝家带出来的自行车,以迅猛的速度冲向学校。 似曾相识的夜色。 似曾相识的风。 似曾相识的自行车的倾轧之声。 以及似曾相识,轮胎轧过柏油路面的凹凸之处以及小石头的声音。 一真就像上一次一样,可这次是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全速蹬着自行车。他背叛了〈雪之女王〉,抛弃了叔叔,离开了满是异常和惨状的梢枝家,头也不回地不断蹬着自行车。 「………………!」 他不回头,是因为罪恶感,还有恐惧。 他尽量不去思考身后发生的事,以及接下来的事情,犹如要将它们完全甩开般,提高着速度。 为了不去想之前同样是骑在自行车上的时候,自己遭遇到『东西』的那件情。 因为要前往从梢枝家消失的阿臣身边,他只想着这一件事,一边听着自行车倾轧的声音和风声,一边在夜色中猛冲。 一真不断前进,也是在不断逃跑。 一真感觉一旦停下,一旦回头,十分钟前才从刚刚发生的惨剧中逃出来,如今就会追上来,一真一边被恐惧与罪恶感伸手追赶,一边拼命地只看向前方,逃离着那一幕。 倾泻出来的是身为人类的内心,以及〈雪之女王〉。 留下来的〈雪之女王〉不知怎么样了。她或许对一真的行为深感愤怒。一真说不定会被群草责骂。 或者————受了重伤的〈雪之女王〉会死也说一定。 这些尽量不想去考虑的情景,不过是化为令人厌恶的混沌形象,在身后缭乱在一起,不论离开琴里家多远,身后所感觉到的『家』的存在感也丝毫未被拉开。 身后的气息。这份恐惧与罪恶感。 以及随之涌上心头那愈加强烈的,是对被预告死亡的阿臣所感到的不安与担心。 一真在不断逃跑着,也在不断前进着。 为了与阿臣汇合,逃离一切。这些浑然一体,化作同一物。 一真还不能说已经掌握阿臣那封邮件的正确意思,但阿臣恐怕最终是见到了『琴里』的身影,以此作为理由,逃离了雪乃。他所能理解的,只有这件事。 琴里的亡灵在此之前,只留下了迹象与痕迹。 而如今终于在阿臣面前现身了。阿臣逃离它了吗?还是被它迷惑了?总而言之,阿臣下不了决心杀死现身的『琴里』,逃离了雪乃。 邮件里那句『我不会恨一真做出的选择』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不管一真是否去阿臣的身边。还是一个人去————亦或是带着〈雪之女王〉一起去,阿臣都不会恨一真。因为阿臣察觉到了自己无法杀死琴里这件事,所以抛开了一切,将判断交给了身为挚友的一真。 一真读到邮件的那一瞬间,苦恼得心要碎掉。 但是,那时候的一真,内心根本就没有冷静下来思考那封邮件内容。 现在也是如此。所以他才会正在这么做。首先要逃离了那个地方,然后要去见阿臣,那时的一真将这两个念头不假思索地拼凑在了一起,转为行动。 咿、咿、咿、 一真不停地蹬着自行车,女式自行车咯吱作响。 空气扑面而来,摆弄着套在冒汗的身体上的衣服。风在耳边呼啸。轮胎和发电机发出轰鸣声。 「………………」 于是不久之后,随着紧急的刹车声,自行车停了下来。 冲过地区铁道一站路路程的一真,终于到达了周围全是十分显眼的农田的高中院地的外围。 巨大而毫无情调的校舍占据这片用地的中心,整个院地被围墙与栅栏围起来。 这是一真他们所上的高中。一真甚至把座板挪开,将自行车甩在了路边,冲向外围零星种植着针叶树的且与操场相连的栅栏,猛地将栅栏抓住。 翻越栅栏这种事,对于一真还有琴里他们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顷刻之间,一真完全爬上了咯吱作响的栅栏,从最上边跳进昏暗得仿佛有野狗出没的学校院地内,拖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体冲向了校舍的方向。 阿臣……阿臣在哪儿?一真一边思考,一边在没有灯光的,残留着白昼暑热的夏季夜色中,冲向校舍。 要闯进院子很简单,但无法进到校舍里。既然如此,他会在校庭中某处不显眼的位置么?这时的一真焦躁万分,根本没想到使用手机。除了使用自己的眼睛、耳朵以及身体之外,他什么也想无法考虑。 可是———— 「!」 在途经平常学生出入的入口一带的时候,一真发现了那个。 里面摆着鞋柜的,在学生们回家之后应该被牢牢锁住的一扇玻璃门,在黑暗中豁然地敞开着。 「阿臣……?」 一真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喃喃私语。 鞋柜的入口由于要供大批人出入所以大幅度敞开,而数量与之对应的玻璃门正紧锁着。在放学之后,已经要锁门的时间里,为了剩下的少数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会敞开一扇门,可没想到,门现在依旧原封不动地敞开着。 唯有不同在于那夜色过于幽深,仅仅如此罢了。 黑夜里的校舍耸立在那里,可由于这太过决定性的差异,营造出了非比寻常的阴森与不安感。 漆黑的入口被四四方方地截取出来,能微微地窥视到里面鞋柜的轮廓。 充满入口内侧的黑暗完全静止,犹如冻结了一般静谧,而且看上去具有相当幽深的密度,让人迟疑不敢靠近。 「………………」 可是,这门就这样开着,就表示阿臣就在里面。 一真让急躁的呼吸镇定下来,朝干燥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液,下定决心,朝着比夜色更加漆黑的黑暗入口走了过去。 脚踩在入口的台阶上,走进里面,碾压过碎石的鞋底踩在花砖上发出响声。 然后在这个声音消失之后,在校舍之中,就连极微弱的声音都能清楚听到,这浓密的寂静仿佛是让人能听到幻听般的存在 噌 如同要把鼓膜撕碎一般,布满在周围并向四方弥漫着。 在眼前,呈现出像是将不安与恐惧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浓郁黑暗。 接着是隐约可见的走廊。能望见走廊是由于从它那端安置的火灾报警器中,些许发出了点深红且微弱的灯光。 在这五感与意识仿佛无限扩散的寂静与黑暗中,一真思考着阿臣到底身在何处。可无论怎么开动脑子,想到的也只有教室而已。阿臣、一真、琴里三人教室的其中一间。 「……」 一真踏进门内。 正在那时 吱呀 鞋底传来踩到碎玻璃的不快触感,并且发出了声音。 「……!」 一真不禁大吃一惊,看向地面,只见这条道上,散落着碎玻璃。回头一看,只见敞开的玻璃门的内锁四周被弄坏,锁似乎是从那里打开的。一真轻轻地叹了口气,理解了这一情况。 然后,他抱着坚信不疑的态度,向里面深入。 他随便地把鞋子脱在了地板上,套着袜子的脚踏着冰冷的地面,进入学校,走向漆黑的走廊深处。 笔直延伸的走廊,里面已经被黑暗所吞噬,看不到尽头。 可是途中的台阶,以及最里的尽头的阶梯上分别配置了火灾警报器,且发出那红色灯光的仅有两个,稀稀落落地在窗户上反射并微弱地闪亮着。 「……」 一真朝着这个光线,快步走去。 这栋校舍有四层。二楼全是办公室和用作特殊用途的教室。 然后在这所学校中,年级越高的教室就会在越下层。阿臣他们火箭班的教室不在这栋校舍中,不过一真 和琴里的教室却近在咫尺。一真心中越加坚信不疑。接着与此同时,切身感受到的不安也随着脚步的迈进渐渐增强。 即便如此,他还是脚步啪嗒啪嗒地朝走廊迈进。 然后,他的侧脸被火灾警报器的红光照亮,穿过那道光,站在了琴里的教室前面。 想来,感觉这间教室就是开始这一切『花』之灾厄的地方。 回到这里来了。 空气毫无真实感。 呼出一口气。 然后一真将手放在了眼前的教室门上,深呼吸了下,然后缓缓地将门推开。 「……阿臣」 说完,接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仅放置了一个花瓶且黑暗到感觉就连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也化作了射入窗户的一道光的地步的教室中,阿臣抽出了最后一排座位中的一张椅子,像表情很是苦恼的雕塑一般弓着背,胳膊搭在腿上,撑着脸,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一真倒抽了一口气,是因为阿臣凝视的地面上,躺着一名少女,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个穿着本校校服,有点男孩子气,头发很短的少女。让一真既不会忘却也不可能会认错的这位少女,她的皮肤却前所未有的白皙,在黑暗降临的这个教室中,被夜光照亮,微微地显露出来。 一真茫然地呢喃起来。 「琴里……」 「来得真快啊,一真」 阿臣座在椅子上,头也不抬,仍旧注视着眼前琴里的尸体,这么说道。 没错,躺在那里的琴里皮肤如此煞白,不外乎是尸体才会有的苍白肌肤。琴里已经死了。可是由于她的死因是电车碾轧,终究两人都未曾目睹过琴里的遗容,如今像这样摆在了一真的眼前,他的内心被既不像恐惧也不像悲伤的感情塞满,一边感受着皮肤战栗的感觉,一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然后,他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说道 「阿臣……这……」 「你也能看到,似乎说明不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幻觉呢」 说完,阿臣抬起视线。 「……你头上好多汗啊。你是怎么过来的?」 「啊?……啊……骑车来的」 「真的假的哦」 呵,阿臣笑道 「从那边过来,搭电车要更快更轻松吧」 「哎…………嗯……说得也对。我要是搭电车就好了……」 阿臣的语气完全就和平时一样,一真也立刻解除了绷紧的心情,随着一声叹息,如此回答。 「难道说,你搭电车过来的?」 「是啊」 阿臣点头。 「那么,难不成……」 「嗯,这……『琴里』也一起过来的」 阿臣俯视着琴里安详的遗容,淡然地说道。 「她来到了琴里家,向我伸出手,我想都没想就抓住了那只手。那一刻她极度衰弱」 「……」 「到头来,一句话也没说。我搞不懂是因为衰弱的关系吗,还是说她就是“这种机制的人”。可是逃到这里来之后,她终究不再动弹。我知道她不是个正经之物。我也知道她可能是来杀我的。 可是,我怎么也没办法动手去杀她,也无法把她交给时榉小姐。我自己做不了决断。一真,我对不住你,在看到她的脸的那一瞬间,我就在这么想了」 阿臣在一句话也不说的一真面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算被她杀掉,我也无怨无悔……」 哎,阿臣阴郁地捂住脸。 一真也知道,阿臣对琴里的死感到自责。然后阿臣为了逃离这股罪恶感,化身复仇者,接受了琴里的死因可能是『离奇现象』这个说法。 但是,就连那个欺骗自己的魔法,在看到这个“起死回生”的琴里之后也就解除了。实在太危险了。阿臣准备向来找他报仇的“既是琴里亦不是琴里的东西”伸出脖子。早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倒是宁愿他即使扑进危险中也仍旧是一个复仇者。 然后,将无法完全决定的最后选择,扔给了一真。 诚实的阿臣心中那些被撕碎的迷茫所产生的结果,全都摆在了这里。 但是,阿臣觉得自己就算被杀也无所谓,反而对方却像这样冰冷地躺在了地上。 赎罪之路被阻断了。事到如今,阿臣总算摆脱了对琴里的罪恶感,重新面对着一真。 「阿臣……」 「抱歉」 一边是大失所望的一真,一边是仍旧捂着脸的阿臣。 阿臣刚才也道过歉。可是这次他说的这句话,与那时的含义不一样。 就在之前身处混乱、恐惧、疑念、罪恶感之中无法相互理解的两位挚友之间,彼此的思念、犹豫、决断。这个瞬间本是朝着不同方向行进的两人,总算通过这种程度的交流再次相互理解。 两人垂着头,中间隔着躺在地上的琴里,就这样沉默着。 光是这样就够了。就在这样的沉默之中,过了片刻,一真开始说起话来。 「我说,阿臣……你今后打算怎么……」 于是一真边说边抬起脸,就在此时。 映入眼帘的情景,猛地从中间打断了一真的话。 窗户上,有只手。 「………………!!」 一真睁大了双眼。坐在椅子上的阿臣背后,教室的窗户上,有个皮肤呈灰色的小孩子,他那只其颜色上只能认为是已转变为泥土色的『手』,在夜光之中分外显眼,黏糊糊地骤然从窗户下面伸上来。 如今这冒着冷汗的肌肤,由于不同于平日的状况所以自己同时冒起了鸡皮疙瘩。窗前,有只畸形的像花一样伸展的『手』。身处黑暗之中的一真,几乎本能的察觉到,自己清楚这只『手』的情况。 这是一真〈噩梦〉的原始景象,被埋藏在绣球花下面的朋友的尸体。 儿时的一真,从灰色的土壤中挖出来的,全身沾满了泥土的那具尸体,其皮肤的色泽变得跟泥土一样,与如今贴在玻璃窗上的那只『手』的皮肤完全一样。 「……一真?」 阿臣察觉到状况的异样,抬起脸来。 可是一真无法应答。因为那个小孩子的尸体,他的手正贴在窗子上,而且从原本伸展着那只手的窗户下面,如今又有另一个东西缓缓地攀爬上来。 滋、地 从窗户下面,徐徐爬上来。 「噫…………!!」 阿臣无法呼吸,就这样睁大着双眼,甚至来不及眨眼。 在暗淡的,被夜光照亮的如冻结一般的景色之中,唯有『那个』在不祥地动弹着。可以窥视到那沾满泥土的头发一点点地从窗户外面攀爬上来一般,灰色的前额、眉毛,也逐渐显露出来———— 不久,那双定格在只睁开了一半且变了色的眼睛,露了出来—————— 「…………………………!!」 看到的瞬间,冰冷的恐惧袭入脑中,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从窗外窥视的那具尸体的眼睛。一次次在梦中出现,那逐渐腐败的容貌。 这一幕摆在眼前,脑内顿时完全被恐慌所涂满,在这异常清晰的头脑中,恐惧声嘶力竭地发出惨叫。 一真摇摇晃晃地向后倒退着。 但就在那时,他的脚被抓住了。就在他突然往下看之前,从桌子下面伸出了一只煞白又冰冷的小孩子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然后窥视到从桌子下方,有个脑袋就如同被打碎的西瓜一样缺失了一部分,且里面鲜红的肉酱露了出来的小孩子,用空虚的眼神仰望着他。这 孩子,他似曾相识,那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小学同学。那是在浑然不知的时候,被一真的〈断章〉预言死亡,三天后死于交通事故的同学的容貌。 眼睛与那孩子对上了。 血色从头部减退。 心脏被恐惧紧紧攥住。寒气嚯地直冲全身。 「唔……哇…………啊啊!!」 一真惨叫起来,仿佛触电一般,条件反射地挣脱开,急忙后退。就在他刚刚躲开,准备逃跑而抬起脸时—————— 眼前所有的桌子上,全部摆放着插满盛开的花朵的花瓶。 在短短的一瞬间,俯视着脚踝被抓住的时候,那花朵呈现出如死人皮肤一样惨白的面容,整齐地绽放着,在教室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使情景完全地改变。 令背脊发冷的不祥与阴森,同时又带有绚丽色彩的光景出现在了眼前。 然后将这一幕围绕起来的窗户上,到处都是曾经见过的孩子、少年少女、以及大人的遗容,有的煞白且面无表情,有的睁大着双眼,也有的脸遭到破坏、烧焦到难以辨别的程度,那些人影的数量多到熙熙攘攘地混杂在一起,然后全部都 盯 齐刷刷地窥视着这方。 他们全都是被一真的〈断章〉所预言,然后死去的人。 一真的喉咙咻地吸了口气。 然后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肺的内部以及从心底声嘶力竭地发出恐惧的叫喊,一真转过身去,想要逃离眼前的这番景象。他想要逃出教室,肩膀撞在了门上,发出惊人的声音,步幅蹒跚地准备冲到走廊上,就在此时—————— 「喂」 走廊阴影处伸出了一只手,奋力的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想要逃跑的一真,全身一颤,就像原地僵住般停了下来。 2 行程约两个半钟头。 从车站搭乘的出租车上下来,身后传来汽车驶离的声音。 在这个临近深夜的时刻,神狩屋与飒姬两个总算到达了金森家门前。守夜的布置。玄关的灯亮堂堂地开着。还有敞开着的,玄关。神狩屋与飒姬彼此对视了一眼,相互点头,飒姬留在玄关处,摘下耳塞,神狩屋则踏进玄关里。 「…………」 出门之后,神狩屋在路上给雪乃打了好几通电话,但雪乃一直没接。 在这所房子里发生了〈泡祸〉,将其全部烧净的雪乃想要联系群草却联系不上,跟神狩屋联络并将这些事传达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神狩屋了解了这些情况,立刻动身赶了过来。可是不论怎么心急也无法缩短到达这里所需的相应时间,那段时间里,神狩屋并没有联系到雪乃。神狩屋完全搞不清楚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在神狩屋心中存在的,是不安。 包括对自己即将踏入不知演变到何种地步的房子里的不安,以及超越前者的对雪乃人身安全极度担心的不安。 至少能确定她置身于无法接电话的状况中。如果只是把手机弄掉了的话倒还好,但不能太过指望这种事会发生。 她可能昏迷过去了,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可能已经死了。 神狩屋在穿过玄关的瞬间,感到自己内心的不安在不断蔓延。 「…………这是……」 家中充满了灼热与烧焦的异臭。 仿佛家中失了火一般的热气充斥在屋里。空气中还伴随着像是腐败的汁水烧糊一般令人反胃的臭味。 然后,从神狩屋所在的方位能够看到的走廊的脱鞋处,有某种爆炸过一般的烧焦痕迹,从拐角那边延伸到玄关附近,能够看清那些地方就像是撒了大摊血的状态一样,在发黑的地板与墙壁上蔓延开来。 这是让唤来雪乃的〈支部〉目睹过一次便感到畏惧的,名为〈雪之女王〉的〈骑士〉展开歼灭战的痕迹。 可是家中明显弥漫着的热气,如今依旧残留着,完全不像是已执行完战争过去两个多小时的状态。 在打过电话之后,还没过多久,又发生了某种情况。 神狩屋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没脱鞋就踏进了屋里,窥视着这凄惨的情形。 「失礼……」 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嘎嗒地发出声音,神狩屋小声地请求谅解。 然后,神狩屋就这么朝着遍布烧焦痕迹的走廊深处迈进。 他所看到的走廊,不出所料已演变成一副凄惨的状态。走廊上铺着的木地板也好,墙壁也好,天花板也好,全都像经历了火灾一般,熏得一片焦黑,本应该隔断客厅的隔扇也被烧得焦黑脱落,继续往里深入,那里的地板上有某种碳化了的东西以至于到了连落脚点也没有的地步,它呈现出既不像小黑山亦不像物体的形状,一层层地摞在了一起。 在黑暗中,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的黑色的团块中,有一个保留了一点点形态的东西。 那个张着嘴的球状团块。从仿佛淹没一切的黑炭山之中朝着半空突出来,像是碳化了的手臂一样的东西。 黑炭在走廊上、客厅的榻榻米上堆积起来,视野所及之处到处掺杂着这种东西。 光是看到这些烧焦后散发着异臭和热气的东西,就能大致想象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 神狩屋屏气慑息,走向客厅。 光是从走廊上来看,客厅的惨状就不逊于走廊。 榻榻米被完全烧焦,窗帘也被烧断脱落,玻璃上蒙了一层灰尘。天花板当然也被烧掉,吊在上面的电灯也不例外。被火烤过的荧光灯破碎,从灯罩中消失不见。 客厅里,一片漆黑。 神狩屋踩在堆在地面的黑炭上,脚下发出碎裂的声音,惨状蔓延至走廊上,他踏入作为惨状中心的客厅,向内窥视。 「……!!」 这一瞬间,神狩屋悚惧一般,停下了脚步。 心脏扑通地跳动着。在走进客厅,前方的情形映入眼帘的时候,碳化到比其他地方更胜一筹的极其发黑的房间深处,站着的两个黑色人影映入了眼中。 嗖 一股冰冷的东西窜上脊背。 那是身穿漆黑色哥特萝莉装的,雪乃和风乃的身影。 两人穿着比黑炭更黑,比灰烬更白的衣服,就像一对人偶一般背对着背伫立在化为焦土的房间里。然后两人察觉到神狩屋的气息,同时转过身去。两人头发扎法不同但附着的相同发带在晃动起来,如出一辙的苍白容貌,以及两对双眼,同时转向了神狩屋,同时捕捉到了神狩屋的身影。 雪乃的脸上,充满强烈的恐惧、痛苦、敌意的睁大着双眼,凄绝地面无表情。 风乃的脸上,充满颓废的快乐、嗜虐、欢喜的眯缝着双眼,凄绝地露出笑容。 『……哎呀』 确认是神狩屋身影的风乃,仿佛连绝望也要赐予见者的嗜虐女王的笑容,转变为开心少女的微微一笑。 然后 『已经好久没像这样相互打照面了呢……神狩屋先生』 风乃转向神狩屋,动作仿佛就像将直到刚才还在一直挥舞的凶器藏起来一般,舒畅地将双手背在背后交扣起来,嘴角嫣然地向上扬起。 「你是…………风乃……」 『唔呵呵,不过很可惜,快乐的料理时间已经结束了』 神狩屋流露出既不是困惑也不是恐惧的一番呢喃,风乃对他说道。 『后面就有劳了』 接着, 风乃还不等神狩屋找到合适的措辞与之应答,留下短短的最后这样一句话之后,瞬间化作摇曳的火焰,就像雪乃〈断章〉的火焰一般,无影无踪地融解并消逝在空中。 「……!」 雪乃捂着满是鲜血的左臂摇摇晃晃,重重地跪倒在已无法辨别铺的是榻榻米的地板上。 「雪乃!」 神狩屋连忙撑住雪乃的肩膀。左臂被狂砍出无数道伤口,血流不止,血如雨滴般从耷拉着的指尖不断地滴在地面上。 雪乃的脸上血色消失,变得苍白,紊乱却又微弱地喘息着。 神狩屋因为自己的〈断章〉的关系,将随身携带的启封用的小型开信刀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也预测雪乃至少三天内是无法战斗的。神狩屋为了安全起见,没有用〈断章〉迅速堵住伤口,若要堵住这种厉害的伤口,尽管对时常将〈断章〉施以多重束缚的雪乃影响微弱,但一段时间内接受〈效果〉的一方,其〈断章〉也会变得不安定。 「……我想你也知道,你的状况不容乐观哦?」 「我知道……毕竟我让姐姐……为所欲为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神狩屋注视着雪乃,雪乃依旧低着头,一边痛苦地喘息,一边应答道。 「花……变成了会动的尸体。是这家的夫妇,还是女儿呢……不知是谁有这种兴趣,似乎把后院弄成了植物园。真是糟糕透了。一次又一次地将其杀死,却还是不断地冒出来……怎么杀也杀不光……我就把姐姐……」 「……」 为了保持意识而处于不停说话的一般状态,雪乃叹了口气。神狩屋用开信刀刺了下自己食指的内侧。刀滑入肉中,首先是滋啦一下,然后是伴着压迫感的炙热疼痛萦绕在指头上,片刻后,渗出指尖的血变成了一颗大液珠。 神狩屋一边这么做,一边不让雪乃失去意识,和她说话,对她问道。 「……话说回来,家里的人呢?」 「我让家里的叔叔……带上了放在那边的骨灰,把它扔进了储物室」 雪乃是为了保护它,把它藏起来了吧。然后为了不让〈异形〉接近自己还有那个人,站在这里,将视野所及之处彻底烧毁。 雪乃只用言语示意着「那边」,将刚才应该放在烧毁的灵台之上的故人的骨灰一起保护起来,显示了她已经没有了从容。这并不是因为从容才会有的行动,她越是丧失从容的时候,本性就越是会从身为〈骑士〉的残酷而创造出的人格之下显现出来,越是倾向于这种有人性的行动。 「可是……那个人,精神大概已经不正常了」 「这样啊」 神狩屋一边回答,一边将鼓起血珠的指尖伸向雪乃的嘴边。 「说不定,那个人也变成〈保持者〉了……」 「这是不会的」 令人意外的是雪乃当即否定了神狩屋所说的话。 「……为什么?」 「要成也会成为〈继承者〉」 神狩屋皱紧眉头。〈继承者〉。这是在藉由某人的〈噩梦〉的碎片〈断章〉受到心灵创伤的人中,很少会出现的,寄宿了碎片的碎片的〈保持者〉。 「因为这……不是〈泡祸〉。我在杀死〈异形〉的时候,中途便察觉到了。还是快一些比较好。否则————」 隔了片刻。 「连自己〈断章〉的真正〈效果〉都不知道的木之崎一真,就要向周围播撒灾害,继而死去。该杀的,是他」 …………………… 3 现在这个点,想要回去的话还是叫出租车比较好。 苍衣在神狩屋家的餐厅里,让穿着睡衣的梦见子在身旁坐下,在餐桌上打开课本,一边用自动铅笔的笔尖戳着笔记本上的格子,一边眼也不合地耗着时间。 今天留宿的准备已经做到万无一失,预定明天直接从这里到学校去。 这里反而比家里到学校更近。不过在告知家里人这件事的时候,他们还是露出有了些狐疑的阴沉表情。不过最后 「你从以前开始就出奇地爱被认生的孩子黏着呢……」 苍衣的母亲说出这番不可思议地表示认同的话来,意外地答应得爽快。 让梦见子睡着,是苍衣的主要工作。 这个紧紧抱着巨大兔子布偶的少女,平时就老打瞌睡,感觉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睡着的情况也很多,不过听神狩屋说,她在孤单一人的时候似乎完全不会这样。 据说特别是晚上,如果她身旁没有熟识的人的话,是绝对不会睡的。 正因如此,神狩屋才花了这番功夫把苍衣叫到了这里。一旦试着与她面对面就要和她说话,所以苍衣自从来了以后就一直待在其身边陪着她,做功课预习的时候也像这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虽然很困,却不想睡着。 苍衣觉得她很可怜,自己反倒是静不下来。 「……哎」 完全无法集中精力。 苍衣灰心地把笔放下。本来今天就很担心雪乃他们的情况,从一开始就缺乏集中力。苍衣想到今天是这样的一天,也就只能作罢了。 苍衣观窥视着梦见子的脸。 「……梦见子,困了么?睡着了?」 苍衣问道,可是梦见子只是用惺忪的眼睛回望着苍衣,什么也没有回答。 这些反应和平时一样。她心灵已死,意识的功能封闭在了自己的心中,基本无法与人沟通。她那双宛如人偶一般精巧的眼睛里,正看着什么,正感觉着什么,苍衣看不出来。 「……」 苍衣微微一笑,吸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之前他想让她睡下,让她起身跟着自己离开房间,这样重复了两次。 差不多没关系了吧。 苍衣执起那只紧紧抱着源自《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的兔子的小手,轻轻地拉动了下,催促着她。梦见子从椅子上下来,乖乖地跟了过来。 「这次真的会睡着么」 苍衣嘟嚷着。 尽管她这次看上去很想睡,但以防万一,自己暂时不采取任何行动,期望她确实会睡着吧。然后这一次,自己也冲个澡,去睡觉吧。 苍衣想着这些,握住梦见子的手,把她带去卧室。 于是,苍衣为了在梦见子熟睡之前给她读故事,拿起了桌上的文库本,可就在这一刻。 咻 像冰一样冷彻的手指从文库本的书页中爬了出来,苍衣准备拿文库本的手指,被渗透至骨髓的冰冷触感缠住。 「…………唔哇!!」 强烈的恐惧,鸡皮疙瘩瞬间蔓延开来。 苍衣不由自主地发出惨叫,把手缩了回来。在他眼前,文库本从桌上掉了下去,啪唦一声扣在了地上。 掉在地上的文库本中,别说手指头了,就连任何异常也未发现。可那当然并非是误会或者错觉,苍衣缩回来的手指就像碰到了冰一般,甚至所感觉到的疼痛的冰冷触感,也鲜明地残留下来。 「………………!!」 苍衣一声不吭地俯视地板上的文库本。 然后他忽然察觉到气息,看向身旁。只见在苍衣身旁紧紧握住苍衣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且同样俯视着地板上的书的,梦见子的身影。 「……」 体温很高的小手,正在微微颤抖。 〈大木偶剧场的索引〉。这是塞在她弱小的身体里破坏了她心灵的,噩梦的碎片的名字。 ……怎么回事? 苍衣的脑中一片混乱。 于是苍衣盯着地上的文库本,尽管害怕那冰 冷的『手指』的触感会不会再次冒出来,悄悄地伸出手,把书捡了起来。 这是神狩屋的东西,《完译版格林童话》的文库本。 苍衣将它捡起来,将反扣的书页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正是苍衣准备读的那页,其标题露了出来。 《石竹花(第二集)》 苍衣茫然地望着这个标题。 ……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冒出这个『预言』。 苍衣怀着凉嗖嗖的心情,思考着刚刚发生的现象。在屋内的空气中不祥的成分骤然增加,苍衣握着在害怕着的少女的手,思考起来。 「………………」 然后,他最终注意到了。 之前感觉到的不对劲,全都对上了。 事情若是这样的话————? 「不行……」 苍衣如今总算明白了一切。 然后在他明白一切的时候,他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惨剧萌生出了最糟糕的预想,茫然地抱住了脑袋。 「怎么办……」 苍衣看到了在相距遥远的小镇上正在发生的惨剧,以及这场悲剧的结局。 苍衣看了看自己的手。看着不由分说地握住破坏〈噩梦〉的卡牌的这只手。 然后,对那于遥远的小镇,无法够到那一边的手。 「怎么办……」 苍衣自言自语。 在这只手的前面,正紧紧握住苍衣的手的“索引”少女,犹如拒绝一切一般,仿佛要把布偶弄坏一般紧紧地抱着,把脸埋在里面。 ? 此时,在千惠面前,是站在门口的群草的背影,以及能看到在那边,躺在黑暗教室中的少女尸体。眼前展开的正是这样的情景。 「咦……」 在这一瞬间,群草迅速地拉住了还来不及理解,不由发出茫然声音的千惠的手,把千惠从门口前面推到了走廊上,他自己也贴在了门口旁边的墙壁上,转为窥视教室内情况的架势。 「……!?」 吃惊,以及为之更甚的是被别人触碰到后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袭来,千惠瞬间恐慌起来。可群草头回头望去,由于一脸严肃地把食指竖在嘴前面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千惠才了解了一切,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能看着情况的发展。 「………………」 被群草抓过的手臂上的皮肤,就算隔着衣服也未毫发无伤还是逐渐留下不快的感觉。 千惠一边体会着这个感觉,一边拼命地试图理解现在的状况。自己现在正站在漆黑夜间的学校走廊上。在这里,火灾报警器的红色灯光用其异常强烈的灯光颜色断断续续地闪亮着。 她无法理解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千惠见准备出门的群草样子很是古怪,便追了上去,一直到伸出手去的时候的事情都还记得,可是千惠感觉上,下一瞬间就已经站在教室面前了,然后正目睹着这个情景。 少女的尸体,以及两名少年在尸体前低着头的,教室的情景。 感觉并非是瞬间移动。想要回忆起站在教室门口的这一刻之前的记忆,发现在向群草伸出手的那一瞬间的片段,就像电影胶片被截掉了一般,插进了一格黑幕。 发生什么?莫名其妙。 看不出情况,能了解的,只有隔着身旁一面薄薄墙壁的里面躺着一具尸体的这件事,令人感到有种仿佛尸体的存在气息正穿透墙壁飘散过来的错觉,冷涔涔的事实而已。 一切都不明不白。 只是在沉默之中屏住呼吸。 但是————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令人全身寒毛根根倒竖的恐怖惨叫,从教室里震耳欲聋地传出来。 这个从鼓膜贯通神经的恐怖惨叫,让千惠不由身体一颤。撕裂寂静直贯耳朵的巨大声音,以及其中蕴含的可怕的恐惧,让千惠的身体极力地僵直,全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然后,惨叫的主人一边发出惨叫,一边飞奔出教室。 但是,在胆怯的千惠眼前,群草就像『刚才』对千惠做的那样,抓住飞奔出来想要逃走的男人的肩膀。 「喂」 「!!」 逃跑的男人,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了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群草在抓住一真肩膀的手臂上用了下力,随意地把他仍回到教室里,自己也走了进去。 「!」 千惠连忙想要追上去。 但是,就在她刚刚跑到教室门口的那一刻。 「噫……!!」 在教室中的情景映入眼帘的瞬间,千惠停下了脚步。 在黑暗之中,井然排列的桌子上,花不祥地摆成一长排。被放在课桌上的花作为一个备用道具所要昭示的,只有一个事实。面对唤来恶寒,花排成一大排的光景,恐惧放射开————然后,似乎准备闯进教室里,紧紧地贴在窗边,明显轮廓有被破坏迹象的黑色人影正在蠕动的此番情景,映入眼中的这一瞬间———— 嗙!! 只闻眼前一声巨响,教室的门被群草关上了。 一切的终结,开始了。 ……………… 十章 很暗很暗的教堂 1 「……阿一,原来是你啊」 群草就如同堵住门一般站在门前,俯视着一真,平淡地说道。 一真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表情抽搐地听着这句话。一真的脑袋里,恐惧与混乱正卷起漩涡,他只是呆呆地仰望着突然出现的群草的脸。 「………………!」 「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群草嘟嚷起来。 教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像吊唁行列一般忧郁地排列着的花,抓挠窗户的尸体尸体尸体。然后是从桌下面,头部大范围破裂开的,以坏心眼著称的小学同学的『尸体』朝着一真伸出了手,但群草毫不费力地抓起身边的椅子,奋力地举了起来,狠狠地朝着那个脑袋砸了过去。 咣唰!! 陷入骨头的皮肉发出被砸扁的讨厌声音,椅子对着这阵冲击,以相应的幅度弹了回去,伴随着刺耳的巨大声音滚落在地。 管椅的脚弯了起来。被如此之大的力量砸中,小学生『尸体』的头连着手臂被奋力地砸碎,在地上摊成了异常的形状,化作了只会翻滚不会动的异常题材。 「……哼」 群草哼了一声。 然后群草就这么走到了亡者不停蠕动的窗边,关上窗帘,把窗户遮了起来,又背对着折起来的窗户。他在暗色加剧的教室里,影子落在他的脸上,连表情都很难看清。他朝着一真,问道 「好了,阿一。这『花』是你弄出来的吧?」 「………………!!」 一真身体发软,瘫坐在地上。 他的眼睛惊愕地张开。那些预言死亡的花瓶,应该只有一真才能看到才对。但是群草犹如理所当然一边朝着那些花扫视一番,指出来,只见一真不只是想逃离覆满亡者的窗户,还想从摆满『花』的情境中逃出去一般,表情绷紧,缩到了教室后头。 「老、老爷子,阿臣,你们看到的这些『花』!?」 「是哦?」 「为、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的<断章>不正常了。我说,你脑子还保持着正常么?」 「……!!」 一真听到群草的话和提问,哑口无言。群草看着茫然的一真,又轻轻地哼了一声,摆着一张沉重的表情,回答 「不过不正常的家伙,自己是不知道的呢」 「………………!!」 一真大受打击,脑子变得一片红白。 自己的手。桌上的花。被窗帘遮住的覆满亡者的窗户。一真依次茫然地看了看那些,又看了看注视着自己表情僵硬的阿臣。 绝望仿佛在心脏周围凝结成块,又黑又沉又堵。 话已经听过不少次了。真碍事一真这样的保持者无一例外都有可能迎来的,最坏的悲剧。 ————<异端>。 当心灵不敌自己内心的恐惧、痛苦以及其他种种<噩梦>所带来的感情波动,变为在疯狂中已然无法控制<断章>的状态。 怎么可能?我成<异端>了?不会这样的。一真心想。 没有这种事。可是不论自己怎么想要否定,也没有闲工夫自己无法察觉到的事例,一真也听说过,存在当中整体上虽然维持正常,但惟独没有察觉的某一点成为了疯狂的根源的这种情况。 然后最关键的是,他无法否定眼前的『东西』。 「……我、我……?喂……说笑的吧?」 「要是说笑就好了呢」 群草对呆呆地嘟嚷起来的一真,淡然地答道。 陷入混乱的阿臣,总算用强硬的口气,对这两的两人发问 「什么……究竟是怎么搞得?」 但没人理会他的问题。千惠激烈地拍打被群草从内测上锁的门,声音传到了里面。 「群草先生,群草先生!?」 「没事的,先乖乖呆着」 群草朝着门答道。 「这边你不要管了,到周围仔细看看。现在只有这边冒出怪物来了,那边要是冒出来什么就赶紧跟我说」 「……!」 门那头静了下来。此时一真察觉到了。 对了。为什么群草和千惠会在这里?明明没对任何人说阿臣和自己会来这里才对。 「对、对了,你们会什么会在这里啊……!」 「是我的<断章>弄的」 群草用下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琴里的尸体。 「我在躺着的时候有不正常的尸体出现了,然后我在不知不觉间就在『这里』了。然后在情况稳定下来之前,谁也无法进入『这里』,也无法离开。这就是<安徒生的棺材>」 「什……」 「千惠丫头被牵连进来了呢。真不该这样。搞不好,这辈子可能都会不起了呢。真倒霉啊」 自己被与尸体关在一起,没人来救,这就是群草的<噩梦>的碎片。 一真只听过这些,具体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听说。群草淡然地说道,他看上去心情不好,而且可能还因为影子落在脸上,看上去面无表情。阿臣这一回压低声音,再次向群草问道 「请麻烦……解释一下」 「你听说过阿一有类似灵能力的力量对吧?那就是原因所在」 这次,群草回答了阿臣。 「那可能不是会死的人桌上会摆上花,而是被摆上花的人会被杀死的<断章>。如果是这样,那么几天之内,这些桌子的主人都会死吧。然后会加入到窗外那些家伙当中去吧。至于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 「这就是所谓的失控。阿一脑袋里不好的东西,在乱闹了」 听到这番解释,阿臣看了看周围,然后看向一真。 一真下意识移开眼睛。 阿臣说道 「这该……怎么办才好?」 对此,群草给出了非常简单的回答。可是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提问的阿臣不由自主地哑口无言。 「杀了阿一」 「!!」 「……杀了他能不能抵消这种情况概率对半吧。不过很有价值一试。不动手就什么也得不到。你是他的好朋友吧。你会亲手杀了他么?」 「别、别开玩笑了!」 阿臣被问到,用混着动摇与激昂的冲动口气,向群草逼问 「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是么,那你要对这里的……几十号人见死不救咯?」 群草说道。 「可是……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顾阿一一个人么?就算在这里牺牲掉几十号人换阿一一命,阿一只要还活着说不定还会再次酿成同样的惨剧,你还这么想么?就算几百号人的死让注意到的人团结起来,拿起武器追杀阿一,你还这么想么?就算察觉到有阿一这样的人存在而陷入恐慌,对无辜之人进行魔女狩猎,又要演变成杀死几百号人的情况,你还这么想么?」 「……!?」 「既然如此,那你就负起责任吧?」 听到残酷又在理的话,阿臣无言以对。群草靠在窗子上,身陷黑暗之中,对阿臣低声问了出来。 然后,隔了片刻———— 「还是说————果然又只有我能下手了么?」 群草如此说道。这一刻,群草的声音,然后还有萦绕在他身上的气场,让人感觉之前看到的不开心的印象只是外出,而从壳的内侧喷发出来的东西,蕴含着气势逼人的疯狂残酷。 「………………………………!!」 阿臣背脊发僵。这三言两句,明确地冷却了周围的空气。 一真与群草打了很久的交道,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群草。沉没在黑暗中的瘦弱的老人身体,仿佛将某种黑暗的不可抗拒的东西压缩起来,释放出强烈而无以伦比的负面存在感,令一真等人心惊胆战。 「开、开什么玩笑……」 即便如此,阿臣仍旧挤出来一般编织起语言,想要进行抵抗,但无法继续下去。 啪唰!! 在窗帘那头迸发巨大的声音,玻璃窗一齐爆碎。 从转瞬间翻起巨浪鼓起来的窗帘背面,犹如被风吹进来的雨滴一般,大量的玻璃片发出澄澈杂乱的声音,向教室的地面倾泻而下。然后在不由僵住一般注视着这一幕的一真和阿臣面前,苍白的,沾满血的,或是完全烧焦变得全黑的手臂,从窗帘下面与缝隙间冒出来,伸向教室之中,就像捕食动物一样,毛骨悚然地在半空中抓挠,蠢动。 「………………!!」 然后教室里响起噗唰的湿哒哒的声音。 这是被群草砸烂了的,在教室里的小孩子的『尸体』,总算从地面与自己的肉中拉出手臂与脑袋,将那只手超地面挥下所发出的声音。 「……这里已经涨潮了呢。快从这里离开教室」 群草背对着窗帘正在蠢动的窗户,淡然地如此说道。 然后群草拿起了身旁的椅子,举了起来,缓缓地走向一真他们那边。 「我来争取一些时间。杀与不杀,谁来杀,杀谁,好好想想吧」 在一边说一边靠近的群草身后,窗帘剧烈地鼓了起来,一具苍白的孩子的『尸体』最终翻过了窗户,闯进了教室。在浴室里淹死的,那具『尸体』朋友的『尸体』发出湿润的声音,落在了地上,准备爬向一真他们那边,在地上蠕动起来。 「……!!」 阿臣短暂的犹豫之后,立刻抓起了一真的领口,就这么想要逃离被砸烂的『尸体』还有群草身边,把他拖到了出门的门那边。然后他打开了内锁,打开门,将一真的身体拖到了表情僵硬呆呆站在原地的千惠跟前。 「……」 随后,群草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然后,群草挥起椅子,朝着动起来的被砸烂过的『尸体』再次奋力地砸了下去。 嗙叩! 殴打肉与骨头的聚合体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又因此沉重得让人觉得凄惨。 噶哐!被砸烂的『尸体』应声倒在了桌子下面,可群草看也不看,仍旧面无表情地握着椅子,毫不减弱行走的势头,朝出口接近。 「!!」 一真等人不禁对他凄绝的身影感到不寒而栗。 群草在因为战栗而僵住的这班人跟前,来到了出口,把手放在了门上。 然后———— 嗙!! 只闻一声巨响,群草从内侧关上了教室的门。 上锁的声音接连响起。门在眼前被关上,上了锁,一真等人一瞬间呆住了,思考停止。 「…………!」 然后,他们立刻察觉到。 「老爷子!?」 「群草先生!?」 一真和千惠几乎同时喊了起来。可是从里面传来的,似乎是把椅子粗暴地放在门前,然后坐在上面的响声。 「老爷子!?」 「……我只是争取时间。在这段时间决定好」 群草隔着门说道。 「你们会觉得,我这<棺材>的作用是不让人接近吧,但这并不是它的本质。这棺材啊,是出不去的。<异形>也罢,<泡祸>也罢,<断章>也罢,都绝对出不了这口<棺材>」 「……!?」 一真他们一下子没有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现在……存在于此的所有东西,都能用我的<断章>设法解决,不会回到阿一你那边,也不会到处害人。这口<棺材>的大小虽然不能自由自在的控制,但只要有墙边和界线就能大致的限制在这里。之后,局外人越少,里面越狭窄,就会越坚固。顺利的话,现在可以把这间教室划为<棺材>的界线,别让我所做的白费,犹豫太久。趁这个时候做好诀别吧」 「什……!?」 总算理解了。 「喂……这么做的话,老爷子你会怎么啊!」 「我会抵抗」 群草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会在死之前想办法解决。……千惠丫头,你听好了,如果你那边也有<异形>涌出的话就别等得出结论了,杀了阿一」 「!这、怎么能……」 千惠动摇地叫喊起来。 换而言之,群草单纯为了争取时间而利用自己的<断章>,把<异形>从一真身边分离,和自己一起关在了绝对出不去的地方。 不可理喻。 一真感到胸口仿佛被挖掉了一块。 为我这种人这么做,究竟能得到什么?一真拼命地用拳头捶打拉门,向里面呼喊 「老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么做,不值得……!」 「你这家伙真烦人」 群草的口气很烦躁。 「说到底,本来就怪我看错了你的<断章>」 「可是……」 「听好了,阿一。当我们在临死的时候,基本不会给机会让我们能心甘情愿地和身边亲近的人道别」 群草突然改变语气,如同教导一般。 「我已经没这个机会了。我想要给我送行的人,早就死了。已经不能奢望这种事情的我,虽然现在不得不要你的命,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像这样得到获得幸福的机会。既然如此,能够拖延下去的,就只有我了。如果都不做这种事情的话,那么<骑士团>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 「我想要时间。所以我来创造时间」 群草对哑口无言的一真说道。 「没人知道能撑多久。别浪费时间」 「等、等等啊……」 「时间不等人」 群草冰冷地撂下话。 然后 「好了,开始吧。谁来杀,要救谁,要杀谁,做决定吧。做好分别,让自己接受。若是能做到这一点————那就直到最后一刻,尽量不要后悔的挣扎下去吧」 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身在门那头的群草不再说任何话,只有站起身来,拿起椅子,举起椅子的声音和气息。 2 『……我绝不会错的。袭击雪乃同学的,是木之崎同学的<断章>』 苍衣在电话的另一头说道。 神狩屋独自从金森家来到群草家,看到门没锁,家中的人也忽然全部消失不见,确信了状况————为了方便寻找群草他们,拿了群草的车钥匙。就在神狩屋准备出门的时候,苍衣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电话中正是谈到了接下来准备去找的那些人。 苍衣从想象中发觉了一切,给神狩屋打来了电话。雪乃在浴血奋战中察觉到了这件事。神狩屋为了补充巩固,将自己听到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而苍衣以那种「不出所料」的阴郁口吻,将结论说了出来。 『……除了木之崎同学之外,没人有理由拥有这个<噩梦>』 苍衣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变成花暗喻死亡。既然如此,变成花的少女回到王子身边就意味着————』 「死而复生是么……」 神狩屋站在群草家的走廊上,把手机贴在耳旁,点了点头。 『没错。雪乃同学烧掉的“没变完全的人” 和“没变完全的狗”大概都是藉由木之崎同学所怀的<噩梦>“由花死而复生”诞生的。我在从雪乃同学口中得知那个人<噩梦>的内容时,就觉得有点<断章>的感觉呢』 「……」 神狩屋借着气氛敦促苍衣往下说。 『……那个人心中的<噩梦>,并不是被语言死亡的人会死』 苍衣汲取真实,接着说下去。 「是人死而复生?」 『不,不仅是这个,那并不是预言型的<断章>』 「唔……」 神狩屋遭到否定,皱紧眉头。 「那究竟是?」 『那其实并不是什么“预言”』 苍衣再次对神狩屋的提问,斩钉截铁的断言。 『那只是结果上变得和预言一样了,在那个花出现在坐位上的时间点上,那个人依旧已经被判死刑了。木之崎同学的『噩梦』其实是身边有死者。既然花就是死者本身,那么请想象一下身在教室里的状态。直到不久前还在的朋友,某一天突然变成了花。然后在那朵美丽的花下,正埋着那位朋友样子悲惨可怕的尸体…… 木之崎同学挖出来的那个朋友,就残忍地被埋在了每天路过的,邻居家的花下面。可是一木之崎同学到了学校一看,应该已经死去的,就连残忍的尸体也被看到的那个朋友,就像起死而复生一般,变成的花,来到了座位上,如同天经地义一般,不论是上课时间还是休息时间,都在座位上。状态残酷的尸体和花的印象过于强力地结合着,这便是木之崎同学所怀的恐惧的根源。 所以,这自然就成了<泡祸>与<断章>。只是至今为止,并没有到达会让死者复活的程度罢了。大概,当时还小的木之崎同学,光是与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尸体的朋友一起生活,说不定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充分的恐惧。或者说,<泡祸>的强度可能并没有达到发生这类情况的程度,也可能是在木之崎同学不知不觉间,有先察觉到的这件事的<骑士>设法处理了』 「……你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神狩屋表示同意。 『所以我曾想过,木之崎同学现在的角色是不是“王子”————不过我得出的结论,觉得他是配角“猎人”』 苍衣说道。 『优秀的邻人与死人共同生活。邻人的房间有尸体。就是这样的恐惧』 「……」 苍衣对着无言的神狩屋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王子房间里的花,并不是花』 然后归纳之前所说的话,苍衣 『摆在那里的那朵“花”————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再一次,一口咬定。 ? 教室中回响的声音,停下了。 「……喂、喂……老爷子……?」 在混乱中,不知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已经搞不清过了多久。里面一直断断续续传来的打斗声和可怕的殴打声,突然中断了。 时间过了很久。也知道这样的时间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一旦变成这种新矿,内心有无法接受。一真只能把手放在被牢牢关上的教室的门上,把怎么也打不开的门摇得咔嘡咔嘡响。 「喂……喂!开玩笑的吧……!」 学校教室的入口,只隔着薄薄的一扇门。 一真等人为了阻止群草而想要尝试打开它,可是或许由于<安徒生的棺材>越狭窄就越坚固,一切都归于枉然。 就算用隔壁教室拿出来的桌子使尽浑身力气去砸,也无法砸碎一块镶在门上的磨砂玻璃。就算尝试绕到背面,也毫无意义。绕到教室的窗户那边之后,不只是和原理,一扇窗户也打不碎,就算用大石头朝完好无损的玻璃上扔,也只是像扔到画在墙上窗户一样,无法造成一丝裂纹。 无用。 徒劳。 因为殴打而顶板脱落的桌子也好,磨破皮的手掌上的疼痛也好,都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地被丢弃到走廊的黑暗中。 然后现在,一真他们的殊死挣扎最终没有任何成果,教室里的声音完全中断了。千惠无能为力地杵在原地。阿臣在墙边,用一只手捂着眼睛,后脑几乎就像是砸上去的一般朝上仰望,吐出不甘。 「见鬼……这样子,什么都解决不了么……!」 「………………」 他说的一点不错。 但对于阿臣和一真而言,同样的语言中在最根本的部分存在分别。 阿臣想要的解决,在这个<泡祸>中,不存在。一真心知肚明,除了自己死,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救群草,救阿臣,结束这怪现象。 他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 而且,思考这些并进行清算,得到认同的这些时间,应该是群草给的。 他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群草的生命。 这行为何其愚蠢。可是他无能为力。只有群草一个人理解这个名为〈泡祸〉的绝望。而且,年少懵懂的一真虽然听过许许多多关于这种绝望的事例,但在心底觉得事不关己,事到如今,自己仍极力地抱着希望。 ————在神所做的<噩梦>中,没有希望。 这样下去,阿臣会死,这个班的所有人会死,然后,一真也迟早会死。 身在此处的千惠会死。现在还素不相识的很多人会死。只要一真活着,就会不断开花,然后将尸体埋于花下。 「………………!!」 一真趴在门上,推挤拳头,就这么慢慢地滑了下去,最终跪下。 会死。大家都会死。被一真害死。 一真是人渣。帮不上任何人的人渣。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被人这么说过。他和琴里两个,出生在有问题的家庭,正如周围的大人所说的那样,对任何人做不出任何贡献。 对于这样的一真来说,能够和阿臣结识,是他为数不多值得自豪的事情。 对于在周围的大人一句句「不能和那种孩子来往」的疵议中一路走过来的一真来说,优秀的阿臣愿意一直做他的好朋友,让他很开心,很自豪。 而这么好的阿臣会死。会被一真自己害死。 一真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教室里群草还活着的动静消失了,一真心中无凭无据的希望,他心灵的支柱也随之轰然崩塌。 「——————————!!」 一真发出不成声的,懊悔的呻吟。 然后一真从喉咙下面,就像挤出来的一般,呢喃起来 「————我想通了,阿臣……够了。已经够了」 「一真……?」 阿臣似乎感觉到他的声音和话语非比寻常,贴在墙上的后脑勺重新支了起来,对一真问道。 「你说什么?你、究竟……」 「对不起,阿臣。我已经想通了。还是这样更好……我总算想通了」 一真额头贴在门上,指甲抓着门,死死地,要渗出血来一般咬住嘴角,吐露心声。 「这么下去的话,不只是我还有老爷子,就连阿臣也会被杀掉了……!」 「!?」 「我的『预言』在今天早上……对阿臣也出现过。这样下去的话,阿臣会死。我认定阿臣会被杀死,所以我想,只要解决事件,阿臣就不用死了……既然全都是我害的,我只好去死了……」 「什……」 阿臣哑口无言。 没错,应该知道的。 只是无法承认罢了。 在群草失去动静之后,一真才总算不得不承认。错过了时机才总算明白了。他 对自己的愚不可及,流出了泪水。 「我说啊……阿臣。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啊」 一真说道。 「迄今为止,我……每次预言到的人死了……我就莫名地觉得是我害的。不太好受啊……」 「…………!」 话语每一次堆叠,溢出的泪水就会不断增多。 「我一直都很强硬的告诉自己,没有那种事,可是……我已经不行了。已经不行了啊。如果其实是我杀了她们,而且就连阿臣也会被我杀死……我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如果这样能让阿臣不用死的话,我很乐意去死」 「……一真」 别再说了————阿臣用责备的口吻呼喊一真的名字。 但是,已经无法阻止一真了。 「阿臣……我果然就是个人渣。但你和我不一样,大家都很看好你。我对你也很期待」 一真一边哭,一边说。 「所以该死的不是你……是我」 「一真。冷静下来」 「如果你会因我而死,我就真的会变成大家所说的人渣。不管那些大人怎么喊我无能的人渣,但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所以我都能嗤之以鼻。我可以笑着说,我的同伴有这么厉害」 「一真!」 「就算是那家伙……就算是琴里,也肯定也会为你活下来而更加开心吧」 「别说了」 「所以说……阿臣……海部野……随便你们谁都好」 「别说了。够了。别再说下去了」 阿臣厉声说道。 但一真有气无力。 一真把额头从门上拿开,抱着决死之心转向阿臣和千惠———— 「把我……」 就在一真准备说的时候,看到从站在走廊上的阿臣和千惠身后的,透着夜色的漆黑窗户下面,仿佛花朵正在绽放一般的一只白手伸了出来。一真感到一股恶寒,同时张大眼睛—————— 喀啦 随后,感觉转过去的脸一旁,近在咫尺的教室的门,微微打开了。 接着 咻 视野的一端从绝对打不开的门打开的微小缝隙中窥见,从漆黑冷透的真正的黑暗之中,煞白的沾满血的死人手指向蛞蝓一样爬出来,抓住了们的边框。 ————大伙,都会死 一真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语言。 与此同时,在冻结的空气中,阿臣与千惠背后的漆黑的玻璃窗上,像花一样白的手。 湿哒哒地贴在了上面。 然后下一刻,随着一声巨响,玻璃窗上出现了整面大的,可怕的无数裂缝。 ? 『——你听好了,如果你那边也有<异形>涌出的话就别等得出结论了,杀了阿一』 这是群草对千惠说的最后一句话。 「…………!!」 千惠表情绷紧,呆呆地站在靠教室的墙边,就像被逼得走投无路一般,脑海中强烈度浮现出这句烙印在大脑中的话。 眼前的窗户,整面开裂。 一真紧紧靠在教室的门上,发出悲叹与绝望的呻吟,准备说出最后的话转过身去,然后摆出战栗的表情,眼睛大睁,下一刻,哐啷!!一声巨响从背后的窗户响彻整片黑暗。千惠在半恐慌的状态中,穿过身去,只见前方呈现出如此的光景。 千惠抱住自己的身体,张大眼睛,身体发抖。 她的脚僵住了,维持着从窗户抽身的姿势,一步也动不了了。 被裂纹所覆盖的窗户那边,从口中吐着大量血液的孩子的尸体,正透过裂缝,目不转睛地看着走廊。看上去仿佛全身开裂的死去的孩子,以密度无以伦比的夜色为背景,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千惠他们。 然后在视线的另一个方向上,以正瘫软在微微打开一道缝的教室门前。本来紧紧关上的门开出的了一条细缝————从里面爬出的无数只手抓住门的边缘,想要到走廊上来,蠕动着。 「…………………………!!」 阿臣拼命地推挤这扇门,将它抵住。 一真在此情此景之前,维持着瘫软的姿势,垂着脸,以哭声应对。 「停手吧……别管我了,逃走吧……」 「……闭嘴!」 阿臣没有答应。 「拜托了,你要是被杀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要让我难过。我已经害死了很多人,还要我害死阿臣,我能否能够活得下去……?我活下来,只有地狱……!」 「都说了给我闭嘴!」 阿臣也没说要帮忙,粗声喊道,在手中注入力量用力推门。 「听好了……一真」 阿臣拼命忍耐一般说道。 「你说不能对我见死不救,自己苟活是吧?你说希望用自己的命换我一命是吧?那你应该明白。我就算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我还是不能不去救眼前的你啊!!」 「………………」 「你就没有想过,我对你见死不救之后,等待我的也是地狱么!?别犯傻了,害怕什么灵异现象而抛弃好朋友,这样的自己,我才不会原谅!!我啊,从小就一直过分依赖父母亲和大人已经准备好的尝试以及铺好的道路,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啊!!我很不喜欢束缚我的东西,我憧憬这你们的活法啊!!因为我不管怎样也无法打破束缚,所以能够保护我所憧憬的你们,我很开心啊!!我想要有朝一日,变得向你们那样自由。然而,如果不能为了保护求死的你而舍弃一切的话,我将永永远远都是这个只会憧憬的人渣啊!!」 「…………!!」 阿臣吐血般叫喊起来,一真露出愕然的表情。 「如果说我救你就等于自杀的话,那我也终于可以赶上琴里做过的事了」 「阿臣…………别这样」 「我意已决。我要为了满足自己而死去。不管死多少人都不在乎」 阿臣越说越强硬,一真的声音越来越无力。 但在这话语之间,混在空气中的尸体体温的冰冷,在增加密度。 『指头』要从门缝中爬出来。『手』在布满裂纹的窗户那边爬上来。然后从走廊的黑暗之中 啪 传来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然后随着这个声音一起,犹如从黑暗那边渗出来一般,死人皮肤的『白色』缓缓出现。 「………………!!」 已经无处可逃了。 脚完全发软,已经无力逃走了。 这个时候,千惠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句话。 ————『丫头,杀了阿一』 此时此刻,正是不得不遵守群草所托之时。就像苍衣所做的一样,为了防止可预料的诸多死亡,然后也是为了保护,作为<骑士团>的医院,杀死自己认识的某人。 对,杀了一真。 这是正确的。然后千惠从刚才的对话中,理解了一真的心意。 千惠正感觉到的,是自己握紧的手中,裂开的触感。然后是绷带下面感觉到的,自己的皮肤上因为自身<断章>的爆发而溶解,而后又愈合的,眼皮也睁不开的,皮肤与肉连在一起的触感。 怀着这样的感觉,真的会想要活下去么? 在不知何时还会发生的恐惧与痛苦之下,真的会想要担惊受怕地说下去么? 答案是否定的。光是只能用绷带隐藏的丑陋溃烂皮肤,就让千惠发自心底的难以忍受。而这些说不定有朝一日便会侵袭全身,入侵到内脏中。不可能想要在这样的,在这不知何时就会丧命的痛苦与恐惧中活下去。 既然如此,索性…… 千惠对死亡的恐惧仍更胜一筹,要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情况摆在面前的话,要该怎么办? 千惠无法阻止一真。 那么,要杀了一真么?但一想到这里,又痛彻地体会到阿臣的感情。 千惠怀着<断章>和伤痕失去家人,可是在这种情况的中结识到了为数不多的新的同龄朋友,而现在又要亲手将朋友杀死。 他是没有隔阂地主动向活在恐惧中的千惠搭话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说不出口,但千惠把他当成了恩人。心灵快要死掉的千惠勉强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可以说多亏了一真。 有时听他无聊的话题说个没完。 有时说些辛辣的话,相互调侃。 千惠回忆起许许多多的东西。无聊的事。琐碎的事。然后是快乐的时候。回想起这短暂的几个月。回想起许许多多的回忆。 ……怎么下得了手。 但是……非杀了他不可。 为了保护无辜几十人,几百人。千惠头一次了解到身体里怀有的<断章>。要自发地开启这份可怕讨厌的记忆的<骑士>是多么的扭曲,又是多么的伟大,千惠这才头一次了解到。 通过一真的存在,千惠稍稍地取回了一些“活着是快乐”的感情。 她理解了这条命被那样的<骑士>所救的意义。 不能让受害者增加。 「………………」 千惠在恐惧中,从背包中取出一样东西,在手中握紧。这是小孩子玩的,用来吹肥皂泡的肥皂液的容器和吹管。这是千惠想要找到自己生存意义的时候,偷偷购买的,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 泡。 然后是<断章诗>。 对千惠来说,恐惧依旧很鲜明。虽然一次也没有尝试过自己唤起<断章>,但只要想去唤起,恐怕立刻就会显现吧。 她向握紧容器的手用力。光是想象就让她想吐。只要吹上一口,说上一句<********>,顷刻之间一真就会像前会一样,皮肤被溶解掉,然后———— 「…………………………!!」 光是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恐惧令她手变软。 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不能让受害者增加。不能让群草的牺牲白费。 「……!!」 千惠如同撕扯一般打开塑料容器的盖子。 然后,她用颤抖的手,将浸泡了容器中的液体的吹管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口气———— 「<————————————>!!」 大叫起来。 可是叫声,岂止没从喉咙中发出,甚至没从意识中发出来。 大脑就连语言都在抗拒回忆。千惠抱起手心中可爱的,却又充满恐惧的『武器』,垂下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做不到。 不可能下得了手。 她在心中向群草道歉。然后,她也对一真,对所有人,在心中道歉。而就在此时———— 「……没错。你这样就好」 背后,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接着,不等千惠理解讲给自己的这句话,泪水模糊的眼睛前方,变成了深红的红莲之色。 「……!!」 ? 亡者即是在火焰之海中被火焰席卷,迸发火星,依旧苦苦挣扎。 此时,这一幕仿佛画卷之上的地狱惨景,就像框架中的人偶剧一般,沿着走廊长长地蔓蔓延至窗外。 所看到的,是全身被火焰所包裹,在卷起选的火焰中像跳舞一样出动的,活过来的尸体。 烈焰烧灼皮肤,过于强烈的火势让水分化作水泡从肉中伸出,可水泡又立刻在火焰中燃烧殆尽,犹如柴火一般烧焦发黑的,赤色火焰中的漆黑亡者们的身影。 覆盖整面窗户的,是灼人的火焰的,红色。 火光穿透了布满裂纹的玻璃窗,照亮了学校的走廊,化作摇曳的红光,将整栋校舍染上地狱的颜色。 雪乃,正走在这样的过道里。 她用握着美工刀的右手按住被血弄脏耷拉下来的左手,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庞被火光照亮,摆着凝聚憎恨与使命感的好似鬼魂一般的表情,缓缓地走过走廊的中央。 全身沉重。意识朦胧。 身体冷透,像刻度计一样的左臂与之形成对照,因无数伤口的疼痛变得滚烫。 <断章诗>已经完全失去功用,<噩梦>裸露在外。 雪乃每前进一步,熊熊燃烧的地狱也缓缓前进,触及女王知觉的<异形>立刻便被火焰所吞噬,就像被熊熊燃烧的魔物用舌头舔到一般,被吞入灼热的地狱之中。 此处化作熊熊燃烧的地狱,而雪乃就是这个地狱的女王。 雪乃只凭借强烈的意志力,将痛苦与眩晕中逐渐飞走的意识集中起来,站在这里。 她带着无法一次完全堵住的伤,朝着所有亡者,以及这个<噩梦>的世界,播撒这份疼痛。 雪乃屹立着。单纯作为一名<骑士>。单纯作为<雪之女王>。单纯为了看清这个世界的终结————单纯为了这些,拿出自己的魄力,推开所有人的反对,鞭笞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屹立于此。 为了完成,用火焰烧掉所有有罪之人的喉咙的使命。 化身为神使的城堡厨师,手拿炭火,出现在配角们的面前。 「……时槻……小姐……」 千惠茫然地看着雪乃的背影,呢喃起来。 雪乃傲然地扫视四周。雪乃在被火光照亮的走廊正中央,立于千惠、阿臣、以及亡者们的中心,毅然地抬起脸。 众人都呆呆地望着看乃。 至刚才为止进行攻防的弥散着黑暗的教室门缝中伸出来的曾是手指的东西,化作喷火的炭火,喷发火星。 一真和阿臣的眼中,雪乃是拯救之主,也是破坏之鬼。 但是,他们在雪乃身上看到的拯救与破坏的含义,各不相同。 「<雪之女王>……!!是你的话……能杀了我吧……!?」 「一真!?」 一真说的话,让阿臣脸色大变。 一边是苦苦央求的一真,一边是把一真压住,正要闯入他与雪乃之间的阿臣。 「……」 雪乃觉得他们这样特别麻烦。 然后 「……等会儿再说」 冷冰冰地这样放出一句话,无视了两人,把手放在了教室的门上,暴虐地驱使使不上力的手臂,将门猛地打开。 「…………………………」 雪乃俯视燃气火焰的教室。 滚落在地苦苦挣扎,无数蠢动的活过来的火种。在被它们照亮,火星飞舞的空气中,井然摆放的桌子以及置于其上的大量的花。 然后在里面,躺着一具少女的遗骸,一位白发老人在遗骸的旁边,父子和胸口被咬破很大的伤口,以吐出大量的血的之态背对墙壁瘫坐着,虚弱地弯起脑袋,空泛地抬头看向血来。 「!!」 「……来得真快啊……丫头……」 群草用沙哑的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说道。 「阿一……怎么样了?他……想明白了么?」 「……」 光是听到这些,雪乃就几乎一下子明白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以及群草的伤已经无力回天的事实。 「……群草先生,没人会责备您的自我牺牲」 雪乃将难以忍受的感情压在冷若冰霜的面具之下,说道。 「只不过是……直到几小时之前是这样的。要是他没有察觉 到那些不用察觉到的东西,您就是<骑士>中的<骑士>了。群草先生,您太轻率了……具体的事情,给他说吧」 「……」 雪乃拖着已经濒临极限的沉重身体。此时,神狩屋的身影————以及不应该存在于这座小镇的苍衣摆着难以忍受的表情,正在教室门口。 3 「————<你真正的形态是什么?>」 苍衣的,犹如细语的声音。 然后 「<谁也无法束缚你的形态————改变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周围仍在蠕动着的化成人形的无数未燃尽的炭就像幻觉一样消失,苍衣拿在手中的被摆布包着的盒子像变魔术一样变成了一株百花,落在躺着的少女身上。 雪乃和神狩屋,一真和阿臣,以及藉由神狩屋的<断章>————令人畏忌的<黄泉户契>维持住还剩不足一小时生命,靠着墙壁瘫坐在的群草,注视着整个过程。 「……」 群草身上的血的味道,以及等待悼念一般竟然排列的花。 在这一切的视线中,苍衣面色愀然地站着。 然后———— 「从结论上来说,木之崎同学还没有变成<异端>」 苍衣首先如此说道。 「至此为止发生了一连串事件…………但除开这里的“预言”以及木之崎同学的<断章>引发出的现象,除了在夜路上袭击木之崎同学的<异形>,以及袭击雪乃同学的<异形>,只有两个」 「……什么!?」 对苍衣的这段解释做出最大反应的,正是事件的当事人本人,一真。 「我是为了传达这件事而来到这里的」 「等、等一下」 一真一时激动,声音变得尖锐。 「那……梢枝姐的死,还有那株永不枯萎的百合花,原因都不是我和阿臣么?」 「是的」 苍衣对他的提问点点头。 「那、究竟……」 「诚如所见。我的<断章>是将我所理解的<噩梦>全部还给其拥有者,让其变成人的形态。不,变成花的,是金森梢枝小姐的骨灰。我想,梢枝小姐这个人,其实真的只想成为一株为了妹妹而渐渐枯萎的花」 苍衣说道。他说完后,在垂下的视线的前方,一朵秀丽的白花犹如供奉一般落在了<梦醒的爱丽丝>也没能消除掉的<异形>————复活了的琴里的尸体胸口上。 「……是梢枝姐……?」 「没错」 对着茫然的一真,苍衣接着说道。 「这是梢枝小姐的<噩梦>。没能拯救的人,会回来责罚自己的恐惧与罪恶感。这个<噩梦>让琴里同学复活,不时在大家面前若隐若现。然后,虽然不清楚梢枝小姐至此为止究竟是<噩梦>的原型,还是无法承受自己的<噩梦>……自己了断了自己的生命。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件,全都是在那个时间点上已经发生了的<噩梦>的残渣」 「………………!!」 ? 「……我从中途,我感觉不对劲」 苍衣对电话另一头的神狩屋这样解释。 在那之后,苍衣为了收拾自己注意到的事实,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抱着彻夜不眠地却学校的觉悟,拼了命地哄梦见子睡着之后,叫了计程车飞速前往了现场。 他在车里对神狩屋进行说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苍衣一方面出于被司机听到的担忧,一方面出于准备抛下自己接下来的『普通』生活的郁闷,压低了声音,用手捂着电话开始讲起来 「我一直在思考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事件」 『行了,继续说』 神狩屋似乎在一边开车一边开车一边通话,他用不时会变远的声音催促。 「是。在思考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我搞懂了。刚才梦见子做出了第二个“预言”,我思考这是为什么,于是察觉到了。 最开始,我觉得这个预言所代表的,是不只有雪乃同学,我接下来也会与之发生瓜葛的意思。这样解释合情合理,但不仅仅是这样,于是我急忙把之前感到的不对劲联系起来。我察觉到的古怪————是最初发生的事件好像一直都是『作祟』的情况,可是袭击木之崎同学的突然就成了『怪物』。金森家发生的,明明是鬼故事或者灵异现象那种几乎不具备实体也不会现形的事件才对,可是木之崎同学遭遇到的确实显然拥有实体的怪物。从这些情况来考虑,虽然并不是很明确,但我隐约感到其中有古怪」 『……真厉害。我完全没想到』 「存在这种乖离的感觉,然后还有第二条预言。既然如此,假设<噩梦>有两个的话,一切就能够解释了。以此为前提,将『怪物』从之前发生的<泡祸>排除掉后,剩下来的就是『作祟』的情况。 换而言之,就是————永不枯萎的百合花,以及一并出现的金森琴里同学的亡灵。据我所知,在受到这些东西直接危害的就是石田臣同学,以及金森梢枝小姐两人。两人在条件上完全相同。不论谁是<潜有者>都完全不足为奇」 『言之有理……恐怕没有别的什么其他要因是无法区分的』 「实际上,我的思考曾一度在这个地方停下来过」 苍衣以此为分界点,接着说道 「那么,此时对照《石竹花》的话,会怎么样呢?」 『咦……!?』 「这样一来,就能对上了。被电车四分五裂的金森小姐的母亲,就是被变成狗的『厨师』吧。那是我目睹的,在我看来成为事件第一原点的情景。于是我实验性地把接下来的一切进行看看……我最开始以为琴里同学可能是被变成花的少女,不过我有发觉,被电车轧得支离破碎的她完全就是被野兽撕碎的『王子』。然后取代她母亲的梢枝小姐,就是『王后』。石田同学给人感觉与其说是她的恋人,更像是监护人,与『国王』匹配。于是,现实中『王子』与『厨师』已经死了。然后『变成花的姑娘』原本就是被制造出来的东西,并不存在。 那么从这里出发来想,第一个<噩梦>对谁究竟是什么? ……我想到了一点。王后虽然是被陷害的,但至少本人会认为王子已经被野兽抢走死掉了。本人在满满的罪恶感之中,遭到来自周围的谴责,被幽禁在无人问津的高塔中。这样一来,在这个时候————死去的王子向她搭腔,她会怎么想?」 『……!!』 「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石竹花》中最可怕的一幕」 苍衣对哑口无言的神狩屋,淡然地说道 「『来自没能拯救的死者的谴责』,就是这个的<泡祸>的本质。王妃——梢枝小姐的<噩梦>,便从『石竹花』中的王子遭到诱拐——琴里同学之死,开始了。厨师——金森阿姨遭到了制裁,王子偷偷出现在国王——石田同学身边。然后,死去的琴里同学,出现在承受周围的不理解以及来自自己内心的谴责,被关进心之牢狱的梢枝小姐身边。然后王妃——梢枝小姐选择了死亡,在这个时间点上,<泡祸>本身已经只剩下残火了。 可是……问题在于,这些<泡祸>同时带动了木之崎同学的心灵创伤,事情就是这样。于是此时,另一篇『石竹花』派生了。木之崎同学眼中的主角——石田同学就直接充当了『猎人』与扮成猎人的『王子』。在石田同学的房间中发现的不会枯萎的花,就是王子房间里的『被变成花的姑娘』。此时发现了『姑娘』存在的证据,直击身边的王者会复活的心灵创伤。 然后,身边之人接连惨死的情况发生。在那之 后,变成花的……也就是死去的人死而复生这个,连本人也一直没有察觉到的,一直沉重着的<断章>苏醒了。我就猜想,木之崎同学是不是让在我眼前死去的金森家的阿姨,还有一起死掉的狗一起死而复生,并出现在了木之崎同学面前。然后的就是————大概神狩屋先生在现场比我看得更多吧」 『…………你说得对』 「所以这是角色分配重叠的两个『石竹花』在同时进行。『猎人』和『王子』,然后是琴里同学的『丽丝』。『王后』和『园丁』相同。然后是对无辜的王妃判罪的『国王』,就是金森家的父亲。然后,被上帝授予的引发一切的『王子的力量』就是<泡祸>本身吧。 然后雪乃同学是喂罪人吞炭火的『城堡里的厨师』。我发觉到,在我们的新的『石竹花』中,『城堡里的厨师』被上帝玩弄于鼓掌之中。然后,我们只用往上帝嘴里扔炭火就行了」 『……』 「总而言之,我想要这么做,并前往现场」 苍衣于是说道 「在几乎全部搞清楚的状态下,梦见子做出了预言。我认为,这是迄今为止能从预言付诸行动的最快的一次。如果这样兴许能够拯救木之崎同学的话————」 『……!这样啊』 「是,只要有我们————有<大木偶剧场的索引>和<雪之女王>,再加上我的<梦醒的爱丽丝>,或许就能防止即将变为童话形式的巨大<泡祸>」 ? 「……所以,之后只用设法解决木之崎同学的<断章>的问题,一切就都解决了」 苍衣在众人面前,说道。 「为此,我来到了这里……」 「………………」 不管苍衣还是大伙,全都垂着脸。众人所在的这间教室里,压倒一切铺开的花,乃是由无法停止的一真的<断章>从无中创造而出,决定这间教室二十余名学生将会丧命的,提前摆上的哀悼之花。 然后,还有一朵花,是属于不在场的阿臣的。 无能为力。不论如何也不能为了一真而牺牲掉这么多的人。 第二个<泡祸>的出现,防住了。 猜想命中。是苍衣他们赢了。他们赢了巨大的<泡祸>。可是就算胜利了,人却没有保护住。等待群草的只有死亡,一真也不得不被杀掉。 「很遗憾,这是致命伤。如果用<黄泉户契>把<保持者>所受的这么重的伤治好的话,必然会变成<异形>的」 看到群草的状态,神狩屋如此说道,悲伤地摇了摇头。 「我想,我的……<梦醒的爱丽丝>,应该能够消除<断章效果>。不过这将会以木之崎同学的生命作代价」 苍衣说道。两人对两人下达了死亡宣告。 群草指示点点头,严肃地接受命运。一真死了心地叹了口气,阿臣一拳打在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如果事情还没发生的话,能够制定抑制<断章>的对策以及进行练习,或许总有办法解决,可是……」 对已经出现的这个<效果>,已然无计可施。 一真一只手捂着脸,听着神狩屋这番话,不久漏出自暴自弃的笑声,扬起脸。 「哈哈……都已经做好觉悟了,可重新被这么一说,还是觉得好可怕啊……」 「…………」 众人什么都没说。 「可是阿臣,我知道你会死,果然没办法只让自己得救啊。事情明明还处理的不错的……哈哈……果然<噩梦>就是<噩梦>啊……」 「抱歉……」 苍衣低下头,对他道歉。 「别这样。这不怪任何人啊……不怪任何人」 然后,他对这一回什么也没说的阿臣,露出了异常平静的笑容。 「冷静下来了?对琴里班上的人全见死不救,这种话你不会再说了吧」 「…………啊」 说完,阿臣依旧垂着头,紧紧地咬住牙齿。 「抱歉。多谢你这么久的照顾」 一真笑容依旧,轻声这么说道。 「我觉得……能够你做朋友,真是太……太……太好……」 然后,他的笑容就这么随着语言崩溃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有我这种好朋友,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要不是这个样子,你就用不着受这种罪了……!要是没遇到我的话,就不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一真泪流不止,脸被哭得一塌糊涂,声泪俱下地向阿臣道歉。 「………………别开玩笑了!!」 阿臣怒不可遏地大吼起来。 他吼完拽起了一真的胸口,把他按在了教室的墙上,可是他无法继续再做什么,垂下头,一声不吭,肩头颤抖。 「…………………………」 所有人都深深地低着头。 唯独一切的开端的那位少女的遗体,抱着一株百合花,脸上挂着安详的表情,躺在那里。 然后————还有另一个人。 浑身是血,无法从地上起身的老人,忽然用干枯的声音,喊了神狩屋的名字。 「……神狩屋……我有话对你说」 ……………… 终章 永恒之花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教室的门,被关上了。 无数的花,少女的遗体,然后还有一个是外表仍呈白发老人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 关上门的人,是左臂缠着绷带的,神狩屋。 他这只手臂几乎没有肘部以下的部分。然后苍衣、雪乃、千惠、以及一真与阿臣,都以不同的表情,有的流着泪,注视着这一幕。 ? 「……神狩屋……没准现在还能创造时间。让我活下去」 群草以微弱的呼吸所说的,便是这样的提议。 理解其中正确含义的,在这一刻,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神狩屋。 「…………您认真的么?」 「你对现在的我……问这个?」 「……没有」 交流只是如此简短。 然后此刻,为了人伦而亵渎人伦,可怕的恶魔的————不,以<神>为媒介的契约,于此成立了。 换言之———— 把群草变成<异形>也无所谓,要用<黄泉户契>让他活下去。 然后连同教室里一真的<断章效果>一并封闭在<安徒生的棺材>里。 将恐惧封闭在恐惧之中,堪称<噩梦>本质的计划。 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苍衣感觉到惊愕的同时,也感到怀疑。事情会这么顺利么?他如此想到,然后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大概,所以说是『创造时间』」 「没错」 这是神狩屋的回答,以及群草的肯定。 「至于石田的情况,只能把桌子搬进这里了。这样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得而知。因此,万一发现有迹象显示没有效果的话,让木之崎立即……想方设法来解决吧」 「……」 苍衣又将其他的疑问说了出来。 「这样可以拖多久呢?」 「谁知道呢……这里都有二十人,等到他们寿终正寝就行了吧?」 「……你能活那么久么?」 「不知道。但我会不再是人,所以有可能。毕竟是神狩屋的<噩梦>,没准可以稍稍期待一下呢」 「食物等东西,怎么办呢?」 「神狩屋留下一只手再走。你的血肉就算被切下来也不会死吧。我吃你的血肉活下来就行了」 「……这能受得了么?」 「我哪儿知道」 即使这样,濒临死亡的群草还是不开心且满腹怨言地,却又无力地,微微地哼了一声。 「……」 听到这些,苍衣面带不安地陷入沉默。 然后,对群草问了出最后的问题。 「……成功率,您觉得有多少?」 「我怎么知道……但有胜算」 群草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要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变成<异形>也好,几十年不死和尸体被关在一起也好,我都会彻彻底底地感到恐惧。因为我发自内心地不想演变成这种情况。因为我由衷的觉得宁愿死去。 ……我的<噩梦>,一定能回应我的期待吧」 群草说道。 然后一切得到了实行。 ? 在被关上的瞬间,这间教室的存在便从地表消失了。 藉由大量<黄泉户契>而不稳定性增加的群草的<断章>,将里面的自己和一具遗体以及大量的悼念之花,还有塞满庞大的恐惧与噩梦的教室,完全变成了不存在于这里的东西。 消失的教室,老师也好与学生也好,其存在都在雪乃所进行的杀戮所留下的余韵——火灾事件中变得模糊。 学生们会自然而然的认定,自己的教室和东西一起在火中化为乌有,用新的用品在新的教室里开始新生活。 这时,一位少女的座位被撤掉。 一切将会再度开始运转。 而在此情此景中,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一口塞满噩梦的<棺材>。 一口里面塞了一具少女的遗体,大量的悼念之花,以及一个外表曾经是位老人的东西的巨大棺材,留了下来。 ………… 『……真太平呢』 事后,雪乃和苍衣在大院外边仰观学校。 在正值暑假却穿着学校制服的两人的仰望中,这所钢筋混凝土垒成未经修饰的随处可见的高中,弥漫着暑假的宁静,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光。 这幕看上去相当清静的情境之中,以虚无缥缈的朦胧姿态坐在围栏之上的风乃,少有地以平静的表情仰望校舍,嘟嚷着。 苍衣和雪乃是定期来监视那个不知何时会溃决的不稳定的封印试验而来到这里的,而这个地方摆在其眼前,让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听到很少会如此老实的风乃如此说道,什么也没说。两人间就是这样的气氛。 ————<骑士>中的,<骑士>。 群草成为了雪乃所说的那种人。 没人能够置喙。至少苍衣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其实又当如何呢?那位和人的尸体被关在一起,喝人的血,变得不再是人的老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他现在变成了怎样的形态呢? 而且他现在,精神还正常么? 一切都无从知晓。 『真太平呢……』 风乃这听上去感到几分索然的嘟嚷,表达了一切。 「…………」 苍衣和雪乃,在阳光与风中。 而从背后看过情况的神狩屋,向两人走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的迹象?」 神狩屋问雪乃。雪乃瞥了眼一脸索然的风乃,摇着头说了声「没有」。 那时切下来的手臂,不到一周就复原了。 来到这里,想起这件事,苍衣又一次不得不真切感觉到,自己牵涉的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而且,不这样就无法保护的东西也是。 「…………」 在神狩屋的身旁,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间教室一带的一真,还是老样子一头放荡的茶色头发,可是在那之后表情上多了相当令人发寒的神色。苍衣望着他的侧脸,不得不真切地去感觉。 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能够活动的形式的<支部>。 但是凭借与生俱来的交际特长打通许多门路的一真,兼顾学校与家中的帮手以及抑制<断章>的训练,同时正在打算重建<支部>。 「……嗯?」 一真察觉到苍衣的视线,出乎意料般地看向苍衣。 他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他耳朵上的耳钉,一瞬间耀眼地闪亮着。 「…………没什么」 苍衣什么也没说。 一真听到这话 「嗯。是啊。我来到这里,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呢」 有些害羞地这么说道。他再次看向应该每天都有路过并能望见的校舍。 「……」 苍衣想起来。 在这间教室里,群草和一真进行过,最后的对话。 群草对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真这么说道 「……阿一……得给你的<断章>起个名字呢……」 然后那时,大家都离开了教室,留下了群草和一真。 一真的<断章>起了怎样名字,他们最后说了怎样的话,苍衣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没有偷溜进教堂的,不守规矩的园丁。 赋予王子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后记 click? ck! 首先对继续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从上卷等到现在的各位,让大家久等了。 好了……关于本篇在上卷的后记里已经写了,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由于最近来信中接连收到的相同的问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并不是说代替这个环节,不过容我借这里进行解答。问题是「怎么才能成为一名作家」。 问题很复杂,简单的回答就是「从为人开始」。 一百位作家会写出一百种东西,成长过程也好思维也好,是怎样成为作家也好,都各不相同。因此被问到「请给我成为作家的建议」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给出属于自身风格的建议。有人会回答「不断写下去」,也有人会回答「积累社会经验」吧。然后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我要说的就是————「多享受书本」和「多开开玩笑」。 且不论前者,后者兴许会令你意想不到。 首先是前者……这说的不限于小说,我认为必须在纯粹地享受『书』的基础上进行学习。多多的积累从书中获得的「精彩」和「趣味」,总有一天能够成为你写出有趣小说的材料。 然后是后者……『玩笑』就是指将你的所见所闻「变成精彩有趣的东西」的训练。您要想方设法让看到的东西,听到的东西,对方说的三言两语变得有意思。这种思考的炼金术,必定会在小说创作中发挥作用。 很多作家就算内敛而不善言辞,一打开话匣子也会变成有趣的人。 就是这样,您觉得如何呢? 那么就是这样,这卷就……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八年十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对继续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从上卷等到现在的各位,让大家久等了。 好了……关于本篇在上卷的后记里已经写了,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由于最近来信中接连收到的相同的问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并不是说代替这个环节,不过容我借这里进行解答。问题是「怎么才能成为一名作家」。 问题很复杂,简单的回答就是「从为人开始」。 一百位作家会写出一百种东西,成长过程也好思维也好,是怎样成为作家也好,都各不相同。因此被问到「请给我成为作家的建议」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给出属于自身风格的建议。有人会回答「不断写下去」,也有人会回答「积累社会经验」吧。然后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我要说的就是————「多享受书本」和「多开开玩笑」。 且不论前者,后者兴许会令你意想不到。 首先是前者……这说的不限于小说,我认为必须在纯粹地享受『书』的基础上进行学习。多多的积累从书中获得的「精彩」和「趣味」,总有一天能够成为你写出有趣小说的材料。 然后是后者……『玩笑』就是指将你的所见所闻「变成精彩有趣的东西」的训练。您要想方设法让看到的东西,听到的东西,对方说的三言两语变得有意思。这种思考的炼金术,必定会在小说创作中发挥作用。 很多作家就算内敛而不善言辞,一打开话匣子也会变成有趣的人。 就是这样,您觉得如何呢? 那么就是这样,这卷就……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八年十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对继续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从上卷等到现在的各位,让大家久等了。 好了……关于本篇在上卷的后记里已经写了,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由于最近来信中接连收到的相同的问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并不是说代替这个环节,不过容我借这里进行解答。问题是「怎么才能成为一名作家」。 问题很复杂,简单的回答就是「从为人开始」。 一百位作家会写出一百种东西,成长过程也好思维也好,是怎样成为作家也好,都各不相同。因此被问到「请给我成为作家的建议」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给出属于自身风格的建议。有人会回答「不断写下去」,也有人会回答「积累社会经验」吧。然后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我要说的就是————「多享受书本」和「多开开玩笑」。 且不论前者,后者兴许会令你意想不到。 首先是前者……这说的不限于小说,我认为必须在纯粹地享受『书』的基础上进行学习。多多的积累从书中获得的「精彩」和「趣味」,总有一天能够成为你写出有趣小说的材料。 然后是后者……『玩笑』就是指将你的所见所闻「变成精彩有趣的东西」的训练。您要想方设法让看到的东西,听到的东西,对方说的三言两语变得有意思。这种思考的炼金术,必定会在小说创作中发挥作用。 很多作家就算内敛而不善言辞,一打开话匣子也会变成有趣的人。 就是这样,您觉得如何呢? 那么就是这样,这卷就……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八年十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对继续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从上卷等到现在的各位,让大家久等了。 好了……关于本篇在上卷的后记里已经写了,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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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就这样,十一位女巫都为公主施了幸福的魔咒。然后终于轮到第十二为女巫开始施咒的时候,从外面吹来一阵冷风,没有被邀请的坏女巫站在了门前。她说 「竟敢不邀请我」 死然后,坏女巫张开双手,高声说道 「我要报复,对公主施以诅咒。公主在十五岁时,将被一台纺车的针刺死!」 一说完后,她眼睛里闪着凶光,看了看所有人,回去了。 百国王和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 万可是第十二个还没有献上美好祝愿女巫,走上前来说 「我没办法完全消除这个凶恶的诅咒,但我能让它变弱。公主不会死去,而会沉睡,而且会睡上一百年」 次宴会结束后,国王下令将王国里的所有纺车全部烧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主迎来了她十五岁的生日,但恰恰那一天,国王和王后都不在家。 「父王和母后能不能早点回来呢。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公主觉得无聊,抱怨起来。 于是,她来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古老的宫楼,决定登上去看看。 她登上去之后,不久找到了一扇小门。 「哎呀,这里还有间房啊」 公主打开门后,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正坐在纺车前面纺纱。 毕竟王国里所有的房车都被烧掉了,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纺车。 公主感到好奇,上去问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公主一问,老太婆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我给你看个清楚」 公主靠近咕噜咕噜转动的纺车,但她刚一碰到纺车,纺车的针就扎进了公主的手指。 「好痛!」 公主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 老太婆大笑起来。这个老太婆就是当年那个坏女巫。 回到城堡的国王和王后听到了这件事,也双双晕了过去。然后城堡里的侍从们,佣人们,都纷纷沉睡过去。 「咯咯……」 正要叫的鸡也睡了过去。 马、狗、城堡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睡了过去。 所有人睡着了之后,城堡的四周立刻长出了了荆棘,转眼间长得很高很高。最后将整座城堡完全围在了里面。 岁月流逝,于是在周围的国家流传出了一个传说,据说在荆棘包围的城堡中有位沉睡的美丽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又许多许多年过去,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 王子来到了蒺藜树丛,不知为什么,蒺藜树丛中突然盛开了美丽的玫瑰,蒺藜树丛就像欢迎王子一般向左右两边分开了。 蒺藜树丛中开拓出了一条道路,王子到达了王宫。 王子进到大院里,发现侍从们、国王、王后,全都陷入了沉睡。 他穿过大院,登上了古老的宫楼,进入了那个小房间里,找到了在那里沉睡着的公主。 公主实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 就是这么一吻,公主一下子苏醒过来。她张开双眼,开心地注视王子的脸。 随后,国王和王后也醒过来了,士兵们醒了过来,马也醒了过来,狗儿也醒了过来,一切都醒了过来。 「……咯、咯!」 正在打鸣的鸡也一边叫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诅咒解除了。 王子娶了解除诅咒的公主,两人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对了对了。 王子来到城堡的这一天。 正好是公主睡过一百年的这一天。 ………………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tsdm论坛轻小说区 翻译:わっしーマジ天使 修图:阿力爱萝莉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玫瑰公主》的故事吧。 催从前,有位国王和王后,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坑有一天,王后生了个女儿,国王非常高兴,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的他不仅邀请了他的亲戚、朋友和外宾,而且邀来了王国几乎所有的女巫,让她们为他的女儿送来善良美好的祝愿。 给国王邀请了十二位善良的女巫。 我参加宴会的女巫们纷纷为公主送去了善良美好的祝愿。 「公主,你将得到沉鱼落雁的美丽容貌」 「公主,你将得到善待众生的美好心灵」 「公主,你将一生都不会为金钱所困扰」 去就这样,十一位女巫都为公主施了幸福的魔咒。然后终于轮到第十二为女巫开始施咒的时候,从外面吹来一阵冷风,没有被邀请的坏女巫站在了门前。她说 「竟敢不邀请我」 死然后,坏女巫张开双手,高声说道 「我要报复,对公主施以诅咒。公主在十五岁时,将被一台纺车的针刺死!」 一说完后,她眼睛里闪着凶光,看了看所有人,回去了。 百国王和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 万可是第十二个还没有献上美好祝愿女巫,走上前来说 「我没办法完全消除这个凶恶的诅咒,但我能让它变弱。公主不会死去,而会沉睡,而且会睡上一百年」 次宴会结束后,国王下令将王国里的所有纺车全部烧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主迎来了她十五岁的生日,但恰恰那一天,国王和王后都不在家。 「父王和母后能不能早点回来呢。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公主觉得无聊,抱怨起来。 于是,她来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古老的宫楼,决定登上去看看。 她登上去之后,不久找到了一扇小门。 「哎呀,这里还有间房啊」 公主打开门后,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正坐在纺车前面纺纱。 毕竟王国里所有的房车都被烧掉了,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纺车。 公主感到好奇,上去问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公主一问,老太婆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我给你看个清楚」 公主靠近咕噜咕噜转动的纺车,但她刚一碰到纺车,纺车的针就扎进了公主的手指。 「好痛!」 公主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 老太婆大笑起来。这个老太婆就是当年那个坏女巫。 回到城堡的国王和王后听到了这件事,也双双晕了过去。然后城堡里的侍从们,佣人们,都纷纷沉睡过去。 「咯咯……」 正要叫的鸡也睡了过去。 马、狗、城堡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睡了过去。 所有人睡着了之后,城堡的四周立刻长出了了荆棘,转眼间长得很高很高。最后将整座城堡完全围在了里面。 岁月流逝,于是在周围的国家流传出了一个传说,据说在荆棘包围的城堡中有位沉睡的美丽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又许多许多年过去,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 王子来到了蒺藜树丛,不知为什么,蒺藜树丛中突然盛开了美丽的玫瑰,蒺藜树丛就像欢迎王子一般向左右两边分开了。 蒺藜树丛中开拓出了一条道路,王子到达了王宫。 王子进到大院里,发现侍从们、国王、王后,全都陷入了沉睡。 他穿过大院,登上了古老的宫楼,进入了那个小房间里,找到了在那里沉睡着的公主。 公主实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 就是这么一吻,公主一下子苏醒过来。她张开双眼,开心地注视王子的脸。 随后,国王和王后也醒过来了,士兵们醒了过来,马也醒了过来,狗儿也醒了过来,一切都醒了过来。 「……咯、咯!」 正在打鸣的鸡也一边叫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诅咒解除了。 王子娶了解除诅咒的公主,两人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对了对了。 王子来到城堡的这一天。 正好是公主睡过一百年的这一天。 ………………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tsdm论坛轻小说区 翻译:わっしーマジ天使 修图:阿力爱萝莉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玫瑰公主》的故事吧。 催从前,有位国王和王后,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坑有一天,王后生了个女儿,国王非常高兴,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的他不仅邀请了他的亲戚、朋友和外宾,而且邀来了王国几乎所有的女巫,让她们为他的女儿送来善良美好的祝愿。 给国王邀请了十二位善良的女巫。 我参加宴会的女巫们纷纷为公主送去了善良美好的祝愿。 「公主,你将得到沉鱼落雁的美丽容貌」 「公主,你将得到善待众生的美好心灵」 「公主,你将一生都不会为金钱所困扰」 去就这样,十一位女巫都为公主施了幸福的魔咒。然后终于轮到第十二为女巫开始施咒的时候,从外面吹来一阵冷风,没有被邀请的坏女巫站在了门前。她说 「竟敢不邀请我」 死然后,坏女巫张开双手,高声说道 「我要报复,对公主施以诅咒。公主在十五岁时,将被一台纺车的针刺死!」 一说完后,她眼睛里闪着凶光,看了看所有人,回去了。 百国王和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 万可是第十二个还没有献上美好祝愿女巫,走上前来说 「我没办法完全消除这个凶恶的诅咒,但我能让它变弱。公主不会死去,而会沉睡,而且会睡上一百年」 次宴会结束后,国王下令将王国里的所有纺车全部烧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主迎来了她十五岁的生日,但恰恰那一天,国王和王后都不在家。 「父王和母后能不能早点回来呢。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公主觉得无聊,抱怨起来。 于是,她来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古老的宫楼,决定登上去看看。 她登上去之后,不久找到了一扇小门。 「哎呀,这里还有间房啊」 公主打开门后,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正坐在纺车前面纺纱。 毕竟王国里所有的房车都被烧掉了,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纺车。 公主感到好奇,上去问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公主一问,老太婆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我给你看个清楚」 公主靠近咕噜咕噜转动的纺车,但她刚一碰到纺车,纺车的针就扎进了公主的手指。 「好痛!」 公主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 老太婆大笑起来。这个老太婆就是当年那个坏女巫。 回到城堡的国王和王后听到了这件事,也双双晕了过去。然后城堡里的侍从们,佣人们,都纷纷沉睡过去。 「咯咯……」 正要叫的鸡也睡了过去。 马、狗、城堡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睡了过去。 所有人睡着了之后,城堡的四周立刻长出了了荆棘,转眼间长得很高很高。最后将整座城堡完全围在了里面。 岁月流逝,于是在周围的国家流传出了一个传说,据说在荆棘包围的城堡中有位沉睡的美丽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又许多许多年过去,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 王子来到了蒺藜树丛,不知为什么,蒺藜树丛中突然盛开了美丽的玫瑰,蒺藜树丛就像欢迎王子一般向左右两边分开了。 蒺藜树丛中开拓出了一条道路,王子到达了王宫。 王子进到大院里,发现侍从们、国王、王后,全都陷入了沉睡。 他穿过大院,登上了古老的宫楼,进入了那个小房间里,找到了在那里沉睡着的公主。 公主实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 就是这么一吻,公主一下子苏醒过来。她张开双眼,开心地注视王子的脸。 随后,国王和王后也醒过来了,士兵们醒了过来,马也醒了过来,狗儿也醒了过来,一切都醒了过来。 「……咯、咯!」 正在打鸣的鸡也一边叫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诅咒解除了。 王子娶了解除诅咒的公主,两人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对了对了。 王子来到城堡的这一天。 正好是公主睡过一百年的这一天。 ………………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tsdm论坛轻小说区 翻译:わっしーマジ天使 修图:阿力爱萝莉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玫瑰公主》的故事吧。 催从前,有位国王和王后,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坑有一天,王后生了个女儿,国王非常高兴,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的他不仅邀请了他的亲戚、朋友和外宾,而且邀来了王国几乎所有的女巫,让她们为他的女儿送来善良美好的祝愿。 给国王邀请了十二位善良的女巫。 我参加宴会的女巫们纷纷为公主送去了善良美好的祝愿。 「公主,你将得到沉鱼落雁的美丽容貌」 「公主,你将得到善待众生的美好心灵」 「公主,你将一生都不会为金钱所困扰」 去就这样,十一位女巫都为公主施了幸福的魔咒。然后终于轮到第十二为女巫开始施咒的时候,从外面吹来一阵冷风,没有被邀请的坏女巫站在了门前。她说 「竟敢不邀请我」 死然后,坏女巫张开双手,高声说道 「我要报复,对公主施以诅咒。公主在十五岁时,将被一台纺车的针刺死!」 一说完后,她眼睛里闪着凶光,看了看所有人,回去了。 百国王和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 万可是第十二个还没有献上美好祝愿女巫,走上前来说 「我没办法完全消除这个凶恶的诅咒,但我能让它变弱。公主不会死去,而会沉睡,而且会睡上一百年」 次宴会结束后,国王下令将王国里的所有纺车全部烧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主迎来了她十五岁的生日,但恰恰那一天,国王和王后都不在家。 「父王和母后能不能早点回来呢。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公主觉得无聊,抱怨起来。 于是,她来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古老的宫楼,决定登上去看看。 她登上去之后,不久找到了一扇小门。 「哎呀,这里还有间房啊」 公主打开门后,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正坐在纺车前面纺纱。 毕竟王国里所有的房车都被烧掉了,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纺车。 公主感到好奇,上去问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公主一问,老太婆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我给你看个清楚」 公主靠近咕噜咕噜转动的纺车,但她刚一碰到纺车,纺车的针就扎进了公主的手指。 「好痛!」 公主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 老太婆大笑起来。这个老太婆就是当年那个坏女巫。 回到城堡的国王和王后听到了这件事,也双双晕了过去。然后城堡里的侍从们,佣人们,都纷纷沉睡过去。 「咯咯……」 正要叫的鸡也睡了过去。 马、狗、城堡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睡了过去。 所有人睡着了之后,城堡的四周立刻长出了了荆棘,转眼间长得很高很高。最后将整座城堡完全围在了里面。 岁月流逝,于是在周围的国家流传出了一个传说,据说在荆棘包围的城堡中有位沉睡的美丽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又许多许多年过去,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 王子来到了蒺藜树丛,不知为什么,蒺藜树丛中突然盛开了美丽的玫瑰,蒺藜树丛就像欢迎王子一般向左右两边分开了。 蒺藜树丛中开拓出了一条道路,王子到达了王宫。 王子进到大院里,发现侍从们、国王、王后,全都陷入了沉睡。 他穿过大院,登上了古老的宫楼,进入了那个小房间里,找到了在那里沉睡着的公主。 公主实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 就是这么一吻,公主一下子苏醒过来。她张开双眼,开心地注视王子的脸。 随后,国王和王后也醒过来了,士兵们醒了过来,马也醒了过来,狗儿也醒了过来,一切都醒了过来。 「……咯、咯!」 正在打鸣的鸡也一边叫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诅咒解除了。 王子娶了解除诅咒的公主,两人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对了对了。 王子来到城堡的这一天。 正好是公主睡过一百年的这一天。 ………………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tsdm论坛轻小说区 翻译:わっしーマジ天使 修图:阿力爱萝莉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玫瑰公主》的故事吧。 催从前,有位国王和王后,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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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主迎来了她十五岁的生日,但恰恰那一天,国王和王后都不在家。 「父王和母后能不能早点回来呢。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公主觉得无聊,抱怨起来。 于是,她来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古老的宫楼,决定登上去看看。 她登上去之后,不久找到了一扇小门。 「哎呀,这里还有间房啊」 公主打开门后,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正坐在纺车前面纺纱。 毕竟王国里所有的房车都被烧掉了,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纺车。 公主感到好奇,上去问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公主一问,老太婆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我给你看个清楚」 公主靠近咕噜咕噜转动的纺车,但她刚一碰到纺车,纺车的针就扎进了公主的手指。 「好痛!」 公主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 老太婆大笑起来。这个老太婆就是当年那个坏女巫。 回到城堡的国王和王后听到了这件事,也双双晕了过去。然后城堡里的侍从们,佣人们,都纷纷沉睡过去。 「咯咯……」 正要叫的鸡也睡了过去。 马、狗、城堡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睡了过去。 所有人睡着了之后,城堡的四周立刻长出了了荆棘,转眼间长得很高很高。最后将整座城堡完全围在了里面。 岁月流逝,于是在周围的国家流传出了一个传说,据说在荆棘包围的城堡中有位沉睡的美丽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又许多许多年过去,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 王子来到了蒺藜树丛,不知为什么,蒺藜树丛中突然盛开了美丽的玫瑰,蒺藜树丛就像欢迎王子一般向左右两边分开了。 蒺藜树丛中开拓出了一条道路,王子到达了王宫。 王子进到大院里,发现侍从们、国王、王后,全都陷入了沉睡。 他穿过大院,登上了古老的宫楼,进入了那个小房间里,找到了在那里沉睡着的公主。 公主实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 就是这么一吻,公主一下子苏醒过来。她张开双眼,开心地注视王子的脸。 随后,国王和王后也醒过来了,士兵们醒了过来,马也醒了过来,狗儿也醒了过来,一切都醒了过来。 「……咯、咯!」 正在打鸣的鸡也一边叫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诅咒解除了。 王子娶了解除诅咒的公主,两人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对了对了。 王子来到城堡的这一天。 正好是公主睡过一百年的这一天。 ……………… 网译版 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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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可是第十二个还没有献上美好祝愿女巫,走上前来说 「我没办法完全消除这个凶恶的诅咒,但我能让它变弱。公主不会死去,而会沉睡,而且会睡上一百年」 次宴会结束后,国王下令将王国里的所有纺车全部烧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主迎来了她十五岁的生日,但恰恰那一天,国王和王后都不在家。 「父王和母后能不能早点回来呢。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公主觉得无聊,抱怨起来。 于是,她来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古老的宫楼,决定登上去看看。 她登上去之后,不久找到了一扇小门。 「哎呀,这里还有间房啊」 公主打开门后,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正坐在纺车前面纺纱。 毕竟王国里所有的房车都被烧掉了,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纺车。 公主感到好奇,上去问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公主一问,老太婆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我给你看个清楚」 公主靠近咕噜咕噜转动的纺车,但她刚一碰到纺车,纺车的针就扎进了公主的手指。 「好痛!」 公主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 老太婆大笑起来。这个老太婆就是当年那个坏女巫。 回到城堡的国王和王后听到了这件事,也双双晕了过去。然后城堡里的侍从们,佣人们,都纷纷沉睡过去。 「咯咯……」 正要叫的鸡也睡了过去。 马、狗、城堡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睡了过去。 所有人睡着了之后,城堡的四周立刻长出了了荆棘,转眼间长得很高很高。最后将整座城堡完全围在了里面。 岁月流逝,于是在周围的国家流传出了一个传说,据说在荆棘包围的城堡中有位沉睡的美丽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又许多许多年过去,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 王子来到了蒺藜树丛,不知为什么,蒺藜树丛中突然盛开了美丽的玫瑰,蒺藜树丛就像欢迎王子一般向左右两边分开了。 蒺藜树丛中开拓出了一条道路,王子到达了王宫。 王子进到大院里,发现侍从们、国王、王后,全都陷入了沉睡。 他穿过大院,登上了古老的宫楼,进入了那个小房间里,找到了在那里沉睡着的公主。 公主实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 就是这么一吻,公主一下子苏醒过来。她张开双眼,开心地注视王子的脸。 随后,国王和王后也醒过来了,士兵们醒了过来,马也醒了过来,狗儿也醒了过来,一切都醒了过来。 「……咯、咯!」 正在打鸣的鸡也一边叫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诅咒解除了。 王子娶了解除诅咒的公主,两人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对了对了。 王子来到城堡的这一天。 正好是公主睡过一百年的这一天。 ………………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tsdm论坛轻小说区 翻译:わっしーマジ天使 修图:阿力爱萝莉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玫瑰公主》的故事吧。 催从前,有位国王和王后,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坑有一天,王后生了个女儿,国王非常高兴,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的他不仅邀请了他的亲戚、朋友和外宾,而且邀来了王国几乎所有的女巫,让她们为他的女儿送来善良美好的祝愿。 给国王邀请了十二位善良的女巫。 我参加宴会的女巫们纷纷为公主送去了善良美好的祝愿。 「公主,你将得到沉鱼落雁的美丽容貌」 「公主,你将得到善待众生的美好心灵」 「公主,你将一生都不会为金钱所困扰」 去就这样,十一位女巫都为公主施了幸福的魔咒。然后终于轮到第十二为女巫开始施咒的时候,从外面吹来一阵冷风,没有被邀请的坏女巫站在了门前。她说 「竟敢不邀请我」 死然后,坏女巫张开双手,高声说道 「我要报复,对公主施以诅咒。公主在十五岁时,将被一台纺车的针刺死!」 一说完后,她眼睛里闪着凶光,看了看所有人,回去了。 百国王和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 万可是第十二个还没有献上美好祝愿女巫,走上前来说 「我没办法完全消除这个凶恶的诅咒,但我能让它变弱。公主不会死去,而会沉睡,而且会睡上一百年」 次宴会结束后,国王下令将王国里的所有纺车全部烧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公主迎来了她十五岁的生日,但恰恰那一天,国王和王后都不在家。 「父王和母后能不能早点回来呢。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公主觉得无聊,抱怨起来。 于是,她来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古老的宫楼,决定登上去看看。 她登上去之后,不久找到了一扇小门。 「哎呀,这里还有间房啊」 公主打开门后,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正坐在纺车前面纺纱。 毕竟王国里所有的房车都被烧掉了,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纺车。 公主感到好奇,上去问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公主一问,老太婆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我给你看个清楚」 公主靠近咕噜咕噜转动的纺车,但她刚一碰到纺车,纺车的针就扎进了公主的手指。 「好痛!」 公主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哈、哈、哈!」 老太婆大笑起来。这个老太婆就是当年那个坏女巫。 回到城堡的国王和王后听到了这件事,也双双晕了过去。然后城堡里的侍从们,佣人们,都纷纷沉睡过去。 「咯咯……」 正要叫的鸡也睡了过去。 马、狗、城堡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睡了过去。 所有人睡着了之后,城堡的四周立刻长出了了荆棘,转眼间长得很高很高。最后将整座城堡完全围在了里面。 岁月流逝,于是在周围的国家流传出了一个传说,据说在荆棘包围的城堡中有位沉睡的美丽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又许多许多年过去,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 王子来到了蒺藜树丛,不知为什么,蒺藜树丛中突然盛开了美丽的玫瑰,蒺藜树丛就像欢迎王子一般向左右两边分开了。 蒺藜树丛中开拓出了一条道路,王子到达了王宫。 王子进到大院里,发现侍从们、国王、王后,全都陷入了沉睡。 他穿过大院,登上了古老的宫楼,进入了那个小房间里,找到了在那里沉睡着的公主。 公主实是那么美丽动人,王子禁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她一下。 就是这么一吻,公主一下子苏醒过来。她张开双眼,开心地注视王子的脸。 随后,国王和王后也醒过来了,士兵们醒了过来,马也醒了过来,狗儿也醒了过来,一切都醒了过来。 「……咯、咯!」 正在打鸣的鸡也一边叫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就这样,诅咒解除了。 王子娶了解除诅咒的公主,两人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对了对了。 王子来到城堡的这一天。 正好是公主睡过一百年的这一天。 ……………… 序章 城堡的苏醒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在教室里和朋友一聊起来,糊里糊涂地就聊起了恐怖故事。 「……听我说听我说,我听朋友说过一件事。她朋友认识人中,有对超美超俊的夫妻」 干劲十足讲起这个话题的,是这个班上个头最小的女生。 她特别喜欢传闻,一旦开始就没人拦得住。班上没人讨厌传闻,全都嘻嘻闹闹的,没人能管得了。 「他们两个曾经有个梦想,希望有一个和他们一样漂亮的孩子,创造一个所有人各个都漂亮俊俏的幸福家庭」 她在少女们围成的圈中,探出身子继续讲道 「然后……有一天,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孩子,可不知怎的,那孩子长得非常丑」 「咦?难道说……」 少女们愉快地开始起哄。 「不是哦。听完再说啦。万念俱灰的两个人,一天带着孩子在公园的池子里划船。然后,两人把船划到了池塘的正中央,确认周围没有一~个人在,就…………把孩子扔进了池子里,把孩子淹死了」 「咦?好残忍」 「然后,两人谎称这是一次意外,装得很伤心的样子,警察也就当做事故处理了」 说到这里,她仿佛在说接下来才要进入正题一般,压低声调,营造气氛。 「然后过了几年,这对夫妻又有了孩子」 「……」 少女们小声窃笑,静静地燃起兴致。 「这次的宝宝和上一个不一样,和父母长得很像,超可爱的。那对夫妻很开心,这次生下了非常可爱的孩子,对孩子倾注了满满的爱意,将孩子抚养长大。然后,孩子茁壮地成长了起来……在那孩子能说到的时候,一天,一家三口在公园里散步,孩子说『我想坐船』」 「……咦」 「没错,那不是杀掉上一个孩子的小船么?两人不太高兴,但拗不过撒娇的孩子,就带着孩子坐上了小船。然后,当小船划近水池正中央的时候,头一次坐上小船的孩子之前还一直很兴奋的,可突然间却平静了下来,面朝小船外面,一声不吭。然后……夫妻感到担心,准备跟孩子说话……孩子突然张开嘴,转向两人,说了一句话。……『这次可别扔我下去哦』」 少女们欢腾地尖叫起来。在少女们围成的圈附近的几名同班的学生,朝她们惯例般的行为投去烦躁的目光。 「……那对夫妻于是在那之后,丈夫似乎疯掉了,用菜刀捅死了孩子和妻子,本人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据说,那个丈夫在被捕的时候,还有在精神病院里一直碎碎念叨着以前杀过自己孩子的事情,于是之前的事故其实是一起案件的事情真相大白了」 她对众人的反应感到心满意足,最后以后日谈进行收尾。 少女们对这个传闻自由地相互交流各自的想法,依旧聊得起劲。 大家有的害怕有的开心,都很快乐。不过————除了唯一一个在圈子中却与众不同,一脸阴沉的真喜多莉绪之外。 「……咦?莉绪,怎么怕成这样?」 「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是不舒服」 朋友见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跟她搭腔,而莉绪这么回答。 此处是某偏僻小镇上的一所初中学校一年级的一间教室。在这里上学的莉绪,摆弄起用和服花纹的发饰扎着的,大概披背的长度的,好像日本人偶一样的直顺的黑发的发梢。 「莉绪,你不喜欢恐怖故事么?」 「那倒不是,不过……这个我受不了。我害怕这故事」 莉绪摇了摇依旧垂着的脑袋,说道。 有些故事莉绪不喜欢。那就是『转生』的故事。不光是作为鬼故事,就算是作为感人至深的故事来讲,莉绪还是讨厌。 「哎,我明白我明白」 「……这你没明白吧」 随随便便的得到认同,莉绪眼睛娴静地向上移,看向朋友。 「我只是不自觉地讨厌这种故事。转生什么的,蠢死了」 「咦?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反正就是蠢死了」 「……问你什么都是『蠢死了』,我哪儿明白啊」 朋友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莉绪也无法对此多做解释,也没有这个心思,于是暧昧地苦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一个朋友注意到了,说道 「哎……莉绪,是这样的吧。因为你的名字和你夭折的姐姐一样是吧」 「欸!」 话音刚落,少女们就炸开了锅。莉绪并不是要隐瞒,无奈之下对她讲的话点点头。 「……嗯」 随后,众人的惊呼声变得更大了。 「这父母是怎么想的,简直糟透了!」 「还好吧……」 虽然完全同意,但被这么说也开心不起来,所以莉绪只是垂下视线,摆弄头发。 莉绪的父母,直接给莉绪起了据说在婴儿时期就死于意外的姐姐的名字。 似乎是把莉绪当成了去世的“莉绪”的转世。但是因为父母这种自私自利,莉绪的心情一直很复杂。 莉绪在上小学的时候,对自我同一性存在很大的烦恼。 很难说这种烦恼现在就没有了。 所以莉绪讨厌转生的故事。 她认为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她想认为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她尽可能的不想去思考它。因此她不喜欢转生的故事。 「……『转生』这种事,是不存在的」 莉绪说道。 莉绪不经意说出的话,给少女们提供了新的话题。少女们再次开始各抒己见,畅谈起来。 「不会有的呢」 「诶,我觉得有啊」 「……」 当莉绪觉得自己失策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为了这种事专程打断话题把气氛闹僵,所以莉绪没有参与话题,听过且过。 不过 「可是……如果不存在『转生』的话,刚才的故事就成编造的了呢」 有人这样说道。 刚才提供传闻的女孩有些不满,对故事可能是编造的疑惑提出抗议。 「没那回事哦。那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她说道。 「是么」 「都说是真的啦。那可是我朋友的朋友的熟人的事情哦。名字我也知道」 「诶,真的么?」 「真的真的。虽然丈夫和孩子的不清楚,不 过妻子听说叫『莉香』」 「诶?」 「我说过了,事件在报纸上登出来过。不会错的……」 莉绪对这起事件的具体情况还是感兴趣,但反正肯定是『转生』之类的故事,莉绪不太想听。 「……」 不过,就在莉绪像这样不参加话题,想着事情的时候,心里做了个小小的决定。 要是把刚才的故事讲给爸爸妈妈听,他们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幼稚地给后降生的莉绪起了已死的“莉绪”的名字的那对父母,听过这个结局残酷的转生故事之后会道出怎样的感想呢? 能不能稍微的————理解莉绪的痛苦呢?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童话〉继续开幕。 一章 林中城堡的公主的传说 紊乱的呼吸。 强烈的紧张。 ————啪嗒、啪嗒嗒 在不协调的空气中,血珠流经耷拉下来的左臂,滑过纤细手指纷纷滴落,在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温热的血,顺着冷透的手,顺着白色的皮肤流下来。 然后血的源头之上,在手臂内侧白色的肉上面有一道红色的笔直的深深伤口,被美工刀割出来的断面就像用渗出来的血镶了边一样。 皮肤上的疼痛火辣辣的,就像火烧一样,肉里的疼痛仿佛深入骨髓。 「…………库……!」 时槻雪乃额头上冒出油汗,感受着这一系列的疼痛,硬质的美丽容貌难看地扭曲起来,奢华的哥特萝莉装裹着的后背压在身后的门上,眼睛盯着正对面。 雪乃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间很有品位,但在夕暮笼罩之下十分昏暗的会客室。 地板墙面都是色调柔和的木制基调,中央摆放着近代风格的沙发和桌子,陈设于此的巨大水族箱里的荧光灯,模糊不清地散发着白光。雪乃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这样的会客室里,右手握着红柄的美工刀,注视前方。 「………………!」 那对仿佛走投无路的野兽一般的眼睛前方,是一扇敞开的门,房间前的走廊从门中漏出来。 走廊与会客室装潢统一,感觉很可能出自同一位设计师手笔,铺的是木地板却给人一种人造感,白镗的光和浓密的影同时洒在地面上。 这条走廊就都市住宅中来说过于宽敞,在上面沿壁面等间距摆设地陈设着金属质的架子和水槽。那些在走廊上染上浓墨重彩的人工制造的不自然的阴影,乃是并立在走廊上的一个个中水槽照亮水体的荧光灯的光,将力压夕暮时分的光亮,以及更胜于这股光亮的浓密黑影洒在走廊上,创造出来的。 招人不安的阴影,充满了人为感,强劲却又模糊不清。 这种无机质的白光从敞开的门那头被截取下来的走廊的一部分漏进来,漆黑的影子仿佛沉淀一般积压着。 呼、呼…… 在周遭一片死寂的空气中,雪乃自身的呼吸声回荡着。 然后,插在陈设与走廊上的一个个水槽里的大量空气泵发出的「噗噗」的刺耳声音,混在空气中,充斥着周围,仿佛进入耳朵后令鼓膜与大脑产生震荡,并侵蚀意识,渐渐令人崩溃。 呼…… 雪乃依旧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这幕光景,在痛苦、敌意、紧张的联合作用下表情紧绷,站在房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雪乃就如同一只倒竖着毛摆开架势的受伤野兽,一边从全身上下散发出紧绷的凶残气场,一边集中意识,保持警惕心,视线紧盯门影之下的走廊深处。 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那“东西”不用多久就会从走廊深处来到这里。雪乃不得不守在这里,因为在雪乃背后,无力抵抗袭击的田上飒姬等人正屏气慑息地躲在门后。 『……来吧,你恐惧与憎恨的准备,完成了么?』 亡灵窃笑着,在雪乃耳边细语。 冷气与阴影压在肩头。伴随着这样的气息,有着酷似雪乃的美丽容貌,给人的感觉却与雪乃截然不同的,身穿哥特萝莉装的时槻风乃的亡灵,在她的脸庞上犹如欺凌一般的黑暗、欢乐地露出妖艳的笑容。 『可爱的雪乃。振作起来吧。你岂会在这种地方败下阵来?你的憎恨只有这种程度么?』 「……闭……嘴」 雪乃回答的声音十分嘶哑,毫无从容可言。 或许是听到了雪乃呢喃般的呻吟,飒姬用担心的语气,隔着雪乃身后的那扇门对雪乃问道 「雪……雪乃,你要不要紧?」 「……!」 然而对于现在的雪乃而言,这样的关怀也成为了干扰。 雪乃会分心。然后最致命的是,飒姬与门贴得很近,要是发生万一会非常危险。 「……飒姬……你这样很危险,还是退后一些吧」 雪乃克制住想要怒吼的冲动,用压抑的语气说道。 『呵呵……』风乃看着她的反应,不怀好意地笑了,不过雪乃只是脸上的烦躁之色更加浓重,没有多说任何话。 她没有说。现在根本不是说话的时候。 当下的形势就是这么紧迫。“她”现在就要接近这里,而且雪乃无处可逃。 突然袭击完全成功,按理说“她”早已毙命。 于是,在雪乃注意到的时候,这个房子已经被“她”所怀并满溢而出〈噩梦〉完全“隔离”了。 出不去。 逃不了。 而且战斗的准备也并不完备。 一切都按照“她”的〈噩梦〉进行着。 不久将会出现的“她”,并非听命于“她”的『意志』————而是顺从寄宿在“她”精神之中不断向周围播撒的“她”自身的『恐惧』。 ————〈异端〉。 被自身内在的神与自身的〈噩梦〉所吞噬的人。 从意识底层汲取〈噩梦〉播撒出来,令人生厌的奇迹之泉。 作为最悲惨的加害者,也作为最恶劣的被害者。 要来了。从房子深处。 「………………」 雪乃屏气慑息,竖起耳朵。 将磨砺尖锐的感觉,指向萦怀在房子伸出的冰冷黑暗的寂静。 屋内萦绕不散的寂静尽管十分空泛,却有种挤压心脏的沉重,同时在静谧之中,就算有什么东西在动也连气息都感觉不到。 此刻———— 啪啦 打湿的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从门的那头,忽然微微地传进雪乃的耳朵。 「…………………………!」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雪乃体内开始紧张,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涔涔地流下来。 雪乃感觉自己全身时候,在紧张与痛苦之下不住地喘息,即便这样,还是死死地盯着门,严阵以待。她被逼的很紧,每当进行一次沉重的呼吸,胸口下面的肺部在鼓动,空气通过口腔和喉咙的触感便非常鲜明。 呼……呼…… 她,静静地,等待。 在这个时候,左臂上的伤也在配合着心跳的节奏放出强烈的钝痛。 伤与伤口周围的肉非常灼热,可指尖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冰冷。慑人的温热血液顺着冰冷的指头流下去,而紧接着有又在指尖上凝集成血珠,迅速膨胀肥大,不堪自重滴落下去,发出微弱的,钝重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化作红色的斑点渗进木制地板。 呼……呼…… 体力和元气正在灼热地消耗。 雪乃忍受着这些渐渐侵袭身心的感觉,静静地严阵以待。 她锐利地眯起来的眼睛。意识紧绷,景色绷紧。 然后,这份意识与景色 噗……噗…… 被空气泵微小的,不间断的,噪音一般的驱动声,不断地扰乱。 噪音微微地覆盖空气与听觉。 不绝于耳的震动性噪音从心中将余力与集中力,甚至进一步从周围的世界中连现实感都残酷地消磨掉,步步紧逼地消耗掉雪乃暴露在紧张之中的精神。 夜幕降临的房间、门、走廊,只有水槽的荧光灯照着。 如此单调的景色,在空气泵「噗噗」的声音与紧张之中,渐渐地丧失现实感,看上去就像没有立体感的,布满噪点的平面影像。 然后,在这极为空泛缺乏现实感的景色中,脚步声回荡起来。 啪嗒…… 「………… ………………!」 雪乃静静地屏气慑息。可是,她尽管处于恐惧与紧张之中神经绷紧,但在注意到的时候,这一切摆在面前,景色与意识上却仿佛罩上了一面朦胧的薄纱,毫无临场感,缺乏现实感,充满异样感。 用更加贴切的方式来描述的话,就是————在此情此景面前,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这种感觉,就好像空气中混进了看不见的雾霭,然后这股雾霭侵蚀现实,恍如一切变成了梦境。 感觉世界、现实、意识,都被高浓度的梦逐渐侵蚀。 雪乃注意到了。这正是〈泡祸〉源泉的〈异端〉播撒着〈噩梦〉,逐渐扭曲周围的世界,同时正朝这边接近的气息。 这个气息,昭示着能够将普通人连意识都彻底侵略的强烈的〈噩梦〉。 在静静的门的那一头,从还无法看到的走廊深处,仿佛空气发生扭曲的气息,缓慢地,却又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压力,正朝着这边过来。 啪嗒…… 「………………」 从静寂糅合着噪音的走廊深处传来的微弱脚步声。 听上去大得过分的,自身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 啪嗒…… 从走廊那头。 缓缓地。缓缓地。 啪嗒…… 过来了。然后此时,只是微微混着家具、水槽、血的味道的会客室中的空气里,强烈地混进了从走廊飘过来的异种臭味,猛烈地灌入鼻腔。 「!」 它是极端刺激鼻子,强烈的烧焦的臭味。 是布料烧着的臭味。 是皮革烧着的臭味。 以及,头发烧着的臭味。 然后……是皮肤、肉,被严重烧过的,焦臭的味道。 啪嗒…… 随着这些味道混在一起的强烈臭味,缭绕着强烈到景色看上去都发生扭曲的异样气息,“那东西”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唔……库……」 雪乃吸进了这股臭味,用拿着美工刀的手的袖子捂住嘴,表情扭曲,不由微弱地呻吟起来。 自身的恐惧以及难受感觉,分别从意识底层以及胃部强烈地翻涌上来。 这就是雪乃所怀的〈噩梦〉的一部分————人类,烧焦的味道。 啪嗒…… 脚步声释放着这股臭味,又走近了一步。 「…………!」 雪乃屏住呼吸。不再眨眼。在她眼前,是敞开着的,仿佛将墙壁截取下来的门,以及门那头看上去缺乏现实感的,被水槽的灯光照亮的,洒满人工的光与影的走廊。 影子,最终伸到了这片走廊的地板上。 从变暗的走廊旁边,被许多光源照亮的,轮廓腐朽的,纵向拉得特别长的人头部的影子,随着脚步声露了出来。 然后。 啪嗒…… 脚步声前进, 影子大幅来到前面, 啪嗒…… 在光源下,影子扭曲而若隐若现, 最终来到门口的一端,肉身的人影嘿嘿地显露出来, 啪嗒…… 雪乃屏气慑息。胃与心脏在过于强烈的紧张与疼痛下被勒得发痛。 在她抽搐、绷紧的脸上,眼睛大大地张开。在她眼前———— 从门口那边,好像木乃伊一般完全谈话发黑的细细的指头蓦地爬了出来,嘎啦,发出炭破碎的声音,抓住了门框—————— ……………… …………………………! 2 「……我说,敷岛」 「噢?什么事,白野」 「暑假作业的话,我实在没办法给你抄了,没问题么?」 「喂喂,说什么傻话啊,尽管放心好了。今年我肯定会好好完成作业的,我要成为能干的男子汉」 「……白野,这白痴从小学开始每年都这么说的哦」 「别泼我冷水啊,佐和野,我也是高中生哦,我会从今年开始努力的」 「可你初一的时候也说过这话来着」 「不管怎么说,我也会吸取……」 「满口胡言。你吸取的教训睡一觉就不记得了。这是不容『或许』存在的绝对事实。说话先给我过过脑子」 「要不要这么过分!?」 「啊哈哈……」 ……这段对话成为最后的记忆,有一阵子将不会见到学校的朋友们,白野苍衣高一的暑假开始了。 想来,对暑假这概念的印象,在苍衣心中年年都在发生变化。上小学的时候,他觉得暑假就是户外、太阳、植物。 而这个印象从初二的时候开始,在高中入学考试等压力之下,渐渐开始改变。然后到了现在,对暑假的印象已经完全变成了户内、空调、补习。 小学时的苍衣对一些细节的记忆非常模糊,但他记得,那时候他经常被母亲带着到祖父母家去玩。 这就是所谓的归省。而且由于父母都是离开乡下在城市打拼,所以为了满足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想见孙儿的期盼,苍衣跟着父母两边都要回一趟,所以少年时代的苍衣,暑假几乎都不是在自己家度过的。 回想起来,上小学时暑假的回忆,都是乡间的自然风光,以及在乡下的房子里做作业的事情。然后还有乡下认识的朋友。 不过,苍衣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在苍衣初中毕业之前都已过世,苍衣自身也要面临中考了,于是不知不觉间,暑假就成了上培训班的时间。 就这样,现在苍衣平安无事地升入了高中。 苍衣的学校是辅助课程很多的升学学校,所以每天都很忙,而且幸好苍衣本身并不笨,所以硬要说的话,父母并不太担心苍衣的成绩,而是担心他缺乏兴趣,所以没让他参加升学的补习班。 换而言之,这个暑假应该是苍衣的头一个没有特别安排的暑假。 不过在暑假开始后,苍衣父母所担心的情况幸好没有发生,苍衣每天必定会在下午穿上制服出门。 苍衣说,他出门是去参加地方史等研究的『社团活动』。尽管苍衣的父母对这样的解释给出了『老气』的评价,但还是为儿子能够得到拼图以外让他投入的兴趣,由衷地欢迎。 ……然后,今天也是。 「苍衣?爸爸今天不回来,妈妈晚上也要出门,晚饭你准备怎么办?」 「咦?」 苍衣正在玄关穿鞋,她的妈妈白野圭从厨房里朝苍衣喊了过去。 穿好鞋,站起来的苍衣,朝着房子里面伸出脸去。他那张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显得太过细腻的脸庞之上,浮现出来的是困惑。苍衣的家是个小户型的商品住宅,玄关到厨房兼餐厅的房间是一条很短的直走廊。苍衣看着走廊那头分开门帘探出脸来的母亲,轻挠着脑袋,维持着困惑的表情答道 「这种事情,应该早点告诉我啊……」 「你准备怎么解决?」 母亲完全没去在意苍衣的抗议,又问了一次。 「今天你也会回来很晚是吧?是我先给你做点能用微波炉热来吃的东西?还是上外面吃?」 苍衣皱起眉头,想了想。 「嗯……那我上外面吃吧」 「一千日元够不够?」 「我不清楚」 「啊。要和那个漂亮的小妹妹一起吃饭么?那得多花点钱呢。呃呵呵……」 「一千块就够了……」 母亲特别开心地开起玩笑,苍衣似乎疲于应付母亲,有气无力的答道。他从门口拿上来学校指定的运动包,叹着气把 包背在了悲伤。 ……………… + 「晚饭么……」 苍衣走在夏日的街道上,眯着眼睛仰望白发的太阳光,嘟哝起来。 在过晌的酷热中,让人感觉空气比直射的阳光更热。苍衣下了电车离开车站,还是走着那条路,还是走向那家店。 从商店街稍稍走进去一些,有个景色忽然变得古老的角落。 围墙里种的大树十分显眼,绿油油的叶子反射着阳光。苍衣在这条路上走了一会,朝着位于尽头建筑物————『神狩屋』走去。 不久,他看到一块招牌。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这是一所油漆刷白的很有风格的古老建筑,挂在上面的招牌上庄重地写着这样的文字。 这所古老的建筑,平时总之会给人一种昏暗的特别印象,是由昭和年间的照相馆改造而来的。这样的店在夏日的阳光之下,别说是看起来亮堂了,从外看去反而强调出了店内侧的黑暗,样子很是古怪。 一般的行人路过这里,一定会所有迟疑,不敢进去吧。 不过,已经完全了解其实质的苍衣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在他眼中,那片黑暗就是能够从逃离直射头顶的阳光以及热浪般的空气中逃离的,得来不易的避难所。 「午安」 于是苍衣打开了那扇在气候良好的季节会敞开的,已经旧得会发出很大声响的门,一边朝里面打招呼一边走了进去。这里的影子扫过皮肤非常舒服,空气就像开了冷气一样。上学期间,苍衣也基本每天放学之后都要到这个〈支部〉来一趟,不过硬要说进入暑假之后的情况,那不过是这样的时间单纯地延长了而已。 苍衣会从中午,或者从早晨就来这里。 他想和一放假就将这份幸福与时间完全投入到〈骑士〉活动中的雪乃,时间尽可能长的呆在一起。 可是当下,苍衣的计划并非按照他的想法一帆风顺。 原因在于,因为放暑假而活动时间增多的,不只有苍衣和雪乃,实际上不上学的飒姬也是————由于小孩子平时出门走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来自各个〈支部〉向她发出的请求,反而比找苍衣和雪乃的更多,雪乃陪着她出门所占用的时间也非常多。 ……这样的现实,便是苍衣第一声呢喃的背后原因。 苍衣是想邀请雪乃一起吃饭,但不知道雪乃到时候有没有时间。 实际上,昨天在傍晚又突然有一个远方的〈支部〉找飒姬过去,雪乃陪着飒姬才去不久。她们今天应该就会回来,所以在这层含以上今天是有机会的,不过不能保证今天不会再遇到相同的情况。而且就算邀请了,也要看雪乃会不会答应,这比客观要素更难保证。 于是 「午安,我来了」 「嗨,白野。今天也辛苦你了」 苍衣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走进店里,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店长回应了他。 换气设备一直在运作,可已经牢牢染上旧东西味道的货柜却仍旧满是尘埃,而收银台就在林立着的货柜后面。穿着那件感觉一直没换过的皱皱巴巴的衬衣,上面套着一件感觉弄错时代的马甲的神狩屋——鹿狩雅孝,坐在收银台后面,从账簿中抬起脸。 神狩屋见苍衣走了进来,把刚才记账用的被磨秃的自来水笔搁在了收银台上。 苍衣以前听说过,这只自来水笔非常值钱,虽然很旧但护理得无微不至。相比自来水笔,神狩屋似乎还是没怎么去管自己的形象,有些少白的头发上今天也带着睡乱了的痕迹。 就像摆在货柜中的旧东西一样,这里的景致还是和平时一样。 然后还有一点,今天在这里,有另一件平时经常不在的活古董。 「啊……」 在苍衣等人平时使用的,收银台旁边的圆桌周围的一张椅子上,不见平时飒姬和雪乃的身影,相对的,是平时总关在书房里度日的年幼少女————夏木梦见子正抱着大兔子布偶,视线落在放在膝盖上的厚厚童话书上,像古董娃娃一样的身影。 「今天梦见子来这边了啊」 「是啊」 神狩屋对苍衣说的话点点头。 「因为你会来这边,梦见子状态好转了不少。很感谢你」 「哪里……」 在过去的灾难中心灵被毁的少女,就算身旁有人谈论自己,还是一动不动,目光落在书本上。 苍衣的回答一部分出于谦逊,可同时也很大一部分不是这样。 苍衣还没有自信,能将让梦见子症状好转的希望寄托给自己。 「午安,梦见子」 苍衣对像平时一样没有反应的梦见子问候了一声,然后把自己的包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接着,苍衣抬起脸,朝神狩屋看去。 「请问,不在这儿说的是,雪乃同学和飒姬……」 将进门时首先想到的事情,这样问了出来。 「嗯。之后又被别的〈支部〉叫去了。今天早上去那边了」 神狩屋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地回答了苍衣的提问。 「……果然是这样」 这里少了两个人,让苍衣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因为母亲多管闲事的那句话而有些在意的苍衣感觉自己空欢喜了一场,轻轻地叹了口气。 「飒姬真是大忙人呢……」 「是啊。这么说虽然对不住飒姬,不过〈血脉〉就是方便啊」 神狩屋在另一层含义上对苍衣的叹息进行了解释,自己也叹了口气。 「毕竟大部分的人无法自由地使用〈断章〉,几乎能够自由地完成消除人记忆这类工作的〈断章保持者〉也绝无仅有呢」 「啊、不…………是的」 即使这样,苍衣还是没有专程去解开误会,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不管哪里都在委托飒姬他们。而且因为最近少了一个,所以给留下的飒姬也增加了负担。我想设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面对现在的状况,无计可施啊」 「是……」 由于那起事件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苍衣只得认同。〈血脉〉是指,将苍衣等〈保持者〉所怀的〈断章〉中特别有用的母系遗传〈断章〉作为血脉保留下来。飒姬作为〈血脉〉的拥有者,前不久在眼前失去了相同〈血脉〉的妹妹————这本就是一件悲惨的事情,而飒姬还因此不得不前往妹妹所负责的区域。 飒姬自身的记忆将被自己的〈断章〉不断蚕食。 开朗的她对这些难过的事情,只字不提。 只是不时会困惑地笑一笑。 苍衣在事件过后直到现在,一直没能问她是不是还清楚地记得过世的妹妹,害怕听到她的回答后会感到害怕,感到悲伤,忧愁无法消解。 「……真想设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是啊」 两人叹了口气。 不过在这件事上,没办法再继续进行有建设性的话题。 「……总之,先泡个茶吧」 片刻的沉默过后,神狩屋仿佛宣布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一般,转移话题。 「你就等等好了。雪乃和飒姬到晚上之前应该都会回来的」 「是……」 然后,神狩屋把手放在收银台上,「哟……」地轻轻吆喝了一声,微妙地以年迈之人特有的动作,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 「啊,我去泡」 苍衣连忙说道。 「您还在工作,让我来吧」 「这没关系,没问题的」 神狩屋暧昧地 笑了笑,挥了挥手,但这个时候,从收银台里面的门那边传出了老电话的铃声,神狩屋立刻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请快去接吧」 苍衣催促神狩屋去接电话。 神狩屋见状,轻轻地耸了耸肩,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那就麻烦你泡茶了」 然后神狩屋小跑着走向离门很近的电话台上正在响的家用电话。 「……呼」 苍衣看着神狩屋推进里面,轻轻地呼了口气,然后走向桌子附近的橱柜去拿茶具。 总之,苍衣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苍衣将精力集中在泡红茶上。 他取出放在托盘上的一套茶具,转向梦见子坐着的圆桌。茶杯和茶壶都很正式,不过他的处理方式就和正式这个词沾不上边了。他从盒子里拿出三个茶包,直接扔进了茶壶中。 然后直接用柜子上的电热水壶,向茶壶里灌开水。 只不过唯独在开水的量上,虽然是目测的,但看得出他做得一丝不苟。 同样是泡红茶,会注意这个方面的就只有苍衣,然后就是飒姬了。神狩屋,然后还有雪乃也是,开水的用量都很随意。 「嗯」 温热的红茶醇香,在有换气机在运转的旧货店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苍衣把香气四溢的茶壶放在桌上,看了看挂在收银台墙面上的老旧时钟,确认等到抽出茶包的时间,忽然看了眼目光一直落在书本上的梦见子。 她穿着好像古董娃娃一样轻飘飘的衣服,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 她紧紧抱在怀中的《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出场的兔子大布偶也像人偶抱着的人偶一样,招人微笑的同时,也让人感到不对劲。 接着 「啊……茶点在哪里呢」 苍衣此刻想到了这个。 大概这个样子的时候,梦见子对外界的反应很微弱,在直接让她握住点心之前,她会一直这样。 虽然茶具总会放在同一个地方,但点心是一下子就会吃完的东西。 然后购置充足的时候,不一定会放在同一个地方,有时也有需要冷藏的食品,所以放的地方不一定。至少以前在茶具附近找到过的地方,现在没有找到。 「会不会……在厨房呢……」 苍衣自言自语,朝厨房看了过去。 说不定在柜子里的其他地方。要是这样就省事了。 就这样……犹豫了片刻的苍衣,准备返回柜子那边,而就在此时。 目光离开的苍衣的手 揪地 被梦见子体温很高的小手抓住了。苍衣就像被喊住一样转过身去,就这么低头看向梦见子。 「嗯?怎么……」 随后,视线对上了。 「……!!」 梦见子的眼睛睁得很大。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苍衣只觉一阵寒气嗖地窜过后背。 打个比方来说吧,苍衣此刻反射性地感觉到的东西,就像是目光从人造的人偶身上离开的瞬间人偶抬起脸,然后与人偶四目相交时所感觉到的那种恐惧;注意到本不应该具备意识和感情的东西突然拥有了明确的意识,正看着自己的那种恐惧。 「………………啊……」 然后,苍衣连忙将这个可以算作是误认的恐惧从内心赶了出去,就在此时。 苍衣忽然注意到了。 那不是误认,是货真价实的。 少女抓着苍衣的胳膊,眼睛张得很大,正面无表情地仰视苍衣。她的手腕—————— 正被放在她腿上的书的书页间伸出的噩梦般又白又细的手紧紧抓住的情景,明确地映入了苍衣的眼睛。 「…………………………!!」 空气冻结了。鸡皮疙瘩瞬间在全身扩散开。 苍衣面对此情此景,没有发出声音,却也无法将手挥开,僵在原地任由手被抓住,连眼皮都无法眨一下,极力地张开双眼。 停止的空气中,充满了强烈到令脸部皮肤抽搐的恐惧感情。 苍衣无法呼吸。在心灵被破坏的少女内心留下的浓烈的〈噩梦〉的景色,正化为有型显现而出,抓着少女的手。 然后———— 滋噜 从书页间爬出软哒哒没有骨头的,瘪掉的白色手指爬了出来。 在张大眼睛,屏住呼吸,僵在原地的苍衣眼前,手指像舌头一样,短暂地蠕动了一会儿。 随后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滋噜 手指从书页间爆发性地增值涌出,就像噗锅一般,把书页顶起来,就像拖出来一般,让其根源的瘪掉的长手爬出来,一只接一只、一只接一只地从书本边缘垂下来—————— 「——噫————!!」 苍衣在刚要惨叫起来的前一刻倒抽一大口凉气,这一刻,背后老旧的门突然打开,发出吵闹的倾轧声。 「……!!」 苍衣面部抽搐,奋力地转向伸手。可是出现在那里的并不是进一步涌现的〈噩梦〉,而是露出严肃表情的神狩屋————在这一瞬间,方才存在于苍衣周围的异常空气就像谢幕了一般,消失无踪。 「什…………」 苍衣哑口无言。 他立刻回头看梦见子,可她腿上的书只是摆在那里,没有任何异状,刚才看到的东西仿佛是错觉一般消失了。 神狩屋一下子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吃了一惊。 可是他从苍衣的样子立刻察觉到异常,并完全明白了这里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说到在这种状态下会发生的情况,就只有一个。 梦见子那小小的身心所怀的〈断章〉————即,将身边的人将会被卷入的巨大〈泡祸〉以『童话』的形式做出预言的,名为〈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她〈噩梦〉的碎片所引发的异常现象。 「神、神狩屋先生…………刚才……」 「嗯,我知道」 神狩屋的眼睛在眼睛下面变得尖锐,已经摆出的严肃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首先走到梦见子跟前蹲了下去。 神狩屋配合梦见子的视线高度观察她,将手放在她弱小的肩膀上,然后就这么一边关心梦见子的情况,一边只是开口用严肃的口吻对苍衣说道 「白野,我认为事已至此,已经别无选择了」 「什、什么……?」 「我的意思是,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神狩屋这样回答了苍衣结结巴巴的提问,接着说道 「刚才发来联络了,雪乃和飒姬今天在那边被卷入了始料未及的〈泡祸〉中,指名拜托白野你去」 「我么!?」 「似乎是现场被〈泡祸〉隔离了,没办法出来。我接下来就准备动身,你来么?」 「…………!」 苍衣一瞬间无法作答。 然后苍衣向章节标题的彩绘维持敞开的状态从梦见子腿上滑落到地上的童话书。 《玫瑰公主》 在地上敞开的书页上,和彩色铅笔风格的插画在一起,写着这样的标题。 苍衣无言地俯视这个标题…… + ……就这样,苍衣暑假的第一个事件开始了。 然后这也是————苍衣迄今为止作为学生的这九年间,最漫长,同时也是过得最快的,暑假的开端。 二章 荆棘之中的沉眠之城 1 格林童话《玫瑰公主》 从前,有位国王还有王后。 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嘴边总挂着想要个孩子。 一天,王后正在沐浴,出现了一只青蛙。 然后这只青蛙对王后呱呱地说 「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不久你就会生下一个女儿的」 过了一段时间,正如青蛙所说的,王后产下了一位美丽的女孩。 国王非常高兴,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庆祝。 他不仅邀请了他的亲戚、朋友和外宾,而且邀请了拥有神力的女巫师。他的王国里一共有十三个女巫师,而他只有十二个金盘子来招待她们进餐,所以他只邀请了十二个女巫师,留下一个没有邀请。 盛大的宴会结束后,各位女巫师都给这个小公主送上了礼物。一个送给她美德,另一个送给她美貌,还有一个送给她富有,她们咏唱咒文,把世人所希望的,世上所有的优点和期盼都送给了她。 当第十一个女巫师刚刚为她祝福之后,第十三个女巫师,也就是那个没有被邀请的女巫师突然走了进来,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大声喊道 「国王的女儿在十五岁时会被一个纺锤刺伤,最后死去!」 她喊完之后,直接离开了大厅。 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可是第十二个女巫师还没有献上她的礼物,便走上前来说 「这个凶险的咒语的确会应验,但公主能够化险为夷。她不会死去,而只是昏睡过去,而且一睡就是一百年」 国王为了不使他的女儿遭到那种不幸,命令将王国里的所有纺锤全部烧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巫师们的所有祝福都在公主身上应验了,公主聪明美丽,性格温柔,举止优雅,真是人见人爱。 就这样,公主成长到了十五岁,但恰恰就在这一天,国王和王后都出门了,公主单独一个人被留在了王宫里。她在宫殿里到处穿来穿去,不久发现了一座古老的宫楼。她登上狭窄的楼梯,打开一扇小小的门,看到屋里有一个老太婆手里摆弄着纺锤,正坐着纺麻布。 公主见了说道 「老妈妈,您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什么东西呀?」 老太婆回答说 「纺纱」 公主从没见过纺锤,朝着旋转的纺锤伸出手去。她刚一伸手,以前的诅咒真的应验了,纺锤刺伤了她的手。 公主一下子躺在了旁边的床上,陷入了沉睡。深深睡眠在整座宫殿中扩散开,正好回来的国王和国王也跟着睡着了;宫中的其他人也睡着了;马厩里的马,院子里的狗,屋顶上的鸽子,墙上的苍蝇,也都跟着睡着了;甚至连火炉里的火也停止燃烧了,烧烤的肉不炸响了;厨师正要使劲去打一个做错了事的童工,也直接睡着了。 风儿也睡着了,城堡周围一片叶子也不动了。 然后,荆棘在城堡的四周像树篱一样开始生长,它们日复一日越长越高。最后整座城堡被围在了里面,完全看不见了。 然后,沉睡的美丽公主的传说在王国流传开。 公主被命名为玫瑰公主。 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来探险,他们冲进蒺藜树丛,最后没过多久便无法动弹,再也没有出来。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一天,又有一位王子也听说荆棘公主的传说,踏上了这块土地。有不少王子听到传说前来探险,他们披荆斩棘想穿过树篱到王宫里去,但都没有成功,不是被蒺藜缠住就是被树丛跘倒在里面,就像是有无数只手牢牢地抓住他们难以脱身一样,他们最终都痛苦地死去。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许多年。一天,又有一位王子踏上了这块土地。一位老大爷向他讲起了玫瑰公主的故事。 王子说 「有什么好怕的。我要走一遭,我要见玫瑰公主去」 老人劝王子不要去试,可王子根本不听。 这天,时间正好过去了一百年。 当王子来到了荆棘树丛,树丛中全都盛开着美丽的花朵,打开了一条路。王子一路坦途地走到里面,庭院里的马和狗,屋顶上的鸽子,厨房里厨师维持着正要痛打童工的姿势,女仆维持着正要拔鸡毛的姿势,睡着了。 王子走到里面一看,侍从们在大厅里,国王和王后在王座边倒下睡着了。然后王子最后来到了那座宫楼,看到玫瑰公主正在熟睡。 见公主美丽动人,王子轻吻了公主。 就这一吻,玫瑰小姐一下子苏醒过来。 两人一起离开宫楼后,国王醒了,王后醒了,侍从们醒了。庭院中的马醒了,狗醒了,鸽子醒了,墙上的苍蝇醒了,厨房里的火又窜起了火苗开始烧饭,烧烤的肉又吱吱作响,厨师狠狠地揍了童工,女仆拔掉了鸡毛。 王子和玫瑰公主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他们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一起,一直白头到老。 ……………… + 这座清水混凝土建造的近代风格的大宅,乍看之下就像一个盒子,或者用不太好的方式来讲,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墓石。 「到了么……」 当天深夜,到达“现场”的苍衣,来到了一所被高墙包围的房子前面。高墙的上部加设着铁条网,推测为里头庭院里的竹林露出头来。苍衣只小声嘟嚷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苍衣最开始感叹,飒姬竟然不得不到这种要搭乘新干线才能到的远方城市的住宅区来进行“支援”。 这里建造着,似乎与苍衣所居住的小镇上偶尔能看到房子出自相同设计师的手笔的,外形独特的房子,而这些房子周围已经在某种〈效果〉的作用下杳无人烟。苍衣感觉上这是委托飒姬和神狩屋支援的〈支部〉要迎接苍衣,除了一名女性之外空无一人,异样的寂静充满整个空间。 然后…… 「嗨、神狩屋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站在门前的女性,轻快地举手迎接在附近下了计程车,走到前面的苍衣和神狩屋。 「你好」 神狩屋也问候了一声,苍衣在神狩屋身边低下头,打了声招呼。 「幸会」 「嗯」 女性不知是轻快还是大方,给人一种介于两者中间的那种没有隔阂的感觉,回应苍衣的问候。这名女性戴着眼镜,一头长发,脸上挂着让人联想到猫的亲切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t恤衫与布裤子的打扮很搭的关系,给苍衣一种无法判定年龄的奇妙印象。 硬要说的话,感觉她像正在过暑假的高个子女初中生,又像是正在放假的小个子女性白领。 苍衣的态度也自然而然地模糊起来。 「啊、呃……我是……」 「白野苍衣对吧?我知道我知道」 女性露出恶作剧式的笑容,准备做自我介绍的苍衣又被压了回去。 「咦……」 「唔呵呵,一脸不解呢。毕竟,也是我委托你们来工作的呢。我很了解你们的事哦」 苍衣被抢占先机感到困惑,女性对他含笑说道,然后心满意足地挺起胸膛,手摆成握手的形状伸了出来,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莉香。是你〈朋友的朋友〉哦。请多关照」 接着,女性「妮嘻嘻」摆出好像动画里的猫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苍衣也连忙伸出手,然后回应了莉香的自我介绍。 「是、是这样么?谁的朋友……」 「你说呢……?是谁的呢?说不定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听到苍衣的提问,莉香装起糊涂,这么说道。 苍衣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被她的言谈举止弄得头脑混乱,只感觉自己被捉弄了。 「……呃,那个……呃」 「唔呵呵,莫名其妙是么。抱歉啦,不过这是事实」 莉香开心地笑了。 「这就是我的〈断章〉哦。我每天睡觉都会梦到过着各种人生的“莉香”,其中大约半数会死的很惨,然后我就醒过来,不过那似乎全都是实际存在的“莉香”,都是正在实际发生的事情呢……」 「……!?」 「总的来说,“我”无处不在,基本上是所有人的熟人的熟人的熟人」 这无法正确地想象,莫名其妙的话,让苍衣哑口无言。 「然后,那个梦在醒来之前也没办法真的与那段人生进行区分,醒来之后才头一次察觉到,所以在这里和你们说话的我,说不定是某个“莉香”的梦,说真的完全搞不懂呢……这种事」 莉香夸张地耸了耸肩。 「……」 「哎呀,吓到了?」 然后,莉香看了看不知如何开口的苍衣,摆出好像很清爽,又好像在装傻的表情。 神狩屋面露愁态,责备莉香。 「别每次都把初次见面的人弄得晕头转向啊」 「有什么不好,姑且这也是真正的自我介绍」 哼哼,莉香回以笑容。 「我在做着千千万万个“莉香”,但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就连这样自我介绍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自我介绍,没价值呢。自我介绍的乐趣,只有享受听者的反应哦,神狩屋先生」 她像海外电影中的那样,摆出双手展开的姿势。 「这要看时间和场合」 「嗯,倒也是,我的事先放一边好了」 即使这样,莉香还是像没事一样,跟不情不愿的神狩屋转变话题,用大拇指指向自己身后的宅子。 「……于是,我就是把你们叫来解决这房子里发生的问题的,担任〈支部〉负责人的〈朋友的朋友〉莉香。也有人管我叫〈柴群猫〉」 「柴群猫……?」 「这个无所谓了。总之来说明一下情况,我们的〈骑士〉对这所宅子里引发〈泡祸〉的〈潜有者〉进行了攻击,于是就拜托你们那边的飒姬来做善后处理」 莉香说道。 「〈潜有者〉也死了,所以还一起叫了〈丧葬屋〉。可谁知道,本以为死了的〈潜有者〉突然变成了〈异端〉起死回生,我们派进去所有人,也包括这宅子里住的人,全都被隔离在了宅子里」 「嗯……内容到这里我已经听说过了」 苍衣也听说过至此为止的情况。 「哎呀……这也很正常呢」 莉香弯起嘴。 「于是,我们这里没什么能干的人才,所以就有请白野出场了。里面的人坚持称『我一个人能行』,不过没戏的吧?毕竟那〈异端〉死不了呢」 「!」 苍衣皱紧眉头。 「死不了?」 「对。就在刚才搞清楚了,不管怎弄都死不了。然后,那家伙的〈泡祸〉把宅子隔离了,所以不想办法把那家伙解决,人是出不来的。虽然能进去,但是出不来」 莉香束手无策地摊开手。 「至此为止好像进去了大概两个人,不过没有出来」 神狩屋向莉香问道 「……里面的人有联系么?」 「座机能打,不过手机看样子是打不了了」 「原来如此……」 神狩屋作暗忖状。 苍衣已经完全掌握了情况。进去之后,如果不能最终解决掉〈异端〉,就出不来。然后如果完全相信莉香所说的,那么里面的〈异端〉就算遭到攻击也死不了。 「……所以让我来解决呢」 苍衣说道。 「没错。理解的这么快真是忙大忙了」 莉香听到苍衣这句话,露出了笑容。 「你的〈断章〉只要满足条件,就能直接将〈泡祸〉本身消除掉对吧?既然如此,在我能够知会的范围内,最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就数你了。我莉香小姐是这么认为的。 除了你来解决之外,一般来想就是杀死〈异端〉,或者等〈异端〉汲取〈泡〉的疯狂链锁自然消解了。可实际中还没有遇到过杀不了的家伙,而且等〈异端〉自我终结太花时间了。短则数日,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要花上好几百年。对这种不知要花上多长时间才能消退的东西,又不能永远隐藏下去,而且这里能自由进入却不能出来,非常危险,不能放下不管」 然后莉香飞快地走到苍衣身边触之可及的距离,露出坏人一样的笑容,注视苍衣的脸。 「就是这么回事……能不能帮我一把呢?」 「我明白了」 苍衣果断回答。 但是,反而是听到回答的莉香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注视苍衣,接着抬起头看向神狩屋。 「……感觉和神狩屋先生说的不一样呢。不是没什么〈骑士〉的样子么?」 「没错」 神狩屋回答。 「渴望普通的生活,而且会将其付诸实践,也不会强制性地去干〈骑士〉这行,至少我不认识这样的人」 「是么?唔,不管算了……」 莉香显得有些不满。 苍衣听到别人随便地议论自己也没有在乎,对莉香说 「请问,里面的『死不了的〈异端〉』,是雪乃同学正在处理么?」 「嗯,是的。她进去确认情况了。〈异端〉不能完全杀死,她也在逞强,两者都有吧」 「那么,雪乃同学受伤了么……」 苍衣叹了口气。 「应该似的」 「既然如此————我就完全没理由打退堂鼓了」 苍衣斩钉截铁地说道 2 莉香打了电话,传达有增员进入的事情。 「……这样就全了么?」 苍衣不止背上了身旁自己带上的包,还背上了塞了医用品和食物等东西要带进去的包,手里也提了东西,站起来,对神狩屋与莉香问道 「嗯,就这么多。白野,只让你进去,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 实际上正是如此,苍衣回答。 这并不算特别痛苦,只要不对自己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以苍衣的性格基本上是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的,而且他喜欢帮助别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是去救雪乃,那就算就有些危险,他也不会不去。 然后身为负责人,又把梦见子留在家里的神狩屋,也不能去那种不知什么时候才出得来的地方。 「形势所迫嘛」 苍衣说道,重新背好了从肩上滑脱的包袱,瞻仰要去的宅子。 光是这么看去,感觉上这只是一幢静静耸立的宅子。光是这么看上去,想象不到这房子被从外界隔离开。 「………………」 这里的星星比苍衣所居住的小镇要密集,四方的混凝土宅子,以仿佛将人吸进去的夜空为布景竖在那里。 到了现在,苍衣开始感到不安。 可要说干劲,则完全没有。 苍衣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涌上来的东西赶出去,朝着一脸惭愧的神狩屋,以及读不出表情的莉香转过身去,说道 「那我走了」 他将手放在玄关之前及腰高度的栅栏门上,用力推开。 喀嚓 门锁应声打开。 + 门在神狩屋和莉香面前关 上后,走进去的苍衣,身影自然而然地消失不见了。 他并没有拐过拐角,也并不是走近视野不可及的门中。可是,就算他犹如神隐一般消失在了眼前,神狩屋还是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他很正常地祈祷进到里面的苍衣平安无事————几秒钟后,他忽然注意到了自己认识上的这股异常,大吃一惊,倒抽了口气。 「!是这么回事么……」 「对,就是这样被“隔离”的,神狩屋先生」 莉香开始解释 「就连我们这些对精神作用的抗性应该很高的〈保持者〉都中招了……」 「就是说,不能过分自信呢」 神狩屋皱紧眉头,看着令人不安的,而且令人毛骨悚然的,静悄悄没有人的玄关门口,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想他应该明白……」 「……」 莉香看了看神狩屋。 然后,她浅浅地露出笑容,对面色阴沉的神狩屋问道 「担心他们么?」 「这是当然的」 神狩屋一脸为难地回答了莉香的问题。 「我和把养无赖当成兴趣来干着负责人的你不一样」 「真敢说啊。你分明对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屑一顾」 神狩屋少有地用明确的非难口吻说道,莉香这么回了一句,就像充满恶意的猫一般眯起眼睛,粲然一笑。 + 就在刚进入门内侧的这一瞬间。 哐嚓! 在苍衣背后,栅栏门自行关上了。 「!」 苍衣吃了一惊,转向身后。可是他又立刻坚定意志,和原来一样,转向前方,目光投向寨子的玄关。 「……」 这里是玄关前面的小小空间,眼前有本宅墙壁高耸,背后有围墙高耸。 苍衣仰望宅子。这所宅子光从外面看起来,有个把宅子以l型围起来的很宽敞的庭院,但也许是为了挤出这片空间,宅子所建的位置极力地靠向外边,玄关口几乎没有空间,外面大门与庭院完全没有相连,建成了这样的封闭结构。 宅子的墙壁是给人冰冷印象的清水混凝土,温暖风格的木制玄关门就仿佛镶嵌在上面一般。 置身此处的苍衣,几乎条件反射地产生了一种「被关起来了」的印象。 不必要的不安,毫无意义地涌上胸口。正要动起来的脚很沉。苍衣花了不少时间走过门前只有几步的路程,缓缓地靠上去,然后终于站在了门旁的内线电话前面。 『makita』 大概房屋的设计理念是木头与混凝土,内线电话旁边是用浅色木板与深色木板将字母板裱起来的,风格别致的名牌。 在这片住宅区拥有广阔院地的宅子很多见,不过在这些老宅占多数的宅子中,这个宅子完全没有老化,隐约可以看出居住者是相当了得的人物。 尽管对造访这样的宅子感到犹豫,苍衣还是按了下内线电话。 电话传来不常听到的类型的,轻快的铃声。于是,似乎等待苍衣到来,从门那头传来女性的声音「能自己开门么?」苍衣遵照里头的话,打开门进到里面,随后身后的门就像安装了弹簧机关一样,发出“嗙!”的一声巨响,和之前的那扇门一样关上了,苍衣吓得不禁跳了起来。 「有一阵子不见了呢。白野」 「……可南子小姐」 在里面等待着的,是一位身着丧服,面带微笑的年轻女性。 户塚可南子。负责处理状态异常的受害者尸体的无所属的〈骑士〉,担任〈丧葬屋〉助手的女性。 苍衣已经得知〈丧葬屋〉来到了这里,但没有想到可南子会来迎接自己。丧服套在可南子优美的身体曲线之上,腰间挂着的几把柴刀与粗大的皮带摇摆着,邀请杵在玄关的苍衣到家里来。 「请进」 「不好意思……哇、天啊,真厉害」 苍衣首先是大吃一惊。 宅子内部与清水混凝土的外部不同,走过走廊后全部铺着木地板,是柔和的木建筑风格。 然后是宽敞的玄关。本来玄关门就很大,作为这种现代风格的房子,素土部分也出格的大。走廊也宽得可怕。但不管哪里,都比原本的宽度窄了很多。因为到处都放上了巨大的水槽。 水槽的空气泵发出的噗噗的声音就像浸透在空气一般,在宅子里回荡。照水槽的荧光灯的光线,照亮了通道与玄关。 玄关的素土上有个比其他大一圈的水族箱。然后走廊上也有大排地摆着两层尽管比不上玄关的水族箱却也算得上大的水槽,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玄关的水族箱里,是砂砾、水草、流木组合起来的,非常讲究的美丽布景。然后在这如梦如幻的,顷刻间便能夺人眼球的水中景观中泅泳着的,是展开似曾相识的鲜艳红色的华美大鳍,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的形态优雅的金鱼群。 走廊上摆放的水槽尽管没有玄关的完成度那么高,但也一样。 金鱼。而且不仅仅是这样,其中也摆了控制了水量的水槽,里面没有金鱼,掌心大小的圆圆的绿色青蛙爬过流木,乖乖地坐在人工陆地上。 这看上去是倾注了热情与时间还有金钱的兴趣。 苍衣一时间呆呆地凝视着这些,之后……苍衣想起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连忙小心不碰到水槽,一边走进玄关中,把包放在了楼梯口。 然后 「……呃……家里的人呢?还有,雪乃同学呢?」 苍衣问可南子。 苍衣事先听说了居住者的家庭结构。住在这所宅子里的,有一家之主和他的太太,然后是上高一的长女,上小六的长男,然后是家主的母亲,总共五个人。 家主是在几年前独立并成功的会计师,太太是全职主妇。 一家人虽然富裕,但有一个问题。据说大概在两年前,一家人二手买到了这个原来是会社经营者住过的宅子,搬了进来,可当时在上初中的长女在转学之后的学校里搞不好关系,不上学了,虽然勉强升入了高中但还是没有起色,从两个月前几乎变成了足不出户的状态。 这个五人家庭里明暗交加。 然后〈异端〉是————这家人当中的太太。 据说,莉香似乎偶然的认识这家人当中的姐弟。因为这样的关系,她知道〈泡祸〉降临在了这家人头上,直接派〈骑士〉前往,自己也投入其中,想要解决问题,然而由于成为〈潜有者〉的太太精神错乱而要加害孩子们,判断太太正在变成〈异端〉的〈骑士〉不得已展开了攻击,杀死了太太。 然后,莉香判断事情已经解决,就叫来了飒姬和〈丧葬屋〉善后。 而是两班人马赶到的事件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怎么看都是已死状态的太太活了过来,于是演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已经勉强让家人平静下来了。不过绷紧的弦几乎要断掉了呢」 可南子一边等待正在脱鞋的苍衣,一边对苍衣的问题作出回答 「时槻……嗯,也是相似的情况呢」 「……感觉能够明白」 苍衣听到可南子的回答,这样说道,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就在苍衣在家中无人的玄关「打扰了」打了声招呼,准备走进去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还有重要的问题没问。 「啊,说起来……那位太太,怎么样了」 苍衣这么一问,正要带路的可南子轻轻地朝苍衣转过身去,压低了一些声音,像说悄悄话一样答道 「拘束起来了。不过,也只是不妨限制其行动而已,没什 么意义」 「……?」 苍衣一下子皱紧眉头。 可是 「啊,对啊……」 「没错。因为〈异端〉就算不能动,〈泡祸〉也不可能停止。即便这样,也总比找不到她要好得多」 苍衣能够接受。可南子点点头,开始在走廊上为苍衣带路。 「不过〈异端〉这种东西早就破表了,之后不管超出多少,都类似于误差了」 「也是呢……」 苍衣跟在后面,答道。 这样聊着〈异端〉,想着这件事情,苍衣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心情还是不得不变得沉重。 所有〈骑士〉都会因为形势所迫而杀人。 总而言之,〈异端〉正属于这种情况。被害者维持着被害者的身份化身为最恶劣的加害者,当他们被叫上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不管是受到良心的谴责也好倒胃口也好,都必须防止灾害扩大而要将他们杀死。 然后,在一开始就知道〈异端〉存在而赶过来的现在,苍衣来此的目的就已经确定为杀人了。为了救助新的被害者,为了营救同伴,然后最重要的,为了拯救雪乃。可是不论他怎么尝试去粉饰这样的行为,身为一个『普通』人类的苍衣,心口还是非常沉重,怎样都无法释怀。 此后要去见的家人,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他们应该会在知道苍衣是来杀自己的妈妈的情况下,和苍衣见面吧?就算他们能够理解,也会原谅苍衣么? 至少绝对不会把苍衣当成普通人来看待吧。 这是最让苍衣感到忧郁的一点。苍衣心情十分沉重。 然后———— 「…………在这间屋」 不管苍衣沉重的心情何如,他和可南子没多久就来到了离玄关很近的一扇门前。 小小的磨砂玻璃窗四四方方地镶在门上,让人感觉简单却不失品味。可南子带苍衣来到的,是列成一排的统一为相同设计的门中无法区分的一扇,但这扇门有着与其他门不一样的记号。 唯独在这扇门周围,地板、墙壁、天花板,都烧焦了。 在房间前面有很夸张的燃烧痕迹。这痕迹是谁,又是做过什么留下来的,可想而知。 「……」 在表情微微变僵的苍衣跟前,可南子敲了敲门。 「他来了」 然后,可南子向里面这么说道,握住门柄,仿佛要就这么甩开苍衣内心的感情一般,干脆地推开门。 「啊……」 里面是会客室。 这间会客室特别讲究,就好像设计事务所的一个角落,像苍衣家那种普通住宅所不可能有这种会客室,就算有也会显得很不搭调。 不锈钢材质的沙发和桌子摆在正中央,旁边摆着养有金鱼的美丽水槽,观叶植物也没漏掉。可是房间中留有明显发生过很大的某种骚动的痕迹,地面上撒着大量地血迹,以及不像土也不像黑炭的黑色粉末,仔细看看会客的用具,位置也像草率地重新摆过,显得微妙的乱。 然后在这间会客室中,有两名少女。 「啊,白野,你来了啊!」 苍衣刚一进屋,一位下面穿着短裤,上面穿着色彩鲜艳的衬衫,头发上卡着几只彩色发卡,按年龄大概在上小学高年级的少女,露出开心的笑容飞快地冲了过去。 「嗯,我来了。飒姬」 苍衣在因为不安而满布愁云的脸上强行露出笑容,回应飒姬。 看到飒姬有精神,苍衣放下心来。然后是另一个人,苍衣把手放在飒姬的肩膀上,朝那边看过去。 「…………………………」 那是一名身穿哥特萝莉装的少女,她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膝盖,用昏暗的眼神地凝视着桌上的美工刀。 「雪乃同学……」 「……」 苍衣喊过去但被无视。雪乃硬质的美丽脸庞很固执,连同裙子的漆黑布料一起将膝盖抱住的手臂上缠着新的绷带,新鲜的血液在上面渗出来。 苍衣其实很想说一句「我来救你了」,不过说出这种话不知会让她多不愉快,所以还是放弃了。可是走到这一步,苍衣想不到该怎么去跟她说。苍衣只能还是把手放在飒姬的肩膀上,面带愁容地注视雪乃。 「……」 「雪乃,白野来了!」 飒姬天真无邪地向雪乃说到。 可是雪乃没有反应。飒姬就好像在问「怎么了?」的样子,抬头看了看苍衣,歪起脑袋。 苍衣也是相同的感受。只是,苍衣想象得出来,雪乃在这样的沉默中心中所卷起的究竟是怎样感情。 雪乃的嘴动起来,编织出让人听不见的微弱语言。然后,由于内容颠覆了苍衣的想象,苍衣就算没学过读唇术之类特技,也轻易地读取雪乃嘟哝的内容。 ————『杀了她』 对。 杀了她。 3 ……事情追朔到不久以前。 时槻雪乃今天一大早赶到现场的时候,这所宅子变成了房子刚被〈泡祸〉袭击后的典型状态。 「有一阵子不见了呢,时槻,飒姬」 「嗯」 「是,早上好」 在宅子里,雪乃侧眼看了看已经到达的〈丧葬屋〉的道具,和可南子相互问候了一声。 此处弥漫的空气,鲜明到走进玄关立刻就能明白,充满着刚被异常的灾难席卷过后的,仿佛绝望感与紧张感混合起来一般空虚凝重的独特的沉默。 「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雪乃和可南子慰劳起来。 一边是穿上了哥特萝莉装的雪乃,一边是穿着丧服手提柴刀的可南子。行头异样的两人在本该是头一次造访的人家中,就好像家里的人根本不在一般,言谈举止都没有任何顾虑。 这所气氛变得如此的宅子里,一家之主确实基本上没有作为主人的作用。这所宅子也像雪乃他们常见到情况一样,不见家中之人的身影,然后雪乃也和以往来到这种地方时候一样,没有过问这里发生过什么。 只问必要的事情就够了。 这个家的全职主妇差点成了〈异端〉于是被杀,这件事雪乃还是知道的。 可是,雪乃对已经结束的〈泡祸〉不感兴趣。 且不论现在变成这种情况该做什么,雪乃觉得没必要问发生了什么。 「已经开始处理受害者了么?」 取而代之,雪乃问的是现在的事情。 「还在做准备。另外……还是别看为好」 「乐意照做」 雪乃回应可南子的回答与忠告后,目送可南子两手把沉重的水桶提到里面去,转向身后,说 「……然后呢?我们该做什么?」 「嗯?」 她提问的人,是站在玄关前面的莉香。 莉香穿着白衬衫加朱袴,然后脖子上挂着镜子还有好像头陀的袋子的东西等,一身要说是巫女又显得很古怪的打扮,就像有所企图的猫一样笑着。 在雪乃的记忆中,莉香是过去曾见过一次的某〈支部〉的负责人。 那是一个不知底细的〈支部〉,其成员遍布全国,据说主要通过互联网相互联系,是个负责区域不明确的〈支部〉,而莉香就是这个〈支部〉的代表。 然后雪乃还记得……自己跟她在性格上似乎很合不来。 「啊,嗯。我是想呢,让飒姬给看到了有些过激的东西的,还在上小学的小少爷消除记忆」 莉香听到雪乃的提问 ,点了一次头,用呆呆的表情与口气作出回答,并开始详细解释 「小少爷遇到了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情,最后妈妈还要杀他呢。而且我们的〈骑士〉杀了他的妈妈,用的手法很夸张呢。妈妈在眼前变成连卢西奥·弗尔兹看到都会面色铁青的状态……现在的孩子应该不认识弗尔兹吧。不过他是上世纪意大利著名的恐怖片导演呢」 「不认识。也没兴趣」 「哎呀呀,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让小学生看到了不太好的东西了」 莉香说道。 「这事怎么都好」 雪乃不屑地说道。 「比起这个,只消除那孩子一个人的记忆就行了么?」 「嗯,搞定那孩子就成。当下,老爷已经答应把太太当失踪了」 莉香解说的时候还搭配表情,语气中流露出有些开心的味道。 即便雪乃十分明白,有人天生就是这么说话的,可雪乃还是说不出地不喜欢这种人的言行。 「……要做的事只有这些么?」 因此,雪乃的态度冷冷冰冰。 莉香答道 「没错。对不住了呢。完事之后麻烦给我打个电话。情况好的话,可以直接回去的」 「……」 可是听到这话的雪乃,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你不参加?」 「毕竟还有好多其他事情不得不等我去安排呢,我得稍稍离开了」 莉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情况了解了。雪乃只问了这些,迅速地背过身去。雪乃感觉不到和她继续说下去有什么意义。 「是么。那我会火速处理好的」 「嗯,有劳」 莉香完全不在意雪乃这种态度的样子,飘飘然地走了出去。 雪乃不自觉地感到窝火,可是她对自己生气的这件事本身又感到不开心,重新走向大宅里面,扎成马尾风格的黑发和黑色蕾丝的豪华缎带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激烈摇摆。 然后雪乃对飒姬说道 「……赶快把事情做完回去吧」 「啊,好」 雪乃不开心的样子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可是在飒姬眼中,雪乃和平时没多大差别,所以飒姬也没太在意的样子,目光从很稀奇地盯着的玄关的水族箱上移开,神采奕奕地做出回答 「今天也要加油了」 「是啊。有劳了」 「好想快点做完,快点回家,去见白野呢」 「…………为什么要提那个名字」 「咦?因为我每天都想见到他啊。因为……万一要是忘掉了就不好了」 「……」 「本来……我一直瞒着的,其实我不太愿意关于别人的记忆让虫吃掉。要是忘了那个人,那个人也会忘记我的……好不容易认识的,又会变成没认识过……」 「………………是啊」 两人在玄关谈着这样的话题,然后话题突然间变得沉重,雪乃不禁感到除了点头很难回答。 雪乃觉得,果然应该尽早完事回去。 然后,她在脑中开始进行完成这项任务的筹措。 虽说是说好了的,但在莉香不在的状态下,只能由自己进行自我介绍,还要从头开始说明。莉香似乎是按照〈骑士团〉的理念作为灵能力者与这家人进行接触的,所以领会这个情况,迅速地对数种登场方式、开场白、应对,在脑中进行组合。 「……」 就在不正常的状态中,用不正常的初次打照面让对方思维停止,直接把事情解决掉。 这是最不麻烦的做法。雪乃姑且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她就是为此才特地穿上这身衣服过来的。 计划不变。雪乃从短暂的暗忖中抬起脸。 然后,雪乃为了进行交涉,改换意识。就在她准备进门的时候————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 男性的声音。 来自大宅里面。 「!?」 这个声音让飒姬猛地一颤,雪乃抬起挂满紧张的脸————然后当沉默再度降临的时候,整座宅子里的空气的性质骤然一变,与之前截然不同。异样的沉默同时包含着冻结一般的恐惧与躁动的修罗场中的紧张,支配现场。 「………………………………………………」 沉默降临玄关。 雪乃仍旧注视着传来惨叫的大宅深处,一扇扇门并立着的走廊尽头拐角,呆呆地站在玄关。 传入她耳中的,是她自己的呼吸声。 然后,是从走廊里头传来的,就像争着踩地板发出来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飒姬」 雪乃确认了这些情况后,压低声音对飒姬小声说道 「在外面等我」 「……」 飒姬面色紧张,老实地点点头,悄悄地离开了雪乃身边,准备从身后的门出去。 然而…… 「奇、奇怪」 随后,只听见飒姬走投无路的困惑的声音。雪乃转过身去看看究竟,只见飒姬抓着门把手,好几次想要拧动,然后仔细地确认门锁周围。 「……飒姬?」 「打、打不开……奇怪啊……咦?」 飒姬焦虑地回答。 看上去门没上锁。雪乃为了帮飒姬,无奈之下带着几分烦躁把手放在门上,然后就在她用力推门的瞬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异常情况。 门猛地打开,然后停了下来。 门感觉异常沉重,可是雪乃使尽浑身力气确实把它打开了,可是在猛然打开之后,随着好像被忘记取下门链挂住一般的触感,门忽然间无法进一步开启,接着———— 从打开的门的缝隙,以及从这里能够看到外边大门,无数只惨白的软哒哒的手指密密麻麻地缠在门上—————— 「………………!!」 嗙!!雪乃条件反射地把门关上了。 异样的光景。们与墙壁之间像门链异样拉长的手指。像蔓草异样缠在外面院门的铁隔栅上的,没有骨头的煞白长手指和手臂。 心跳变的剧烈。榨出一身冷汗。 被拉长的手指的肉扯住门的鲜明触感残留在手上,明知没有意义,却不由自主地给门上了锁。 『呵呵……被“隔离”了呢』 亡灵在气喘吁吁的雪乃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觉得,来硬的是能出去了,不过大概会很够呛吧?这是没有尽头的噩梦。就算你不停地烧,连根铲除,藤蔓还是会一直增生。怎么办?』 「……!」 风乃浅浅地笑着讲道。此时此刻的雪乃,立刻毫无偏差的理解风乃这段拐弯抹角的话。 「〈异端〉……!?为什么?应该杀掉了才对吧?」 『谁知道呢?』 风乃呵呵地对雪乃的疑问回以嘲笑。 『不过,我只能说这些。真正的猎人,就不能对别人说过的确认击杀的话照单全收,只能相信自己亲自杀掉的“死亡”才对吧?』 「库……!」 雪乃感到焦急与烦躁,就像要把缠着自己的姐姐的亡灵,以及这份烦躁甩掉一般,转过身去,目光如子弹般朝着充满异样气息的走廊深处瞪了过去。 「……在这儿等我」 然后对飒姬留下一句话。 「咦……?」 飒姬将自己的困惑反问过去,但雪乃看也没看飒姬,取出刀,把旅行包随手一扔,直接穿着靴子冲进了走廊。 「雪、雪乃!?」 「……」 雪乃听到身后飒姬的声音,但随后,传进她耳朵的,就只剩下自己充满暴力的脚步声了。 然后,随着激烈的脚步声,雪乃让自己内心的敌意与憎恨加速,藉此进一步让脚步声加速,化作一阵凶暴的风,哥特萝莉装随之翻飞。 ……没错,就是这样。愚蠢的问题。 既然这里出现了〈异端〉,根本用不着去思考该怎么做。 原因和过程既没有意义,也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才是。有就杀。仅此而已。问题简单。雪乃仅仅为此而存在于这里。 「————〈我的疼痛啊〉」 她在走廊上飞驰。 口中呢喃 「〈燃烧世界吧〉————」 雪乃将美工刀的刀片嘎啦嘎啦地推出来。靴子踏在走廊上的声音回荡起来,暗淡的刀片表面,被错过的水槽的灯光照到,反射钝光。 水槽的灯,就像隧道中的电灯一样纷纷向后流逝。 然后,雪乃在走廊尽头拐过拐角,冲过拐头那头漫长的走廊————然后,雪乃几乎要把门踹破一般冲向了意思刚才发生骚乱的最里头的房间,闯进门去。 「!?」 这个房间是浴室前面更衣所,里面有一对身穿丧服的男女,还有一位穿着衬衫的男性。 那对男女是〈丧葬屋〉和可南子。两人站在这个放置有一台滚筒式干洗机的宽敞更衣所,手中都紧握着宽刃大柴刀,露出警戒的表情,面对浴室的门严阵以待。 即便雪乃飞奔进来,人高马大的〈丧葬屋〉也纹丝未动,可南子也只是瞥了雪乃一眼。可是另一个奔四十的,不曾见过的男性不是这样,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可见最开始那声惨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什……!?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你怎么……闯到我家里……!」 「非常抱歉,我觉得招呼还是留到之后打比较好」 男性穿着衬衫,身材瘦弱,戴着眼镜。 雪乃不经意地看出了他全身名牌,不过单论打扮怎么看都是一位休息在家的父亲,于是雪乃看出他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淡然地说道。 「什……!?」 「出什么事了?」 然后雪乃没有更多的去理会她,向可南子问道 「遗体,死而复活了」 「……」 可南子用紧张的口吻答道。雪乃紧紧地皱起眉头。 「〈丧葬屋〉先生干的……?」 「不是的。泷还什么也没做」 雪乃条件反射联想到的疑问,被可南子当即否定。 然后不等雪乃理解,也不等她询问详情,在整面都是磨砂玻璃的更衣室的门那头,一个人影如律出般出现了。 「………………!!」 啪嗒…… 然后,在玻璃那头发出声响动起来的影子,有一半轮廓不是人。 浴室里应该有个大窗户,光线十分充足,在浴室的情况能够清晰地透出来的磨砂玻璃上,仿佛被撕得稀碎的肉缠在人类骨架上的轮廓,显然弄成了非比寻常的颜色的满是红斑的人影,呆呆地站着。 「……………………!!」 此刻,屋内的空气冻结了。 浴室的更衣处鸦雀无声。就连倒抽凉气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的沉默弥漫开来,此处的所有人面对着隔了层磨砂玻璃所看到的这幕情景,全都一言不发,一动也动不了。 现场被深深的恐惧所支配,感觉这阵寂静一旦打破,一切都将会朝着无法挽回的形式运转起来。一旦看到,确实全部的勇气都会崩解,惨叫起来吧。这个影子给人的感觉,正诠释它就是如此可怕的东西,而影子就站在被薄薄的一层磨砂玻璃隔开的另一头。 「…………………………………………!!」 空气绷紧,如同即将破碎的玻璃一般。 可即便在这光是呼吸就能感觉到肺部受到压迫的紧张状态下,时间也没有停止。 事态就算不至于崩溃,也确实地正缓缓地、缓缓地趋近于恐怖的临界点。磨砂玻璃那头的影子,正缓缓地、缓缓地,一点点变大,变浓。 影子正在接近。 被磨砂玻璃扰乱的轮廓,令人晕厥的色彩渐渐变得鲜明,崩溃的轮廓、内部暴露在外的色彩、不忍去看的悲惨而骇人的坏掉的人类的样子,正渐渐地显露出来。 ……摇 走一步,从轮廓之上垂下来的皮和肉摇摆起来。 明显异常错位的头发不定地摇摆,发梢下挂着的块状物撞到轮廓,发出微弱的湿响。 ……摇 轮廓,脚步摇摆。 覆盖在轮廓表面的,白色的丧失生命的皮肤的颜色、红色的全新的内容物的颜色、破碎不堪的衣服颜色相互接合的,就像令人作呕的拼布的颜色与花纹,渐渐地开始变得清晰,开始露出来。 「…………………………!!」 动不了。 无法呼吸。 对缓缓逼近的可怕物体所感到的恐惧以及紧张,让肺、呼吸、全身肌肉都被紧紧地勒住,动弹不得。 令人晕厥的异样气息隔着玻璃门流出来,侵染空气。 猛烈的〈噩梦〉的气息将更衣处的空气,然后还将里面的人,吞噬殆尽,犹如扭曲现实,扭曲认识,同时扭曲身陷其中的自己的感觉一般,感到强烈的眩晕。 不久 呶啪…… 崩溃的肉最后抓住门。 「………………!!」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紧张加速。在这股紧张之中,生肉的颜色贴满了磨砂玻璃,一边露出令人绝对不想看到的暴露在外的断面,一边留下脂肪、血液、液体的痕迹,一点点地蠕动。 然后。 ————喀嚓 门柄,转动了。 「……」 可南子和〈丧葬屋〉默默地交换了下视线,彼此颔首。 沉默蜇人地绷紧。 然后———— 咿 门被打开,处于被变成碎渣的人肉混合物贴着,头骨严重错开的状态但显然还活着的人的身体,面目全非的脸从磨砂玻璃那头弹了出来———— 呶啪…… 胡乱拼接在一起的肉动起来,就像紧紧贴在面部之上的生肉色的虫子一并动起来一般,摆出完全丧失原来形体的骇人表情。 「……!!」 瞬间,雪乃大喊 「〈燃烧〉!!」 犹如不堪忍受爆发出来一般大声咆哮。与此同时,雪乃挥起紧握的美工刀,奋力地在自己手臂的皮肤上划了下去。 「!!」 薄薄的铁刀片在皮肤上不顺畅地滑过,就这么切开皮肉割入肌肉。瞬间,犹如触电一般的剧痛与可怕的触感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从手臂放射至指尖,然后直达大脑之中,随后,像火一样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开来,在皮肤的张力的作用下被拉扯绽开的肉的断面,以及断面周围的神经遭受火烧一般的折磨。 刹那间。 轰! 磨砂玻璃那头整面变成了火焰的颜色,从门中探出的部分瞬息之间被卷起漩涡的火焰所吞噬,喷出火星。肉燃烧起来,血沸腾起来,烧焦,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头发和燃烧的肉烧焦,猛烈地臭味随着火焰的热量喷发出来。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家人和〈异端〉的惨叫声混在一起震荡空气,涂满世界。 这令人发寒的,司空见惯的情景, 然而在这一天有些不同。这个以〈雪之女王〉得名的〈断章〉的效果,在“她”身上比原本的强太多————然后同时,也完全不起效果。 首先〈异端〉由于寄宿着庞大的〈神之噩梦〉,对别人的〈噩梦〉具有抗性,不应该燃烧得如此猛烈。 然后“她”被这样的火焰燃烧————却没有死。 全身被烈火吞噬的“她”已经全身碳化,可即使这样,她仍旧没有停下。“她”在肉烧过、收缩之后反而取回人类轮廓,表面碳化后的腮肉就像裂开一般打开一道大口子,一边发出苦闷的惨叫,一边以这样的状态直接走进更衣处,无人能挡。 「什……!?」 面对这幕脱离常理的情景,雪乃惊愕不已。 然后她在惊愕的同时,平时在这种时候按在心底里的对『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的人类』的心灵创伤,也仿佛冲开了心底的盖子一般,从内心喷发出来,顷刻间令她大脑失血。 然后,这股恐惧毋宁助长了包围“她”的火势。在心中,冷得仿佛心脏被攥住一般的液体急剧攀升,与此同时,包围“她”的火焰几乎化为火海疯长膨胀,几乎要把天花板、墙壁、门,还有站在“她”面前的〈丧葬屋〉与可南子,全部吞噬一般卷起漩涡,像舌头一样将周围一扫而尽。 「…………………………!!」 「泷!!」 雪乃捂住嘴,一个踉跄,肩膀撞到了墙上,可南子保护眼前暴露在火焰之下的〈丧葬屋〉,被火焰所吞噬。 「唔……!!」 雪乃挤出仅存的最后一丝使命感,拼命地维系住几乎错乱的意识,拼了命地将膨胀起来的恐惧压了下去。 同时,膨胀起来的火焰也不太像是熄灭,更像是被抑制住一般威力衰减,从屋子里消失无踪。一切结束后,只留下热量与异样的臭味的房间里,完全碳化变得和木乃伊一样的人,霍然张开嘴,从空洞中发出声音 ————喔………………喔……………… “她”一边从全身腾起黑烟与热量,一边扬起双手,在半空中抓挠。 然后,她动起粘着碳化的肉的脚,沾满脂肪的碎碳一边撒在地上,一边摇摇晃晃地朝着雪乃等人迈出了一步。 「呜哇……啊……!!」 一家之主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更衣室。 拦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了雪乃。雪乃拼命地抬起冒出冷汗白得像纸一样的脸,朝“她”瞪去,可雪乃就算这样,也已经无计可施,脚就像在地上拖一般,朝着走廊向后退了一步。 + 于是雪乃在这间会客室里尝试了最后的抵抗,可到头来还是没能将“她”杀死。 雪乃完全走投无路,后来因为似乎被火焰包围而昏迷的可南子醒了过来,〈丧葬屋〉也回归战线,然后〈丧葬屋〉和可南子两人合力将“她”拘束起来,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 雪乃在那之后就一直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自责。 在沙发上抱着腿的雪乃心想,自己为了杀死〈噩梦〉抛弃了一切,至少迄今为止一直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杀死〈噩梦〉,情愿化身怪物。 然而雪乃的憎恨和疼痛,不论怎么烧也杀不死“她”。 在此之前,雪乃也遇到自己的〈断章〉奈何不了的东西。可是最近,〈泡〉所引发的巨大〈泡祸〉接连发生并与之遭遇,这样的情况增加了。超出了雪乃之前的想象。 因为这种事,雪乃与她想要成为的怪物越走越远。 雪乃稍稍扬起视线,朝着为了解决这次的〈泡祸〉而派送过来的少年的那张,息事宁人的脸。 ————是我更憎恨,是我更恐惧,是我更痛。 应该是这样才对————雪乃死命地这么去想。 雪乃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腿,早心中死命地呢喃。 ————我的〈噩梦〉…………才不会输给那种〈噩梦〉。 三章 尸之名的女孩的哀嗟 1 可南子敲了敲那间房的门,把门微微打开。没开灯的房间漆黑一片,〈丧葬屋〉——泷修司表情严肃地站在里面,身躯魁梧的他从门缝中看到了苍衣。 「……」 「泷,他想参观学习」 〈丧葬屋〉眼神锐利,面色严肃,全身释放出与充满绝望的丧葬队相同的气场。他听到可南子说的话,以仿佛大型肉食野兽一般的沉重动作,从门前慢慢地让开了一条路。 「……真的要看么?我觉得这只会让倒你胃口」 「嗯」 在苍衣提出这个请求之后,可南子这是第四次提醒他。苍衣愀然地点点头,说 「我明白。不过,如果这么做能够得到一些发现提示的可能性,就有必要这么做」 「是么……」 这所房间,是一间客房。 然后“她”就被拘束在这里。 「…………」 咕噜,苍衣往因紧张而干涸的喉咙中咽了口空气,从开启的门中向内窥探,注视在只有走廊的光照着的黑暗的房间里面。 然后,苍衣一边感受着自己心跳的声音,一边踏进去一步———— 在房间里,床、橱柜、窗帘钩等所有能绑绳子的地方都像蜘蛛网一样牵拉着绳子。烧焦的,从全身深处满是脂肪的浸析液的活活烧过的人类身体被固定在房间正中央,把没有眼皮眼,球裸露出来的脸抬了起来。 ————原谅我…… 听到“她”用没有嘴唇,裸露在外的嘴,发出呢喃………… + 「————为什么,会这样……」 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抱着脑袋,绝望地呢喃着。 众人聚集在了客厅里。像这样再重新看看这位一家之主,发现他晒得意外的黑,从年龄和坐办公室这些性质来看,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更倾向于运动员,有着年轻的外表————苍衣还没从之前看到『那东西』所造成的冲击中走出来,但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现在正坐在对侧的沙发上。 时间已经入夜,除了一个人之外,真喜多家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真喜多家的父亲,辉之。 上小学的长男,耀。 祖母,延子。 然后还有一个是上高中的长女,莉绪,不在这里的就是她。她拒绝和苍衣他们这些客人打招呼,至少从早晨雪乃等人到达之后,她就一直没从二楼下来过。 母亲“彩香”————在这里已经不能算是家人了。 「为什么……」 沉重的呢喃在持续,屋里的空气沉重得无以复加。 『母亲异常死亡』这个决定性的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天,恐慌和哀伤的时期已经过去。然后在这悲伤过后降临的这段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悔恨的时间,藉由此后发生的『母亲的复活』以及『无法离开大宅』这两个异常事态,已经到达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 苍衣摆着复杂的表情,一语不发。 其实,苍衣不得不对陷入沉默的这家人,询问对这次异常现象的原因是否有头绪。 苍衣的职责,就是“理解”这个〈泡祸〉。 为此,苍衣必须要了解现在正在发生的现象,以及过去发生过的现象,同时也要了解这个家,然后推测出引发这次现象的那位母亲所怀的究竟是哪种形态的噩梦。 但在如此沉重的气氛之下,苍衣实在难以启齿,他还没有对这家人谈起过这方面的事情。 苍衣坐在中间,可南子和飒姬分别坐在他的两侧。与真喜多家对坐的〈骑士团〉一方,就是这三个人。 雪乃把自己关在会客室里,〈丧葬屋〉一直监视着“她”的情况。不管是雪乃还是〈丧葬屋〉都不会成为话题的中心,看当下的情况,这家人也不会把苍衣当中心人物来看待。 他们现在,把可南子视为了在场的苍衣等人的代表。 不管论年龄还是论气魄,从最终的分工上来说,这都应该是最为妥当的选择吧。 苍衣现在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个运送食物等补给物资的少年。他现在这样的立场,突然问出挖他们伤口的问题,这对于极力不愿去惹恼别人,想要平安过上普通生活的苍衣自身来说,绝对是不愿触犯的行为。 被当做不普通的中心人物,也让他完全开心不起来。 「……」 苍衣面带愁容,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可南子,可南子似乎理解了一定的情况,露出奇妙的表情,淡然地对大受打击的一家人开口说道 「于是……大家对这个现象,有什么头绪么?」 「有个鬼啊!」 就像大发雷霆一般给出回答的,是一家之主辉之。 他说出这种话,将用力抓挠脑袋的手奋力挥了下去的样子,让苍衣觉得如果提问的是自己,自己肯定逃不了被矛头所指。 「……我一开始,就感觉会变成这个样子」 家主的母亲延子没有理会家主的烦躁情绪,接着发言。 她穿着漂亮的洋装,看上去诚然是一位充满活力善于交际的老婆婆。可是强烈猜忌之色在她眼中时隐时现,面色阴沉,冷不丁地就触动自己儿子的烦躁情绪。 本来让灵能力者进这个家门的,就是这位婆婆。 很多〈支部〉自称灵能力者来与人接触。由于莉香也有这种门路,便对此加以利用,顺利地化身灵能力者踏进了这个家的门,但辉之最开始似乎对此很苦恼。苍衣也置身事外一般,觉得这也算是很自然的情况。 他之所以会改变主意主动协助,是因为怪现象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而且后来妻子竟然想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毒手,然后被杀。这似乎成为了转换点。 然后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该相信什么了。 「母亲、您在说什么!?」 听到延子的话,辉之理所当然地激动起来。 他的身体悬了起来,朝着坐在后边餐厅桌子旁的椅子上的自己的母亲吼了过去,可延子没有看他,仍旧好像跟他对着干似的说道 「没什么」 「母亲,您只是不喜欢彩香吧!」 辉之完全站了起来,说道。 相对的,延子的仍旧没把脸对着他,说道 「没有这种事。只不过,唯独那件事,我不能原谅。那个样子,怎么说也太可怜了啊」 「您果真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么!」 辉之似乎明白延子指的什么,怒吼起来 「那是我们所有人都同意了的吧!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 「同意?要是同意,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我一开始就觉得原因在于那孩子。所以好不容易有朋友点头哈腰帮我把人介绍来,可你根本就不想商量……」 感觉现场的气氛快要爆炸了。苍衣战战兢兢地插嘴问道 「请问……『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我死过一个孙女」 听到苍衣的提问,辉之似乎想起来家里还有客人,闭上了嘴,延子代替他用含沙射影般的口气说道。 「我的第一个孙女,夭折了。因为我那媳妇不小心」 「……母亲!」 「这事千真万确。虽然可惜,但也没办法。我说的无法原谅……是指给第二个孩子起了死去的孩子的名字这件事。你以为这样死去的孙女能够瞑目么?这不是当她没存在过么?真可怜」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问题。和其他人没关系!」 辉之说的口气虽然算不上怒吼,但态度非 常强烈。 可是此时,在沙发上围了逃避周围而专心玩着掌机的长子真喜多耀,不知何时抬起了脸,嘟哝了一声 「姐姐……」 「!」 听到这一声低语,辉之大吃一惊,朝着儿子视线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客厅门口半开的门那边,是年龄和苍衣与雪乃相仿的女儿的身影。 「……」 真喜多莉绪。 这位少女有着一头好像日本人偶一样的黑发,用和服花纹的发卡扎起来,令人心印象深刻。她站在走廊上,看不也看客厅,注视着走廊那边。 「……呼。与我无关」 少女在走廊上,用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微弱声音,短促地嘟哝了一声。 「蠢死了」 然后只说出了这句话,就迅速从房间前面穿过,留下张皇失措的父亲和哑然的苍衣等人,消失了。 「…………………………」 直至方才的吵闹骤然一变,沉默降临。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辉之一副想说的话说不出来的样子,着急地动着嘴。苍衣向他问道 「刚才那位是……」 「啊……啊,那是小女莉绪」 辉之用沙哑的声音答道。 苍衣说 「是这名字?」 「是、是的……但我可没想过把事情当成不存在哦!?只是那时候的我们,必须重新来过啊!」 他越说声音越大。 「我发过誓,要把她当做莉绪的转生,这一次一定好好将她养育成人,外人不要指手画脚,就算我的母亲也一样!」 但是,就在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 耀的眼睛依旧落在游戏画面上,呆呆地开口说道。 「『这次可别扔我下去哦』」 随后,父亲睁大眼睛,哑口无言。 「!!你……」 「……」 耀没去看他。 然后, 「……那时候,姐姐在哭呢」 耀只说了这句话,拿着掌机从沙发上下去,跑出了客厅。 可南子开口 「刚才是?」 「…………」 辉之没有回答。 「我说过,有头绪的话,请告诉我」 「………………」 结果,辉之在那之后过了一阵子,直到默默地离开客厅之前,尽管一直被延子逼迫,但完全没有松口。 2 在今天早上雪乃到达的同时发生的那起『事件』,还完全没有告诉长男——上小学六年级的耀。 即便这样,光有昨天的『事件』就够受了。尽管现在基本冷静下来了,可昨天自『事件』发生后,耀一直哭个不停,害怕一个人呆着,在哭累了要睡下去的时候,每次都会梦见很可怕的事情,在惨叫声中醒过来,这样重复好几次。 据说,他从昨天开始应该就基本没睡过。 现在他通过在游戏中逃避,勉强维持安定,但硬要说的话,很大程度上这是为了不睡觉所做的对策。不管他看上去多么勇敢,但绝不会离开父亲或者奶奶的能看到的地方。 可是在那之后,他的父亲也好,奶奶也好,都只顾着吵架,耀对这件事感到心灰意冷,离开了客厅。 自己的监护人彼此不和,会让他变得无法忍受。 即便这样,他还是没有离开有人的地方,在与客厅隔着一道墙的靠边上的走廊上像蹲着一样坐下来,目光落在掌机的灯光中。 母亲昨天刚死,所有人都为此感到悲伤,可他们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相互争吵。在没有得知母亲异常『复活』的耀心中,大人们肯定都没有好形象。 「………………」 客厅里进行的对话不了了之之后,苍衣和飒姬两个人来到了耀所在的地方。 飒姬当初被喊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因为这次的〈泡祸〉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会发生怪现象,吃掉之前事件的记忆会令耀的记忆造成龃龉,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穿着t恤衫和膨大裤子的耀,背靠在木制走廊边缘的墙壁上,放眼能够看到铺着碎石种有竹林的黑暗庭院。 尽管他很专注,手还是在颤抖。 这个情况苍衣看在眼里,苍衣走近坐在走廊上的耀,伸出手向他搭腔,就在这一刻。 「……呃,小耀?」 「唔哇!!」 耀吓得真的跳了起来,近乎哀嚎地发出惨叫,突然把手中的掌机胡乱挥舞起来。 「好痛!!」 只闻啪叽的一声,苍衣手指感到一阵剧痛。耀胡乱挥舞的坚硬游戏机撞到了苍衣的手指。苍衣的手指被撞麻,指甲盖被磕掉了。 「哇、白野,你没事吧!?」 「啊……」 飒姬慌了神,耀回过神来呆住了。 苍衣疼得皱紧眉头,含住了指甲撞破的手指,但勉强露出了笑容,然后想让耀放心,说到 「没……没事」 「……」 耀一下子低下了头,小声向苍衣道歉 「……对不起……」 「没关系的。倒是我把你吓到了,对不起」 见他意外的率真,苍衣反倒是松了口气。 苍衣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盘腿坐在他的身边。就这样,苍衣对耀说道 「那个,其实……我过来是想和你说说话」 「咦?」 「我想问刚才的事」 没错,苍衣就是为此到这里来的。 「刚才的?」 「你父亲说的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 「我为了调查现在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原因,正在寻找一些线索。你父亲没说为什么你会生气。要是没关系,能不能告诉我呢?你姐姐哭的那件事」 「…………」 耀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 ……真喜多莉绪,是作为死去的姐姐的替代品降生的。 如果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的姐姐“莉绪”没在浴室溺死的话,至少莉绪现在应该就不会以这种形式存在了。 莉绪从小就隐约地,真的就是隐约地感觉到,与自己相处的父母就像没有在看自己一样。然后这一点,在得知有个与自己同名————不对,正确的说是得知有个被自己叫了相同名字的姐姐的时候,这种感觉几乎转为确信。 『这是为了让你也得到姐姐的那份幸福』。 父母说得好听,可就是把莉绪当成了已故的“莉绪”的替代品。 莉绪被擅自定为了“莉绪”的转生。 莉绪,明明就是莉绪……。 但人要生活,不可能一直为这种发愁也无济于事的事情一直苦恼下去。莉绪将这样的烦恼按进了心底,很正常的生活下去。 直到那个时候为止。 「————为什么,会这样……」 莉绪在自己的房间里,趴在床上,用充满焦躁与绝望的声音轻声嘟哝着。 莉绪的房间在二楼,在这个装修统一都是简单设计的宅子里,这间房也不例外。莉绪在这间屋子里,就像想要逃避什么一般倒在自己的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在当下包围自己的异常中,在心中与非同寻常的现实战斗。 莉绪的房间在感觉上,与这所宅子的其他房间意趣稍有不同。 尽管桌子和床都是简单的西洋风格,不过地上铺着扇子花纹的厚垫子,还有一些用和服的边角余料制作的袋子和小东西。还摆了小巧的和式道具,当做室内装 饰。 莉绪从上小学的时候就用自己喜欢的和风小物件,把自己房间的感觉弄得和其他房间不一样。 莉绪觉得这种氛围能让人平静下来,不过在同龄朋友中认同她看法的,至今为止只有半数。然后就连莉绪的父母,也没有对莉绪的这个兴趣摆出过好脸色。 然后,父母不久前似乎仍想把“莉绪”在襁褓中的时候使用过的为数不多的衣物交给莉绪,莉绪能够看出他们对这种事很感兴趣。 莉绪对这样的东西不感兴趣,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弄来的,而是恰好相反,莉绪从小开始就用这种方式,偷偷地让父母感到不满。上初中的时候莉绪反思烦死这些情况,发现自己父母的态度与言行的点点滴滴之中都反映着那样的情况。也有一段时期,父母更露骨地将想去强加给莉绪。 试想一下,他们是想要抚养长大的对象是“莉绪”,而不是莉绪。 对于这个不愿去思考的事实,现在莉绪已经不会再感到头脑发热了。 然而,一切都在那个时候改变了。 在搬到这个家来的不久前,初中二年级的某一天,莉绪本着稍微试试的想法,把朋友讲的一个鬼故事在晚饭的餐桌上讲了出来,而那便是一切的开端。 那个时候———— 在莉绪把最后『这次可别扔我下去』的那部分脱口而出的瞬间,母亲尖锐地大叫起来,奋力地扇了莉绪一记耳光。 母亲哭了出来,父亲抱住母亲的肩膀,然后语气强烈地指责了直接瘫坐在地上哭起来的莉绪。 莉绪很愤怒,但事情来得太突然,太猛烈,让她搞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然后,「考虑考虑你母亲的感受吧」自己父亲斥责的内容总算进入了脑袋里,在莉绪理解这件事的同时,有过反省和后悔,然后还有超越前者的,让她愕然的感情在胸口弥漫开。 不出所料。 她感到心中仅有的一丝期待,被辜负了。 如果没有一丝愧疚,应该不会对这样的故事作出如此过激的反应。 他们两个肯定把刚才的故事当成了讽刺。然后,两人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想要的是两人本应在理想中养育长大的“莉绪”,而不是存在于此的莉绪。 一直不愿正视的模糊的不安,化为了明确的真实。 从那时起,莉绪变得自暴自弃。 话虽如此,莉绪也没有胆量放纵暴力,或者去做偷东西或者搞援交这种自我毁灭性质的事情。 只是之后,全家搬到了这个家来,可莉绪却开始散发出对这新生活含糊而冷漠的气场。这一切,都是莉绪变得厌恶一切,拒绝与家人对话,转学后不上学造成的。 名为莉绪的存在,给这个家庭的气氛罩上了一层阴影。 莉绪不觉得这样不好。至少对父母来说是这样的。 莉绪有一阵子没有去做未来的打算。莉绪只是感觉到,若是照以往那样继续下去,就等于放任名为莉绪的存在被抹杀掉。就是在这种危机感的驱使下,莉绪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她心想,只要能让父母心烦就够了。 然后,莉绪也希望父母能因此注意到自己一直在烦恼,了解到自己一直在受苦。 但是,莉绪的想法和她的行为,以出乎意料的形式结晶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个家某天因为“莉绪”而闹鬼————最后母亲被附身,想要杀死莉绪和耀。 然后,母亲死了。 以不忍去看第二眼的状态,被杀了。 莉绪虽然确实好几次想过要杀了她,但并不希望她这样惨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我害的么? 对母亲的死,父亲一直在家里乱吼,奶奶叫到家里来的那帮来路不明的灵能力者,一直在场。 他们要只是招摇撞骗之徒倒也算了。 可他们是货真价实的。至少他们能用神秘的力量杀死母亲。 那个力量是货真价实的,这也就表示,袭击宅子的“闹鬼”,“莉绪”,也都是真的。 莉绪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她埋着脸,在枕头中自言自语。 是我害的?感觉一切都是从自己给母亲讲过那个故事之后开始的。 不对,与我无关。 真的么……? ………… +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妈妈就有点不正常了」 耀这么说道。 坐在走廊上的耀,讲出了莉绪给父母讲了鬼故事,然后被母亲掌掴莉绪的经过。耀觉得一切都因这件事而起,将事情说给苍衣听后,一边摆弄着关掉的掌机,一边顺着继续说道 「然后妈妈就不想去理姐姐了。在那之后就完全不会笑了」 「……是么」 苍衣没有插嘴,时不时地附和一声,聆听他讲述。 苍衣很擅长这样。对一点一点慢慢敦促的苍衣,耀作为这个家的孩子,按照自己的视角将所看到的东西娓娓道出。 「在那之后,妈妈变得越来越可怕。她总是发呆,也不打扫屋子了,也不做饭了」 耀接着说道。 「然后,她时不时就会突然大喊大叫,破坏东西。爸爸骂过姐姐,说这是姐姐害的」 「……」 「我最开始也觉得是姐姐不好,妈妈才会变成这样的。可是,妈妈打过姐姐,那时我就觉得妈妈有些怪,有些过分。 而且,爸爸明明告诉我『不要欺负别人』,但爸爸妈妈自己却像我在上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的大伙都欺负和博那样欺负姐姐。姐姐一个人敌不过爸爸妈妈两个人,被当成了坏人。爸爸以前明明跟我说『要保护姐姐』,自己却欺负姐姐。我总觉得这样有问题」 「……是啊」 苍衣微微叹了口气,觉得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 「是吧。不过我却装作没有看到。我做了很差劲的事情」 耀说道。 苍衣宽慰他,说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啊」 「跟这些没关系。差劲就是差劲」 耀摇了摇头。 「自称〈骑士〉的哥哥对我说过,这是有问题的。所以我决定,这次一定要对爸爸妈妈说清楚,然后————门和窗户突然就全都打不开了,我们出不了门————妈妈拿着织毛线的针要刺姐姐。我为了保护姐姐,受了伤」 耀抬起脸,指了指。仔细一看,他的颧骨周围确实有被尖东西用力划过后结出来的细细的痂。 「然后,〈骑士〉哥哥和爸爸来到了我和姐姐还有妈妈所在的房间要救我们,可门被很奇怪的东西缠着,打不开。姐姐的脚被刺了,我的脖子也被勒住了,就快死了————然后〈骑士〉哥哥用奇怪的力量把妈妈……」 说到这里,耀沉下脸,说不出话来似的抱住腿。 「…………这样啊」 苍衣对此不知如何启齿。 「谢谢你。得到了不错的参考」 苍衣能做的,只有对耀提供的这些话表达感谢,再对直面了不愉快的记忆的他进行劝慰,最后告诉他,他所付出的努力不会白费。 耀说 「真的么?能找到线索么?」 「嗯」 苍衣点点头。 实际上,耀身为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少年,对状况的了解程度十分惊人,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这个在家庭根底之下所一直存在的问题,发挥了很大作用。 「加油,一定会解决的」 苍衣如此说道,为耀打气,让他放心。 然后,耀目不转睛地看着苍衣,之后身体有些紧张,忽然问道 「……哥哥也像那个〈骑士〉哥哥一样,有很厉害的力量么?」 他怀着期待,又夹杂着恐惧一般问了出来。 他提问的内容让苍衣措手不及,苍衣一时间支支吾吾,但还是向回答中倾注了自己的诚意 「我并不厉害。但我觉得,正因为我不厉害,所以能够尽可能不让任何人死掉」 苍衣说道。 「我想,这就是我的职责」 「…………」 耀似乎不得要领,露出不解的表情看了看苍衣,但他随后忽然移开了视线,仍旧抱着腿,注视走廊的地面。 然后。 「……已经死了」 他心灵的堤防突然溃决了一般,声音让泪水开裂,把脸埋进了腿里。 「妈妈,已经死了…………」 尽管在此之前,他在笼罩整个家的异常,以及家人间剑拔弩张的空气中一直摆着防御架势,但和苍衣说过话之后,架势似乎最终垮掉了。耀就像突然见回想起来了一般,感情涌了上来,俯下脸,开始发出呜咽。 「…………」 苍衣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边。 坐在苍衣身旁的飒姬拉着苍衣的衣袖,摆着好像在担心,有些复杂的微妙表情,直直地凝视着瑟瑟发抖的耀。 3 『————这是个有名的都市传说呢』 电话对面的神狩屋说道。 「是都市传说么?」 『嗯,这个要点为「别再扔我下去」的故事,是存在许多变种的,很有名的都市传说』 地点在会客室,苍衣、雪乃,然后飒姬也在这里。苍衣和耀说完话之后,回到了雪乃所在的房间,使用会客室里的电话打进了外面的电话,将至此为止了解到的东西跟神狩屋进行探讨。 苍衣把耀讲述的那件事,也就是造成母亲与莉绪之间出现裂痕的起因讲了出来。 神狩屋听过之后似乎立刻有了头绪,开口第一句便这样说道,然后他开始讲解这个鬼故事 『到了近代产生的著名鬼故事或谣传被称作都市传说,它们也被视为现代的民间故事,成为了社会学与民俗学的一部分』 神狩屋说 『这个故事也属于都市传说,而且是其中最典型的类型。在变种中,有的杀死孩子的理由不一样,有的推落地点不一样,但基本相同的,就是第二个孩子说出的「这次可别扔我下去」的高潮部分。最有意思的是这个都市传说明明是现代的产物,却有人指出内容与自古流传的传说「六部凶杀」存在共通点呢』 「六部凶杀?」 『六部是六十六部法华经的略称,所指在室町时代开始被这么称呼的,供奉自己抄写法华经,在全国六十六处灵地进行巡礼的僧侣。内容为「在以前,在村子里落脚的六部经常被杀,钱财被夺」的传说流传下来,基本被当做「某家人一夜暴富,又突然陷入不幸」的原因广为流传。其后者为被杀的六部作祟的变种,内容详细展开之后,里其中有段与刚才「别扔我下去」的都市传说相似的结构。 情节是这样的。 有对夫妻来到旅行的六部留宿的地方,看到六部的包袱里有很多钱,于是见财起意杀而夺之。他们得到了这笔钱家境变得富裕,还生了孩子,于是夫妇在百般呵护下把孩子养大了。在孩子长到能说话的时候,一天,孩子在半夜说想尿尿,醒了过来。父亲带孩子到了外面,孩子突然用六部的声音说「汝等杀吾,也是在次月明之夜呢」。 ……要说传统的鬼故事都是这种构造,不过在现代,将舞台、背景全部换掉再次重现,感觉很有意思。「六部凶杀」的杀人,形式为来自聚落外的异邦人财迷心窍杀人劫财,「别扔我下去」的杀人则是出于嫌自己的孩子丑,没有眷恋而下的杀手。讲的都是世风呢』 「哈哈……」 『不过,这和〈泡祸〉究竟有多大关联就不得而知了。虽然觉得这似乎成为了契机,但也有可能没有关系。不管怎么说,毕竟这次〈泡祸〉被预言的童话,姑且是「玫瑰公主」。我认为首先必须思考的,是「玫瑰公主」……发现什么相符合的情况了么?』 「没……」 苍衣保守地回答了神狩屋的提问。 到这里来之前,苍衣已经预习过了故事,可是几乎没有发现称得上联系的联系。感觉要说直接关系,倒是六部凶杀更接近。 「啊……不过宅子里有青蛙」 『青蛙么……』 神狩屋在电话里那头呼出一口气。 『给王后报喜的,就是青蛙呢……那就拿它当做参考,说说象征和背景吧』 「啊,拜托了」 苍衣答道。 『我想想……首先,青蛙在西方,整体上是非常不吉利的生物。特别是蟾蜍,它们与魔女相勾结,而且被许多魔女当做“使魔”,琐罗亚斯德教似乎也将青蛙视为邪恶的生物。因为它们在泥沼中叫得很吵,所以也有被当成传播错误教诲的异端的原型。然后在圣经里,在成为摩西逃脱埃及的契机的十场灾难中,青蛙覆盖全国,被完全贴上了不祥的标签。 不过在埃及,也有被视为丰收与复活的象征的,青蛙头的女神。硬要说的话,青蛙在日本,丰收,然后是雨的印象很强。因为作为农耕民族,雨就是恩泽。而且青蛙在中国,与水和月亮也有关系,也会做成幸运符,所以和日本相差不大。 相反,也有与死者联系起来的情况。在德国民间故事中,青蛙的叫声被当成是没能够降生的小婴儿的哭声,不过……这硬要说的话,或许应该说与胎儿有联系才对。我也听说,在非洲的某种传统文化观点中,女胎儿是蟾蜍化成的,男胎儿是蜥蜴化成的。根据印度和埃及的哲学思想,青蛙被视为尚未分化的生命之水与原初物质的象征,这大概是来自相同方向性的思维吧。总觉得德国的格林童话很大部分采用的并不是基督教的观点,但作为报喜的生物是比较合适的』 「死掉的婴儿的说法……有点意思呢」 『是啊。不过这件事已经讲过了吧?在格林童话的初版中,给王后报喜的生物不是青蛙』 「咦?」 『是小龙虾。虽然这更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可实际上,小龙虾作为象征比青蛙要合适得多。小龙虾因为它独特的恶心感觉,被视为不祥的象征。然后因为它还会脱皮,所以也被当做了复活的象征』 「真的是一样的呢。不过样子完全不一样」 『不过胎儿不是这样的呢。小龙虾还是水和月亮的象征。两者之所以都象征月亮,应该是因为青蛙有从蝌蚪进化的过程,小龙虾有蜕皮的过程,这些过程分别与月亮的盈阙联系在了一起。塔罗牌“月亮”的图案上也画有小龙虾。说到月亮,也代表月经周期的意思,是女性的象征,所以从结果来上来说,或许可以认为也和胎儿有所联系』 「啊,原来如此」 『月亮也是死与再生的象征呢』 神狩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趁着这个空当,苍衣把自己从之前的话中所感觉到的印象说了出来 「死与再生……死而复活的死者么」 『!』 苍衣只是结合了自己看到的“东西”,可神狩屋似乎得到了别的灵感。在短暂的屏息过后,神狩屋有些感兴奋地回应苍衣 『啊,这真有意思。我想过了,告知玫瑰公主会降生的为什么是青蛙,而玫瑰公主正是“起死回生的人”』 「啊」 『被预言死亡,陷入沉睡,然后苏醒。既然青蛙和小龙虾都象征着“起死回生之人”,那么玫瑰公主说不定在被他们预言诞生的时间点上,命运就已经被暗示了』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苍衣有些吃惊。 「我没想到这一步」 『嗯,可还是搞不懂地点为什么选在德国。倒不如说,《玫瑰公主》相对应的古老同类故事——夏尔·佩罗的《林中睡美人》是法国故事,不过故事里青蛙和小龙虾都没出现。告知怀孕的情节本身也不存在』 「是这样的么……我只在小的时候看过《林中睡美人》的动画」 『这样啊。只是,我不太清楚那用的是不是德国传说的特征。我知道,作为德国自古以来的传说进行编纂的格林童话集,里面混进了相当之多的源于法国的东西。在听取民间故事进行调查的对象中,也有法系移民子女』 「是这样的么?那……」 『对,《玫瑰公主》的原故事是《林中睡美人》的可能性很高。现在「玫瑰公主」的元素虽然是德国风格的,不过这里举个例子吧,最重要的元素是送给公主祝愿以及诅咒的,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女性们。「玫瑰公主」中出场的这部分人,按德国的传统文化,是常见的女巫师的意思,kluge frauen。但在初版中就变成了“妖精”————在《林中睡美人》中,就变成了妖精。在法国的传统文化中,是常见的女妖精,le fait。格林兄弟在故事中间换成了德国传统风格的东西。只不过,分不清小龙虾和青蛙究竟是属于法国还是德国的传统文化。我不知道法国传统文化中有没有同类故事,而德国有相似的同类故事,或许是与德国的同类故事结合而成的』 「……」 苍衣一边听一边把手放在嘴边思考。 「……让公主死……然后又让公主不死的,就是这帮人吧?」 『没错』 神狩屋表示同意。 『实际上,施加诅咒的人也不符合德国女巫师的特点。女巫师是会给灰姑娘做教母的,使用善良魔法的贤明女性,几乎不会有女巫师染指恶事。她们与魔女被明确的区分开来。所以在翻译的时候,甚至不会她们使用的力量翻译成魔法,而会特别翻译成神通力。 相对的,女妖精虽然基本上是善良的,但也具备性情多变蛮不讲理的特点,惹恼了她们的话会吃很大的苦头。作为妖精的个性很强。「蔷薇公主」中出场的那些魔法师非常符合女妖精的特点。顺带一提,有语言学上的内容可以作为更为强力的佐证,le fait————换而言之,念出来的话就是fee,这个词在拉丁语中是含义为命运女神的fate的语源。这位命运女神会随性地出现在新生儿身边,决定孩子的命运』 「哈哈……」 『换而言之,在语言学上,fee继承着fate,也继承着决定命运的职责。而且相传,命运女神还是决定人类命运的希腊神话中的摩伊赖三女神的起源。就是对人类命运的丝线进行编织的克洛托,进行丈量的拉刻西斯、进行剪断的阿特洛波斯。顺带一提,在欧洲,决定人命运的超常存在来到孩子的床头前,然后对孩子进行祝福或是诅咒的故事,数不胜数。正好就像给玫瑰公主献上祝福与施加诅咒那样呢。在希腊传统文化中,多数由命运三女神负责这个事情。 在北欧也一样,相传北欧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诺恩,即兀儿德、斯库尔德、薇儿丹蒂,也负责相同的事情。在北欧的萨迦中登场的英雄诺纳格斯特,就像是玫瑰公主一样,在出生后接受过诺恩三女人的来访,第一位女神赐给了他美貌与勇敢,第二位女神赐给了他音乐天赋与富足,可是第三位女神被来访者撞倒,勃然大怒,诅咒诺纳格斯特在摇篮会随摇篮旁的蜡烛燃尽而死』 「……然后,怎么样了呢?」 『年长的诺恩三女神吹灭了蜡烛,然后又把蜡烛点上,他在蜡烛燃尽之前不会死,所以将蜡烛交了他的母亲,让她妥善地藏起来。就这样,变成不死之身的英雄诺纳格斯特相传在萨迦大展风光,活了三百年,之后改宗投了基督教,用自己点燃了火,最终死去』 「啊,他想要自然死亡么……」 『不,他害怕蜡烛燃尽就会死的诅咒,和基督教的主教谈过之后,主教对他说「上帝会保佑你,不受这种异教妖精的诅咒」于是他就点了火。然后,这位主教在诺纳格斯特死之前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你是由衷地信仰上帝,你会得救的」……』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哈哈……嗯,很过分呢。虽然有些脱线,但就是这样,实际上这种一出生就得到超常存在祝福与诅咒的故事非常之多。说起来,亚瑟王还有吉尔伽美什这样的英雄也有这样的故事做衬托,感觉超凡的能力是神或妖精所赠与的呢。而且,其实「玫瑰公主」的宴会场景绝不仅仅发生在故事中,实际上在法国布列塔尼地区的古民俗文化中,似乎有孩子降生之后准备三桌饭来款待妖精,藉此让妖精赐予孩子恩泽的传统。感觉这已经完全是「玫瑰公主」了,准备三个人的分量是确实地按照三女神的传说来的』 「是真的么,真有意思」 『……我在这个时候开心会显得不太谨慎,不过这是白野你带来的乐趣』 从电话中传来的神狩屋的声音,多了几分苦笑的味道。 『然后————和那边的宅子被隔离的情况相符的荆棘,我感觉也还是说说比较好』 「也对……」 『荆棘主要是指野玫瑰,玫瑰公主根据翻译方式不同也可以翻译成「野玫瑰公主」』 「这感觉差了好多」 『是的。玫瑰自古以来就是爱的象征。另外,因为在希腊神话中有个传说,说阿佛洛狄忒的恋人阿多尼斯死的时候,从他的血中盛开出了玫瑰,所以玫瑰被视为爱与再生的象征』 「这也是再生么……」 『等待公主再生覆盖整座城堡的,就是再生的象征——玫瑰。按这种解释,就是这个样子吧。然后,可能是因为阿多尼斯的传说,在神谕中出现的玫瑰是死亡的暗示,所以在西方的解梦方法中,红玫瑰似乎被视为死亡与流血的暗示。似乎也因为这样,往病房中送玫瑰被视为禁忌。 另外我听说,玫瑰的花冠在希腊、罗马圈中,被当做让人从醉意中醒过来,防止秘密走漏的护身符。因此玫瑰也被视为严守秘密的象征,据说天主教教堂的忏悔室里能看到五片花瓣的玫瑰的装饰。与此相关的还有,在拉丁语中「保密」的惯用语为「在玫瑰之下」。然后在基督教的美学观点中,玫瑰代表着玛利亚,是纯洁、贞操的象征』 「秘密……」 『然后带刺的荆棘,直接就是防御与阻碍的象征。纯洁的意义,大概也是和花的美丽同时由来于此。「荆棘丛」这个惯用表述有荒地的意思,也有处女地(未开垦的土地)的意思。然后再说基督教,基督像的头部绝对不能忘戴象征受难的荆环。根据马可福音以及马太福音等篇章的记述,这已经完全成了定式,但其实在初期基督教的美学观点中,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似乎头上是没戴任何东西的。这个形象被定下来,据说是在十四世纪之后了』 讲到这里,神狩屋又「唔」地沉吟着呼出一口气,语调变得有暗忖的感觉。 『然后是…………可能说的有点太多了。就算一次说这多,说不定也只会让白野你感到混乱』 「不会……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确实有一点」 苍衣过意不去地答道。 『实在不好意思。这很正常。我一讲起来,很多事都会抛在脑后,只顾着说去了。我这臭毛病实在是……』 「言重了」 神狩屋带着自重的感觉,有些支支吾吾,在之后稍稍的,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了起来 『……啊,对了,我把这件事给忘了。飒姬和雪乃还好么?』 「这毛病,没准确实不太好呢……」 事到如今才听到他问这个,苍衣不由苦笑起来。 「飒姬没事。雪乃同学她……还是,稍微不太好」 『实在惭愧……是这样啊』 苍衣一边看着蹲在沙发上眼神仿佛要吃人的雪乃,一边说道。 神狩屋似乎从苍衣的语气中明白七八,叹着气这样回答之后,不再多问了。 然后神狩屋 『……总之,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为对话进行收尾。 『已经很晚了,就先讲到这里吧。有劳明天再进行定时联络』 「是」 『后面诸事————还要多加小心』 「……是」 苍衣回答,最后相互道了别,挂断了电话。 「…………」 仿瓷放下受话器。长时间的对话,让手掌留下了受话器形状的沾满汗水的红印,压着受话器的耳朵疼起来。 苍衣也向仍旧坐在沙发上看也不看自己的雪乃说了一声 「……雪乃同学,神狩屋先生让我们多加小心」 「…………」 雪乃没有理会,但她散发出来的感觉多了几分烦躁,苍衣并没有特别担心,反倒是为雪乃有在好好听话放下心来。 苍衣一边看着雪乃,一边不由自主地稍稍露出欣慰的表情。 随后,雪乃可能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突然勃然大怒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耐烦地朝会客室的门走了过去。 「雪乃同学?」 「……」 雪乃头也不回,我守住门把手。 「你上哪儿去?」 「……啰嗦!杀了你哦」 对苍衣再三的提问,雪乃极度烦躁地放出话来,径直地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四章 古老宫楼的老妪房间 1 这个宅子,是被荆棘关在里面的城堡。 进来的人————将被荆棘缠住而困死。 「……无聊」 雪乃回想着前不久听到的苍衣与神狩屋的电话内容,随着愤然的呢喃粗声喊起来。 水槽零星点点地照亮走廊。 离开会客室的雪乃,站在了走廊上。 她的脸上,是决意与不高兴相互混合起来的,杀气腾腾的表情。但即便是这种凶恶的表情,在雪乃端正的美丽脸庞上摆出来,看上去就像一柄注入杀意被磨砺锋利的剑,看上去蕴含着凄绝而硬质的美。 「无聊」 雪乃摆着这种险恶的表情,又重复了一声。 但是,重复出来的第二声呢喃与头一句不一样,并不是冲着苍衣他们,而是冲着她自己去的。 然后,不论是那一句,都不是在明确的道理之下说出来的。 只不过,是雪乃将自身的内心之中正在狂卷的烦躁感情原原本本吐了出来,结果变成了这样的语言。 「………………」 烦躁。塞满胸口的,只有它。 气愤。对漫不经心地感到这种地方来,聊着只能让人觉得他从容不迫的话的苍衣也是,然后,对非但一个敌人也杀不了,至此为止还好几次差点被直面的恐惧所吞噬的,软弱的自己也是。 为了营救这样的自己,苍衣赶了过来的这件事,也让雪乃特别气愤。 苍衣没说这种话,就算打死雪乃,雪乃也不会说这种话,但光是明白就让雪乃气不打一处来。苍衣的关怀也好,自己被苍衣他们关照的这个事实也好,自己仅仅对苍衣能完全消灭自己无计可施的〈噩梦〉这一点事实感到嫉妒这件事也好,一切都让雪乃不愉快。 『安全第一』或许是对的。但是,接受并把这种正确理论当做退缩的理由的人,本来就成为不了与〈噩梦〉正面厮杀的〈骑士〉。 所有人都是将心扎在〈泡祸〉之中,发自一切道理都无法分割的强烈『憎恨』『使命感』『恐惧』『逃避』『自我破坏意愿』投身与〈噩梦〉的相互厮杀,主动取出正常人永远不想再次直面的自己内心的〈噩梦〉的碎片,与〈噩梦〉硬碰硬,立于强烈的理由或者疯狂的冲动之上而成为〈骑士〉。 特别是雪乃,这方面很强。 正因如此,雪乃对自己的职责,对克己十分执着,但与『角色分配』这种思维方式在最近本的部分从不相容。 遇到了自己完全束手无策的对手,雪乃的任务就会单纯地变成那个人的贴身保镖。可是和苍衣这种消灭〈噩梦〉的目的撞在一起,完全就成了相互争抢猎物。 特别是在最近,雪乃真切的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但在之前,雪乃怀着这样的意图将〈断章〉所向之敌全都一如既往地杀掉了,只要这么做就没有苍衣出场的余地。 但是,这个〈异端〉雪乃杀不了,而苍衣被派了过来。 「……」 由于水槽里的光源很多,用不着电灯,微薄的白光洒在雪乃身上,雪乃就像出现在英国城堡中的幽灵一样站在充满模糊白光气氛异样的走廊上,用压低了的声音,朝着近旁的黑暗喊去 「……姐姐」 『怎么了?雪乃』 喊着微微笑意的华美声音,回应了雪乃。 与此同时,仿佛水槽的光源急遽劣化一般,雪乃背后的一块地方明度下降,黑色衣裳之上透出背景,与雪乃一模一样,但与凛冽的雪乃正好相反,充满少女特有的妖媚的哥特洛丽塔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昏沉的黑暗中。 「姐姐出手的话……杀得了么?」 雪乃发自内心的感到讨厌,与此同时,也对自己成为怪物所不可或缺的姐姐的亡灵,低声问道。 『谁知道呢?我不好说啊。你这问题,就好像在问今晚睡觉会做怎样的梦,会怎么醒来一样』 听到雪乃的提问,风乃从阴影中,用好似嘲弄,又似爱怜的口气,如此作答。 『雪乃,你是不是太心急了?还是说,你太在意〈爱丽丝〉了?』 「……啰嗦」 『唔呵呵,难得可爱的妹妹提出要求,可我提不起劲来呢。我要是现在杀死了这个家的妈妈,你会有多“痛”呢?这个家呢?〈爱丽丝〉呢?他们会有多“痛”呢?或者说我能够期待,将这个还完全没有弄清楚的〈噩梦〉燃烧殆尽的样子,究竟有多“美”呢?』 「……」 『雪乃。我总是在说,美丽而正确的“痛”要相互给予。因为痛而伤害对方,将痛给予对方,然后自己也得受伤,为这份牵绊感到喜悦。这样一来,一切就能正确地燃烧殆尽了哦。生命也是、物件也是、心灵也是、自然也是、世界也是。一切都在痛的牵绊之中。虽然我已经无法感觉痛了,但雪乃不是的吧?』 「……够了」 雪乃声音更加低沉,皱紧眉头,终止了与风乃的对话。 「我太笨了。我,去动手就够了」 然后雪乃从小包中抽出美工刀。 就这样,雪乃的嘴越绷越紧,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前不久被雪乃粗暴地关上的会客室的门打开了,苍衣朝她说道 「雪乃同学,还是不要太勉强……」 「你真烦人」 雪乃头也不回,心烦气躁地放出话来。 「明明什么都不懂,不要多嘴」 「你现在准备去“母亲”那边对吧……?这我还是知道的」 苍衣担心地对抗拒的雪乃说道。 「雪乃同学,大概不是有自信才这么做的吧?如果只是要试的话,还是停手吧。这样只会让雪乃同学受伤……」 「闭嘴!」 雪乃怒火冲天,愤怒地转过头朝苍衣瞪了过去。 「你想先受伤么!?」 可是苍衣露出了悲伤地表情,说 「……如果我受伤就能让雪乃同学停手的话……我愿意」 「!你这家伙……!」 雪乃咬紧臼齿。 对怒气冲冲的雪乃,苍衣小心翼翼地挑选语言,但完全没想过要退缩,想要说服雪乃。 「雪乃同学要受伤才能完成的职责,我希望能留在真正有人陷入危险的时候再去履行」 苍衣这么说道。 「我也不希望雪乃同学受伤……而且雪乃同学要是因为胡闹而弄得无法行动的话,之后要是真的出什么的事,再没有人能保护大家了对吧?要是发生情况,我是保护布料飒姬还有这家人的。我不知道〈丧葬屋〉先生他们能不能战斗……但他们应该没有雪乃同学你那么强吧?」 「……闭嘴!」 雪乃移开脸,大叫起来。 虽然选择用关心的话来劝说无可厚非,但关键是,那样是劝不住雪乃的。 而且,就算没人挑明苍衣是关心雪乃才站在这里的,但事实是明摆着的。 雪乃的感情,不可能接受这件事。 「……!」 「……雪乃同学!」 雪乃大步流星地朝走廊里头走了出去,苍衣连忙追了上去,而雪乃步子迈得更大了,拐过了走廊尽头的拐角。 可就在这一刻,雪乃忽然发现脚边有个人。 「呀!」 雪乃差点奋力地踢了上去,不由自主地惨叫起来,停下脚步。然后,当她和紧跟在后头追赶上来的苍衣一起,不由向下看去的时候,那个人抬起了脸。 「啊……哎呀,不好意思……」 出言道歉的,是因为苦恼而摆着魂不守舍的表情的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辉之。 他蹲在走廊上,把装着水桶和一些琐碎的东西的钓具盒摆在身旁,打开了装青蛙的水槽,正默默地给里面做维护。 在水槽里,养着一只好像将雨蛙喂得手掌那么肥一般的,从未见过的浅绿色青蛙。 苍衣不禁开口 「这是……」 「啊,这是绿雨滨蛙。差不多就是澳洲的雨蛙吧」 辉之就像位疯狂爱好者,好像立刻就要感叹起来一般,尽管摆着阴沉的表情,不过自然而然地开始解说 做出这样的回答后,辉之转向水槽,像原先一样继续开始做事。他的表情与态度,就像不想再面对现实一样。但即便这样,辉之勉强还是要保住身为一家之主的脸面,对两人说道 「你们这是要去杀掉彩香……杀掉我内人吧」 「没错」 雪乃斩钉截铁的说道。 苍衣发愁似的「雪乃同学……」责备了一声,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辉之已经见过了被雪乃用〈断章〉烧过的自己的太太,那决定性的场面没有搪塞余地,所以应该痛彻地了解雪乃这位『灵能力者』所背负的职责。 「杀得死么」 辉之,说道。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 「……我要试试」 阴沉之色从雪乃脸上闪过,可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么做……能够拯救彩香吧」 「应该是的」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是么」 「一切您都亲眼看到了。那能否算作幸福的状态,就算此后您太太能完美的起死回生,您又能否对一度变成那副样子的太太不抱任何疑问的生活下去,好好想想吧」 辉之沉默了一下。 然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为什么。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辉之的背影随着他的深深叹息感觉小了好几圈。雪乃生硬地,说出宽慰他的话。 「我的家人也全都不在了」 「是这样么……」 「您太太,已经不在了。能够明确告诉您的,只有这件事」 「……」 「如果我们对杀死“看上去好像活着”的她有所抵触的话,就想想她现在的状态,想想您所认识的她本人会怎么想吧。不用说,死了更好的状态,确实是存在的」 雪乃说道。 『呵呵,这是亲身感受的流露呢』 「……」 风乃身为这种状态再好不过的体现,轻声说道,对雪乃插嘴打诨。 雪乃没有理她。 走廊上一阵沉默。被水槽的灯管照亮,停下手中之事的辉之,看样子在静静深思雪乃所说的话。 而不久之后,辉之断断续续地低语了一句 「这就像这些孩子……金鱼和青蛙……会生病和受伤一样呢」 「……我不懂」 「不管多么注意,有时还是会以始料未及的形式发生。因此……要是情况不好的话,就会成为这些孩子的死期」 「如果这么解释能让你接受的话,那就当这样吧」 雪乃回答。 「我和彩香……是学生时代认识的」 辉之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接着说起来 「从当时开始,她就一直把青蛙当宠物养,在开始交往之前我也受到了她的影响……女性的爬虫类饲养者是很少见的,硬要说的话,选择品种和优良个体,配置水槽环境,这些都是男性比较喜欢的爱好,所以我也很感兴趣。于是我也产生了兴趣,而且工作上一帆风顺,就开始养金鱼了,以琉金为主,我正式地开始沉迷金鱼了。她也喜欢上了金鱼」 「……」 「品种、繁殖、培育成形态良好的个体……这些我们都是一起做的……」 说到这里,辉之的声音哽住了,又是一阵无言。 沉默应该只有几秒钟。在这样的沉默过后,辉之仍旧蹲在地上面朝下方,用疲惫不堪的语气说道 「能不能……能不能再稍稍给我些时间」 「……」 雪乃皱紧眉头。 「非常抱歉。我不会阻止你们。只是……只是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来调整心情」 「……拖得越久,您和您的家人就会越危险」 「我明白。非常抱歉……可是一切都要以现在这种状态结束掉的话……我会后悔的。那个,或许她已经不再是彩香了……与遗体没有差别了。是一具连葬礼都办不了的,遗体……」 与她女儿同岁的雪乃被他一个大男人对吐苦水,雪乃攥紧了拳头。 在可怕的〈泡祸〉中,向雪乃提要求的被害者很少。 但只要苦苦央求,而且意向不是无法接受的内容,雪乃是无法完全不去理会被害者的请求的。 雪乃知道自己在这里点了头,自己最终就会遵守约定。雪乃咬牙切齿。 事情完全顺应了身后苍衣的设想,这个状况让雪乃气不打一处来,可雪乃咬着牙,还是犹如低吼一般对辉之作出回答 「………………我明白了。尽快吧」 2 无意间听到了,父亲在走廊与“灵能力者”的对话。 ————什么意思……? 此时,莉绪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走到一半,屏气慑息,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充满了这样的疑问。 她上完了洗手间,现在正在返回自己房间的路上。 事情她听说过了。从莉绪闭门不出的时候开始,就养成了在家中走动时压低脚步声的习惯,父亲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莉绪在。 就这样,莉绪忽然听到了这段内容。 正在上楼的莉绪在听到这些的瞬间,不由停在了原地,直接贴在墙壁上一般,偷听起了他们的对话。 ————要去杀死,妈妈? 究竟什么意思?妈妈已经死了。她被鬼附身,当着全家人面前袭击莉绪他们,然后已经被“灵能力者”杀死了才对。 所有人都看到了。当然父亲也看到了。 父亲说出的,『你们是要去杀掉我内人吧』这句话。 莉绪认为,现在这些“灵能力者”是为了处理母亲在被凭依,继而死去之后,仍旧无法平息的超常现象而留下来的。 难道母亲还活着?这怎么可能。在那种状态下不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他们究竟在讲什么。 听父亲和女“灵能力者”的对话,他们的口气,就好像在说母亲正在这个家里乱逛,必须将母亲消灭掉一样。 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而且莉绪昨日经历过在逃避追赶的母亲时,门和窗户被外面的“手”压住打不开,要被母亲用织针刺的恐惧与异常。这个解释,她能够很轻易地接受。 黑暗冰冷的不安,在莉绪心头微微地铺开。 什么情况?不,早就知道眼下发生的事情并不寻常。 莉绪拼命地蜗在房间里,决定尽可能不去看也不去想家中发生的事情。 离奇到感觉好像是自己脑袋出了问题的异常现象,母亲已死的事实,然后一直没有停过的争执————也在为此恐惧、悲伤、烦恼————同时面对着这些,一味地感情用事,不愿直视实情。 不安让呼气微微地变得沉重。 莉绪想要确认当下发生的情况。可她就算想问,现在也不愿意和那个固执的父亲说话。 「………………」 怎么办?莉绪站在楼梯中间,感到迷茫。 在家里四处看看 ,能弄清什么么?可是现在,怎么也不想自己一个去做这种事。 莉绪首先想换个地方,压低脚步声,抽身离开。 然后当她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悄悄登上楼梯回到二楼的时候,正好弟弟在楼梯下面出现了,一边跟在后面登上来一边朝她呼喊 「姐姐……」 「!嘘!」 莉绪连忙转过身去,叮嘱弟弟保持安静。 「耀,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然后,她虽然这样责备了深夜中还没去睡的弟弟,但又忽然转念一想,反而将他招了过来,小声问道 「……耀,妈妈的事情,你听到了什么么?」 「咦?」 耀呆住了。 「什么……指什么?」 「……」 他似乎一无所知。莉绪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解释,想要赶走弟弟,不过耀突然直直地仰视莉绪,听话地压低声音说道 「姐姐,我会站你这边的」 「什么?」 这次又轮到莉绪目瞪口呆了。 「你、你冷不丁的说什么?」 「才不是冷不丁!我和“灵能力者”哥哥说过了,我觉得,爸爸和妈妈欺负姐姐,果然是有问题的。爸爸告诉过我『不要欺负人,如果有人被欺负了,你反而要去保护他』所以我要站在姐姐这边。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 「……!」 莉绪哑口无言。这句话戳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不由自主地对耀的这番话感到感激,一下子像哭出来。可她同时也注意到,弟弟之所以能说出这番话,正源自于他从父母那里所得到的爱。同时,莉绪也痛彻地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丧失了这份正直,觉得自己十分凄惨。 弟弟被父母爱着,他按照父母的理想成长,所以也被他们爱着。 莉绪不是这样。父母渴望得到不是理想的莉绪,而是莉绪已过世的姐姐,所以莉绪没有遵从他们的意愿,并被疏远。 就这样,弟弟成长得如此正直,而自己却变得那么乖僻。 这个事实让莉绪很难过,想要推开弟弟的而冲动驱策着她,同时也感到非常可怜————作为最后的结论,莉绪将手按住弟弟的肩膀,将他推离了自己。 「……不行。你要是这么做了,你会被爸爸讨厌的」 「没关系。错的是爸爸」 耀顽固第说道。 「都说不行了……耀要是说这种话,爸爸会伤心的」 被自豪的儿子背叛,要是这样,父亲心里一定很难受吧,而且莉绪不想把耀卷进来。 「毕竟也是我的错造成的」 「没关系的。是他们不好」 「蠢死了。快去睡。我……」 正忙着呢——莉绪刚要这么说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发出一声滋唰的沉重怪声,传到了两人所在的走廊上。 「…………!?」 两人下意识张望了一番走廊,然后面面相觑。 在家中回响起来的这个声音,和小时候在家中从高处跳下去,地面震动发乎的声音非常相似。 也许只有一瞬间,像是什么东西激烈挣扎的声音。 「什……什么?」 可是,在莉绪勉强从口出挤出这个疑问的下一秒,嗙!并立在二楼走廊上的一间房的门,猛烈地打开了。 然后有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是一位腰上挂着刀具,身穿丧服的女性。 「泷!我立刻叫时槻过来!」 那是母亲死后过来的那对“灵能力”男女中的一人。她一边朝着用作客房的房间中呼喊,一边飞奔出去,随后她发现了走廊上的莉绪和耀,面色十分紧迫,对两人喊道 「你们不能过来!快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从两人身旁穿过去,冲下了楼梯。 脚步声十分激烈。莉绪和耀茫然地望着她下楼的声音和背影,再次面面相觑,然后注视敞开的客房的门。 「………………」 这是很正常的思维。 莉绪想知道当前发生的情况,这是理所当然的,非常正常的想法和行动。 她没穿拖鞋的赤脚,向前走出去。 她朝着敞开的门,一步、两笔、三步。她压低脚步声走过走廊,朝里面前进,一边改变角度一边让门敞开的入口进入视野。 里面没点灯,房间的入口一片漆黑。 随着一步步向前,视野中四方的口渐渐变大。 然后,莉绪在那面墙上截取下来的黑暗前面,面无表情地张开眼睛———— 「……」 停了下来。 然后光线从走廊上笔直射入,当黑暗的房间里面的景象映入眼中之时,莉绪仍旧僵在原地,只能漏出一声呆呆的声音。 「诶————」 “妈妈”,在里面。 黑暗的房间中的景象,在莉绪的眼前展开。在那里,应该已经死掉的母亲,身上穿着从未在她的衣物中没见过的,像长袍一样好似丧服的黑色衣服,深深地耷拉着身子,瘫软在客房的正中央。 她的样子十分异样。母亲纤细的身体的各个地方,像放风筝的线卷一样一重重地缠着某种很重的绳索。然后那好几重的绳索悉数从中间被扯断,垂下,坐在黑暗中被门中透出的光照亮的那个样子,看起来就像以操线木偶为主题,激发出某种不祥的东西,毛骨悚然的题材。 「………………」 然后,是无言地站在她旁边,手拿柴刀身穿丧服,让人联想到刽子手的高大男子的背影。 进入眼中的过分异样的光景,以及正从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东西释放出的让人感到无法呼吸的异样气氛,让莉绪双腿发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妈妈……?她漏出的这声呢喃,已经构不成语言。 只是站在这一幕前面,然后被此情此景所释放的恐惧所吞噬,感觉自己的心跳声特别大特别清楚。 噗通……噗通……噗通…… 只有心跳声的,短暂的时间停滞。 仿佛阴森的黑白电影一样的情景摆在眼前,令莉绪连呼吸都忘却掉,原地僵住的,几秒钟的时间。 然后,在这紧张之中 滋 “母亲”表现出缓缓地牵动缠满全身的绳索,一丁点一丁点地要动起来的迹象。与此同时,凝重淤滞的空气缓慢地动起来,莉绪仍旧大大地张着眼睛,呆呆里杵在原地。在呆如木鸡的莉绪面前,好像刽子手的男人提起柴刀,要朝着“母亲”挥了下去,把刀高高地举过头顶。 就在下一刻。 「妈妈……!?」 从莉绪的身后,响起了声音。 莉绪大吃一惊转向身后。不知何时站在莉绪身后的弟弟,摆着惊愕的表情大大地张开眼睛,看着屋内的“东西”。 「耀!?」 莉绪只觉心脏凉了下来。猛烈地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被拉长的时间动了起来。随后,不祥的预感没有丝毫偏离,耀从莉绪的身旁冲了出去————而且想要阻止他的莉绪,发软的身体辜负了自身的想法————莉绪来不及阻止,耀冲向黑暗的房间中,呼喊着母亲,顷刻间冲了进去。 「妈……」 「不行!」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莉绪惨叫。 耀朝着“母亲”冲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巨汉,在柴刀即将挥下去之前停住。 然后,此前一直垂着头的“母亲”朝着冲过去的耀抬起脸———— 眼皮穿了好几根铁针钉住,沾满血 的双眼扬起来,用拖着绳子的沾满血的双手抓住了耀的脑袋。这一切几乎在同时发生。 「噫————!!」 耀肺部痉挛一般发出惨叫,随后。 噗刺 弟弟眼部的皮从内侧被扯开,位于顶点的皮肤破裂,长针刺出,一边拉扯着皮肤一边深深地刺穿过去。 滋滋滋,又粗又长又大的铁针从脸部的肉中刺了出来。 “母亲”看上去用正双手抓住耀,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她单手抓住耀的脑袋,想用另一只手握住的铁针去刺耀的眼睛但没能刺中,钢针从眼部沿着头骨刺进去,一边削磨骨头一边贯穿脸上的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耀的惨叫,变成了哀嚎。 紧紧握住规定长度规定大小的,类似针状结晶做工粗糙的针的“母亲”,像锯子一样轻易地回拉钢针,这一次,耀脸上的皮肤在滋啦作响中拉长变形。 伤口破裂血流出来,钻进皮肤里的针尖,这回又从另一处的皮肤刺了出来。皮肤下面的肉和神经被钢针搅得一团糟,面对恐惧与剧痛,耀一边惨叫一边拼命抵抗,不久,针从他的脸上拔了出来,但即便这样,“母亲”还是机械性地想要去刺耀的眼睛。耀用手臂护住面部,胳膊上的皮肤噗刺、噗刺,一次次地被刺穿,铁针深深地插在了里面。 「不要啊!!」 在莉绪不堪恐惧发出惨叫的刹那,巨大的影子动了起来。 重新锁定目标的丧服男子,将高高挥起的又大又厚的柴刀,奋力地朝着“母亲”的肩头挥了下去。 空气发出凶暴的呼啸声,随后 咕唰!! 无法形容的,割断骨头劈开肉,令人身体发软的沉重湿响震撼整个房间。然后在这一刻,锋利而凶恶的柴刀刀锋从“母亲”的肩膀深深地陷入进去,连同好几根骨头一起一直劈到了侧腹,将抓住耀的手臂砍断了。 哗唰,大量的血飞洒在黑暗中,散发出强烈的铁锈味。 抓着耀的那只手只剩仅存的一部分皮还连着身体,发出沉重的声音掉在地上,由此,耀从拘束中得到解放,然而被飞洒出来的血淋到的耀无力逃跑,直接当场瘫软了下去。 可是 滋噜 在他眼前,“母亲”蠕动一般探出身体。 “母亲”拖着被拉长的皮,连着已经碎裂的手臂,让血泊不断扩大,蠕动起来,眼睛被铁针钉住的,沾满血的脸,用力地扬起来,在耀的面前几乎要把脸颊撕裂一般大大地张开嘴。 然后。 ————呀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啊 啊啊啊啊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转眼过后,震耳欲聋,毛骨悚然的可怕哀嚎从她嘴里喷发出来。 含着惨烈恐惧的爆炸一般的哀嚎,大得令人怀疑鼓膜被它震破,让整个房间、整栋宅子的空气震颤起来,在传入耳朵的瞬间由于过于骇人,化作一股恶寒直达骨髓,让全身皮肤一同窜起鸡皮疙瘩。 「…………………………………………!!」 莉绪不禁要把指甲要抓进肉里一般激烈地捣住耳朵,紧紧地缩了起来。 这声哀嚎让里面的本能性的恐惧瞬息之间在身心中弥漫开,让人一边想要跟着一起惨叫,一边就像抽筋一样颤抖起来。 然后在这阵爱好中,“母亲”的手臂蠕动起来。 还剩下的,抓着铁针的手臂,就像蛇的头部一样举起来,将针尖,刺向就像丢了魂一样动也不动的耀的脸。 针尖就要扎烂耀的眼睛。 住手!尽管莉绪在心中惨叫,但身体发软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针尖一边微微颤抖,一边缓缓地靠近弟弟的眼睛,接触下眼皮。 「————啊——」 嘡! 恐惧与绝望在心头弥漫开来的这一刻,随着听闯进来的脚步声,一个黑影从莉绪身旁穿了过去。 「!!」 黑影是身穿丧服的女性。女性一闯进屋子,二话不说从腰间的皮带上拔出柴刀,飞快地挥了下去,同样已经扬起柴刀的巨汉,没有打过商量却也在同一时刻朝“母亲”砍了下去。 男人的柴刀朝着“母亲”剩下的肩膀,女人的柴刀朝着“母亲”的头,同时砍了下去。 咕唰!砍断骨头切开肉的沉重而令人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两把柴刀深深地砍劈到了胸部,“母亲”从嘴里满溢而出的哀嚎变成了空气漏掉一般的声音,噗咕噗咕地沉在血泡中似的,中断了。 然后———— 「〈燃烧〉!!」 莉绪身后传来少女裂帛的叫声,这一刻,眼前的房间里突然窜起爆炸般的火焰,视野被火焰的颜色所吞没。 「噫……!」 莉绪惊呼出来,下意识地护住脸。血海中发出的剧烈蒸发声,传入她的耳朵。血、肉、头发烧焦的异样臭味腾起来,强烈到令人作呕。 ————呀!! 只闻动物被丢进火里的短促叫声,以及同时动物的身体砸向地面胡乱挣扎一般的剧烈声音。双眼被针插烂,两边肩膀和脑袋被柴刀深深劈开直达胴体,而且全身包裹着炽烈的火焰,即便这样“母亲”仍旧没死,一直发出着胡乱挣扎的声音。 「…………………………!!」 睁开眼睛,眼前展开的是一副地狱图景。 就像屋内灌了汽油着了火一般的熊熊烈火中,像竹片一样被深深劈开的人体胡乱挥舞快要扯断的双臂,苦苦挣扎。 “母亲”全身的皮肤以及被切开而露出来的里面的肉一边被烧烂,一边激烈地到处打滚。 在窜起火焰不断沸腾的血海之中,已经原型不保的“母亲”扭动身子胡乱挣扎,本来只有一层皮连着的手臂扯了下来,滚落在地。 缠在全身上下的绳索,一边燃烧一边被她到处乱挥,一边迸撒火星一边拍打地面。 移动到房间角落的仿佛男女一边将耀拖离“母亲”,一边表情严肃地注视着这一幕。 然后。 「碍事」 在莉绪背后创造出这幕情景的声音主人,将莉绪推开,走上前去。 那是一位有着冷若冰霜的美貌,哥特萝莉打扮的少女。她在火焰的热量刮起的热风中,漆黑与纯白相融合的衣服摇摆着,走上前去,一只手握着红色的美工刀,另一只手滴着鲜红的血,可不知为什么,却反倒摆着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紧盯着“母亲”,挡在“母亲”的前面。 「〈我的疼痛啊〉————」 少女仍旧摆着那副表情,一边呢喃一边把刀抵在自己的手臂上。 然后正当少女就这么准备随同刚才的叫喊声一并割开手臂的这一刻。 ————呀!! 在地上蠕动的“母亲”突然而然地扭动身体站了起来,犹如栽倒一般朝着窗户纵身一跃。 「!!」 烧着的绳索突然激烈地弹了起来,掠过少女的脸,少女条件反射地胆怯躲闪,而就在这一刻,随着剧烈的窗户打破的声音,“母亲”破窗而出,一边撒着火星一边朝庭院掉了下去。 落下的玻璃纷纷发出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 「什……!?」 少女连忙冲了过去,黑衣男子也冲向了窗户,从失去玻璃的窗户探 出身子,确认外边的情况。 「没有……」 少女摆着险峻的表情,呢喃起来。 然后少女立刻离开窗户,穿过火焰已经瞬间消失无踪的房间,看也不看莉绪就离开了房间。 「……我去找找。大伙就拜托可南子小姐和〈丧葬屋〉先生了」 「好」 两人用充满紧张的声音相互示意。 「多加小心,时槻」 「……」 少女没有回答屋内传出的话,在走廊上跑了起来,不见踪影,然后又立刻从走廊那头传来了下楼的声音。 「啊……」 莉绪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目光放回房间内。 映入她眼中的,是风从失去玻璃的窗户灌进来的,混着散发充满异臭的热量的,一片狼藉的房间。 仍然腾着热气的,烧焦的血海。 滚落在这片血海中的,一半已经碳化了的,握着铁针的手臂。 大幅移动过的家具,好像被扯断的窗帘钩,以及壁橱的门。 然后是站里面的一对身穿丧服的男女,以及被女性抱着的,好像死了一样浑身无力,身上沾着血的弟弟的身影。 看到弟弟的那一刻,莉绪全身都凉了下来。 「……耀!?」 「慢着」 身穿丧服的女性制止了正要冲过来的莉绪,将耀抱了起来,就这么走到了莉绪所在的走廊上。 「他没有受重到致命的伤。先给给他擦擦血,然后还要把急救箱拿来」 「好……好的」 「我来召集大伙。你们到下面去,尽量和我们的人待在一起,如果有实在没办法这么做的情况,遇到情况就立刻叫人」 说完,女性将耀瘫软的沉重身体交给了莉绪,没有对莉绪他们打破她最开始的警告这件事一句责备,朝一楼下去了。 五章 泉水之底的蛙之尸骸 1 最后,“母亲”找不到了。 「………………库……」 雪乃盯着窗外的黑暗,懊悔地沉吟起来。已经进入午夜时分,在让〈异端〉“母亲”逃亡之后,状况恶化的当下,在事情发生后的躁动的紧张与不安仍鲜明地残留在空气中,真喜多家客厅化作了难眠之地,现在也无人入眠。 正确的说,是没办法入眠。 害怕不知藏在何处的“母亲”的影子,害怕这个“噩梦”,雪乃他们把一家人召集起来,据守在客厅里。 雪乃、苍衣、飒姬,然后还有〈丧葬屋〉和可南子,所有人都在这个屋里。 这家人里只有辉之在客厅里。失去意识的耀与年迈的延子正在客厅隔壁延子的房间里休息,那间房的窗户已经用家具堵住了。 设置那些障碍不过是心理安慰,但好歹强过没有。 选择隔壁的房间最大的好处,在于一旦发生情况雪乃等人能够迅速赶到,这一点尤为重要。 雪乃一行人在事情发生后放弃了二楼,所有必需品都转移到了以客厅为中心的几个房间。由于家人要是分散在宅子的不同地方,在遇到情况的时候无法立刻进行应对,所以唯一对这个提议不太愿意接受的莉绪在事情发生之后也不愿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过多的抵抗就同意了。 即便这样,莉绪还是不肯靠近沙发上的父亲,也没有去延子的房间,而是在客厅附近蹲着。 她的这个行为,和耀忍受不了争吵离开客厅后的行为很像。这对姐弟倒在奇怪的地方相似。 情况就说到这里———— 不安、忧心、绝望。 紧张、烦躁、隔阂。 在充满这些负面感情的客厅中,雪乃独自带出一把椅子,坐在窗户附近。 雪乃的烦躁,如今接近焦躁。她一想起今天来到这里之后自己狼狈的样子就只能咬牙切齿,她只是静静地,一直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以及和窗外一样漆黑的自己的内心。 「……」 「雪乃同学,还是别太焦躁比较好。雪乃同学很强,大家都知道」 苍衣开始触沉默不语的雪乃的逆鳞。 「闭嘴」 雪乃极其冷淡地回了一句,苍衣发愁似的叹了口气。 雪乃感受着绷带之下刺痛的手臂所发出的热,头贴在窗玻璃上。头发在玻璃上摩擦发出声音,冷飕飕的玻璃吸收了头皮的温度,但这样并没有让充血的脑袋冷却下来。 「…………」 在弥漫的无言中,客厅里只能听到可南子讲电话的声音。 「……嗯,我们大意了。要是再多注意多观察的话,或许就能察觉到异常了」 这通电话,是在给外面报告刚才发生的事情。 推断通话的对象应该还是莉香。最开始接手的是莉香的〈支部〉,按道理来说她确实有知情的义务,但既然当下在现场执行任务的〈骑士〉都是〈神狩屋支部〉的人,雪乃也就觉得没有联系莉香的必要。 可南子似乎正在细致地说明现在宅子里的状况。 雪乃分出一点点的意识听着对话,陷入不开心的思忖中。 不久后,可南子的事情讲完了,在电话中进行总结。 「后面请换神狩屋先生来听。泷似乎对公子受伤抱有责任感,麻烦转告神狩屋先生,想办法开导开导他」 可是可南子最后补充了一件光是眼睛观察完全无法料想到的事情,嫣然一笑之后,将无绳电话机塞给了一脸阴沉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丧葬屋〉的手中。 「……对不起,事情又演变成这个样子了」 可南子总算喘上了一口气的样子,向雪乃和苍衣看了看,脸上愁云惨淡,向两人道歉道。 对此,苍衣很标准的用宽慰的语气,做出暧昧的回答 「不会……」 「……」 雪乃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她也不想责备可南子。 雪乃只在乎自己的不足。如果雪乃现在有什么想要责备的话,那就只有自己,以及自己与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的这种感觉。 沙发上的辉之喃喃自语。 「都怪我……都是我说想要等等……都怪我优柔寡断,事情才演变成这样的……」 看到耀浑身是血的样子后几乎方寸大乱的辉之,满脸的苦涩之色,一边责备自己,一边只顾后悔。 就算他做出了决断,事情实际上会怎么样也没人知道。 耀可能确实不会受伤了。可那时候雪乃就算将抹杀“母亲”转为实行,实际上能不能杀得了,就连身为当事人的雪乃都不敢确定。 要是没有杀成,也很可能酿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只不过,雪乃脑袋里冷静的部分虽然理解这件事,但感情用事的部分不可能承认这件事。 然后,雪乃越是去想这件事,就在自我厌恶中陷得越深。 雪乃仍旧把脑袋贴在窗玻璃上,皱紧眉头,不开心地闭着眼睛。 「…………」 雪乃、辉之、可南子、〈丧葬屋〉,然后恐怕莉绪也是————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感情,感受着自己的责任,让气氛变得沉重。 苍衣在这样的气氛中,保守地说出了安慰大家的话 「……我认为,这就是这么不正常的情况,怪不了任何人」 虽然保守,却也像适合这个场合的台词。雪乃不由激动起来,一句「你懂什么!?」差点脱口而出,但就连这句话也因为雪乃深深的自我厌恶而没能说出来。 「先不说这个……那个铁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坐在餐厅桌旁的苍衣没有理会雪乃的纠葛,俯视着放在自己跟前的东西。 一根长度几乎足以称作铁签的,做工明显很粗糙的长铁针,像陈列证物一样孤零零地放在桌上铺开的卫生纸上。 这是当时被〈丧葬屋〉砍下来的“母亲”的手中握着的铁针。 在那间当做牢房的客房里被拘束着的“母亲”,最开始在浴室里被雪乃烧过后,〈丧葬屋〉和可南子给她换上了简易的寿衣来取代被烧光的衣服,她被绑住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然后,她就是这样一直被〈丧葬屋〉和可南子监视着。 可据说,“母亲”在这样的状态下不知从哪儿拿到了“针”,切断了拘束她的一部分绳索,硬是用骇人的力量挣扎起来,扯断了全身的拘束。 在那之后,她更是用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几根同种类的小针钉烂了双眼。可南子说,她双手捂面,感觉像在哭,然后就演变成了这个情况。 来源不明的————针。 可南子听到苍衣的提问,仍旧不得其解的样子,困扰地答道 「唔……我们也不太清楚呢……」 她的回答不太流畅。 雪乃认为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泡祸〉怀有这样的疑问,本身就荒谬绝伦。 「是这样么……」 「……」 苍衣坦然地叉起手,对预测失误的疑问不太接受。飒姬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而辉之也仍旧摆着苦恼的表情,把话接了过去。 「我……也完全搞不懂。那不是我家的东西。我从没见过……」 辉之对伤害儿子的凶器的出处,看上去真的是一头雾水。 看到那个时候,苍衣忽然注意到了。与其说苍衣的疑问预测失误,感觉他更像是正常地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所得出的疑问。 尽管在此之前,苍衣就已经对〈泡祸〉介入很深了。 在这里,他身为〈骑士〉,却仍未沾染〈骑士〉的常识,悠哉地去思考单纯的普通人会产生的疑问。 雪乃烦躁起来。因为这与自己的理想实在差的太远。 然后雪乃一想到这悠哉的疑问或许能够获得成果,驱逐谙熟〈骑士〉之道的自己根本奈何布料的〈泡祸〉,复杂的感情便涌了上来。 「……」 只闻椅子噶嗒一声,雪乃站了起来。 先要让脑子冷却下来。在浴室里发生了充满屈辱的失策之后,为了平息事态,偏偏把苍衣派了过来,这件事让雪乃的精神状态片刻不宁。 雪乃背对客厅里的人,打开连通走廊的门,离开屋子。 苍衣向这样的雪乃投去关怀的目光,可雪乃自然没有理会。来到走廊之后,没有空调的温度很高的空气,缓缓地拂过在房间里凉下来的脸颊。 「哎……」 然后,她背对着关上的客厅门,用手扶额,深深地叹了口气。 冰冷的手指感觉额头热乎乎的。而不论手指冰冷还是额头发热,都是手臂上的伤造成的。 可就算想到其中也有几成感情的原因,现在的雪乃也能够接受。雪乃反复深呼吸。伤口的痛随着呼吸一阵一阵地变强。 ……实在不好。深深切了两次的手臂还没有愈合,正缓缓地夺走雪乃的体力。 说起来,这伤一般来说需要缝合,放任不管是不会愈合的。 虽然在这层含义上感到懊悔,但就一方面而论,苍衣所说的话也是正确的。接下来要打的如果是许久无事发生的消耗战,雪乃必定支撑不了便会无所作为地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 苍衣带进来的包袱中,姑且也有用神狩屋的血泡过的纱布。 那是用永不干枯的不死之血泡出来的东西。因为那是神狩屋的〈噩梦〉,口服的话将是愈合伤口的特效药,但由于能够判断单次的保险用量的本人不在,交给雪乃的量甚至不足以堵住手臂上的伤。 而且雪乃自身也不希望那样。 神狩屋的〈黄泉户契〉也是〈噩梦〉的一部分,所以使用过量会造成某种影响,使雪乃的〈断章〉变得不稳定。在这种状况下,若要问雪乃在消耗与自己的武器变得不稳定这两者间如何取舍,至少雪乃根本不会考后者。 「……呼」 雪乃吸了口气,拿开捂住额头的手。 她在离开房间后稍稍平静了下来。她就这么无意间将视线移向走廊,然后发现有一位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那里。 「!」 少女注意到雪乃的目光,露出有些畏惧的表情。 据说她与自己同龄,是这个家的女儿,名叫莉绪。看得出她对饰品的品味有些古怪,拥有一种独特的气场,但即便这样,跟一切都超乎常理的雪乃比起来,存在感还是存在着本质的差距,被雪乃震慑住。 然后,她也被雪乃前不久展现的————作为〈骑士〉的可怕形象给吓住了。 「啊……」 「什么事?」 雪乃感受到她有些胆怯的视线,冷冷地说道。 雪乃仅存的一点点社交能力,在这时间点上已经完全耗尽。精神的昂扬跟着冷静下来,可能是由于疲劳开始巡遍全身,不过莉绪刚才的态度也在里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啊……刚……刚才、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莉绪被问到,一下子害怕起来,最后好不容易才向雪乃道了谢。 对此,雪乃只告诉她不需要道谢。 「这只是我的分内工作,不要在意」 只不过,她语言和态度的选择,存在一些问题。 「什、什么态度啊……」 对话说到一半被中止,莉绪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此作罢,不过她不太敢离开此处,虽然很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没有离开走廊,一边谨慎对待雪乃,一边隔着玻璃观察起了脚边水槽里的青蛙。 「……」 雪乃虽然维持着现状,但还是萌生了几分罪恶感。 在许久的沉默与踌躇之后,雪乃无可奈何开口说道 「你……喜欢青蛙?」 「欸!?呃、呃……」 突然被问,莉绪大吃一惊地抬起脸。 然后她仍是一副动摇的样子搜寻语言,一阵苦恼之后,吞吞吐吐地回答了雪乃 「呃……呃……一般吧……」 「……是么」 开端的失败让雪乃觉得不是滋味,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接着说下去 「既然都养起来,我想应该喜欢吧。不过你爸似乎很狂热的样子」 「和、和爸爸没关系!我一生下来家里就有青蛙了,所以我不怕青蛙,但并不是喜欢……」 雪乃一提到莉绪的父亲,莉绪就突然发起火来。 「根本就不觉得……!再说了,我跟爸爸妈妈,根本就兴趣不投。爸爸妈妈根本没想了解我的兴趣,我也不需要理解他们的兴趣吧!?这有错么?」 看上去,莉绪服装的品味确实与她父亲和弟弟的不一样。这家人的衣服,恐怕是莉绪的母亲生前选择的,不然就是受影响特别深,所以莉绪才完全自己挑选衣服吧。 经这么一想,再重新看上一看,能发现莉绪是个茧居族,但服装相当干净。 雪乃心想,闭门不出的人一般对服装会很随便,但可能是闭门不出的经历尚浅的关系————也从她的口气察觉到,她夸示自己的兴趣,也有违逆父母的意思。 「……也对。这是很正常的选择。和如今要被迫模仿无法理解的东西的我,是一样的呢」 「咦……?」 莉绪大惑不解地反问过去,雪乃对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我也————和姐姐兴趣不投罢了」 雪乃语毕,视线从莉绪身上移开,走了几步,注视着养金鱼的水槽,靠在了墙上。 「……」 雪乃默不作声,望着在水槽里游来游去的金鱼群。 走廊上的水槽和玄关以及会客室里的正规水族箱不一样,水草和流木等附属品只有最低配置。 即便如此,在里面畅游的极品金鱼,珍珠一般的白色与接近橙色的鲜亮朱红色,在如细绢飘荡的光亮中摇摆的身姿,感觉目光不断被它们吸引,非常美丽。 然后此情此景,让雪乃联想到了莉绪头上的和服花纹的发饰,感觉固执地拒绝与父亲扯上关系的她,不愧是血脉相连。 同时,她对此会变得如此顽固的心情,雪乃也非常明白。 雪乃什么也不说,只是无心地静静注视游荡的金鱼翩然舞动的红色。 这些悬浮在水中摇摆的金鱼,仔细一瞧,仿佛就像摇曳的火一样。 翩翩起舞的火。想到这里,雪乃感觉这个情景让自己心冰冷地躁动起来,视线不由从水槽上移开。 ……就在这个时候。 「咦……这什么情况!?」 莉绪突然带着几分害怕惊呼起来。 陷入沉思的雪乃霍然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只见莉绪正俯视着另一个位于走廊的更深处,里面放了青蛙的水槽,差点要向后退的样子,绷紧脸站在那里。 「……什么?」 「………………!」 莉绪哑口无言。 看到她的侧脸,雪乃的意识瞬间绷紧。 雪乃靠近莉绪。莉绪没看雪乃,就好像害怕从水槽移开视线一般,一直注视着水槽。 「……」 雪乃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莉绪注视着的水槽里面,一只那种 据说是澳洲产的巨大青蛙在水里。 它的身体泡在浅滩里,静静的。 ————不对劲。 雪乃总觉得它的样子有点古怪,上前一步,走近水槽。然后她稍稍地探出身子,观察水槽中的“那个”。 从青蛙的双眼中,长出了芽。 「什……!?」 只见浅绿色的青蛙那两颗大眼睛里,像昆虫的触须一般长出了子叶还没打开的生出胎毛的小芽,这个芽上连着白色的还不发达的根系,像错综复杂的毛细血管一般,在眼球表面湿润的透明组织中展开。 「………………!!」 看上去正老实地坐在浅滩上的青蛙,一边临死地痉挛,一边无力地漂向水深的方向。 目睹如此异常的光景,雪乃忍受不住厌恶感,下意识向后退开,摆在架子上层的金鱼的水槽又进入视野,在里面漫游的所有金鱼,眼睛里也都有一样的小芽 咻 正在生长———— 「!!」 咔嗒,微弱的硬质声音,传进了僵直的两人的耳朵里。 雪乃在冻结的空气中,垂下视线,看到眼前养青蛙的水槽的内盖被顶了起来————然后,煞白发涨的婴儿一样的“手指”湿滑地一排排爬了出来 咻嗒 抓住了水槽的边缘。 2 ……………… 在漆黑之中,忽然醒来。 沉重的身体。 沉重的脑袋。 沉重的眼皮。 沉重的意识。 感觉到毛巾毯搭在身体上的触感。 在黑暗中,包着身体一点点透下来的,被窝的热量,埋着脸的枕头的热量。 ……盖在身体上的薄薄的毛巾质地的触感,异样沉重。 「…………唔……」 少年————耀在这些感觉的包裹中醒了过来。 脑袋濛濛的,眼睛微微睁开。 随着意识从昏暗的睡眠中上浮,开始理解自己正在睡觉,然后已经醒来这件事。 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是,意识并没有清醒到能够回忆起这件事,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刚刚醒来的感觉正在渗入全身。 眼睛渐渐适应了在沉重的意识中铺开的黑暗视野。 视野总体偏向了一侧。映入视野中的,沉浸在单色调的黑暗中的房间,和平时不一样,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这里是奶奶的房间。 为什么自己会睡在奶奶的房间呢?疑问总算在濛濛的脑袋里冒出来。 然后———— 「唔唔……!」 耀想要翻身,刚动起来,手臂突然疼了起来,不痛快地发出呻吟。 恢复自我之后,手臂立刻开始阵阵钝痛,突然感觉手背上,手掌上,都在痛。 这就像以前被安全别针深深刺进肉里的时候,那种一阵一阵的,感觉痛觉一时间在肉里被放大好几倍的疼痛。接着,遍布手臂各个部位的疼痛,带动了被某种东西附着着的,仿佛皮肤变僵的感觉。 眼睛睁开了。 然后,用好不容易聚焦清晰的眼睛,看了看趴着躺下的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满满地贴了好几块纱布。然后,他明白过来,是固定纱布的绷带缠在皮肤上,才导致皮肤发僵的。 「……」 一时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呆呆地感受着疼痛,呆呆地注视着这幕情景。 为什么会痛呢。 为什么会贴上纱布呢。 为什么会睡在奶奶的房间呢。 然后,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就算想要去回忆,在自己睡着前后的记忆也完全没有。昨天的爸爸不是好爸爸,和奶奶吵架了。然后,和灵能力者哥哥说过话之后,自己下定决心要站在姐姐那边,然后———— …………想不起来。 在这之后怎么了,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完全搞不明白。 现在的自己,正睡在奶奶的屋里,睡在奶奶屋里的床上。然后就在身旁,是奶奶的味道和体温,以及微微的鼾声。 在黑暗中抬起脸。 用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扫视四周,然后,这里除了自己和奶奶,什么人也没有。在这个有些闷热的房间里,慢慢吞吞地爬起来。 然后,就算手臂用力,也只感到一阵一阵的钝痛。 从连通客厅的门外,透进来一道细细的光。 屋内几分空泛的黑暗,门那头空荡荡的人的气息。 旁边似乎有人。耀向那边看去,准备站起来走过去,挪动身体在床边上坐了起来。 然后他想要站起来,可……他发现手臂很痛,然后发现手臂怎么样也使不上力,突然停止动作,俯视贴在手臂上的纱布。 「…………」 伤。 耀是个自己受了伤或者身体不舒服,不太会和父母说的孩子。 父母会大吵大闹,自己还会被骂,又可怕,还伤自尊。把剪刀拿来玩,结果一不留神割到了,伤得很严重,也是拼命慢着父母自己找的药箱,这是差不过三年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会受伤,这伤又有多重呢? 耀开始在意起来。要是打开门去了客厅,在那里和爸爸撞见的话,就出大事了。 自己醒过来走出去的时候,爸爸会摆怎样的脸色,会说怎样的话呢? 手上贴满了纱布。侧脸也有纱布。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会被骂的伤么? 「………………」 耀屏气慑息,直直地注视过去。 疼痛仿佛在手臂的各个地方迈进肉里了一般。 就像被刺扎到,小小的蕊埋在肉里的钝痛。 手一动,手臂中的肌肉动起来,还感觉有种子埋在了里面,疼痛聚集成团又牵动疼痛。 在纱布下面。 ————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要在黑暗中,把脸凑近手臂,用手指拨了拨贴着纱布,与皮肤紧密接触的纱布一头。 然后,他拉开绷带的粘合面,缓缓地揭开绷带。剥掉贴在皮肤上的部分之后,手指突然不需要怎么用力了,纱布的一头微微地揭开。要就这么拉开绷带,观察纱布下面。 「…………………………」 里面长着什么。 耀一下子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他再次将手放在从门缝中透出的细细光柱下,又看了一次。 然后,在他理解纱布下面,从手臂上一个点一个点中,就好像分别钻进了寄生中一般,从皮肤的上打开的洞中长出细芽一样的东西的这幕情景之时————恶寒与鸡皮疙瘩,随着生理性的恐惧以及厌恶,一齐从耀的全身上下猛烈地扩散开来。 「………………………………………………!!」 鸡皮疙瘩。 鸡皮疙瘩。 鸡皮疙瘩。 揭开纱布后,就像课本上画的一样,子叶尚未展开,弓着背的,又圆又细的『芽』,一颗颗地就像虫子从皮肤上打开的洞伸出投来一般,在自己的手臂上长出好多好多。 自己的皮肤出现的过于恶心的病变,让无法衡量的恐惧的不安无声地在他的胸口爆炸了。 耀将惨叫咽进肚子。 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手颤抖起来。 ————怎么办……! 他在心中就像惨叫一样这么心想。 这是什么? 这是病? 这是怎 么搞的? 而耀最关心的,就是爸爸知不知道这个情况么。耀觉得,要是这种东西让爸爸看到了,一定会非常担心,暴跳如雷,然后对自己发火,强烈地逼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 ————必须想想办法。 耀的脑袋里全都被这样的想法占据。 耀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边悄悄回头,确认床上的奶奶正在熟睡后,小心翼翼地不把奶奶吵醒,偷偷地下了床。 他小心不发出脚步声在走在房间里,靠近奶奶的和桌子。 到了之后,他朝桌子上伸出手,拿起了奶奶读报纸时使用的带有光源的放大镜。 他以前觉得这个放大镜很有意思,经常拿来玩。 拿出放大镜后,他又悄悄地走起来,走到拉上窗帘的大窗那边,用窗帘罩住全身。 他要尽量不让光漏出来,在里面点亮放大镜上的灯。 他打开开关之后,昏黄的光照亮了狭窄的世界,在眼前的玻璃窗上,映出了自己穿着睡衣的样子。 这个样子看上去完全是一名重伤员,本来就已经存在的不安与恐惧变得更强,让他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在昏黄的光线与强烈的不安中,耀往干透的喉咙中咽了口空气,下定决心在,再次抓起了固定纱布的绷带,一层层地将覆盖手臂的绷带揭下来。 卟滋卟滋卟滋卟滋,满手稀稀疏疏生长着的芽露了出来。 「………………唔……!!」 全身再次冒起鸡皮疙瘩。恶寒让全身寒毛倒竖起来。 皮肤上到处开着洞,就像火山口一样从内测鼓起,小小的芽从里面伸出头来。状态变得就好像被许许多多的虫子之类的东西寄生了一般令人倒胃口的皮肤,整体带着热量,然后所有的芽都在一阵一阵地发热作痛。 小小的火山口红红地呈松软状,又肿又痛。 在周围是凝结了的黑色的血与黄色的组织液结成的痂,就像寄生在皮肤里的虫子从洞里探出头来,长着子叶闭合的小小的芽。 耀感受到从洞中生出的芽显然深达肌肉的触感,每次运动手臂而肌肉收缩,就会随着埋着种子的触感产生钝痛。然后这一回从芽与肉的缝隙间,缓慢地渗出好似血与粘液混合起来的,浅浅的红黑色的液体。 剥下来来的纱布黏满了黄色与红黑色,变得硬邦邦。 耀将硬邦邦的纱布放在地上,又开始剥另一只手上的纱布。 纱布被一点点揭下来的惯用手上,比另一只手上开出的洞要多一倍多,样子更加可怕。 「………………!!」 耀感到不安、恐惧、厌恶,冒起鸡皮疙瘩,含着泪用指尖轻轻触碰从手臂上长出的芽。 发芽还没多久的植物的芽软绵绵地弯下去,可是根紧紧地埋进皮肤下面的样子看上去非常讨厌。粗芽一边顶开肉向外展开,细芽一边让血浓渗出来,在整个手臂开出的洞中长出来。 ————必须……必须想想办法。 耀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拼命地这么去想。 这种情况,不设法处理的话,会闹大的。会被骂的。耀在渐渐变得严重的心跳声中,又用指头触动芽,小心翼翼地拈起其中一根细芽。 然后,轻轻地,向外拉。 呯 与芽连在一起的肉被拉动,张开的根的触感在肉里面,疼痛变得更强,但根完全陷入了手臂肉与神经,死死缠住死也不松。 「…………嗯……!」 可是轻轻去拉也纹丝不动的根在耀这么做之后,稍稍地从洞里提了起来,在肌肉中仿佛血管一样铺开的根的触感,噗叽、滋滋,微微地在手臂中动起来。 拔得出来! 耀很紧张,忍着痛缓缓用力。 渐渐用力的手指抓住芽,噗叽噗叽……滋滋滋……细根从肉中被拉出扯断的感觉,在被牵拉的肉里面动起来,疼痛一点点地在手臂手扩散开来。 耀即便疼痛、恐惧以及紧张之中抖个不停,却还是慢慢的用力将芽拔出来,不久随着贯通的触感,生根的芽连着根一起,一边与肉和神经相互摩擦从洞里剥出,一边带着血拔出来。 「嗯嗯!!」 从手臂上开出的洞中扯出根来的瘆人感觉,让耀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卟滋,芽应声从体内拔出来之后,血从积满红色的血的洞中缓缓溢出,顺着手臂流下来。 「……哈……哈……」 在疼痛与安心感的联合作用下,要一边颤抖一边喘着气。 在颤抖的指尖之间拈着的,刚刚拔出来的小小的『芽』,令人毛骨悚然地沾着血,血滴在了地上。 「哈……哈……」 拔掉了。终于、拔掉了。 只不过是拔掉了一根,就严重消耗了他全身的体力以及精神力。 拔出芽后的洞里,豁然开着一个圆洞。红黑色的血涌出来,积蓄在洞中。就算拔掉了瘆人的芽,洞还是留了下来。而且光是这个洞,都非常恶心,让人不想去看。 好想哭。 好害怕。 好痛。 手臂上长满了伢。明明全都要拔掉才行,可是光是拔掉一个感觉就要死了。 「……唔……」 耀泫然欲泣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大概有二三十个,双臂中大量冒出的芽,还在生长,弄得他非常痛非常痒。 然后———— 噗噜 从刚刚拔掉芽的洞中,突然一次性溢出了成块的大量的血。 皮肤的洞里积满了红黑色的液体,然后流血突然停止的这个洞的开口部位,能看到有什么东西沉在就像铺了一层模一样积蓄的血中,堵在里面。 「……!?」 耀茫然地看着,随后堵住洞的『那东西』迅速隆起,将积蓄的血顶了出来。沾满血的小块,挤开洞周围的肉,随着钝痛从洞中冒出来,然后叠在一起的“叶子”缓缓地在空气中挺起来。 ————是『芽』。 「………………!!」 唔地一声,从喉咙下面涌上来。 挂满泪水的眼眶大大地睁开。从自己的肉里长出芽的情景,如今展现在了自己眼前,然后此情此景将刚刚才结束的拼命努力完全抵消,是暗示自己就算努力也只是徒劳的,为自己带来绝望的情景。 芽————就算拔掉,也不会变少。 而且〈噩梦〉的实际情况,更甚于此。 耀绝望地注视着自己双臂的皮肤,点点作痛的部位,突然像病斑一样开始冒出来。这股钝痛在手臂的皮肤上,以及一层皮之下随着异物感一同冒出来,随着压迫感变强,然后在浮现出这个感觉的之中,血泡一般凝结的浓重斑点纷纷从皮下冒出来。 「啊…………啊…………!!」 瞬息之间,黑乎乎的斑点密密麻麻地覆盖手臂。 生理性的厌恶令他冒起鸡皮疙瘩。可是这个时候,斑点仍伴随着钝重的压迫感和疼痛数量不断增多,从手臂向手掌,朝着手臂上部,然后朝着肩膀,转眼间像皮肤病一般蔓延开来。 向上冒的压迫感与异物感转眼间变强,然后在皮肤下面,就像米粒一样开始变硬。变硬后的颜色变得强烈,最开始浓重的黑点,不久后像肿块一样从肉和皮之间鼓起来,顷刻间化成块,将肉与皮挤开剥离,火辣的刺痛纷纷在手臂表面绽开。 充满疼痛与异物感的斑点,感觉一颗一颗的就像痘疮一样,从手臂蔓延至全身上下。 然后,混着绿色自黑色块状物,沿途一边推起表皮一边膨胀,不久后在眼前像破卵而出的虫子一样纷纷 刺破表皮,冒向皮肤之外。 叠起来的“叶片”沾上混了血的组织液,又湿又滑地反射光线。然后,它们与紧紧扎进肉中的根连着,从皮肤下面就像虫子一样爬出来,变成新的『芽』,从手臂…… 突 翘出头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耀从嘴角漏出嘶哑的惨叫。 然后,叫出来的惨叫所完全无法比拟的凄惨哀嚎在心中爆发,脑袋变得一片空白,身心都激烈地痉挛起来。 疼痛与恐惧以及生理上的厌恶,比病斑更快地蔓延全身。 他一边看着眼前『芽』纷纷从自己的手臂中破皮而出,一边在恐慌状态之中却依旧拼命地将惨叫按捺下去,但他已经完全无法判断该如何是好了。 「啊……!!啊……啊……!!」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无数植物的芽像虫子一样,咬破皮肤从体内爬出。 在皮肤之下的肉里面,无数的根像寄生虫在到处乱爬一样蠕动伸展,这种感觉与刺痛一起在满满地在手臂上渐渐扩散开。 「………………!!」 耀一边哭,一边就像是想要隐藏从自己身体里涌出来的东西一般,用力抓挠从自己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 伴随着就像乱抓毛发一般的疼痛,芽发出卟滋卟滋的声音被纷纷扯断,刚刚冒出血来,扯断的芽又纷纷复原成原来的长度,扯断的芽陷入指甲缝,一点点地掉在地上,越积越多。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耀对芽又抓又扯,对破破烂烂开着洞的皮肤也是又抓又扯,被血弄脏的芽的残骸破碎地撒在地上。 「噫…………噫……噫……!!」 耀一边发出嘶哑的惨叫,一边专注地撕扯覆盖整条手臂喷发生长的芽,他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撕扯,然而芽的长势没有丝毫衰退。 最开始是存在于手臂下部的芽扩散到上部,生根,覆盖皮肤以及皮肤下面。然后芽顶破皮肤钻出来的触感从肩膀到脖子,再到背部,一路扩展,顷刻间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密度剧增—————— 3 ……………… 在漆黑之中,忽然醒来。 「……小耀?」 回过神来,放在身旁睡下的孙子不在了。 延子从床上起身,环顾黑暗的房间。 这是一间讲究的木基调装潢的样式房间,在客厅隔壁的位置,屋子的角落设置着一个小型佛龛,是家中最年长的延子起居的房间。 虽然装潢讲究,但延子在搬来之前一直住在和室中,所以这个房间让她有一阵子无法适应。而她现在,也总算把儿子买的新房子当成了自己的房子。 她先前应该让遭遇作祟而受伤的孙子躺在这里了才对。 可孙子现在不在。 她开始担心,在屋内环视。 然后,她立刻看到了屋内的窗帘里有孩子钻了进去,鼓鼓的,里面亮着灯。窗帘的布料上透出了孩子蹲下的影子,昏黄的光从稍稍抬起的窗帘下面漏了出来,洒在地板上。 「小耀真是的,在干什么啊……」 延子朝影子喊过去,下了床。 她知道孩子喜欢这么玩,但也要分时间和场合。他现在受了伤,不应该乱动。 房间安静和昏黑。如淡墨一般的黑暗充斥着房间之中。 从一门之隔的客厅中能感受到人的气息,但那边似乎一语不发,没有声音的人的气息反倒令人不安,感觉微妙的远,微妙的空泛。 「……」 在这样的房间之中,有一处窗帘像茧一样膨胀起来。 「小耀……」 延子穿上拖鞋站了起来,一边呼喊一边朝着窗帘的隆起走去一步。 她喊了过去,可窗帘那么没有回应。 而且,漏出光亮的隆起纹丝不动,真的就只像是用被子塞起来的一样,非常安静。 「…………………………」 窗帘上人形的隆起只是一言不发,感觉不到呼吸也感觉不到气息。 垂暮之年的延子越来越担心。 她知道孙子是个受了伤或者生了病喜欢藏起来的孩子。 她一开始怀疑他在玩,有些吃惊,但延子想到,说不定他出于孩子心的那部分原因,想要把疼痛与痛苦藏起来,然后状况急剧恶化,导致他无法回答也无法动弹。 「…………」 蹲着的,孩子的形状。 孤零零地在黑暗的房间的角落,里面影子朦胧地透出来。 「小耀……?」 啪嗒,脱鞋接触地面发出声音,向那边靠近。 一动不动。 没有呼吸也没有气息。 这就好像,里面的东西不是活的一样———— 不,准确的说,像个装了尸体的袋子一样———— 「小耀!!」 延子慌了,靠近过去。 然后她朝着窗帘伸出手去。 手抓住了漏出光亮,膨胀起来的窗帘的一头。 就这样,她摆着一张极为迫切的表情,使尽力气将盖着“蹲在窗帘那边的孙子”的厚实的布抓住,用力从“那东西”上面掀开了。 「————————————————————!!」 是耀。 耀抱着膝盖弯着腿,双手捂着脸,任昏黄的灯光从脚下将自己照亮,以坐着的状态出现在了窗帘后面。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延子无法分清那东西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孙子,究竟是不是人。 耀就像身体里塞了什么东西意一般,坑坑洼洼地鼓起来的衣服和裤子罩在身上,然后露出来的手和脸就像生了霉一般,或者说就像寄生虫将皮肤上的所有毛孔咬破,从下面爬出来一般,全身密密麻麻地被植物的芽覆盖着。 就连像要惨叫张得大大的口中,喉咙内侧,脸颊下面,舌头表面都是。 然后,似乎因恐惧而张大的两只眼睛里也是,芽从眼窝与眼球之间挤压脸颊,密密麻麻地萌发、生长。 可怕到让人联想到腐烂的尸体,周身被密密麻麻的植物蚕食崩溃的异常面容,在灯光的照耀下,仰望祖母。 「噫————!!」 延子当场呆住了,朝眼前不可思议的好像“尸体”一般,朝着指甲几乎陷进脸颊的脸伸出手,同时响起了仿佛肺部痉挛一般的声音,倒抽一口凉气,随后,用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释放出恐惧、悲叹的惨叫。 + 「………………!!」 嗙! 剧烈的声音响了起来,雪乃几乎用身体撞上去一般关上了客厅的门。 她几乎用推的让仿佛冻住一般两脚发软的莉绪到客厅中避难,来到里面。就这样,雪乃正准备向神色瞬间紧张起来的客厅里众人发出警告的瞬间,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了奶奶惨烈的叫声。 「母亲!?……耀!!」 「你不要动!」 雪乃制止面色大作奋然起身的辉之。 与此同时,〈丧葬屋〉与可南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分别将放着的柴刀握在手中,可南子对辉之说道 「我们过去」 「啊、啊啊……我明白了,快……!」 辉之张皇失措地说道。 可南子点点头,一边冲向延子房间的门,一边朝雪乃尖锐的问道 「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婴儿从水槽中冒出来了」 「……!!」 这次辉之朝雪乃看了看,表情抽搐起 来。 雪乃瞪着刚刚关上没有锁的门,一边摆开架势,一边侧眼看着辉之以及朝隔壁房间过去的〈丧葬屋〉与可南子,很不开心地摆出严肃的表情。 『无处可逃呢』 「……闭嘴」 风乃呵呵一笑,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对雪乃悄悄说道。 不用她提醒雪乃也明白。雪乃烦躁得咬牙切齿,可她也十分焦躁,没有余力去在乎这件事。 雪乃的火是将自己痛————更甚至与是将自己的生命转换而成的,主要目标“母亲”之外的异常现象发生得越剧烈,雪乃的就会消耗得越多,愈加不利。 一边是刚刚在走廊上看到的东西。 一边是奶奶屋中传来的惨叫。 两边事态分别发生,虽然搞不懂必须与之一战的是哪边,但明确的事情只有一点。如果一直被动下去,最终在〈噩梦〉的量上被压垮的,绝对是雪乃。 「……」 「飒姬、这边……」 焦躁不堪的雪乃用眼角看到苍衣拉起飒姬的手向房间中央移动。 既然没有绝对安全的逃脱路线,索性不如选择能够朝任何方向逃跑的方位。苍衣因为是这么判断的吧,他偶尔也会做出妥善的选择。 这个时候,另一边的〈丧葬屋〉和可南子像电影里准备突击的场景一般贴在隔壁房间的门旁边的墙壁上。他们相互颔首示意之后,打开门,闯了进去————随后,立刻传来仿佛倒抽一口凉气的感觉,紧接着是因为〈丧葬屋〉他们闯进去,心有余悸的延子再次发出的惨叫,像雪崩一般从敞开的门中涌向客厅里。 「母亲!!」 辉之大叫着冲进了给逼的房间。 「喂!叫你不要动……」 雪乃连忙叫喊,可是来不及了。辉之立刻消失在了隔壁的房间,随后,辉之可怕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宅子。 「唔……!!天啊……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耀!!耀!!!」 光是这样,就知道大致出什么事了。 「耀?什么?耀怎么了!?」 然后,之前吓得怔住的莉绪在听到辉之的叫喊声后,立刻转身跟在父亲后面冲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一个个的都……!」 一个个都擅自行动。雪乃呻吟起来。 尽管雪乃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可还是不能从门上移开目光,此刻,雪乃只能绷紧意识,严阵以待。 在身后,感到不安的飒姬害怕地向雪乃叫道 「雪、雪乃……」 「……」 这是充满即视感的状况。 就像当初据守在会客室里的时候一样。 当时飒姬和现在一样害怕,雪乃站在前面保护她,迎击了准备从门进来的“母亲”。 现在要做的,是迎击从水槽冒出来的“婴儿”———— ……水槽? 想到这里,雪乃突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连忙转头向客厅看去。 〈丧葬屋〉他们消失在了隔壁房间,被留下来的苍衣和飒姬在房间正中央彼此挨着。 看到宽敞的客厅,雪乃想起来存在于此的东西。 客厅里的水族箱尽管比不上玄关的水族箱,却也算得上相当大型的———— 水槽中,从全身生出无数芽的金鱼群的尸体,任由空气泵的水流冲刷时浮时沉。 「…………!!」 雪乃张大了双眼。这与雪乃在走廊上看到的水槽中的情景,是一样的。 金鱼已经死亡,从硕大的眼球中,从红色与白色的鳞片之间生出了芽。金鱼一动不动,有时会发生痉挛,就像薄薄的丝绢一样悬浮在水中。如果这个水槽和走廊上的是一样的,那么就有一个预想,必定会从脑袋里闪过。 然后,这个预想成为现实。 在绷紧的空气中。 雪乃看到的水槽边缘。 在边缘上 呶 白色的东西微微顶起盖子,稍稍向外窥探。 接着 咻嗒 湿哒哒的小“手指”,湿哒哒地抓住了水槽的边缘。 「…………………………!!」 在水槽的水中,煞白发涨的溺死的婴儿的手从只有金鱼尸骸的水族箱的水面,缓缓地爬了出来。 然后伴着啪叽的微弱水声,那东西的身体缓缓地露了出来。 首先是长着浅色柔软的毛的头部,然后是还很难算得上已经长齐的眉毛,接着是张得很大却还是几乎看不到眼白的,漆黑一片的,就算把它算作眼珠又太过阴森的两只眼睛,从水槽的边缘直直地盯着还没有察觉到情况的苍衣和飒姬———— 「快离开!!」 雪乃在最后一边大叫,一边奋力地将美工刀的刀片推了出来。 嘎啦嘎啦嘎啦,刀发出不祥的声音,手感传了过来。泛着模糊银光的薄刀片完全推出了刀柄,雪乃仍旧瞪着正要从水槽中爬出来的“婴儿”,当她正要将刀片抵在自己左臂上的时候 「……雪乃同学!?」 苍衣张大双眼,表情极为迫切,指向雪乃的身后奋力叫喊起来。 瞬间,雪乃的脖子感到了温热的空气。 当她恍然大悟的时候,为时已晚。 在她连忙转过身去的时候,雪乃背后的门已经微微地打开了一条缝。然后随着从走廊流进来的潮湿而温热的空隙,从门缝中 盯 “母亲”沾满血的惨白的脸,以及————脸上就像被绷针钉住一样,被针插烂的“眼睛”凝视着雪乃。 然后 噗滋 随后,锋锐沉重的疼痛贯穿了雪乃的上臂。 「库!?」 疼痛令雪乃不由缩起身体,反射性地弹开,脱离。 刚一离开,手臂之上的疼痛中便多一股沉重的异物感。 做工粗糙的磁针插在了雪乃的手臂上,造成了严重的伤,陷在肉中垂下来摇摇摆摆。 「雪乃同学!!」 「该死……!!」 苍衣就像哀嚎一般叫起来,雪乃发出凶暴的低吼。 在眼前,门缓缓打开,“母亲”的半边身体从门缝中露出来。 “母亲”身上罩着破破烂烂的黑色寿衣,一只手缓缓地抓挠着裸露出来的另一只手臂。 她在用指甲抓挠。 抓到了出血的地步。 抓到了皮肤剥离的地步。 就好像皮肤下面奇痒难当一般。然后,她即便这样还是执着地抓挠手臂,从抓烂露出的破破烂烂的皮肤中露出了沾满血的异物。那是仿佛混在崩溃的肉的纤维中的,虽然存在于里面但完全不同的东西。 针,埋在里面。 肉里埋着大大小小无数根针,“母亲”就像觉得那些针让自己奇痒难当一般,拼命地用手指和指甲抓挠,就算会受伤也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专注地用力抓挠着手臂。 血和肉,然后还有折断了的针的细微碎片陷进她的指甲缝里。 她的指甲被大针挂住而割破缺损,即便这样她仍旧执拗地,就算指尖磨破了依旧抓挠相同的地方。 然后,一根大很多的针挂住了指甲,从肉里面露了出来。 之后,“母亲”就像拔掉埋在皮下的毛一般将那个东西,硬生生地从肉里拔了出来,紧握在手中垂下来。 雪乃对这一刻,感觉似曾相识。 她对那个“母亲”垂下的针,对刚才刺伤自己手臂的针,觉得在哪里见过。 「……!?」 「那个针……!」 可是在雪乃脑中的即视感具体成型之前,苍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大喊起来。但是苍衣无暇劝说出来,雪乃也无暇去听。 走廊上的“母亲”推开门,与此同时,水槽里的“婴儿”发出沾了水的塑料一般声音,噗唰一声落在地上。 「咦……!!」 飒姬惊叫起来。可是雪乃完全没办法去管那边。 「……白野同学!!」 雪乃怀着咬牙切齿的心情,喊出了之前一直彻底回避的自己搭档的名字。 「飒姬就拜托你了!」 「我、我明白了!」 不可靠搭档用僵硬的声音这么回答之后,拉着飒姬的手,犹如逃离房间里的一切一般,朝着窗户离开了。 他打开窗户后,将飒姬推出了庭院。 「这里很危险,快离开」 苍衣用温柔的声音说完之后,就好像雪乃当时在会客室里那样,关上窗户堵在了前面。 「白野!?」 飒姬在窗外叫喊。 「没关系的,快离开!」 苍衣再次对飒姬嘱咐了一句,然后从手边的拿起与餐桌配套的椅子,将椅子举了起来拉开架势。 就像雪乃当初那样。 真不成样子。 在紧张与恐惧之下,连表情都很窝囊。 可即便这样,苍衣看了眼雪乃,还是竭尽全力地露出了笑容。 「………………!!」 看到这一幕的雪乃,感觉某种难以形容的感情短暂地从心中涌了上来,可是雪乃把这股感情扔在角落碾碎,再度将锐利的视线投向现在眼前的“敌人”,充满杀意,将美工刀举至视线平齐。 间章 荆棘之下 「白野!?」 在大声叫喊的飒姬面前,客厅的窗框“哐!”地一声关上了。 「快离开!」 飒姬随同这样的指示一并被关在了屋外的夜空之下。 被窗户截成四方型的白光,从突然关上的明亮的屋内,朝着一片漆黑庭院,朝着周围的世界扩散,洒在弥漫于黑暗的庭院之中潮湿温热的夏日空气中,以及铺着砂砾的庭院地面上。 从开了空调的屋子里突然被扔出来,闷热的空气立刻黏黏地缠上了皮肤。 这个时候,飒姬在害怕和不安之下表情绷紧,朝着客厅的窗户抬起头,看着苍衣的背影,呆呆地自言自语。 「白、白野……雪乃……」 不安侵袭全身。 这种感情,很难说不安和危险哪一种来形容更好。可是既然接到了离开那里的指示,飒姬就只能听从。 她握紧挂在脖子上的笔记本,呆呆地站着。 对于记忆会被自己的〈断章〉吃掉,无法记住约定的飒姬来说,记住的约定是不论如何也要遵守的。 而且同理,飒姬也讨厌可怕的事情。 笑的方法也好,哭的方法也好,只要放着不用就会忘记,可是唯独的恐惧的方法,就算抛在一边也绝对忘不了。 「………………」 飒姬环视周围。 虽说宅子里现在化为了不言自明的危险地带,但就算从里面逃了出来,也并不意味着这里就一定安全。 庭院很宽阔。 是个设计十分奇妙的空间。 高高耸立的混凝土的房屋墙壁,以及一样高的混凝土围墙。 在这个被这些高高的人造之物围住,就像被关进盒子里的空间中,铺满了白色砂砾和踏脚石,其中还配置了池塘和一大片竹林,是将和风与无机物通过近代设计理念结合起来的,堪称现代美术馆的中庭的气派庭院。 广阔,封闭的,人造空间。 飒姬置身此处四下张望,渺小的自己就像被一个人地孤零零地留了下来一般,有种被关进箱庭中的感觉。 可是飒姬自身无法描述这种感觉。 用于描述的固有名词也好,为了与过去的经历相互参照的过去也好,飒姬全部都会不断遗忘,几乎不会留在记忆中。 描述也好,参照过去也罢,她都做不到。 因此,这个庭院给她的感觉,在她内心之中更添几分难以名状,让她对这种感觉感到害怕,身体发软。 这个庭院,好可怕。 未知到无法形容的东西,很“可怕”。至少飒姬不知道用起来的话来描述这个庭院。 「………………」 可怕的,庭院。 从可怕的宅子里逃到了可怕的庭院里。飒姬无法回到眼前亮着光的窗户,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从经过隔音处理的宅子里,几乎听不到声音。 能看到苍衣举起了椅子正在做什么,可是窗前被苍衣堵住,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完全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只有里面正在被“怪物”袭击。 而且不能保证,这里会一直不会受袭击。 而置身现场的苍衣和雪乃,只能这么做。 飒姬现在了解的,只有上面这三点。 飒姬只能像这样等待下去,同时这么做就是飒姬的『职责』。 「……白野……」 飒姬再次嘟哝起来。 飒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 ————保佑大家一定要平安无事。 飒姬祈祷。 在心中拼命地念着。 ————请保佑大家一定要平安无事。 祈求。 许愿。 ————求你了,神…… 把胸前的笔记本像圣经一样,紧紧地握住,纯粹地祈祷。 渺小的飒姬,只能做到这件事。飒姬在洒下白光的窗户前面,就像供奉着立在彩色玻璃前的圣人像的虔诚信徒一样,紧闭双眼,万分殷切地,拼命为苍衣他们祈祷、许愿。 ……而就在此时。 嘎啦 背后突然发出有人踩在砂砾上的声音。 「……!!」 寂静中回荡起来的这个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飒姬大吃一惊,背脊一颤,张开了闭上的眼睛。她现在,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飒姬在漆黑的夜空之下,回过神来已经和站在背后的“声音”一起,被关进了这个庭院中。 「啊……」 飒姬张大眼睛,仍旧垂着头,一个人。 飒姬站在原地,没有转向身后的勇气,浑身僵硬。 冷汗喷出来,潮湿闷热的夏夜空气,变得非常冰冷。被围墙围住的庭院空洞洞的,仿佛之前根本没有察觉到一般,突然感觉到了更胜之前的空旷,强烈的孤独感侵袭内心。 空荡荡的,封闭的空间。 将框框关进去的空间。 在这个里面,飒姬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她身后,是孤零零的,站在砂砾上的“东西”。 ……咻 自己的呼吸变细。 背部感受到站在背后的“声音”的气息,背脊僵直。 脖子后部感受到了“那东西”的视线。就好像感觉不到意志一般,就好像被人偶盯着一般,太过无机质且异质的视线,朝着被一个人留下的飒姬的背后,死死地,无言地投注过去。 「…………………………」 恶寒侵蚀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可就是颤抖不起来。 意识极度的冷却冻住,身体也跟着意识一样停止了,甚至连颤抖都做不到。 再这样的恐惧面前,飒姬实在太过脆弱。 就算在此处被什么东西袭击,自己也无能为力,无法抵抗,恐怕来不及有人来救就会被杀。这是单纯对这个俨然的事实所感到的害怕。 会死。 会被杀死。 死亡很可怕。因为一切都必定会随着死亡遗忘掉。 如果死了,脑袋里的记忆也好,身体中的记忆也好,一定会全部忘掉。然后周围的人也会渐渐地忘记自己,不管自身的内里还是外界,自己都会被完全忘掉。 自己与自己的存在,会从世界消失在忘却之穴。 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了。飒姬最害怕的,就是『无法记住』。 所以飒姬害怕死亡。死了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想不起苍衣,想不起雪乃,想不起神狩屋,想不起梦见子,所有人都会想不起来。所谓死亡,对飒姬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好怕。 好怕。 好怕。 好怕。 在孤立无援的死气沉沉的黑暗中,飒姬独自感受着站在背后的“某种东西”的气息,就像冻住了一样杵在原地。 恶寒席卷全身,动弹不得。 脑袋在冰冷的恐惧之下变得一片空白,除了害怕,什么也做不了。 好怕。只是一味的,害怕。 在勒紧心脏与肺部的害怕之中,飒姬缓缓地动起视线。 她准备去看未知的恐惧。她在冻结的意识之下,视野缓缓地转向后方。 「…………」 庭院的景色转动起来。 眼角看到了身旁。 「…………」 视野缓缓向后移动。 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冰冷冻结的意识,看向那东西。 「…………」 视野立刻接近极限,然后仿佛视野的移动牵引一般,僵直的脑袋动了起来。 身体缓缓地转向后方。 「………………」 向后。 向后。 「…………………………」 将箱庭一般的庭院景色,缓缓向后移。 被瓦楞纸箱一样一样的混凝土墙壁包围的景色,转动起来。 不久,看到了围墙的角落,看到了将围墙盖住的一直铺开到身后的竹林,朝着从那边发出的“声音”所站的,自己的正后方—————— 一名少女,正站在那里。 「…………………………!!」 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女孩子的白色的脸。在这张脸进入视野的瞬间,飒姬就像触电一般,恐惧与恶寒窜上背脊,全身悚然僵直。 呼吸短促地停止了。在竹林前面,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这名少女大概是小学生年纪,一身衬衫和短裤的搭配,就好像刚刚从竹林中走出来一般,手放在一颗竹子上,仿佛没有意志的冰冷眼睛直直地看着飒姬的方向,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噫————」 害怕令飒姬肺脏痉挛,无法呼吸。 可是在这一瞬间,飒姬的意识中冒出一个疑问。感觉这名少女,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像见过这个,将一只红色的印花大手帕像三角巾一样缠在头上的女孩。 飒姬呆立不动,肺部仿佛被搅得天翻地覆,在断断续续的僵硬的呼吸之中,好不容易朝着少女说出了一句话。 「——————你是谁?」 如是,〈噩梦〉还将稍稍继续。 后记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断章格林童话》终于到第十卷了。 好了……写到两位数的现在才说,其实有件事我之前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是「雪乃」的名字。说来唐突,这件事要追朔到2004年末。 在当时发售的dq8里,渡濑草一郎老师(《轮环的魔导师》作者)给主角起了「雷塔斯」这个超随便的名字,然后演变成了关于dq主角起名的话题,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甲田:「……哎,说起来,以前超级任天堂的dq3出来的时候,把小队成员的名字部起朋友的名字,然后对朋友本人来发泄对游戏角色的不满和牢骚,这种令人讨厌的游戏流行过呢」 渡濑:「这个嘛……举个例子,『雪乃就算穿上很强大的泳装也完全让人兴奋不起来呢』…………就是这种玩法么?这、这不是性骚扰么!!」 甲田:「那『雪乃』是谁啊」 渡濑:「这个嘛……一定是甲田老师的……」 甲田:「……渡濑老师不说明白,我就拿来当我下部作品的女主角好了」 ~一年半后~ 甲田:「我付诸实践了」 渡濑:「玩真的!?」 ……下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尤其是直接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各位献上感激之情,这次就到这里。 原稿拖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这一回,故事也将继续下去。 二〇〇九年三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断章格林童话》终于到第十卷了。 好了……写到两位数的现在才说,其实有件事我之前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是「雪乃」的名字。说来唐突,这件事要追朔到2004年末。 在当时发售的dq8里,渡濑草一郎老师(《轮环的魔导师》作者)给主角起了「雷塔斯」这个超随便的名字,然后演变成了关于dq主角起名的话题,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甲田:「……哎,说起来,以前超级任天堂的dq3出来的时候,把小队成员的名字部起朋友的名字,然后对朋友本人来发泄对游戏角色的不满和牢骚,这种令人讨厌的游戏流行过呢」 渡濑:「这个嘛……举个例子,『雪乃就算穿上很强大的泳装也完全让人兴奋不起来呢』…………就是这种玩法么?这、这不是性骚扰么!!」 甲田:「那『雪乃』是谁啊」 渡濑:「这个嘛……一定是甲田老师的……」 甲田:「……渡濑老师不说明白,我就拿来当我下部作品的女主角好了」 ~一年半后~ 甲田:「我付诸实践了」 渡濑:「玩真的!?」 ……下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尤其是直接关照我的编辑和田先生,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各位献上感激之情,这次就到这里。 原稿拖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这一回,故事也将继续下去。 二〇〇九年三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断章格林童话》终于到第十卷了。 好了……写到两位数的现在才说,其实有件事我之前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是「雪乃」的名字。说来唐突,这件事要追朔到2004年末。 在当时发售的dq8里,渡濑草一郎老师(《轮环的魔导师》作者)给主角起了「雷塔斯」这个超随便的名字,然后演变成了关于dq主角起名的话题,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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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有一天,王后终于怀了孕,生下一个女孩儿。人们为孩子举行隆重的洗礼,请全国所有的七位仙女来当小公主的教母。每个仙女都要送给孩子一件礼物,也就是赋予小公主一种品质或才能。 王宫里设了盛大宴席,来招待全体仙女。她们每人面前都摆上了一套纯金打制镶有宝石的美丽餐具。 客人们正要就席的时候,忽然进来一个老仙女。这个仙女五十多年来,谁也没有看到她从隐居的古塔中走出来,大家以为她要不是死了,就是中了魔法,所以没有邀请她。 国王吩咐为她摆上一份餐具,但是只为七位仙女定制了七只纯金的餐具,没办法给她准备一样的餐具。老仙女认为这是对她的藐视,喃喃地抱怨和威胁了一阵。 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年轻仙女听到她的唠叨,于是在散席后躲到一个挂着壁毯的屏风后面。她觉得老仙女在最后可能会送给公主不好的东西,等待最后发言,以便尽力消除老仙女可能造成的不幸。 这时,仙女开始向公主赠送礼物了。第一位仙女送的是美丽,要使公主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第二位仙女要使公主拥有一颗天使般的心;第三位仙女送的是优雅;第四位要使公主翩翩善舞;第五位送的是动人的歌喉;第六位要使公主能美妙地演奏各种乐器。 下一个就轮到老仙女了。她可恶地摇起头来,说公主会被一枚纱锭刺破手指而丧命。 这份可怕的礼物使满座宾客惶恐战栗,人人落泪痛哭起来。这时,那位年轻的仙女从屏风后边出来,高声地说 「国王,王后,你们请放心!虽然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完全推翻长者所说的话,但公主决不会这样死去,她只会沉沉入睡一百年。一百年以后,一位王子将把她唤醒」 为了尽量避免老仙女播下的灾难,国王下令禁止任何人用纱绽纺线,也不许在家里藏纱锭,违者一律处以死刑。 十五六年过去了。 有一天,在国王和王后外出的时候,十五岁的公主就在城堡的各间屋子里进进出出,跑来跑去,最后走到嚎望塔顶的一个小房间里,那里有一位老妈妈正在用纺锤纺线。老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国王禁止用纱绽纺线的命令。 公主问 「您在做什么,老妈妈?」 一点不认识公主的老人回答说 「我在纺线,可爱的小姑娘」 公主又问 「这线好漂亮。我也能纺得出来么?」 公主立刻朝着纺锤伸出手去。她刚刚拿起纱绽,仙女的预言就实现了,她不小心被纺锤刺破了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老人着了慌,大声喊救命。人们赶了过来,但怎么都不能使公主苏醒过来。 国王在嘈杂的人声中来到楼上。他记起了仙女的预言,知道这件事是无法避免的。于是吩咐把公主送到宫中最精致的房间里,让她安卧在一张覆盖着金银线绣的罩单的床上。 熟睡的公主依然像天使一样美丽。国王命令让公主静静地安睡,直到她苏醒过来。 当公主遭遇不幸时,那位救了公主性命让她沉睡一百年的好仙女正在一万二千里以外的马达干王国。一个穿七里靴的矮人(穿上这种靴子,跨一步就是七里远)将这一信息通报了仙女。仙女立刻动身,乘着一辆群龙驾驶的燃烧的四轮车,一小时后赶到了王宫。 仙女称许国王为公主作的一切安排,但仙女想到公主醒来后发觉偌大的宫廷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一定会感到惶恐不安,于是为了公主醒来进行了准备。她用仙杖点了宫中的侍女、内官、御厨、卫士、侍从。她还点了马厩中的马、看门狗、家犬。一宫人马随着仙杖掠过全都昏昏睡去,烤在炉火上的肉串,还有炉子里面的火也酣睡了。他们将随着女主人一起醒来,以便按照她的需要继续服侍她。 国王和王后吻别了入睡的爱女,离开了宫殿。他们发布一道命令,禁止任何人走近这座城堡。可是,这变成了一道多余的命令。因为在一刻钟之间,仙女的力量让让四周生长起无数大小树木和丛丛荆棘,人和野兽都无法通过,只能从很远的地方看到城堡的塔尖。 时间过去了一百年。 这个时候是一个不同的家系统治着这个王国,王国的王子来到这一带打猎,当他看到耸立在密林之上的城堡尖顶时,心想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 王子向过路人打听那是什么地方。行人们根据各自的道听途说向王子作了不同的回答,其中有位老人这样说道 「五十多年前,我听我的父亲讲过,那座城堡里有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她要在那里沉睡一百年,听说只有她命中注定的王子,才能将她唤醒」 年轻的王子听了这番话,顿时热情洋溢,要亲自为这段美丽的故事画上句点。于是,他为爱情和荣誉所驱使,决定立刻到城堡去看个究竟。王子刚走进森林,大小树木和荆棘全都自动闪在两边让他通过。 王子走进了城堡,里面一片死寂,众多侍从、士兵、贵族,想死一样睡在庭院和房间里。王子穿过这些地方,走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卧室,看到在一张锦帷掀卷的床上,躺着一位美丽的公主。 王子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儿,战战兢兢地慢慢挨近她,最后跪倒在她的身旁。 于是,魔法解除了,公主醒来了,看着王子,说 「你等我很久了吧,我的王子」 整个宫廷的人都随着公主醒来了。 宫娥呼喊公主,准备了晚饭,神甫请他们在城堡的小教堂里举行了婚礼。 第二天早上,王子怕他爸爸惦念,就回王都去了。 王子回家后告诉爸爸说,他在森林里打猎时迷了路,晚上睡在一个烧炭人的家中。国王是个老实人,相信了他的话,但是他的妈妈却很怀疑。 她见儿子几乎每天都出去打猎,有时一连两三夜不归,总拿一些理由来搪塞,就猜想他已有了情人。王子和公主一起生活了两年多,养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给姐姐起名叫晨曦,弟弟唤作阳光。 王子的母亲是吃人的种族,王宫中流传着王后见了小孩就要扑上去的小道消息,王后一讲到小孩子就会扑上去,弄得人民苦不堪言。所以,王子隐瞒了和公主有了两个孩子的事情。 可是两年后,老国王死了,王子继承了王位。他公布了自己的婚事,把公主和两个孩子接到了自己的王都。举城上下,为新王后举行了隆重的入城仪式。 不久,国王出发去和邻国的冈达拉布特皇帝打仗,便郑重地将妻儿交给了母后照料。 王太后在国王出征之后,立刻将王后和两个孩子迁居到森林里的一所别墅中。 过了几天,她本人也来到那里。她对厨师长下令 「明天的晚饭,我要把小晨曦当晚饭吃」 可怜的厨师长知道无法违抗,只好拿了刀,来到小晨曦的房间里。小晨曦才四岁,看到厨师长进来,跳着笑着扑向他的怀里。厨师长禁不住泪流满面,刀子从手里滑到了地上。他于是悄悄宰了一头小绵羊,为了不让王太后怀疑蘸了大量的上好酱料端了过去,将小晨曦交给了自己的妻子。 过了一星期,王太后又对厨师长说 「明天,我要吃小阳光」 总管照上次的办法蒙骗她,又把孩子交给了妻子,用一头很嫩的 小山羊代替小阳光送给了王太后。 可是最后,王太后又对厨师长说 「我这次要吃王后了,还给我用同样的酱做调料」 总管这下想不出办法瞒骗她了,绝望之下拿着短刀来到年轻王后的房里,传达了王太后的命令。 「你就动手吧」 王后说着把脖子伸了过去。 「让我到地下看望我可怜孩子们吧」 自从孩子们被带走以后,往后就觉得自己的孩子们已经死了。 厨师长被完全感动了,向王后连声说道 「不、不,您不该死,您能够跟您的孩子们团聚。我把您的孩子们藏起来了。我将找一头牝鹿来代替你,再次瞒过王太后」 总管立刻把王后接到自己家里。王后见了孩子们,哭着将他们抱在怀里。厨师留下他们,烹了一头牝鹿。这天晚上,王太后在进餐时把牝鹿当作王后,对自己的残忍十分得意,并且准备在国王回来后向他谎报说,王后和孩子们是被恶狼吃掉了。 可是在一天晚上,王太后跟往常一样寻找生肉在宫中的庭院周围徘徊,忽然听到从一间低矮的小屋里传出了小阳光啼哭声。她还听到,用鞭子抽打不听话的小阳光的王后的声音,以及小晨曦在为弟弟求饶的叫喊声。 吃人的王太后对受骗一事勃然大怒,用恐怖声音命人在庭院正中架起一只大木桶,里面放满了癞蛤蟆、蟒蛇、毒蛇,要把王后和她的两个孩子,以及厨师长和他的妻子的手绑在背后,统统扔进桶里。 然后,当刽子手正要将他们推入木桶时,人们没有料到国王这么快就回来了,骑着马跑进了庭院里。国王一路上不断更换驿马,赶了回来。他看到这一可怕的场面,大吃一惊,忙问是什么缘故。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向他回答。吃人的王太后见到这般情景,气急败坏地一头扎进了大木桶,片刻之间就被那些可怕的动物吃掉了。 国王不禁有些悲伤,因为那毕竟是他的妈妈。 不过他很快在跟美丽的妻子和孩子们的团聚中得到了安慰。 ————《林中睡美人》——夏尔·佩罗 间章 荆棘之下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客厅里变得一塌糊涂。 「啊……」 时光流逝,荧光灯辉煌的灯光洒在庭院中,当被推到庭院中的飒姬战战兢兢地回到已经沉静下来客厅时,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屋内仿佛刮过龙卷风似的,遭到破坏,空无一人的客厅。 破碎的窗户维持着敞开的状态,飒姬哑口无言地呆呆地停在客厅前面。 没穿鞋就来到庭院中,混凝土的冰冷隔着袜子透入脚底,飒姬就连要进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凝视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门、墙壁、天花板被烧焦,变的漆黑。柜子反倒,遭到破坏。 沙发和椅子就好像被用很大的力气扔出去一样,被轰飞出去撞碎墙面。 地面上泡着水,水里混着碎玻璃。然后在这片破坏的景象中,最让飒姬心凉的,是地上的一片凄惨的血泊,以及好像是人被巨大的熊从血泊中拖走一般在上拖出来的血迹,一路连向走廊。 「………………!」 血泊与红色的线的一部分,向混着碎玻璃的水中律出。 一半化为残骸的客厅里,弥漫着猛烈地血腥味,以及水微微散发出的腥臭味道。 那是养金鱼的水槽里的水的味道。 仔细一看,在房间的角落,水槽完全变成了挖七扭八的铝框,滚落在地。 「……白……白野?雪乃!?」 飒姬呢喃起来。 呢喃声与孤零零地飒姬一样孤独地,在空气中回荡。 房间内,只有破坏,以及死亡。 然后是孤零零的自己。在飒姬心中满满铺开的茫然,渐渐转为强烈的不安。没过多久,飒姬被毛骨悚然的不安与孤独以及恐惧所驱使,声嘶力竭地在屋内呼喊。 「白野!?雪乃!?……有人在么!?」 没有回音。 空无一人。一片狼藉的客厅,只是空荡荡地混入来自外面的空气,唯用空荡荡的沉默回应飒姬。 窗帘随风摇摆。 然后看到摇摆的窗帘下摆,仿佛轻轻拂过一般,正接触着滚落在地的东西。 「啊……」 有把椅子滚落在地。 那是当时飒姬隔着玻璃玻璃窗看到的,苍衣在最后为了保护飒姬所在的地方而堵在窗前时,当做武器举起来的那把椅子。 那把椅子,现在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一股冰冷的东西,嗖地扫过飒姬的心窝。 「白野……!!」 飒姬抓起冰冷的铝窗框,朝客厅中翻了上去。不安令她感到全身发软,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然而她拼命地将这些按捺下去,站在了已经完全回忆不出原貌,面目全非一片狼藉的客厅之中。 客厅里空无一人。 大家上哪儿去了? 只能看到拖向走廊的血迹。 什么情况?莫非……大家都? 「………………」 没有人回答她。 被抛下的感觉油然心生。荒凉空洞的房间和空气将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无能为力的自己包围起来。 「有————有人在么!!」 飒姬哭着叫喊。 被抛下了。大家都不见了。这种感觉,就和飒姬唯一那想忘也忘不掉的,铭刻于心的『把大家忘记的恐惧』这种感情极为相似,恐惧与不安犹如喷火一般烧灼胸口膨胀起来。 「白野————!?雪乃!?」 惨叫。 但是,这一瞬间。 咕咚 房间的某处传来声响。 「噫……!!」 飒姬像抽筋一样,倒抽一口气来。心脏猛地一跳。 飒姬无法呼吸,呆呆地站在窗边,浑身发软。她四下环视,客厅的景象在泪水模糊的视野中看上去死气沉沉。 一切就像被藏起来了一样,什么也没有。 到处都是家具的影子,这些影子仿佛将什么东西藏起来了一般。在地上拖出来的血带朝着走廊死角的里面消失不见,而那头全都是可怕的暗影。 但是,有动静。 有什么东西。 「啊……」 飒姬,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气息朝着才刚刚宣告过自身的存在,前不久发出惨叫,现又杵在原地的飒姬,从看不见的某个地方动起来———— 咻嗒 有只手,应声从隔壁方面的黑暗中爬出来,抓住了门框。 五根手指接连从被用作祖母居室的隔壁房间的,已经破坏大半的门的缝隙中出现,抓住了门框。 「………………!!」 飒姬颤抖起来。 她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飒姬只能张大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微小的变化。在她眼前,手的身体又接着从手那头缓缓出现————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呼喊飒姬的名字。 「……飒姬……」 「白野!?」 从隔壁房间里出现的,是疲惫到必须撑着墙壁才能站起来的,似乎受了伤,整只胳膊都贴了创可贴的,白野苍衣的身影。 他的样子让人完全放心不下来,可是当飒姬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心中绷紧的一切东西都溃决了。 「……白、白野……太、太好了……!!我好怕啊……!!」 在强烈的恐惧与不安的反作用力之下,安心感将一切弄得乱七八糟。飒姬冲向了苍衣,抱住了苍衣的身体。 苍衣衬衫下面的身体被飒姬抓住,摇晃起来。可是飒姬根本没有余力去在乎那些事情,只是任由眼泪鼻涕把脸弄得乱七八糟,抓着苍衣衬衫的胸口,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嚎啕大哭。 「我还以为,大家都死了……我还以为,所有人都不在了……」 飒姬断断续续地将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倾吐出来,向苍衣诉说。 「要是死了……要是不在了,我会忘掉的……!!白野要是不在了,雪乃要是不在,我会把大家都忘掉的……」 飒姬仍旧把脸贴在苍衣身上,大声叫喊。 「不要,我不要……我不想忘记,我不想忘记大家,可大家要是不在了,我会忘记的……!!不想忘记……我不想忘记……!!我不要你们离开我……拜托了,拜托了……」 「……」 苍衣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拜托了……」 「…………飒姬……对不起,也没顾得上去看你的情况」 不久,苍衣对不断哀求的飒姬,过意不去地这么说道。 「雪乃同学被那个人……被『母亲』用水槽砸到了,伤情很严重。我们只能退守到这个房间里,不能出来」 「咦?……雪……雪乃她……受伤了?」 飒姬抬起不安的面孔。然后,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袜子湿湿的,又忽然回想起之前看的一幕,遽然向客厅转过身去。 客厅里的血泊。 然后是被拖出房间外的血迹。 飒姬只觉心脏被勒紧,吸不上气,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身体倒了下去,后背重重地撞在苍衣身上,退了一步。 「……咦……啊……」 「等等,不是的。那不是雪乃同学的血」 苍衣用胳膊抱住飒姬的脑袋,遮住她的视线。 「雪乃同学在这边屋里,所以没事的。雪乃同学算是得救了,已经拖进屋里了。虽然晕过去了,不过没事的」 「……!!」 飒姬拼命地深呼吸,拼命的冷静下来,但她也注意到苍衣传达雪乃平安的语气非常阴暗。 「那血……不是的」 「……」 飒姬紧紧地抓住遮住自己视线的苍衣的手。 「那血————是可南子小姐的」 苍衣说道。 飒姬就像是想要尽量降低苍衣这微小声音一般,抓住苍衣胳膊的手更加用力,紧紧地压向自己。 「呜……」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好担心啊」 飒姬觉得,苍衣一定很痛,但苍衣仍旧任由飒姬的手抓着自己,用十分悲痛的语气说道 「你没事吧?有没有出什么事?」 「……!」 飒姬知道,苍衣是担心自己才问的。可是当飒姬被这么问到的时候,动作停了一下,在一阵沉默之后才做出回答 「……什么也……没发生」 苍衣似乎稍稍放下心来。 「是么,太好了」 「……」 听到苍衣的声音,飒姬对紧紧抱住自己的苍衣的体温,突然产生了罪恶感。心头微微作痛。 「……呜……」 飒姬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感受他温柔体温的资格。 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 发生了。可是飒姬撒了谎。 因为,飒姬和人这么约定过。 『————对这里看到的事情,什么都别说』 『……』 约定的内容,现在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来。 约定。 重要的,约定。 约定,很重要。 对于记不住约定的飒姬来说,约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被对方提出约定,飒姬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对于记忆会被渐渐蚕食的飒姬来说,约定是无可取代的珍贵宝物。 「……」 这宝物————让自己好痛。 对苍衣撒的谎,让自己好痛。 「…………呜……」 飒姬一声不吭地,更加用力地抱紧苍衣的手臂。 她不想让这份温暖逃走。即便明知道自己是个坏孩子————还是期待着能够得到原谅,去紧紧依靠,像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卑鄙、胆小的孩子一样,只是死死地依靠着。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噩梦再续。 六章 城中之人之眠 1 就像被巨大的刷子刷过一般,血一路延伸到漆黑的走廊里头。 「………………」 正值破晓时分,意识朦胧的时刻。这个时候,白野苍衣和田上飒姬一起,跟在领头的〈丧葬屋〉身后,屏气慑息地走在各处开始发灰的黑暗的走廊之中。 吱 吱 〈丧葬屋〉高大的身躯每一步踩在地板上都会发出声音。 从外面漏进来微微的鸟叫声,而水槽里空气泵仿佛将这鸟叫声压下去般,声音震撼着整个走廊。在这样的声音中,苍衣一边感受这紧紧搂着胳膊的飒姬的重量,一边不断紧张地呼吸着,跟在〈丧葬屋〉身着丧服的背影之后。 「……」 走在前面的〈丧葬屋〉浑身散发出充满威慑的无言之息,手里拿着一把大柴刀。 苍衣走在后面,不时留意水槽的暗处以及自己的身后。 苍衣害怕会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从暗处或身后蹦出来,非常紧张,身体紧缩。地板上有一条宽度足足有一个人的血迹,苍衣和飒姬一起,一边注意不踩到血,一边走在狭窄的走廊上。 苍衣他们正循着走廊上的血迹走去。 这条粗大的血迹是〈丧葬屋〉的助手,户冢可南子拖出来的。本人就在血迹的尽头。 苍衣、雪乃,以及真喜多家的人之所以还能活着,多亏了可南子挺身而出。就在几小时前的深夜,在〈不死异形〉——『母亲』伴随着〈泡祸〉出现时,被雪乃用〈断章〉烧成火人,然而『母亲』奋力地将水槽扔向了雪乃。 巨大的质量朝着雪乃的头部飞去,就算雪乃护住身体也完不起效果,水槽砸得粉碎,水和玻璃撒了一地,夺走了雪乃的意识。 一切在瞬息之间完结。可南子看到这一幕,一只手把昏迷的雪乃拖进房间,把她和苍衣一起推进了祖母的房间进行避难,然后由〈丧葬屋〉看守房门,可南子自己一个人迎击〈异形〉与〈泡祸〉。 苍衣除了听着那破坏与悲惨的死斗的声音,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可南子受了重伤无法动弹,被『母亲』拖走了。 然后仍留在外面的〈丧葬屋〉不断地与〈异形〉战斗守卫房门,没能够去追上可南子,他自己也受了伤。他不停地劈倒从水槽里涌现出来纷纷爬向房门的『婴儿』,虽然从他非人印象的巨大身躯很难看出来,实际上已经接近满目疮痍。 在这样的状态下,〈丧葬屋〉确认客厅的状态稳定下来后,准备离开房间,追寻可南子的痕迹。只身一人。 苍衣没办法阻止,相对的,决定跟过去。 苍衣拿起放在客厅里的高尔夫球杆,而飒姬不论如何也不肯离开苍衣,无奈之下也带上了飒姬。 他们把不省人事的雪乃和真喜多家的众人留了下来。尽管分散行动会有危险,但实际来讲,现在唯一拥有有效对抗〈异形〉之手段的雪乃无法战斗,再多人聚在一起都不会有多大差别。 「……」 就这样,苍衣站在了这里。 如果能救可南子,如果是能够救得了的情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怀着这样的想法,苍衣跟了过来。他完全将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雪乃倒下之后,宅子的任何地方都不再安全。 虽然飒姬的存在让他心里没底,但已经无计可施了。 飒姬背上的背包里,放了一整套急救箱。 这样如果能够救下可南子,那么希望还会增加。多一个人总会多一份力量。更何况苍衣和飒姬,根本不忍对救过雪乃的可南子见死不救。 一个是奋不顾身保护了苍衣等人的,可南子。 一个是眼睁睁地看着搭档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被〈异形〉拖走,却仍要守护着苍衣等人所在房间的,〈丧葬屋〉。 苍衣想要帮助他们两个。 如果这个时候抛弃〈丧葬屋〉,让他只身去救可南子的话,苍衣觉得自己就不配做人了。至少苍衣觉得,自己将不再会是一个相信真情的善良人类。 吱 因此,苍衣等人要追寻走廊上拖出来的血。 拖出来的大片的血,甚至完全让人觉得这就是将被破坏的人类身体当做含有充足涂料的巨大刷子,十分可怕。 然后最关键的是,就算拼命地不去思考,这一幕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流了这么多血绝无生还的可能。不,这并不是那种暧昧的想象,而是除此之外不容其他看法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流了这么多血,人不可能还活着。 苍衣一边拼命地打消脑内浮现的思考,一边跟上〈丧葬屋〉。 一言不发的〈丧葬屋〉只是迈着沉重而慎重的脚步,一边敏锐地戒备周围,一边追寻着血迹。感觉他所释放出的好似丧葬队的气场,就是正暗示着前方的景象,不过身为当事者的他正在思考什么,苍衣根本无法想象。 「……抱歉,都是因为我们」 苍衣不论如何也沉默不下去了,朝着走在前面的背影说道。 就连这样一句话,都让不安的飒姬抬起脸看向苍衣。苍衣并没有期待〈丧葬屋〉做出回答,不过身着丧服的背影简短地回答了苍衣。 「…………这是“职责”」 「!」 这个词,他们〈骑士〉与〈负责人〉经常挂在嘴边。 仅仅如此。虽然这么简单的一个词,无法让苍衣从现状中得到救赎,但对说出这个词的〈骑士〉来说,再无其他适合的话,有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 血延伸到了二楼。 苍衣等人在〈丧葬屋〉的带领下,追寻着血迹,登上了楼梯。 吱 吱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声音,登上楼梯,走向二楼走廊。 没有水槽的二楼走廊,暗得与一楼无法相提并论,完全被黑暗所吞噬,就连脚下都看不到。 唯独————有一点除外。 在漆黑的走廊深处,有个侧旁透出灰暗微光的地方。 从走廊上一扇敞开的门中,房间里的灯光漏出来,模糊不清地把走廊照了出来。然后被照亮的地面上,延伸至此的血迹转了个大弯,消失在了房间里。 唯独被微乎其微的光照亮的拖出血迹的地面,以及墙壁上微微反光好像被截取出来一般的门,孤零零地,悄无声息地游离于走廊的漆黑中。 这幕光景摆在面前,三人登上台阶停了下来。 「……」 无言。这一幕看上去,仿佛在引诱自己进去一般,让内心十分不稳定。 在广为流传鬼怪故事中,迷失方向闯入漆黑的山里,发现有户诡异的人家孤零零地亮着灯。此刻看去,就与故事中的情景十分相似。苍衣望着这一幕,不好的预感与不安在身体里面渐渐地弥漫开。 吱 〈丧葬屋〉走上前去。 「……!」 他毫不迟疑,傲然地,慎重地。苍衣慌了,连忙坚定了临时产生的觉悟,一边感受这自己的心跳声,一只手紧紧拉住飒姬,而另一只手摆起高尔夫球杆,压低脚步声,跟咱渐渐闯入这目光景的〈丧葬屋〉。 苍衣从挡在眼前的庞大身躯两侧,隐约看到了门的光亮。 地面和墙壁漆黑一片,无法很好的区分开来,从黑暗的墙壁中截下来的亮着白光的四方的洞,渐渐靠近。 「…………」 朝着血连接的,房间。 朝着少说也算正在进入的房间。 吱 靠近。 朝着不知什么东西会扑过来的房间, 慎重地,保持警戒地。 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感觉不寒而栗。渐渐提起来的心脏的鼓动。在这番感觉中确实地渐渐向光亮靠近的,自己的身体。 吱。 然后,带头的〈丧葬屋〉的身体,中途进到了漏出的光线中。 在由于靠近了光,苍衣开始发白的视野中,〈丧葬屋〉的手紧紧握住柴刀的手攥出声响,漆黑的身躯缓缓地站在了屋前。 然后———— 「…………」 〈丧葬屋〉停了下来,眼神严峻。 视线投向房间的光线中,隐约露出侧面的嘴,语言也好,心也好,意志也好,全都看不出来,紧紧地抿着。 「…………………………」 像岩石一样无言。时间静止。 情况摆在面前,飒姬和苍衣被留在黑暗与沉默之中。 尽管心脏在紧张之下快要被压碎,还是完全动不起来。感觉呼吸困难。不知这样的情况要忍耐到什么时候,绷紧,停止。 「……」 〈丧葬屋〉死死地盯着房间里面。 苍衣沉默到最后,终于忍耐不下去,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撒了光线的空间。 来到与地面上被照出的血相同的空间中。 〈丧葬屋〉究竟在做什么?他究竟在看着什么呢? 吱 苍衣踏了出去。 害怕而锁着身体的飒姬,很重。 可即便这样,苍衣还是缓缓地朝着敞开的门,探进身体。然后,苍衣总算来到了站在门前的〈丧葬屋〉的身旁,从侧边偷偷地向洒满微光的房间里面的窥探。 「…………!!」 在房间里,滚落着一具浑身长出草来的尸体。 从所有露出的肌肤中,从勉强才能看到的头发里面,从被撕开的衣服的破缝中,密密麻麻地生出长势很高的藤蔓,已经只能称作为苗床的难辨原型的人类尸体正躺在房间里面。 在破碎后没有玻璃的窗户透入的淡淡光芒所形成的逆光之中,尸体乍看之下就像用铲子原原本本地将长势茂密的豆藤挖出来,摆成人类的形状一样。因为生长太过茂密的关系,变成一团看不见表面的东西。可是从渗出地面的血以及生长稀疏勉强能看到皮肤和形状的撒开来的手臂,昭示着这并不是土培的苗床,而是人类的身体。 生长尚不充分的,生出芽的『手』。 一点点地从手掌和手指以及指甲缝中生出绿芽的,尸体煞白的皮肤。 以及,内侧因为繁茂的芽,变得就像破掉的袋子一样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然后还有记忆中的黑色布料的衣服。不会看错的。 「……可南……子小姐……」 让人下意识想要跪在地上的沉重脱力感,茫然地落在苍衣的身心之中。 「……」 飒姬更加用力抱紧苍衣,不愿目睹这悲惨的一幕,将脸按在苍衣的臂弯中。 逆光之光,不具备意识的藤蔓,在认识的人的身体中繁茂地生长出来。 〈丧葬屋〉低沉的声音,在无言以对,张大眼睛杵在原地的苍衣头上降下来。 「……回去」 ——让我们两个呆一会儿。 ……………… 2 「……耀……耀……!为什么…………喂、怎么会……」 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辉之发出压抑之后的咆哮,压迫屋内的空气。 「唔哇……啊……!」 「…………」 总算天亮了,苍衣回到了客厅。这里与“破晓”一词的印象相去甚远,充满着浓浓的哀叹之色。 从敞开的门中看到的昏暗的隔壁房间里,正中央的地上有个小孩子大小的隆起,上面搭着一条毛巾毯。然后颓然地跪在地上的父亲的背影,以及祖母还有姐姐,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围着这个被布盖着的孩子。 「太可怜了……小耀,太可怜了……」 「…………!」 祖母延子潸然泪下反复念着,姐姐莉绪只是一语不发地在哭。 被毛巾被盖着的小小身体,轮廓奇妙的扭曲,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已经不忍再看第二眼了。 「……啊啊……啊啊啊……!」 「………………」 苍衣听到恸哭,一边侧眼看着隐约看到的隔壁房间,一边在几乎没地方下脚的客厅一角的勉强还能用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歇了口气。 传过来悲怆之声让他很难过。 在苍衣心中,也有这股悲怆及百分之一的难过。 苍衣对自己认识了那位温柔的少年这件事感到难过。苍衣虽然想索性加入到那个悲伤地轮换中,但他就连这样都做不到。他没有这个资格,他的立场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苍衣他们,是没能保护那孩子的人。 所以苍衣不能加入到家人们之中。既然如此,要是能够重新下定决心,洗刷自责与污名可能倒还轻松,但苍衣却连这些都做不到。苍衣他们,也刚刚失去了同伴。 「……」 〈丧葬屋〉和可南子不在不在。 在的只有沙发上的苍衣,在苍衣身旁精疲力竭一般发出微弱鼾声的飒姬,以及没有办法仍穿着被水槽的水弄湿的哥特萝莉装,躺在对面的沙发上,仍未苏醒的雪乃。 没想到可南子竟然会……苍衣现在都不敢相信。 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苍衣总觉得他们不是普通人,就算出什么意外,他们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件事对苍衣的打击就是如此巨大。 可是事情不仅仅是受到打击也算了的,这一点乃是苍衣的苦处。 现在人手减少,代表着苍衣等人将无法得到保护。此时在这里睁着眼睛的,只有苍衣。如果现在发生什么的话,只有苍衣一个人,毫无办法。 苍衣又是什么也做不了。 「我可真没用啊……」 苍衣不让隔壁的房间听到,悄悄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就算是苍衣,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面对不打破现状便无法推翻的死亡命运,苍衣也没办法不露出软弱的一面。 找不到突破口。苍衣心中有数,自己除开唯一的一点,不论身心都是一个普通的人。 客厅里变成这幅惨状的时候,苍衣到头来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母亲』从烧焦的门闯进来,『婴儿』从破碎漏空水槽中爬出来,到头来苍衣手中的椅子还是一下都没挥下去,被可南子他们保护,躲进了隔壁的房间。 然后那位『母亲』被雪乃烧过,被可南子砍过,然后把可南子拖走了。 那些『婴儿』被〈丧葬屋〉铲除,不知是融进水里,融进血泊中,还是随『母亲』去了什么地方,转眼间不见踪影。 苍衣什么都没做,什么也做不到。 苍衣对自己的无为追悔莫及。事出无奈,站在这种异常的前面,苍衣不过是个单纯的普通人。 只不过,苍衣不可能什么都做不了。这让苍衣焦急万分呢。 苍衣怀疑在解开这个〈泡祸〉前是否能存活下来,内心感到焦急、不安。 想要尽一份力。想要帮助大家。 虽然没能救下那位少年,但至少得救他的家人,不然自己此行将丧失意义。 必须让只能拼命依靠不中用的自己的飒姬平安无事地回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苍衣想救雪乃。因为苍衣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这里的。 「……嗯…………唔……」 躺在沙发上的雪乃身体微微动起来,漏出声音。 雪乃一直在受梦魇。好似人偶的端正的通透睡脸微微扭曲,与其说感到痛苦,更像是快哭出来的表情,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做梦。 「雪乃同学……」 苍衣于心难忍地嘟哝起来。苍衣在以前的事件中,得知雪乃在烧过『人』之后,睡着了会被噩梦缠住。 烧人的情景将直接连接〈噩梦〉。然后迄今为止在这个宅子里蔓延开来的〈泡祸〉,对这样的雪乃来说十分残忍,可谓俨然就是噩梦的重复。 「……尽快……必须尽快设法解决」 苍衣的脑中,没有浮现“由我来”这个前置短语。 这对终归自认为普通的苍衣来说,实在不是喜欢的辞藻。 但就算这样,自己该做事仍旧没有任何差别。 了解此处正在发生的〈噩梦〉,将其破坏。不论最后了解这个〈噩梦〉是多么不忍心破坏的悲剧,也将毫不犹豫犹豫。 只要是为了雪乃。 「不过这样会惹雪乃同学生气吧……」 『是啊』 「!」 正当苍衣一边凝视着睡着了的雪乃的侧脸,一边交杂着几分惆怅下定决心,嘟哝起来的时候,突然随着一股令人浑身汗毛根根倒竖的寒气,少女含笑的声音,嗖地掠过苍衣的耳畔。 『准会生气的吧。换而言之,这么做就是在抢那孩子的猎物哦』 「……!」 风乃呵呵一笑。 风乃用手肘撑在沙发背上,把搭在手上的脑袋窥探过来。那张与雪乃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颓废的笑容,让苍衣不由身子一缩。可是苍衣对平时不善应付的风乃,唯独在这个时候有些感激。 当下,已经一个能说话的对象也没有了。 「也对,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说真心话呢……」 苍衣小声说道。 以前苍衣也曾撇下雪乃,解决过〈泡祸〉。那时候,雪乃少说也在第二天之前都没跟苍衣说过话。 苍衣不知什么时候会迎来真正的极限,感觉提心吊胆。 『要是发展成那样,我倒是挺开心呢』 风乃笑道。苍衣叹了口气。 「我会伤脑筋的」 『这样也很好玩呢』 「……好过分」 『呵呵,可爱的〈爱丽丝〉。你用不着那么担心,其实你在这孩子心中的分量,意外的大哦?至少比你想象中的要大』 「是么?」 苍衣将信将疑,也有几分期待。 『没错哦?这孩子明明要舍弃一切,到头来却什么都没能舍弃啊』 风乃回答。 『唯一舍弃掉的,就是以前的自己的那层皮。除此之外,她什么也舍弃不了。她就算难以忍受而发作性地将东西舍弃掉,但不论如何都会回头去看垃圾箱。她肯定也舍弃不了你哦』 「那就算不是我也一样吧……」 『是一样的,但又大不一样。舍弃之后最终才会了解分量,充满留恋。到那时候才会去意识自己舍弃的东西的分量。能够成为留恋的东西,不是很美妙么?那是紧紧缠住心脏,非常强力地将人束缚在过去之中的丝线。你一定会成为这孩子非常强烈的留恋哦。你不想成为雪乃心里,这种特别的存在么?』 「…………我不想被舍弃」 苍衣有些心动,但还是藏在了心里。 『是么?』 呵呵,风乃看上去好像看透了苍衣的内心,嫣然一笑,眯起眼睛。然后她开心地看了苍衣别开视线的侧脸许久,但又立刻言归正传。 『于是〈爱丽丝〉,不惹雪乃生气就没事了么?』 「…………」 随后,苍衣感觉就像吞进了不好的东西。 这是种令人讨厌的开启话题的方式。风乃主要是绕着弯子在问,苍衣有没有能够解决这个〈泡祸〉的头绪。 惹雪乃生气被雪乃舍弃,总比所有人在这里全军覆没要强得多。 即便听出了风乃的话中有恶心人的成分,苍衣还是无法很好地给出回答。而且因为风乃也明白,苍衣觉得风乃是在耍自己。 「……没有」 『呵呵。只有温柔的话,也会让人讨厌的哦?』 风乃笑起来。 『不过你能对别人说出的严厉的话,就只有〈断章诗〉呢』 「……」 风乃的话,钝重地刺进了苍衣的胸口。苍衣既不喜欢被人讨厌也不喜欢讨厌别人。可是因此而遭到讨厌是常有的事……话是这么说,但苍衣无法对人强硬起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是杀死对方的时候。可以说太过极端。 『将相互理解的对象推落地狱底层,这是你的才能(伤)』 风乃用听上去好似揶揄又好似悲悯的,萦绕不散的细语方式说道。 『怎么样?也已经面对面地见过那个〈异端〉好几次了,有稍微理解她——这座噩梦城堡的主人,〈异端〉么?』 「……办不到的吧。再怎么说」 苍衣沮丧地回答风乃。 「变成那个样子的人,我根本无法理解。我接下来要做的,只有了解那位太太在还“正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找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来龙去脉,理解这一切」 接着,苍衣叹了口气。 「可是雪乃同学倒下了……可南子小姐也……」 苍衣按住额头。 「而且,这家人也遭到了迫害,必须向悲痛的全家人闻取情况……之前这家人中,告诉我事情最多的,就是小耀。我从那孩子告诉我的话中,看到了轮廓」 悲惨。 真的太悲惨了。 那还是好孩子,然而却死得那么惨。真是太无道了。真的太悲惨了。 「……不过,不能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可即便这样,苍衣还是轻轻地说道。 「雪乃同学变成现在这个状态,〈丧葬屋〉先生也指望不上,现在要是出什么事,就全完了」 令人绝望的实事摆在勉强,餐椅感到焦虑。 就算雪乃醒过来,也不能让她在这样的状态下勉强。不,雪乃肯定会那么做,但这件事本身就让苍衣非常不安。 「……」 不论多么微小都没关系。苍衣想要得到,能让自己放下心来的材料。 苍衣拼命思考。风乃的亡灵在沙发背上撑着脸,开心地望着苍衣苦恼的侧脸。 正当这时———— 噶啪 突然,躺在沙发上的雪乃毫无预兆地起来了。 「啊……」 『哎呀,公主醒了呢』 「………………」 在吃惊的苍衣面前,直起上半身的雪乃一时间静静地一动不动,但似乎在记忆恢复完全掌握情况之后,奋力将重得让飒姬醒过来的拳头砸向沙发背,然后就这么捂住脸一般,就像要拔掉一样用力扯起自己的留海。 3 在雪乃醒来后,过了一会儿。 宅内的空气骤然改变。 雪乃心情差到仿佛一醒来就要杀人,和苍衣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客厅,整个过程仅在转眼之间。漏出嘤嘤的哭泣声与呢喃声,充满悲伤的隔壁房间,气氛开始急剧恶化,之前听上去十分悲伤的呢喃,回过神来已经变成了对骂。 「……竟然还说这种话!?母亲,您给我有点分寸!!」 辉之头一次发出怒吼。 「!?」 苍衣大吃一惊,转过身去。就在苍衣专心思考接下来何去 何从的时候,父亲和祖母的对骂,席卷盖着毛巾被的少年遗体周围的悲伤之地。 「……彩香不止杀了那孩子,还把小耀给杀死了。我究竟哪里说错了?」 「错误的是母亲你的思考方式!」 看来祖母延子又说出逆抚辉之感情的话来了。 不止是哭过之后没有消退,还是因为怒气使然,两人面红耳赤,隔着耀的遗体粗暴地骂起来。莉绪在一旁,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顾着哭。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彩香她……虽然现在变成了那个样子,但她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 辉之的声音将莉绪的哭声压了下去,在屋内回荡起来。 「这种事,我知道」 延子强态度硬地回应了大吵起来的儿子。 「有什么理由包庇这种死了都要让我们受罪的人?真可怜。为什么小耀要会死得这么惨,你给我好好想想」 延子淡然地,用令人讨厌的说教式语气说道。辉之的全身身上还有声音,都在愤怒的作用下颤抖起来。 「母……母亲您就没有人性么!」 「理屈词穷了么。人性我当然有。所以我才会觉得小耀可怜不是么。小耀他……也被母亲给杀死了。要是没有那样的母亲,他也不会惨死了啊」 「您竟然……说这种话……!」 「辉之,你也与她同罪。你要是再小心一些,就不会发生这么可悲的事情了」 延子厉声放出话来。 听到延子的话,辉之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发出嘡!的一声巨响。 「您想一个人束之高阁么!?您以为悲伤的只有您一个人么!?」 辉之的怒吼震耳欲聋。 「母亲只在乎自己的悲伤,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和彩香的感受不是么!!你在『莉绪』死得时候也是,没有考虑我们的感受还有情况,就请祭祀还有巫师之类来路不明的家伙,围着彩香转了好几年,要把她赶走对吧!?您也为活着的我们着想一下……想想我们的感受啊!!您觉得我们自己的孩子死了,我和彩香就不伤心么!?」 辉之俯视着自己的母亲,将感情,将愤怒一股脑地宣泄过去。 但延子目光锐利地仰视辉之。 「你们只顾自己,根本没考虑过死去孩子的感受。我是代我死去的孙儿说的」 「……!!见鬼……!!」 双方互不相让,相互责难。 苍衣听着他们互相抨击,只觉百无聊赖。 在苍衣的视线前方,是互相争吵的两人中间,身上搭着毛巾被的少年的遗体。 苍衣回想起与他那唯一的一次交谈。造成他死亡的原因,正是死之前的他想要终结当下这种以他遗体为正中心正在展开的惨景的迫切心愿。 苍衣最为伤感的事,莫过于此。 但同时他也觉得,这肯定不是任何人的错。 大家都有各自着想的人,而他们所最为着想的对象,肯定略有不同。 辉之将妻子放在首位。 延子将死去的孙子放在首位。 他们的情感在偶然间背道而驰。 继而相互错失。 辉之也好延子也好,都觉得对方没有为自己最珍视的人着想,认为自己必须去维护自己最珍视的人,并拼了命地这么去做。 因此,他们才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家的其他成员————孩子们————会认为自己根本不会得到他们的关心。 「够了————适可而止!!」 于是身为当事人的莉绪,最后还是哭喊着站了起来。 「快停下啊……!你们这样……耀才更可怜啊!」 莉绪哽咽着,越说越激动。 「耀太可怜了!你们两个不要在耀的面前……拿耀来吵架!你们两个都蠢死了!!」 莉绪就说了这些,直接随着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冲出了隔壁的房间,穿过苍衣的身边,露出抗拒周围一切的顽固样子,面朝墙壁蹲坐下来。 「莉、莉绪……」 「别过来!」 莉绪拒绝了连忙离开房间想要安慰莉绪的祖母。 一阵沉重而不开心的沉默,在屋内蔓延开。 随后 「……可恶!」 辉之气愤地咒骂了一声,离开了房间。 然后 「事务所的人打电话来了。我出不了家门,如果不预先下达指示的话,可是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他就像要逃离现场一般,又像是寻找什么借口一样放出话来,转身来到了走廊上,脚步粗暴地朝着自己的书斋,也就是接待室的方向走去,尽管有在意脚下的血,但还是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客厅。 「莉绪……」 「……」 「对不起,喊得那么大声…………肚子饿不饿?」 脚步声渐渐远去。延子就像没去听客厅里的动静一样,想要让莉绪恢复心情。 莉绪仍旧蹲在房间的角落,完全不去回答。 昏暗的邻室沉寂下来,空无一人。只有搭上了毛巾毯的一具少年的遗体,孤零零地留在那儿。 ————好可怜。 苍衣感到很可悲。 众人的不和谐音,与已故之人的遗愿相去甚远。 到头来还是一个孤零零的。对孩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噩梦了。 ————〈噩梦〉、么…… 必须设法找到突破口。 苍衣心想。心情十分焦躁。 4 在封闭的城堡中,不论发生多么凄惨的悲剧,不论出现多么重大的危机,不论遇到多么诡异的异常,都与外界无关,兀自运转下去。 『……那边给我用惯用的部署。嗯……这样就好。抱歉,多多有劳了』 他在这种时候似乎也必须工作。在一片狼藉,而且还摆着自己儿子遗体的家中,真喜多辉之正在大声给自己经营的事务所打电话。雪乃在浴室的更衣处,无意识地听着他讲电话的声音,索然地产生这样的感想。 「………………」 就在刚才,雪乃冲了个澡。 在充满肥皂与水汽味道的空间中,雪乃用浴巾从头到脚擦干热水的热度还微微残留的赤身。 盥洗台的镜子里映照出来的,是自己摆着一张冷漠的表情擦头发的样子。 然后在这背景之中铺开的,是被自己亲手烧过的墙壁、柜子、天花板都烧得焦黑的,呈现一片惨状的更衣所的情景。 在客厅醒来的时候,雪乃因为身上淋到了水槽里的水,身体发冷。 现在总算舒服了一把。要是患了伤风,就是给本来就弱的体力来上致命一击,实在开不起这个玩笑。 这家人现在没人要用浴室。 姑且也有现在冲澡不合时宜的理由。不过实际上,雪乃从来的那天开始,就没任何人使用浴室。要说为什么,毕竟当做〈异端〉被杀死过的『母亲』惨死的尸体,在前一段时间一直就摆在这里。 这里曾一度化为沾满鲜血的尸体的安置所。 在之后,由于雪乃在浴室中用火烧过活过来的『母亲』,浴室就变成现在的惨状,与原本的用途相差甚远。 脱衣处就像火灾现场一样乱七八糟,然后之前当做尸体安置所的浴室,对于拥有正常感情的人来说实在过于毛骨悚然。但是雪乃完全不介意那种事,用淋浴冲了个澡。雪乃自认为浴室曾被用作尸体安置所的事实并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不会造成问题。 “这种事情对雪乃不构成问题”的形象是必须的。 只不过,这个必须,并不是对这个家的人。 需要这个形象的不是别人,正是雪乃自己。 她需要“自己还很强”的形象。 「……库」 雪乃想起了自己狼狈的样子,不安心地身影起来,奋力从脸上将搭在头上的浴巾抽了下来,紧紧攥住。 雪乃手臂用了很大的力,从为防伤口见水而在冲澡的时候缠得很牢的绷带之下渗出血来,传来刺痛。 昨天晚上的那段记忆,在装满水的水槽朝自己飞来,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挡水槽,然后手上传来仿佛骨头断掉的沉重疼痛,被「哐」地砸中的时候,完全中断了。 失策了。 无法原谅自己。 对投来安慰的眼神的苍衣也感到很火大。 然后最重要的,是对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自己感到的,仿佛肺要气炸的怒火。 还有————就在刚才听风乃说的,可南子的事情也是。 「……!!」 雪乃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泪快要流下来,可她把攥紧的浴巾拉到脸上,一边颤抖一边忍耐。 可南子为了弥补雪乃的失态,牺牲了。 雪乃很后悔。 很愧疚。 对可南子,对〈丧葬屋〉,无以言表的愧疚。 并且对这样的自己怒不可遏,甚至想杀了自己。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够在愤怒的驱使下将自己的身心似得支离破碎,万劫不复地杀了自己。 自我厌恶的愤怒让雪乃感到恶心。她全身颤抖,恶心的感觉快要把胸口挤烂。 这股愤怒、这股烦躁,究竟该向何处宣泄,雪乃搞不大清楚了。 朝自己宣泄杀死自己可谓轻而易举,可这么做只能让可南子付出的一切归于枉然。 不,雪乃清楚自己的使命。 战斗,将这个〈异端〉燃烧殆尽,解救受害者,活着回去。 雪乃知道。心知肚明。 可是这个本质为〈噩梦〉的现实,甚至就连这件事都不允许。 死不了的〈异端〉。 这个事实非常可恨。 不能期盼做不到的事情,不能冒险,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要做到这些,可没有说的那么轻巧。 能够用这种冷静的判断来疏通情况的人类,根本不会成为〈骑士〉。只有播撒深深铭刻的感情与情念,不断追寻发泄对象的才是〈骑士〉,才是雪乃,才是雪乃唯一能够产生共鸣的人。 不然,与自己内心的〈噩梦〉共存也好,允许自己内心的〈噩梦〉存在也好,依靠自己内心的〈噩梦〉也好,都办不到。 就连初看之下沉稳而冷静的神狩屋,实际上都非常扭曲,和他暗藏于心的黑暗狂气及感情如出一辙。 没有什么比空转的杀意更让雪乃感到烦躁的了。 而烦躁的结果就是,背负的东西越沉重自己就越是无法得到成果的这股烦躁情绪,接近疯狂的激烈地炙烤雪乃的身心。 要用自己的双手。 要用自己的〈噩梦〉,杀死〈噩梦〉。 这是唯一想要的。可是这却无法如愿以偿。 雪乃从心口下面感觉想要吐血。 ————该怎么办啊……!! 杀不死的〈异端〉。 空转的感情。 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做才能从这股烦躁中得到解放? 『————把〈爱丽丝〉杀了试试,你看如何?』 「!?」 在镜子里映不出来的黑衣少女,站在视野的异端,轻声细语。 雪乃一听到这话,当即哑口无言。她冷不丁地在说什么?这样的疑问在混乱的头脑中乱窜,感觉一桶冷水从头上泼了下来,不由陷入凝重的沉默。 凝重的沉默在内心弥漫开。 此前的一语不发没有半点影响,就好像放声怒吼过一般躁动起来的意识之中的世界,仿佛落幕了一般安静下来。 「…………………………」 更衣处的寂静,原本如此。 在几秒的寂静过后,雪乃总算低沉、冰冷地张开嘴 「…………你在说什么?这之间有关系么」 『难道没有么?』 风乃窃笑起来。 然后说道 『很羡慕吧?不觉现在煎熬你的烦躁的一切根源,都来自你对〈爱丽丝〉的嫉妒么?你不是很在意〈爱丽丝〉么?』 「胡言乱语……」 雪乃烦躁地皱紧眉头。这话不值一提。雪乃对这样的风乃全力调动出坏心眼,找茬一般反问 「……姐姐你不是喜欢那家伙么?」 『是啊,我很喜欢哦』 风乃一派轻松地答道 『那可是除你之外我唯一能够交谈的对象。但是你要是杀了〈爱丽丝〉————你也一定会痛苦的哦。说不定回事撕心裂肺的痛苦,没准可以知道真正的「爱」呢』 「……愚蠢之极」 『如果能看到为这样的感情所痛苦的雪乃,就算用失去〈爱丽丝〉来交换我也不觉得可惜哦。不,这样失去〈爱丽丝〉,我觉得不算是失去』 风乃双手环在腰后,露出嫣然的微笑,又说 『而且我呢,不是别的,就是你的〈噩梦〉哦?我可爱的雪乃』 「……」 『我一直都只想着你。不是想着〈爱丽丝〉,而是想着你。让可爱的妹妹美丽起来,是我的心愿。呐……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怎么样?至少兴许能从寸步难移的烦躁中得到解放哦?』 然后 『没错————像我一样』 「……」 雪乃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思考的必要。 不是自己怎么在想的问题。风乃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诱导雪乃变得不正常的语言,这是不争的事实。 雪乃睁开眼睛,冰冷地答道 「……这不可能」 『呵呵』 听到这个回答,风乃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沉默降临后,雪乃又无意识地听到了辉之似乎还在继续通话的声音。 什么也没变。 令人烦躁的状况,世界。 出口也好,退路也好,能够完成的事情也好,依旧完全找不到。 雪乃只是只身一人站在盥洗台前,凝视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 这时———— 「……呜咕!?」 上臂的皮肤突然感到皮肤剥开般的剧烈刺痛,雪乃微微呻吟,按住胳膊。 那里是个小小的有伤的地方。 从冲澡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感到钝痛的,在客厅里被『母亲』用针刺到的伤口所在的地方。 埋进肉里的钝痛。在那里仿佛变得沉重的,突然在皮肤上出现的疼痛。 「……」 因伤破皮而裸露的皮肤上,有股好像被碰到一般火辣辣的放射状疼痛。 雪乃向下看去。 赤裸的白色上臂映入眼中。 然后———— 只见从红色的针刺伤口上,冒出了绿色发黑想都一样的东西埋在皮肤之下。 那东西在肉与皮肤之间仰起头,几乎要冲破一般把皮肤向上顶,从肉里撑破皮质。 而且在伤口的周围,大量存在。 「……………………!!」 那些东西就像是被那根针埋进肉里的疼痛化作了种子,将肉当做培养基发芽一般,在伤口周围密密麻麻地,就像可怕的皮 肤病一样发着芽。 疼痛,以及瘙痒。 看到这片像病变一样在自己的上臂之上,大概五百日元大小的面积上铺开的聚落,雪乃全身窜过一真恶寒,冒起鸡皮疙瘩。 ————这是…… 在来到这里之前看过一眼,从全身生出芽而死的,死相凄惨的少年的尸体,以及从眼球、两腮以及鳞片之间生出芽而死的金鱼的样子,纷纷在雪乃的脑海中闪过。 那是毋庸置疑的〈泡祸〉。 〈泡祸〉在具备抵抗力的〈保持者〉身上上浮,也就表示就算不会像那位少年那样在短时间内病发,但病变迟早会满满地扩散至全身,不久将会———— 「…………!!」 雪乃碰了碰埋在皮肤之下的数个芽组成的聚落。 还没有长成叶子的小芽,坚硬而软弱连在皮下,手指触碰上去,传来皮肤表面变得坑坑洼洼的触感。 动一下接触芽的皮肤,里面的芽也跟着动,皮下传来刺痛。 皮肤霍然打开,冲了热水而发白的皮肤上,从吸水发胀的针孔中流出黄色的组织液。 雪乃———— 唧 奋力地将尖锐地指甲扎进皮肤上的病变。 「咕……!!」 从皮肤与肉中暴露出来的神经,隔着薄薄一层皮被指甲插中,绷紧皮肤进一步迅速地从周围的肉上被拨开,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皮肤下面混进了渗出的血的颜色。 自己的手放在上面,传来强烈的疼痛,本能发出哀鸣,要将自己的手拨开。 雪乃就像将那本能的哀鸣捏烂一般,抓在患处的指甲更加用力,用指甲将埋着芽的病变的聚落挖出来。 指甲陷入的部分,皮肤破开。 生生剥开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烧灼一般的疼痛擦入肉里,血与组织液流出来,然而雪乃的指甲进一步挖进去,摆弄病变的内部物质。 雪乃抓挠埋入肉中的颗粒,从肉里挖了出来。 血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红色的血渗进了白色盥洗台,红黑的血和挠烂的芽的碎片陷进指甲缝里。 「…………………………」 手臂痛得像喷火一样。 雪乃可怕地板着脸打开盥洗台的水龙头,开始洗手。 这么做就算能够延缓,也肯定不能根治。 疼痛。烦躁。愤怒。雪乃直直地瞪着镜子中映出的自己。 + 「雪乃同学,等等……」 雪乃换好绷带,用吹风机吹干头发,穿上水手服代替还没干的“服装”走出浴室的时候,苍衣好像一直守候在外面一般,从客厅的入口走了出来,向走廊上的雪乃搭腔。 「…………什么事」 雪乃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无奈地回应了苍衣。苍衣是雪乃现在最不想讲话的人,即便这样,雪乃还是没有那么孩子气,以致无视眼下的状况。 「那个」 苍衣看到雪乃的样子,战战兢兢地接着说道。 「能稍稍陪陪我么?有件事我很在意……」 「……」 雪乃没有回答,狐疑地打量一般看向苍衣。雪乃现在只是在想,如果找自己是为了无聊的事情,一定轻饶不了他。 「呃……」 随后,苍衣开始支支吾吾。 这种不干脆地态度,让雪乃烦躁起来,问了过去 「什么事?」 「呃、就是……」 苍衣好像有所顾虑,支支吾吾之后,从客厅来到走廊上,接近雪乃。雪乃戒备起来,想着如果是为了无聊的事情而找自己该怎么去骂苍衣,敌意膨胀。苍衣来到雪乃身旁,压低声音对雪乃说道 「我觉得————庭园那边有我不认识的什么人在」 雪乃险恶的表情,霎时转变为另一种险恶。 「……怎么回事?」 「不,就是隐隐约约有那种感觉……」 雪乃也压低声音作出回应。苍衣虽然还是平时那张显得危机意识不足的表情,但表情是认真的。 「昨天,我把飒姬推到中庭里了……回来的时候我跟过她『有没有出什么事?』」 苍衣说道。 「飒姬的回答是『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她似乎在隐瞒什么。我觉得庭院里发生过什么,或者说她看到了什么」 「……」 雪乃不由问道 「不是你神经过敏么?」 「我觉得大概不是的。因为飒姬不擅长说谎或是隐瞒,态度的古怪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是么」 「我觉得,有什么藏在那里」 苍衣断然算不上有自信,但说得斩钉截铁,雪乃也觉得这件事不容忽视。 苍衣有时候看人相当仔细。虽然他的观察力屡屡让雪乃火冒三丈,但雪乃也知道它的精度就是这么大。 「飒姬呢?」 「现在正在沙发上睡觉」 「是么」 「所以我才来找雪乃同学了。我想趁现在偷偷去看看情况」 雪乃点点头。 「……也好。走吧」 雪乃回答地很干脆,从苍衣身边传了过去。然后她将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发现里面没有东西,忽然皱紧眉头。 「我的美工刀呢?」 「诶?啊,在沙发那边……不过,雪乃同学」 雪乃转身问道,可是苍衣战战兢兢地说道。 「什么啊」 「衣服……这样的话……」 「……」 雪乃颦蹙起来。苍衣对雪乃〈断章〉的处置方式,比神狩屋的方式更让雪乃心烦。 「……你是让我穿上湿哒哒的衣服么?还是说你要磨蹭下去等到飒姬醒过来?你选哪种?」 「不是的……不过……」 「你觉得我们还有余力去在意这些?再说废话就……」 杀了你哦,这话正要出口,雪乃忽然钳口。 随后,她非常烦躁地转过身去,打算无视苍衣,开始朝客厅走去。 七章 宫楼房间的诅咒之兆 1 从客厅的落地窗来到庭院。 「……真是气派的庭院呢」 「…………」 穿上从玄关带来的鞋子,来到铺着混凝土和砂砾的庭院。这座被高墙从外界阻绝,采用单色调的匀称及秩序建造的人工庭院,正如苍衣的那声呢喃,构造之气派完全不像个人的宅院。 被混凝土划分出来的人工空间中,整齐地铺开一片敷设砂砾的区域。 仅有这些的话,这个空间只能算作充满近代感与无机感,然而这里又巧妙添上了别致的『和式』元素,沿围墙种植的绿色竹林,富有生机地围绕着这个空间。 在竹林稀疏的地方能够从竹子之间窥见墙壁的灰色,而茂密的地方则将围墙完全遮住,林子里面也看不到。 竹子的配置作为装饰为有限的空间添上色彩,更是让人不能一眼望见其全貌,装造出深邃的感觉,能够轻易看出设计师为了实现这些效果将自己的审美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通过计算在平面上进行布局。 嘎啦 苍衣的鞋子踩在砂砾上,踏入了这个空间。 「……光从这里来看,视野所及之处未能发现异常」 「话说,白野同学」 雪乃用冷过冰点的口气对四下环视的苍衣说道。 「你有必要过来么?」 「诶?啊、嗯」 转过身去的苍衣,手中正拿着这个家的一家之主的高尔夫球杆。别说是拿来当武器了,外行人这个样子反而只会让人觉得危险。 而且,还有问题存在。 「你放着睡着的飒姬不管么?」 「嗯,我知道了。我不过去」 雪乃出言责备,苍衣答道。 「不过,我就找个能两边兼顾的地方吧。要是发生什么,说不定我也能做些什么……我果然还是担心雪乃同学。其实,我本来是想一个人去的……」 「不需要。去做些其他的事情怎么样?」 雪乃冷漠地回绝苍衣。 「去和神狩屋先生打通电话吧。你不是闲着没事才到这里来的吧?」 雪乃有讽刺的意思,不过苍衣不以为意的样子,说 「嗯……必须得要定时联络呢,不过叔叔因为工作上的事在讲电话,我等电话空下来了再打」 「……哎,是么」 雪乃烦躁地叹了口气,立刻来到了中庭。 然后 「总之,你要好好地看着飒姬」 她一边走一边转身,指着叮嘱苍衣。雪乃来到庭院正中间,从那里环顾周围。 「………………」 环视之后,被围墙包围的空气十分淤塞,完全感觉不到这里是清早的住宅区中心,毫无生活气息,被异样的宁静所笼罩。 从庭院到空中的空气,仿佛停滞了一般。在这样的空气中,与高耸的围墙以及宅子隔开的头顶的天空,灰色的云厚厚地卷起漩涡。 将这样的灰色作为布景,挺拔的竹子叶片一层叠起一层。 空气沉重,无端地潮湿。但是在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却完全看不到特别可疑的东西,与气氛截然相反。 视野所及之处,全都是混凝土墙壁还有竹林。 庭院的角落设置着非常巨大的储藏室,不过也因为竹林的关系,从客厅的窗户看去并不显眼。 「储藏室……」 雪乃张大眼睛看过去,能够看的地方也只有这些了。 雪乃颦眉,对仿佛藏在竹子后面看不大清楚的储藏室观察了一阵子,但看不出边界,不久走了过去。 相当宽敞的庭院里,真的只有铺着砂砾的空地,竹林,以及储藏室。 这个庭院恐怕除了观赏还有集会之外,没有考虑过任何其他用途。虽然勇敢地挺身而出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事情实在不值一提,渐渐地也觉得没有巡视的价值。 然而雪乃为而来到储藏室的另一头去,准备绕过竹林,向庭院的一头走去。 储藏室建在庭院的一头,仿佛被竹林分割了一般在庭院的中心看上去几乎不会让人留意到的墙根的一个角落,然后再往那头过去,是表面镶嵌着百叶门的通向车库的入口。 雪乃烦闷地感受着苍衣忧心的视线,朝那边走去。 车库那边从宅子里面也能看到,于是应该确认就只有储藏室了。如果上了锁,整个确认过程就算完了。就算没上锁,在里面看看也算完成确认。 但是———— 「……」 雪乃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猛地皱紧眉头。她发现了绝对不容忽视的东西。 在车库门附近,能看到两旁随随便便地陈设着水桶和水槽,还有外用自来水的龙头。然后,在取水处附近建造着一个混凝土制的小小洗涤所,看上去并没有闲置多久的样子,于是雪乃发现了明显有水飞洒造成的湿润迹象。 「……」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起疑的话,怕是发现不了的吧。 雪乃无言地,缓缓地取下了别在左臂的绷带上用来固定的别针。集中力快要消失的精神瞬间绷紧,然后一边缓缓地推出美工刀的刀片……一边转向储藏室的门。 「雪、雪乃同学,遇到什么了?」 「……」 雪乃听到了苍衣的声音,但是没有理会,无言地朝储藏室走了过去。 仔细一看,储藏室的双开门,真的开着一条缝。 雪乃绷紧意识。雪乃一边将由于服装的不同关系产生的意识的异样感压抑下去,一边在心中强烈地提取敌意。 噶扎 然后踏出一步。 随后 「……喂、停下!别出去!」 传来好像是少年的压低过的声音,然后储藏室里传来了好像有什么在乱动的声音。是人!?雪乃脸上露出了另一种戒备的神色。 然后 「给我出来。不出来的话————杀了你」 雪乃解开绷带,低沉地发出恫吓。 随后,随着一阵好像发生扭打的声音,门打开了。可是打开门的人与预想的不一样,不是发出声音的少年。 「……!?」 雪乃预想到了那名少年的身份。 更准确的说,有种朦胧的被牵动的感觉,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关联了起来。 那是在看到那个『母亲』从自己的肉里抽出来的好像结晶一样的针的瞬间,所产生的感觉。 在不久前雪乃参与过的一起事件最后,驰尾勇路从〈阿普尔顿支部〉销声匿迹。而那东西就是由他的〈断章〉所产生的东西——————可是刚才打开仓库门的不是那个驰尾勇路。 「…………………………」 从储藏室里出来的是一名少女,她被勇路架着,用漠然的眼神注视雪乃。那是一位将一只红色的印花大手帕像三角巾一样缠在头上,用线在脖子上挂着笔记本,大概小学生年纪的短发女孩。 「……………咦…………?」 雪乃张大了眼睛。 她无法理解眼前的事象,思维停摆了。 但是 「可恶!!」 当勇路放开少女,想要动起来的那一刻,雪乃也恢复了正常,反射性地发出了警告。 「别动!!」 「!!」 雪乃解开绷带,将美工刀抵在了满是割腕伤痕的露出来的左臂之上,喊了过去。 勇路面露苦色地停了下来,表情扭曲,举起双手。 「可恶……为什么是〈雪之女王〉……」 「我才要 问为什么」 雪乃对呻吟般开口的勇路说道。 虽然为了吓住勇路而保持着冷静,但雪乃脑袋已经完全被莫名其妙,以及对自己竟然对始料未及的方面发生难以理解之事的预感所感到的烦躁所占据。 守候在后方的苍衣匆匆忙忙地冲了过来。 然后他为雪乃的混乱代辩一般,呆呆地低语起来 「你是————瑞姬,对吧?」 「…………」 「怎么回事?你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吧?」 「…………」 勇路别开眼睛。 瑞姬用那双仿佛没有意志没有感情一般冷漠的眼睛,注视着雪乃和苍衣的方向,呆呆地保持沉默。 ……………… ………………………… 2 ————讨厌!讨厌! 这是真喜多莉绪内心的叫喊。 莉绪以前应该够对这家人心灰意冷了,现在更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大家真讨厌!蠢死了! 莉绪一次又一次的大叫。她背对一切,面朝墙壁蹲坐着,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大叫。 ————讨厌……! 太差劲了。自己的事也就算了。早就死心了。 但实在没有想到,竟然连耀也死了。 为什么耀都死了,他们还把悲伤凉在一边开始吵架。这个家的人只会去想自己的事。然后莉绪还觉得,加入这场争吵中的自己无疑也是这个家里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心灰意冷,潸然泪下。 一边是吵着吵着暴怒起来,把耀抛下,带着一肚子火把自己关进书房的父亲。 一边是和父亲吵完架,想要让生气的莉绪心情平复,到头来只想炫耀自己的悲伤一般,和耀的遗体一起缩在房里的祖母。 然后是看到争吵起来的两人为耀感到可怜暴怒起来,但最终拒绝所有人,把耀抛在一边的自己。 所有人都太自我中心了。 耀好可怜。 为什么耀要遭到不幸。 莉绪感觉胸口要被压烂。然后最重要的是,耀是这个家中唯一站在自己一边的人,自己唯一且最后的家人,这个事实让莉绪泪流不止。 耀最后献给莉绪的好意,扎进莉绪的胸口。 虽然对耀的那份稚嫩的诚实有些嫉妒,但莉绪真的非常开心。然后,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姐姐,我会站你这边的』 莉绪回想起那段诚实的话,那对诚实眼睛。 与耀做过的最后的交谈,铭刻在莉绪心中。这也让莉绪的内心备受煎熬。 『所以我要站在姐姐这边。姐姐没有做任何坏事』 耀……! 耀……! 眼泪停不下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残酷了。 他们算不上一对关系要好的姐弟,但也并不讨厌彼此。 只是莉绪单方面的怀有隔阂。然后这个家对莉绪的所怀的隔阂,也让耀跟着效仿罢了。 说不定能够更加深入地相互理解。 说不定能够让关系变得更加要好。 一想到这里,莉绪就悲伤得喘过不气来。 至少那孩子不该死得这么凄惨。 莉绪发自肺腑地,强烈地感觉到,反正有人要死的话,宁愿死的是自己,如果自己能够替他去死的话,好想替他去死。 如果是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谁都不会像对耀那样悲伤。然后吵起架来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那么的亵渎吧。 不对,说到底,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吵架吧。 围着耀的尸体的时候,父亲和祖母也像世界毁灭一般悲伤地哭喊,可死的如果是我,他们会有多悲伤呢? 说到底,他们为我悲伤过么? 然后他们,会不会为我悲伤呢? 还是说,已经在『莉绪』死得时候,悲伤就已经完全过去了? 假设如果我死的时候父亲感到悲伤,那他的悲伤,究竟是为我的,还是为转生之后的『莉绪』呢? 我从我的父母手中————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 就连名字都是。如果『莉绪』没死的话,我会叫什么名字呢? 就连这条命,都不是属于我的。 那么活着跟死了,一定没有区别。 悲伤。 愤怒。 憎恨。 灰心。 越是去想,这一切负面感情就越是灼烧胸口,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流出来,根本停不下来。 泪水从就像煮熟了一样的滚烫眼睛中溢出,顺着脸颊滑向下巴,啪嗒啪嗒地滴在腿上,打湿裙子。但是,面前只有一堵墙壁。到头来,感觉自己伤心的不是弟弟,而是自己。到头来,自己也是那种人渣的同类。 耀,你怎么这么可怜。 对不起,耀。真的对不起。 「………………呜呜……呜……呜……!」 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来,莉绪压低声音,哭了起来。 一边对自己只能这样为耀悲伤这件事,发自心底向耀道歉。 却又一边相信着自己流的眼泪才是耀最想要的。 然后一边发自内心盼望着,这样能够让耀的领会得到些许的救赎。 「……呜……」 莉绪哭了。 几乎要溺死在自己的眼泪里。 但是,这种悲伤的空间,被突然发生的骚动打破了。 刚才出去的两个灵能力者,突然胁迫着另外两个人,从面朝庭院的落地窗回到了客厅。 「……喂、可恶!我都说不会乱来了,把刀拿开!」 「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 莉绪不由自主地朝着蜂拥而入的这群人转过身去。 雪乃一推,一对少年少女栽进了客厅里。然后莉绪记得见过他们两个。 「咦……为什么?」 衬衣的衣领上别着安全别针的少年,以及将红色的印花大手帕盖在头上的少女。这两人来过一次,应该已经走了才对———— 「你们是…………杀掉我妈妈的人?」 莉绪说道。 「……不出所料。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 听到这句话,少年————勇路摆着很不痛快的表情垂着头,站在他身后的雪乃面色险恶,一只手握着美工刀,威慑一般俯视勇路。 3 「……再问一次。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不说」 「你们销声匿迹之后直到现在,都在做什么?」 「不想说」 「想死么?现在我可没有余力留你这种可疑人物一命。为什么要藏在那种地方?」 「因为我知道如果被发现就会变成这样」 「关键的问题我再问你一次。你是怎么扯上这次的〈泡祸〉的?」 「我是〈骑士〉,作为〈骑士〉涉足这场〈泡祸〉的,仅此而已。我听说那个『母亲』死而复活了,就寻思着说不定可以暗中收拾掉,于是潜入了进来。然后…………可恶!我可没听说派来的消除记忆的人,是〈雪之女王〉来支援的」 「……这样的回答,你认为我会接受么?」 「我可没撒谎,我是作为〈骑士〉来到这里的」 「……」 「可恶,那你去问那边的姐姐啊,问他们全家都没问题」 「……也对。于是,你会什么会在这里?这孩子 是怎么回事?」 「——————可恶」 ………… + 「……怎么回事?他是你指使的吧?」 『哎,已经露馅了么?』 咪哈哈,『莉香』在电话那头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辉之的电话打完了,苍衣使用通话状态提示灯熄灭的电话,开始定时联络。 苍衣也想和神狩屋谈一谈,但当务之急先让莉香转接了。在苍衣单刀直入地问过之后,即便提问的内容说明不够,莉香还是察觉到了「怎么回事」是指什么,于是装傻似的回答了苍衣。 「哎呀,露馅了?才不是这样吧……」 苍衣觉得果不其然,少有的改用了责备式的口吻。莉香对苍衣说道 『哎,你觉得我很多地方都很像幕后黑手是吧?』 「啊……没有……」 『没事没事,你的怀疑是很正常的。勇路君现在的监护人确实是我,知道他和你们有些渊源而喊他过来的确实也是我。我觉得很有意思』 「……」 『无处可去的孩子所得到的无形居所,那就是我的〈支部〉哦。而且我身为负责人,有责任提供帮助来解决我负责的孩子所怀的问题呢。这次的主旨为支援委托』 苍衣哑口无言。尽管最开始见到的时候就感觉莉香是个不正常的人,孰料她这个人岂止不正常,就是一名愉快犯。至少苍衣完全理解周围的人对待莉香以及她的〈支部〉时,态度为什么会那么微妙了。 『我其实是想以其他的形式让你们见面的,但当我了解到那边被隔离的时候,勇路君就已经擅自再次闯入了。在我想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发现全部用这种意向来办就可以了呢』 「我想,他应该不想遇到这种情况……」 苍衣愁苦地说道,向房里看去。 在客厅里,勇路在雪乃的压迫之下被逼到了翘脚,摆着一张闹别扭的脸坐着,然后瑞姬紧紧地贴着勇路坐在一起,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吃着苍衣从带进来的食物交给她的奶油面包。 被吵醒的飒姬一边用扫帚打扫着化为一片惨状的地面,一边摆着复杂的表情不时地看着两人。 似乎是勇路在庭院里让飒姬不说的。尽管没必要这么去想,但从结果上来说,飒姬还是对没有信守约定感到过意不去。她的眼神中流露着愧疚。 勇路虽然承认了他判断真喜多家的『母亲』很危险并将其杀死的事情,但对其他的事情只字不提。 『我也觉得把关心的事情推后可能不太好呢。哎呀,不只是这样啦,你们力量的确实是不可或缺的哦?正所谓……怎么说呢。呃……就是趣味和实效兼顾吧?』 苍衣对口气轻浮的莉香说道 「不……这件事已经够了。我还有更想问的事情」 『嗯?是什么?』 苍衣放弃了很多事情,将不论如何也想知道的核心问题,问了出来 「请问————瑞姬,是怎么回事?」 『……』 飒姬的妹妹。应该在某次事件中已经死亡的少女。 苍衣也亲眼目睹过她的尸体。她不可能还活着。于是,她为什么会活着出现在这里呢? 用力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就算他似乎很怕的雪乃去威胁他,他也死不松口。 所以,苍衣要问莉香。不过莉香含着笑,直截了当地回绝了苍衣的这个问题。 『……哼哼,这件事不能说』 「那个……我会很困扰的……」 『成员的个人隐私我是不会透露的。这也可以说是负责人的义务。总之,你们就别在意那孩子的事了,好好加油吧?』 莉香说了堆乱七八糟的话,完全拒绝回答。 然后 『那么,换回神狩屋先生来接咯?』 「啊、等等……」 莉香逃跑似的转交了电话。 苍衣连忙想要阻止,可自然来不及了。苍衣无奈,只能对神狩屋说了情况,然后交代了一下后面的事情。 「……情况就是这样……有劳了」 『嗯,我明白了。我也去逼问一下』 听到情况的神狩屋很不愉快地叹了口气,用略微坚定的口气答应下来。 『不过老实说,我也没什么信心……她会形成那种扭曲的人格,也是心灵创伤造成的。她对任何人都能拿重要的事情来打诨逗笑,岔开话题。然后经某人一说,便有了〈柴群猫〉这个令人敬而远之的称号了』 「哎……」 苍衣叹着气接受了神狩屋的说法。这么一说,感觉还是死不开口的勇路要好对付的多。 『总而言之,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你们的情况似乎很糟糕,真不好意思。都怪我未及细想就答应支援』 「言重了……」 『嗯,当务之急必须思考的是你们那边的情况呢。从人身上长出芽的〈泡祸〉么……实在对不住修司和可南子小姐呢』 「是啊,一个人……不,他们两个留在了二楼」 『是么……抱歉,虽然人手不足可能很成问题,但还是尽量别去管他们』 神狩屋说道。 「是……不过,一个人呆着会很危险」 『也对。不过,如果可南子真的死了的话……大概对修司来说,跟失去生存意义没有差别吧。虽然不想去这么思考,但若是他在这非常时期自行了断随可南子而去,也请不要恨他』 「怎么会」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殉情自杀』这个词仍旧对苍衣造成了很大打击。可是神狩屋的话中仍旧交杂着叹息,十分沉重,完全违背了苍衣所想。 『于是……白野你,进展如何?』 神狩屋就像打断接下来可能会提到禁忌之事一般,不再谈论〈丧葬屋〉,将画风转向苍衣。 「不,没有任何进展……说真的,没有功夫静下来思考」 『是么……』 苍衣回答的声音变得沉重,交杂着叹息。 『请一定要坚持下去。要是发什么万一,我也会去的』 「咦?可是这样一来……」 『你想问梦见子怎么办是吧。我有能够托付的人,所以……总会有办法的……』 「……」 神狩屋说到。话题无可避免地,渐渐充满了悲观论调。 当下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苍衣还没有放弃的意思。在这种时候和别人谈论悲观的话题的话,感觉会让自己越来越没底气。 苍衣连忙转变话题。 「不、不说这个了……那番话的后续,能麻烦讲讲么?」 『后续?』 神狩屋大惑不解。苍衣说道 「我是说『玫瑰公主』。上次只说到了一半」 『咦?啊……啊啊,是么。好像是啊』 听到苍衣这么说,神狩屋的声音稍稍明快了一些。 苍衣松了口气。电话那头的伸手作思忖状,从听筒中在苍衣的耳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我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的呢?』 隔了一会,神狩屋开口道。 「咦?呃……」 『说起来,你说人的身上长出芽来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开始谈论这件事的神狩屋,几乎恢复了到了平时的语气。 『在童话里,荆棘覆盖了城堡,可是你们那边是覆盖了人呢』 「啊,是的」 『这个意思是,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王国么?』 「不清楚……不过感觉不是不可能……」 神狩屋讲出了疑问。苍衣觉得纳闷,不解地这般回应。 『说起来,你知道基督受难的刑具“荆棘头冠”,为什么是“荆棘”的“头冠”么?』 「呃,因为会扎得人痛?」 『这是很朴实的感想,非常不错。其实,与其说那是给予痛苦的刑罚,不如说是对宣讲神之王国的耶稣的讽刺。将头戴荆条王冠的耶稣当成国王,藉此来嘲笑他的悲惨王国。在这层意义上,被戴上荆条的人,或许也可以认为是被荆棘覆盖的国家的比喻』 「被荆棘覆盖,比喻王国……?」 苍衣陷入沉思,转动大脑。 『另外说到被植物覆盖的人,从象征学的观点出发,首先就会想到「格林·曼(green man)」呢』 神狩屋接着说道。 「格林曼」 『对,格林·曼。在以前的欧洲,以哥特风格建造的大教堂中,墙壁和柱子上会密密麻麻地被精致的雕刻完全覆盖,那种地方本来的意思是怪诞(grotesque)————也就是充满怪物色彩的中心思想占据的异教或地狱等,相传在基督教义上表现的是邪恶,现在人们也正在对此进行研究。 以著名的“石像鬼”为首,按日本的观点来看很像守护神的外表丑陋凶残的石像,在哥特式教堂中被大量使用。其他还有半人半马的肯特洛伊,生出翅膀的老虎,野兽脑袋的鱼等……总而言之就是雕有很多这类生物相互融合的匪夷所思的怪物。 即便在这种构思中也相当频繁出现的,在学术上也相当引人注目的,就要数“叶子人(格林·曼)”了。胡须和眉毛都是叶片,全身长出叶片,生出芽的人形浮雕。这样一说感觉如何……像么?』 「……!」 苍衣忍不住呼吸为之一窒。 之前稍稍看到过的,用毛巾被盖着的少年的遗体,以及躺在二楼房间里看上去就像一团草的另一具遗体。还没经过时间多少冲刷的这些记忆,硬是在脑中鲜明地浮现出来。 「这……」 『格林曼大多头部被树叶覆盖。就像刚才所说的,胡须和眉毛都是叶片,或表现为从嘴或脸颊生出芽的男性像。其中也有毛骨悚然地笑着张大嘴的男人,从嘴里长出两只硕大叶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浮雕』 「……」 越来越像了。 『相传象征学的研究中发现,那是用来表现早在基督教之前的异教的丰收之神的东西。另外,也指被妖精牢牢结上。不过按照基督教的观点,“异教性质”与“妖精性质”都会原原本本地定为“恶魔性质”』 「妖精……说到妖精,您说过,送玫瑰公主礼物的,还有施加诅咒的,也是其中一种呢」 听到神狩屋的说明,苍衣就像要从可怕的记忆中逃走一般,专注于当下的话题。 「这么说来,用荆棘将城堡周围覆盖的也是……」 『就会是女妖精——le fait的手笔呢』 神狩屋同意这个说法。 『在格林版的《玫瑰公主》中,是诅咒的力量令城堡被荆棘所包围。佩罗版的《林中睡美人》中,是将死亡诅咒弱化为百年沉睡的仙女为了保护城堡而施展的神通力让荆棘包围了城堡』 「……相差甚远呢」 『倒也不错,还有另一个有名的同类故事。生存年代比佩罗还要早的诗人巴西耳(注1)所写的《五日谈》中的《太阳、月亮和塔利娅》中,仙女本来就没出场呢……』 「连这种版本都有么……」 『嗯,顺便就基督教来讲一讲,在英国一带的魔女狩猎的记载中,关于妖精的记载比恶魔更抢眼。妖精虽然颇得民众的亲睐,但教会会将它们一同视为恶魔,处以极刑。所以虽然在民间故事中被区分开来,但对于教会而言,妖精和邪恶的魔女,似乎都是一样的魔女』 「哈哈……」 苍衣表示同意,但又涌出了其他疑问。 「奇怪了。那么,妖精也好格林曼也好,都是恶魔的话……为什么在大教堂————在教会会出现那种浮雕呢?」 『因为宗教中分天堂和地狱,神与恶魔,善与恶』 神狩屋回答。 『由于说法是这样,所以两面都必须向信徒展示,让世人畏惧坠入地狱而害怕作恶……情况就是这样。不过在佛教中,会通过使用描绘地狱的图卷来阐述观点。不过讽刺的是,人们虽然畏惧令人讨厌的东西,但乐于去看,艺术家也更喜欢将自己的想象力与技术倾注于这种东西上。我认为哥特式教堂的雕刻,可谓就是这种需要与要求之集大成』 「啊,原来是这样……」 ※注1:吉姆巴地斯达·巴西耳,意大利诗人、朝臣及童话搜集者。其最为人熟知的成就是他所著的那不勒斯童话集《五日谈》。 4 在这间厚实的窗帘被拉上,灯也不点的小房间里,有套桌椅,桌子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大型金属架,上面堆满了业务文件和书籍,充满压迫感的影子洒满房间。 这里是穿过会客室后的隔壁。 辉之的书房。 在这样的小小书房里,身为一家之主的辉之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电脑椅上,光是在暗中无所事事地看着桌上电话亮着的显示正在通话中的红灯。 「…………………………」 辉之好像一具空壳,仿佛沉浸在昏暗之中,孤零零地坐着。 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辉之直到刚才为止一直就像逃避烦躁的情绪一般在打工作上的电话。 家中发生了无法解释的异常。 既然无法解释,工作就不能放下来。 辉之离不开家,为了不让与客户间的工作停滞下来,辉之以遇到抽不开身的情况为由极力拜托事务所的员工代替自己,一直在用电话和电子邮件完成工作上的部署。 辉之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异常与悲剧笼罩着整个家,这些所带来的恐惧也好,悲伤也好,不安也好混乱也好,还有对自己母亲的愤怒也好,辉之全都难以忍受。 辉之已经忍耐不下去了,逃进了自己身为经营者的责任中去。 工作必须进行布置。 不能给事务所的部下以及客户造成麻烦。 因为自己不在而发生的问题,必须解决。 辉之心想,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一直解决不了就好了。 ……他想一直像这样只去思考工作上的事。 可是,自己挑选的员工非常优秀,布置工作没过多久就完成了。 然后就只能等待新工作的邮件了。 辉之放下电话的受话器,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关闭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习惯性地检查起这起事件发生后一直没有信号的手机———— 到底还是做完了。 黑暗的房间里,只留下了自己。 「…………………………」 在这黑暗安静的房间里,自己只能凝视着跟前的光亮。 能够将眼前的一切掩盖过去的名为工作的使命,已经完成得一干二净,只有黑暗空虚的自己以及自己的房间,以及周围扩散开来的令人发疯的现实,留存于此。 在这里,是工作告一段落,感觉就像被剩下来一样的自己。 这时候,电话也有他人开始使用————在这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被孤零零地留下来的,自己。 「…………………………」 思考停止的,只有空虚的自己。 房间沉没在黑暗中,化作一座空有轮廓的山耸立着。 此情此景之中,在自己心头 霍然出现的,是甚为空泛的孤独。 不知为何,感觉心一下老了许多,无所适从的孤独,在心口下面心脏周围,弥漫开一片满满的空虚。 心,空荡荡的。 立在桌上的照片,忽然出现在眼中。 上面是耀在地区足球赛上得到季军时,露出的澄澈的笑容。 「…………………………………………!!」 辉之心如刀割。 感情在胸口溃决。 本应一度视而不见的一切感情,如惊涛骇浪般向心头一拥而入,将心摧垮。悲叹、后悔、以及回忆,将胸口撕碎,号泣像洪水一样从喉咙和眼窝中溢出来。 「…………唔……!!咕……唔嗷……嗷……!!耀……!!耀……!!」 压抑过的惨叫漏出来,辉之趴在了桌子上。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将做过笔记的纸捏烂,抓住自己的手臂,用最大力气抓了上去。 将野兽般的咆哮的压下去,弓着背,流下眼泪。屋内的暗处与孤独,进一步让绝望染上被悲伤压碎的心。 「喔喔喔……耀……!!」 为什么。 为什么那孩子要死。 他是个开朗,能干的孩子。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孩子。 他充满正义感,非常机灵,有时候甚至会让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大吃一惊,是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 他,为什么会…… 为什么,要遇到那种事…… 「……呜…………呜呜…………!!」 辉之全身颤抖起来,要撕碎灵魂一般开始哭泣。 我要诅咒所有的一切。那孩子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们究竟做错什么。我们应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根本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非得遇到这种悲剧。 我们本该是个幸福的家庭。 本该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庭。 死去的妻子以可怕的姿态复活了,藏在了本该是充满希望的家中,为了杀死家人而四处徘徊着。 「……为什么……会这样…………」 就这样,辉之从压烂的肺部,漏出这种呻吟的时候。 「…………………………什……么?」 过了一阵子,辉之用残留着泪意的声音,断断续续在黑中小声嘟嚷。 他突然觉得屋内的空气有股奇妙的怪味。 虽说这是怪味,但并不是不像腐臭那样刺鼻,硬要说的话,类似于淤塞的河流或死水塘的味道。 再举个进一步的例子吧,就像将池塘里带着泥舀上来的水放在火上加温后所散发出来的臭味。 臭味并不是家中发生的。但光是在这所宅子里,不是完全没有头绪的东西,到处都是。 但是,即便这样还是很奇怪。不应该出现这种臭味。 无能无视。辉之缓缓地站起身来,戴上眼镜,然后在黑暗的房间里,敞开了会客室的光线从缝隙中透出的门。 「……唔……」 荧光灯晃眼的光线,射进泪水灼过的眼睛。 臭味也变强了。淤塞的池塘一般的臭味,充满了会客室。 辉之揉了揉眼镜下面的眼睛。不久,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 总算能看清楚了。然后在辉之再一次看到会客室里面的东西时,他一时间无法理解究竟在发生什么。 水槽,发白发浊了。 养着引以为豪的金鱼的,精心配置过的水族箱,水质发浊发白看不到里面,荧光灯的灯光昏暗地扩散开来。 「…………啊……?」 辉之的脑袋转不过来,感到茫然。 浑浊的水中只能看到里面的水草等东西的影子在晃动,但即便变成了这样的状态,空气泵仍在继续将水质搅浑。浓浓的浊质缓缓地,咕噜咕噜地在水槽中乱转。 好像是金鱼的影子,不时无力地在白色的水中随波逐流,转来转去。 白色的浊质,恐怕是吸水发胀后被剥下来的细碎的皮、被剥下来的鳞片、碱水,然后还有变成病态白色的,粘膜与粘液之类的东西。 大到肉眼可见,小到看不见的白色浊质,大量地混在水槽的水中,浑浊到看不到里面的东西。然后这些东西在空气泵的搅拌之下,通过太过浑浊而无法起效的过滤装置,在水槽中到处流荡。 然后从水槽盖子的缝隙间 哗地 漏出热气。 「什么……!?」 辉之总算掌握了情况。水槽的温度在异常升高。 水槽里确实安装了管理水温的加热装置。可是温度不可能上升到这个地步。况且里面还安装有恒温装置。 「怎、怎么搞的……?」 加热装置和恒温装置发生故障了? 辉之慌了,但不知如何是好。 加热装置静静地发出声音,混入死亡的水在玻璃缸中缓缓地流动。 辉之准备赶快拔掉电源,挪动内藏空气泵的盖子想将其取下,然而白浊的水面飘荡着腥臭的热气,温度太高,无法出手去碰。 总之必须设法解决。 抽掉水槽中的水,把东西从里面捞出来。 对了,拿工具———— 在辉之准备行动,刚离开房间,只见走廊上并立着一大排白色的水槽。 「………………!!」 辉之哑口无言。 摆在走廊上的水槽,全都和里面变得一样眼中白浊,在分别装设其中的荧光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列朦胧的白色。 养金鱼的水槽,养青蛙的水槽,全都变成这个样子。 然后从水面中透出来荧光的白光中,走廊上飘散着热气,弥漫着微微的怪味。 「怎么搞的……?」 辉之呢喃起来。 「怎么搞的……这是……?」 辉之呆呆地,呢喃起来。 怀着留恋养起来的金鱼和青蛙,全都死了。 在耀死的时候,一部分金鱼和青蛙就已经被植物的芽寄生而死掉,而剩下来的这些,现在又被温度异常的水给煮熟,发白变色继而崩解,被空气泵达成细微的皮的碎片,一边弄脏缸里的水一边循环。 全都死绝了,心血也好留恋也好生命也好,全都化为乌有。 留下来的,都变成了在水中一边飘荡,一边撒发着污水味道的恶臭的无数尸体、粘液、皮屑。 如果有存活下来的个体,必须救活。 然而辉之连去确认的干劲都提不起来。在他眼前,唯一只有摆成一排的水槽。无一例外全都塞满让恶臭都变得朦胧的充满绝望的死亡的,水槽。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加热装置发生故障?全都一起?不可能。 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匪夷所思。然后周围弥漫着的东西,乃是令人愕然的异常,这一点已毋庸置疑。 「…………………………」 辉之一边强烈地感受着微寒的紧张,回过神来已经呆住不动。 噗…………咕……只有空气泵加热装置的声音在回荡的寂静,在昏暗的走廊与会客室里弥漫着。 不安忽然在胸口弥漫。 在之前塞满内心的愤怒、悲伤、冲动全部消除之后而产生的缝隙中,不安与恐惧突然涌了上来。 噗…………咕…… 低沉的微弱的气泵声,消磨鼓膜一般回荡。 被气泵搅浑的全白浑浊的水槽中,几十只金鱼与青蛙的上百万片碎皮随着水流飘荡打旋。 无数 水槽的水面上,散发着空气泵引发的微弱波浪的感觉。 充满这些东西却仍旧静谧、空泛的空气,充斥着空荡荡的黑暗走廊。 而辉之在这走廊中,孤零零的一个人。 「………………」 皮肤上渐渐地微微冒出鸡皮疙瘩。 不安。好像影子里潜藏着什么的不安。 就好像周围各处所有的缝隙中,都有什么在朝这边窥视一般,不安的感觉突然而然就像妄想一样从身体最深处沸腾上涌。 「唔……」 烧焦的走廊地面,还有墙壁。 关着的,通向客厅的门。 以及被死亡塞满的,无数水槽。 不行的。 这下去,是不行的。 源自本能的恐惧在全身扩散开。仿佛刚刚才察觉到存在于周围的东西全都不正常这件事一般,恐惧向意识中溢出。 此刻———— 唰啪 在背后,有水声响了起来。 「……!!」 辉之顿时背脊发凉,全身都僵住了。 他犹就像零件卡住一般,慢慢地转过身去。 映入眼中的,首先是被荧光灯照亮的会客室。 然后是摆在墙边的水族箱。 辉之为访客而制作的,引以为豪的水族箱,如今已不见往日的美丽,浑浊不堪,变成一面白色玻璃稳稳地摆在那里。 从被挪开的盖子中窥见的水面中,微微地散发着热气与怪味。 一尘不变。 没有一丝涟漪。 玻璃面看上去也是,只是发白发浊,细小的碎片无力地在里面飘来飘去。好像发出水声的什么东西,根本就看不到。 「………………」 噗…………咕…… 唯有气泵声混入其中的寂静,仿佛渗进身体里一般。 是什么? 刚才发出声音的,是什么? 里面还有活着的金鱼么? 辉之想要这么去想,希望是这个样子。可是他根据长期饲养金鱼的经验,非常清楚大型的流金绝对不是对异常环境适应力强的品种。 那么,究竟是什么? 「……」 吱,辉之脚踩在地板上,地板倾轧发出声音,心中怀着疑问与害怕,走上前去。 身为成年男人的自我意识,身为一家之主的立场,推着他的身体向前进。然后身为饲养爱好者的本能以及自己长年来这些培养金鱼的感情,让他不得不确认水槽中的异样究竟是什么。 ……吱 向水槽,靠近。 即便电源线拔掉,气泵停止运作,加热装置的余热仍旧在令水槽中的水继续对流,无数碎渣顺着水流在水中浮游。 辉之站在水槽前面静静地凝视,发现脏兮兮的白浊之中,好像海洋雪一样的白色微尘在摇荡。辉之聚目凝神后,感觉视线和意识仿佛要被吸进去,带去不好的地方一般。 「………………」 辉之静静地凝视着纹丝不动的水面。 水面下面的白浊物质,不断在徐徐循环。 要被吸进去似的,缓缓地浮游。 眼前满满的全是白浊,意识被飘舞其中的鳞的碎片所吸引,被拖进飘荡着的白浊之中沉下去,就这样让意识吸入散发着河水淤塞的臭味的眩晕之中,渐渐变得白浊一般—————— 回过神来,脸已经极度靠近浑浊的水面。 「唔……!!」 辉之连忙抽身。在他恢复正常大吃一惊的瞬间,从水面升腾起来的温热的恶臭被他慢慢地吸上了一口。 「唔咕!……唔……咳咳!」 辉之要将自己的身体从水槽拉开,抓住水槽的边缘,不住地咳嗽起来。 仿佛微微混杂着腐烂到一半的河水、融解一半的水草、以及病死的鱼的臭味混杂其中的水的臭味,激起强烈的呕吐感,翻江倒海地折腾着肺脏与胃部。辉之抓着水槽的边缘撑住身体,弯着身子不住地咳嗽。 「……咕呕!唔……呕……」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情况? 意识被吸了进去。就像是中了催眠术一样。 辉之拼命地让不住的咳嗽而苦闷难忍的肺脏,以及陷入恐慌的脑袋平静下来。怎么回事?难道里面生成了危险的气体?好像意识不清了。还是说,只是不知不觉间累坏了,快要丧失意识而已? 必须多加注意…… 辉之想到这里,而就在这一刻。 噼嚓 随着突然响起的水声,手被抓住了。 「!!」 手被用力抓住的这一刻,全身维持着因咳嗽不止而俯下的这个姿势,僵直了。 突然,抓着水槽边缘的手,被滚烫而柔软的手的触感所覆盖。 抓着被水槽里的水加热,温热的玻璃和铁制框架的坚固触感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突然又多了一份被浴室中的洗澡水一般温热的,就像松松软软的肉一样柔软的,湿哒哒的小手的触感。 「…………………………」 滋 辉之看到,水顺着视野角落的水槽侧面流下来。 「…………………………」 时间停止了。 辉之眼睛大睁,眨都没办法眨一下,一动不动。他无法呼吸。 他的膝盖激烈地颤抖着。 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刺激神经的耳鸣在耳朵里持续地响着。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冷汗从全身狂喷出来。 「…………………………」 叠在手上的,烂掉一般的温热的,『手』。 只有触感的『手』。视野之外的『手』。 不想看到。不想看到。 但是,眼球就像零件之间存在龃龉一般,一点点不流畅地转向侧边,转向水槽。 「…………」 朝着水槽,向上,向上 「………………!!」 朝着水滑过的玻璃,向上 朝着架子,朝着抓着架子的,自己的手 「不要…………停下…………!!」 然后,朝着自己的手的 手背上面———— 看到黏糊糊地搭在手上的,煞白的吸水发胀的婴儿的手,然后与来自同一个方向正看着这边的,挂在煞白的融化到一半的婴儿的脑袋上的漆黑眼睛四目相交的瞬间—————— 「——————原谅我……!!」 口中喊了出来。 吸水发胀到几乎崩溃的婴儿的头,张开了没有牙齿的嘴 『慨欸』 叫了一声。 八章 死亡国度之王的事务 1 头上缠着红色印花大手帕的少女轻轻地坐在经过飒姬的打扫变得勉强能用的客厅地板上,那双感觉不到意志的呆滞眼睛只是空空地对着前方。 「………………」 这所宅子现在化作了危险的异常之地,异常而令人讨厌的现象不知会在什么时候也不知会以何种形式发生。可是客厅里的苍衣等人即便呆在这样的宅子里,仍旧对一语不发乖乖坐着的少女保持着最高的猜疑与戒备。 少女是田上瑞姬。 是在过去的一次事件中惨遭杀害的,飒姬的妹妹。 她是不应该还活着的人,然而正以只能认为还活着的姿态坐在那里。这样已经够不正常了,而且现在这个家正值这样的灾难时期,这一事实是令苍衣等人保持警戒的决定性的原因。 「我没什么可说的」 带着瑞姬的驰尾勇路拒绝对她的事情透露一个字,这更加激起了众人的警惕心。 勇路本来就是个问题儿童。苍衣本人实际上并没有对他怀有那么不好的印象,不过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他是个独断专行最后殴打〈支部〉成员出走,拥有强杀伤力〈断章〉的〈保持者〉,最关键的是,警方正在所搜的失踪中的未成年人。 他是被莉香派遣到了这所宅子,为了保护被袭击的孩子们而杀死了变成〈异端〉的母亲的〈骑士〉。这件事很明显。 莉香的〈支部〉藏匿并接收事件发生后从其他〈支部〉出逃的未成年人,并令其去做〈骑士〉的事情。 那位名叫莉香的女性,究竟是个怎样的负责人呢。 苍衣此时此刻,对这一点最抱疑问。莉香本人和她的〈支部〉,与苍衣以前所认识的负责人以及能够想象得出来的负责人和〈支部〉的类型完全不同。 「……说真的,现在没有余力去管这种事情」 雪乃也表现出烦躁的情绪,低沉地说道。 勇路虽然畏惧雪乃但拿出了敌忾之心,态度恶劣。雪乃对他很不耐烦。 本来两人表面上的性格都是攻击性和反抗精神根深蒂固的类型,所以他们会针锋相对,性格的相性非常之差。 「那个,雪乃同学,还是温和一些……」 「闭嘴」 苍衣想让雪乃消气,可一开口就被顶了回去。苍衣和神狩屋打完电话的时候,客厅已经变成了这个状态,而且还在一直持续。 雪乃的心情相当糟糕。 只不过正确来说,雪乃的烦躁并不只是针对勇路,还有很大一部分出于对瑞姬的存在所感到的畏惧心与警惕心。 无法忽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既然无法忽视,那么以雪乃的性格就只能摆出充满攻击性的态度。 「………………」 然后,莉绪也只是望着这样的苍衣他们,没找他们说任何话。 莉绪应该把勇路和苍衣当成了灵能力者之间的同伴。她满是泪痕的脸上显露出不安,注视着看上去好像在闹分裂的苍衣等人。 然后苍衣等人也并没有针对其他事情,而是对瑞姬怀着接近恐惧的警惕,这一点显然就算是外人也看的出来。 在莉绪看来,这一定是匪夷所思的情景吧。但即便这样,灵能力者们作为她唯一依靠,表现出来的反应也莫名其妙地传染了莉绪,莉绪看瑞姬的眼神中也混入了非同寻常的惧意。 然后———— 「……?」 她对飒姬就像看到镜子的猫仔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瑞姬的那种态度,也有些害怕。 明明见到了本已经死去的妹妹,反应却很迟钝。倒不如说,“虽然和遇见的那孩子素昧平生,但周围也都在戒备着那孩子,不知道该采取怎样的态度而困惑”,这才是解释飒姬样子的最恰当的描述。 飒姬醒来后,看到被带到客厅里的瑞姬和勇路后露出事情搞砸了的表情,而她和苍衣进行的第一番对话,是这样的。 「……飒姬,还记得么?」 「呃……让我不要说,我约好了的……」 「不,不是这个……我是说这个女孩子」 「咦?呃,是我的妹妹对吧?」 「嗯。于是……那个……」 「不是的,我觉得看上去好像是……一段时间不见面的话,我们就会忘掉对方的。啊哈哈……」 「…………」 对苍衣本人来说,怎么都难以释怀。 这可能是不幸,也可能其实是幸运,苍衣分不大清楚。 苍衣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无法理解苍衣和雪乃为什么会对她的妹妹摆出那样的态度这件事。 然后,说到瑞姬————她无法找到关于姐姐的记忆,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摆着冷漠的眼神,没有去看周围的任何人。 苍衣姬看着她时,她时不时会和苍衣四目相交。 但过了片刻之后,她又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加理会地移开视线。 她的样子很古怪。但是,苍衣对这种留有印象。 苍衣见过类似的反应。是在将面包递给她的时候。 「像梦见子一样呢……」 苍衣低语。 瑞姬对周围的漠不关心以及反应方式,相似到了让苍衣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在过去的〈泡祸〉中心灵坏掉的年幼少女——夏木梦见子的程度。 发生过什么? 会什么起死回生了? 难道说,这孩子是〈泡祸〉一类的东西么? 通过某种〈泡祸〉死而复生的人类?就算是这样,又是为什么?更关键的问题是,这和这个家出现的人死而复生的噩梦存在关联么? 有没有可能,其实『母亲』的复活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异端〉,〈泡祸〉本身就有「过去死掉的人将死而复生」的内容呢? 瑞姬是在这个〈泡祸〉中死而复生的可能性呢? 不对,说起来,有没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勇路才到这里来的呢? 那个莉香明知苍衣等人和勇路的关系却布置了这样的场景,有没有可能这也是她的指令? ……不,这实在是多想了。 这并不是对莉香的疑惑。苍衣此时就算胡思乱想,也无法对众人现在所处的现状有任何改观。 苍衣从思考中脱离出来。 然后,他从一旁朝与雪乃相互无言瞪视的勇路搭腔道 「你在莉香小姐那里成为了〈骑士〉呢。驰尾」 「噢?噢……是的」 苍衣镇定的发言,仿佛戳中了勇路的软肋,勇路语气中多了几分困惑,答道 「怎么……你有意见么」 「……」 勇路用戒备与疑惑的眼神向苍衣瞪过去。他下半身穿着黑色牛仔裤,上半身穿着深色衬衣,衬衣上挂着安全别针,手上贴着几块创可贴,他这个样子让苍衣想通了一件事。 「……看来经历过了不少战斗呢。我也觉得你这样不错。毕竟你和笑美小姐实在太合不来了」 「……」 且不论是非对错,这就是苍衣的心里话。 虽然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是那起残酷的事件引起的,不过苍衣认为,勇路只要继续留在笑美的〈支部〉,就算没有那件事,他们之间的关系迟早有一天也会破裂的。 既然勇路要走,这样也未尝不可。 虽然苍衣自己并不认为〈骑士〉的生存方式很好,但勇路想要的是雪乃那样义无反顾的人生。 「……别跟我提笑美小姐」 勇路没有顶撞回去,垂下眼睛,五味杂陈地说道。 「啊, 对不起。不过我觉得,你一直什么都不去做,问题是不可能得到解决的。虽然你现在这样觉得很舒坦————但我觉得,那个莉香小姐不会一直让人你舒坦下去的。目前就算了,不过还是早做心理准备比较好」 「……我知道了」 苍衣对不情不愿但能分清好歹的勇路露出微笑。 「太好了」 最让苍衣感到放心的,是勇路自身似乎对莉香的为人有几分了解。莉香是个喜欢他人纠纷的愉快犯,而且只要有可能,她甚至不会在乎去费工夫准备。 「我对你要当〈骑士〉这件事没有意见。我想雪乃同学大概也不会反对这件事」 「不要擅自代表我的态度」 虽然雪乃口气显得很不愉快,但对这个见解本身没说任何话。 「只不过————」 但苍衣在这里,接着说下去。 他的表情多了几分严肃。且不论勇路个人的部分,唯独有些事必须先讲清楚。 「只不过,为什么瑞姬会在这里呢?这件事我们实在不能不管」 「………………」 勇路陷入沉默。 他别开眼睛。从绷紧的嘴可以看出他在这件事不会透露只言片语的意志。 「我想你明白,不设法处理掉那个死而复活的『母亲』,我们出不了这个宅子的」 苍衣晓以大义地说道 「这所宅子被孤立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状况。任何一个不安要素都不能放过」 「………………」 「瑞姬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的。这个瑞姬,是什么东西?」 听到苍衣的提问,莉绪和飒姬总算开始明白情况,变了脸色。 两人向勇路以及瑞姬注视过去,紧张滴等待勇路的回答。 可是勇路还是坚决保持沉默,什么也没说。瑞姬看上去完全没有听也没有理解周围进行的对话,冷漠的眼睛呆呆地在地板附近彷徨。 苍衣说道 「请问,真喜多小姐?」 「……!?咦……咦,我……?」 莉绪突然被叫到,有些害怕地作出了回应。 「呃,我想问问……这个女孩是从勇路一开始到这里来,就在的么?」 「诶……啊,是的…………这个……」 莉绪吞吞吐吐地回答。苍衣点点头。 「嗯,这样子啊……」 「……」 但勇路并没有加入这个话题。 关于瑞姬的事,他是不论如何都不打算说的。稍稍事与愿违。 「……算了。这样不太好就是了」 苍衣说道。 雪乃也插嘴道 「好就怪了」 「话是这么说……从能办到的事情着手也未尝不可吧」 「你要妥协?」 「这个嘛……算是吧」 雪乃的眉毛露骨地挤到了一块。苍衣发愁了,但还是无可奈何地重新转向了勇路。 「事情就是这样,这件事先放一边,但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说清楚」 苍衣说道 「你是〈骑士〉……所以是作为一名〈骑士〉来到这里的吧?你想要完成〈骑士〉的“职责”么?」 「……」 勇路似乎出于戒备,尽可能的不想开口,表现出犹豫的样子。但事情还是和苍衣预想的那样,这是勇路所无法忽略的辞藻,于是勇路虽然仍旧没有去看苍衣的眼睛,态度显得勉为其难,但还是用明确的语气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嗯,那还用说」 「那你就听我说」 苍衣改变语气,说道 「你大概被编入这次的〈泡祸〉中了。你的〈断章〉的针,大量地留在了死而复活的『母亲』体内,并被『她』当做凶器使用」 「什么……!?」 「大家都被袭击了。我们之所以在保持警戒,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这个家的长子小耀……还有〈丧葬屋〉的助手可南子小姐也被杀害了」 「………………!!」 勇路目眐心骇,探出身体,脸色大变。 「喂……!!你说笑的吧!?真的么!〈雪之女王〉都在还弄成这样,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 勇路不由自主地叫起来,雪乃听到他的怒吼露出凶相,咬牙切齿,但完全没有反驳。 「……办不到啊。那个变成〈异形〉的母亲,不论怎样都死不了。就算再次将她烧成炭,她还是复活了」 「…………!!」 「我想,你应该也没辙吧。小耀也是,对他的死,我们无计可施。他是全身长出植物的芽,最后死去的。……姑且问个问题,小耀说过,有个〈骑士〉哥哥对他说,他父母对待姐姐的方式很冰冷,这有问题。那个人,是你对吧?」 「!」 苍衣想起了和耀最后的对话。 那个时候,耀一口咬定『差劲就是差劲』,违逆了父亲。 然后以此为契机,谈到了自称〈骑士〉的哥哥,于是就说了那样的事情。 「……对……」 勇路露出备受冲击的表情,立刻咬牙切齿地垂下了脸。 然后他从齿缝中榨出来一般,用痛苦的声音作出了回答。 「……没错,是我」 「我猜到了」 苍衣说道 「小耀在那之后反抗了父亲。之后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我答应过那孩子,要解决这场〈泡祸〉」 苍衣垂下眼睛。 「可我们刚说完话……他就走了」 「…………!」 「我必须履行与他之间的约定。可是,情况越来越糟了。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杀。既然你是〈骑士〉……那就请你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尽可能的告诉我」 「……」 勇路低下头。他低着头,颤抖着。 一味地咬牙切齿,沉默下来。 然后在这样的一阵沉默之后,勇路开口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勇路……」 「是真的,那个母亲变成了〈异端〉,于是我就下手杀掉了。仅此而已。对于这个家的事情,我没有做任何调查」 勇路一点一点收集语言,拼命地回答苍衣 「我和耀说话,也只是因为那对父母的态度太恶劣了————我就对他说,你姐姐被嫌弃了么?这肯定有问题吧……只是说了这些而已。耀好像也隐隐约约地觉得哪里有问题,找我谈了之后,我就不由自主地和他聊开了。仅此而已」 苍衣静静地俯视着勇路,问道 「……你和这次的〈泡祸〉发生牵连?」 「才没有,我发誓」 「既然如此……瑞姬又如何呢?」 「…………………………抱歉,我不能说」 「……」 勇路烦闷地应道。 「可是……我也…………做过了」 可是勇路对实在受不了微微颦眉的苍衣,拼命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什么?」 「……我也做过约定。和耀。要解决这次事件……」 「…………」 「我会完成“职责”的。所以就别问这家伙…………别问瑞姬的事情了」 勇路话音刚落,低下了垂着的头。说到这里,本来性格上不会拒绝他人请求的苍衣,终于没有能量再用固执而强硬的态度对待勇路了。 苍衣发自内心地长吁了口气。 就算遭到背叛也关系,还是想要相信他。如果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苍衣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决定。这样反倒轻松许多。 「…………唔……」 听过耀说过的话后,莉绪哭了出来。 听着这些话,苍衣立刻极为正常地被感情所束缚,忍不下去了。 苍衣露出疲惫的表情,低头看了看仍旧低着头不抬起脸的勇路。然后一边看着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将身体靠在勇路身上的瑞姬,一边勉强开动疲惫的头脑。 ————勇路恐怕真的是『角色』。 勇路一定是『玫瑰公主』里拿纺锤的老婆婆,或者就是纺锤上的针之类的角色。 『格林也在所著的《德意志童话学》中提到过,纺锤自古以来就是魔女、妖精、女神等拥有不可思议的女性的象征性道具』 关于纺锤,神狩屋说过这样的话。 『摩伊赖三女神将人的命运当做丝线编织出来,这就是代表性的例子吧。在其他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中,也讲述到拥有超常能力的纺纱女性,在格林童话中题为《三个纺纱女》的故事中,也有拥有神秘力量的纺纱老婆婆出现。纱线与缠线板也是人的命运的象征。拥有神通力的女性会将其当做魔法道具使用』 苍衣回想起这些事情。可与此同时,不谨慎的联想也跟在后面浮现在头脑中。 试想一下,从相遇的时候开始,勇路一直就是任由女性摆弄的道具。 被从小玩到大的少女们摆弄,被原来所属的〈支部〉的负责人——四野田笑美摆弄,在逃出来之后,现在又被那个莉香摆弄。 心高气傲的他不惜低头也要隐瞒瑞姬的事情,这件事的背后一定也有某种力量紧紧地束缚着他。而且搞不好,就算他在〈泡祸〉中充当了角色,也不过是单纯的道具。 如果是这样的话———— 就在苍衣想到这里的时候。 ——————嗖 脖子冒起了鸡皮疙瘩。苍衣沉浸在思考中而有些俯下的视野里,屋子的景象之上不知不觉间落下了淡淡的影子。 「唔……!!」 然后————只见视野的上端,有一个黑影。 在客厅的正中央即便打扫过仍旧残留着血迹,没有人会走近那个地方,然而仿佛宣告死亡的报丧女妖一般身穿哥特萝莉装的亡灵站在那里,那张微微俯下的白瓷一般的美丽脸庞上,露出仿佛面对惨剧快要哄笑出来一般的凄烈笑容。 「!?」 雪乃朝那边转过身去。 苍衣像想被弹开一般抬起了脸。 风乃的亡灵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嗖地朝着玄关与会客室的方向一指。然后,用只有苍衣还有雪乃才能听到的,让人不寒而栗,要缠上来一般的优美声音 『上浮了』 细述一语。 随后,身穿水手服的雪乃飞快地转过身去,不等苍衣阻止就从口袋里抽出了红柄的美工刀,就像一只等不急解开项圈的狂犬,冲出了客厅。 2 ————嗙! 当雪乃打开客厅的门,踏上走廊的瞬间,走廊上的空气立刻附着全身。 「唔!?」 走廊上一片漆黑。这个空间被满满的酷热、沉重、潮湿的异样空气所填满。雪乃冲进去,不禁一下子停下脚步。 湿气和热量。然后是异臭。 空气就像被浴室的水汽替换掉了一样,只要在里面待上个几分钟便会全身汗透。而且空气中的水分饱和,仿佛要黏在皮肤上的温度与湿气,伴着好像经过浓缩腐烂的淤塞的河水一样的独特臭气。在雪乃等人完全没有察觉到的这段时间里,隔着一扇门的背后,被这样的空气所充满。 「……!」 雪乃刚一停下脚步便留意到了并立在走廊上的水槽。 每一个都有灯管照亮的水槽,全都发白变浊。 烫死的金鱼与青蛙被搅成碎片,混在被气泵弄得纯白的水中,不停循环。然后从水面飘忽不定地升腾起富有粘性的热气,让热量、湿气、怪味充满走廊的空气中。 「怎么回事,这是……」 雪乃嘟哝起来,但立刻明白驻足于此没有意义。 雪乃在片刻的犹豫后立刻放弃了思考,闯进充满异臭的走廊,冲向风乃指过的会客室。 在背后 「雪乃同……天啊,怎么回事!?」 跟着雪乃来到走廊的苍衣惊呼起来。 雪乃对此同样不屑一顾,从一旁穿过好几个变白的水槽,站在了敞开的接待室前面。 而后———— 「…………………………!!」 她看到辉之后背紧贴在白浊的水槽对面的墙壁上,张大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 「…………」 从顶盖挪开的水槽释放异臭散发朦胧的热气,然后好像有巨大的青蛙从水槽边缘爬出来的痕迹一般,水滴下来,在水槽的侧面大颗大颗地滑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滩水。 虽然不知道水槽是何设计,但已面目全非。 这个时候,苍衣几乎要撞上雪乃的后背一般追了过来,向会客室里偷看,喊道 「……没、没事吧?究竟发生什么了……」 「………………!!」 被叫到的辉之抽了一下,吃惊地看着雪乃和苍衣。然后就这么双手捂住了脸,满满地贴着墙滑了下去,瘫软在地上。 「……原谅我……」 辉之在捂住脸的指头下面,呻吟起来。 雪乃将右手握着的已无用武之地的美工刀无奈地放了下来,皱紧眉头。 「原谅?」 「我现在明白了,是『莉绪』。那真的是『莉绪』……」 辉之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从水槽中爬出来的婴儿————是死去的『莉绪』。在碰到的时候,我完全明白了」 这是走投无路之人的声音。辉之就像拼命忏悔自己可怕的罪业一般,捂着脸,继续编织语言。 「『莉绪』是在我们视线离开的时候在浴室里溺死的……当时是我把她拖上来的。那个感觉不会错的。洗澡水温度的温热婴儿的触感……我忘也忘不了,怎么可能忘得了。 这不是请求原谅就够的。是我们失职造成的。我们在那个时候还太年轻了,没有经验。而且那又是正忙的时期。我们很累。所以……我们没有注意到浴室的门没有关好,根本没想到那时候还站都站不稳的小宝宝会钻进浴室,翻进浴缸……!」 「!」 雪乃与苍衣短暂地相互看了看。 「……我们需要重头再来一次……」 辉之的声音在颤抖。 「我们被警方怀疑虐待婴儿,受到了指责,母亲也一直在指责我们……那时的我们根本受不了周围所有人的冷眼相向。我们从没想过把『莉绪』当做没有存在过,我们只是需要重头再来一次。彩香也是,我也是,在那个时候都太脆弱了。那时的我们如果不把『莉绪』再一次……再一次好好地养育长大,我们根本承受不住……!」 「……!」 不知何时,莉绪来到了雪乃和苍衣身后。她心中的愤怒与悲痛混作一团,但极力地克制着,静静听着父亲呓语般的忏悔。 「否则,就保护不了彩香的心了……!」 莉绪看着父亲捂着脸,瘫软在地不断忏悔的,极为渺小的身影。 莉绪颤抖起来,愤怒、悲伤,或许还有理解……纷杂的感情混在一起,几度随着语言呼之欲出,张开嘴,可她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 什么,露出悲伤的眼神,灰心丧气俯下脸,转身离开了走廊。 雪乃俯视着辉之————然后,并没有同情他。 「……站起来。现在没有闲工夫做这种事」 雪乃放出话来。一切同情与理解都在现在的雪乃心中被扼制下去。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雪乃,不可能无所事事地站在这个地方。 如果现在的雪乃不是那个强大的自己,就连站在这里都做不到。 现在的雪乃充满了愤怒。对这次的〈泡祸〉无计可施,连苍衣都赢不过,然而雪乃决定用愤怒将这一切改写,忘掉无力的自己。因为她若是不这么做,就无法维持强大的自己。 她只能用残酷而孤高的强大来强化自己,让来藉此让其他人也坚强起来。 「不好意思,这种后悔还有反省还是留在事后再说吧。要后悔,等活下来之后在后悔也来得及。现在先去做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 雪乃说道。 她现在对他人的软弱不加理会,没有心情去容忍。 苍衣就像责备雪乃说得太过分了一般,关怀地喊出雪乃的名字。 「雪乃同学……」 「你想就这么死掉么?那你的反省也将毫无意义」 但是,雪乃不加理会,斥责起来 「现在好好想想,什么能做,什么必须做」 「…………」 这些话一部分也是针对自己,也伤害了自己,但即便这样,辉之还是放下了捂住脸的手。 「你说的…………没错……」 辉之说完,低着头,缓缓地站了起来。 雪乃看到这里,转过身去。雪乃在对辉之冷眼相加的时候,同时在自己心里,也微微地对这么做的自己感到自我厌恶。 被绷带藏住的上臂,好像伤口被揭开一般,传来阵阵刺痛。 ……………… 3 「————南无妙法莲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南无妙法莲华经……」 只要一闲下来,就能从隔壁的房间听到祖母——延子念经的声音。 每当客厅陷入沉默就会听到这个声音,在无比忧郁的气氛中————尽管脑海中闪过“她究竟是在为谁念经”这个令人讨厌的疑问,苍衣仍旧在不断地思索。 客厅有苍衣、雪乃、飒姬、莉绪,然后是勇路和瑞姬。 现在客厅里全都是年轻人,但全都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沉默寡言地度过转快到中午的时间。 「………………」 和苍衣谈过之后,勇路老实下来。 雪乃在从会客室回来之后,尽管看上去没有解除对勇路的戒备,但已经没有最开始那般想要吵架的架势,屋内的气氛也很大程度地稳定下来。 里面传来的念经声……还有从走廊传进来的恶臭,然人觉得不是滋味。 现在辉之正在处理这个恶臭的原因,断掉那间会客室以及走廊上出现异常的水槽的加热装置以及空气泵的电源。 情况完全没有好转,但至少控制成了这个样子。 为此时的苍衣拖着因睡眠不足而疲惫不堪的身心,就算意识快要中断也完全睡不着,思考着之前的事情。 是紧张让他的大脑无法入眠。 精疲力竭,意识也还,身体的感觉也好,全都变得模糊起来,可即便这样还是睡不着。在这样的严刑拷打之下,苍衣拼命地思考着眼下正在发生的〈泡祸〉。 「………………」 〈泡祸〉的背景,渐渐能够看看到了。 这场〈泡祸〉的根源,恐怕源自之前辉之所忏悔的,莉绪的姐姐——还是婴儿的『莉绪』在浴室溺死的那次意外。 他们夫妇,恐怕都对那次意外怀有强烈的负罪感,甚至强烈到了必须通过相信转生来掩饰的地步。 而对于被转生的莉绪来说,这只能是一场不幸。可想而知,她的纠葛光是让人去想都会觉得同情。 那场只能怪罪自己的悲剧,进一步受到了周围人的职责。 警方也没有放过他们,怀疑他们虐待、杀人。 因为女儿的死而生活在悲痛中的这对夫妇,精神进一步受到来自身边所有人的打击,在没有任何人————就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维护自己的状况下,无疑被弄得千疮百孔,被逼得走投无路。然后走投无路的两个人为了熬过那段痛苦的时光所创造出的『欺瞒』,就是莉绪的『转生』。 要责备他轻而易举,但苍衣没想过这么做。 要是有人问苍衣,如果遇到相同的情况能不能坚强地克服过去,苍衣没有那么你那么强的信心给出肯定的回答。 当然,苍衣无心维护她们为此让莉绪遭到不幸的行为,但也无法责备这对走投无路的夫妻的软弱。然后这对夫妻————至少辉之并不是由衷地相信这种欺瞒的。 他内心之中,一直怀着负罪感。 就结果来说,这导致了他对莉绪的冷漠。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不用『欺瞒』也能够活下去,但夫妻没有勇气去废止,也无法确信就此废止为了保护彼此的心灵而创造的『欺瞒』的话,自己能够撑得下去。于是,他们决定把莉绪一个人当成活祭,来继续维持『欺瞒』,保护他们的一切。 莉绪理所当然地对此进行了反抗。 恐怕由此,原本就是在沙子上面建立起来的『欺瞒』出现动摇————莉绪对父母讲述『别扔我下去』的怪谈的时候————迎来了决定性的破灭。 至少对于那时候激动起来的『母亲』来说,那是完完全全的破灭。 然后,〈泡〉侵蚀了这个破灭,成为了〈泡祸〉。 首先背景就是这样的过程吧。 不过,为什么会变成『人身上长出芽的〈泡祸〉』这种形式,还尚未可知。 ————为什么,耀要死得那么惨? 苍衣双眼磨得透亮,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思考。 感觉这确实是覆盖城堡的荆棘。但是,这个『荆棘的〈噩梦〉』究竟源于何处呢? ……………… 4 愤怒与憎恨无法平复。 只是,混进了可耻的愤怒,已经无法发泄了。 挥起来的已经丧失力量的手臂中,是徒有重量增加的愤怒。在心中,只有一味夺去力量的愤怒。 「…………开什么玩笑啊……!」 莉绪趴在客厅桌子上,对脱力的愤怒浮出泪花。 忏悔的父亲。 捂着脸的父亲。 变得懦弱浑身发抖的父亲。 曾一直蛮不讲理,采取高压态势的父亲。 然后是————头一次目睹到的,父亲那种丢人的样子。 就算看到一直怀恨在心的父亲的那种软弱的样子,莉绪的心情还是没有丝毫的好转。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父母怎么样,但至少能肯定不是这个样子。莉绪没想原谅他。父亲软弱地捂着脸,吐露出来的忏悔之言,全都是对『莉绪』找的借口,没有一句是向莉绪表达的歉意。 不想原谅他。 但是,就连对他发火,都觉得好悲伤。 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了。 胸口非常难受,好想吐,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想做什么,想怎么样了。 「……搞什么啊……」 莉绪趴在桌上,在手臂中如同呻吟般嘟哝起来。 莉绪对父亲,对祖母,对自己,对这个家的所有人绝望了。 她已经不想再跟任何人见面。不想再说什么了。 耀都死了,所有人却都 只把他的死为自己的悲伤服务。莉绪心想,干脆全都死光才好。然而,她也害怕『母亲』,不敢离开众人所在的客厅附近,对如此胆小的自己也讨厌得不得了。 好想哭,可是自我厌恶却又比想哭的心情强上太多,哭不出来。 「…………耀……」 莉绪静静地趴在桌上。 感情也好,肉体也好,都被逼得无处可逃,感觉就像在绝望与灰心之中等死一样。 一直在哭没有睡觉的身体,好沉。 在恐惧与绝望中无法入睡的意识,好沉。 忽然有个小小少年的声音,传到了莉绪耳中。 「…………如果都是我害的,我道歉」 莉绪起初没有觉得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咦?」 几秒钟后,莉绪从桌子上抬起脸,向那边看过去。正蹲坐在房间角落的名叫勇路的灵能力者少年,面朝一旁,露出生硬的表情。 「什……什么?」 莉绪还以为自己听到幻听,不敢确信地问道 勇路仍旧没转向莉绪,也没去看莉绪,只是动着嘴回答莉绪。 「……我是说耀的事情」 「咦?」 「如果是因为我杀掉你的妈妈而演变成这种情况……而因为我多嘴才让耀违抗父亲,以致惨死的话……对不起」 「……」 莉绪起初不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 且不说前半,后半部分完全听不懂。可是想到他说过的话之后,忽然察觉到了。 那是耀非难父亲,宣称要站在莉绪这边的契机。综合周围的人所说的情况,看来是因为耀遇到了勇路,和勇路交谈过,耀才会做出那种行动。虽然不能确信,但是感觉到了。 「因为我的错……又有人……」 「…………没、没有这种事。没关系的……所以别这样」 莉绪连忙让勇路不要继续说下去。 「妈妈在那个时候已经神智不清了……我觉得那样下去的话,耀在那个时候就会死了……」 「……」 「而且,我……在耀身上……得到了拯救」 莉绪说道。 「因为你在背后推了一把……耀拯救了我……所……所以……」 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声音渐渐变得支离破碎。 对啊。 耀。 耀。 耀说过要站在我这边。 他是我的耀。耀说过愿意站在这样的我这边。 对啊,我不能放弃。不能在这种时候绝望。 我要是绝望了,耀为我说的那番话就被废了。耀的心意,就被我糟蹋了。 「……我……」 不能输。 就算爸爸还有妈妈从来都没有看我一眼,就算爸爸从来都没有丝毫关心过我—— 不管现在的处境多么绝望—— 我都不能绝望。有耀愿意站在我这边。 「…………我、我……!」 「……对不起」 看到莉绪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勇路垂下头。 「如果我能负起责任……就告诉我吧。我什么都肯做」 勇路低着头说道。 「虽然现在不行……但总有一定,我一定会的。我————正在寻找,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起责任的方法。如果我找到了对那家伙负责任的方法,并且完成的话,我一定会回来……为耀负起责任的」 「不用了……没关系。没关系的……」 「我……」 两人彼此都几乎不了对方的苦衷,低头落泪。 尽管言语的内容毫不吻合,通过耀的存在,感情确实地连在了一起。 我————不能输。 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就能为耀凭吊,但至少为了耀对我说的最后那句话,我也要振作起来。 「……莉绪…………你哭了么?」 延子事到如今又再次想让莉绪的心情好转,从房间里出来,来到了客厅。 辉之也终于切断了所有电源,从走廊上手持高尔夫球杆出现在了客厅,看到了莉绪。 「莉绪……你还在哭么?」 辉之把那种不把莉绪当一回事的忏悔说漏了嘴,事到如今又徒具形式地好像很担心一样向莉绪搭腔。 「莉绪……和奶奶一起为小耀念经诵佛吧?」 延子把耀的遗体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东西,又献媚地要把他当做安抚莉绪的道具来用。 ————这一切,根本就无关紧要。 我要变强。我要证明耀选择站在我这边,是『正确的』。 「……看着吧」 莉绪对近旁的勇路,悄悄地说道 「你所说过『有问题』的事情,我会和耀一起来面对」 「……」 勇路头一次抬起脸,向莉绪看去。 莉绪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我是我。既然发火、哭、闹别扭都改变不了的话,我就不要再管只看着『莉绪』不肯看我的爸爸妈妈说什么,不要再管把死去的孙子当成自己的东西的奶奶说什么,做我自己好了。 首先———— 「……也对」 首先对延子点点头。 我还没有拜过耀的遗体。 就从那一刻开始吧。然后不要输给『母亲』,想方设法在这种状况下存活下来,也不要输给爸爸的那番话,不是作为『莉绪』而是作为莉绪活下来,然后有朝一日完美地作为莉绪离开这家,生活下去。 「我要对耀……」 就在这里个,祖母的头砸碎了。 咕唰!! 只闻沉重而激烈的,仿佛砸碎西瓜一般的声音,眼前的祖母眼珠几乎要飞出来一般突了出来,血从面部所有的空中喷出来,莉绪的视野一下子被完全喷成红色。 这与“砰!!”的一声,仿佛撕开空气一般的沉重的声音,以及微微感受到的风,同时发生。 祖母的身体随即就像人偶被砸烂一般倒了下去,只见头顶就像割开海胆一般突然裂开,让里面鲜红的东西露了出来。 然后————祖母的身体被陷进头部的高尔夫球杆拖着,倒到一半停了下来。 噗唰 脑袋里面的血和液体以及从未见过肉色的柔软组织,在停止的冲击之下飞洒出来。 「——————咦……」 莉绪感受着脸上、腿上被什么东西溅到的感觉,茫然地张大双眼。 在呆若木鸡的莉绪面前,将朝着祖母的脑袋上挥下的高尔夫球杆握在手中的父亲,一脸严肃地一脚踩在祖母的背上,将深深陷入头骨中的球杆头,滋啦一声拔了出来。 「…………………………」 静 整个屋内冰洁了,鸦雀无声。 此情此景中,斑驳地淋到回溅血的父亲以沉重的动作完全拔出高尔夫球杆,缓缓地举至脑袋的高度。 身穿水手服的美丽灵能力者少女露出可怕而严厉的表情,对父亲问道 「你————干什么?」 「我按你说的,考虑了我必须完成的事情」 父亲用好像在与客户讲电话时的语气,非常冷静,却又好像缺失了某种东西一般的语调回答道 「谢谢你为我指点迷津」 父亲淡然地说道。 然后 「在思考之后,我明白了。我必须完成身为丈夫的使命————支持内子」 辉之说完,将细框上印有品牌商标的眼镜扶正位置 ,用通过运动锻炼出来的粗壮手臂,以非常娴熟的动作挥起了惯用的高尔夫球杆。 只见红黑色的血从闪耀银光的杆头流到了杆柄。 血从倒在地上,脑袋被打碎的祖母尸体流出来,在木地板上形成一片血泊。 「————噫」 冻结的时间与感情,破裂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将自己的耳朵都震裂的可怕惨叫,从大大张开的口中迸发出来。 莉绪与父亲四目相合。 父亲朝莉绪上前一步。 「噫————!!」 瞬间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啊!!」 「混账!!」 与此同时,两个人影动了起来。一个人使用路,从莉绪身旁窜了出来。另一个是从一开始就摆开架势,立刻做出反应的时槻雪乃。 咚!体格小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像子弹一样朝辉之撞了上去。 两个人从旁边撞上来,就算是挥之也难以维持平衡,就这么从敞开的门中被推到了走廊上,撞到了水槽,装满水的玻璃钢破碎四溅,发出剧烈的破碎声。 然后 「把门关上!!把门口堵上!!」 勇路下达了命令。 莉绪一下子没发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保护好自己!!你要和耀一起努力的吧!?」 「!!」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莉绪维持着将哀嚎咽下去而无法喘息的状态,拼命地朝着门冲了过去,奋力地关上了烧焦的门。 九章 荆棘之壁的致命禅定 1 「————也就是说……放任现状的话,所有人都会像原来一样,死而复生对吧?」 在所有水槽的电源被拔掉,变得一片漆黑的走廊上。 辉之勉勉强强靠着玄关透进来的光线,仿佛从黑暗中律出一般被映照出来,从倒下破碎的不锈钢柜以及水槽的残骸中缓缓地直了起来。 从破碎的水槽中溢出来的温度像洗澡水一样的水浸透了所有人的袜子,淡水鱼系的异臭仿佛得到解放一般,在走廊上升腾起来。 在这种状态中————雪乃与辉之对峙。辉之手持高尔夫球杆,站了起来。他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只是感到无奈一般,冷漠地提了提自己被水槽里浑浊的水打湿的衬衫和西裤。 「你这混蛋……!」 同样来到走廊上的勇路摆开架势,呻吟起来。 然后,勇路将一颗大号的安全别针从自己衬衫的衣领上硬扯下来。 「不行」 雪乃制止了准备动手的勇路。 「……为什么?」 「我们要是用了〈断章〉的话,他立刻会死。这个人————是精神正常的人类」 「什!?」 勇路目眦尽裂。没错,眼前的辉之既不是〈异端〉,也不是〈异形〉,也不是〈潜有者〉,不过是个在异常之中得出异常结论的普通的人类。 『————没错,他连疯子都算不上,只是个普通人』 风乃将这个事实告诉雪乃,笑起来。 『心灵的虽弱,有时会令人在精神正常的状态下做出超越疯狂的行动。明明是个只能惹人发笑的软弱的人,但是想要逃跑的时候却能极力挣扎,甚至能够折断自己的骨头哦?可这并不是那人已经疯狂到要折断自己骨头的证明,对吧?』 风乃窃笑起来。雪乃对风乃的话且听且略,瞪着站在眼前缓缓晃动的辉之,低沉地问道 「……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死去的妻子复活了……然后『莉绪』也从水槽里复活了」 辉之回答。 「我对这件事思考了一番…………然后想到了。如果当前正在发生的就是这种离奇现象的话,就算放任不管,耀也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起死回生」 「……!」 原来是这么回事么。雪乃压紧牙齿。 「内子、耀,都死了。我就算这么活下去,也是空壳一具」 辉之面无表情地重新握好高尔夫球杆。 「既然如此……我愿意赌一把。我愿意赌耀会起死回生。怎么样?我会付给你酬谢的。能不能别管我们?」 「我拒绝」 雪乃没有一秒迟疑,驳回了辉之的提议。 「这样下去我们也离不开这所宅子,放任不管的话所有人都会死。我们会死,当然你也一样。我没兴趣跟别人一起殉葬」 慧奈严肃地说道。不过辉之回答语气,非常阴暗。 「或许是这样……不过也可能好好地死而复活哦?」 「看看你的太太吧,亏你敢说这种话」 面对双眼被完全蒙蔽所给出的提议,雪乃放出话来。然后问道 「你看那还算人类么?你认为和死而复活的人在一起,能够过上一如既往的生活么?」 「……」 随即,辉之的态度转为烦躁的状态。 「怎么看都不是一类东西。醒醒吧」 「真啰嗦啊」 「那你是你的太太和孩子吧?只要样子一样,不管怎样都没问题?」 「啊,烦死了,闭嘴!不说了!!」 辉之的声音立刻变得粗暴。他就像小孩子发脾气一样——不,就像小孩子说出朴实的话,大人却说是顶嘴,对小孩子怒吼时的那种反应。 「反正你们不会懂的吧……!」 辉之愤然大吼。 「我这种寄所有希望于挽回的可能性的感受,你们不会懂的吧!!」 辉之仿佛浑身上下散发出愤怒与烦躁一般,肩头哆嗦起来,在膨胀的感情之下一边颤抖,一边吼叫 「外人总是只想着像这样把寄托希望的人硬拽下去!!装得好像很懂一样!!装得很好心一样!!就是因为自己不行!!还找各种理由扯断支撑别人的希望!!……你听好了!!希望就在眼前!!不论多么微乎其微,希望就在眼前啊!!你们自己的希望断了,凭什么就来扯断我的希望!?所有的希望都断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成功者!!」 辉之的话,几乎接近哀嚎。 「……母亲也是那样。就只会给我的希望泼冷水」 然后,他突然,低沉地说道 「不管我要做什么都泼我冷水,『一定会失败』『不行的』『这有问题』只会说这种话。我不顾母亲的反对,独自创建了事务所,即便获得了成功,我所做的事情仍旧没有得到认可。莉绪的事情也是,那是对我和彩香所必须所,所以才决定的……可她一丁点都没有考虑我和彩香的感受,只会泼冷水,一看到我们栽跟头,她就会得意洋洋地责备我们」 「……」 愤怒、憎恨、意志越来越低沉,密度与压力增加。 「换句话说,母亲是个只想要支配我们的人。她这个人比只会提意见不会做任何事情的外人性质还要恶劣。我————如果彩香或者耀需要输血,就算要抽干我全身的血,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不会皱一下眉头。谁都阻止不了我。就算泼我冷水也没用。哪怕只有1%的成功率,我也要这么做」 从眼前的辉之的全身,感情膨胀到令人畏惧的地步。 「我,要行动」 「……」 辉之低沉地说道。 「只要有那种可能」 「……」 仿佛看到了地狱底层一般,垂下眼睛。 「没错,就算只有1%的可能性————」 然后,辉之 说道…… 把脸…… 抬了起来。 「我要行动。我————不会再听任何人的使唤」 球杆挥了起来。 空气发出呼啸之声。 「!!」 铿! 随后,在雪乃条件反射地抽身退开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走廊。 充满杀意挥出去的球杆挥空了,砸中了墙壁,铺着木板的墙壁应着轰鸣声被砸穿一个大洞,就像被斧头看穿了一样。 「唔……!!」 雪乃浑身冒出冷汗。对方是完全认真的。 但是,雪乃没有压制他的手段。一旦发动〈断章〉就会将他杀死。如果能够手下留情,就不是〈断章〉了。 「……!」 怎么办才好?雪乃,还有勇路也是,只能在走廊上一点点地向后退。 辉之是经过锻炼的成年男性,而且手中还有武器。虽然刚才两人合力出其不意才勉强将他推到了,可是正面对峙几乎没有胜算。 雪乃思考。既然无法拘束他,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最首要的目的是什么?这一点自当不论。是不能让那些留在客厅里的无力之人受到危害。 既然如此———— 「……牵制住他」 「……!?」 雪乃对勇路小声说道,就这么在走廊上后退起来。 她的眼睛仍旧注视着辉之。她打算牵制辉之,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先争取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不被杀掉,思考可行的方法。现在需要时间。勇路虽然不理解雪乃的意图,但也和雪乃一起在走廊上向后退。 「……」 一步……一步…… 雪乃瞪着辉之,向后退去。 辉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脚踩在黑暗的走廊上发出湿哒哒的响声,靠近一步。 一步…… 向后退开。 辉之就像黑影一样 噗唰 踩在泡了水的地板上,释放出藉由高大的体格以及强烈的觉悟所产生的压力,追赶两人,走上前去。 「……」 情况十分紧张,雪乃头上冒出油汗。 好。 就这样。 按照这个节奏向后退,从客厅离开。 到会客室附近就行了吧。将他引到房间里,如果能想办法让他害怕制造空隙,把它关在里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为了不让辉之察觉到意图,雪乃一点点、一点点地向后退。 一步 向后退去。 但就在此刻。 发现在视野的一端,站着一个影子。 「!!」 退到浴室入口附近的时候 从敞开门里 在更衣所 看到了悄无声息地站着的 『母亲』的背影—————— 「………………!!」 在雪乃和勇路吃惊地看向那边的瞬间,『母亲』摇摇晃晃地扭动身体,转过身来。 然后,『母亲』那张右半边脸生出密密麻麻的芽的脸向雪乃看去,像病变一般冒出芽和黑粒的手臂咻地伸了过去,露出来的一只眼睛以及嘴巴大大地张开,朝着走廊走了过去—————— ……………… 2 「!!」 感觉门那头的气氛突然改变了。 然后隔着门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声音,以及雪乃抑制后的惨叫声。 「雪乃同学!?」 苍衣贴在内侧已经摆上了桌子,障碍设置到一半的门上,向走廊那边喊过去。可是对面没有回应,只有吵闹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还没过几秒钟,随后 咚咔!! 就在苍衣贴着的地方附近,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激烈打击声,高尔夫球杆的杆头贯穿了门的表面,从门上冒了出来。 「………………!!」 苍衣浑身发凉,立刻从门旁跳开了。 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如果被那个打中脑袋,搞不好会丧命。 打破门板刺出头来的杆头,在门板上摆动,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又朝走廊那边抽了回去。 然后 哐!! 杆头再次陷入门中,门发生激烈的震动,布满烧焦痕迹的门上开出了第二个洞,门上小窗上镶嵌的玻璃碎掉了,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唔……!!」 这里比雪乃所担心的还要危险。 这里没有能够战斗的人。飒姬摆着害怕与不安的神情注视着苍衣,僵住不动,瑞姬仍就只是瘫坐在地上,同样呆呆地望着苍衣的方向————正确的说,是在望着勇路离开的那扇门。 然后能动的就只有一个人。一边哭着稀里哗啦,一边拼命地将与沙发配套的桌子当做障碍物朝门的方向拖去的莉绪。 她从外面听到了父亲说的话,她再一次对父亲心中没有自己这件事感到咬牙切齿,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为了生存而战,拼命地在入口垒起屏障。 她在遵守勇路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 她就在刚刚被自己的父亲残忍杀害的祖母的遗体旁边。 赤着脚踩过从头部破裂的祖母的遗体流出来的血泊。 就算脚被打湿弄脏,在地板上踩出脚印,她也完全不在乎,一心一意地拖运着沉重的金属骨架的沙发桌。 「…………耀……!」 她一边流泪,一边喊出已故的弟弟的名字 「耀…………保佑我……!」 一边硬是挤出细微的声音,呼唤弟弟的在天之灵,也是呼唤自身的意志。 苍衣连忙抛开了对走廊那边的雪乃所怀的不干脆的感情,冲向莉绪。然后,他抓住矮桌的冰冷的金属骨架,和莉绪一起奋力地一点点拖动,将其抵住已经竖在门前桌子。 哐!! 在这个时候,门那头的人仍在试图将门破坏,挥杆的强度不断增加。 刺进来的高尔夫球杆被当做撬棍,门被撬动,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破碎声,带着恐惧在客厅中回荡。 「这个也用上!」 苍衣焦急抓住沙发,向莉绪叫喊。 「……!」 莉绪露出殊死的表情跑过来,抓起沙发,和苍衣合力将沙发拖向门前,强化屏障。 但还不行。还不够。 不再把碗柜加上的话就完全不可靠,但苍衣他们很难做到。 辉之一心一意地破坏着门,没有人来阻挠他。去了那边的两个人怎么样了?雪乃怎么了?勇路怎么了? 「唔……!」 肯定发生什么非常情况。 苍衣想到这里十分焦急,可是与这份焦急相反,他能做的只有继续加强屏障来阻塞连通走廊的这条路。 苍衣将靠上去的餐桌当做障壁,在后面加上重物。 摞上沙发桌,摞上沙发,从椅子到微波炉,再到液晶电视,把手边所有的东西摞了上去,然后拼命地扫视客厅,寻找能够充当配重的重物。 这时———— 一只眼睛正从门的裂缝中想内窥视。 「………………!!」 门从障碍上面露出的部分开出洞,裂缝中露出走廊的黑暗,以及正从黑暗中向客厅内窥视的辉之的眼睛。 那是一只张大的眼睛。 一只走投无路的眼睛。 辉之在门的那边和苍衣他们一样,拼了命的。 他拼命地要杀死莉绪,还要杀死苍衣等人。 「……把门打开」 那只眼睛,说道 「为了让耀起死回生,我只能这么做。把门打开」 「唔……」 苍衣被那只眼睛死死盯住,看着那只眼睛,向后退了一步。 相对的,莉绪哭坏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在苍衣身旁挥起了椅子,朝着眼睛窥来的破洞砸去。 「死也不要!!」 椅子的脚伴随剧烈的声响刺进了洞中,门那头传来「唔!!」地一声呻吟。可是辉之的畏惧瞬息之间便消失了,立刻似乎要将刺进洞来的椅子推回去,隔着那把高高举起的椅子,与莉绪相互推了起来。 「耀他————耀他说过,要站在我这边!!我要为了耀活下去!!不会让你的那种想法得逞的!!」 莉绪哭喊起来。 「没关系……不论耀站在谁一边,爸爸我都要为了耀这么去做」 辉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两人的语言隔着一扇门相互交错。 「别把自己说得像个父亲一样!你无视我,只在耀的面前装成一位父亲,我不会承认你的!耀也不会承认你的!」 「你说的或许不错……即便如此,我也要这么做」 「冥顽不灵……!」 「我要让耀起死回生。我要让耀,还有莉绪,起死回生。我要重新再来……不,就算我自己不重新再来也没关系。我要让彩香、莉绪、耀……重新再来。为此,我死不足惜,这就是……我的……夙愿……!」 「呀!!」 两人相互一边推着椅子,一边争吵。在言语与力量的交锋最后,辉之借着声音灌注力量,奋力 地将椅子从洞里退了出去,莉绪连同椅子倒了下去,胜负已分。 哐! 落下的椅子在地上弹起来,发出声响。 「……!!」 「真喜多小姐!」 没有参加他们之间扭打的苍衣还有飒姬两人,连忙冲了过去,想帮莉绪站起来。 苍衣将莉绪搀扶起来,抬头向门看去。 辉之从门上的洞俯视苍衣等人,直接将手从洞里伸了进来,只闻一声清脆的声音,内锁打开了。 「……唔……!」 莉绪站起来,瞪了过去。 辉之也回望向她。辉之从洞里漏出的脸上,在左眼附近有疑似椅脚造成的伤,流着血。 「……」 无言持续了数秒。 不过,在这阵沉默过后,辉之以非常镇定的样子,缓缓地张开嘴,对莉绪说道 「……好么,莉绪。重新再来吧」 「重新再来?」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极端自私的话,莉绪理所当然地开始激烈反驳 「就你这张嘴说出这种话么!?」 「是我对不起你。为父与你之间发生了不幸的错失。说起来,现在……我和你妈妈,确实不喜欢你。你又何尝不是。但这是错失。只要所有人都起死回生的话,就能够重新再来了」 「什么!?」 莉绪觉得莫名其妙,充满憎恨地瞪过去,而辉之淡然地对她说道 「只要『莉绪』起死回生,就能够做到」 淡然地。 「一切的过错都是那场意外造成的」 「什、什么!?竟然转嫁责任!?」 「不是转嫁责任。我们的不幸,你的名字,不都是家庭的矛盾,不都是原因么。只要莉绪起死回生就行了。那时候,我们就能用为第二个孩子想的名字来喊你了」 「!?」 「我们早就决定了,如果第二个也是女孩子的时候要起的名字。男孩子的话就叫『耀』,不是莉绪。在『莉绪』起死回生之后,我们就用这个名字来叫你」 「什……!?」 然后,辉之 「你叫『莉果』」 如此说道。 「………………!!」 「不想重新再来么?莉果」 客厅中的所有人哑口无言,辉之在懂的那头这样说道。 说完,许久之后,一只手从洞里伸了出来,拿起了障碍物中的配重。他把放在那里的,刚从厨房拔掉电源拿过来的,装了开水的电水壶,随随便便地———— 朝着苍衣,扔了过去。 3 「……这家伙……!」 看到从浴室里出现『母亲』来到了走廊上,勇路呻吟起来。 然后————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勇路低吼的同时,将手中的安全别针刺向了被创可贴贴满的自己的手背。 「!」 随即,由心灵受创的记忆显露出来的惧色在勇路绷紧的脸上放射开来。 瞬间,只闻地板上的木头咯吱作响,随后 噼里 转为把生肉撕开的潮湿可怕的声音,脸和半边身体密密麻麻长出植物的芽的,来到走廊上的『母亲』,右脚飞洒出血和芽的碎片,就像一副被无数根尖钉子塞满的皮囊一般,从内侧膨胀起来化为扭曲的形状。 ————呀啊……!! 『母亲』发出野兽般的惨叫,被钉在了地板上,向前栽倒。 竖起毛刺,从翻开的地面上长出来的无数铁针,刺穿了她的脚底,就像树木一样一边分枝,一边在脚的肉里面增殖。 小腿膨胀了好几倍,里面的肌肉被搅碎,针从皮肤的各个地方飞出来,变成了仙人球一样的扭曲样子。她的脚与其说出现了严重的内出血,倒不如说已经变成了塞满血和碎肉的袋子,整体变得乌红色,变成了脚的形状已不复存在的一团东西,破破烂烂地从寿衣的下摆伸出来。 ————噫————呀……! 『母亲』挣扎着,发出苦闷的叫声。 「哈……哈……!」 勇路的额头上流下油汗,紧盯着『母亲』。 就算是死不了的〈异端〉,只要将其钉住让其无法行动,就能将其无力化。就在勇路将『母亲』钉住的时候,雪乃也正盯着在那头面朝这边僵住不动的辉之,摆开架势,思考应对之策。 可是———— 滋啦滋啦滋啦 只闻一阵阴森离奇的声音,『母亲』扯碎了自己脚上的肉。 「!!」 「什!?这家伙竟然……!!」 勇路面色发白,吼了起来。 〈保持者〉无一例外,都恐惧着自己的〈断章〉。 『母亲』就算被深深埋进肉里的铁针钉在地板上,仍旧不以为意地拉扯自己的脚要往前走,皮肤被针刺得千疮百孔的洞被拉紧,继而渐渐扩大的这番景象,对怀有这份恐惧的本人,俨然就是一场噩梦。 变得乌红的皮肤上开出的小洞,在脚的牵拉之下被绷成椭圆形,不久迎来极限,纷纷撕开变大。 皮肤上面的洞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血流出来,里面的肉露出来。 露出来的肉变得粉碎,流出来的糊状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碎肉。在疑似破溃的肌纤维,破破烂烂的肉里,满满地埋着发黑的铁针和白色的植物根系。 「………………!!」 滋啦滋啦滋啦…… 惨不忍睹的水珠花纹,在脚上铺开。 钻进肉中已经不可能分离的针虽然没有因此而拔出来,但已经被切碎到这个地步的肉,却能够用非人的蛮力轻而易举的扯断。 ————噫…………呀……啊……!! 噗叽噗叽,肉扯碎的声音。啪啦,骨头碎掉的声音。 『母亲』一边苦闷地呻吟,一边自行将钉在地上的脚扯坏。血以可怕的势头在地上形成血泊,可她仍要向前。 然后———— 滋噜 脚,终于拔掉了。 『母亲』只有被针固定的脚上的肉像贴在地上的鞋子一样血淋淋地留了下来,把于脚踝处折断的腿骨抽出来,终于脱离了铁的束缚。 相互纠缠在一起留下来的肉、血管、纤维一样的东西,被扯得粉碎。 然后,她让折断露出的踝骨硬生生地落在木地板上,就像模特人偶一样不平衡地站着,看向雪乃和勇路。 「………………!!」 『母亲』就像使用模特模型创作的前卫艺术品,右半边身子满满地长出芽。 从竹刷子一样溃烂扯碎的右脚断面露出来的破破烂的肉里面,露出无数黑色的针和白色的根系,然后血顺着那些东西留下来,凝集成珠,大颗大颗地滴下去。 张开的眼睛,充满着恐惧、痛苦、疯狂。这就好像正被将半张脸完全覆盖的芽折磨一般,看到恐惧,只能将这一切向周围的什么东西发泄出来一般,被逼迫到极限之后,最终发狂的人的眼睛。 「唔……!」 勇路手中仍抓着安全别针,面部抽搐,注视着『母亲』被扯碎的腿的断面,僵住了。 雪乃跟勇路都在后退。而后,刚才从『母亲』那边看着雪乃和勇路的辉之,似乎认为已经不去理会他们,兴致索然地移开视线,重新转向了客厅的门。 他朝着苍衣等人被留下闭守的门,走了过去。 「可恶……!!」 雪乃连忙准备对挡在前面的『母亲』进行攻击,将 紧握在手中的美工刀的刀片推了出来。 然后,她手指抓住左臂上的绷带,奋力地扯了下来。 固定绷带的别针弹飞,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又弹起来,绷带像缎带一般解开———— 满满地覆盖在皮肤上的,就像芽长到一半的黑点似的病变,已经从上臂的伤口蔓延到了手腕附近,露了出来。 「!!」 雪乃没办法不感到害怕。动作停了下来。 从她在盥洗间自己挖开的伤口中,淌着血露出来的肉里面生出了几个畸形的芽,叶子展开到了一半,然后还没有形成芽的形状的黑粒,在周围的皮肤上以它们为中心像感染过一样,蔓延至手腕附近。 病变的聚落越接近伤口就越旺盛,然后密度也越高。 在绷带解开,那些东西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强烈的疼痛以及令人冒起鸡皮疙瘩的,就像静电一般的猛烈瘙痒,从伤口向皮上扩散开。 「……唔……!!唔……」 「〈雪之女王〉!?」 雪乃按着左臂,身体痛苦地弯下去。勇路见状,焦躁地叫起来。 痛苦、恐惧、不适。虽然这些都是足以唤起〈断章〉的感觉,但此刻笼罩雪乃身心的这些东西,丝毫没有触及到她的心灵创伤,而是不同种类的东西。 一边是病变覆满手臂的恐惧,一边是被静电打到一般强烈不适的瘙痒。 如果雪乃处于万全的状态暂且不论,由于没有穿上在某种意义上算作『武器』的哥特萝莉装,对〈断章〉的抑制意识正被动发动的现在,这些感觉对雪乃造成了致命的阻碍。 而且————〈噩梦〉的源泉就在眼前,手臂上的病变正蠢蠢欲动。 密密麻麻地深埋入手臂皮下的黑粒,仿佛此刻全都要发芽一般膨胀起来,细根在肉里伸展的感觉,扩散至整只手臂。 「唔……啊……!!」 「可恶!!」 雪乃身体一缩,向后退去。 发了疯的好像用模特人偶创作的前卫艺术品一般的『母亲』,发出刺耳的脚步声,向败走的两个人踏出了追逐的第一步。 「…………!!」 两人向后腿。几乎接近溃逃。 两人已经失去了机会,为求能够重整旗鼓的地方,跌跌撞撞地在走廊上后退。 可是就算这样退下去,后面也只有会客室和玄关。 躲进会客室,据守那里很简单,可那里也是最浅的死胡同。没有任何建设性。 既然如此————至少,起码得找个稍微好一点的地方。 「去二楼」 雪乃尖锐地说道,一边忍耐覆盖整只手臂的异样痛苦,一边朝着接近玄关的走廊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勇路向她抛出疑问 「……啊!?」 勇路对逃跑感到不满,他的自尊心很难伺候。 雪乃觉得不去理他就好,但雪乃现在连无视他的余力都没有。 「〈丧葬屋〉应该在二楼」 「……!」 听到雪乃的解释,勇路犹豫了。 〈丧葬屋〉因为魁梧的体格以及从事的令人讨厌的工作,让不少人,包括不少〈骑士〉都很害怕。 但是,这是可以无视的问题。 虽然现在完全不知道〈丧葬屋〉是何状态,但至少他平安无事,愿意帮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除此之外,想不到『稍微更好一些』的状况了。 雪乃目不转睛地监视着脚步七歪八扭追赶过来的『母亲』,缓缓地提高速度,朝着玄关方向退去。 咕滋…… 啪嗒…… 『母亲』裸露出来的腿骨踏在地上,发出扭曲而骇人的声音。 「………………!」 雪乃和勇路被她追赶,一路后退。 在身旁穿过许多纯白浊化散发怪味和热气的水槽。 然后穿过会客室的门,退向玄关的方向,退向那里附近的楼梯。 咕滋…… 啪嗒…… 「………………!」 雪乃一边听着异状的脚步声,一边按着手臂,半栽倒的登上楼梯。 只有玄关光透进来的楼梯,然后是黑暗的二楼。 完全登上二楼之后,里面有个房间开着门。然后似乎从窗户里投进房间的光,就像分断漆黑的走廊一般,从敞开的门中漏出来。 「就是那间房……!」 那是〈丧葬屋〉最开始用来拘束『她』的房间。 恐怕〈丧葬屋〉就在那里。 雪乃朝房间冲去。 然后———— 「〈丧葬屋〉先生!!」 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喊,一边站到房门前面,在房间里看到了接近最糟糕的光景。 房间里沾满鲜血,空无一人。 「………………!!」 雪乃也好,追上来站在他身后的勇路也好,全都哑口无言。 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照亮房间,地板中央是一大片血泊,疑似血和内脏散发出来的沉重异臭充满整个房间。然后,就像拼命扯下来抛下的一般,芽和根像线虫一样混在骇人的血泊中。这些到处孳生的细芽继而将血泊当成培养基一般,正生长出来展开着子叶。 此乃异样的惨状。 房间里没有〈丧葬屋〉的身影,只有他曾用过的凶恶道具,就像被随手扔下一般滚落在到地上的血泊中。 然后地上还有好像将尸体从血泊中拖出来过的痕迹。 这片就像巨大的刷子拖过一样的狼藉的痕迹,却十分异常地没有朝着房门以及窗户延伸。 这个血迹————消失在了壁橱的门中。 好像把什么从血泊中拖出来的痕迹,铺满了壁橱的门下面,然后从门下面拖上去的痕迹好几倍的大量的血,从壁橱之中漏出来。 几道血从门缝中漏出来,不住地往下滴。 雪乃根本不想去思考壁橱里有什么,可正顺着壁面如雨帘一般从门中流出的血,又让她不得不去想象。 「…………………………!!」 房间一片鲜红。 这一幕摆在眼前,雪乃和勇路全都全身发软一般,杵在了原地。 「唔……!!」 雪乃呻吟起来。 但正当她短暂地踌躇的时候———— 咕滋…… 啪嗒…… 回过神来的时候,裸露的骨头踏在楼梯上的声音传了过来,因为生出芽而轮廓变得怪异的『母亲』的脑袋已经从楼下冒了出来,完全睁开闪露凶光的独眼,捕捉到了雪乃他们的身影。 4 砰。 「————咦……?」 电水壶朝苍衣飞了过去。 身边有莉绪。 身后有飒姬。 苍衣条件反射地想要逃跑。 而苍衣硬着头皮留在了原地———— 「!!」 哐,水壶砸中了苍衣护住脑袋的手臂,重物撞击的疼痛深入骨头,冲击令头部与身体摇晃起来,然后———— 哗 开水从盖子松开的水壶中朝苍衣的身体降了下去,从肩膀一直淋到了脚上。剧痛令苍衣痉挛一般缩起身体,发出苦忍的惨叫,不禁原地蹲了下去。 「……!!唔……啊……!!」 「白、白野!?你没事吧!?」 飒姬惨叫起来。 被开水淋湿的衬衫和裤子紧贴在皮肤上,冒出热气。突如其来的几乎一半皮肤被烫伤的剧烈 疼痛,令苍衣眼中浮出泪花,无法动弹。 烫伤的火辣剧痛,打湿衣服的开水散发出的热量。 苍衣恨不得立刻将衬衫脱下,但疼痛太过强烈让他无法动弹,而最关键的是,直接乱动脱下衣服的话,感觉烫伤的皮肤会连同紧贴的布料一起被扯下来,总之只有忍耐。 「………………!!」 莉绪露出看到匪夷所思的情况时的表情,看看了苍衣的惨状,又看看实施这些的自己的父亲。 辉之只是瞥了苍衣一眼,把手伸进洞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始弄掉屏障中的配重。 椅子被掀掉,液晶电视倒下去。 在这个淡然的声音中,莉绪————露出了险恶的表情,朝父亲瞪了过去,握住了苍衣之前一直当做武器来用的高尔夫球杆,朝着父亲的手奋力地砸了下去。 「唔!!可恶……」 「你这混账……!!别过来!!混账……!!」 父亲呻吟着将手收了回去,莉绪不知该说什么好,一边断断续续大叫,一边敲打门上的洞。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父亲对苍衣做出这种行为,还是让莉绪很受打击,恐惧与失望让她流出眼泪,就算想说什么也只是发出不成语言的声音,牵制想要入侵房间的父亲。 「唔…………!」 苍衣被莉绪保护着,在地上缩成一团,因皮肤烫伤的疼痛呻吟起来。 烫伤的皮肤丧失了柔软性,就像完全绷紧一般,疼痛剧烈。虽然衣服已经基本冷却下来,但打湿的布的触感一味地助长疼痛,俯下脸的苍衣咬牙忍耐。 「……唔……唔……!」 「白……白野……」 狼狈的飒姬呼喊苍衣,苍衣无力回答。 飒姬也在苍衣跟前蹲了下来,准备伸手,但他无法去碰苍衣,所以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但就在这个时候,情况恶化了。 咚!! 只闻震撼墙壁的声音,门一点点地打开,向内推挤,障碍物动起来。 辉之开始用身体去撞锁已经打开的门,想连同障碍物一起将门推开。 莉绪慌了,不再用球杆砸门,去推障碍物。 可是 咚!! 辉之又撞了一次,障碍物连同莉绪一起被推回去,门缝已经达到能够伸进一只手臂的程度。 「…………唔……!!」 苍衣看到这一幕想要站起来,身体用力。 现在根本没工夫去怕疼了。 「飒姬……你带那孩子去那边……」 苍衣忍着烫伤的疼痛,向飒姬做出指示。听到苍衣痛苦的声音,飒姬很担心,但是别无选择,还是不得已离开了苍衣,拉起瑞姬的手到隔壁的房间避难。 苍衣看到飒姬她们开始避难,自己也站了起来。 苍衣一用力,烫伤的整面皮肤就像绷紧裂开一般的痛,加之湿哒哒的衬衫贴在皮肤上,与皮肤产生沉重的摩擦,让他难以忍受。 全身的皮肤被烫掉,化纤之类的东西取而代之,紧贴在烫伤部位露出的部分,疼痛与异样感折磨全身,寒气令他发抖。 咚!! 但是,想要去门那边不救,也已经为时已晚。 莉绪的力量在默不吭声不停撞门的父亲的力量面前几乎不起作用,障碍物跟着门一起已经滑开了足以探进半边身体的宽度。 「………………!!」 苍衣强忍着令他想要到处打滚的剧痛,拖动全身站了起来。然后 「真喜多小姐!!」 在喊过去的同时,苍衣挤出全身的力量与意志力朝门冲去,配合莉绪的节奏奋力地朝着堆在门前沙发上撞了上去。 「唔咕……!!」 咚,强烈的冲击化作疼痛在全身扩散,仿佛全身的皮被剥下来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用膝盖撑住障碍物。 「………………!!」 以这份疼痛为代价,障碍物的位置大幅度地还原,门也被推了回去,像原来一样关上了。 在体力上,显然辉之占优,走廊和能够完成一定助跑的客厅不一样,是几乎不能助跑的。就算在这样漫长的你推我挤之中能够拖住辉之,烫伤的疼痛也仅在这一次之中将苍衣的体力和精力连根夺走。 不行了。撑不下去了。 苍衣全身的感觉被痛苦与恶寒所覆盖,痛苦地喘息,朝着莉绪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里……撑不下去了。退到那边……奶奶的房间里,去吧」 「可、可是……」 「这边的东西……太远,拿不到门这边来。那边的屋子很小……柜子、床、桌子,都可以堆上去……大家齐心协力,堵住门口」 「……!」 莉绪终于露出了领会的神色。可是莉绪看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苍衣,担心地说道 「可你伤的这么重……」 「……嗯……我会加油的」 咚!! 父亲再次用身体撞门,障碍物滑开了。 苍衣紧紧抓住障碍物,站起身来。疼痛和恶寒折磨着他,可是烫伤的皮肤却出不了汗。 苍衣一边发抖,一边忍受着疼痛,拖着身体一般走起来。 看不过去的莉绪想帮苍衣一把,走近苍衣,可她突然一惊,停止了动作,发出好似尖叫的微小声音。 「噫……!!这、这是……」 「咦……?」 莉绪露出害怕的表情,指向苍衣的脖子。 苍衣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被指的地方。 然后在触摸的瞬间,感到不对劲。 「唔……??」 手摸到了疱疹。苍衣的手一接触自己脖子的皮肤,仿佛皮肤下面生出大量水泡的触感就传到了指尖上。 「………………!!」 无恙的皮肤整面冒出鸡皮疙瘩。与之前的火伤所产生的接近寒气的恶寒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恶寒,从背脊窜上皮肤。 苍衣不顾一切地解开了扣子,掀开衬衫的领口。 他向下一看,只见肩头因烫伤而变红的皮肤,整面密密麻麻地铺着黑痣一样的斑点。 「唔哇……!!」 强烈的恶寒。 强烈的厌恶与恐惧。 身上那些可谓病态地将绿色浓缩而成的黑色的,像凸起的黑痣一样的小红豆大的斑点,苍衣从未见过。 那些黑点埋在烧伤的一层薄皮之下,正要破皮而出一般鼓起来。一部分就像火山口一样突破顶点,从里面深处黄色的组织液,接触皮肤的白衬衫上已经染上了一片黄色。 疼痛。以及瘙痒。 苍衣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令人快要发狂的强烈的皮肤不适。 苍衣从未遇到过这种简直就像恶疾的异样病变。可是,苍衣立刻就明白了它的本质,急忙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莉绪祖母的房间。 然后————苍衣像栽倒一般在耀的遗体旁边蹲了下去,奋力地将盖在遗体上的毛巾被掀开了。 「!?你干什……」 莉绪对苍衣的行动感到吃惊。 可是在她看到毛巾毯之下出现的东西的瞬间,莉绪也向苍衣一样哑口无言地呆住了。 上面盛开着花。 耀的身体已经连轮廓都无法分辨,上面茂密地生长起来的植物,就像豆科植物的藤蔓一般伸展之后相互纠缠,十分异样,开着花。 这是白色、细长而厚实的花瓣,密集地交叠好几层的,圆形的『花』。 这是不存在与这个世界任何角落的异样植物,却又并非不像任何东西。这个『 花』反而让苍衣鲜明地联想到自己所熟知花。 这个,像『菊花』。 硬要举例的话,这个不可能存在与这个世界的藤蔓植物像野玫瑰一样盛开的『花』,就像参照记忆描绘出来的菊花形状。这么说一定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在葬礼的花祭坛上,正面盛放的,菊花。 然后在看到这一幕,想起这一点瞬间,苍衣理解了一切。以这个可怕而重要的拼图为中心,那些只能算作“想象的碎片”的拼图,一下子结合起来,勉强拼成了这个〈噩梦〉与这股疯狂的形状。 「————是这样啊……」 苍衣嘟哝起来。 这样一来,就能让这个〈噩梦〉终结了。苍衣感觉到,这把钥匙在自己心中出现了。 必须尽快到雪乃那里————到恐怕正与雪乃他们对峙的『母亲』那里。 只要这样,这个〈噩梦〉就会终结。 只要这样…… 咣!! 就在此刻,背后的门被砸破,发出重物坍塌的声音。 苍衣还有莉绪转过身去,只见打开门,越过倒塌的障碍物,手握弯曲的高尔夫球杆两眼布满血丝的辉之正站在那里。 「………………!!」 辉之已经什么也不说了。 他站在那里,就像野兽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充满杀意,一边粗暴地喘着气,一边——————朝着苍衣他们,把高尔夫球杆高高挥起。 十章 沉睡的你的绽放时刻 1 到此为止了。 在这所宅子里,逃到哪里都没有意义。 「……姐姐」 『没办法了』 在满是血和芽,走投无路的房间里。 雪乃———— 『〈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给你〉」 念了出来。 这一刻,雪乃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可全身依旧抽搐起来,愈合到一般的伤口剧烈地绽开,这股疼痛在几百道数毫米宽的旧伤上,从手腕直到上臂瞬间放射开来。 「………………!!」 可怕的疼痛带来灼热的感觉。 左臂就像喷着火熊熊燃烧一般,化作热与疼痛的聚合物。 接着———— 轰!! 这一刻,爆炸的光芒几乎刺瞎眼睛,将眼前完全抹消。充满黑暗的走廊瞬间被火焰的光芒完全填满,连接走廊的房门俨然化作高炉打开后呈现的令人眼花的可怕的灼热情景。 「唔哇……!!」 面对突然在眼前闪耀爆炸的劫火,勇路惊呼起来,举起手护住眼前。 一瞬间填满走廊,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卷起漩涡,熊熊燃烧的可怕火焰之中,全身被火焰所吞噬的『她』发出惨叫,预将激烈的燃烧声与热浪之声全部盖过,响彻走廊。 ————啊————呀————啊啊啊啊啊————!! 她的头发、肉、骨头、就连声音都被火焰所吞噬般,发出惨叫。 风乃就像戏弄雪乃一般,从背后抱紧了面对这幕自己创造出来的凄惨光景,在可怕的痛苦之下颤抖的雪乃,脸上露出就像自己身上的花边一般透彻的凄烈笑容。 『……来吧,从堪称无穷无尽的〈噩梦〉中汲取的泉水,以及你那从熊熊燃烧的“痛”中汲取的生命,究竟哪一边会先耗尽呢?』 风乃细语。 『索性疯掉,说不定还有胜算哦?』 「…………………………!!」 在这从敞开的门灌进来的,将屋内的空气搅得天翻地覆的猛烈热浪中,忍耐着手臂的肉裂开的疼痛满头大汗的雪乃,没有回答的余力。 左臂上无数道伤痕,正在被一点点地割开。 不住地滴着血的左臂,已经完全变成了带血的肉连在骨头上一般的严重状态,发出令人发疯的疼痛,令全身痉挛,灼烧着脑髓,让大脑一片空白。 汗流下来。 泪流出来。 雪乃硬着头皮忍住不喊出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麻痹的左手,手指已经丧失感觉,完全变成了只有剧痛的尖部垂着的器官。只不过在被撕碎的手臂末端,手也好手指也好,都伴随着肌肉被切断的讨厌感觉在疼痛之下被麻痹,无法动弹,唯独大量的血从手臂流经手背与手掌,流经五根手指,大颗大颗地像雨水一样滴下去。 「唔——————唔————!!」 雪乃按住已经无处可按的手臂根部,无法顺畅地呼吸,忍耐着。 胃里面的东西翻涌上来,将完全麻痹大脑的疼痛作为燃料,让宛如一切都为时已晚的火灾一般的烈火席卷走廊,化作火海。 但是,在好似爆风一般剧烈的火焰之声的深处,仍未死去的人类的苦闷哀嚎,不绝地从化为地狱熔炉的走廊上传出来。 ————呀————啊————啊————————啊啊——————啊————!! 在这火焰中仍死不了的人类的惨叫,传了出来。 被投入地狱之炎中,死也死不了,不断地无限忍受痛苦的亡者的叫喊,响彻火焰深处。 雪乃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汗。 疼到最后,意识渐渐模糊。 脑袋滚烫,左臂灼热。再加上与之相反一般,感觉全身的温度因不断失血而显著下降。 「…………唔…………咕……!!」 雪乃拼命地集中快要丧失的意识。 雪乃专心致志地盯着熊熊燃烧的走廊,专心致志地向那边投以憎恨与杀意,紧紧地抓住这些情况,拼命地维持意识。 死吧!! 死吧!! 在她心中的东西,只有这些。 雪乃只将灼热的杀意作为意识的支柱,专心致志地立于此处。 ————呀————啊————啊————!! 从火焰中回荡起渐渐被火焰所吞噬的惨叫。 死吧!! 快死!! 她一边听着即便这样仍从火焰中传出来的叫声,拼命忍住疼痛,绷紧精神维持意识。 快死!! 在我的意识断掉之前!! 声音被火焰所吞噬,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变细。雪乃朝着那边灌注杀意,绷紧神经,专心致志地站在这里。 ————啊————啊————!! 渐渐被窜起火焰的轰鸣声吞没的声音 渐渐地,一点点地,但又确实地慢慢变细。 ————啊————!! 然后,临死的哀嚎,在火焰中被抹消,消失了。 结束了? 终于耗尽了? 雪乃一瞬间这么认为,而正在这时,一直在雪乃肩上探出身体,脸上挂着就像仔细观察着炉火火候的魔女一般的表情的风乃,不开心地微微颦眉,静静地低语道 『……不行啊。雪乃』 「!!」 这一刻,从门那边可以看到的灼热的火焰中,黑影正摇晃着。 然后,一直全黑的手从火焰中扑了出来,一边冒着火和烟,一边咣地一声重重抓住门框。 「唔……!!」 「……!!」 就像从火焰之壁中诞生一般,脸爬出来,接着是上半身爬出来。 人的身体即便被火焰燃烧,碳化收缩,像木乃伊一样焦黑,仍旧能动。 不过,几乎在那东西从火中扑出来的同时————黏在骨骼之上碳化了的外皮,突然就像植物构成的瘤一般,凹凸不平地涌现出来。碳化的皮肤各个部位同时一边割开一边被推挤成异常的形状,在整张脸,全身上下,就像病变的植物一样被好几层痘疮所完全覆盖。 「………………!!」 ————嘎————哈————!! 『她』想要惨叫一般张开没有嘴唇的嘴,用发声器官已经烧掉的喉咙发出叫声。 然后,『她』在战栗不已僵在原地的两人面前,覆盖全身的瘤纷纷开裂爆碎————黄色粘稠的组织液刚滴下来,像瘤子一样扭曲地再生出来的异样的血淋淋的肉,以及在肉中像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布满根系的无数的芽,从碳化的皮肤剥落下来的内部裸露出来。 然后 破喀破喀破喀破喀破喀…… 肉瘤从内测以骇人的速度隆起。像泡沫涌出来一般大大小小的肉瘤形成一大串涌现隆起,烧焦的木乃伊瞬息之间扭曲地膨胀起来,烧焦的皮肤剥落,就像疯子用生肉塑成的人体标本,人类形状的可怕物体就此现身。 能够看到透出来的白色的根密密麻麻地埋在全身之中,被瘤状的肉所覆盖。 然后,正当露出的肉上整面像斑点一样长出芽来的,可怕的,令人反胃的『那东西』,用埋在肉瘤中的眼球确认到雪乃的刹那 噗唰 只闻一声湿响,『那东西』本应不复存在的右脚踩进了房间里。 「——————!!」 恐惧嗖地超越了痛苦,窜上背脊。 『来』 风乃冷冷冰冰的声音呢喃起来,招了招手,刚才充满走廊的火焰就像活的一样涌入房间,将露出红肉的『她』全身缠住。 只闻生肉扔进火里的声音,裸露出来的生肉开始焦化。 满是脂肪的烟升起来,表面的粘液与生肉在沸腾之后再次碳化,变得漆黑,然而碳化后的皮肤再次被涌现隆起的肉纷纷割裂,与从内部律出的粘液和肉一起,一边发出更大的声音,冒出更浓烈的烟,一边不断增值。 热。 烟。 异臭。 噗吱 在如此状况中,『她』又向前走近一步。 「掠、〈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勇路焦急地吼叫起来。 只闻木头裂开的声音,铁针从『她』抓住的门框中长出来,钉住了她的那只手,然而『她』在那一刻粗暴地将手从门框之上拿开,在增值的针在绞乱『她』胳膊的肉之前,『她』扯掉了手上的肉。 「!!」 滋啦滋啦滋啦 手应声从门框上脱开。 然后,那只破烂不堪肉被削掉,骨头露出来的手伸到了雪乃眼前,刚才由〈断章〉生成的大量折断了的针,从削得破烂不堪的肉中露出来,反射着铁色的让人莫名恐惧的钝光。 「——————————!!」 勇路感到畏惧。 风乃皱紧眉头。 已经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有阻止,无法彻底杀死的〈异端〉,把肉中间插着针,而针之间肉像瘤子一样增值的,露出骨头的手,伸向雪乃。 「!!」 突然之间,逼近咫尺之遥。 雪乃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咚,她的后背撞到了壁橱的门。在这股冲击的作用下,壁橱一侧的门微微地打开—————— 咿 站在死角的雪乃,没有察觉到在打开的门中露出来的,壁橱中的幽深黑暗之中,耷拉着煞白胳膊的东西。 在壁橱的黑暗之中,散发着血腥味的,隐约浮现的煞白手臂 晃动起来。 2 「————爸爸告诉过我『不要欺负人,如果有人被欺负了,你反而要去保护他』所以我要站在姐姐这边。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 ……………… + 噗唰! 只闻肉被砸中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护住头部的苍衣,轰然倒地。 「………………!!」 「啧哎……!啧哎……!」 莉绪发出不成声的惨叫。而在她眼前,气势逼人的辉之一边不住地喘息,一边提着刚朝苍衣奋力挥下去的已经弯曲的高尔夫球杆,朝房间里走过来。 「………………!!」 不知哪里割开了,还是哪里开裂了,蹲在地上的苍衣,衬衫渐渐染红。辉之用那双充血的眼睛俯视着苍衣,垂着球杆接近苍衣后,又奋力地举了起来,再一次无情地挥了下去。 砰 噗唰! 球杆呼啸着撕开空气,发出打在肉上深入骨头的沉重声音。 然后辉之朝着一直勉强只护住脑袋,无力抵抗身体蜷缩的苍衣,一次又一次地挥下球杆。 噗唰! 噗唰! 「——————————!!」 高尔夫球杆朝着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的苍衣,执着地挥下去。 剧烈程度不曾耳闻过的,砸人的声音一次次地在房间中回荡,白色的衬衣渐渐变红,不久血沫飞洒在房间的空气中。 「………………!!」 面对眼前的此情此景,头上卡着彩色发卡的瑞姬保护着长相神似面无表情的女孩,边哭边喊 「……住手……!快住手啊……!」 「…………………………!!」 但是辉之对她看也不看,听也不听,拼命地在女孩子们面前继续殴打苍衣。 「——————————!!」 随着已经连惨叫都算不上的痛苦呻吟,苍衣的衬衫吸饱了渗出的血,渐渐变成一个又红又湿袋子。 然后…… 「————」 莉绪目睹着这一幕,看到了房间中盛开的,『花』。 看上去又像又菊花像玫瑰的奇妙的『花』,在执着诉诸的激烈暴力一旁,只是静静地、郁郁匆匆地绽放着。 『花』在房间里,就好像填了土,栽种在上面。 奇怪的『花』美丽滴绽放着,而就在旁边,猛烈地暴行持久地进行着。 「住手……!」 少女嘤嘤哭泣,发出惨叫。 总觉得这奇妙的一幕,异常地削磨现实感。 就好像什么寓言故事的插画一样,充满寓意但缺乏现实的味道,却又完全不构成意义的情景。但是怀着恐惧、怯意,头脑混乱全身发软地注视着的这幕光景,不是别的,正是自己的父亲正在扑杀没有抵抗的少年的现实。 噗唰!! 眼睛看到被血打湿的衬衫,耳朵听到砸中下面的肉发出来的声音。 「哈……哈……!」 「——————!!」 一边是上气不接下气地不停挥下球杆的辉之,一边是蹲在地上已经一动也动不了的苍衣。 辉之突破障碍物后呼吸急躁起来,在拼命挥杆之时正常的判断力,而且球杆已经弯曲,无法准确瞄准,这些因素勉强救了苍衣一命。 虽然杆头几乎没有打中,都是铁棒的部分打在身上,没有造成很致命的伤害,但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就是好事。很显然,这样下去,苍衣不会像祖母那样一击毙命,迟早会在非常痛苦的状态下被虐待致死。 噗唰!! 在满是鲜血的衬衣之下,背部遭受殴打,血沫四溅。 屋内散发出血腥味。莉绪在心中茫然地喊着「住手……!」,但这样不可能阻止得了自己的父亲,暴行持续下去。 就在屋内盛开的『花』的旁边。 就在被异常的植物覆盖的,耀的遗体旁边。 ————没错,就在耀的眼前。 「………………!!」 对啊。 是这样啊。 莉绪此时忽然注意到了。 想了起来。那个,就是耀。 父亲正在耀的眼前做着那种事。父亲在充满正义感又善良的耀的面前杀红了眼,一次又一次地殴打本来是前来救助自己一家人的少年。 『————爸爸告诉过我「不要欺负人,如果有人被欺负了,你反而要去保护他」』 这是耀,最后说过的话。 『所以我要站在姐姐这边。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 辉之虽然对莉绪很冷淡,但在耀的面前也曾是位温柔的好父亲。 耀一直尊敬着顶天立地的父亲。 至少在辉与莉绪的执着表面化之前,是那样的。 至少绘制在耀的面前是一位出色的父亲,而且耀迄今为止一直都是看着这样一位好父亲,立志成为父亲口中所说的温柔而顶天立地的人,成长起来的。 而父亲,正在耀的面前做着让他梦想破灭的事情———— 「住手啊!!」 哐!! 回过神来的时候,莉绪已经用门要被砸破的时候就已经紧紧握在手中的高尔夫球杆,从侧面朝着自己父亲的脑袋上挥了下去。 「!!」 莉绪手中传来沉重的杆头砸中头盖骨的坚硬感觉。与此同时,莉绪听到人的脑袋断然不会发出的巨大击打声,握杆的手因冲击 而麻痹。 拼了命了。 忘我了。 可是,即便无以复加地确实命中,辉之也没有像祖母或是苍衣那样发出一声惨叫,仍旧站在原地。 「………………」 不过,他殴打苍衣的手停下了。 辉之放下握杆的手,一声不吭地缓缓转向了莉绪。 他张大双眼,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莉绪。莉绪从父亲的这张脸上感觉到了强烈的愤怒,但她没有再退缩,她也不想再退缩了。 辉之用茫然的,却很显然怒火中烧的声音,说道 「莉绪……你……」 「住手啊。不要在耀的面前做这种事……不要再让耀继续心灰意冷了啊」 莉绪用颤抖的声音倾诉道。 「耀他……就在这里哦?让他看到父亲在做这种事,他会怎么想?」 「真啰嗦。这件事已经讲完了」 「才没有!就算为了他,可父亲为了他做这种事,他会觉得开心么?」 莉绪叫起来。在叫喊的同时,眼泪流了出来。 「看到父亲在做这么过分事情,你觉得他会开心么!?你看啊!!」 莉绪一边哭一边指过去。 少年在昏暗的房间里被打得遍体鳞伤,衬衫上沾满鲜血,蹲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畏缩在角落里,却扔保护着年幼女孩的,哭喊着的女孩。 这些女孩和耀几乎差不多大。 而且辉之还准备在打死少年之后,再对害怕地所在角落的那两个女孩挥下高尔夫球杆。一次又一次,反复地。 「唔……」 浑身是血蹲着的苍衣,微微地抬起脸。 「……不要……快……逃」 「………………!!」 发出充满痛苦的,微弱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莉绪确信了。她流着泪,将自己的情感,将耀的情感,浑身颤抖地喊了出来 「……耀他…………耀他绝对不会开心的!」 就像砸过去一样,喊了出来。 「就算为他做这种事情让他起死回生,他也不会开心的!!」 「住、住嘴!!」 听到这话,辉之的怒气溢于言表,声音颤抖地朝着莉绪吼了回去 「那你情愿耀就这么死掉么!?」 辉之放声怒吼 「你懂什么!?你懂为父的什么!?你懂耀的什么!!耀会怎么想,你懂么!?」 莉绪用压过辉之的声音,吼了回去 「我懂!!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但我懂耀!!」 莉绪吼了出来。 然后 接着吼叫起来 「因为我是耀的姐姐!!而且————我也是孩子!!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 莉绪发出灵魂的嚎叫。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虽然对爸爸妈妈来说,我不过是的替代品!!」 泪水模糊了视野。即便这样,莉绪还是等着父亲,说 「爸爸也好,妈妈也好,迄今为止从未正眼看过我,我没有好好地成为『莉绪』,你们肯定很讨厌我吧!! 可是对我来说……爸爸和妈妈,仍旧是无可取代的!!爸爸要做这种事,孩子会怎么想————就算是我————就算是被爸爸讨厌的我,还是明白的!!不要在耀的面前做这种事啊!!至少在耀的面前一直当一个出色的父亲啊!!」 「…………………………!!」 浑身是血的父亲露出愕然的表情,张大双眼。他的脸上充满了被高尔夫球杆打到的时候都没有过的痛苦与绝望,好像被不断的追逼,最后走投无路一般,愕然地呆住了。 「啊…………」 然后,呢喃了一声。 「……啊…………啊…………」 泪水从张大的双眼中,零落。 然后 「即、即便这样……即……」 父亲一边落泪,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即便这样…………爸爸我……还是希望耀活着啊…………!」 父亲的这句话深深地刺入了莉绪的心,但莉绪绝对无法容忍。 「……!!」 莉绪咬紧牙关,挥起高尔夫球杆。 父亲也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挥舞球杆。 「!!」 太快了。只闻呼啸的声音,下一刻,哐!!冲击贯穿脑袋。眼前的一闪随即变暗,伴随着痛点钻入脑中一般的感觉,视野恢复过来,眼前天旋地转。莉绪头非常晕。 但是———— 叩!! 灌注浑身的力气挥出球杆的全身动作,即便意识中断了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打向了父亲的脑袋。坚硬冲击化作明确的手感在手掌中放射开,此刻,球杆从已经无法用力的手中飞脱出去。 虽然勉强明白了这些,但就连自己是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莉绪感觉自己在非常黑暗的视野中,在脑中嗡嗡作响的疼痛以及天旋地转的眩晕之下,充满痛苦与不适的呆滞状态中,看到了父亲的身体轰然倒地。 「……哈…………哈……!!」 莉绪丧失平衡,跪在了地上。 她没有去确认辉之的情况,因为她没有这么做的余力。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意识和体力。如果会致昏迷的话,必须在他醒来之前想想办法。 「唔……」 莉绪硬是拖动身体与意识,靠近浑身是血的苍衣。 然后渐渐作痛的脑袋令表情颦蹙起来的她,向苍衣喊去。这是她的使命。 「站得……起来么?」 「唔……好痛……虽然很严重……勉强、还可以……」 彼此都用断断续续,非常微弱的声音说道。 「那么……我们……走吧。必须去……救那两个人」 「唔……嗯。话说回来,你……没事么?」 苍衣抓住了莉绪伸出的手,颤抖着站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向莉绪问道。 莉绪的手感受到苍衣微微的颤抖,以及沾满手的血的触感。 头疼与眩晕在持续,感觉想吐,感觉手中没有苍衣的体重自己就会倒下,但莉绪还是拼命忍住,作出回答 「我……没事。相比之下……我要完成,和耀的约定……」 「!唔、嗯……我明白了。就这样吧」 苍衣吸了口气,这么说道,尽管他疼痛难忍地呻吟着,还是挤出力量站了起来。 使命。耀留下的他们之间的约定。苍衣为了完成这些,借莉绪的手,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扶住墙壁。 「必须得去……不能再有人因蔷薇而死了」 然后,苍衣 「飒姬,你们……藏起来。如果不愿意那样……就跟我来。不过我想会很危险」 又回了一次头,如此说道,然后紧盯着连同站爱物一起被打开的客厅门,开始摇摇晃晃地贴着墙壁走起来。 「……」 莉绪看向他的背影。 在头痛与眩晕中看到的苍衣的身后,两位少女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莉绪自己也想跟上去————在她摇摇晃晃,准备迈步的时候。 「……唔……咕……」 「!」 她忽然听到倒在地上的父亲呻吟起来,扭动身体,准备起来,于是停下了脚步—————— 「……」 她为了拖住父亲,再次举起了高尔夫球杆。 3 没错, 事情很简单。 既然是死人与植物————肯定就是『凭吊之花』。 「…………哈……哈……」 苍衣顺着墙壁支撑着身体,拼命地在走廊上前进。 一切都明白了。苍衣总算理解这场〈噩梦〉是何形态了。 苍衣拖着身体,前往雪乃他们所在的地方。为了拒绝这场〈噩梦〉。在一切都变得太迟之前。 「……哈……哈……」 呼吸紊乱。身体沉重。 好重,好痛。就好像剧烈的疼痛贴在全身的皮肤之上,就连这份疼痛本身都具有重量一般。 衬衫上沾满了谢,变得鲜红,每动一下,贴在身上的布就会扯动皮肤。感觉上半身整个面都被锉到一般。受过烫伤,又被高尔夫球杆打了不知道多少下,手臂和悲伤地皮完全绽开。 松松垮垮地露出来的肉和神经,就算接触到空气都会引发剧烈疼痛,血和组织液从表面渗出来。 不论怎么运动身体,就像绷紧了一样的疼痛还是占据着整个后背与手臂,就算拼命地不想让意识消散,疲惫不堪的意识仍旧大半部分都在感受疼痛,龟裂无法停止。 「唔……」 关于身上的伤本身,苍衣就不打算看,不打算想。 手臂上的伤,他只看了一眼。伤的表面上就像揭开的包装纸一样,皮肤剥落,肉露出来,整面的肉变成了里面能够看到密密麻麻地深埋着就像海绵组织坚挺的萝卜芽的根一样的白色根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状态。 自己的皮肤上,手臂上,恐怕背上整面都是。 苍衣感觉到,在麻酥酥地绷紧的疼痛之中,还有根呈网状在肉中扩张的感觉。苍衣一边拼命地将这个事实从脑中消除,一边用力地抓着墙壁,不断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前进,到雪乃的身边去。 雪乃,现在在哪儿? 苍衣目前正在前往玄关,但不见她的身影。 在会客室么?可是没有感觉到她的气息。 不过苍衣自己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剩下足以感受到气息那种微小感觉的身心的平常了。 滋噜……滋噜…… 苍衣一点点地拖动脚,拖动身体。 一边发出痛苦地呻吟,眼睛里一边浮出泪花,一心一意地前进。 苍衣已经几乎没有余力回头去看跟在后面的飒姬和瑞姬。如果不能尽快到达,雪乃,然后是更加危险的自己身体,自己的意识,感觉都会来不及。 「……哈…………哈…………!」 前进。用颤抖手将身体撑住,拖行。 在黑暗潮湿的走廊上前进,穿过空无一人的浴室,到达会客室向内窥视,房间里已经空荡荡的了。 这时———— 轰!! 突然,传来宛如地震的,震荡空气的火焰的声音。然后充满走廊的黑暗,被来自楼上的火光所照亮,影子交织乱晃,晚一步到达的热浪将充满走廊的空气与湿气胡乱地搅动起来。 「在二楼……!」 苍衣准备飞奔出去,身体一个趔趄,但用顶住墙壁,撑了下来。 「白野……!」 「咕……」 苍衣听到了身后飒姬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摇摇晃晃地勉强走向了楼梯之下。 但是———— 「…………………………!!」 楼梯以上,二楼的走廊从地面到天花板不留缝隙地化为火海,一眼便知这是完全无法登上去的状态。 接近白色的橙色火墙。 这并不是雪乃〈断章〉普通状态的火。 这是,风乃的———— 「唔唔……」 苍衣很担心。虽然自己已是伤痕累累,但也担心雪乃的身体。 但是,不论心情多么焦急,除了面容抽搐地仰望这道火墙之外,苍衣什么也做不了。 那边正在发生什么,也完全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就算在这个时候————自己的身心仍在被芽和痛苦侵蚀,雪乃也正受到痛苦的侵蚀。 必须尽快。 在太迟之前。 可是,怎么办才好? 「………………!」 当苍衣让因为侵蚀上半身的疼痛而快要模糊的头脑运作起来,思考着闯入火墙之中时,充满楼上的可怕火焰突然像被吸收了一般,消失在了走廊的深处。 「!!」 当苍衣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想都没想就踏上了楼梯。 他的手撑在台阶上,几乎在爬一样,拼命地登上残留的灼热空气仍旧刺痛眼睛的楼梯,朝着所有的墙壁,所有的天花板都被烧得漆黑的二楼走廊而去。 他登完台阶,放眼向二楼的走廊望去,看到了火焰好像在追赶什么,渐渐流入那间敞开的熟悉的房间中。 那间房是————〈丧葬屋〉以及可南子所在的房间。 「雪乃同学……!!」 苍衣追了上去。他挤出最后力气,支撑住身体,走过热浪肆虐的走廊,走过被烫得不可触碰的墙壁所包围的走廊。 然后,总算到了房间前面。 「雪乃同学!!」 苍衣呼喊着向内看去。他只见背对自己的『母亲』全身仍被火焰缠绕着,不断异样地变形与再生,然后在那边是被逼到里面的勇路,还有左手血肉模糊的雪乃,以及风乃的亡灵—————— 「……」 苍衣僵住了。 忽然看去,只见雪乃背顶着着的壁橱的门,微微地打开了。 然后从那个充满了深深黑暗的壁橱里面 五根白色的手指爬出来 啪地、 从门缝中抓住了门缘———— 「雪乃同学,后面!!」 苍衣不由自主地叫起来。 「……!?」 做出反应转过身去的雪乃,在察觉到那东西,条件反射地从门上脱身的瞬间,『母亲』插着无数根针的手伸向了雪乃的脖子,刺了过去—————— 「!!」 + 「!!」 后面!!雪乃听到这声叫喊转向身后,一看到白色的手指正从背后的橱柜里爬出来,恐惧立刻窜上背脊,几乎同时跳向身后。 但在这一刻,雪乃忘记了。将自己追逼至此的东西,就在此处。 「糟了……」 注意到的时候,『母亲』的手已在身后。 『母亲』身上裂开的肉不断愈合,就像缝过一般从肉里刺出许多根针的可怕的手,顷刻之间朝雪乃的脸伸了过去,裸露出针头的手指,直扑雪乃的眼睛而去———— 嘡!! 这一刻,一只拿着厚实柴刀的手从壁橱里挥了下去,伴随着骨头被劈断的可怕声音,『母亲』的手被砍断了。 「……!?」 『母亲』看到失去下臂的胳膊,痛苦地惨叫叫起来。雪乃的脑子已是一片迷茫,眼睛差点被挖掉的恐惧让她张大眼睛,浑身无力地在原地瘫坐下去。 然后,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脚下洒满地面的血,变少了。 不仅仅是在房间中央铺开的血,还有拖到壁橱门下面消失掉的血迹,都从表面几乎消失不见了。 「…………!」 随即,违和感立刻唤起了雪乃的记忆。 在走廊上拖出来的血也是一样。 感觉像刷子刷出来的血,已经变得很少了。 因为飒姬打扫过,所以并没有对此产生疑问,但是飒姬连走廊都已经打扫过了么? ……不。 「………………!!」 在瘫坐在地,茫然自失的雪乃背后,只闻吱的一声,半开的壁橱门打开了。 然后———— 「…………………………………………………………………………」 可南子正站在里面。 穿着破破烂烂的丧服的可南子站在壁橱里,手里提着刚刚砍下『母亲』手臂的沾满血的柴刀,挂着蕴含令人发憷的疯狂与残酷的冷漠表情,俯视着『她』。 乱糟糟的头发,张大的眼睛,就像从棺材中复活的亡者一般,沉沦在壁橱的黑暗中。 然后,站在黑暗中的可南子一边从全身散发出疯狂的杀意,一边像杀人机器一样挥起柴刀,朝着手臂突然被砍掉非常害怕的『母亲』走了过去,以可怕的力量将凶器挥了下去。 咚喀!! 随即,只闻沉重湿润的声音,同时,厚实的柴刀深深陷入了『母亲』的胴体。『母亲』半张脸被芽所覆盖,搭在被柴刀从肩头到腹部笔直地砍了下去接近两断状态的上半身上的脑袋,一边从口中吐着血,一边茫然地仰视可南子。 看着本应死掉的,可南子。 看着本应被自己杀死的可南子。 『母亲』扬起来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母亲』并非因为胴体被一刀两断的痛苦,而是因为无法忍受的恐惧而面目扭曲,口中迸发出震撼整个房间的可怕惨叫。 + 「………………!?」 壁橱打开的时候,苍衣一下子没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可是,要说可南子在这里复活这件事,就算这个情况发生的理由都不过问,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苍衣来说也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已经理解,『母亲』看到可南子,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恐惧而发生大喊的理由。 对于这位『母亲』————真喜多彩香而言,起死回生并投以敌意的可南子,是最可怕的对象。 「…………………………」 吱,可南子踩得木地板咿呀作响,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可怕地站在『母亲』面前。然后,可南子用空出来的手,狠狠地抓住凝视着自己,发出可怕叫声的『她』的脑袋,以此为支点,奋力地拔出深深钻入胴体的柴刀。 滋啦 被柴刀陷入的骨头咯吱作响,生肉拉裂发出声音,沾满血的柴刀从『母亲』的胴体中猛地拔了出来。『母亲』的血与惨叫飞洒整个空间,可南子就算淋到了回溅的血,仍旧抓着『母亲』的头,奋力地向前撒开,朝着重重地瘫倒在地的『母亲』的胴体上,继续从横着将柴刀劈下去。 嘎啦!! 空气凶暴地呼啸起来,随后,『母亲』的胴体大幅度弯曲。 可南子用与那纤细手臂毫不搭调的可怕力量,将柴刀劈入『母亲』的胴体,砍断背骨,直到陷入骨盆中大半才停下。 ————啊————噶啊啊————!! 『母亲』发出发出恐怖而痛苦的,野兽一般的叫声,瘫倒在地上。陷入骨盆的柴刀拔不出来,可南子松开了因血而打滑,大柴刀插在『母亲』的腰部,地上展开一片血海。 可南子一声不吭地又从腰上挂着的皮套中抽出大柴刀,朝着蠢蠢欲动的『母亲』的悲伤挥了下去 叭啦 以几乎扔出去的架势挥下去的柴刀,发出可怕的与物体插进生物体内很不相称的声音,刺破背骨和肋骨,斜着刺进去,插进地板。 ————噫————咕————咕嘙!! 大量的血从『母亲』的嘴里吐出来,淹没了『母亲』的惨叫。腰椎被砍断,背骨被砍断,被柴刀钉在地上,即便这样,『母亲』还是没有死,一味地被恐惧所驱使,想要逃跑,不断地狠狠抓挠自己流出来的血。 「…………………………」 可南子只是无言地,摆着一张好像面具一样冷漠的表情,俯视着她凄惨的样子。 面对可南子迄今为止从未表现过的,过于惨烈的样子,苍衣冻住了。 可是,可南子的样子固然可怕,但这并不是声嘶力竭地发出带血的惨叫,想要逃跑的『母亲』恐惧的理由。 换而言之,『她』———— 「————害怕的是……死而复活吧?」 苍衣嘟哝一般说道。 被钉在地上,半边身体被芽所侵蚀的『母亲』就好像想从苍衣的这句话中寻求拯救一般,露出哀求一般的表情,抬头看向苍衣。 「……抱歉」 但是苍衣。 拒绝了。 ……………… …………………………………………………… 4 「………………唔…………」 本来就很严重的头痛突然变得更加剧烈,感觉眼前发黑。 莉绪一个人在客厅里,背靠在入口附近的墙壁上,慢慢地滑落在地,像拐杖一样拿在手里的高尔夫球杆也掉了下去,凝视着眼前父亲的尸体。 「…………」 尸体面朝下面,手脚以动到一半然后停下的形状向外撒开。 是莉绪下的杀手。趴在地上的父亲,后脑凹陷,带血的头发在血泊中散开,直到不久前还在全身痉挛。 莉绪打了独醒过来,准备起身的父亲。 她一心想着阻止父亲,拼命地在眩晕之中挥下球杆,第二次砸中了墙壁,第三次砸中了脑袋。 咕唰 传来咋算坚硬的西瓜的手感。 接着,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执迷地。拼命地。 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阻止父亲。 不做到这个地步,莉绪就没办法阻止父亲。 「……呜……」 眼泪流了出来。尽管讨厌得不得了,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莉绪眼泪流了出来。 泪水停不下来。莉绪在强烈的头痛与眩晕中,稀里哗啦地流着泪,就这样瘫坐在地上。世界因眩晕和泪水而扭曲。 ————对不起……对不起。 头脑中浮现的,就是这句话。 没想过要这样。虽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才不得不这么做的,但没想过要这样。虽然莫名其妙,但只能这么说。 ————对不起……爸爸……耀…… 强烈的孤独感,向莉绪袭来。 本来是那么的想要从家庭和『莉绪』的桎梏中解放,可是莉绪想要的,不可能是以这种形式来实现。 大家都死了。 最后一个,是莉绪杀死的。 莉绪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不,说不定————莉绪也,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会死么…… 莉绪心想。 头痛与眩晕。视野严重变暗,意识中渐渐出现黑影,仿佛沉没在黑暗之中的感觉,缓缓地覆盖眼前的景色。 就像铁插进了脑袋里一般,头非常痛。 感觉意识若是被头痛带走,在黑暗中沉没的话,到时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耀…… 莉绪,心想。 头好痛,天旋地转,已经无法再想复杂的事情。 所以……莉绪只想着弟弟。 ————耀…… ————耀……对不起…… 她思考 起来。 头痛更加严重 ————啊啊,头……好痛啊…… 意识沉沦。 对不起。 ————耀…… ————耀……耀…… ……………… …………………………………………………… 终章 城堡之眠 「……没错,如果姐姐没有在浴室里遭遇意外夭折的话,应该会给那孩子起名『莉果(リカ)』」 莉香(リカ)站在走廊上,扬着嘴角说道。 「这孩子是没能够成为『莉果』的『莉果』。在姐姐『莉绪』死的时候,她出生之前,作为『莉香』的人生就结束了。 我以前也做过她的这个梦呢。所以,那孩子作为『莉香』虽然已经死了,但可以不用成为『我』…………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所以就想帮帮忙呢。故事就是这样,讲完了」 「…………」 说着这番话的莉香所站的走廊,然后现在苍衣等人所在的二的房间————奇妙的蔓藤植物在所有墙壁,所有地面之上蔓延,在木制的地板和墙壁上布满根系,到处开出“花”来。 『……对不起。就算你是位好巫师,做了这种事,仍然有罪』 没错。 这是苍衣在那个时候 『所以————让这一切结束吧。 〈真正的你,是什么?没人能束缚你的形态……改变吧〉』 对拼命地用求救一般的视线望着自己的『母亲』,如此说道,拒绝她的那一刻,『母亲』瞬息之间被“芽”完全吞噬,然后又像荆棘又像菊花的植物,完全覆盖了整座宅子。 就这样,在苍衣和雪乃都已经几乎无法动弹,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房间里的时候,莉香和神狩屋赶到了。 莉香将一楼莉绪与辉之的事情告诉了苍衣等人之后,如上述那般摆出一副好像在故意装傻的微妙态度,说出了自己和莉绪的关系。 「……」 而在莉香说着这些的时候,神狩屋和可南子,还有就像被塞进去的一般藏在壁橱里的〈丧葬屋〉说了些什么。 是〈丧葬屋〉将可南子的尸体拖进了壁橱里。 苍衣已经可以想象到,可南子是怎么活过来的了。 倒不如说,既然可南子在苍衣的〈断章〉破坏这个家的〈噩梦〉的时候没有随之一起消失掉,那么能够想到的结论就只有一个了。 神狩屋在对面说完了话,朝苍衣等人走了过来,苍衣因为背上有伤,不能靠着墙,维持着瘫坐在地上的状态,看着〈丧葬屋〉他们那边,一开口就这样问道 「……神狩屋先生,〈丧葬屋〉先生……让可南子小姐复活了对吧?用他的〈断章〉」 「…………」 神狩屋听到这个提问,稍稍地面带愁容,挠了挠有些少白的头发,隔了许久才回答苍衣 「……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有点不太一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是这样么……」 苍衣叹着气,说道。 他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可是这么重新问过之后,实在还是有些受打击。 看到苍衣这个样子,神狩屋似乎想要回避这个话题,转变话题向苍衣问道 「于是……这次的〈泡祸〉是个怎样的故事?」 神狩屋问。 苍衣叹了口气,想象了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垂下眼睛,断断续续地讲起来 「这件事————是想让死去的『玫瑰公主』,也就是在浴室里发生意外而夭折的『莉绪』起死回生的『巫师』的故事」 苍衣说道。 神狩屋回应 「是这样么,那么,变成〈异端〉的母亲的角色是……」 「女巫师,就是『仙女』。而且不是十三位仙女众人何人一个,而是十三人整体。那位『母亲』想把因自己的过错而夭折的『玫瑰公主』当做只是沉睡过去————换而言之,想让她起死回生。至少最开始是那样」 「最开始?」 「对,最开始————也就是说,在给莉绪小姐起名『莉绪』之前,是这样的」 苍衣对感到不解的神狩屋作出回答 「她曾将此视为拯救,苦苦地依靠着。她给第二个降生的女孩起『莉绪』这个名字,将莉绪小姐当成『莉绪』的转生,想要藉此逃避罪恶感。这个时候,真喜多家被施下了魔法。这个宅子的一切,都是为了已死的『莉绪』————为了有朝一日会活过来的『玫瑰公主』所进行的准备。……她希望通过这么做,在下一次,一定要让醒来的『玫瑰公主』得到幸福,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 「哈哈,原来如此……这么一想,『玫瑰公主』的城堡,确实本身就是“死者之城(necropolis)”呢」 「死者之城?」 「在古代,以埃及为首,有相当多的文化圈相信死者有朝一日会在乐园中复活。而为了让复活后的生活不受到影响,墓穴中会放入各式各样的随葬品。从生活用品到财宝,甚至还有宠物与下人。最著名的应该是埃及的死者之城————位于底比斯的王家墓葬吧。图坦卡蒙的财宝,你听说过了么?」 「……嗯,可能就是那样」 苍衣对神狩屋的话点点头。 「那么按这个说法,这个家里的一切,全都被母亲————被『女巫师』当做陪葬品了」 「嗯」 「父亲————『国王』也帮了忙。因为『国王』也同样拥有罪恶感。看管不力的罪恶感,在不注意的时候『玫瑰公主』死掉的悔恨。但是,只有『女巫师』注意到了这件事。所以,城堡外面的社会不会原谅犯下这种错误的『女巫师』与『国王』。 可是,『女巫师』与『国王』一心为了公主的幸福着想,好不容易忍耐了下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又察觉到了一件已经完全不可能忍耐得了的事情」 「嗯,没错……」 「那就是公主对曾杀死自己的『女巫师』与『国王』心怀憎恨的可能性」 苍衣叹着气,说道。 「虽然父亲似乎没有那种情况,但我认为,母亲可能真的相信了『莉绪』会转生,或者认定是那样。她这么做逃避了罪恶感,可是莉绪小姐违背了母亲设想的对『莉绪』的教育方针,想要反抗。这时,在坚信转生的母亲心中,产生了不相信转生的父亲所没有产生过的疑惑。然后,这个疑惑————在听到『别扔我下去』的鬼故事的时候,转为了确信」 「也就是说……」 「憎恨自己的死者复活。这就是母亲恐惧的根源」 苍衣斩钉截铁地说道。 「它在变成〈泡祸〉的时候,母亲变成了不死之身,这所宅子以及里面的人被荆棘————被装饰于坟墓与祭坛上的花所覆盖,封闭起来。这所宅子,就是坟墓。母亲和痛恨自己的『莉绪』被一起关进了施了“死者迟早会复活”这项魔法的坟墓中。 然后荆棘袭击了其他的人,为了不让人个人知道这座『城堡』里发生过的事情,对了解这个家的事情的『王子』们,一个都不打算放过。然后要将自己,将公主,将所有人一个不剩地全都关在荆棘之中,埋葬一切,让秘密雪藏于玫瑰之下。她对自己设想的幸福全部破坏消失这件事,在期盼的同时,也感到恐惧与悲伤」 太可怜了。苍衣接着说 「可是,我来到了这里。我是能够消除荆棘,让城堡敞开的,『在第一百年到来的王子』」 「……嗯」 「可我感觉最大的悲剧就是,只有『国王』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玫瑰公主』不想复活,『女巫师』害怕憎恨自己的公主复活,在这样的情况中,唯独『国王』对一切一无所知,期盼着公主的复活,想要为此进行准备。 那个人应当保护的『公主』已经面目全非了,这也是场悲剧。『国王』虽然为了小耀,遵从『女巫师』的指令,想为他的苏醒做准备,然而遗憾的是,这位国王已 经不是『玫瑰公主』里的国王了。『玫瑰公主』的故事中,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的确,因为这是『林中睡美人』的国王呢……」 「嗯,没错。怀着相同罪恶感的两个人,走向了不同的两个方向,开始行凶,于是这个故事就此结束。 虽然想为公主的死负起责任,施了魔法,却察觉到了被公主憎恨,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的『女巫师』,母亲。 就算想和女巫师一起想要复活公主,但这样的行为没有得到任何人认可的『国王』,父亲。 一开始就死了,在所有人心中深埋下负罪感的年幼『玫瑰公主』,第一位『莉绪』。 本应已经从这个国家消失了的,但其实仍留下来的,最后的『纱锭』,勇路。 虽非出于本意,但能够解放这一切的『在第一百年到来的王子』,我。 然后,大伙都是想要解放被魔法隔离的城堡而踏入荆棘丛中,被荆棘纷纷缠住的『王子们』。 最后是————虽然从死亡的沉眠中苏醒过来,但却不希望这种事情,而最终与父母对决的『玫瑰公主』,莉绪小姐。 这个故事就此结束。再也没有更无力的王子了呢……而且我来救的,也不是蔷薇公主。我来救的公主,是雪乃同学。就像父亲想救的公主是小耀一样」 「……谁是公主啊,杀了你哦」 苍衣此言一出,仍旧瘫坐在壁橱附近的雪乃,发自内心感到烦躁地说道。 「是雪乃同学啊」 「……我想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讨厌你」 听到雪乃的话,苍衣伤脑筋似的笑起来,说 「是么。可我喜欢雪乃同学哦」 「……」 雪乃不悦地把眉毛皱到一块,叹了口气。 『呵呵……』 只闻风乃的亡灵窃笑起来。只不过,这个声音与其说是戏谑,更像是冷彻————忽然弄得苍衣心头有点乱。 「咦……?」 但是苍衣感到挂心的事情,因为上楼进屋的勇路还有跟在后面瑞姬的到来,而抛到了脑后。 「……医生到了。现在正在把姐姐运走」 勇路进行汇报。莉香安排的医生到了,开始把昏迷不醒但勉强还有气的莉绪送进医院。 这是这次事件中,唯一的一线光芒。 「要是能得救……就好了」 「是啊。毕竟她是没有出生的我呢。感觉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那是快要熄灭的,微弱的,却又唯一的一线光芒。 对苍衣呢喃的话,莉绪如此回答,就像动画里面的猫一样,妮嘻嘻地,故意装作不报期待似的笑了起来。 + 「……我能问个问题么?」 在房间里,还动不了的苍衣留了下来,能动的全都纷纷离开。 在除苍衣外最后留下的可南子以及被可南子搀扶的〈丧葬屋〉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苍衣从背后叫住了他们。 「…………」 「什么问题?」 〈丧葬屋〉一言不发。和〈丧葬屋〉一起停下来,朝苍衣转过身去的可南子,刚才做出的可怕行径就像是一场幻觉,平静地回答苍衣。 有件事让苍衣一直耿耿于怀。在可南子的催促下,苍衣在稍许的踯躅之后还是坚定了决心,抛出了问题 「那个…………如果说错了请不要怪罪」 「什么?」 「〈丧葬屋〉先生和可南子小姐,一开始就知道勇路他们在这所宅子里对吧?」 「………………」 苍衣一直耿耿于怀。苍衣等人曾一度寻找消失不见的『母亲』找遍了宅院内所有能去的地方,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庭院,不认为那个时候会发现不了勇路。 苍衣不记得是谁去找庭院里的储藏室了。 但是,搜索庭院的不是苍衣,而且雪乃要是去找了的话,至少不可能不说。 搜索庭院的,很可能是〈丧葬屋〉他们。 但丧葬屋他们,仍旧没有隐瞒勇路与瑞姬存在的道理。 「你们明明知道,却瞒着我们么?」 「………………」 即使这样,苍衣还是要问。 加入某种意向后这个前提迅速发生转变。因此苍衣下定决心,问了出来。他觉得,就算得到的是拒绝也无所谓。 「我有说错么?」 「……」 〈丧葬屋〉自当不论,可支撑着〈丧葬屋〉,俯视着苍衣的可南子也什么都没说。 一阵尴尬的沉默弥漫开。然后在这阵沉默过后,可南子说道 「就算是这样————你准备怎么做?」 用试探的口吻。 苍衣一下子钳口,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将自己的想象说了出来。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不过我怀疑————让瑞姬死而复生的,莫非是〈丧葬屋〉先生?」 就算消除了人会死而复生的〈噩梦〉,不存在的东西也没有回归于不存在,可南子的复活也是,瑞姬也不知为何还活着。 然后就是绝口不提瑞姬的事情的,勇路的仁义。 这一切都指向了这个想象。 「………………」 听到苍衣的话之后,〈丧葬屋〉还有可南子无言了许久。 但后来,可南子轻轻一笑,对苍衣说道 「……要保密哦?」 可南子就像恶作剧一般笑了笑,然后微微转向她身旁的〈丧葬屋〉,用那双黯淡的眼睛看了苍衣一眼。就这样,苍衣只能摆出复杂的表情,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 ※译注:这里就『莉香』做下说明。原文中为片假名名字リカ,因为本卷的一些线索的关系当时就采用了『莉香』这个译名,在第七卷三个短篇中的两部出场的『加古下 梨花』以及『小衫 璃华』的名字里,名都是『リカ』的发音,推定为『莉香』的〈断章效果〉做的梦。在上卷与本卷的这篇故事中,『真喜多莉绪』本来应该叫做『真喜多 莉果』,同样是『リカ』的发音,推定为『莉香』的〈断章效果〉,『莉香』能知晓这个〈噩梦〉的情况,也推定为她的〈断章效果〉。本作中所有叫『リカ』的都很有可能在『莉香』的〈断章效果〉作用之下,在之后此人还会出场,到时候不再累述。 后记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在此终于得以将下卷呈献给大家。 大家寄来的信,我大致的也都读了。万分感激大家不断来信,但我很难过不能给大家回信。 好了…… 在之前的作者近况环节的介绍文中写到了(那段文章出自责编先生笔下),我从去年左右开始开始对自来水笔感兴趣了。 我本来就很喜欢文具类的东西,但不知怎的没对自来水笔出手就要迎来而立之年,虽然一路走来一直漠不关心,但是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开始对它着迷了。现在支数正在慢慢增加。 我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过收藏的兴趣,所以感觉从这方面开始尝试也很不错。 首先从笔记开始,将随身携带的笔记完全换成自来水笔,现在连用途一并换成墨水和钢笔尖,将几只笔分开使用。这样挺有意思的。 光是看着漂亮的文具,我就会很开心。 我一边将这样的万年笔当做百忙之时的心灵支柱,一边想过将下部作品的主人公或者主人公级别的角色设定成自来水笔爱好者。 ……就说这么多了。下面对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原稿交得太慢,真的非常抱歉。 再见————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九年六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在此终于得以将下卷呈献给大家。 大家寄来的信,我大致的也都读了。万分感激大家不断来信,但我很难过不能给大家回信。 好了…… 在之前的作者近况环节的介绍文中写到了(那段文章出自责编先生笔下),我从去年左右开始开始对自来水笔感兴趣了。 我本来就很喜欢文具类的东西,但不知怎的没对自来水笔出手就要迎来而立之年,虽然一路走来一直漠不关心,但是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开始对它着迷了。现在支数正在慢慢增加。 我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过收藏的兴趣,所以感觉从这方面开始尝试也很不错。 首先从笔记开始,将随身携带的笔记完全换成自来水笔,现在连用途一并换成墨水和钢笔尖,将几只笔分开使用。这样挺有意思的。 光是看着漂亮的文具,我就会很开心。 我一边将这样的万年笔当做百忙之时的心灵支柱,一边想过将下部作品的主人公或者主人公级别的角色设定成自来水笔爱好者。 ……就说这么多了。下面对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原稿交得太慢,真的非常抱歉。 再见————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九年六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在此终于得以将下卷呈献给大家。 大家寄来的信,我大致的也都读了。万分感激大家不断来信,但我很难过不能给大家回信。 好了…… 在之前的作者近况环节的介绍文中写到了(那段文章出自责编先生笔下),我从去年左右开始开始对自来水笔感兴趣了。 我本来就很喜欢文具类的东西,但不知怎的没对自来水笔出手就要迎来而立之年,虽然一路走来一直漠不关心,但是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开始对它着迷了。现在支数正在慢慢增加。 我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过收藏的兴趣,所以感觉从这方面开始尝试也很不错。 首先从笔记开始,将随身携带的笔记完全换成自来水笔,现在连用途一并换成墨水和钢笔尖,将几只笔分开使用。这样挺有意思的。 光是看着漂亮的文具,我就会很开心。 我一边将这样的万年笔当做百忙之时的心灵支柱,一边想过将下部作品的主人公或者主人公级别的角色设定成自来水笔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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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很喜欢文具类的东西,但不知怎的没对自来水笔出手就要迎来而立之年,虽然一路走来一直漠不关心,但是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开始对它着迷了。现在支数正在慢慢增加。 我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过收藏的兴趣,所以感觉从这方面开始尝试也很不错。 首先从笔记开始,将随身携带的笔记完全换成自来水笔,现在连用途一并换成墨水和钢笔尖,将几只笔分开使用。这样挺有意思的。 光是看着漂亮的文具,我就会很开心。 我一边将这样的万年笔当做百忙之时的心灵支柱,一边想过将下部作品的主人公或者主人公级别的角色设定成自来水笔爱好者。 ……就说这么多了。下面对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原稿交得太慢,真的非常抱歉。 再见————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〇九年六月 甲田学人 序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こんな世界、私が終らせる! 校对:玉米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他的美丽得到了万众的称赞。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来。 一到秋天小燕子的朋友们就早早地飞向了南方,落单的他为了追上他们飞了整整一天,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然后看见了立在高台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边,就在他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有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奇怪!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 燕子抬起头,只见王子的像不知为什么正流着眼泪。 于是燕子问,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 「从前我活着,有一颗人心的时候,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无忧无虑的宫殿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可在我死后,他们把我建在这样的高台上,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人们的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户穷苦的人家,我看见里头躺着一个生病的男孩子。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除了河水什么都给不了他。燕子啊燕子,你能帮我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我的脚固定在这个像座上,我动不了」 「我南方的朋友正在等我,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我不愿去送」 燕子说完,看到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忧愁,心也不禁软下来了,便说, 「那就仅限今晚,我愿意陪你过一夜,做你的信差」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做针线活的母亲由于太过劳累,正沉沉地睡着,于是燕子就把宝石悄悄地放在了她干活的桌子上。 燕子回到王子身边,王子对燕子说, 「谢谢你,小燕子」 燕子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睡着了。 天亮之后,燕子对王子说 「今晚上我要就要出发了」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王子殿下,我得去南方的国家」 「小燕子,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必须写出剧本,可炉子里没有火,又饿得头昏眼花了,他太冷了,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那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这对眼睛是用蓝宝石做成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罢」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第二天,燕子对王子说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啊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这是冬天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到了春天,我会给你带来一颗红宝石和一颗蓝宝石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弄掉了,不能用了。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做不到。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啊燕子,你就照我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我要永远陪伴你」 燕子说着就在王子的脚边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燕子就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给王子听。在这个城市中,有些富人们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可也有许多穷人只能流落在街头,忍受饥饿。 王子说, 「我浑身都贴着纯金叶子,你帮我把它一片一片地取下,拿去送给那些穷人吧」 于是燕子把王子身上的金叶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拿给了受苦受难的人们。 最后快乐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而小燕子快要被冻死了。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之家」 燕子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这时,像的内部忽然响起了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这是王子的那颗用铅做成的心因为悲伤而裂成两半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城里的人们抬头看向快乐王子的像,纷纷说道, 「哎呀,快乐王子怎么这么难看」 「宝石没了,金叶子也没了,脚下还有只死鸟!」 「既然他不再美丽,那也就没什么用了」 众人把王子的像放在炉里熔化了。可是唯独这块破裂的铅心在炉里熔化不了,于是他们便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而死掉的燕子也被扔在了那里。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于是上帝让王子和燕子永远留在了天堂里。 ……………… 序章 快乐的开端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一从开足冷气的巴士上下来,就置身于被直射的阳光烤得火热的空气中,多代亮介不禁眯了眯眼镜下的双眼,嘟囔道。 「真热……」 又是一身汗,在空调环境下冷却的皮肤,感觉像在日光下解冻了一般。 高一暑假的下午,阳光刺眼。亮介用肩上背着的装了素描本的大包,为自己那张标准土气四眼男的脸遮挡阳光,以便环视周围的街景。 「……」 亮介是头一次来到这个小镇。 大街上来往车辆并不多,两边是商品住宅、便利店,还有几家商铺,是个感觉有些杂乱的,平淡无奇的街道。 可是亮介早就想在放暑假之后来这里一次。表面上,也就是跟妈妈说的理由,是参观并素描这里再往前三站的寺院里,几年前被发现的佛像。 不过,这也不算是撒谎。 立志成为雕刻家而正朝着美术大学的目标奋斗的亮介,一直想要素描佛像,这点完全没有说谎。可他之所以中途在这里下车,是为了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亮介从以前就一直想到这儿附近的“她”家看看。 她不是亮介的女朋友。是个每个班都会有那么一个的,所谓的美少女。 她叫浅井安奈。是亮介的同班同学,亮介最近和她关系处的还不错,虽然长得非常可爱,却一直被班里的女生欺负,过着实在算不上幸福的生活。 亮介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像跟踪狂,但他并不是想和她见面,也没打算到她家做什么不轨勾当。他只是想先亲眼看看她住的是个怎样的地方。 关于她的私生活,就算不特意调查亮介也有不少耳闻。 在班上朋友不算多的他,每当趴在自己的课桌上时,就会听到从初中开始就在欺负她的那些女生们总是津津有味地谈论她,不想听都不行。 她家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如今和母亲相依为命。 而离婚的原因,是她的亲生父亲在她还小的时候对她进行过猥亵行为。 ……真相到底怎样,现在也不得而知了。 可她父母离异应该是真的。 不能去做什么,也没什么做得了,总之就是想先看看。 亮介很担心,她在一个怎样的地方生活呢。虽然看过之后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放着不管的话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 「……接下……来」 于是,亮介在环视了整个小镇后,忍受着乱蓬蓬的头发里冒出汗来的感觉,在炎炎夏日中迈出了步伐。 他穿的是短袖衬衫加上长裤。两手边分别带着大小两个包。 大包里装着素描本,挂在肩上。小包是手提式的公文包,里面装了运动饮料的塑料瓶,还有装了几十支铅笔的盒子,包里面发出乒呤乓啷的声音,触感微微地传到手上。 不久亮介来到了一幢小型高层公寓旁边的小巷前,这条胡同窄到一次只能通过一辆车子。一进去,只见老旧的民宅和公寓像马赛克一样在里面挤得满满当当,是一片看上去非常杂乱的住宅区。 他看到公寓的墙上挂着写有地址的标牌。 于是试着与脑中的地图对照了一番。 「五丁目……就是这里呢」 她的家就在前面。 像是要排解暑热一般他自言自语道,然后从高级公寓的阴影下面走到炎日当头的路上,向小巷里面前进。 她的住址,是本人自己说的。 亮介得到了她如此深厚的信赖和好意……很可惜,这并非事实。 因为她对亮介拿着的画集感兴趣,所以亮介打算借给她。可她要是在学校拿着这本画集的话,一旦被欺负她的女生发现,有可能会被偷或者被弄坏。出于这样的担心,她当时犹豫了。 亮介跟她说,用邮寄的方式还就行,于是告诉了她自己的住址。然后作为交换,亮介问到了她的住址。 说实话,在这样的时代轻易就说出自己的住址,亮介觉得她太没防备,过于天真了。 总之拜此所赐,亮介知道了她家的住址。 她家就在前面。走到这样的地方,亮介内心非常紧张,心想她现在会不会也从那边走过来,要是遇到可就麻烦了。 要是碰巧撞见,他找不出很好的理由去解释。 即便这样,亮介还是走在相比大路上面阴影更多,相对的蝉鸣声也越发响亮的住宅区的小巷中,一步步地朝着她家走去。 不久,亮介所走的小道与另一条大路延伸出来的稍有些宽的路交汇了。 宽度勉勉强强可以让两辆车通过。只要走进去再转个弯就差不多到她家了。 走到这个丁字路口,他稍稍停了下来。 亮介犹豫了。按照脑中的地图,从这里朝右边看去,再走两步应该就能看到她家,非常有可能一走出去就和她撞个正着。 「……」 一边是被她撞见不知该怎么办的心情,一边是来到她家的心情。 心脏像急槌儿打鼓似的砰砰直跳。 亮介停下了片刻。 他偷偷地从拐角稍稍探出身体,用眼角不露痕迹地朝对过偷看。 随即。 嗖 一股冰冷的感觉,仿佛体温被抽走一般。 这种感觉化作微乎其微的异样感牵动了体内的感觉和意识的末梢,然而如今正在偷看她家的这种紧张感,让他忽略了这种异样。 小巷对面算不上新的住宅,像是要紧连墙壁和围墙似的一座挨着一座沿路并立。虽然一眼望去都是住宅,没什么醒目的标志性场所,不过因为是通过网络地图来调查,哪一户是自己要找的一眼便知。 就是那户人家。 在玄关前,停着一辆车的房子。 但是————仅仅是这样的情景,就让亮介短暂地停下了呼吸。 她家的墙壁随着时间的历练颜色已经发暗呈现奶黄色,门口正停着一辆灵车一样的大型黑色箱型车,宛如凝缩的黑暗镇坐着一般,充满威慑力地释放着凝重的阴郁气息。 「……」 短暂的沉默。 然后。 「咦……?」 亮介甚至忘记要藏起来,不由地在站立在原地 。 在盛夏的艳阳之下,汗水嗖地收了起来。这辆车仿佛让周围都暗下来了一般,散发着无以伦比的存在感,与亮介小时候看到过的,模糊记忆中的那辆车一模一样。 小时候的这段记忆,一直让亮介耿耿于怀。 上小学的时候,有天傍晚,他看到邻居家门前停着一辆大型的黑色车辆。 那是一辆在西方电影中登场的灵车。 从那天开始,邻居一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时,黑色的可疑车辆停到了邻居家的门前。 在那之后,邻居一家就行踪不明,警方的人也来问过情况。这段隐约的记忆激发着亮介的不安。 一直停留在记忆末端眼看就快忘记,此刻却发生了闪回。 这段复苏的记忆,把他的内心搅成一团乱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地注视着这辆车。 据说有人目击过一辆大型的黑色灵车停靠在没有举行葬礼的民宅前面。 而从那天开始,那户人家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种都市传说一般的话,忽然在脑中浮现。 全身渐渐冒起鸡皮疙瘩。自己曾经目睹过的,记忆中那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情景,与眼前的景象在脑中重合了起来。 栗然。 他开始感到不安。 亮介的表情有些僵硬,慌乱地四下张望。 刺眼的眼光下,巷道中完全没有行人。视野所及之处,只见住宅的院门、围墙、土墙,以及院内树木的绿色在道路的两侧不断延伸,完全看不到人影,更感受不到人的气息,安静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然后他回过神来,直到刚才还那么吵的蝉鸣声也————戛然而止。 「………………!」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正处于宛如时间夹缝一般的盛夏的寂静之中。 就好像站在一张盛夏的照片里,冒着热气的景象让人缺乏现实感。 亮介相信这异样的寂静不过是因为蝉声偶然停止,也相信自己正在感受的这股异样气氛是源自自身不安的错觉,可即便如此,那辆黑色箱型车所引发空气质变,还是让他吓得面如土色。 ————怎么搞的……? 这样的问题塞满脑袋。 且不说它与自己微弱的记忆相符合,那种车一看就像是灵车。为什么那种东西偏偏会停在她家门口? 家里有什么人去世了么?可那样一定会有丧葬业者,现在也太过安静了。 一股让人发寒的混乱思绪在脑袋里毫无理由地来回打转。这种感觉,显然来自于那辆儿时看到过的的黑色车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至今还残留在记忆深处。 光是车停靠在家门口的情景,就让他不由地感到不安。 「……」 亮介呆滞了几秒后,回过神来,再一次慌慌张张地张望周围,然后朝眼前的路,也就是她家的方向走去。 他心中有一个念头————到能看得更清楚的地方去。 本来只是想远远看一眼就回去,可如今亮介对停在她家门口的那辆车究竟是什么,实在太过在意。 「…………」 亮介目不转睛地看着被黑色箱型车堵住的玄关,保持距离走了过去。 玄关的角度随着视野缓缓改变,可里面的情况还是看不清楚。 只能勉强窥见路与玄关之间的一道聊胜于无的格子门,然后就是里面的玄关门。 能看到的————只有这些。 门扇也好,玄关也好,都完全敞开着。 「………………」 与外面晃眼的光线相比,从玄关开口部分露出来的黑影非常浓重。 四周鸦雀无声。心里越来越不安。但亮介实在不敢接近。亮介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准备过去,又突然犹豫起来,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并不是要回去,而是要从背后绕过去。 因为他知道,只要绕到背后的窄巷里,就是她家的后门。 亮介拐个弯后,脚步自然而然地加快。 他的衬衫被汗水湿透,但他已经分不清楚,究竟单纯只是夏季的炎热造成的,还是别的什么理由。 走着走着,他很快就看到。 有一条狭窄的小巷。这条路没有铺柏油,一进去就是几户老房子的门口,越往里面走民宅的后门和阳台就越是靠得紧密,最后俨然变成了一条缝。 亮介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刚一进入晒不到阳光的小巷中,便接触到了淤滞其中的冷飕飕的的空气,衬衫和皮肤上的汗冷却下来。 这条不太干净的裸土路上,散发出潮湿土壤的味道,随意摆放的盆栽和花架很是打眼。亮介不确信这条路是不是真的能通到她家后面,只是一边听着包里笔盒乱晃的声音以及自己呼吸声,一边快步走向里面。 走了一会儿,他发现了目标。 厨房窗户镶嵌着铝制格子栏杆,空调外机被直接放置于地上,那扇镶着毛玻璃的门,兴许就是她家的后门。 亮介靠过去,然后驻足,竖起耳朵。 门那头没有声音。只有置于各处的空调外机发出刺耳的声音,扰乱着小巷中的寂静。 「……」 亮介集中精神,然而许久都没能感觉到门后面的厨房有人的气息。感觉到的,只有一处空空荡荡。亮介朝着门伸出手,抓住门柄,尝试缓缓拧动。 喀嚓。 没想到,门柄拧动了。 可能是很少使用而缺乏打理的缘故吧,亮介一拉门柄,后门就发出沙尘磨合的微小声音,轻易地开启了。 充满油味的,不同于自家厨房的味道飘散出来。 「………………!」 随即一股紧张感将心脏揪了起来。被一种来历不明的不安牵引到这里的他,现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非法入侵。 如果被人看到而被责怪的话,任何借口都说不过去。 关上门赶紧走还来得及。 理性和常识告诉他,这么做是对的。 就在他回过神来,准备把手从门上挪开的时候,刚才因为门的开启而形成的空气流通,使房屋最深处淤滞着的厨房的空气,朝着亮介所在之处扑了出来。 「…………唔……!!」 小巷的空气,顷刻间被铁锈味所充满。 亮介发出呻吟。从房屋内流出的空气瞬息之间扩散到小巷的空气中,然而即便这样也没有被完全稀释。里面的空气所含的血腥味,就是如此猛烈浓重。 「………………!!」 如此强烈的血腥味,亮介从来没有闻过。 在感到喘不过气的同时,亮介全身战栗,不由地呆立在原地。 ————出什么事了!? 他的头脑中,满是哀鸣。 里面发生什么了?她怎么样了?目前只能想到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件,亮介心里充满了恐惧。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呢? 她怎么样了?恐惧之余,对她的担心在内心膨胀起来,不久便充斥了整个脑袋。 然后。 嘎啦 回过神来的时候,亮介已经进一步打开开到一半的门,进入了屋子。 他不打算报警。尽管他最开始有过这样的念头,但他不希望自己来过这里的事情被人知道。 即便这样,遇到这种情况,亮介也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而最后,他在焦虑与紧张的推搡之下,脑袋一片混乱地闯入了她的家。 她怎么样了?出什么事了?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必须明白个究竟。必须做些什么。他所想到的,只有这些。紧张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唯一有的,就是对她的担心。 于是他怀着这样的心情进入房子,房子里充满了血腥味, 浓烈到甚至在嘴里都能感觉到血的腥臭味道。令人不禁怀疑是血液蒸发之后直接混进了空气里,鼻子和嘴都对直接吸入这种空气有所抵触。 究竟发生什么情况才会弥漫这么可怕的血腥味。 亮介害怕去想象。一种冰冷的东西拂过他的内心,拂过他的皮肤。 从后门进到厨房,厨房里几乎没有窗户,由于纵深的构造显得很昏暗。东西杂乱无章地摆放着,灶台、餐桌、餐具柜,这个布满尘埃的房间,与刚才的小巷沉浸在同一种阴影之中,充斥着无人的寂静。 然后是里面————连通玄关方向的门敞开着,光线从门帘那边投射进来。 那辆黑车正停在那里,车的表面反射着光。 看到此景,亮介屏气慑息。静止的车子,敞开的玄关。 在那里,有什么人。亮介屏气慑息,竖起耳朵。 ……就在此刻。 嗖 突然,走廊上射进来的光线变暗了。 「!!」 而就在随后。 啪嘡! 从走廊上灌进一股空气,同时传来玄关门关上的声音。 之后,屋内的空气又再度沉静下来。可取而代之,从玄关那边,有脚步声和人类的气息,以及关闭大门的声音传了过来。因为隔着门,所以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 「………………!」 有人离开房子了。 刚才有人在里面。果真是这样。可是,是什么人? 是与这家人有关系的人?是她的熟人?还有,这个人和这股可怕的血腥味这间有什么关系? 「…………………………!」 有种在冷汗即将喷出时骤然停下的感觉。 紧张。恐惧。不安。这些负面感情交织在一起,令内心冻结,紧张与颤抖一直传到十指末梢。 怎么办? 亮介的脸抽搐起来。他现在紧张到牙齿都在打战。 要是被发现了会怎样?现在只有正门传来声音,房子里面像水面一样静宁。亮介注视着房子里面,犹豫起来,只是短短的几秒却感觉过了好久。 于是,在犹豫过后。 ……吱 亮介还是屏住呼吸脱掉鞋子,朝走廊走了进去。 只是这简短的一套动作,便让他呼吸急促。就像心脏周围灌进了暴风雪一般,紧张感将内脏勒紧,可就算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呆着,差别也只是能放缓这份紧张的速度而已。 「………………」 吱,亮介静静地踏出脚步。 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这个声音还有自己呼吸声,此刻听上去特别响,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心脏破裂而死。 门帘缝隙间透出光来,亮介渐渐靠近装着门帘的入口。他步步接近,门帘之下被玄关周围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使走廊地面也渐渐进入视野。 然后,他悄悄地,悄悄地走向门帘。 忽然,他在门帘之前停了下来。 视线向下,看到脚下的地板。 他瞪大双眼,呼吸也停了下来———— 从门帘之下透出来的走廊上,可以窥视到密密麻麻的带血鞋印。 「…………………………!!」 他说不出话来,犹如发生痉挛一般停止呼吸,张大双眼,感受到冰冷的寒气席卷全身,竖起一片片鸡皮疙瘩,只是俯视着地面,呆呆地杵在门帘前面。 心脏疯狂地鸣动。面部抽搐。 好像全身都能感觉到浓密地混在空气中的血。血腥的味道仿佛立刻就要在皮肤上凝结成滴一般,对此时正接触着这种空气这件事,他感到难以忍受的恐惧与厌恶。 过道中杂乱且不完整的血鞋印,近一半露出来。 亮介对皮肤通过空气接触到那些血鞋印感到恐惧。 那边,究竟变成什么情况了? 有什么,东西? 房子仿佛被冻结一般,一片沉默。 亮介直直地俯视着血鞋印,眼皮都没法眨一下。 然后,他在这充满恐怖的中止状态之中,朝着门帘,悄悄地伸出颤抖的手。 指尖接近过去。 碰到了门帘。 轻轻地将它撩开———— 他看到了,走廊上一片血海,被踩得乱七八糟,不止是墙壁,飞洒的血液甚至溅到了天花板上,以及沾满血的足迹一直从玄关延伸到外面,这触目惊心,鲜红一片的悲惨一幕———— 「…………………………………………!!」 在玄关那边,微微地传来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 这是迄今为止从未听过的,可怕的引擎声。 ………………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所产生的异常现象,称之为〈泡祸(bubble peril)〉。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极为可怕的现象能轻易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理智,而在极少的情况下,〈噩梦之泡〉的碎片将和巨大的精神创伤一并残留在〈泡祸〉中生还下来的人们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噩梦的碎片跟可怕的精神创伤一同寄宿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聚在一起,为了生存相互帮助,并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噩梦〉的受害者们组建了互助结社,结社发祥于英国,将称为〈支部〉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 他们不为世人所知,在相互帮助的同时也从上浮到现实世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并将神之噩梦的存在,以及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他们自身,永远隐藏与世人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童话〉开始 一章 高炉所在的小镇 1 「……〈丧葬屋〉先生发来的支援请求?真难得呢」 听完事情后,时槻雪乃这么说道,她叉起双臂,冷峻而美丽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微微浮现出严峻之色。 时间是高一暑假临近一半的时候,地点在旧货店『神狩屋』店内。白野苍衣这一天一大早就被神狩屋的一通电话叫了出来。苍衣虽然觉得很稀罕,却也火速赶了过去,于是这家店的主人,担当〈支部〉负责人的神狩屋——鹿狩雅孝就像刚才雪乃说得那样,传达了事项。 「还有这种情况呢……」 苍衣那张就高一男生而言略显细长的脸上,露出此些意外的表情。 苍衣上身是带校徽的衬衫,下身是苔绿色的裤子,然后还带着学校指定的书包。虽说这身行头确实是学校的制服,但苍衣也收拾了一定的行李,所做好的准备外出住个一两晚不成问题。 他之所以时值暑假却仍穿校服,一方面是为了向家人表示,此行是学校社团组织的活动。 然后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校规中有『外出时应着校服』这个已经没人回去遵守的,老掉牙的款项。 苍衣这个人,总觉得无视这种规则会让自己不舒服。 不说这些了。于是苍衣便应神狩屋的召唤,以正正经经的高中生形象火速赶到了『神狩屋』。 「以前〈丧葬屋〉先生也发过支援请求么?」 苍衣问道。 「而且您说,他在电话中说有急事……」 苍衣有些谦和的,拥有某种朴实感的谈吐,与他的形象相得益彰,就像一位向带队老师提问的学生。 「嗯,事出突然,不好意思」 而被提问的神狩屋,也称不上火急火燎。 只不过,他那有些少年白的头发,似乎从一早起来就维持着那个睡乱了的样子,显得比平时更加邋遢,那双有些睡眠不足的眼睛在圆框眼镜下面迷离着。 在神狩屋背后那片放柜子的位置,似乎是特意强行起床的田上飒姬,仍是一身睡衣,睡眼惺忪地正在泡茶。刚起床而十分凌乱的头发上,卡着那些标志性的彩色发卡,不过感觉没有对着镜子去卡,全都松松垮垮的垂着,显得非常奇怪。 神狩屋似乎在拂晓时分被〈丧葬屋〉的电话叫醒之后,就直接着手准备了。 然后飒姬因为那通电话醒了一次,虽然后来又睡了一觉,不过似乎因为苍衣他们来了,她还是勉强起了床。这对小孩子来说,有些不好受吧。 「请用……」 不久,飒姬双手摇摇晃晃地把倒了红茶的杯子摆在了会客用的圆桌上,让人有些提心吊胆。「嗯,谢谢」随后,神狩屋应了声同时拿起茶杯,可能是想补充能量,消除困倦吧,他在杯中加了三块方糖,用茶匙搅拌起来。 「……说起〈丧葬屋〉先生的委托,大概两年前有过一次吧?」 雪乃对正搅拌红茶的神狩屋说道。 时值盛夏,雪乃却穿着长袖水手服,头上系着缀满蕾丝花边的哥特萝莉风格的缎带。不过将头发扎成马尾风格的这种形象,给人在锐利之中多了几分不寻常的感觉,与同样身着制服的苍衣所营造出的普通感分立两极。 在摆放着陈列各类杂多的旧货的货架的店内,有着锐利美貌的雪乃,宛若亡灵。 不是日本那种阴郁的幽灵,而是在欧洲古宅或是古城堡中出现的,浑身缭绕着冰冷的敌意的,幻影一般的少女亡灵。 「内容和那时候一样?」 雪乃说道。 「嗯,应该是的」 神狩屋颔首。 唯独苍衣被晾在了一边。他问道 「那时候?」 「嗯、是的。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有时还是会有」 神狩屋对苍衣说道。 「迄今为止没发生过几次,怎么说呢,就是偶然吧」 神狩屋有些欲言又止,就像为维护老朋友的失策在斟酌用词一般,这种语气非同寻常。 「你应该知道,修司他————呃,〈丧葬屋〉的工作是处理对外不能公开的〈泡祸〉被害者尸体」 「是的」 苍衣点头。 「所以,总之就是……给逃掉了。让本该处理掉的尸体」 「咦?」 听到这个不祥的回答,苍衣不知该如何反应,脸颊不禁微微抽搐起来。 ……………… ? 上次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安宁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左右。 苍衣等人在这一周内停止了外面的活动,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小镇里。 外面的活动,也就是指其他〈支部〉的支援请求。换而言之,这段时间他们拒绝了支援请求。这是神狩屋的意思。 理由是上次事件所造成的伤害,对雪乃还有苍衣他们来说太过巨大。虽然雪乃对神狩屋的这个决定颇有不满,但负责与〈支部〉联络和交涉的是神狩屋,根本轮不到雪乃抱怨。 「哎呀,如果又怪到我们头上的话,压力可就大了呢」 造成苍衣等人涉足那次事件的原因,也就是委托方的〈支部〉负责人莉香,在事件善后的时候,得到了神狩屋要暂停支援的事情,然后就这么牢骚起来。 「事实就是如此」 「哼哼,也罢。反正我也习惯别人怨恨了。谁让我莉香小姐是“被杀过百万次的猫”呢」 神狩屋难得忍不住放话出来。莉香则是像柴群猫一样,笑嘻嘻地对答。 神狩屋之所以决定暂停苍衣等人对外支援的事宜,既有出于这方面的固执,也有一些反应过度的成分。总而言之就是这样,神狩屋安排苍衣和雪乃一边像上学的时候那样每天巡视地区,一边进行治疗和休养。 神狩屋其实说过他们可以不用巡视的,但是雪乃坚持一个人也要继续巡视,苍衣当然也陪她一起。苍衣对休业并没有感到不满,但多少有些沮丧。身为宝贵的〈骑士〉的雪乃同时也是个高中生,在学校放暑假之后,各个地方的〈支部〉都争相请求她的支援。苍衣目睹到这种情况,便下定决心,必须要做些心理准备了。 ……话虽如此,这段休养期对苍衣来说,确实是雪中送炭。 在解决那起事件的第二天,参加完『社团』合宿的苍衣装作没事一样回到了家中,可事实上他背上皮肤几乎全部剥落的重伤并没有痊愈,回家的时候连澡都没好好地洗。 这些情况,对迄今为止的日常生活造成了不小的障碍,为了不让父母发觉,其实苍衣弄得很够呛。多亏了神狩屋的〈断章〉,身上的伤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可如今背上仍残留着抽痛一般的感觉,没有痊愈。 在这样的状况下,清早接到神狩屋的电话,这让苍衣有些担心。 要只是神狩屋改变主意倒还好,相比之下,苍衣最担忧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严重到足以令神狩屋改变主意的事件,或者身边出了什么事。 所以当问明理由时,苍衣反倒是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次是〈丧葬屋〉的委托。神狩屋和〈骑士团〉内负责尸体处理的〈丧葬屋〉泷修司关系似乎非常亲密,苍衣从中判断神狩屋是出于这份情谊决定派苍衣他们支援的。 他从神狩屋的言谈举止的细微之处感觉到,此行并没有那么危险。 只是即便这样,神狩屋似乎还是不太希望派伤还没全好的苍衣他们出去,似乎直到天亮给苍衣他们打电话之前,一直在苦心周旋另辟蹊径的样子。 但到头来,还是找不到代替的人员,又转到了苍衣他们。 「我不想让雪乃你们进行支援,可 是到头来其他人都腾不出空不来……再没有其他的合适人员了。不对,感觉到头来都是让你们给我解决善后,真的非常抱歉」 神狩屋说道。对此,苍衣和雪乃答道 「哪里,不用放在心上」 「你还真是自作自受。不过在我看来,这倒比漫无目的地在城里乱逛要好得多」 「……」 雪乃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接下来苍衣和雪乃就等神狩屋安排的计程车到来,然后去〈丧葬屋〉居住的县。 「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雪乃主张说 可是神狩屋摇了摇头。 「不,我想趁此机会也让白野稍稍了解一下修司的职责。这也是修司他们的期望。而且,雪乃也很好奇吧?那个————对那个本该死了的孩子复活了这件事。如果想知道的话,我想他们会给你解释的」 「!」 神狩屋斜眼看了看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飒姬,突然压低声音这样说道。 「…………没什么好奇的。〈丧葬屋〉暗中做什么,与我无关」 雪乃沉默了几秒钟后这样说道,可她看上去口不对心,也没有继续否认。 ……于是时光流逝,接近中午。 「天啊,这也太热了吧……」 乘计程车又换乘长途巴士,约合两个小时车程。苍衣和雪乃刚在高速公路出口的车站下了车,等待她们的就是在乘坐巴士期间已经大幅升高的太阳,以及与阳光形成鲜明对照的,灵车一样的大型黑色箱型车。 面对蒸桑拿一般的闷热空气,苍衣不自主地嘟囔起来,连雪乃也微微颦眉。之后当发出令人心烦的引擎声和尾气味道的巴士驶离后,停在一旁路边的箱型车开动起来,停靠在了苍衣等人所站在的,装设有一面聊胜于无的避雨檐的巴士站旁,同时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 「辛苦了,让两位专程远道而来,实在对不住」 户塚可南子下车后微笑着说道。 「啊……」 但苍衣没能一下子判断出她是谁。因为可南子现在是一身t恤加牛仔裤搭配,还围着一条沾有泥污的围裙,穿扮很随意。 苍衣从未见过可南子和〈丧葬屋〉穿丧服以外衣服的样子。 他一下子很难将现在这个可南子与一直以来见到的那个给自己留下可怕印象的她联系起来。 「啊……没关系。请多关照」 「该说请多关照的,是我们呢」 听到苍衣打招呼,可南子略带苦笑,看上去就像一个在陶艺教室工作的普通大姐姐。 也或许这才是可南子平时的样子吧。只见坐在驾驶席上的〈丧葬屋〉穿的是白衬衫,两袖挽起,打扮也很随意,不过因为车窗的折射车内看起来黑乎乎的,隔着玻璃只能勉强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么,行李就给我吧」 在困惑的苍衣面前,可南子麻利地行动起来,打开了箱型车的后门,接过苍衣和雪乃的行李,放在了载货区。当看到这片位置上摞了很多水桶,还有水桶里面插着还几把刀具的时候,苍衣才总算意识到,现在这里的可南子他们还有这辆车,和以往见到的是相同的。 「好了,很热吧,快上车吧」 可南子关上后车门,又打开后排座位的车门,敦促苍衣和雪乃上车。 雪乃冷淡地迅速上了车,苍衣也跟在后面。这台大型箱型车很宽敞,把座位收起来能够用来放货。雪乃撑着脸,靠近窗边,与苍衣之间拉开相当大的距离。 苍衣对车子这么宽敞感到有些失望,这时又向驾驶座上的〈丧葬屋〉看去。 经他之手砍过的尸体,每一滴血都会聚集起来并复活。怀着这样的〈噩梦〉的碎片的〈丧葬屋〉,那完全不像日本人的魁梧身躯陷在座位里,拥有深邃五官的他一脸严肃,无声地盯着前面,。 「…………」 他平时释放的那种仿佛集庞大丧葬队之气场于一身的异样气氛,在如此猛烈的阳光之下难免显得有些淡薄。 当然即便这样,他仍然有种难以接近的气场。正当苍衣想着没办法向他搭话的时候,可南子坐上了副驾驶座,关上门,一阵暖风在车内吹起,于是车子在无言中发动了。 「……这一带可真是重峦叠嶂啊」 在开始行驶的车上,苍衣说道。 「呵呵。是啊」 可南子笑道。从下巴士的时候的就感觉到了,不过在高速路上一路来到这里,周围的景色全是山林,小镇也是稍稍登高就能一览无余的规模。 感觉这个小镇十分冷清,最显眼的建筑就是著名企业的大型工厂。 大型购物中心、帕青哥店、饮食店等店面,占地都相当大,整体稀稀疏疏,是个在重山之中开辟出来的乡下小镇。 「不过,泷的家不在这一带,还要更往前,到山里去哦」 可南子说道。 「咦?」 「是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真正的山里面。虽说当下的陶艺人不是非得住在山里面,不过泷很孤僻,不喜欢跟人接触」 「……」 可南子扑哧一笑。〈丧葬屋〉不知听到没有,一声不吭地开着车。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渐渐驶离了中心区,随后小镇的景色消失不见了。车子驶上的应该是条林间小道,为防止山体崩塌路面被施工成斜坡,,整条路在山中沿着山谷蜿蜒盘旋。 这无疑就是字面以上的山里。 「雪乃同学,你来过呢」 「……」 苍衣对身旁的雪乃这么问道,雪乃没有理他。雪乃最近基本都是这个态度。 她把脑袋靠在窗户上,一脸不悦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雪乃当前要与苍衣共同行动,但不悦的程度相较原来有增无减。 苍衣只能露出苦笑。 就在大概一周以前,苍衣刚被雪乃说了「讨厌你」,不过苍衣并不觉得这其实有多大问题。 虽然苍衣不喜欢与众不同或者引人注目,然而他早已习惯被人说「讨厌」。毕竟苍衣之所以形成『在乎心灵扭曲的女孩』的这个性格取向,正是因为过去总是被那位对自己异常执着又有些心理病态的青梅竹马的少女,像玩弄策略一样地说「讨厌」。 总之,被无视的苍衣苦笑着,将视线转回前方。 车子好几次沿着弯道行驶,每次转弯都会感觉身体被左右摇摆,景色中只有树木和柏油路面,教人不敢相信他们还未离开小镇很远。 即便这样,到处还能够看到旧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已经快要腐坏的民宅,以及类似物资堆放场一样感觉有人经营的建筑。车子在这样的小路上行驶了一阵子,最后滑进了路肩上一块空地一样的地方,然后向着一条通向山林之中的道路前进,由于道路没有人工铺设过,行驶时轮胎一直发出噶扎噶扎的碾压声, 「这里是……」 在要进入这条路之前,苍衣看到道口附近打上了一个木橛子,橛子上绑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前方乃私人用地』。 「就快到了」 副驾驶席上的可南子对苍衣说道。 不久,在这条容不下两辆车交错驶过的私修的道路深处,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间。 那是一块从山林中开辟出来的小型采石场一样的空间,以及三所用作工房的大型平房。 然后还有仓库和车库。如果之前没有讲过,恐怕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人生活的地方。与其说这里是当作家来生活的地方,倒更像是工作场所兼起居室的感觉。这里,就是陶艺家泷修司的家。 2 在三所工房中最里面的,也是最大的建筑物之中,有一个烧陶器用的巨大的窑。 一进去就有一扇灰黑色的厚实铁门。附有温度计等计量表的表面对着外面,是个有集装箱般气势的大铁箱子。 但是苍衣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那里。在突然映入眼中的,那口大窑的背后看不见的位置,还有另一口窑。这口小型的窑,像是被遗忘了一般,静静地被搁置在这个大型储藏室般建筑的最角落,。 虽说很小,但也足足能够容纳三个蹲着的人。 上面有扇沉重而厚实的金属门。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口窑非常古老。 虽然在外面有着构造上与最新式的窑没有太大区别的机械,但旧得就像被闲置,任其腐朽的破烂一样。就是这样一口好像被废弃了一样的窑,就像一只年老的怪物蜷起身体蹲在那里一样,镇坐于正值盛夏给人感觉却非常黑暗的建筑物的角落。42 那扇脏兮兮的铁门上,还布着蛛网。 那扇门开启一半,让人能稍稍窥探到里面令人害怕的浓重黑暗,而这种黑暗感觉就像正在渗出一般,使其周围特别的暗沉。 当站在门前,接触到这股昏暗之时,只感到不寒而栗。然后窑的门周围,到处散落着碎成粉末的燃烧物,那个样子让人联想到被随意撒落丢弃的无数白骨。 「…………还是头一次看到它打开」 时槻雪乃这是第二次站在这扇门前。 以前她为相同的委托来到过这里,但并没有看到过门敞开的样子。 这口窑在外面的新窑弄来之前,曾是用来烧陶器的。它现在仍在被使用,但烧的不是陶器,而是人。 「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么?」 雪乃把手插在腰上,就像要挡住窑门一样站在了门口,这么问道。 「是的,一不留神就打开了。锁已经报废了呢。尸体浑身着火滚到了外面。有两个已经“回收”了,不过唯独还有一个怎么也找不到」 「是么」 听到可南子的回答,雪乃眯起了眼睛。 「上次是在烧之前对吧?」 「是的」 可南子点头。上次由于尸体数量太多,有一具在轮序的时候逃了出去。 本该被几乎四等分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爬走了。 那次是靠把剩下的部位塞进水桶里盖上盖子,才最终找到,将它烧尽。 当时由于〈断章〉的训练还不够完全,所以还有神狩屋随行。 对过于异常的目标,使用过于异常的手段追踪,继而杀死。那次事件让作为〈骑士〉才初出茅庐的雪乃了解到了这份职责有多么疯狂,同时也积累了非常宝贵的经验。 时过境迁,曾为开端的事件再度发生。 雪乃暗自感慨。如果苍衣不在这里,雪乃必会更深地沉浸在这份感慨之中。 而说到苍衣,他则是很感兴趣地触碰着外边陶窑的门。 他缺乏紧张感的样子,让雪乃怒上心头。 「……」 但是,如果让自己独自来这里的话,雪乃能够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站在这里么? 上一次有神狩屋,这一次则有苍衣,她并没有感到强烈的不安。 可是一旦陷入只有自己和〈丧葬屋〉他们呆在这大山之中的情况,她还有自信不会感到不安么?不,如果真的被这么问起,雪乃会做出很定的回答,可就算这么回答,也只是在逞强。 那个〈丧葬屋〉站在自己面前,不会有人是感到完全安心的。 虽然相识也有好几年,可雪乃仍不明白〈丧葬屋〉心里想的是什么————不止如此,说极端点,她根本不明白〈丧葬屋〉是个怎样的存在。 雪乃身为〈骑士〉,对默默履行职责的〈丧葬屋〉十分敬重。 他是个把自己当作道具一样挥舞,只顾默默运走尸体的孤高的掘墓人。通过不断地与〈泡祸〉战斗,来达到无限接近“孤高的怪物”的这个概念,是雪乃所向往的。可能也是雪乃理想的体现,他作为一个模范让雪乃觉得,自己有朝一日或许能够达成自身的理想。 可是,也因此在无法到达那种境界的雪乃眼中,名为〈丧葬屋〉的生物超脱了她自身的理解范畴。而且,由于和〈噩梦〉太过同步,他遭到了〈断章〉的严重侵蚀,以致在他周围总是微微飘散着〈噩梦〉的气息,谁也无法断言他没有被疯狂所侵蚀。 现在能能够断定的,是他不与他人说话。 而无法判断他是否被疯狂所侵蚀也就意味着,不知道何时他的〈断章〉会从内部破坏他那名为精神的外壳,化为〈噩梦〉满溢而出。 要和这样的“他”一起,呆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雪乃实在心里没底。 尽管雪乃出于反抗意识对神狩屋说过「我一个人就行了」,但若是最开始就让她独自前往的话,内心深处肯定会犹豫。 倒也不会拒绝吧。 就算只身一人,到头来应该还是要来。赌上自尊也要这么做。可是,内心会隐隐约约地压抑着不安。 说实话,可南子的存在应该能对这种心理有所缓和。可是在前些天发生的那起事件中,雪乃了解到了。迄今为止一直担当〈丧葬屋〉助手,作为交际窗口的可南子,并非自己以前所想的那种能够让人放下心来的人,而她根本就不是人。 雪乃现在,对苍衣能够陪在自己身边感到安心。 她心里明白这一点,可这也让她无比烦躁。 雪乃讨厌苍衣。讨厌这个一回过神来,就总是站在位于自己死角的重要地方的家伙。 她总算明确地意识到了。自己不想承认但确实必要的地方,或者说自己不愿面对的软弱的地方,在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总是被一脸善意的苍衣所占据,这让自己讨厌得无以复加。 「………………」 于是雪乃转过身去,朝着身后正兴致勃勃地盯着陶窑门的苍衣,偷偷地瞪了过去。 『————在这么厉害的地方,还是别发呆为好哦?雪乃』 这时,盘踞在雪乃身旁的,本就十分昏暗的工房的影子里,如同渗出一般,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少女,面带笑容地向她轻声细语道。 她有张和雪乃就像双胞胎一样神似的白美脸庞,流泻般的长发上扎着和雪乃一样的黑色蕾丝缎带。可是与凛然的雪乃截然相反,她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少女特质与颓废感,恍如幻影般虚无缥缈,明明透明到能看到身后的墙壁,却又拥有着与那透明感毫不相及的极其冰冷的存在感,她的脸上挂着笑容。 「……姐姐,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就算被这口窑吞噬也不知道么?』 时槻风乃的亡灵就像邪恶的妖精一样,浅浅地笑起来,回答悄声发问的雪乃。 『长期暴露在〈噩梦〉之中的东西,可是会沾染〈噩梦〉的哦。你觉得,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人被活生生烧为灰烬,然后其肉里渗出的脂肪、恐惧、惨叫————以及〈噩梦〉沾染在其中?』 「〈遗物〉……!」 雪乃的话,如低吼般吐露出来。 偶尔确实会有这种东西产生。强烈或长期持续暴露在〈噩梦〉之中的物体,就会像〈断章〉留在人体内一样,使〈噩梦〉残留其上,令其存在变质。 由于没有人类精神那样的『容器』,能寄宿在物体之上的〈噩梦〉非常微量,多半也不具备引发〈泡祸〉的能力。但是,它们足以让敏感的人感受到,尽管能够引发〈泡祸〉的〈遗物〉只有极小概率存在,而且最多只能引发极其微小的〈泡祸〉,但不能保 证它们是绝对安全的东西。 雪乃不知道这口窑是怎么回事,但安置这个大铁箱的角落所释放出的异样而阴森的气氛,应该不仅仅是错觉。 漆黑如炭的黑暗,与被寂静盈满的半开的铁门。 就算什么时候有只烧焦的手从里面伸出都不足为奇的窑。她的身体不由地动摇起来,鞋底踩到散乱的碎陶片,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时,雪乃的目光留意到了这些陶器碎片的一部分。 这些碎片感觉是破碎的盘子的一部分,可能是在窑内变了形的废品,就像波浪一样歪歪扭扭。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些碎片与其说像盘子,更像是用土塑造的苦闷的人脸的一部分,也或是被打碎的死者面型。 还有某些碎片,看上去就像折断的手指。 「唔……」 雪乃意识到自己有些胆怯,不由地抿起嘴来。而在一旁俯视般直直盯着铁门的风乃,此时回过头来,眼睛转向雪乃,然后她眯缝双眼,用有些心醉神迷的口吻说道 『这口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哦』 然后她窃笑起来,说道 『这个地方,是墓场哦。而这个,就是火葬场的高炉。……好了,我还是来讲雪乃喜欢的“职责”的话题吧。你要去寻找的,就是强行打开这个火葬炉的铁门,从里面逃出来的亡者对吧?不觉得光是想想那个样子就让人雀跃不易么?如果我们的父母,也能这样就好了呢?』 「……!!」 心中的黑色感情涌了上来,雪乃狠狠地瞪向风乃,然而风乃却看着雪乃的背后,带着看似愉快阴森笑容渐渐消失。而她视线的方向,苍衣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们。 3 事情其实很简单。 昨日〈丧葬屋〉他们从某个小镇回收来的〈泡祸〉受害者的尸体,在焚烧处理过程中门不知怎的将门打开并逃了出去。 而对于可能已经逃入山林里的尸体,需要通过雪乃的〈断章〉————准确来说是让风乃来将其找出来。殊不知尸体逃走的事情激发了风乃的兴趣,省去了千方百计让平时不配合的风乃出动的功夫,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却也令雪乃很不开心,心里甚至有些发毛。 这些先不提———— 「久等了」 离开用作居住区域的建筑物,听着靴子踩在山土之上发出的砂石声,雪乃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出门前她换了一身衣服。所以从房子里离开的雪乃,身上穿的并不是学校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双厚重的黑色靴子,和一身漆黑的哥特萝莉礼服。 她选择的是一套便于行动的服装。但话虽如此,充其量也不过是相对而论罢了。 以前来到这里的时候不得不在山里拼命走,到头来衣服全都报废了。而这件衣服报废掉的可能性也不低。 虽然山里不比街上,可以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可那种样子还是让人有些为难。 金钱也是问题。时槻家拥有相当庞大的资产,幸存下来的雪乃继承了这笔资产。所以雪乃并非一贫如洗。 可是这些钱现在由善良的伯父和伯母在管理,雪乃现在只能定期拿到一笔零花钱。虽然这笔零用钱当然充裕,可这类衣服实在算不上便宜,因此雪乃私人使用的金钱,几乎全都投在了她的“战斗服”之中。 这是被血弄脏、弄破,马上就会报废的高价战斗服。 那毕竟是自己的钱,只要开口,要多少伯父和伯母也都会给,但是雪乃到头来还是没办法这么做。 她对现在状况并没有不满,反而有些为难。索要金钱固然无可厚非,但雪乃觉得,要得太过分的话,会让伯父伯母担心的。 雪乃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而且最关键的是雪乃明白,伯父也好伯母也好,都决不乐意雪乃继承时槻家那个最大的『异物』————时槻风乃的兴趣。 由于两人认为,雪乃之所以模仿风乃,对哥特萝莉装产生兴趣,是同时失去了父母还有姐姐的心灵创伤所引起的,所以虽然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但他们不仅不会认为这是好事,甚至会觉得有些害怕。 对————“令人害怕”。 这一点对雪乃来说也是一样。 因为令人害怕,所以是“力量”的象征。 以时槻风乃之名,从雪乃身边夺走一切的,恐怖而美丽、无坚不摧、怪物一般的力量的象征…… 『呵呵,那就开始找吧。寻找那从火葬中逃走的可悲亡者』 那只怪物,笑了。 在工房围绕着的院地中央,风乃与从建筑物中出来的雪乃正面相对,她的身影仿佛失常的镜像一般,轮廓模糊。 『抗拒火葬的死者。真有意思,究竟是怎样的死者呢』 风乃说道。 『自愿被火葬的死者,究竟是因为怎样的不满而逃出来的呢?不燃尽的话,痛苦就会永无止尽地延续下去。明明早点火化才更好呢』 「别说废话了,干活吧」 雪乃低声说道。 就这样,之前等待雪乃的众人走上近前。 戴着围裙的可南子,简便地穿着白衬衫袖子挽起的〈丧葬屋〉。然后是仍旧一身制服,和平时如出一辙的苍衣。 不过,可南子和〈丧葬屋〉姑且不论,就连苍衣都为了走山路给准备了一把小型柴刀。只是苍衣还是显然对收在木制刀鞘中的柴刀束手无策,只能连刀带鞘地拿出来,向雪乃问道。 「雪乃同学的呢?」 「我哪儿需要」 刚对风乃低吼过去,雪乃又对苍衣冷语相加。 拿着柴刀的话就没办法用美工刀了。雪乃无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左手手腕上的绷带上,苍衣也立刻察觉到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这么回事啊。抱歉」 苍衣坦率地道了歉,挠了挠脑袋。 他的这种态度,也让雪乃很心烦。雪乃没有回答,而此时苍衣瞥见了正眺望着周围的林木与天空的交界线的风乃。似乎是听到了雪乃和风乃刚才的对话,苍衣压低声音,向身旁的可南子问道 「请问……逃走的死……呃……“受害者”,是怎样的人?」 「……」 雪乃很不痛快地抿起嘴。 竟然又对无关的事情感兴趣。活过来的尸体,就只是活过来的尸体。 为什么会死,死的是怎样的人,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让自己变得软弱。对这种事情产生兴趣,只能认为是对工作没有决心,或者是通过同情别人来达到自我满足。 「对不起……」 当然,被问到的可南子发愁了。 「我不知道。当我们接到〈支部〉的委托到达现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啊,是这样么……这个样子啊」 雪乃实在忍不下去了,火大地说道 「不说就不明白么?笨死了」 「不,怎么说呢……我觉得在谈论别人的时候,将死亡完全当做前提,果然还是不太正常」 「就是不正常哦。这个地方。我们。我们的职责,都是」 苍衣有些发愁,而雪乃句句带刺地说道。 「明明要面对不正常的事情,却还要用正常的思维,简直怪得要死。所以我才说你连这种觉悟都不够。一直,从一开始就这样觉得!」 「啊哈哈……」 虽然雪乃使尽浑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吼了过去,可苍衣却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为我担心」 「杀了你哦!!」 雪乃已经完全脑袋充血。 「你 就自己去死好了。死了之后在给我在那口窑里烧掉」 雪乃灌注真正的杀意,低沉强硬地说道。 「这样一来,你也就能明白我说过的话了。被〈丧葬屋〉先生的〈断章〉起死回生的尸体,和人类根本就沾不上边」 「咦?这话什么意思……?」 「虽然到这里来之前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丧葬屋〉先生很古怪。还有能和可南子小姐正常对话的白野同学你也是。再说一句,拜托〈丧葬屋〉将瑞姬复活的那个叫驰尾的家伙,更加古怪。这不奇怪么?你就没想过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吧。要是知道,就明白这种事到底有多么愚蠢了」 雪乃一口气把话说完。一直以来闭口不提的事情,全都喷发出来。 「咦……」 「知道吗?我在两年前,杀过就像这次一样逃掉的,被〈丧葬屋〉先生的〈断章〉复活的人」 雪乃恶狠狠地盯着苍衣,说道。 「所以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要对你解释简直蠢得要命,神狩屋似乎也是看你一派安然特意没告诉你,但那些根本不是人类」 雪乃断言道。〈丧葬屋〉似乎在听,可南子似乎也在听,但他们就算恼怒也好,忧伤也好她都无所谓。此时所需要的,是把事情完全说清楚。 「听好了?就算被四分五裂,就算被切成碎渣,这些碎片全都会保持着鲜明的感觉死而复生哦?然而意识却属于原先的人。能够忍耐这种事情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会发疯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可是为了起死回生,所有人都必须经历被〈丧葬屋〉先生肢解的过程。要是我,我宁愿死,也绝对不要那样!更何况是一直以那种状态强制地活下去,这种无视人的人格,泯灭人性的事情」 雪乃低沉地吼叫。苍衣哑口无言。在这杳无人烟的山里面,只有削磨神经的蝉鸣声,令人不快的沉默蔓延开来。 「…………………………」 雪乃上气不接下气,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 在蔚蓝的天空以及树荫创造出的这片空间中,沉默静静地持续着。 暂时的沉默之后。 还没有完全调整好呼吸的雪乃,断断续续地,低沉地,接着说道 「……我一直将使用自身的恐惧,默默完成自身职责的〈丧葬屋〉先生当做一名〈骑士〉,尊敬着他」 她压低声音接着说道 「就算〈丧葬屋〉先生精神不正常,也与职责无关。我只是想让白野同学你先明白,一旦〈丧葬屋〉先生的疯狂突破极限化作〈异端〉,就会把呆在一起的我们卷进去,不断播撒〈泡祸〉」 「什……」 「我无法容忍你这种缺乏危机感的样子。还有可南子小姐也是。不好意思,我无法像原来那样看待你」 然后,雪乃对可南子也是如此说道。 「当时我看到了逃出去的家伙————看到了被解体,胡乱挣扎,边哭边喊拼命求救的“尸体”。那东西闯进了远在五十公里开外的山那头的民宅,杀掉了住在里面的一对老夫妻,并吃掉了他们。另外,那东西不是硬闯进去了,而是很正常地按响了门铃,让里面的人给它打开玄关的。向存活下来的孩子问明经过之后,真的让我不寒而栗。那东西明明精神已经完全失常,一只胳膊和半边身体还一起装在〈丧葬屋〉带着的水桶里,可它竟然能做出普通人一样的行为,随后又像野兽一样把人咬死。你明白么?可南子小姐,就是这种东西」 「……!!」 苍衣露出略微抽搐的表情,茫然地看了看可南子。没错。就该这样。这样就能稍微明白和这份职责扯上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了吧。 雪乃也朝着可南子看去。这个人,不对,这东西,真的没问题么? 一度发狂到人格支离破碎的人,能够治好么?会不会就像雪乃所想的那样,其实只是一只暂时装作正常的怪物? 「……」 投去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可是就算被这样的目光对着,可南子穿着围裙的样子还是那么平凡,她露出有些伤脑筋的微笑。而且———— 同样被矛头所指的〈丧葬屋〉,就像没把雪乃的话当一回事,或者是根本没有在听一般,继续进行着从车上撤下行李的工作。 「…………………………」 明明不可能没听到,却完全不加理会。不,与其说是不加理会,更像是对自己的话题漠不关心。 别人怎么看待〈丧葬屋〉,〈丧葬屋〉没有任何兴趣。 〈丧葬屋〉就是如此“孤高的怪物”。看到他,雪乃心中涌上一股疑惑与紧张以及羡慕交杂在一起的,难以形容的感情。 「…………!」 无法退缩的沉默,持续弥漫。 片刻。片刻之后,可南子终于开口了 「是啊」 她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我想过也把这件事包含在内,做一番说明。我觉得时槻虽然对泷的〈断章〉有一些了解,但仍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然后希望白野也能听听」 和埋头做事的〈丧葬屋〉不一样,身为“真正的怪物”的可南子所说的话中,能听出几分寂寥。 「不过,先完成眼下的工作吧」 「……」 说完,可南子转过身去。 些许的罪恶感刺痛雪乃的心。但雪乃认为自己不需要这种罪恶感,强行将它抑制下去。 风乃浅浅的微笑着,凝视着这样的雪乃。 『………………呵呵……』 这个没人能够看到的亡灵,看透了雪乃的心中所想,像是对雪乃半吊子的态度觉得可笑,又或是觉得可悲一样地,笑着。 二章 体温犹在的塑像 1 某一天在学校留到很晚,都到了社团活动的解散时间。 正当准备回教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撞见她在洒满夕阳的空荡荡的教室里,正翻着自己随手放在桌子的画集。 「……那是、我的」 「!!」 她急急忙忙地合上了慕夏(阿尔丰斯·慕夏)的画集。 「对、对不起,不知不觉就……」 「没关系,你喜欢的话,就借给你吧。有更多人和我一样喜欢这些画的话,我会很开心」 「咦?」 多代亮介至今都认为,在这偶然降临的天赐良机之下能够说出这些话,是他迄今为止十六年的人生中干得最出色的事情。 她————浅井安奈,是在全年级的男生中无人不知的美少女。 她楚楚动人的容貌,自入学之初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虽说和她同在一个班级,但竞争率也是天文数字。所以作为一个标准的土气四眼男,亮介在意识深处早就认定与她没有交集,而且事实也是如此。 可是过了大概三个月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校园生活,与她给人的第一印象的那种华美相去甚远。 她遭到了霸凌。恐怕她从初中开始,就多半因为容貌出众而受女生们的排挤,又由于欺凌她的女生团体也升上了这所高中,所以她即便到了高中,霸凌仍在继续扩大。 「我……不配」 她的这句话,亮介曾听过一次。 她是个被欺负的人。她那楚楚可怜的脸庞上,总是浅浅地挂着愁容与惧色。 可就算是这样,她仍旧与亮介没有交集。即便被欺负,她在男生们中仍旧很受欢迎,而自己不论容貌、运动还是社交性,都在平均水平以下,根本没资格和其他男生们竞争。而且,她本人也在不露痕迹地躲着男生。更准确地说,她是在害怕。 正确地说,他害怕因为和男生相处融洽,而坏了以霸凌团体为中心的女生们的心情。 而且根本没有男生会保护她不受女生的欺负,就算有也只是逞口舌之快。 当然,这一点亮介也和他们是一样的,所以没资格说什么。只不过,每当这样的男生们接近她,那些女生欺负她的现象就会愈演愈烈,亮介很同情她,同时也同样作为男生,对那些不去顾虑这些的男生们的轻率与轻浮感到愤慨。 如果不是这样的契机,在亮介心目中,她永远都只是一朵曾经路过时看到的,长在别人家的美丽花朵。 是一朵根本不敢去奢求的,另一个世界的花。 不知不觉间,亮介看到这朵花被大家一点点地扯掉,却仍旧绽放着的模样,内心就觉得好痛苦。 不知不觉间,亮介开始同情她。 然后不知不觉间,亮介喜欢上了她。 爱上了她的————那颗心,以及生命。 能像这样和她说上话,除了幸运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在察觉到对她怀有爱慕之后,亮介仍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虽然与以前不同,他自不量力地有了「想要得到」的心思,但毕竟她仍是另一个世界的高岭之花,这个事实不曾改变。 这是一次幸运的偶然,是慕夏将她和亮介拉到了一起。 恐怕迄今为止接近过她的男生们,都没有像亮介这样和她说过话吧。 亮介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和她说过话。 主要是关于画的话题。因为将来想要做雕刻的亮介,正以美大为目标,所以这个话题是他为数不多的擅长领域。 还有极少数的时候,偶然间在教室里、走廊上或者上学路上遇见,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会稍稍的说一些。 虽然能和亮介说话了,但她仍旧害怕和男生处得太好,而得到了这份幸运恩泽的亮介也因为生来内敛而很难说习惯与女生说话,因此,两人没有发展下去。 可亮介觉得这样就够了。光是偶尔能在放学路上,装作碰巧等候她,和她说话,亮介就觉得十分幸福了。亮介觉得,如果自己表现出还想进一步发展的样子,她一定会逃走的。 亮介一直相信,自己和其他的男生不一样,只有自己会好好为她着想。 他也相信,自己能和她构筑起这样的关系,是因为自己与其他男生不同,喜欢上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他的心灵。 最初吸引自己的确实是她的外表。但现在不是了。 看着她心灵的人,只有亮介。她的心灵,非常美。 悲惨,而美丽。 她显然觉得,自己受到欺负错在自己,一直想要讨好欺负自己的那些女生。 她认定这种空有关东近郊之名的地方城市的学校内狭隘的人际关系就是世界的全部,从未想过从这里逃脱。由此就可以看出,她的和善和正直,都是如假包换的。 她和善、正直、胆小、怕寂寞。 即便被诉诸如此强烈的恶意,她也不躲不藏,为了能被『世界』所包容忍耐着来到学校,将她内心那堪称可悲的,愚直的坚强,————发挥在了错误的地方。 亮介觉得这一切都好美。 亮介希望她能有朝一日得到幸福。只要待到毕业之后,完全脱离这样的高中人际关系,她一定能够在崭新的世界里等到幸福吧。她就是拥有如此高尚的美德。 这个狭隘的世界和那些狭隘的心,只是嫉妒、憎恨、无法包容她的美德。 自己只要能在这段暂时漆黑一片的路途中给善良的她些许的慰藉,就足够了。 亮介是这么想的。他希望能够稍许地给她支持。如果这么做的结果能让他和她变得要好的话,那就再开心不过了,不过亮介对她所怀的好意,是完完全全的真情实意,不论何时都可以抛下那种非分之想。 同情?这也有。 亮介在上小学的时候,也被欺负过,现在在班上也是一个阴沉的角色,所以他很同情她。 但是,亮介更加憧憬她,然后硬要说的话,感觉这是类似父性的感情。 虽然同样是被欺负,但她拥有着自己所没有的美丽器量,亮介无论如何也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 如果像她这样的人都无法得救的话,自己就更不可能得救。 亮介一直将这样的感情,假托在她的身上。 虽说自己最糟糕的一段时期已经过去,但自己仍旧和她怀着相同的不幸。 时到今日,那段被欺负的记忆,仍隐约地束缚在自己人格的每个角落。亮介殷切地渴望她能够得到幸福,这种想法在最开始或许的确是因为出于现状的考虑以及内敛的性格而无法去爱她,想要藉此逃避现实所找的借口,但在不知不觉间它如今已经成为了亮介心中货真价实的想法。 亮介是真心渴望她能够得到幸福,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欺瞒。 这份秘密的情感,或许已经能称之为爱情了吧。 亮介从这一年开始,一直与这样的感情共度着高中生活。虽然关心着她,但没有向她传达这份心意,也没有去了解她的心意————就连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亮介也是一句话也没和她说就离开了学校,就这样迎来了不会和她见面的暑假。 然后。 ————噶沙。 踩过杂草的声音,在这除了蝉鸣和鸟叫没有任何声音的山里面响起来。 这里究竟是哪里?多代亮介仰望天空。 从上方遮天蔽日的针叶树的枝叶缝隙间勉强漏出来的天空,自然没有给他任何头绪。亮介感受着疲劳、紧张,以及对饥饿产生的焦躁,用手背擦掉了额头上的汗。 「……可恶」 亮介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山里面彷徨。 他没头没脑的到处乱跑,导致他失去了方向。他走的都是看不出有人涉足过的地方,现在已经完全迷路,充其量只能搞清楚自己是在上山还是在下山。 他并不是来登山的,但光是下山不见得好。 哪儿有路?而且,找到路也不见得好。必须找到能够回去,又不会被那些家伙发现的路。 亮介这么做的理由,就在他不远处的身后。 「……浅井同学……还撑得住么?」 亮介说道。在山中寻路前进亮介身后,是与亮介同班的浅井安奈,她身上穿着显然尺寸不合身的男式衣服,虽然能走却一副呆呆的样子,像是要牵着走才行似的,摇摇晃晃地走着。 她上面穿着一件几乎完全罩过了膝盖的长白衬衣,下面穿着一条因为太松而皱皱巴巴的黑裤子。脚上是一双大得很容易滑掉的长胶靴。袖子和衣裾也是,如果不是亮介看不下去强行叠了起来调整长度,恐怕要完全拖到地上。那些显然不是她的衣物,而是从别的地方拿出来的。 恐怕————是从山里的那所房子里拿出来的。 当时,亮介看到那辆黑色箱型车从沾满鲜血的安奈家门前驶离,冲动之下迅速拦了辆计程车,追了上去,来到了那所房子。 那辆黑色箱型车所停靠的地方,是一所像仓库,也像工房一样的房子。 亮介一心为她担心,于是在丛林中静静地偷看那里的情况,几个小时后,就在他莫名其妙地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时————里面闹出了很大的骚乱,然后就看到她这幅打扮茫然自失地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然后,亮介就带着她拼命地逃进了山里。 他真的是拼了命地在逃。在安奈出来之前,里面发生了骚动。虽然亮介藏在山里,几乎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那个迄今为止从未听过的可怕惨叫声,他从开始一直听到了中断。 就算不看到,也想象得出来。山里不同城里,那所房子的院地里被漆黑的夕暮所笼罩,可是突然有火光伴随着惨叫,跃动起来。就像猛烈地挥动巨大的火把一样,疯狂摇摆的火光缭乱地照亮了房子的墙壁和地面,然后两个人影从房子里飞奔出来,手上握着柴刀一样的巨大刃具,一次又一次挥下去,直至惨叫声宣告结束。 ………………!! …………………………!! 那是骨头被砍断,刀具陷入肉中的,硬而脆的湿润声音。 听到这些声音,亮介瘫坐在林中的黑影里,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到无法动弹,来自身体内的颤抖让他在煎熬之中,任凭时光流逝。 先是仿佛贯穿耳朵攥碎心脏,令全身肌肉收缩的恐怖惨叫,然后就是将其无情砸烂的暴力与死亡。只能在残酷电影中才能看到的东西,却随同那种真实的气氛出现在眼前,将只身一人藏在暗处的亮介的心彻底压垮,并残食得一片狼籍。 「………………!!」 亮介牙齿直哆嗦,无法咬合。 他害怕牙齿颤抖的声音传到那边被人听到,紧张得快要惨叫起来,恐惧完全占据他的内心,几欲撕裂他的身心。 而他仍旧盯着他们,无法动弹。 当时,他盯着像火把一样燃烧的人所发出的火光中延伸出的提着大柴刀的人影,只能一边忍受着恐惧的煎熬,一边真心实意地对自己来到森林的决定感到后悔,除了不停颤抖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直到她出现之前,一直如此。 在那之后,亮介拼上了性命。那些手持柴刀的人影,将变成火人的两个人用柴刀分解之后,一直在周围寻找着什么人。 那肯定是在找她。她恐怕和变成火人飞奔出来的两个人一起逃了出来,然后唯独她一个一直没有跑到外面,而是在建筑物里的某处躲藏着,所以在外面寻找的柴刀男没有注意到她。 亮介想都没想就抓起了她的手,逃了出去。 她很吃惊,但没有抵抗。 而且,她一句话也没说。逃到山里很深之后,亮介才总算向她搭了几次话,可她就像丧失神智了一样,就连亮介都不认识了,精神状态非常古怪。 她可能看到了可怕的景象,还可能遭到可怕的待遇。 她身上穿着男性的衣物,似乎是擅自拿出来的,而且————亮介在给她折袖子的时候发现————她没有穿内衣,从这个情况来考虑,她还有可能被强暴过。 亮介很心痛,但当下最首要的就是逃跑。 他拼命地逃跑。必须尽早带着她逃离那些杀人魔,亮介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到处走着。 不停地走————而现在,仍在不停地走。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路,黑夜降临,然后又迎来早晨,忍耐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蚊虫叮咬,稍作休息后继续走,如此反复,可现在仍在山中彷徨。 脚累得发僵,再加上十分饥饿,跟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嘶哑。 可是,眼下的情况令他毫无睡意。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拿柴刀的巨汉就会找过来,这样的恐惧让亮介绷紧了意识,根本就睡不着。 她应该也很辛苦,但没有一句怨言。 不对,或许她没办法说。 「……」 不论如何,也必须找到路。 亮介停步片刻,让小腿稍作休息之后,面对双眼无法正常聚焦呆呆站着的她,他拉起她的手,催促道。 「……走吧,浅井同学」 然后,亮介再一次。 拉着她的手,在茂密的杂草中开辟道路,朝着方向都无法分辨的前方,寻找回家的路,在山中走了起来。 2 「逃掉的尸体,大概是名女高中生」 可南子说道。 「……」 一听到这句话,苍衣便感觉到自己脸上已经不自主地就罩上了一层愁云。 虽然说出这话时候,可南子避开没有去看苍衣他们,可苍衣还是立刻为自己的表情没被看到而不自觉地感到庆幸。不论如何,他也没法像雪乃所说的那样看待可南子。 一方面是因为苍衣没见过雪乃所说的那种东西,另一方面也正如雪乃说的,是苍衣的危机意识不足。但即便这样,苍衣还是不论如何也无法无视可南子露出的笑容中所混杂的那几分好似寂寥的成分。 「……三个人中,逃了一个是么?」 苍衣向可南子问道 「嗯,是的」 「他们是家人么?」 「我想是。应该是妈妈,儿子,还有妹妹吧」 「……」 「我们是接到某个小镇的〈支部〉的委托,从某所住宅的客厅里将他们回收的。所有人全都支离破碎了。若是见报,想必会是起大事件吧」 「是么……」 两人不去看对方的眼睛,站在一起进行对话。 两人彼此间相互关照,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种形式。 雪乃远离他们,坐在走廊上,有时会投去不愉快的锐利目光。 虽然雪乃一直显露出警惕心,可是苍衣所看到的,并不止这些。感情爆发下说了冲动的话,对此她觉得有几分尴尬,但也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正处在进退两难的状况下。 在那之后苍衣谈论的话题,还是老样子让她不开心吧。 总之,苍衣他们在这个样子进行对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的准备,等待时机。 而这个时机,就是风乃发现“尸体”。 话虽如此,风乃的身影却不在此处。由于〈丧葬屋〉在这一带散播的〈断章〉的气息 过于强烈,于是风乃留下了一句「我去森林那边看看」就消失不见了。 『〈噩梦〉是从人心汲取上来的毒哦』 风乃当时这样说道。 『不断汲取上来的〈噩梦〉,首先是人心,接着是身体,再然后是物件、土地,渐渐地将一切污染…… 这块地方已经被污染了。就算我是心血来潮的猫,但让我站在腐尸之上把逃掉的一根手指的气味找出来,也只是强人所难。所以还请稍等片刻哦?我现在就凭着这份兴奋起来的猫的愉悦,给你们找出那只逃掉的有趣小老鼠』 说完之后,她就消失了。 因此,苍衣等人一直静静地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外面。这里被大自然的树荫环绕着,凉爽宜人,清爽的风从身边扫过,舒适到感觉根本没必要把自己关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在苍衣平时所居住的城镇里面,这种事根本不敢去想。 苍衣静静地站着,用全身感受着怡人的风,聆听着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这种舒适让他不禁心想此刻就这么睡去,该有多幸福。感觉意识就要被带走了。如果真的可以这么做,该会有多舒服。但遗憾的是,苍衣现在没有这个闲工夫,此处空有舒适的森林环境,然而此处的众人之间,难以言喻的尴尬与紧张正在蔓延。 要说觉得尴尬,苍衣也是一样。 因为苍衣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老实说,虽然两人在一起没有去看彼此的眼睛一直一边盯着树林一边说话,但要说苍衣一点没有对身旁的可南子感到毛骨悚然,那一定是骗人的。苍衣就算要进行相同的话题,也还是不希望在言语上伤害到可南子,为此一直在苦恼。 但话题毕竟是话题,就算模糊也有极限。 苍衣下定决心,斟酌着开口说道 「那个」 「什么?」 可南子没有回头,回答苍衣。 「那个……起死回生的人,会像雪乃同学所说的那样,去袭击人么?」 「……」 到头来,苍衣选择了最直接的语言。身旁的可南子身上散发出些许伤脑筋的感觉,稍稍沉默之后,回答苍衣 「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 「那么,可南子小姐也会么?」 「……难说呢」 可南子长长地吁了口气。 「我想,现在大概不会那么做了。不过换做以前我就不清楚了。我并没有正常到能够将那些作为记忆记下来」 「……」 「泷也不肯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么?要是不满意,我只能道歉了」 可南子叹了口气,同时抬头向林木的树冠看去。 即便问了出来,苍衣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话语的余韵随风流逝,沉默降临。 但是,还有其他不得不问的事情。 「那么……那个,飒姬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 可南子沉默下来。田上飒姬的妹妹,瑞姬。本应死去的她,复活了。 苍衣认为,这件事必须问清楚。虽然刚才提出的是核心问题,但这次的,也是核心问题。可南子他们身上,有太多重大的核心事件了。 可南子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说道 「有人会向泷————向〈丧葬屋〉请求,让死去的人起活过来」 可南子断断续续地,将斟酌后的字句说出来。 「……果然,是这样么」 「让死者复活,可谓是人类从古至今的梦想。所以明知泷那复活的力量是〈噩梦〉,有时候还是会出现想要依靠〈噩梦〉的人,怀着〈断章〉寄身〈支部〉。那孩子,也是勇路拜托而复活的。勇路说,那孩子的死是他造成的,对泷下跪,求泷让那孩子复活。当然我们会进行劝阻,但因为劝阻就会放弃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来拜托我们做这种事」 「……」 这一点苍衣明白,他也明白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不惜下跪也要苦苦央求的感情。但苍衣所关心的问题,在于之后。 「于是,那个……起死回生之后,会怎么样?」 「嗯」 可南子稍作停顿,接着说道 「几乎不会得到很好的结果」 「……」 苍衣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 雪乃刚才大声叫喊,她亲眼目睹过〈丧葬屋〉的〈噩梦〉。如果只凭雪乃所说的话来判断,那么复活的人,感觉只能是在电影或是游戏中登场的僵尸,或者是化作人形的吃人怪物。 「……被泷砍碎的尸体将死而复生。可是在最初的过程中,恐惧和痛苦会令人发狂,导致人格崩溃」 可南子说道。 「从死亡的黑暗被拖回到死亡的痛苦之中,被四分五裂的所有部分,痛觉自不用说,连感觉都有————这种剧痛和无法理解的异常恐惧,没人能够忍耐。由于既不能休克而死,也无法晕厥过去,因此只能忍受着这种极致的痛苦起死回生,复活后好的情况会立刻变成废人,如果情况不好,将会变成一只发狂的野兽。然后大部分,脑中只会留下在生前或者在临死之际的强烈执着的事情,作为疯子活下去」 「……这么说,可南子小姐也……」 「我也是。泷不肯告诉我,所以我无法弄清正确的情况,不过我想,我要达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至少花了五年」 说完这话之后,可南子总算带着自嘲的感觉微微一笑。 「别看他那样,其实也牺牲自己照顾过我哦?有时完全破碎的记忆和人格会立刻发生闪回,人会毫无征兆的开始发狂。那样的发狂根本无视身体的极限,很厉害的,所以要是没有不惧受伤的勇气,是无法胜任监护人的。要是没人阻止,就会像时槻上次所经历过的,也就是她刚才所说的那样,酿成惨剧」 然后,可南子的音调突然下降———— 「另外,有时监护人还会被杀呢」 「啊……」 「所有人不是在过程中死去,就是感到绝望。而且,就算凭着钢铁般的意志照顾下去,恢复的希望还是很低,即便有中奖的那种运气,从废人的状态恢复过来,也不一定就会变回原本的人类。就算变回了原本的人类,也不会是相同的人格。因此,即便意志与坚强兼备的人,仍会绝望。这就是消耗漫长的岁月,在那之后的结局」 「……」 说到这里,可南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哎,这件事先别管了,当务之急是逃掉的“尸体”」 回归正题了。 「必须尽快找到。复活出逃的“尸体”,等同于受伤的猛兽。要是遇到人,情况就无法收拾了」 「说的也是……」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说然,可南子转过身去。 「我想说明的事情,也就是这些了。时槻」 「……不关我事」 坐在走廊上抱着单膝的雪乃,忽然看向她。 「不管你对我怎么说,让我来说的话,你都是〈异形〉。明明对逃走的尸体的身份漠不关心,却想当自己是例外么?」 雪乃不满地说道。 苍衣下意识用责备的口气,喊了雪乃的名字。 「雪乃同学……」 「啰嗦,不闭嘴就杀了你哦」 雪乃根本不听。 「在这件事上,我和在乎尸体身份的你之间有不能妥协的部分」 「可是说的太过火了……」 「我没有错」 雪乃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可南子有些寂寞地点点头,表示同意雪乃的看法。 「是啊。时槻没有错」 「没错」 雪乃接着说道 「我要是将这个世界的〈泡祸〉一个不留地烧光了,然后就轮到可南子小姐了」 她的这种宣言,不知该作何解释。 听到这话的可南子,微微一笑。 「……是啊。先说清楚吧,到时候不把心脏完全烧成灰是不行的哦。尸体一旦被泷的〈断章〉起死回生,只要心脏还在,哪怕是碎成粉末,在飞机上撒下去,都会向心脏所在的位置集中起来,起死回生」 这说法,就像吸血鬼一样。 「还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把泷和我一起杀掉哦」 「……哼」 然后,可南子道出了最后的心愿。 当苍衣听到这些话的瞬间,不禁大吃一惊,但雪乃只是小声哼了一下。 虽然话说得很爽快,但内容中投注了强烈的情感。反倒是因为她说得好像理所当然一样,苍衣最开始也是且听且过,可下一个瞬间当他理解了话里的内容后,就发觉了其令人吃惊的异常性。 苍衣,看向可南子。 穿着实用围裙的可南子,并不是以〈丧葬屋〉助手的样子,而是像工作在陶艺工房里的大姐姐一般,看着雪乃微微一笑。 尽管难以置信,但这个人,是死者。 而且还是即使被四分五裂,也能一次又一次死而复生的,活着的死者。 究竟是怎样的〈噩梦〉将她创造出来的呢? 苍衣不由地想问可南子。 「请问……」 刚要说出口,便被一个声音从空中打断。 『————找到了』 「!!」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黑暗而欢乐的声音,窥探着苍衣,让紧张的苍衣吓得跳了起来,连雪乃也猛地站起身来。 看不到风乃身影也听不到风乃声音的可南子,一瞬间对苍衣他们的样子感到吃惊,但很快便掌握了情况————她随即向苍衣和雪乃点点头,快步赶往工房去叫〈丧葬屋〉。 3 已经到中午了啊。 「………………」 用手机看过时间的亮介,盯着和手一起颤抖的液晶画面,为是否要寻求家人或者警察的帮助认真地思考、苦恼、犹豫,过了好久还是又将手机收进了口袋。 他已经一整天没有睡觉,没有吃东西了。 饮料瓶里的运动饮料也喝光了。现在的亮介尽管各方面都濒临极限,但之所以能够凭着铁的意志不断向前,是出于不论怎样也得带着安奈平安返回的这股使命感。 还能够,再撑一会,能行的。 亮介在昨天给家里打了电话,谎称晚上在小学时就认识的朋友家里留宿,并着手做了一些准备,不让自己不在的事情闹大。 只是,目睹了那样的惨剧,如今又变成这种状况,他仍旧犹豫着不敢报警。亮介迄今为止的生活和警察或犯罪完全无缘,加之他生来谨慎,而且还在网上看过很多警察乱冤枉人的报导,所以亮介若要报警,需要莫大的勇气。 最开始,亮介是在乎这些琐碎的事情,没有报警,对家里人撒了谎。 可是随着时光流逝,之前的行为反而成了作茧自缚。 一旦联络警察,撒谎的事情就会暴露。亮介发觉,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没有立刻报警,为什么要带上她到处跑……这一切怀疑都将指向自己,成为有口难辨的事实。 在多重意义上,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最理想的结果,是就这样成功逃回自己所在的小镇,让她报警,或者匿名报警。 要是在看到她家的血泊时立刻报警就好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那是一起杀人事件的想法只是一晃而过,并没有立刻报警。这让亮介追悔莫及。 当然,一旦真的遇上危险,便不得不报警。 但眼下的情况,对自身的窘境以及对报警两方面的犹豫,后者占了上风。 亮介不过是个老实谨慎的高中生,对价值的判断还不成熟。在亮介心里,被杀人犯追赶,被警察训斥,对父母撒的谎被揭穿,这些作为想要回避的对象,几乎都是等价的。 亮介有些担心走在身后的安奈,对她说道 「……对不起,浅井同学。再加把劲吧」 老实说,亮介光是像这样向她搭话,都有种体力从胃部周围消失掉的感觉,但他并没有叫苦。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造成的。 不叫警察是为了自己方便。 而且就连他自己也明白,这么做很不合理。 再加上,她所受的打击太大,已变得茫然自失,说不出话来,亮介不可能无视她,向她抱怨自己的痛苦。 亮介拼命地走。他内心,几乎要向神明祈祷。 就这样走了一阵子,这个时候。 「!」 在只能听到踩过野草的脚步声以及自己呼吸声的寂静的森林中,忽然从远方传来了汽车行驶在车道上的声音。 「是车……!」 在充满绝望的疲劳之中,希望与兴奋涌了上来。 车子的声音从远方渐渐靠近,从比预想中还要近的地方通过,然后再次消失在了远方。 有车通过的路,出人意料的近。 得救了!亮介竖起耳朵,停下脚步,所以安奈也停下了脚步。亮介再次拉起安奈的手,说道 「在那边,走吧」 他所指的方向是个上坡,往前能看到有一个很陡的斜坡。 斜坡上草木繁茂,一眼看不到上头,但当他走近之后看到有随手抛撒的空罐被埋没在野草中的时候,亮介确信斜坡上面是一条公路。 噶沙 亮介将手伸进此前一直避开的,有半截身子那么高的草丛,将草分开。 就算一直在留意,短袖衬衫下面的胳膊还是挂满了细小的伤。而且那些伤总是碰到锐利的叶子和树枝,疼痛剧烈。 亮介用身体的重量将草压倒,用鞋尖踩进被野草覆盖的斜坡之上。然后他用手抓住小树的细树干登上去,开辟出一条路线供身后的安奈登上斜坡。 每走一步,脚都会痛,全身沉重。 亮介对自己的身体经竟然还残存着这么大的力量感到吃惊,用力登上斜坡。 他登上去一些,向她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他让她抓住附近的树,让她等自己慢慢向上爬,进一步开辟道路。 哈、哈…… 亮介上气不接下气,全身肌肉疲惫不堪,变得就像木头一样的僵硬。 感觉就像有木头扎进了身体里,又重又痛。可亮介即便快要倒下,还是拼命地分开草丛,和她一起向上爬。 他用尽力气,登上越爬越陡的斜坡。 于是在登上斜坡,看到顶端之时,亮介从分开的草丛中间看到了被沙尘弄脏的白色护栏,在心中大声称快。 太好了! 欢喜在他心中弥漫开,亮介乘着这个势头,沙沙作响地分开了最后一片草丛。然后,他的手抓住斜坡的上端,为手中感受到的柏油路面的触感兴奋不已,极力地爬了上去。 随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两行车道,以及道路的白线。 正如字面上,眼前豁然开朗。不安与紧张被完全吹散,感觉力气就快从身体里消散掉,但他连忙紧紧抱住斜坡的边缘,支撑住了快要滑落的身体。 做到了! 太好了……! 亮介快要哭出来,也快要大声 笑出来。 但是,和她在一起,不能做出丢人的行为。而且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亮介就像在爬行一般登上路面。 然后他站在路旁,看到这条铺装过的路确实不断延伸时,稍稍品味了一阵安心的感觉之后,趴在了路面上,向她伸出手去。 「……?」 亮介刚把手伸出去,她也条件反射地朝亮介伸出手。 亮介双手抓住了她的手,使尽了浑身最后的力气,将她拉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滋沙 连着草丛和地面也被拖动起来,她被抛到了斜坡上面。 「……嗷……」 也许是弄疼了,从在这山里一起行动开始,她头一次发出了声音。亮介在反作用力之下倒在了路旁,她也跟着倒在了一起。 亮介的手在反作用力之下撞上了护栏,疼得他满地打滚。 「好痛啊……!」 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狠狠撞到护栏板子上的手,流出血来。疼痛非常剧烈,亮介甚至担心手骨会不会发生了骨折。 可恶,在最后还是搞砸了……! 他疼得浮出泪花,心中暗自咒骂。 当亮介在地上打滚,疼痛难忍的时候,感觉到她在身后起来了。 「唔……?」 她发出呻吟。就像是小宝宝的声音。 可是亮介没有余力去管这件事,然而不久后,伴随衣服摩擦的声音,他感觉她正盯着打滚的自己匍匐靠近。即便在炎炎夏日之下,亮介仍旧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和呼吸。 「……咦?」 然后,她直直地俯视着亮介。 当亮介因为困惑而停下动作时,她露出天真可爱的表情,盯着亮介出血的手。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渐渐靠近。 「咦?浅、浅井同学……!?」 亮介张皇失措。他被她压在身上,碰到了她垂下的头发,受伤的手与摁住它的手,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 就在这一刻。 「找到了」 传来女性的,声音。 「!?」 亮介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从山中公路的那头,有一位穿牛仔裤戴围裙的女性。虽然走路无声无息,可是在亲眼见到本人时却能够感觉到她惊人的存在感,此刻她正快步朝这边过来。 亮介不知所措。他本打算找到路之后,拦下过往的车,然后坐上去。 就算遇到的是行人也不要紧。可是亮介正被安奈压在身体下面,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希望被人撞见。他的脑子几乎变得一片空白。 「咦……不是那样的……」 亮介下意识地想要出言辩解。 可是看着看着,他感觉正在走近的女性有些不对劲,本能地产生警戒。 女性目睹着这样的状况,却摆出极为冷静的表情靠近过来。而且如果没听错的话,女性当时对亮介他们说的是「找到了」,然后她一边走过来,一边从缠着粗大腰带的身后缓缓拔出一把大柴刀———— 「………………!!」 亮介几乎条件反射地,将安奈奋力地撞开。 下一刻,女性一步并几步地来到亮介眼前,以可怕的势头挥动柴刀砍了下去,柴刀扫过了安奈刚才所在的地方。随后,刮过一阵毛骨悚然的风。 「嗷……!」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撞开的按捺承受冲击,而亮介因为恐惧,两人分别发出惨叫。女性静静地站在两人面前,用那双看不到任何感情的眼睛俯视着安奈,单手将刚才的那把柴刀,高高地举过头顶。 ————柴刀。 亮介心中瞬间得出了结论。 她是将安奈拐走的,那个山中房子里的,人影。 亮介害怕得浑身发软。可当他察觉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他站了起来,在恐惧与绝望下,冲向了安奈。 呼 沉重的风在眼前吹过。 4 咚 头被砸开的少女,倒在了鲜血四溅的马路上。 护栏和白线被染成一片血红。漆黑而富有粘性的血池,渐渐在柏油路面上扩散开。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陌生的少年惨叫起来。 他应该是偶然间遇到“她”的吧。这令苍衣都不得不皱紧眉头的悲惨一幕,偏偏让他给撞见,苍衣由衷地对他感到同情。 与此同时,也为他没有遭到“她”的袭击而幸存下来的这份幸运感到安心。 和苍衣年龄相仿的他,亲眼目睹“人”被杀死的情景,浑身发软,瘫坐在地,大声惨叫。 创造出这一幕的可南子,手提柴刀,俯视着刚刚用手中的柴刀砍破脑袋的少女。脑袋被深深砍开的少女倒在路上,身下铺开一片血泊,,被加热的血的味道像蒸汽一样,从被太阳烤热的柏油路面上升腾起来。 『————找到了』 这是风乃当时所说的话。 随后,苍衣等人乘上〈丧葬屋〉的车出发,按照风乃的指示将车停靠在这附近的路肩上,所有人分头在周围进行搜索。 第一个发现目标的是可南子。随后,就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可南子没有任何犹豫。少年虽然不再惨叫,仍旧瘫坐在地上,可他仰望着可南子,用嘶哑的声音低语道 「杀……杀人凶手……」 「我这是在救你哦。见你似乎要被做什么呢」 可南子说道。 血珠从她提在手中的柴刀刀尖滴下来。少年看向这一幕,视线随之起伏。 众人听到骚动聚集过来。〈丧葬屋〉和雪乃赶到了。然后,在雪乃现身的同时,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风乃的身影,她坐在护栏上,将手肘搭在自己的腿上撑起脑袋。 『哎呀,好可爱的孩子』 风乃道出这样的感想,笑了起来。 尸体沾满鲜血,伏倒在地,脑袋被砍开,容貌根本看不到,所以风乃说的肯定不应该是这件事。 可南子则一直俯视着少女,然后嘟囔起来 「……这孩子,果然穿着泷的衬衫」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愉快。虽然她的语气之中不过是混入了极少量的不愉快的音色,但至少在苍衣迄今为止的记忆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雪乃兴致索然地说道 「轻轻松松地就找到了呢」 『山上人很少,要找到很轻松。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风乃用恶作剧似的语气反问雪乃,但雪乃没有回答。 遭到无视的风乃耸耸肩,再次俯视少女的“尸体”。在这样的“尸体”旁边,少年用充满畏惧与混乱的双眼,仰望着纷纷接近的雪乃和〈丧葬屋〉等人。 「……什……」 然后,他勉勉强强地编织出语言 「为、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们这么做……!!」 这是个被惧色所渲染,好似惨叫地发问。 苍衣理解他的感受,尽可能真挚地回答他 「对不起,把你吓到了。但我们真的是在救你。你可能不会相信……这个女孩,非常危险。我很难解释,但不这样做你可能会被她袭击」 苍衣进行说明。虽然是说明,但自然去除了不能解释的部分,只是这样完全不能扫除少年的不安。少年朝着苍衣他们大叫起来。 「别、别过来!!杀人凶手!!」 「冷静一点,我们没有想伤害你」 苍衣耐着性子继续劝说。 话虽如此,苍衣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内心十分苦恼。 就算告诉他,这个女孩是怪物,所以杀了她,少年也只是认为,苍衣他们是迷信宗教或者吸食毒品的精神有问题的一群人。老实说,如果是从袭击中救了他,事情就好说了,但苍衣还是暗自警惕自己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就在这时,躺在血泊中的少女——“尸体”的指头动了一下。 「!!」 紧接着,少女的身体痉挛了一下,从口中呛出血来。少女的“尸体”,在动弹。 「浅井同学!?」 少年表情激动起来,想要起身。 但在这一刻,可南子一举挥起柴刀,顷刻间向少女的脖子挥了下去。柴刀的刀口砸到了柏油路面上,可怕的金属声击碎空气,令人害怕到无法动弹的巨大声响震耳欲聋。 咕噜 少女的脑袋,滚到了少年面前。 被砍掉的头部,滚到了少年伸手可及的位置,露出颈部断面上血淋淋的一层乌红色的肉,以及泡了血而凝固的头发下面隐约可见的开口部分,那张被血弄脏的脸,停在了仰视少年的状态。 「噫————!!」 少年停止呼吸。 他想要惨叫,但肺部在抽搐,喘不上气。想要呕吐,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犹如喘息一般地吐了出来。 这是在少年眼前上演的,第二幕惨剧。 可这第二场,并没有就此结束。 滋噜 随后,一只失去因血色而煞白的手,伸向少女滚落的脑袋,紧紧抓住了沾满血的头发。但那并不是可南子的手,也不是雪乃的手,更不是〈丧葬屋〉的手————这只匍匐在血泊中的手,不属于任何人,正是那个无头少女的尸体的手。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崩溃了的少年的惨叫声中,沾满血的手抓挠着积满血的柏油路面,就像没有智能的动物一样不规则的蠕动着。 蠕动的四肢。身体。以及被切断的蠢蠢欲动的颈部断面的组织。 肌肉的褶皱、肌腱、血管,像是要从已经没有连接的颈部之上冒出来般,拼命地蠕动,就像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虫子一样,令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胴体中积蓄的大量血液虽然一开始仍像开了口的容器一样向外流,但不久之后,这些血就像流干了一样,缓缓地停了下来。 ……不对,不是停了下来。 是断面开始将流出去的血又吸收回去。 就像趴在血泊中,将血喝进去一样,血开始被吸入颈部的断面。红色的液体无声无息,却一边搏动,一边被一股一股地吸进胴体,每次吞下血液,身体就会像青虫一样按规律颤动。 「……………………………………………………!!」 「明白了么?“这东西”不是人」 围裙与牛仔裤裤裾被溅到血的可南子,静静地向瞠目结舌的少年说道。 就在可南子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飞洒到她身上的回溅血液渐渐地变少,不到一分钟便从布料上消失了。 回过神来,洒在护栏上的血也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少女身上,那完全被浸染了血液的衬衫上,血色正从背部渐渐消退,开始露出原本白色的部分。 「唔……」 死者复生。苍衣也是头一次看到。 这就是〈丧葬屋〉的〈噩梦〉。苍衣实在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就连雪乃的脸色都很难看。而可南子,以及这份〈噩梦〉的拥有者——〈丧葬屋〉,都像是扼杀了自己的感情一样,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一幕。 风乃像是发自内心感到愉快一般地笑了起来。 『有没有想起从前呢?雪乃』 「……!!」 听着风乃窃笑的声音,雪乃露出凶恶的表情,随即移开视线,转向一边。 在噩梦般的紧张与沉默之中,只有少年喘息的声音,和少女蠕动的声音。 少女的无头尸体不久将自己头部拉了回去,生肉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声音,像线虫一样相互缠绕,咬住头部。 断面之间就像可怕的接吻一样,相互吮吸。 肉、血管、肌腱,就像无数触手相互缠绕一样,渐渐连在一起。 回过神来,一位穿着过大衣服的少女蹲在了那里。从无头尸体将血泊喝进去,到“少女”恢复原本的形态,才十分钟不到。 「啊……啊……」 「…………就是这么回事……呃,你明白了么?」 苍衣勉勉强强从嘶哑的喉咙中发出声音,接近少年。 少年只是微微颤抖着,身体一动不动。用布满恐惧的表情,看着少女。 「我们,就是清除这种东西的」 苍衣有意地维持平静。 「我们并不想危害你。让你放心……可能是办不到的……但是……希望你能冷静下来……」 「………………」 少年没有反应。虽然觉得他在听,但没有回答。这也无可厚非。 「总而言之……你能跟我们来一趟么?」 苍衣,向少年请求。 少年的眼睛,依旧对着少女。 这让苍衣实在有些困惑。 「呃……」 于是苍衣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然后————就在此刻,蹲着的少女站了起来。同一时间,可南子做出反应挥起了柴刀。 「住手!!」 咚 这一刻,苍衣听到了少年的叫喊,还有自己的胴体被什么东西撞到的声音。 肚子周围传来冲击。不是声音,而是冲击。 他疏忽了。少女和可南子的骚动让他转移了视线。感觉少年用肩膀撞了过来。火热的感觉,在腹部扩散开。 而等视线放回,少年双手握着的小刀,已经深深刺进了苍衣的腹部。 「啊……」 一股灼热的感觉,在腹腔内扩散。 这是一股痛苦的热。明明很热,却有一阵恶寒游走全身,力量从身体散去。 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开。少年的手松开了。小刀插在肚子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咚。随后冲击穿透全身,热在腹腔内破裂,视野和头脑瞬间变成一片纯白,意识远去。 「白野同学!?」 先后听到雪乃还有可南子的声音。 捅了苍衣的少年露出惊恐的表情看着倒下的苍衣,但他立刻就站了起来,朝着少女那边跳了过去。 为什么!? 在苍衣心中冒出疑问,随后又浮现出一个答案。 这不可能。但是少年,不是用名字喊过那个少女么? 「………………!」 苍衣从脑中涌出的记忆中,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结论。 可这种事情,有可能么?这名少年和这名少女,竟然相识的。 但是,现在的苍衣既无法将这个推论说出来,也没办法得到答案。 苍衣的意识,缓缓地陷入了从腹部扩散开来的痛苦的黑暗之中。 ………………………… 三章 不幸所在的小巷 1 神狩屋到达的时候,已经是那天快要傍晚的时候了。 他是驾驶那位老熟人——三木目医生的白色大箱型车来到山中的房子的。 “邦——”神狩屋粗暴地打开车门,满脸焦急地飞奔出来。 然后是飒姬。紧张与不安让她表情僵硬,她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冲向了听到车声走出来的可南子。 「白、白野他怎么样……!?」 「他还好」 可南子一边抚摸飒姬的脑袋一边这么说道,但她对神狩屋却投去了十分严肃的表情。 从后面慢慢走出来的〈丧葬屋〉只是用眼神无言地催促神狩屋,神狩屋对〈丧葬屋〉这个算不上动作的动作点头示意,穿过他身边,踏进屋内。 苍衣就躺在进门那间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 苍衣穿着那件戴有校徽的白衬衫,腹部插着一柄工作用的小刀,整个刀体没入进去。染得鲜红的正中央部位,配合着他游丝般的微弱呼吸,上下浮动,让人不忍目睹。 可南子委婉地挡在飒姬前面,可是飒姬趁机钻了过去,跑来的她看到这一幕,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噫……!!」 「神狩屋先生,请快一点。因为怕造成大出血,所以我们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没有拔刀,但他随时都可能会断气,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可南子像紧紧抱住般,从身后摁住呆立不动的飒姬,这么说道。 神狩屋问 「还有意识么?」 「一次也没恢复过」 神狩屋提问的同时,在苍衣躺着的褥子旁边跪坐下去。 然后神狩屋观察苍衣衬衫上的血迹,以及失去血色的表情,把手放在他的嘴边,确认他还有气之后,就像下定决心一般卷起袖子,从马甲的口袋里取出一把年代久远的小刀,用芝宝打火机将刀尖烤了烤。 ? 「………………」 此时,雪乃呆在工房前面。 她靠在工房门旁的墙壁上,死死地盯着神狩屋和飒姬冲进房子时慌乱一幕,一直叉着手静静地站着。 她姑且不是什么也没做。她一直都在看守。 那名刺伤苍衣的少年和已死的少女,现在正一起被关在这个封闭的工房之中。 由于要把少女和少年拆开,少年会进行抵抗,出于无奈只好将他们关在一起。 就算看到那一幕,少年似乎仍旧无法将噩梦当做现实来接受,对想要加害少女的行为表现出激烈的抗拒。而且当下苍衣被刺,雪乃等人也无暇顾及这件事,于是暂且搁在了一边。 对少女的处分,决定等到飒姬到场之后再来执行。 到时候只要对少年的记忆进行处理,一切就都能解决。 在那之前,他们就是囚犯。 而在这段时间里,为了预防他们要从里面逃跑,或者少女袭击少年之类的问题,雪乃守在了这里。 「………………」 雪乃表情严肃地,静静站着。 雪乃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她一直都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才说了那番话。这也是一直以来她告诫自己的话。 这个理所当然的结果。是因为苍衣缺乏身为〈骑士〉的觉悟和危机感。 这份职责小看不得。即便拿『普通』作为遮掩,也绝对不能怀着普通的认识,否则绝对胜任不了这份充满危险与疯狂的工作。 可是苍衣却以那种缺乏紧张感的态度,一头扎进了于〈骑士〉的使命之中。 雪乃早就预见到,他迟早有一天要吃这样的苦头。将普通这种话挂在嘴边,踏入〈骑士〉领域的人,吃这种苦头是天经地义的。 没错,天经地义的。 活该。 真是活该。 就该这样。 没错。 …………唔……! 滋 绕在背后的手紧紧地握住,甚至连指甲都陷进了手掌中。 心中的感情在沸腾。这是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是我在动摇么?不可能。不是因为这种事。 这是天经地义的结果。早已是晚期问题了。对明摆着的事情,没有任何理由会让自己动摇。 所有人都去了苍衣所在的房间,而雪乃一直一动不动地怒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地。 她正在怒视的,是自己的心。不要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做好〈骑士〉的本分就对了。 苍衣是生是死,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骑士〉在与〈噩梦〉的斗争中死亡,这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根本,不会动摇。 没错,自己是在生气。 生气那个把自己的忠告当耳边风,没头没脑地往前冲,最后理所当然出了事的外行人。 竟然在这种危险度极低的工作中,因大意而被精神错乱的普通人捅死,简直笑死人了。这种下场很适合他。 『————事情明明如你所愿,可为什么还这么不开心?』 风乃将手肘和下巴靠在沿工房壁面装设的陶器的干燥架上,抬头看着雪乃的脸,浅笑着说道。 「……我什么时候想要这样了」 被风乃盯着脸看,雪乃不愉快地撇开脸,粗声粗气地说道。 「不管他多么愚蠢,身为〈骑士〉也不可能因为有人被〈噩梦〉杀死而幸灾乐祸吧」 『是么?明明动不动就说要杀他』 风乃窃笑起来。雪乃更用力地攥紧了身后的拳头。 「……缺乏危机意识的〈骑士〉,只能给人添麻烦」 『所以,这不就如愿以偿了?』 「我并不希望这样」 『哎呀,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对他见死不救的呢。因为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没做呢』 「……!」 视而不见的问题硬是被提出来,雪乃咬紧嘴唇。 苍衣被捅的时候,雪乃什么也做不了。而苍衣倒下去之后,雪乃还是什么都没做。 在苍衣被捅之前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自己,就能算没有大意么? 然后,从少年被制伏,到肚子上插着刀的苍衣被送到这里之前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难道就能自豪地说有觉悟,有危机感么? …………库……! 悔恨令雪乃在内心咬牙切齿。 像是在嘲笑这样的雪乃一般,风乃说道 『用不着掩饰自己的心哦?』 「闭嘴……!」 『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不希望爱丽丝死?明明总是那副说话带刺的态度?呵呵,真可爱』 「…………你这家伙……!」 雪乃咬住嘴唇没有说话。她感觉自己一旦开口,就会大声喊叫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是这样了。我有个好点子』 但是,风乃仍旧在笑。 『如果“爱丽丝”死了,就让〈丧葬屋〉先生把他复活吧』 「……!!」 『把毁掉一次的“爱丽丝”顺利地重新培养的话,说不定能遂了你的心愿哦?就把他培养成拥有你所说的危机感和身为〈骑士〉的觉悟,拥有能将〈泡祸〉连根铲除的〈断章〉,然而却极度危险的,美丽的怪物〈骑士〉……』 嘡!!雪乃一拳砸在墙上。风乃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脸上露出浅笑,眯起眼睛,注视雪乃。 「…………我叫你……闭嘴」 风乃窃笑了一声,消失了。 雪乃在感情激动的状况下被一个人扔下,漩涡般强烈卷起的感情变得无处发 泄,就像将手指硬扯下来一般,她掰开刚才砸在墙壁上的手,看了看。 微微颤抖的手掌上,鲜明地刻着四道指甲印。 表皮划破,血渗出来……然后定睛一看,发现从袖口露出来的,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绷带边缘有被火考过一般的茶色焦痕,布烧焦的味道微微散发到空气中。 「哈…………哈……」 雪乃喘起粗气。 她依旧把背靠在墙上,深深地低下头,强硬地将还带有烧焦的热度的绷带从左手手腕上解开。 只见露出来的无数割腕伤痕,以及因为烧焦绷带的热度而发红的皮肤。 雪乃重重地把伤痕累累的左手,以及握着烧焦绷带的右手甩开,露出好像要哭出来又好像要大发雷霆的表情,然后又深沉地垂下脸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伫立在工房的屋檐下。 「…………」 过了不久。 可南子催促着哭泣的飒姬,将她从居所的玄关带到了外面。 飒姬紧紧地抓着可南子的围裙,嘤嘤哭泣。可南子一边抚摸着飒姬的背,一边缓缓地将飒姬带到雪乃身边。 「……」 雪乃一动不动,深深地低着头。 等她抬起头朝可南子看去的时候,表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和平时的雪乃如出一辙。 「……什么事?」 「抱歉,能帮我照看一下飒姬么?」 可南子说道。就在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飒姬松开了可南子的围裙,抱住了雪乃的腰,将脸埋在了雪乃漆黑的衣服中。 看到这个样子,可南子微微笑了起来。 「还是不要让飒姬看到比较好。早知道我刚才应该更强硬地阻止她」 「没错。都是那家伙害的,那个死人的处置又要推迟了」 就当是苍衣的错。 飒姬现在这种状态,暂时是没办法消除那名少年的记忆了。在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下,实在不能指望她能够很好地控制〈断章〉。 「……」 可南子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只留下飒姬和雪乃,朝着来时的居所的方向走去。 雪乃也明白自己说话很刻薄,所以当做没听见,默默地目送她离开。 之后只留下飒姬嘤嘤的哭泣声,随黄昏之风流逝。雪乃感觉,紧紧抱住自己腰的飒姬,那份体温,还有穿过衣服布料传来的呼吸,非常沉重。 而从这份重量的深处,传来了飒姬的声音。 「呜……呜…………雪乃……白、白野他……」 飒姬仍将脸埋在雪乃的衣服里,带着哭腔询问雪乃。 「白野他,会没事么……?他、他不会死的吧……?」 「……」 但雪乃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无心用些宽慰人的话来安抚这样的飒姬。 于是她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在这阵沉默中,飒姬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 时间白白地流逝。 雪乃甚至找不到视线的落脚之处,后脑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望着院地内的景色。 这时,神狩屋开来的车里,有个扎着缎带的小女孩偷偷从窗户中探出了脑袋。雪乃这才发觉到梦见子也被一起带来了。 但是。 就在此时。 「……?」 雪乃看到心灵坏掉的少女————夏木梦见子所在的后排座位旁边,坐着一个人。她突然皱紧眉头。 虽然人坐在对面靠窗户的位置上,但能大概看出是一位长发女性。 她理所当然一般坐在里面。她究竟是谁?应该是神狩屋把什么人给带来了。但雪乃没有听说这种事,而且看起来也不是认识的人。 然后————就在雪乃凝视过去的一瞬间。 她发现,那个人正在融化。 这一刻,一阵恶寒嗖地窜上背脊。坐在那辆停靠在日暮之下的箱型车中的人影,就好像将融化的奶酪竖着拉长浇在假长发上一样,轮廓十分异样。 「…………………………!!」 唰 不知不觉间,一种让人感觉麻木的寂静,充满了周围。 这是一股散发着异样氛围的寂静,实在太过安静,让人的感觉都变得麻木,好像寂静本身就有微小的杂音。 在染成深棕色的黄昏时分,在如此的寂静之中。 那个坐在车里,侧脸像是被削得一点不剩的脑袋下面,是细到仿佛立刻就能被扯断似的颈部与肩膀。雪乃全身发僵,凝视着车中的情景。 值此黄昏时分。 那究竟、是谁? 脑袋里犹如抽搐一般,冒出这样的问题。 可就在思考这个的瞬间,她感觉到,“她”,以及这股寂静,就像察觉到了自己脑中浮现的这种问题一般,一齐向这边注意过来。 「!!」 随后。 缓缓地。 吱 以犹如倾轧的动作,“她”———— 坐在车内的,没有面部的,“她”的侧脸———— 吱吱 缓缓地,缓缓地。 缓缓地,转向这边———— 像熔化滴落的奶酪一样被拉长的脸上,那对显然偏离正常位置的眼珠,与自己的双眼对视在了一起,就在这一刻。 「……!!」 雪乃松开紧紧抱住自己的飒姬的手,抽出红柄美工刀,化作离弦之箭,朝箱型车冲了过去。 「混账……!!」 然后,雪乃猛地将后车门打开。 打开的瞬间,只见表情凝滞,打扮得就像古董娃娃一样的梦见子坐在里面。 而她身旁的座位————已经空空荡荡。 就在雪乃冲过去,手扶车门,仅在奋力拉开车门,视线转移的那一瞬间。车内形态怪异的“她”就像幻影一样消失无踪,只有一本敞开的书,孤零零地搁在座位上。 《快乐王子》 在打开的书页上,和淡淡的粉笔风格的金色王子塑像插画在一起,写着这样的标题。 雪乃仍旧用手扶着门,分别接受着害怕的飒姬与梦见子的视线,用力咬紧臼齿。 「麻烦的事情,竟然挑这种时候一个接一个……!」 雪乃愤怒到颤抖起来,可她已经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在对什么发火。 只是久久地注视着那本被留在座位上的童话书,以及那幅温馨的插画。 ……………… 2 脑袋里面就像被血充满一样,非常沉重。 视野灰蒙蒙的,分不清究竟是昏暗还是微亮。世界,正布满噪点。 苍衣正站在一个一切都白蒙蒙的世界中。站在这所四面被白铁皮包围,像腐朽了一般的混凝土地面的小屋里。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地板上用石灰画着一个圆阵。 由巨大的圆和图形组成的,魔法阵。 用石灰绘制出来的,魔法阵。 这是一个雪白,雪白的,与世隔绝的小岛,一个小小王国。 「……呐,苍衣,『外边』的世界,有趣么?」 小小国王的小小女王说道。 及肩的黑发,雪白的连衣裙。 化身白色女王的,白色魔女。她正在这片小小的领地上,同所有的世界战斗。 「……很有趣哦,叶耶」 苍衣答道。 对年幼的女王而言,他是这个王国唯一的国民。 他是唯一的国民,也是唯一的外交官。一直生活在外面的世界。 「如果叶耶也能和大家和睦共处的话,也会觉得很有趣的」 说出这番话的苍衣心中,不知为何有股不安。 像血一样一滴一滴的,形成近似不安的团块,阻塞在胸口。 他有些眩晕。仿佛世界正在摇晃般的眩晕。 也像充满容器的血在摇晃般眩晕。 伴随着一阵反胃的,眩晕。 「……不要」 女王拒绝了。 「我也不要苍衣跟『外边』的家伙们好」 女王进一步说到。 「『那边』的人,讨厌我。所以我也讨厌他们。我也讨厌苍衣和我讨厌的那帮人好」 「就算你这样说……也只会让我伤脑经啊」 这是进行过无数次的对话。 女王的心不会改变,苍衣的现实也不会改变。一直以来决裂一般的对话。也是一直以来让苍衣发愁的,对话。 「而且,苍衣要是和『外边』的家伙们好的话,肯定会忘掉我的」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啦」 「真的?你发誓?苍衣,你和『外边』的家伙们玩的时候,不会忘记我?」 「不、不会忘的啊」 「真的么?千真万确么?」 女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苍衣。表情充满不安。女王的笑容,对苍衣而言都是屈指可数的。 她笑起来,明明真的很可爱。 见苍衣什么也没说,女王充满怀疑的表情中又多了一丝生气。 「苍衣,你没有撒谎吧」 「咦……?是、是的」 「这么说来,苍衣什么都不明白呢」 魔法阵中的女王转过身去,背对苍衣。 「苍衣是个好孩子,所以被『外边』的那些人给骗了」 「没、没那种事啊。没有人会骗我……」 「不。『外边』的人全都是骗子,总是欺骗自己。他们给自己灌输谎言,连周围的也会跟着被骗。『外边』充满了谎言」 「……你说得太复杂了,我不明白啊」 「虽然你对我说过,『你是无所不能的』,但事实并不是那样。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所以看不到的。看不到『外边』的那些人如何束缚着我。看不到他们是如何束缚着所有人。虽然你自己也被束缚着,但你太善良了,看不见束缚自己的绳子」 「叶耶……」 「就算被这些绳子勒住脖子,你也只会装作没看到」 女王的肩膀颤抖着。 「因为我不是好孩子,所以我看到了那些绳子。我一直被这些绳子五花大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连自己的形态都分不清了」 然后,女王缓缓地转过身来。 「唯独呆在这个王国里的时候,我才是真正的我」 叶耶张开双臂。 「是属于你与我的我。这样的我所拥有的王国,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是一个渺小的王国。可是多亏了苍衣,它渐渐发展起来,现在变得如此辽阔」 「……」 胸口隐隐作痛。一阵反胃。为什么? 「扩张我们的王国吧,扩张只属于我和你的这个王国吧。这样不行么?」 「…………这样是……」 不行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没能说出口。 「无所不能就是幸福么?虽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变成什么了,但我觉得,成为能和苍衣在一起的那个我就足够了。你不喜欢吗?这样不行么?」 「这……」 胸口好痛苦,说不出话也喘不过气来。 女王可能没有察觉到苍衣的样子,也可能是察觉到了但依然选择这样。 「告诉我」 女王观察着苍衣,静静地问道。 「告诉我,苍衣」 女王问 「你为什么会觉得,人可以无所不能呢?」 女王提问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不解,又好像很悲伤。 「告诉我,苍衣」 问道 「我不在了之后,你一直在『外边』生活,如今变聪明一些么?能看到那些绳子了么?」 「…………!?」 不对劲。 哪里不对?怎么回事? 这段对话,有问题。很奇怪。 「告诉我,苍衣」 女王提问。 「面对苦恼不堪脑中一团乱麻的人,告诉她她可以无所不能,这样真的是为了那个人好么?」 「……!!」 「告诉我,苍衣」 忽然,魔法阵与里面的东西一并崩塌了。 「你,没有忘记我么?现在还在被我紧紧地束缚着么?」 「………………!!」 叶耶与王国一起分崩离析,就像抛洒的石灰一样一片混乱,化作血色的烟,吞噬苍衣,完全掩盖住苍衣的视野———— 「哇!!」 血色的烟在眼前纷纷变化,无数的人、兽、鱼、昆虫,胡乱的一边混合在一起,一边不断地混沌变化。仿佛令平衡感丧失,将理智夺走的混乱情景,就像万花筒一样扩展开来。强烈的晕眩袭来,吸入烟尘的口中满是让人恶心的血腥味——————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惨叫着睁开眼睛。 这一刻,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呛得他猛力咳嗽起来。 「咳……咳、咳……」 苍衣翻倒在一边,咳得弯起身子。咳嗽牵动腹肌,剧痛传来,让他当即苦闷地说不出话来。 「唔……呕……」 苍衣尽量轻轻地咳嗽,按着肚子,痛苦地抽搐。 他的口中,有血的味道。猛烈地血味,在嘴里满满地扩散开。 他咳个不停,发出呻吟。头也很痛。疼痛与苦闷令思考蒙上一层白雾,一时半会儿没搞明白自己究竟怎么样了。 被咳嗽与疼痛完全占据的这段时间持续了一会儿,然后。 「白野,你没事吧?」 苍衣的状态,就像是在池子里溺了水,刚刚被拖起来一样。神狩屋的声音,在他头上落下来。 「唔……」 虽然眼睛也抬不起来,也没办法回答他,但周围的状况还是能勉强弄明白。苍衣现在正躺在褥子上,周围聚集着人。但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会什么会变成这样。 「啊,好好躺着别动。就这么听我说」 神狩屋关照着苍衣的情况,开口说道 「你被利器刺伤了腹部,我已经用我的〈断章〉把伤口堵住了」 ……被刺了? 苍衣一时间感到混乱,但又慢慢回忆起之前的情景。自己当时,被那名少年用小刀捅了。 「我就实话实说了,你伤的部位不太好,而且伤口很深,所以我在〈断章〉的用量上有些冒险。但即便这样,伤口还是不能完全堵住,所以会很痛,希望你能忍一忍。你须要一段时间的绝对静养」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放心,也有几分憔悴。 神狩屋的〈断章〉——〈黄泉户契〉。能让喝它血的对象伤口再生,是神狩屋所持有的〈噩梦〉的碎片。 苍衣知道口中弥漫的血味是什么了。 虽然胃部周围有股强烈的恶心感,但他完全分不清究竟是喝了血造成的,还是腹部被捅造成的。 「唔……」 「这阵子你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神狩屋对发出呻吟的苍衣这么说道。 然后他稍作停顿,用那种告知重大事情的语 调,补充道 「另外————还有件事。你的〈断章〉应该也变得极不稳定了,所以要千万小心」 虽然神狩屋这么说,但苍衣并没有过真切的感受。苍衣之前有听不少从说过,接受他人的〈断章〉会产生这种副作用,但至今为止,用神狩屋的〈断章〉来疗伤,苍衣都不曾感觉到任何异常。 「虽然白野的〈断章〉很稳定,至今都没什么问题,但我想这一次,和以往不同」 可是神狩屋应该知道这个情况,开始对至今未曾详解的事情进行说明 「白野……你刚才,是不是做了有关过去心灵创伤的梦?」 「……!!」 苍衣忽然紧张起来。神狩屋注意到这个举动,微微叹了口气。 「那个梦,就是〈断章〉浮上表层意识了」 他如此说道。 「所以你暂时最好尽可能地注意一些,让自己平静下来。要是你的内心变得不安定,〈断章〉就有可能爆发」 「…………」 「然后,在内心中不安定化的〈断章〉可能会动摇你的心,所以要先做好心理准备。你恐怕会频繁地做梦,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不安,或许一些琐碎的事情都会让你无法控制恐惧之类的感情」 说到这里,神狩屋最后说道 「……总之,你现在先休息,出什么事的话就跟我们说」 然后从苍衣身旁站了起来。 从声音和感觉判断,神狩屋似乎有些匆忙,一站起来就急忙离开了。 他应该和〈丧葬屋〉一起离开了房间。最后只有可南子留在了苍衣身边,她将打湿的手帕放在了苍衣的额头上,然后用手固定住,温柔翻转苍衣的身体,让苍衣面朝上面。 「痛……」 即便这样,伤口还是很疼,苍衣呻吟起来。 「啊,对不起」 可南子道歉。 「神狩屋先生的〈断章〉似乎是从内侧堵住伤口的,所以表皮上还有伤。不过……真是太好了。你还活着」 可南子一边补充说明,一边用湿布擦拭苍衣的脸,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 在她母亲般的沉静中,腹部的钝痛与不适,以及头痛,让苍衣感觉自己仿佛从脑内到全身肌肉都在受到侵蚀。钝痛配合着心脏鼓动从伤口扩散开,而头痛侵蚀着头脑,仿佛头骨中的大脑正在被人直接摇晃一般,眩晕到天花板都像是在缓缓旋转。 意识被疼痛与眩晕完全占据,几乎无法思考,可即便这样,苍衣还是在意识当中创造一块处理思绪的空间。起初的混乱虽然已基本平息,但当前身处的状态让他不得不去思考。 ————久违地做了叶耶的梦。这意味什么呢。 与伤势无关,一种黑暗而沉重的感觉,正冰冷地阻塞在胸口周围。 事到如今,他再一次体会到。抛弃了她还有她的王国这件事,一直都是自己心底无法磨灭的心魔。 对抛弃别人的恐惧,痛苦。 迄今为止,这些感情一直都在自己难以拒绝别人请求的无意识中体现。 一直以来苍衣这么做,都是为了不去正视那心灵创伤一样的感情。但在刚才,那场梦,让他不得不去直面那些感情。 「………………」 罪恶感化作烧红的重物,盘踞在胸口。 心痛与感情的烈火,从那团罪恶感中宛如热量一般扩散开来。 感觉罪业本身正在侵蚀胸口一般。或者说,心脏因为罪业而被投进了地狱,胸口在那股热量之下感觉正被焚烧。 「……」 微微地睁开眼,就着一半被湿巾盖住的视野仰望天花板。 胸口的这股苦厄果真如神狩屋所说,是〈断章〉不安定的状态造成的么? 苍衣漫不经心地望着那没有顶板,用原木做成的梁正在脱漆的天花板。 虽然外观和材质都不一样,但现在,这片天花板让苍衣联想到她的『王国』所在的那间仓库的天花板,这让他感到有些讨厌。 ————而就在这时。 视野的一角,有一只小孩子的手 「!!」 苍衣身体猛地一抽,心跳骤增。 是一只女孩的手。那只白白的手略过躺在褥子上的苍衣的视野一角,瞬间令苍衣恐惧得全身汗毛倒竖,他条件反射地扭动身体,向它看过去。 「………………!!」 只见飒姬不知何时来到了玄关那片宽阔的素土地面,正从敞开的门口战战兢兢地向苍衣伸出手。 「啊……」 「白、白野……」 四目交汇的瞬间,飒姬眼中浮出豆大的泪珠。 飒姬就这么站在那里,稀里哗啦地,不成声地哭起来。 「……飒……姬……」 苍衣安慰一般地说道,可是苍衣心中充满负罪感。就在刚才,苍衣看到飒姬伸向自己的手,感到了恐惧。 他误以为那是叶耶的手。 当看到少女伸出来的手时。当看到少女的身影时。 苍衣将她误认为叶耶。然后,对她出现在自己身边感到了恐惧。 苍衣失去了叶耶。然后,想要通过不再让第二个她出现,来为此赎罪。 但是,要是已经不在的她出现在了苍衣的面前———— 苍衣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来向她道歉了,所以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对不起她,发自内心地害怕面对她。 「………………」 苍衣,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身体确实处于没法好好说话的状态,但更关键的是,他完全想不到该说什么。 对于站在原地,一直低头哭泣的飒姬,苍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与钝痛。沉重的心情模糊了伤痛的感觉,这让苍衣忽然想起自己晕倒前的最后一段记忆,以及当时所察觉到的事实。 ————那名少年和那名少女,说不定认识。 现在,那两人怎么样了呢? 苍衣本来想过去问可南子,只可惜,当时的气氛不允许他这么做。 而且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这么做。像是任由放在额头上的湿布遮住一半视野般,他静静地阖上眼皮,让身心再次沉入充满眩晕与疼痛的感觉海洋中。 3 「……糟了……!!」 雪乃咬牙切齿地低沉呻吟。 就在刚才,留在车内的梦见子〈断章〉发动,〈大木偶剧场的索引〉作出了预言。 飒姬去了苍衣休息的房子,给已经为苍衣治疗完毕的神狩屋传了话,于是神狩屋急忙来到了外面。 然后,由于神狩屋对『预言』给出的内容产生了危机感,他提出要和正在监禁中的少年对话,可就在雪乃打开工房门的那一刻,她目睹了不得不让她咬牙呻吟的状况。 ……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工房没有窗户,与外面相通的,只有入口和侧门,以及位置很高的采光窗。他们恐怕是用工房里什么地方找来的铁棍把侧门的锁撬开的,本该关在里面的少年和死者少女消失无踪,只有空洞的风从里面窜过。 要把门撬开应该会发出相当大的声音,可『预言』制造的骚乱却让他们钻了空子。话虽如此,可那段时间十分有限。他有可能一直盯着雪乃,等待她从工房前离开的空隙。 「库……」 「这下确实……麻烦了」 在咬牙切齿的雪乃身后,抱起梦见子的神狩屋发出感慨。 为了向少年表达他们没有恶意,才特意没有捆绑,而是软禁起来,可最终却 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考虑过将他绑起来的各种问题。但谁都没想到,这位少年竟然拥有那么强的道义心和行动力,寻找空隙破坏门锁,带上了形同废人,而且应该还亲眼见证过不是人类的少女,逃之夭夭。 所有人都曾认为,当时他情绪激动,无法沟通,但冷静下来之后应该会乖乖听话。孰料会发生这种事。 咚! 雪乃烦躁不堪,一拳砸在了门口的柱子上。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究竟是什么让那名少年做到这个地步?简直莫名其妙。是觉得会被雪乃他们杀人灭口么?说不定逃跑的只有少年,而少女是自行从敞开的后门离开的。 搞不懂。莫名其妙。 可就算罗列出这些可能行,也改变不了少年已经逃走的,无可动摇的事实。 「……姐姐」 『哎呀,是让我来弥补雪乃你们的过失么?』 面对雪乃低沉地呼喊,风乃坐在干燥架上,嘲弄起她来。 但是雪乃没有理会风乃的挑衅,她斜眼俯视风乃,投以诘问的口气 「姐姐,你没注意到么?」 『……』 风乃像打诨一般,露骨地笑起来 『…………呵呵,你猜呀』 「……」 风乃对那个死者少女,之前相当感兴趣。虽然以她反复无常的脾气,也有可能顷刻之间丧失了兴趣,但她如果兴趣仍在,就算一直窥视着死者少女的动向也绝不奇怪。 「雪乃」 在别人听来,雪乃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可神狩屋听到后,便向她问道 「风乃她,怎么说的?」 「她说不想帮忙」 雪乃直截了当地答道 『……我可没那么说啊。你究竟在心烦什么?』 「没什么心烦不心烦的」 雪乃不开心地回应道 「就和平时一样,只是讨厌姐姐罢了。明明不想帮忙,却说出令人浮想的话来,来捉弄别人。麻烦别这样」 风乃呵呵一笑。就像在听人开玩笑一般。 然后。 「“爱丽丝”没有死,心情很复杂?」 「……怎么又扯到那家伙啊……!」 雪乃低沉地怒吼起来。 听到这话,坐在干燥架上的风乃背仰后一仰,觉得很好笑似地笑了起来。 雪乃充满杀意地瞪过去。 风乃笑了一会儿后,眯起眼睛,看向雪乃,开口说道 『……算了,这事先不管了。雪乃,你不觉得,所有的水果都有它们最美味的时候么?』 「什么?」 『我啊,觉得那孩子还没成熟哦』 「……!」 风乃浅浅地一笑。 雪乃挑起眉梢。这并不是出于之前那样的烦躁,而是纯粹地感到愤怒,她用强硬的言语诘问姐姐的亡灵 「……你是说,〈泡祸〉接下来会变大!?」 神狩屋大吃一惊,向雪乃看去。 「你明知道我们多难做,还做出这种勾当……!」 『哎呀,我只是接受必然的事情而已哦?你忘记“预言”出现了么?』 风乃装傻一般说道。一听到这句话,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和风乃所说的话,便在雪乃心中吻合了。 「……!」 雪乃面前,是正嫣然微笑的风乃,身后,是紧紧抱着神狩屋的梦见子。 如果被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的〈泡祸〉与那位已死的少女有关的话,雪乃便更加确定,少女正是在雪乃被那则“预言”所吸引的时候逃掉的,而风乃则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人的〈噩梦〉,加速了〈噩梦〉的成熟。 「你这家伙……!」 『呵呵』 雪乃怒不可遏地瞪过去。风乃则是佯装不知地别开视线,就像从架子上跳下来一般,留下微微的笑声,消融在黄昏的夜色中。 雪乃用她满是愤怒与焦躁的头脑进行思考。 ————要怎么寻找逃脱的两个人? 神狩屋抱着梦见子,忧心忡忡地看着雪乃。 然后朝站在稍远处的〈丧葬屋〉看去。 「关于接下来的方针,必须谈一谈呢」 神狩屋用有些疲惫的语气对〈丧葬屋〉说道,两人轻轻地相互颔首。 四章 幸福所在的城堡 1 在夜幕快要将临的山中。 亮介一只手牵着“她”的手,脚下发出噶唦噶唦的声音,在树林中逃跑。 他叫苦不已,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在抽筋,像是快要痉挛一般。这份疼痛与感觉令他面容扭曲,但他仍旧拼命地扒开杂草,又继续在这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吃尽苦头的林子里遁逃。 身体状况比起上一次要差多了。 脚疼得像是快要断掉一样,全身重得就像石头,脑袋里拼命地想着前进,然而身体却行动迟缓。 这样的情况令他很焦躁,便更加想要不断地前进。可是发僵的脚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因此他每走一步,都会被树根或杂草以及地面的坑洼绊住。 「……!」 虽然每走一步都几乎是在向前栽,但他还是一心一意地在山中前进。 他一直逃。噶唦作响的脚步声在山野中回荡。 「哈……哈……!」 在疲劳与痛苦之下,吐出紊乱的呼吸。 亮介拼尽了全力。但其实,亮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现在牵着的,是浅井安奈。 她,是怪物。 她在亮介眼前被柴刀劈开脑袋,砍下头部,却完成了可怕的复活。整个过程,亮介都亲眼看到了。 恐惧令他颤抖起来。 如果胃里有东西的话,肯定会当场倾泻一空。 冲击与恐惧接踵而来。先是直到刚才还一直牵着的那只温暖的手,它的主人就在自己眼前被残忍杀害,而紧接着真相却是眼前这个被杀掉的暗恋之人竟然是个不正常的怪物,双重的打击令自己的理智与世界观一度崩溃。 当时的亮介确实,一时间丧失了理智。 他介胡乱地挣扎起来。他无法接受刚刚目睹的情景,他想要否定这一切,想要拼命守护她————也就是迄今为止自己所相信的世界,为此他像疯了一般胡乱挣扎。 他当时觉得,只要能带着眼前的她,逃之夭夭的话,刚才目睹的事情一定会变成不曾发生过。只要将除她之外的东西从身边排除,他就能从自己目睹的事实中逃脱出去。 但是…… 亮介立刻就被制伏,关进了那所建筑物中。 当时亮介在恐惧与混乱之中胡乱用口袋里的小刀刺伤了一个人。那是一名感觉上与亮介年纪相仿的少年。而剩下的人,在告诉他他们并不想伤害他后,就拼了命去救那名少年了。 然后亮介没有被绑起来,直接被扔进一个房间软禁了起来。 她也一起被关在里面,他们给了一些点心面包和喝的东西。被软禁的亮介在疑似陶艺工房的建筑物里,疲惫不堪地瘫坐在地————慢慢地,他放松下来,恢复了冷静。 「…………!」 而刚才因激动变得古怪的脑袋也一下子冷却下来。 但同时,自己想要拯救的女孩其实是个来路不明的“东西”这件事,以及自己捅了人的事,全都转为可怕的事实深深地侵蚀内心。 一边是身上没有一丝血迹的她,一边是沾着少年鲜血的自己的手。 自己捅了“人类”的这种真切感觉,时至此刻才在心中像一团沉闷的烟,涌上胸口。 「唔……!!」 他当时精神错乱,为了保护化作她模样的怪物。 竟然刺杀了一名普通的少年。 那个样子,一定活不成了。他把削铅笔用的小刀,使尽浑身力气捅了进去,深深没入根部。 虽然除了贯穿衣服的那种「噗滋」的感觉之外,只有一种刺进豆腐一般若有若无的手感,但是深度没入根部,却仍拼命往前推进的刀柄被肚子的弹力顶了回来。如果没有那种明确的触感,亮介可能现在都不会真切地觉得自己捅了人。 但是,手感留在了自己的手中。 回顶刀柄的肉。握住小刀的大拇指碰到的,活人身体的触感。 隔着疑似某所学校的制服衬衣传来的,体温。不厚实的肉的触感,以及由于被利器刺入的冲击而腹肌收缩的手感。 少年那,呆滞的表情。 那张就好像不知道自己被怎么样了似的,吃惊的脸孔,以及顷刻间倒下去的,少年瘦弱的身体。 现在回想起来,那位少年是当时唯一不怀敌意,对自己说话的人。 他言明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向,手里也没有任何像样的凶器,打扮也不特别,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可是他把他。 捅了。 杀掉了。 亮介被这件事折磨着,蹲在工房的角落瑟瑟发抖。 当时亮介喊他们「杀人凶手」。可是杀人的却是自己。愧疚,与更胜愧疚的恐惧,令他颤抖不已。眼泪快要流出来。 杀了人的恐惧。 然后是对成为杀人犯的自己今后将要面临的处境所感到的那种恐惧。 这样下去,会被警察逮捕么?如果事情演变成这样,爸爸会说什么?妈妈呢?哥哥?爷爷呢?他们会说什么? 然后,自己将会过上怎样的人生呢? 不,人被亮介杀死了,他的那些同伴说不定会为了报仇,就像当时对待安奈那样,砍掉自己的脑袋。 「…………!!」 那可怕的一幕,鲜明地回忆起来。 讨厌的想象与不安,将心脏周围紧紧勒住。 好可怕。但心里还是觉得,那是出于无奈。 因为,自己杀了人。 被自己捅死的那名少年的表情,残留在手上的触感,都无法从脑海中消失,无法从手中消失。虽然可怕得要死,但自己应该接受惩罚。 ————绝望感,弥漫开来。 好后悔。为什么自己会做那种事呢? 明明亲眼看到了她是怪物,目睹了她那可怕的样子。 当时只要还有一丝冷静,那种事就———— 「…………」 张大眼睛向“她”看去,只见她就像年幼的孩子硬是被人套上了过大的衣服一般,正无力地瘫坐在素土地面上,用那双不聚焦的眼睛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 她的嘴微微张开。一副呆滞的表情。 这份可爱,虽然与亮介希望她能够得到的笑容所有不同,但仍旧可爱得摄人心魂。 一看到她的这个样子,亮介立刻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后悔。 刚才的想法并不正确。当时自己确实精神错乱了,但不容怀疑的是,自己就算还有神智也会去救她。 泪水流了出来。为什么她要遇到这种残酷的事情。 可是,当初看到她那诡异形态时所产生的恐惧感以及厌恶感,根本无法凭着同情彻底拂去。 她,变成了怪物。 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她化作怪物,心灵也坏掉了,恐怕家人也死了。在这种情况下,亮介长久以来期盼她能得到的幸福,再也不可能降临到她的身上了。 「我们,就是清除这种东西的」 这是亮介捅死的少年所说过的话。 尽管难以置信,但他们似乎就是漫画中出场的那种,暗中清除怪物的人。 换而言之,就是清除“她”的。 怎么办才好?如果他们说的都是事实,自己或许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 但前提是,对“她”视而不见的话。 再加上————杀死他们同伴的事情,能既往不咎的话。 「………………!」 亮介苦恼不已。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占据他内心的,是恐惧,是不安。他想要抛下一切, 逃离这里,回到家里,将这群人,将她,将一切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能够,逃得出去么? 门口有人正在看守。虽然可能是出于对亮介的顾虑,没有监视里面,但中间只隔着一扇磨砂玻璃做的薄门。在这寂静的山里,一旦在里面做些什么,声音和气息都会传出去,被看守的人察觉到。 而且身体也动弹不得。 从昨天开始一直在山中行走,对体力并不自信的亮介感到极度的疲劳,身体沉重得让他怀疑这样下去全身的肌肉会变成石头。 好想就这么将身体和意识交给睡魔。 可如果要逃的话,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 这个样子只要睡上个五分钟,紧张感肯定会从身心之中散除,变得无法动弹。 有必要逃走么? 不过是受到牵连的自己。杀了人的自己。 救这种状态的“她”,有意义么? 就这么让她迎来结束,难道不是对她的仁慈么? 「……………………………!!」 亮介蹲在铺着榻榻米的工房角落,抱着脑袋,苦恼不已。 不论是装作视而不见将她抛弃,还是从这里逃出去以逃避刺死少年的罪责,在感情上都有很大抵触。 强烈的纠葛恨不得将他的身体撕碎。 心要被撕碎了。胸口下面的脏腑,连同灵魂像是一起被扯得粉碎,全都要从口吐出来一般,充满绝望的苦恼让他怀疑自己或许就会这样死于非命。 而就在此刻。 「……啊?」 突然听到好像婴儿一样的声音,与此同时,抱着头坐在地上的亮介,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脑袋。 「!?」 亮介大吃一惊,几乎惨叫起来,又连忙将声音压下去。他无法呼吸,并条件反射地想要向后退,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向后翻倒在榻榻米上,样子十分狼狈。 「诶……啊……?」 只见安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榻榻米上爬了过来,正向亮介伸着手。 亮介和她四目交汇。然后她微微歪起脑袋。 她这个样子,就像想要安慰正在苦恼的亮介一样。 一看到“她”的那个表情,一种寒战与感动交织在一起的强烈感觉,就宛如一股莫名其妙的浊流,从心底涌了上来,伴着鸡皮疙瘩,从脚尖一直到头顶,在全身放射开。 「………………!!」 亮介维持着瘫软的姿势,伸出手,触碰了安奈伸出的手。 两人的指尖相连。她那纤细而柔软的手指的触感,对因疲劳与营养不足而体温大幅下降的亮介的指头来说,非常温软。 ————逃吧。 亮介一时冲动地这么想到。 拉起她的手,逃吧。尽管完全不明白这么做是否正确,但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让亮介抛弃眼前的手,忘掉一切,他根本就做不到。 「……哈……哈……」 于是亮介现在正拉着她的手,在山中逃跑。 在那之后,亮介好不容易才抓住最后的机会,他顽强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静静地窥伺时机,然后幸运地盼到了外面发生骚动,趁机破坏了后门的门锁,逃到了这里。 尽管和之前的逃亡剧相比,身体状况要差得多,但惟独一件事相较先前有了改善。现在的亮介和来时不同,再不是没有任何线索,没头没脑地在山中乱逃了。 虽然只是粗略地知道,但这一回,亮介掌握了道路的方位。 不仅如此,现在他还是基本是沿着路在山林中前进。 直接跑到路上去,很有可能被发现。因此,亮介鞭笞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身体,继续在林中逃跑。 拉着她的手。 然后,经过一段时间这个样子的林中跋涉之后,树林就像被伐掉一般突然中断,出现了一段为防滑坡加固过的斜坡,沿着斜坡走了一阵子,来到能够下到车道的地方。 虽然对走在路上心存不安,但他的各个方面都已无力继续支撑他在林中前进了。 亮介执起她的手,谨慎地走下台阶,刚来到车道上,碰巧就驶来了一辆小汽车。亮介对着车灯的灯光,大幅地招起手。 2 「我想……那两个人……会不会认识」 苍衣在被褥上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 所有人齐刷刷地朝苍衣看过去。此时的神狩屋等人集中在房间里,就被关着的死者和少年从工房里逃脱的事情进行商量,然后因苦于没有对策,正陷入沉默中。 究竟怎么搞的?然后,究竟要怎么找? 在这理不清任何头绪的状态中,关于两人的商议完全停滞,而且雪乃也言明过「风乃不想帮忙」,这让任务完全陷入僵局。 而在沉默之中,苍衣发言了。 围坐在桌旁的众人面面相觑。被放在相连两间和室中另一间的苍衣,因为伤口会痛所以尽量不动腹肌,用伴着微弱呼吸的典型的病人式声音,朝着隔壁的房间说道。 「…………」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在这深深的沉默中,显得尤为清晰。 在一瞬间震惊般的沉默与注目之后,不禁转向苍衣的神狩屋,顺势向苍衣提问 「……此话怎讲?」 「在发现……那两个的、时候……我听到、男孩喊了、女孩的名字」 苍衣回答。 然后接着问道 「……复活之后、心灵损坏的人、会记得、自己的名字么……?」 此时苍衣勉强倾斜了脑袋,眼睛转向隔壁的房间。 和神狩屋与飒姬一起围坐在桌旁的〈丧葬屋〉与可南子,无言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可南子视线放回苍衣身上。 「并非不可能。不过迄今为止不到十例」 这是可南子的回答。 「不对,可能不到五例」 「既然如此……相互认识的可能性……果真是、有的啊」 苍衣说道。 「他叫那女孩的方式……感觉就是那种……」 实际上,所有人应该都在场,都应该听到少年大叫过一声「浅井同学!?」。 可是,大家在旁听着对话,却没有任何人发言,于是苍衣又进行了补充。 看样子,除了苍衣似乎没有人在意这件事,完全当做了耳旁风。 雪乃就如同旁证一般,冷冷地说道 「……你还记得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啊」 雪乃还是老样子,没有跟大家坐在一起,独自一人靠在角落坐着,看也不看苍衣。苍衣想要苦笑,可是他现在的身心都很脆弱,只好作罢。苍衣笑不出来。 可南子呢喃起来。 「这是极端的偶然……?不,还是说,我们被人跟踪了?怎么会」 可南子像是感到无法理解般将手指放在额头上。 神狩屋说道 「可是以前也并非完全没有被局外人撞见过吧?」 「这话……倒也没错。我们又不是隐形人」 可南子叹着气说道。 「如果……那两个人、相互认识的话……说不定、有线索」 苍衣这样说道。 「我看他们年龄相近、大概是同学……如果是这样、只要调查那男孩的家就……」 「言之有理」 神狩屋点头。 「调查名簿或通讯录的话,或许能找到线索」 「嗯……」 苍衣侧着脸,微微颔首。 光 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似乎都会给腹肌造成某种负担,伤口被挤压,疼得苍衣微微呻吟着呼了口气,面庞扭曲起来。 和神狩屋坐在一起,正照顾着梦见子的飒姬,担心地说道 「白野……」 「嗯……我没事」 苍衣回答。苍衣还想要对她笑一笑让她放心,只是没把握自己能够做到。 伤口非常烫。身体越来越难受。 感觉油汗要冒出来,但话还没有说完。 「另外……我想大概是这样的」 苍衣说的事情,非常重要。 「我觉得,我们肯定能找到那两个人……虽然雪乃同学那么说了……呃,如果让雪乃不开心的话,我道歉。不过,我想……风乃小姐应该愿意帮助我们」 「!」 不出所料,看雪乃的反应,似乎很不痛快。 「……你有什么根据?」 雪乃用冰冷至极的声音说道。 苍衣觉得不出所料,虽然有些退缩的想法,但话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也只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预言”宣告了」 「……!」 「所以,我们一定会遇到他们……而且我觉得,风乃小姐不可能不对这种事感兴趣」 苍衣道出了心中所想。 这不是根据,而是确信。 「……………………………………………………」 一阵令人不快的沉默弥漫开来。 在这个气氛下,苍衣的视野忽然被完全盖住,出现了一个俯视自己的黑影。 风乃那令人目眐心骇的美丽面容上,浮现着极其不祥的灿烂笑容,她俯视着苍衣。 『………………』 她两手在背后交扣,像是为了仔细观察一般站在苍衣的枕边,发自内心感到愉悦地眯起眼睛,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苍衣。 ? 《幸福王子(快乐王子)》 快乐王子的像在一根高圆柱上面,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上空。 他满身贴着薄薄的纯金叶子,一对蓝宝石做成他的眼睛,一只大的红宝石嵌在他的剑柄上,灿烂地发着红光。 王子的塑像,得到万众的称赞。 一个市参议员为了表示自己有艺术的欣赏力,说过 「他像风信标那样漂亮」 不过他又害怕别人会把他看作一个不务实际的人其实他并不是不务实际的,便加上一句 「不过也没多大用处」 「为什么你不能像快乐王子那样呢」 一位聪明的母亲对她那个哭着要月亮的孩子说 「快乐王子连做梦也没想到会哭着要东西」 一个失意的人望着这座非常出色的像喃喃地说 「我真高兴世界上究竟还有一个人是很快乐的」 孤儿院的孩子们说披着光亮夺目的猩红色斗篷说 「他很像一个天使」 然后数学老师说 「你们从没有见过一位天使,怎么知道」 老师皱起眉头。他听到孩子们说在梦里见过,但不赞成孩子们做梦。 某一个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城市的上空。 他的朋友们都已经去了南方,但只有他还留在后面。 因为他恋着那根最美丽的芦苇。他还是在早春遇见她的,那时他正沿着河顺流飞去,追一只黄色飞蛾,她的细腰很引起他的注意,他便站住同她谈起话来。 燕子时值初春遇到了一只腰很细很细,非常美丽的芦苇,并爱上了她。生性快人快语的燕子说 「我可以爱你么?」 芦苇对他深深地弯一下腰。他便在她的身边不停地飞来飞去,用他的翅子点水,做出许多银色的涟漪。这便是他求爱的表示,他就这样地过了一整个夏天。 「这样的恋爱太可笑了,芦苇没有钱,而且亲戚太多」 别的燕子这样说了,而且河边确实到处都是她的亲戚。 后来秋天来了,燕子落单了,也讨厌起他的爱人来了。 「又不跟我说话,又总是跟风调情,不太老实的样子。我相信她是惯于家居的,可是我喜欢旅行,那么我的妻子也应该喜欢旅行才成」 燕子最后忍不住问她 「你愿意跟我走吗」 然而芦苇摇摇头。于是燕子叫了起来 「原来你从前是跟我寻开心的!我要去埃及了,再会!」 飞走了。 于是落单的燕子追逐同伴们飞了一整天。晚上,他到了这个城市。 「我要在哪儿过夜呢?」 燕子左顾右盼,最后他看见了立在高圆柱上面的那座像。 「就选那个金的睡房吧」 于是燕子来到了快乐王子的脚下,正做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大大的一滴水落到他的身上来。 燕子叫了起来 「多么奇怪的事!天上没有一片云,可竟然下雨了。北欧的气候人叫人头痛。虽然芦苇喜欢下雨,不过那只是她的自私」 接着又落下了一滴。 「要是一座像不能够遮雨,那么它又有什么用处!?」 燕子抬起一看————啊,他看到了。快乐王子的眼里装满了泪水,泪珠沿着他的黄金的脸颊流下来。 他的脸在月光里显得这么美,叫小燕子的心里也充满了怜悯。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么你为什么哭呢?瞧,把我全身都淋湿了」 「从前我活着,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我那个时候住在无愁宫里,悲哀是不能够进去的。花园的四周围着一道高墙,白天有人陪我在花园里玩,晚上我又在大厅里领头跳舞。我的臣子都称我做幸福王子,我也确实快乐过。如果快乐就是幸福,那就是那样吧。在我死后,他们就把我放在这儿,而且立得这么高,让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城市的丑恶和穷苦。所以,我的心虽然是铅做的,却也忍不住哭了。 在远远的一条小街上有一所穷人住的房子,我看见窗内有一个妇人坐在桌子旁边。她的脸很瘦,又带病容,她的一双手粗糙、发红,指头上满是针眼,因为她是一个裁缝。她正在一件缎子衣服上绣花,绣的是西番莲,预备给皇后的最可爱的宫女在下一次宫中舞会里穿的。在这屋子的角落里,她的小孩躺在床上生病。孩子发着烧,嚷着要橙子吃。穷苦的母亲没有别的东西给他,只有河水。我的脚钉牢在这个像座上,动不了,你肯替我把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给她送去吗?」 「朋友们在埃及等我,他们正在尼罗河上飞来飞去,晚上要在燻了香料,五彩冰粉的国王的坟墓里去睡觉。而且男孩子会丢石头打我,非常讨厌,可是我们燕子的敏捷伸手可是出了名了,他们打不中我」 可是快乐王子的面容显得那样地忧愁,小燕子的心也软下来了,便说 「这里很冷。那就仅限今晚陪你过一夜,我愿意做你的信差」 「小燕子,谢谢你」 燕子从王子的剑柄上啄下了那块大红宝石,衔着它飞到了男孩子的家里。 他中途飞过宫殿,里面正在举办误会,一个美貌的少女同她的情人正走到露台上来。 「我希望我的衣服早点送来,赶得上大跳舞会。我叫人在上面绣了西番莲花,可是那些女裁缝太懒了」 燕子最后到了那所穷人的屋子。 他朝里面看去,看到做针线活的母亲筋疲力竭,睡着了,于是就把红宝石悄悄地在桌上,和顶针放在了一起。过后他又轻轻地绕着床飞了一阵 ,用翅子扇着小孩的前额。 「啊,好凉啊」 男孩子说着。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于是甜甜地睡着了。 燕子回到幸福王子身边,把他做过的事讲给王子听,又说 「这倒是很奇怪的事,虽然天气这么冷,我却觉得很暖和」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开始想起来,过后他睡着了。他有这样的习惯,只要一用思想,就会打瞌睡的。 天亮以后他飞下河去洗了一个澡。 一位禽学教授走过桥上,看见了,便说 「真稀奇,冬天里竟然能看到燕子!」 教授写了一封讲这件事的长信送给本地报纸发表。每个人都引用这封信。说白了,信里有多是他们不能了解的句子。 燕子对王子说 「今天晚上我要到埃及去」 他把城里所有的公共纪念物都参观过了,并且还在教堂的尖顶上坐了好一阵。不管他到什么地方,麻雀们都吱吱叫着,玩得非常开心。 月亮上升的时候,他飞回到快乐王子那里,问道 「你在埃及有什么事要我办吗?我就要动身了」 「燕子、燕子、小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朋友们在埃及等我,明天他们便要飞往尼罗河上第二大瀑布去。那儿有河马,门浪神坐在花岗石宝座上面。河边有狮子,他们的叫吼比瀑布的吼声还要响亮」 「远远的,在城的那一边,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顶楼里面。他埋着头在一张堆满稿纸的书桌上写字,手边一个大玻璃杯里放着一束枯萎的紫罗兰。他的头发是棕色的,乱蓬蓬的,他的嘴唇像石榴一样地红,他还有一对矇眬的大眼睛。他在写一个戏,预备写成给戏院经理送去,可是他太冷了,不能够再写一个字。炉子里没有火,他又饿得头昏眼花了」 「就一夜,我就再帮你一晚好了」 燕子有一副好心肠,就答应了王子。 「你要我也给他送一块红宝石去吗?」 「我就只剩下一对眼睛。它们是用珍奇的蓝宝石做成的,这对蓝宝石还是一千年前在印度出产的,请你取出一颗来给他送去。他会把它卖给珠宝商,换钱来买食物、买木柴,好写完他的戏」 燕子哭了起来,对王子说 「我亲爱的王子,我不能够这样做」 「燕子、燕子、小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做吧」 燕子无奈之下取出王子的一只眼睛,飞往了年轻人那边。 屋顶上破了一个洞,燕子从洞里飞进了阁楼。年轻人抱着脑袋,没有听到燕子的扑翅声。燕子将蓝宝石放在了枯萎的紫罗兰上面。 「现在开始有人赏识我了,这肯定是某一个钦佩我的人送来的。我现在可以写完我的戏了」 年轻人幸福的放声大喊。 第二天,燕子在月亮爬上来的时候,又回到快乐王子那里去。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燕子、燕子、小燕子。你不肯陪我再过一夜么?」 「冬天就快来了。寒冷的雪就快要到这儿来了。这时候在埃及,太阳照在浓绿的棕榈树上,很暖和。朋友们正在巴伯克的太阳神庙里筑巢吧。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到了春天,我会带来比玫瑰还红的红宝石,还有比海还蓝的蓝宝石给你的」 「就在这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把她的火柴都掉在水沟里,不能用了。她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一顶帽子。要是她不带点钱回家,她的父亲会打她的,她现在正哭着。你把我另一只眼睛也取下来,拿去给她」 「亲爱的王子,我愿意陪你再过一夜。但我不能拿掉你的眼睛。我要是取下了你的眼睛,你就要变成瞎子了」 「燕子、燕子、小燕子,你就照我吩咐你的话做吧」 燕子取下王子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它飞到卖火柴女孩的面前。 女孩手心里捧着宝石,大叫起来 「好漂亮的一块玻璃珠啊!」 她一面笑着跑回家去。 然后燕子来到王子的身边,对王子说 「你现在眼睛瞎了,我要永远跟你在一块儿」 可怜的王子对燕子说 「这可不行,小燕子,你得到南方的国家去」 燕子说 「我要永远陪伴你」 说完,他就在王子的脚下睡了。从第二天开始,他整天坐在王子的肩上,给王子讲起他在那些奇怪的国土上见到的种种事情。 王子对燕子说 「亲爱的小燕子,你给我讲了种种奇特的事情,可是最奇特的还是那许多男男女女的苦难。再没有比贫穷更不可思议的了。小燕子,你能在我这个城的上空飞一圈,告诉我你在这个城里见到事情么?」 燕子在城市里飞来飞去,将自己看到的事情讲给王子听。 有钱人在他们的漂亮的住宅里作乐,乞丐们坐在大门外挨冻。在一道桥的桥洞下面躺着两个小男孩,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想使身体得到一点温暖。然后又被夜巡的警察怒吼着「你们不要躺在这儿!」赶了出去。 王子说 「我满身贴着纯金,你给我把它一片一片地拿掉,拿去送给那些穷人,活着的人总以为金子能够使他们幸福」 燕子从王子身上把纯金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 最后,幸福王子变成了一尊灰暗难看的像。燕子将金箔送给孩子们之后,孩子的脸像玫瑰一样红润起来,开开心心地在路上玩耍。 孩子们大叫起来 「我们不愁没面包吃了!」 随后雪来了,霜来了,冰柱从一个个屋檐上垂下来。要外出的人们都穿上了皮衣。 可怜小燕子却一天比一天地更觉得冷了,但他还是不想离开王子。燕子由衷地爱上了王子。 可是燕子知道自己的死期就快到了。 他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只够再飞到王子的肩上去一趟。 燕子对王子说 「亲爱的王子,再见了,你肯让我亲你的手吗」 「啊,你终于要去南方的国家了啊。我好开心,你在这儿住得太久了。还是亲吻我的嘴唇吧。因为我爱着你」 「不,我现在不是到南方的国家去,我是到死亡之家去。听说死是睡的兄弟,不是吗?」 然后,燕子吻了幸福王子的嘴唇,跌在王子的脚下,死了。 那个时候,在这座像的内部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爆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事实是王子的那颗铅心已经裂成两半了。 第二天大清早,市参议员们陪着市长在下面广场上散步。 当他们走到圆柱的时候,市长仰起头看幸福王子的像,说道 「啊,幸福王子的像怎么这么难看!」 议员们也跟着说 「简直太难看了!」 他们平日总是附和市长的意见。 「宝石也没了,金叶子也没了,比一个讨饭的好不了多少!」 「好不了多少!」 「而且脚下还有只死鸟!我们的确应该发一个布告,禁止鸟死在这个地方」 书记员立刻把这个建议记录下来。 大学的美术教授说 「他既然不再是美丽的,那么不再是有用的了」 城里的人一起将王子的像卸了下来,将像粉碎,扔进炉里熔掉了。然后市长和议员们便召集一个会来决定金属的用途,他们纷纷争论要立自己的像。 铸造厂的监工说 「真是一件古怪的事情。这块破裂的铅做的心脏,扔进炉子里也熔不掉。我们只能把它扔掉了」 于是他们便把把燕子的尸体和心脏,一起找个垃圾堆扔掉了。 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 「把这个城里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 天使便把铅心和死鸟带到上帝面前。 「你选得不错」 上帝说 「就让这只小鸟永远在我天堂的园子里歌唱吧。然后让王子住在我的金城里赞美我吧」 ……………… ? 「作者为奥斯卡·王尔德。十九世纪英国诗人、小说家、剧作家,也执笔包括社会讽刺等题材的童话,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职业作家」 神狩屋说道 「他的全名好像非常长,不太记得了」 「呃,上面写的是……奥斯卡……芬葛……欧佛雷泰·威尔斯·王尔德……」 苍衣翻开纸张变色,散发着旧纸味道的文库本,将写在卷末解说开头的名字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 「嗯,对对,就是这个。我记得他出身爱尔兰,代表作是戏曲《莎乐美》。他以服装惹眼和招人讨厌的言行而广为人知,作为唯美主义的先锋而驰名,但他因为同性恋的罪而被下狱,之后在失意中病死」 「…………这样啊」 苍衣眼睛扫过解说,看到上面写的和神狩屋所说的基本一致。 不过苍衣倒是对里面描述的,王尔德的母亲热切地想要女儿,在他五岁以前都是当作女孩在养的小插曲更感兴趣。只是他没有体力去说这种多余的事情,因此也就没有说。刚才苍衣就因为要喝水,结果把胃里聚积的大量黑色血块吐了出来。 「他是个拥有出色的文学素养,以及敏锐纤细的感性的人呢」 神狩屋道出自己的见解。 「至少那部作品,足以影响到后世之人的心灵原型」 「……」 苍衣因为手使不上力气,翻了好几次才把手里的文库本翻回到刚刚读完的《幸福王子》的那一页。 这本文库本是可南子凭着印象,从房子里拿出来的。神狩屋刚刚拥有〈断章〉时,曾有一段时期在这个工房里住过,听说他当时留下的将近一整个柜子的藏书,至今还是像原来那样摆着。 这本书,是以《幸福王子》为题的,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集。 苍衣小时候也在绘本上看过《幸福王子》的童话。 话虽如此,具体的内容他已经不记得了。对于苍衣来说,这篇童话完全无法给自己留下印象,尽管看过,可在平时的生活中是肯定想不起来的。 但是————在读了梦见子拿来的绘本之后,苍衣明确地想起了过去读过的这篇童话里的一个片段。 这篇童话在知名度与普及度之上,不如格林童话与安徒生童话。 所以童话本身虽然忘记了,但对场景的印象很深刻。因此,在小时候曾经读过的片断,鲜明的留在了记忆底层。它就是这样一篇童话。 然后,像这样再次将原作的翻译版读过之后发现,又和印象中稍有不同。 「有很多细微之处显然是对社会进行了讽刺呢。不过这些在绘本中被删减掉了」 苍衣说道。 「没错。感觉绘本版作为童话来说是完整的,但或许有些人能够感觉到被删减掉的那部分的魅力。我————大概二者各居一半吧。讽刺的部分暗示了当时的社会背景与主流思想,这样的讽刺和挖苦是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的,一种引人发笑的娱乐手段」 神狩屋说完,可能想要当做参考,他表现出想要展示梦见子的绘本的样子,可是见梦见子死死地抱着绘本,只好作罢,伸到一半的手随着一声叹息放了下去。 屋内正飘荡着咖啡的味道。 因为这里喜欢咖啡的就只有〈丧葬屋〉,所以房间桌上摆着的茶杯中,全都是红茶。 〈丧葬屋〉坐在置于宽敞的素土之上的沙发上,喝着用放在小桌上的咖啡机制做出来的咖啡。就在刚才,他准备直接用咖啡机上附带的带柄容器代替马克杯来喝,却受到了可南子的责备,然后可南子刚刚给他重新倒上了咖啡。 「……」 关于逃出去的死者少女的家现在所处的情况,现已和当地的〈支部〉取得了联系,正在等待答复。 苍衣决定在这段空挡里,预习在梦见子的预言中出现的童话。 虽然神狩屋跟苍衣说,还是去睡比较好,但苍衣坚定回绝了。苍衣的身体确实很难受,但他害怕睡觉。因为感觉会做梦。 就这样,苍衣躺在被子里,一边读《幸福王子》,一边与神狩屋交谈。 起初神狩屋实在有些担心,但谈过理由之后也接受了,特别是一讲起童话的事,当初的担心就完全抛在了脑后,完全专注于谈话与思考之中。 虽然他的学者毛病让人不得不露出苦笑,但苍衣也很庆幸他能这样。 苍衣也有意地去思考,并提出神狩屋可能会感兴趣的问题。 「……这个故事从象征的角度来看是什么情况?以前讲到伊索寓言的时候,讲到过讽刺并不属于原始意象呢」 「嗯,我确实说过」 神狩屋答道。 「但我还记得,我在安徒生童话的“预言”出现的时候说过,感性敏锐的童话作家,拥有象征概念及原始意象所对应的素养及洞察。不过,这终归只是我从已经发生的事象中所做出的推论。既然被梦见子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预言了,哪怕对象是国语辞典,我们也必须进行分析」 哈哈,神狩屋笑了一声。这是神狩屋独特的玩笑。 苍衣也回应般地笑了一笑,问道 「那么……神狩屋先生站在象征学的角度读过之后……有何感想呢?」 「嗯,这个嘛……我最先想到的,是耶稣被绑在柱子上受到鞭笞的这段记载,圆柱在基督教的观点中是基督受难的象征,就是所谓的『受难刑具』。因为幸福王子站在圆柱之上,所以要永远看着镇上发生的不幸,这成为了他的受难。相传,奥斯卡·王尔德是个颓废且尊崇唯美主义的人,同时好像也对基督教的东西非常拿手。幸福王子本来就是基督的象征,也有分析认为燕子就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真有意思……」 听到神狩屋说明,苍衣半是佩服半是疑惑地出言附和。据说因同性恋而被下狱的那个人竟然是这样的,这让苍衣没有料到。 「我的第一印象,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吧。总之这是象征层面的解释…………对了,就从王子的外表开始讲起吧。先说『蓝宝石的眼睛』,原本蓝宝石就是和眼睛渊源颇深的宝石」 这么说着,神狩屋开始解释 「相传过去蓝宝石能治眼病,能够明目,因此被研成粉末当做眼药来用。也被当做软膏的调和材料」 「拿宝石,入药、么……?」 「对。人们认为宝石拥有神秘的力量,所以似乎不只是蓝宝石,所有宝石都几乎会被拿来入药。比如红宝石是用作止血剂或是精力促进剂」 神狩屋对有些吃惊的苍衣,接着说道 「说到蓝宝石的颜色——蓝,从过去就被当做纯粹而透明的神秘颜色。也有将贵族的血统称作『蓝血(blue blood)』的说法。而作为这种蓝色的代表性宝石——蓝宝石在基督教中,也被视为纯洁,以及神之王国的光辉之力的象征。似乎有段时期,将蓝宝石视为圣职者最适合佩戴在身上的宝石。 接下来说镶红宝石的剑,红宝石是活力与 血的象征,人们相信红宝石作为幸运符拥有强大的力量,就像刚才说过的,会被当做治疗血液疾病的药。然后人们还相信,将红宝石置于黑暗中,它会像炭火一样发出光芒。所以红宝石也和火扯上了关系,在拉丁语中代指红宝石的carbuncle,是炭火carbo的语源。也是碳元素carbon的语源。 顺带说一下剑,剑刃的光辉,被视为闪电或是火的象征。而剑是勇气、力量、战斗、王、权利的象征,剑的形状也被当做闪耀的十字架。有很多天使和神明拥有火焰之剑。顺带一提,在炼金术的隐语中,『哲学家的剑』指熬煮原料的大锅的火」 神狩屋一边屈指计数,一边将记忆中的知识陈述出来 「……真想要一本笔记本呢」 苍衣闭上眼睛,轻轻一笑。 神狩屋也过意不去地苦笑起来。 「不好意思,宝石作为象征来说也很重要,所以代表的东西太多了。为了之后白野你能看到,我就边记边说吧」 说罢,神狩屋把搁在旁边的包拉到跟前,取出了厚厚的笔记本和自来水笔,然后随意地撕下一张纸放在桌上,用自来水笔的笔尖在上面点了一下。 「那么,接下来要说贴了金箔的皮肤是吧?」 于是,再次开讲。 「黄金其实在古代信仰中因被联想到太阳而受到崇拜,可是在基督教中,它却处在一个有些微妙的位置」 「是……这样的么?可是十字架什么的就有种黄金的感觉……」 「嗯,黄金因为它的美丽,而成为宗教美术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但由于它是最具代表性的贵重金属,所以也是堕落的象征。贴上金箔的王子像让我想到的,就是旧约圣经里摩西五书中的一段插曲呢。身为引导者的摩西在外出时,人们完全不顾禁止开始崇拜偶像。而那个偶像,是一只黄金雄牛。回来的摩西对此非常愤怒,打坏了金牛。 因此对于读圣经的人来说,只要提到金像,就会认定那是偶像崇拜的象征。金光闪闪时被人尊崇的塑像,一旦失去光辉,就会被人们强行拆下破坏,这不是非常讽刺的事情么?」 「确实……」 「我觉得,王尔德无疑是有意在讽刺这种事儿。还有说到黄金的皮肤,我想起了在哪里读过的阿兹特克的事例。 在阿兹特克信仰中,似乎认为植物生长前的素地面,就是大地的新皮。然后,他们用黄金来比喻那大地的颜色。因此,早春瑞雨之神西佩·托堤克被称做『剥皮之主』,是重生之神,然后也是金匠的守护神。人们用剥了皮的动物祭拜这尊神,而神官会穿上感觉像金箔皮肤的黄色衣服来举行仪式」」 「金箔皮肤……剥皮之主……还真是惊人的一致呢……」 「是啊。不过就算不提剥肉身之皮的神,说起身体就是黄金的神,还真不少。比方说,埃及将黄金视为与太阳有关的神圣之物,那里的人认为神的肉体是由黄金构成的。然后,法老被视为与神同等的活神,其肉体也被认为是黄金」 「法老,就是埃及的……国王吧」 「虽然这个说法并不正确,不过就当是那样吧。所以法老的面具是黄金打制的,木乃伊也用黄金装饰过。死后被人用黄金装饰,这不也很像快乐王子么?」 「是啊……」 苍衣有些感叹地叹了口气。 那个故事与各种各样的神话相符合,非常有意思。然后苍衣心里也一般吃惊一半佩服地思考着,神狩屋究竟从哪儿获得的这种知识。 他明明总在牢骚,平时因为工作没工夫读书。 苍衣又问 「那么……剩下的重要登场人物,就是燕子了呢」 「是啊」 神狩屋点点头。 「呃……在原作中,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呢。该说有点呆呆的么……」 「嗯,说的没错。不过从全世界整体的观点来看,燕子多被视为纯洁的鸟。在伊斯兰世界中,燕子是禁欲,以及良好伴侣的象征,所以被称为天堂之鸟。然后记得非洲某处的传说中提到,燕子不会碰到地面,所以被视为不会沾染污秽的动物。 另外燕子也是“重生”的象征。就拿刚才提到的埃及来说,在他们的神话中,相传伊西斯化成一只燕子,找到了被弟弟赛特暗杀的欧西里斯神顺尼罗河飘下去的棺材,然后将其复活了。另外在中国————说来日本也很相似就是了,燕子被视为春天的使者,这也代表着冬天的结束,换而言之,就是重生的象征。在中国流传着一个民间传说,里面说燕子到了晚上会变成贝壳呆在水里不出来,随着旭日东升会再次变成燕子,所表现的也是死亡与重生的主题呢」 「哈哈……」 苍衣插嘴道 「在《幸福王子》里……得到燕子送来的宝石和金箔的人,确实也象征着重生呢」 「啊,原来如此……你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呢。确实是这样」 神狩屋将视线从桌上的笔记纸上移开,再次转向苍衣,扶正眼镜。 「而且燕子和王子,也都重生了呢。不过在天国重生该不该算重生,凭我们这些非基督教徒者的感觉来做定论,还是有些微妙就是了」 于是说到这里,神狩屋忽然露出发愁似的苦笑———— 「然后,现在的我们,也不缺“重生”的主题」 「!」 苍衣也同样心情忧郁起来。 令伤再生的〈断章〉持有者神狩屋。通过神狩屋的〈断章〉正在得到再生的苍衣自己。然后是砍过的尸体会复活的〈断章〉持有者〈丧葬屋〉。以及被他的〈断章〉复活的,现在正在逃亡的,似乎将成为事件中心的,不知名的少女尸体。这些全都是。 「被伊西斯带回去的棺材被赛特一度发现,欧西里斯的身体被碎成十四段,扔进了尼罗河」 神狩屋叹着气说道 「切碎的碎片被收集起来,欧西里斯复活了。感觉完全就是在暗示着修司的〈断章〉,让人心情沉重呢」 「……」 苍衣实在无话可说。 话题中心的〈丧葬屋〉应该能听到苍衣和神狩屋的对话,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仍就坐在置于素土之上的沙发上,单手拿着反折的大学笔记本,用胡乱削过的铅笔正画着什么平面图。 那似乎是记录陶器构思的笔记本。 那个泰然的高大身躯之中竟然怀着恐惧,苍衣无法相信。 「我可以……提个问题么?」 苍衣向神狩屋说到。 「什么问题?」 「那个、〈丧葬屋〉先生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里屋的可南子过来,从敞开的门那头探出脸,喊了〈丧葬屋〉与神狩屋。 「……泷。神狩屋先生。那边回邮件了」 是委托丧葬屋处理那位少女的尸体的〈支部〉发来的联络。听到这句话,〈丧葬屋〉无言地扬起视线,神狩屋也半站起来转过身去,问道 「怎么样了?」 就这样,苍衣提到一半的问题不了了之。 在听到那个〈支部〉的名字之后,神狩屋脸上露出赤裸裸的厌恶。毕竟一听到那个名字,就连苍衣都觉得自己要提的问题根本就无关紧要了。 五章 悲伤所在的房子 1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全身疼痛难忍,亮介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像个老人一样摇摇晃晃,手撑着墙壁走进自家的饭厅。 饭厅的桌子上准备好了早餐,马上要去文化学校的母亲慌慌张张地将揉成团似的围裙随手一扔,忙碌地走来走去。 「啊,亮介,妈妈要出去了,餐具你自己收拾……」 上个月刚刚迎来四十六岁生日的母亲朝亮介转过身去,嘱咐道。 当她看到动作就像坏掉的机器人一样的亮介,一下子笑喷了出来,吃惊似地笑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啊」 「肌肉酸痛……啊、痛痛痛痛痛!!」 亮介一小步一小步挪到桌旁,万分痛苦地坐了下来。 「你都做了什么啊,弄成这样」 「好久没见到贤治了,跟他在外面疯了一天……」 「要怪你缺乏运动哦。年纪轻轻的,多运动啊」 母亲笑着说道,没有起疑,拿起了包。 「那我走咯」 说完,她慌慌张张地准备出门。 贤治是亮介撒谎时提到的朋友,当时说的是在他家留宿。尽管事先拜托对方对了口风,但母亲完全放任亮介的自由,甚至都没这么做的必要。 亮介的父亲是名医生。 而哥哥前些年平安地考入了医大,所以亮介表明的对艺术方面的志愿,甚至就连生活上的事情,家人都基本没有过问。 换做以前,像现在这样怕是不行的。 亮介一个人坐在餐桌旁,首先喝光了味增汤,然后拿起装着米饭的碗和装荷包蛋的盘子,艰难走向厨房。 ? 由于亮介的家曾经住的是两代人,所以虽然房子是一所建筑,但紧挨在大的两层楼主屋隔壁,还建着一个小的二层楼房子。 在亮介还小的时候,祖父与祖母相继过世。,这座附属房便有一半被当成了储藏室,但亮介表示要学习雕刻,以美大为目标后,就把二楼的一间房当做了美术室来用。 平时谁都不会往附属房那边去,取代美术室的那间房的钥匙,也一直在亮介手里。 因为连着内线电话,家人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叫他。 而且只要有心,还可以从别的入口出入,不用经过主屋。 「……抱歉,让你久等了,肚子饿了么?」 亮介双手分别拿着装了饭团和荷包蛋的盘子,端到了属于自己的圣域中,一边强忍着肌肉的酸痛,一边准备用身体开门进去。 房间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整个空间空荡荡的,在角落里有一个画架和一把椅子,一本大开本的素描本放在画架上。地上很乱,只有亮介清楚那些东西的位置,很多绘画用具被堆放在那里。 然后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小桌上,是皱起来的桌布和放在容器里的水果。还有素描的模型。可只见这些水果里面,少了整整一串香蕉。 「啊……」 「……」 而在房间角落散乱的香蕉皮中,有一位小动物一般的少女。 「我才画到一半呢。不过也没办法了」 亮介苦笑之后,一边叫着「痛痛」一边在安奈的跟前坐下来,将手里的两个盘子放了下去。 然后分别撕掉保鲜膜。 虽然不知道香蕉是什么时候被吃掉的,但安奈一看到饭团,就立刻朝着盘子伸出手去。 「怎么办呢……」 亮介一脸欣慰地看着她这个样子,小声自语道。 亮介冲动之下将她带出来并藏了起来,可他完全没有今后的计划。 他不后悔,只是不知道该今后该何去何从。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这种事情完全不能和悄悄把猫猫狗狗捡回来那种事相提并论。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可是亮介没有做这种天真的梦。 但话说回来,不论是被家人、警察、还是“那伙人”发现,亮介都完了。 虽然按漫画里的做法应该抓着她的手逃跑,但这样无法生活下去。这样只会让寻人启事贴出来,更早地被发现。 亮介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她做过什么? 只能说她太可怜了。亮介知道她迄今为止的境遇,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所以看着她这个样子,一股不像同情不像悲伤也不像愤怒的,炽热的感情涌了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为什么会有如此残酷,如此不讲天理的事情。 她是必须得到幸福的人。 她的幸福与尊严被霸凌夺走了。不久的将来,她必定要取回被夺走的那些东西。她有这个资格。 「……」 亮介设身处地地为她感到不甘。 她会回到从前么?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生活,还有未来,都能回到从前么? 完全看不到希望。她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也不知道复原的方法。既然回不去,那么未来也不复存在。 ……过去某一天,稍稍和她有过这样的对话。 「……我将来,想要成为雕刻家」 「是这样么。好厉害啊」 「浅井同学呢?」 「……我不清楚」 「是么……」 「准确的说,我没有理想」 「完全没有么?」 「我觉得大家好就好……我不太明白自己的事情。因为,我没什么才能……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对不起。难得你告诉我梦想」 「……」 这是开始与她说话以后没多久聊到的话题。 当时亮介并不是很明白那番话的含义。 但这段时间的观察,让亮介隐约地感觉自己明白了。周围的人一直嫉妒她的善良,践踏她的尊严,或强行夺走或暗地盗取她的幸福。今天有的不一定明天就有,为了自己的将来能够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吗,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明明将希望寄托在了将来。 明明想要成为她将来取回幸福的助力。 亮介无力地坐在地上,一声不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口嚼着饭团的安奈。然后,亮介看到一团饭黏在了她的下巴上,便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悄悄地给她拿掉了。 随即,安奈张开大口,吃掉了亮介拿下的饭粒。 「!」 亮介的手指碰到了安奈的嘴唇,这让他吓了一跳,而按奈则是灿烂地对他一笑。 这个反应很接近被喂食的幼儿,可那个笑容非常天真,非常耀眼。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她在亮介眼中的笑容,被泪水模糊了。 「呜……」 这是他一直以来想看到的,她的笑容。 也是曾经,他想要用自己的手描绘下来的笑容。 不曾想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看到。老天实在太残酷了。此前在心中避而不见忍耐下来的感伤,在目睹她这张笑容的瞬间,随着泪水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 想到她的事情,便稀里哗啦地哭出来。 「呜——?」 亮介看到,安奈就像安慰亮介一样,也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一样,微微地歪起脑袋。 亮介觉得,她这是在为亮介担心。她自己都变成了这种状态,还在为流泪的亮介担心。 「…………我……」 ————要战斗。 亮介心想。 我要为她战斗。虽然曾经希望她得到的那份幸福已经不复存在了,但他 要在这悲惨的境遇中寻找最好的答案,拼命挣扎,战斗下去。 在目标完成之前,将她藏起来,不被警察找到————也不被“那伙人”找到。 亮介稀里哗啦地哭着,可是他的内心却充满了与他软弱的哭脸截然相反的,钢铁的决意。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该怎么做才好? 首先需要怎么做? 首先需要时间。在找到最好的答案之前。 需要不被发现。有没有在什么环节上,落下了暴露自己藏身之所与身份的线索? 什么环节上…… 「………………」 终于,亮介想了起来。 想起了自己留下过线索。 没错,必须将那个回收…… 为了保护她,亮介拼命地一次又一次擦掉不住流下的泪水。 2 「……嗨,不好意思。竟然连着给神狩屋先生添麻烦,就算是我莉绪小姐也没想到哦?」 第二天白天,苍衣等人到达了那所房子,在玄关前等候着的,是莉香。 黑色长发,戴着眼镜,乍看上去很朴实。可是她的脸上挂着非常亲切的笑容,散发着某种摸不清底细的存在感,既像高个子的初中生又像身材娇小的女性上班族,是一位年龄感模糊的女性,同时也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她性格扭曲,就连神狩屋都会少有地表露出厌恶。 神狩屋摆着一张难看的脸,对相迎的莉香说道 「我也不曾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也得和你碰面」 「说得真过分」 莉香煞有介事地耸耸肩,答道 「我也是取消行程专程跑到这种地方来的,所以是受害者哦? 负责日本全境的〈网络支部〉也搞砸了,像这种时候,希望你能同情一下我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莉香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怎么也看不出这是希望得到别人理解的态度。 「既然只是会同到场的话,没必要负责人专程出场吧」 「这可不行呢」 神狩屋直接地表示不想见到莉香,而莉香不以为然。 「负责这一带的人,有对人恐惧症哦」 「……」 莉绪的〈支部〉果然存在诸多问题。 「算了,就让我们快点完成人任务吧」 莉香这样说道,然后就像要哼起歌来似的轻快地转过身去,朝玄关走去。她拉动杆式门柄,打开没上锁的门,将玄关露了出来,「好啦,请进请进」便催促大家进屋。 站在前面的神狩屋,和跟在后面身穿制服的雪乃戒备地看了看彼此的脸。 可是当苍衣走上前去,准备跨过玄关前的台阶,却因疼痛而止步。直到这个时候,神狩屋才慌慌张张地动了起来。 「白野……我想,你最好还是休息」 神狩屋扶住苍衣,这样对他说道。在另一侧雪乃下意识地伸出手,可是手伸到一半突然注意到,又把收手了回去,将脸别向一边。 「不……这是我提出来的……我怎么能不看……」 苍衣强行挤出笑容,说道 过了一天,感觉好多了。之所以摇摇晃晃,虽然也是因为伤口还在痛,但主要原因,还是没怎么睡。 身穿丧服的可南子在后面说道 「笔直往里走是厨房和饭厅。饭厅的入口旁边,似乎是兼作母亲卧室的居室,三个人就是在那里」 「……」 苍衣按照可南子所说,向玄关里头窥视过去,只见里头的走廊与阳光灿烂的室外形成鲜明的对照,非常昏暗,顶头是门帘,然后在那旁边有一扇半开的,设计单调的门,那应该就是可南子所说的居室。 要在这所房子里寻找线索。 如果能找到联系工具或者名册的话,就能进一步追踪下去了。 「……我没事的」 苍衣对神狩屋说着,脱离了神狩屋的支撑,走进玄关。不管是走廊上,还是据说发生过惨剧的房间里,都没有留下痕迹。只有无人的空洞。空荡荡地充斥其中。 接下来苍衣要做的,就是在这所房子中进行搜寻。 苍衣、神狩屋、雪乃,然后还有估计会来帮忙的莉香,四个人一起对这个无人的家中进行搜寻。 可是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浊黑的警惕心涌上来。毕竟『预言』已经出现,没人知道这件事会以何种形式扩大。 就算现在,都有可能被什么东西袭击。 「……打扰了」 苍衣在玄关脱下鞋子,进入房子,一边作出有些不合时宜的问候,一边慎重地迈向走廊。 就算除开采光不好这一点,感觉房子里还是特别暗。 可能是心理作用,就好像惨绝人寰的记忆还残留在空间之中一般,感觉普通的影子、空气都特别沉重。 吱、 脚踩在微微咯吱作响的地板上,在走廊上前进。 不同于自己家的气味穿过鼻腔流入肺中,让苍衣愈发地无法镇定下来。 神狩屋和雪乃跟在他身后。可就连他们两人的气息,苍衣都无法当做依靠,反倒感到了压迫感。踏入别人的领地,目睹别人家中走廊上的样子,让苍衣倍感不安。 「………………」 吱、 迈出一步。 影子充斥着走廊,像是从居室的门里头还有门帘那边漏到走廊里来的。 在由于睡眠不足与疲劳而受到影响的知觉中,感觉这些影子就像有气息一样。 不过是门而已,不过是门帘而已,都好像在拦住去路一般,让苍衣犹豫,不敢前进。 但是 吱、 苍衣继续前进。视野向前推进,向门、门帘,又近了一步。 门的后面十分昏暗,可以窥见这间带有家庭气息的和室内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这种空荡荡的感觉令苍衣非常不安,意识渐渐绷紧。 然后,是阻塞视野的门帘。 里面飘散出有些油味的厨房的味道,从门帘下面透出来的淡淡影子,然后是被一层布隔开的寂静。 吱、 继续靠近。 朝门帘伸出手。 手指伸进缝隙中。然后在瞬间的犹豫之后,苍衣一边感受着自己紊乱的呼吸,一边坚定意志,轻轻地将帘子掀起。 「………………………………」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杂乱的厨房景色,它沉浸在仿佛笼罩着一层烟幕般的,昏暗的影子里。 发出淡淡异臭的餐具被随意地放在水槽里。碗柜上上下下都塞满了东西,调味料林立在餐桌上,就算恭维也称不上干净,但即便这样,门帘那边所展现出来的,仍旧是随处可见的家中餐厅的景象。 苍衣在房子深处特有的昏暗中,缓缓地扫视这里的样子。 厨房被笼罩在一片看上去微微发蓝的影子里,这样的的光景,令苍衣心生不安,但所见之处没有任何异样。 ……不,有一个地方不对劲。 在正对面的地面上,掉落着一件与这个厨房完全不搭调的东西。 就在侧门上来的地板上,横放着一个很大的包。然后从那个扁扁的包的开口处,有一本露出一半的素描本。 「……那是什么」 苍衣扒开门帘钻过,走进厨房里。 吱、 踩在房间的地板上,发出的响声比走廊更大。苍衣来到了敞开的厨房。 吱、吱、苍衣就这样走过去,在昏暗之中捡起从包里掉出来的素描本。 滋溜,包滑落下去,只有素描本留在了手中。苍衣双手拿着素描本,观察后发现,封面上用油性笔写着『r·tajiro』这个名字。 「……多代?」 苍衣听到过少年喊少女的名字,而且这也不是门牌上写的『浅井』。 这些是很重要的线索。已经明确当时那个少年认识死者少女,而且从少年遗留在包中的东西可以看出他似乎会画画。 少年的包里面没有关于他身份的线索,但包里面有个笔盒,里面收入了几十支铅笔。有6b,有f,很多铅笔都是苍衣迄今为止都没见过的笔芯种类,还有非常讲究的橡皮。神狩屋告诉苍衣,这些是用来画铅笔素描的。 「……」 苍衣解开了素描本的绳子,将它翻开。 里面是用铅笔画的石膏像与佛像之类的东西,笔法非常细致,在苍衣看来只能用精湛一词来形容。 苍衣快速地翻过素描本。 而就在苍衣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手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凝视着那幅画。 「……!」 素描本上之前画的都是细腻的“物”。可是唯独这一页不是“物”,而是笔风更加细致的“人物”画。 这是以从学校的窗户向校庭俯览的角度描绘的,远景的少女姿态。 上面那位身着制服的少女,一眼就能看出来。无疑就是那个死者少女。 就是那个被喊作“浅井同学”的少女。就是那个住在这所房子里,死在这所房子里,在这所房子里被肢解,继而复活的少女。 这是从远处,将少女身影出现的瞬间捕捉到的风景。 虽然这份技术表现得能让任何人都一眼看出来画中是谁,但最为关键的是连那种温柔的视线都能表现出的笔触,这种近似刻骨铭心的感觉,甚至让苍衣要冒鸡皮疙瘩。 少女的侧脸,带着忧伤。 然后苍衣还感觉到,从这些淡淡的线条中流露出来的,绘者思念、关心这名少女的视线,从之前那些细腻的画中所感受不到的鲜明感情,跃然纸上。 「这是……」 苍衣盯着素描本,呆呆地呢喃起来。 神狩屋从走廊上问道 「发现什么了?」 「呃、这个……」 苍衣拿着素描本转过身去。 于是————就在此刻。 他看到门帘之下露出一双小小少女的腿。 「!?」 就在那一刹那,全身、心脏、呼吸,全都剧烈地一跳。 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视野瞬间清晰,门帘之下的缝隙间,有刚才向自己说话的神狩屋的脚,还有一双疑似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纤细的脚。 纤细的脚,白色的袜子,白色的靴子。 毫无疑问,这俨然就是从苍衣的噩梦中跑出来的,梦中叶耶的那双脚。 鸦雀无声 周围的空气清澈得令人发憷。 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进入梦境中。 周围的景色、空气,明明如此清晰,但就是感觉离自己好远。 那双能够清楚看到的少女的脚,完全不像幻觉,反而是感受着这个房间以及这个世界的自己的五感非常像幻觉。 「……白野?」 神狩屋从门帘中探出脸来,问道。 可是,他本人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双脚,而从门帘下面露出的那两只脚就像灵异照片一样,看上去完全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白野!?」 「………………!!」 苍衣觉得,血气正在从脸上,从脑袋里慢慢流走。 他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张大双眼————可是,他只能无能为力地接受自己的视野渐渐变暗。 3 ————太迟了……!! 这时,亮介正慌忙地躲在那条能看到安奈家的小巷里,心中这样呻吟起来。 一切开始的,那最初的一天。亮介在准备追赶驶离的灵车的时候,将自己的素描本落在了安奈家中。 如果那东西被“那伙人”发现的话,亮介身份暴露的风险将骤然攀升。 应该早点想到的。虽然在注意到后,他就急忙赶了过来,可这时那辆灵车已经停在了玄关前面,亮介边咬牙,边背靠在民宅的土墙上躲了起来。 在他身旁,是表情呆滞的安奈。 虽然有风险,但亮介还是把她带了过来。毕竟若是母亲在亮介外出的时候回来,听到动静而觉得可疑,然后发现安奈的可能性不低。 安奈现在身上,穿着亮介的衬衫和裤子。 虽然比昨天那身比起来好一些,但尺寸还是太大了,如果情况允许,亮介也想从她家里拿些衣服出来,但旅行包看来也是白带来了。 为了尽量不引人注意,他还花光了身上的钱坐出租车过来,现在看来也是白费了。 事已至此,还是应该尽早离开此处。 要不然,还是等“那伙人”离开她的家,至少把她的衣物带回去比较好么? 亮介犹豫了。 他犹豫了一阵子。 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状况有了改变。不知出了什么乱子,站在外面身穿丧服的女性样子突然变得慌张起来,“那伙人”中其他的人也纷纷进入房子里,外面没人了。 「……」 这让亮介下定决心。 「……走吧」 亮介抓起身旁安奈的手,半奔跑地在巷子里绕了一大圈,走向了安奈家侧门所在的那条巷子。 亮介已经将地图记在了脑子里,毫不犹豫地在难以辨认的住宅区内穿梭。 他用使命感与紧张感,强行将侵袭全身的肌肉痛按捺下去,大步前进,最后走进了那条黑暗潮湿的窄巷。 虽然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但这可能是次机会。 说不定他们不会注意那本素描本。而且现在的话,不对,趁现在立刻动手,说不定能够趁虚而入,回收素描本。 没必要走到里面去。素描本就掉在了侧门不远的地方。 加上出了某种状况,“那伙人”说不定不用多久就会离开这所房子。 踩在小巷中潮湿的泥土与石块上,小腿肚子、大腿、髋关节,都在作痛。 亮介忍耐着酸痛在小巷中前进,不久和安奈来到了安奈家的那个脏兮兮的后门。 「……」 然后亮介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告诉安奈要安静,自己也屏气慑息。 就这样,巷道里只有空调室外机运转的低沉吼声,周围陷入沉默中。身在其中的亮介竖起耳朵,窥伺房子里的气息。 「…………………………」 这里非常寂静,只有某种嗡……的声音一直震动着。 在这寂静之中,隔着一扇门,可除非里面发出动静,否则根本感觉不到人在动的迹象。 门的那头,只有沉默。 就算抬头向装设了铝格栅的厨房窗户看去,磨砂玻璃上同样因光线变化什么都看不出来。 即便这样,亮介还是难以下决心,继续静静地屏住呼吸。 而在这期间,周围的沉默消磨着他的精神,让他渐渐紧张起来,但沉默却仍在持续。 周围充斥着停滞的气氛。 与他的紧张相反,小巷沉浸在一种安静的,混杂着些许生活音色的氛围之中。 可亮介仍旧耐心地忍耐着时间流逝,一声不吭,屏气慑息。他专注地观察着情况,可这也让他感觉时间变得更加漫长。究竟是过了几十分钟,还是只过了几分钟, 他已经无法凭自己的感觉来判断。 「………………」 最后,亮介他。 喀嚓 就像那时候一样,轻轻地握住了门柄,发出微弱的声响。 从发出微弱声音的那一刻开始,紧张的意识就集中在门那头。他隔着一扇门,一边确认到家中没有任何动静,一边怀着与那时候所不同的沉重感觉,缓缓转动门柄。 吱 光是拧动门柄的这个动作,就充满了极度的紧张与恐惧。 亮介一边听着从自己鼻子里漏出的安静的呼吸声,一边就像压抑住快要抖起来的手一样,一点一点地转动门柄,渐渐将门打开。 吱吱 门柄,一点点转动。 终于 吱 停了下来,无法继续转下去。 「………………」 呼、呼,呼吸声听上去异样的大。 亮介听着这个声音,将意识集中在们那边。 房子里鸦雀无声。“那些伙人”已经离开了么?会不会正屏住呼吸,埋伏在哪里? 「………………」 恐惧就像乌云一样,涌上心头,手快颤抖起来。 但是,手一旦放松下来,门柄会因为弹簧的反作用力而发出很大的声音。在恐惧的驱使下,亮介保持着手臂用力。 房子里,什么情况? 不要紧么?握住门柄的手试着悄悄向前推门。 吱 门发出砂和铁锈摩擦的声音,微微打开。 从打开的细缝中,充满厨房的含着淡淡异臭的温热空气流了出来。 家中温热,而安静。 亮介竖起耳朵。虽然身旁的安奈一无所知的样子,但可能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屏住呼吸乖乖地呆着。 「………………」 亮介注意到,里面……没有气息。 确认到这件事,他缓缓地、缓缓地拉动门柄。侧门的门发出微弱的磨合声,打开了。 侧门渐渐地显露出来。 然后,门口的部分与厨房的地板终于进入视野,在胸口,心脏的鸣动渐渐激烈起来。 ————在哪儿? 他立刻窥探其中,并向四周环视。 视线剧烈地起伏,搜索厨房的地面。 素描本在哪里? 不,应该说它们还在么? 「!」 就在此时,彷徨于厨房地板上的视线,在厨房入口的门帘之下,捕捉到了装素描本的包的一角。 还在,太好了。 亮介全身放松下来。 总而言之,必须先将那个回收。在这种紧要关头下,亮介根本无心脱鞋,却对直接登上去有所抵触,最后跪坐着挪进了厨房里,然后一点一点地朝着门帘的方向靠过去。 奇怪的姿势一用力,浑身肌肉就痛起来。 膝盖每动一下,体重压在地板上就会发出微微的吱吱声。 亮介在昏暗的厨房中,一点一点地前进。门帘下方的空隙中微微漏出淡淡的光,他静静地朝门帘前面移去。 「…………」 他回想起上次这样站在门帘前面的场景,心脏一缩。 那是一段血淋淋的记忆。但今时不同往日,不可思议地没有飘来血的味道。 只有微微的臭味,以及厨房的味道。在这样的空气中,亮介咽下因紧张而积蓄在口中的唾液,窥视着门帘下方,俯视包的角。 ————包有掉到这种地方来么? 他忽然心生疑问。 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管遇到什么,都必须回收素描本。 悄悄地朝着包伸出手去,拈起包的角,偷偷地让包在地上滑动,拖到跟前————他是这么盘算的。 悄悄地 一片沉静。 朝着门帘下面露出来的,包的角。 悄悄地 伸出手去。 在极度的紧张中,颤抖的指尖颤颤巍巍地朝着门帘,朝着包靠过去,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嘎巴 这一刻,从门帘那头飞出一只手,抓住了亮介的手臂。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亮介发出惨叫。这一刻,意识与充满胸腔内的紧张感化作恐惧爆发,几乎将自己的耳膜都要震碎的可怕惨叫,从自己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强烈挣扎,想要让被抓住的手臂挣脱束缚,可是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纹丝不动,自己被渐渐地吊了起来。他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被抓到发痛的手臂被被拽了起来。亮介的视野也跟着一同转向上方,随后与门帘中央缝隙中露出的一只眼睛对上了。 「!!」 身着丧服的女性正摆着冷漠到可怕地步的表情,俯视着亮介。 「…………………………」 身着丧服的女性将亮介的手臂拽起来,俯视亮介。上次只是在外面远远地偷看,分不出来,但她无疑就是那个在山中用柴刀砍下安奈脑袋的女性。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性从布的缝隙间露出半张脸,亮介与她对视着,惨叫起来。他在手被提着,无力挣扎的状态中,二话不说地让心中爆炸般膨胀起来的汹涌恐惧化作惨叫,从口中满溢而出。 被抓住的胳膊,骨头和肌肉咯吱作响,非常痛。 身着丧服的女性就这样俯视着亮介,但不久,她将与丧服违和感强烈,挂在粗大皮带上的柴刀从刀鞘中抽出。 然后,女性。 将抽出来的柴刀,无力地提在手上。 眼睛依旧俯视着亮介,看着亮介的眼睛。 呵 忽然,她的嘴上浮现出一抹空泛可怕的微笑。 「!!」 孕育死亡的,微笑。 亮介的本能、感情、触感,都从眼前的存在中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死亡”气息。 皮肤上竖起鸡皮疙瘩,全身发软。眼中浮出泪花。女性手中的柴刀那厚重凶恶的刀尖,在亮介眼前缓缓地长来。 「噫……!?」 就在这一刻。 咚!! 之前一直老实呆着的安奈突然奋力地将丧服女性撞飞了。 「!!」 女性悄无声息地,如同被吹飞一般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亮介被女性抓住的手臂被一下子扯向了门帘那头,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撑在地上,被抓住的部分留下了被抓伤一般的疼痛,女性的手在反作用力之下松脱了。 「哇!!」 与此同时,亮介回过神来。 然后,他刚抬起脸,倒下的女性就缓缓站了起来,正要用空出来的手从皮带上抽出另一把柴刀。 只见女性刚才提着的柴刀,掉在了眼前。 亮介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抓住了那柄柴刀,然而还等不到他拿起来或是站起来,女性已经将另一把柴刀高高地举至天花板。 呼 只问一声呼啸。 「啊————」 亮介绝望地张大双眼。 瞬间。在眼前, 啪 安奈跳了出来,张开双臂保护亮介,将身体暴露在了挥下来的凶残刀刃之下,拦住攻击。 「!!」 随后 嘎啦嘎啦嘎啦 柴刀深深地陷入了安奈的胴体。内脏随着几根肋骨一并被砍断,不应从身体中发出来的坚硬、沉重、低 哑、湿润的可怕声音,响彻走廊中空泛的空间。在充满暴力的力量之下从肩膀到腰骨被一刀两断,与此同时少女纤细的身体中倾倒出大量鲜血,噗唰,瞬间将抬头看着少女的亮介视野染成一片鲜红。血从头淋了下来。脸、肩膀、手,被温热的铁锈味液体所浸染。在鲜血模糊的眼前,少女失去一切支撑的上半身抵抗不住自身的重量,发出骨头折断,以及血与生肉相互摩擦的骇人声音,从断面大幅地滑脱了。 咕唰,血肉崩解发出声音,少女双膝落地,继而倒下。 沾满血的破裂衬衣和勉强连着皮的上半身,霍然裂开大口露出鲜红断面,从包裹砍断的白色肋骨的空间中中,流出大量粉色与乌红色的内脏以及黄色的脂肪块。 和血混在一起的柔软的粉色肠子,化作粘稠的血海,流到走廊的地上。 几乎能用舌头尝到味道的猛烈血腥味,以及腥臭的内脏味道,从血泊之中犹如水蒸气一般浓密地散发到狭窄走廊的空气里。 「啊……」 这一幕摆在眼前,不对,置身此情此景,亮介茫然地瘫坐在地上。 「啊…………啊……」 他说不出话来。虽然这是第二次看到她死,但凄惨程度根本不是第一次所能比较的。他浑身无力,除了惊恐万状地张大眼睛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啊……」 他想要喊一声「浅井同学」,但就连这样都做不到。 在无与伦比的血与肉与暴力面前完全怔住,无能为力。 在女性身后,玄关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这是……!?」 来人一脸慌张地问道,从玄关进来的,也是亮介在山里见过的,一位貌美的少女。 穿着某学校制服的这名少女,刚一进门就「唔……!!」地呻吟起来,面对屋内的情景和臭味短暂地露出怯色。丧服女性朝少女稍稍转过身去 「似乎省了找人的功夫」 她若无其事地简单说道。 「这里就交给我啊。去把泷叫来」 「……」 听到女性说的话,少女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转过身去。 这是要去叫同伴。他们的同伴一旦被叫来,就真的完了。希望就彻底断掉了。 可是亮介什么也做不到。 在压倒性的力量与异常性的面前,他只能选择茫然以对。 「………………!!」 亮介呆呆地想到。 我的觉悟都哪儿去了。我决定要为她而战的觉悟,究竟都到哪儿去了。 岂止如此,我还被心灵坏掉,变得就像幼儿一样的她挺身而出保护了。可我却不争气地瘫坐在上,这究竟要怎样? 她保护了亮介,然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像被解体的动物一样,肋骨和里面的东西露在外面,沉没在血海之中。 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么?而且,我竟然还在害怕变得这么凄惨的她?竟然害怕喜欢的女孩,而且是恩人的,那具被残忍杀害的尸体? ————不对。 不会。不是的。绝对不是那样的。 亮介拥有觉悟。那是弱小的自己的觉悟。 这份觉悟,没有颠覆这种状况的力量。但即便如此,觉悟确实存在。 对,不是那样的。 所以说———— 亮介并不是在怕她。 不论她漂不漂亮,不论她变成怎样的状态,都喜欢她么? 亮介和那些向她示好的男生不一样————至少亮介是这么认为的,这一点,如今以明明白白的形式摆在了他的面前。 就算心爱之人变成了肉片,也没有害怕的理由。 就算对她受到伤害感到吃惊,受到打击,也不可能讨厌、不可能害怕她的模样。 这是亮介的觉悟的起始点。 亮介回想起来了。此刻,亮介从打击中振作起来,恢复了清醒。 亮介———— 朝眼前的血与肉与内脏的汪洋中伸出手,从里面捞起了她的头和心脏。 「…………………………!?」 丧服女性瞠目结舌。在她面前,亮介双手深深地伸进了就像被解体的食用肉一样能够看到内侧的肋骨里面,从还在搏动的温热内脏中找到了搏动更加强烈的心脏,掏了出来,奋力地扯了下来。 只闻卟唧卟唧卟唧的声音,内脏和粗血管被扯断,血飞洒出来。用力将手中火热鼓动着的,蠕动的心脏奋力地扯开后,与其他组织相互接合的肉以及像被拉薄的塑料一样的膜被撕断,脂肪与体液一起附着在抓住心脏的手上。 裸露的手在如同冒着热气的蠕动的肉中搅动,撕扯。 心脏比想象中的要大,要有力,要热,而且要沉重。 她的心脏就算从她的体内被扯出来,仍旧强有力地活动着,从被扯断的血管中喷出几注鲜血。可是,在这样不断的出血中它很快失血变空,取而代之吸入空气,混着血泡的空气发出噗咻噗咻的声音,从血管的断面吹出来。 「……你在……做什么?」 丧服女性努力以冷静的语调,问道。 亮介不作任何回答,拉开旅行包的拉链,将她的心脏放在了里面。 然后他又准备拿起她的头。 可是她的身体是从肩头被砍下,所以脑袋仍通过脖子结结实实地与胴体连在一起,只用手虽然可以搬动,但要连着半截身体一起。 「……」 亮介用他沾满血与脂的湿滑的手,抓住刚才那把柴刀。 他没有将其举起的握力,只是将刀刃用力按在她脖子周围感觉肉比较薄的部分上,像锯东西一般割起来。 他拼了命地割。 他没有任何打算,没有任何想法。 他只是想到,无力的自己要想将她从这里带出去,最多也只有带走头和心脏了。 力量绝对不算大的亮介,无法带着她的全身逃走。 所以他只是觉得,要尽可能选择重要的部位带走。 他的脸上,已容不下认真之外的表情,他不断地进行着解体工作。肺从胸腔中滑出来,她的头虽然已经发不出声音。可流着血的嘴,看上去就像在对默默完成工作的亮介笑一样。 「………………」 面对这阴森可怕的情景,丧服女性似乎是觉得应该阻止亮介的行为,于是她朝着亮介,在化为血海的走廊上迈出了一步。 亮介感觉到了她的气息,一边听着她的脚步声,一边为不得不中断作业感到烦躁。 至少要把心脏带回去。可是凭这幅疲惫不堪的身体,能够逃出这名女性以及她同伴的追击么? 「……可恶」 亮介低沉地咒骂了一声,抬起脸。 他瞪向靠近的女性。亮介在等待,决定一有破绽,就立刻拿起装了她心脏的旅行包纵身逃走。 只要有那万中无一的破绽。 虽然没有放弃,但如今要让这位丧服女性路出破绽,亮介实在没有信心。 ————可恶。 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一直都是被掠夺的一方。她不断地被掠夺,就连她的存在都要终结了。 亮介希望能从她一味被要求,一味被掠夺的人生中拯救她。她这样的人,应该得到拯救。 她的温柔,不可能是苍白的。 根本不会有人生活在她那样的境遇中,却还能将那份温柔保持下去。因为亮介自己也是一样,所以明白。 如果这样还得不到回报,那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神。 而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也明白这世界上确实没有神。 ————可恶。 要是早一点注意到就好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所以也根本不会有时间留给自己。 既然如此,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应该是更加不同的。到了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这是最令亮介后悔的。 噗唰 丧服女性踩进血泊,靠近过来。 「…………」 亮介抬头看去,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狠狠地瞪过去。 女性面无表情,根本不去了解亮介这番举动的意义,径直逼近。 然后她无言地朝着亮介,伸出了那只沾满鲜血的手。 「………………!!」 刹那间。 唰啪 突然,被砍成两断的安奈,上半身从血海中弹起来一般升了起来。 安奈胡乱摆动着吸了大量鲜血的头发,洒出血滴,被破坏、变成空洞的上半身以诡异的动作扑向丧服女性。 「!?」 丧服女性以可怕的反应力把手抽回,摆开架势。但与此同时,亮介抓起了沾满血的旅行包,猛力地站起来,转身夺门而出。 「……库!」 女性的注意力在瞬息间被亮介分散,被安奈抱住了下半身。 女性毫不犹豫地挥起了右手提着的柴刀。 可之后的事亮介已经看不到了。就这样亮介将旅行包抱在胸前,驱策着疼痛的身体,头也不回,全力以赴地逃走了。 「……站住!!」 身后传来女性的声音。 但这个时候,声音已经很远,亮介根本没有去听,飞奔出小巷。 亮介在那一刻明白了,安奈想让亮介逃走。 既然是这样,亮介就就必须把握这次机会。她是如此期盼的,如果连这种心愿都不能回应她,那就只能算作亵渎了。 这是她想要的。所以要逃。 亮介一心只想实现她的心愿。 亮介一心一意地逃走。就在逃出小巷的时候,沾满血的衬衫和裤子,以及包上的血色,都慢慢地褪回,在大马路上向计程车招手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留血迹了。 间章 幸福的碎片 亮介搭乘出租车,总算回到了家。 「哎……」 一股安心的情绪和释放的疲劳让亮介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他双手将沉重的大型旅行包放在美术室的地上。 包底部的金属在铺着木板的地面上发出响声,布料与重量贴到地上。亮介的手拿开之后,包的轮廓缓缓地败给重力塌了下去,可是这样的变化立刻停了下来,以里面塞了东西的形状稳稳地落在地上。 「…………………………」 亮介一声不吭地喘着气,俯视着包。 他不顾一切地将装了她心脏的包带了出来,勉强逃到了这里,可是说实话,亮介无法判断包里装了什么。 当然,心脏是亮介亲手装进里面的。 但是,他只装了心脏进去。之前像这样双手提着的心脏,不应该有这包现在这么沉,这么大。 「……」 和亮介最开始拿出来的时候相比,包的重量增加了两三倍。 增加了。在乘计程车的时候,放在膝盖上的包,里面的东西渐渐堆起来,重量渐渐增加,而且温度也越来越接近体温。 心脏还在一边微微地跳动。 现在的包,就像里面装了幼小的孩子一样,沉重,鼓鼓囊囊,而且有温度,它微弱地拨动着。 外表看不出包在动。 但一碰到包的坚硬布料,就像碰到皮肤一样,能够感受到微弱的搏动。 就像活的一样。 ————里面变成什么样子了? 亮介向包伸出手准备拉开拉链,可是他犹豫一下又收了回来,做了次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然后 滋滋 将包,缓缓打开。 灯光照到里面,露出包里的东西,就在亮介看到的那一刻————他只觉全身不寒而栗,下意识让身体向后退去。 包里,是一团鲜红的异样物体。 那是———— 以鼓动的心脏为中心,像植物的根系一般展开的大量血管,就像包住心脏的茧一样密密麻麻,盘根错节地扩展开来,上面还包覆着一层果冻状的透明薄膜。 「………………唔…………!!」 这是与血淋淋的惨剧不同种类的恐怖。 包里的东西,是仅以皮肤表面的薄皮以及密密麻麻遍布体内的血管成型的,人的上半身。 打个比方吧,这就是一具把肉、骨头、内脏都变成透明的,只有血管是红色的人类身体。 粗大,会搏动的血管将心脏覆盖,分叉,形成内脏的形状,其表面密密麻麻地覆着细网一样的毛细血管,是一具异样而不完全的人体的上半身,就像孵化到一半的蛋一样,光是看着就会激发人的恐惧。 这东西,在包里。 这东西,是“她”。 亮介像是要将整只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按下去一般,抓住自己的手臂。味道恶心的唾液涌进口中积蓄起来,这股反胃的感觉,让他就像喝下腐水一般,拼命地将唾液咽进肚里。 「………………!」 亮介曾经见过相似的东西。 那是在小时候,被妈妈带去参观人体标本的展览会时看到的。 据说那是生物塑化标本,是将人体组织中的水分全部换了树脂做成,就像活着一样。在那场展览会中,那些标本不像博物馆的标本那样泡在福尔马林里,也没有装入玻璃容器中,甚至可以去触碰,非常柔软。 有全身皮肤剥掉,将肌肉组织和内脏暴露出来的站立的人体。 或将胴体分割,被环切,让里面的东西能够清楚呈现出来,看上去很有水分的人体标本。 而就在那些标本中,他见过。 只将人的血管以活着时的形状固定、人体直立着的只有血管构成的全身标本。 在展览会上看到的东西,对小时候的亮介造成了很大的心灵创伤,甚至会令他做恶梦。 然后,亮介为了不去思考,将那段记忆压在了最底层,想要忘记它,不去管它。就像对待其他不愉快的记忆一样。 父母们认为那是纯粹的医学,所以让孩子们看那场展览会。 可是在年幼的亮介眼中,那是疯狂与恐惧的产物。 然后直到最近,亮介都没再想起那段记忆。 他回忆起来,是最近的事情。那是在想要在美术方面进行深造的亮介,在美术鉴赏的游历中,得知某位画家的时候。 画家的名字是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 十八世纪法国画家。其代表作《秋千春光》描绘了绿树成荫的庭园里,贵妇人坐在千秋上的场景,他是在以轻快高雅而闻名的法国罗可可时代后期大放异彩的画家。 但唤起亮介那段记忆的,并不是画家本人。是让·奥诺雷的一个表亲,亨利·奥诺雷。他是外科医生,也是学者————是将剥下皮的人类尸体干燥之后制成标本的,制作者。 他的事情,在让·奥诺雷的经历中出现了。 人体标本乃是十八世纪自然科学领域的一角,而他,亨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正是人体标本的专家,经他之手制作出来的东西超脱常理,完全将亮介的心灵创伤引发出来。 他让剥了皮的人体标本摆出造型,进行了艺术作品的再现。 代表作为《启示录骑士》。他以画家阿尔布雷希特·丢勒所绘的同名画中的为世界带来终结的骑士的身姿为模板,让剥了皮的人骑在剥了皮的马上,按照画中的样子让剥了皮的人拿起武器,再加工成干燥标本。 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全都想起来了。 亮介觉得,他是个疯子。事实上,亨利·奥诺雷也被当成疯子,被辞退了。 但是————时过境迁,立志从事雕刻工作的亮介对那疯狂的造型物,以及对过去的心灵创伤产生了某种好奇心。他觉得要描绘人类,并且将其塑造出来的,解剖学是不可或缺的知识,对此产生了好奇心,继而产生了美的感受。 当然,他仍觉得制作那个标本的行为非常疯狂。 注意到的时候,亮介感到了困惑。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里竟产生了这样一份矛盾的感情。 亮介会害怕“她”的样子,也是这个原因。亮介对损坏人体的行为充满厌恶感与恐惧。 矛盾一直煎熬着亮介。 为了画人,塑造人,解刨人的知识是需要的。 为了保护她,救出她,将她解体是必要的。 可那是他拼命跨越了恐惧与厌恶才做到的,所以晚上一定会做噩梦。而且根本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还能横得下心做同样的事。 不过———— 必须得做。为了她。 这样下去救不了她,而且能救她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亮介想要帮她取回的幸福,已为缥缈。虽然只要付出漫长的岁月,或许有朝一日能够接近它,但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亮介还有她。 亮介不过是一介高中生,没办法永远把她藏下去。 而且,“那伙人”已经发现了素描本,找出亮介的身份和这里的地址,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到那时候,就完蛋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完蛋了。 之前的想法都太乐观了。既然如此,在所剩的时间里能做什么? 「…………」 答案在逃出她家的时候,已经得出来了。 那就是满足她的要求,实现她的心愿。 「……浅井同学」 亮介闭上眼睛,呢喃起来。 然后下定决心,支起痛得快要散架的身体,艰难地将视 线转向旅行包,慢慢走了过去。 ? 在某个暑假的早晨,今年刚刚成为高中生的夏田树里,因为父母双双外出工作不在家,便一人呆在家中,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着自己一直在买的时尚杂志和娱乐杂志。 房间里放着她喜欢的艺人的歌曲。她穿着睡衣就着音乐哼歌。 她在大约一小时之前起床,吃过了用保鲜膜包好放在餐桌上的早饭。然后按照父母吩咐的,不情不愿地把被子晒在了阳台上,冲上一杯可可,暑假中自甘堕落的一天才总算开始了。 眼前,是时尚杂志上刊出来的可爱衣服。 树里配合着屋内播放的歌,在脑中幻想唱着这首歌的女艺人穿着可爱的衣服,带着可爱的饰品在舞动。 树里在信息收集与研究上不遗余力,自认为很时尚,却对自己名字抱有自卑。正确来说,她很中意自己有个光辉响亮的名字,但拥有这个名字的自己,长相却很普通,完全称不上可爱,是张典型的日本人的脸。她抱有不满及自卑的,就是这一点。 自己的父母长成那样是怎么结的婚呢?树里对此颇为不满。 实际上,树里在上初中的时候还这么骂过父母。 树里从小就喜欢意气用事。而且这样的爆发不仅在家庭内部,偶尔还在外面施展出来,成为了某种统率力。就是“违抗树里就会惹祸上身”的那种统率力。 她有很丰富的话题,很喜欢和朋友一起聊天,是个能调动气氛的人。 树里对自己也是这么看的,而且也会这么说,当然事实也差不多是这样。 主张自己的好恶,对于树里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不过,树里虽然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讨厌的东西更多,而且她最讨厌有人瞧不起自己喜欢的东西,和有人夸奖自己讨厌的东西。 「唔……」 在看着杂志的树里身旁,手机响起了收件的铃声。 她哼着曲子拿起手机,按了几下键,读过朋友发来的邮件之后,笑了起来。 「……诶……真的?真可笑」 她觉得其他朋友说的坏话很有意思,回了封附和的邮件。对于树里来说,背后说人坏话就像呼吸一样自如,她认为所有人都这样,并对此深信不疑,更不觉得这是在说坏话。 对浅井安奈的欺凌,她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 她不认为那是霸凌。她只觉得那不过是种人际关系。 对所有人来说,碍眼的人受到排挤,是天经地义的。对于树里来说,浅井安奈不过是被同伴们讨厌的人之一,而且是个不会反抗的人,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别的。 因此,树里现在完全将浅井安奈抛在了脑后。 如果不是和朋友对话提到她,就根本不会想起她来。 树里现在只是一个享受着自甘堕落的女高中生。在她懒懒散散的意识中,浅井安奈这个人,现在丝毫也不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 叮咚…… 玄关的门铃,突然响了。 「什么事?」 树里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抬起脸。 她向后仰身坐了起来。可是这里是居民住宅的五楼,来这里的人充其量只有宅急便,不然就是推销员。 「……」 所以树立回答之后,立刻觉得事情搞砸了。 要是推销员就倒霉了。虽然想要装作不在,但已经回答了,而且音乐也正肆无忌惮地放着。 「……哎」 树里无可奈何,嫌麻烦地用遥控降低了音乐的音量,站了起来。万一来的不是推销员而是邻居的话,看到家里这个样子,父母回来之后自己可能会被骂的。 「来了来了,这就过来」 就这样,树里光着脚下到自己摆了桌子和床之后已经所剩无几的卧室地板上,打开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走廊上。她刚走出似乎忌惮开着空调的房间,闷热的空气顿时与身体周围冰凉的空气混在一起,蒸腾皮肤。 在这样的空气中,树里从走廊上向外看去。 这栋住宅楼,是厨房朝门口那边的布局,就在走廊前面的厨房和洗涤台旁边不远的地方,能看到白漆的金属制玄关门。 「……」 门铃没有再响。这样很好。 反复地响会让人心烦。还是说,没有注意到里面有人,已经走掉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好了。 静 玄关门露出涂了白漆的内侧。紧紧地关着。 乍看上去,完全感觉不到门边有人的气息,只有猫眼和邮箱对着这边,在模模糊糊的房间的空气中,门静悄悄地,孤零零地关着。 「……」 静悄悄地。 「……来了?」 树里就像提问一样,又应了一声。 回应在走廊的空气中扩散,消弭。 门外没有应答。只有一片沉默。 「……………………………………………………」 就像藏起来一样的,沉默。 就像淡淡的影子突然洒了下来,不安流进了心中。 树里突然从走廊到玄关门之间的情景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孤独感。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东西,空荡荡的空间,以及充斥着此处的,朦胧的,停滞的空气。 在前面,玄关门孤零零地关着。 将外界和家中隔开,将指向外面的视野隔开,冷冷地竖在那里。 外面有客人吧?有人按了铃。可是铃声只响了一次,也没有敲门,就算应了声,也没有任何回答。 静 只有一扇静静关闭着的门。 「…………什么人?」 树里踏出一步,走廊上地板咯吱作响的声音此时听来分外响亮。 心脏被自己发出的脚步声提了上去。树里短暂地停下脚步,停止呼吸,就像探寻气息一般沉默下来,凝视着那扇门,可是门外没有回应。 是有人隐藏气息躲起来了么?还是根本就没人呢? 玄关静静地关着。不安越来越强烈。 不想靠近。 但是不去确认的话,更可怕。 树里下定决心,在走廊上前进。啪嗒、啪嗒,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然而赤脚的触感让她莫名地感到烦躁不安。 啪嗒、 啪嗒、 靠近玄关。 门的那边悄无声息。金属门,冷冰冰地,沉默着。 在视野中门渐渐变大。但就算靠近,从门那边也只感受到冰冷的金属的寂静,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啪嗒。 最终,树里到达了并不宽敞的家中的,玄关前。 树里无缘无故地感到非常紧张,屏住呼吸一般将脚下到几乎没有落差的玄关,套上拖鞋,站在了门前。 门那头依旧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气息。 既然如此,要确认外面,方法就只有一个。树里将脸凑近猫眼。 「…………」 咕噜。 咽下的唾沫令喉咙深处发出声响。 从鼻孔冒出的呼吸声,非常大。 视野完全被门占据。气息接触到冰冷的门表面。 然后———— 倏地 将眼睛放在猫眼上,窥视门的那头。 「…………」 视野被截成一个小小的圆。 她看到了炽烈阳光下的,小区过道。被透镜弯成弧形的,洒满灿烂阳光的,混凝土浇筑的公共过道。 树里静静地凝视着。 她观察了一阵子。可是她只看到 了空无一人的过道,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也看不到任何站立着的东西。 门外一片寂静。 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发生任何情况。树里的眼睛依旧放在猫眼上,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然后当她再次吸气的时候,强烈的血腥味在她鼻腔中扩散开来。 「………………唔!?」 嗅觉瞬间被血腥味完全覆盖。树里只觉莫名其妙,在混乱与厌恶的侵袭之下不由自主地将脸从猫眼上移开,向脚下看去。 在这一刻 噼啦 套着拖鞋的脚不禁向后一退,脚下形成的黑色积水映入眼中。不知不觉间,玄关的地面上积起了黑色的水洼,正在浸湿穿着拖鞋的脚。 脚刚一挪动,便出现了一块拖鞋状滑开的干地面。 可是这块干地面迅速被周围的黑水侵占,沉没在积水中。 树里一时间想不明白这滩水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她在混乱之中环顾脚下,发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就在门的部分。 「………………!!」 积水是从安装在门上的邮箱中,慢慢滴下来,扩散开来的。 从金属邮箱上的几个,像是透气孔一样的洞中,液体凝集成珠,啪嗒啪嗒地滴在玄关的地上。 液体还从邮箱的缝隙中流下大大小小好几注,落于门上。它不像水滴,也不像积水,它薄薄地从门上扩展开,勉强显示出液体本来的颜色。 那是,红黑的,血的颜色。 「噫……!!」 树里发出惨叫,大步后退。 随后,脚踝绊到了台阶,身体严重失去平衡。然后,树里一屁股跌坐在了玄关的蹭鞋垫上。这一刻,视野猛地转向下方,淌着血的邮箱完全映入眼中。 「……噫!!噫…………噫……!!」 只闻不成声的惨叫。 从邮箱上开出的许多孔洞中,血就像被挤出来似地流出来,然后,满满塞在里面的某种东西,隐隐约约地露了出来。 微微露出的东西同样沾满了血,分不出是什么。 动物的尸体!?在树里脑中浮现出的,是她能想得到的最可怕的,就像心理恐怖片中看到的那种可怕的想象。 「噫……!!」 她张大双眼,不敢移开视线。 邮箱在漏血。是什么?里面放了什么? 「………………!!」 树里瘫坐在地上,将恐惧与恶寒之下不住颤抖的手伸向了邮箱。然后,她抓住了只是轻轻搭在邮箱盖子上的金属扣,逃避似地将它拉开。 随后。 噶唰!盖子打开垂下,沾满血的人脸的皮从下面撒了出来。 「!!」 从人脸上剥下的皮肤,大张着变成空洞的眼睛和嘴,流着血泪,从大开的邮箱中耷拉下来。 然后吸了大量血的头发满溢而出,血像下雨一样从里面流下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恐怖的惨叫响彻玄关。 如是,〈噩梦〉即将开始。 后记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承蒙各位不弃,不断写信给我,在此我郑重地向各位表示感谢。 好了…… 这次为大家呈上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 我想,王尔德在日本可能不是那么家喻户晓的作家。 但在日本,夏目漱石等那个时代的文学家,很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虽然对于不研究文学家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要是能让他作为《快乐王子》的作者被大家认识,就再好不过了呢。其实我也曾把他这个人完全忘记,坚定地以为《快乐王子》是安徒生童话里面的作品。 著名的童话中都有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道具元素,让人光靠出场的事物就能回忆起情节。佩罗和安徒生,然后还有王尔德的作品都是这样。 玻璃鞋。卖火柴的小女孩。然后是拥有一双蓝宝石做成的眼睛和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剑的,全身被黄金覆盖的王子塑像。 回想起以前,同行对我说过「甲田老师的作品在轻小说作品中很少见,对道具不太关心」,当时自己曾经也想过「这话可能说的没错」。 作为那些杰出的童话作家们所注重的元素,我想要重视起来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上,这是我在写这篇后记的同时所思考的。 最后,我要感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我在截稿问题上给大家添了好一阵的麻烦,在此我由衷感到抱歉。 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请容我表示诚挚的歉意与由衷的感谢———— 二〇一〇年六月 甲田 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承蒙各位不弃,不断写信给我,在此我郑重地向各位表示感谢。 好了…… 这次为大家呈上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 我想,王尔德在日本可能不是那么家喻户晓的作家。 但在日本,夏目漱石等那个时代的文学家,很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虽然对于不研究文学家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要是能让他作为《快乐王子》的作者被大家认识,就再好不过了呢。其实我也曾把他这个人完全忘记,坚定地以为《快乐王子》是安徒生童话里面的作品。 著名的童话中都有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道具元素,让人光靠出场的事物就能回忆起情节。佩罗和安徒生,然后还有王尔德的作品都是这样。 玻璃鞋。卖火柴的小女孩。然后是拥有一双蓝宝石做成的眼睛和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剑的,全身被黄金覆盖的王子塑像。 回想起以前,同行对我说过「甲田老师的作品在轻小说作品中很少见,对道具不太关心」,当时自己曾经也想过「这话可能说的没错」。 作为那些杰出的童话作家们所注重的元素,我想要重视起来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上,这是我在写这篇后记的同时所思考的。 最后,我要感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我在截稿问题上给大家添了好一阵的麻烦,在此我由衷感到抱歉。 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请容我表示诚挚的歉意与由衷的感谢———— 二〇一〇年六月 甲田 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承蒙各位不弃,不断写信给我,在此我郑重地向各位表示感谢。 好了…… 这次为大家呈上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 我想,王尔德在日本可能不是那么家喻户晓的作家。 但在日本,夏目漱石等那个时代的文学家,很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虽然对于不研究文学家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要是能让他作为《快乐王子》的作者被大家认识,就再好不过了呢。其实我也曾把他这个人完全忘记,坚定地以为《快乐王子》是安徒生童话里面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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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日本,夏目漱石等那个时代的文学家,很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虽然对于不研究文学家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要是能让他作为《快乐王子》的作者被大家认识,就再好不过了呢。其实我也曾把他这个人完全忘记,坚定地以为《快乐王子》是安徒生童话里面的作品。 著名的童话中都有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道具元素,让人光靠出场的事物就能回忆起情节。佩罗和安徒生,然后还有王尔德的作品都是这样。 玻璃鞋。卖火柴的小女孩。然后是拥有一双蓝宝石做成的眼睛和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剑的,全身被黄金覆盖的王子塑像。 回想起以前,同行对我说过「甲田老师的作品在轻小说作品中很少见,对道具不太关心」,当时自己曾经也想过「这话可能说的没错」。 作为那些杰出的童话作家们所注重的元素,我想要重视起来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上,这是我在写这篇后记的同时所思考的。 最后,我要感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我在截稿问题上给大家添了好一阵的麻烦,在此我由衷感到抱歉。 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请容我表示诚挚的歉意与由衷的感谢———— 二〇一〇年六月 甲田 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承蒙各位不弃,不断写信给我,在此我郑重地向各位表示感谢。 好了…… 这次为大家呈上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 我想,王尔德在日本可能不是那么家喻户晓的作家。 但在日本,夏目漱石等那个时代的文学家,很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虽然对于不研究文学家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要是能让他作为《快乐王子》的作者被大家认识,就再好不过了呢。其实我也曾把他这个人完全忘记,坚定地以为《快乐王子》是安徒生童话里面的作品。 著名的童话中都有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道具元素,让人光靠出场的事物就能回忆起情节。佩罗和安徒生,然后还有王尔德的作品都是这样。 玻璃鞋。卖火柴的小女孩。然后是拥有一双蓝宝石做成的眼睛和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剑的,全身被黄金覆盖的王子塑像。 回想起以前,同行对我说过「甲田老师的作品在轻小说作品中很少见,对道具不太关心」,当时自己曾经也想过「这话可能说的没错」。 作为那些杰出的童话作家们所注重的元素,我想要重视起来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上,这是我在写这篇后记的同时所思考的。 最后,我要感谢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我在截稿问题上给大家添了好一阵的麻烦,在此我由衷感到抱歉。 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请容我表示诚挚的歉意与由衷的感谢———— 二〇一〇年六月 甲田 学人 序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失误小忍(lkid) 翻译:理解してくれよ、友奈ちゃん。 校对:小海 click? ck! 铁门海上人,明和五年(一七六八年)生,大宝寺村河工砂田金七之子,名为铁。 以好生非、为人粗暴得名,二十五岁时皈依佛门,为一世行人。 所谓一世行人,乃汤殿山系禅宗之一,不得成家,为单代禅宗,行严修,但求即身成佛之行人。 据说,铁之所以皈依佛门,是因铁为青龙寺河的巡视,见堤防溃决,急向治水係1武士呈报,却见众武士酒性正酣,与之相争,诛杀武士所致。也相传,是因为游女相争,诛杀武士所致。 身犯命案的铁赶到出羽汤殿山注连寺,更名铁门海,后半生献身于艰苦修行与土木实业。 上人其一生,千日、乃至两千日蛰居先人泽,偶行木食2,此外对通达港口的陡坡加茂坂进行修缮,新建、重建诸多寺庙。 另外,上人还有许多威震四方的轶事。 相传有一天,恶性眼疾在江户横行,上人见百姓苦不堪言,挖下自己的左眼于两国桥上掷入偶田川中,祈求龙神显灵屏退恶疾。 还相传有一天,上人遁入佛门前交好的游女来寺。,因影响修行而自行割下睾丸给她,于是上人留下了切下来的睾丸与阉割的器具。 铁门海上人于自己预言的文政十二年(一八二九年),在注连寺正殿结跏趺坐3,在真言诵读中圆寂,即身成佛。 上人风干的遗骸,今收于注连寺,受人信仰供奉。 ——『铁门海上人传』 1治水係:负责治水的人。 2木食:不进五谷,单食树果。 3结跏趺坐: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 ……………… 间章 幸福的形式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师从人间国宝长谷部完的泷修司,在师傅因脑溢血与世长辞之后,在山里开了一家工房。那位以性情乖张而得名的大陶艺家在八十七年的生涯中仅仅收了九位弟子,修司作为他最后的弟子,在沉默寡言与不好相处方面也不让恩师。 修司成为长谷部的弟子的时候,是在初中毕业的同时。 修司二十九岁出师。当时还很年轻的修司,因为师傅突然撒手人寰而不得不自立门户,可是照看偏执的恩师直到最后的修司,在自立门户的过程中得到了已经独当一面的众师兄们有形无形的帮助。 他这个和冷漠的师傅极为相似的最年少的弟子,备受年长的师兄们的呵护。 由于形式上,他们将性格上不好相处的师傅强行推给了修司,所以这么做或许是出于愧疚。 不管怎么说,修司的自立之路虽然算不上一帆风顺,但得到了相对不错的照顾与支持,成为了一所工房的主人。话虽如此,他的师兄们也并不会那么乐观地认为他能够立刻以一名陶艺家的身份糊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些理由过来看看情况,给除了烧陶器什么也不会的耿直的师弟一些添补。要是没了这些帮助,修司恐怕就是在饥一顿饱一顿中度过的了。 虽说是靠这个吃饭的手艺人,但只会制作是生活不下去的。 卖不掉就赚不到钱,初来乍到的人就更是如此了。 大部分的手艺人,独当一面就要适应这些。这是必须完成的事情。可是其中,也有怎么都没法做到这些的,纯粹的无法适应社会的人。师傅正是这类人,而修司也是这类人。 修司这个人,只会做陶艺。 说好听一点,他是个纯粹的手艺人,但他是个无法好好地在社会上存活的人。 在师傅还活着的时代,是那种不精明的人也能在社会中存活下去的时代。在过去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更加互相帮助。就算大家对偏执的手艺人感到吃惊,但也十分尊敬,就算会对他不理解,也会敬佩他的技艺。一辈子只能做陶艺的师傅勉勉强强地作为地区的一员生活着,在最后还被称为人间国宝,终其一生。 师傅活着的时候,是社会最后一段没有隔阂的时代。 于是在与师傅同类型的人要自立门户的时候,能够支撑偏执的手艺人的土壤,已经几乎从社会中流失了。 修司自己,也是一个无法在这种社会中生存下去的现代人。那种人要活下去,得要走运。即便在展览会上得奖,开过两三次个人展,实力渐渐地得到认可,修司仍旧作为手艺人完全闭门不出,靠着师兄们的援助勉强维持着饿不着的状态。 师兄们的好意一旦用尽,他甚至就会饿死。 然而好心的师兄们对修司的困惑、担心、劝说,修司都好像无法理解————不然就是对自己的生死都不感兴趣,只是默默地不断地制作作品。 修司的生活方式,实在太笨拙了。 沉默寡言而不通情理。然后还很耿直。修司的外表和生活都像机器一样平平淡淡,可是在他好似冰冷岩石的外在之下,其实充满着滚滚熔岩般的疯狂的痴迷与执着。 据说小时候的修司,是个不爱说话喜欢画画的孩子。 只要给他纸笔,他不管多少个小时都会老老实实地画画。 总而言之,修司保持着这样的秉性,一尘不变地长大成人。他是生来的禁欲者,而且还处于被禁欲所附身的状态。潜心研究艺术的修司,就好像一位被爱尔兰妖精迷住的诗人一样,要被艺术折磨致死。 没错。直到那一天为止。 「打扰了。请问是泷修司……先生!?」 一天,一位年轻的女性提着问题,来到了食不果腹的修司的窑厂。 女子的头发扎在脖子后面,穿着牛仔裤与运动衫,一副很活泼的打扮。她自称是在艺大就学的大学生,摆着一张因兴奋和紧张而发红的表情,却毫不畏惧大大方方地提出要来工房参观。 「……随你便」 修司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扔下了这句话,之后如同看不到那位女子一样,继续开始工作。那个女孩不知脑子是怎么想的,一直围着修司转,找修司说话。她说了自己正在学习陶艺,说了将来想从事陶艺相关工作,还说了在展览会上看到了修司的作品,如何如何感动。她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工房和做到一半的陶器,还注视着修司的工作。除了谈到陶艺工作的时候,修司不会出言搭理女孩,但女孩完全不在乎,天上地下地向修司搭话。 她,名叫户塚可南子。 在那之后,可南子每逢周末必定会自行来到工房,热心地参观,然后自主地为修司帮忙。 而这段时间里,只要有电话打来工房,她都能凭着修司完全模仿不来的高超交际能力很好地进行商谈。因为与修司很难沟通,所以这位修司的『助手』在最开始得到了周围的人极大的赞许,可南子也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自发地销售修司的作品。过了一年,曾是那么吃紧的经济状况,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善。 在那之后,可南子一边担当修司的助手,同时将成为修司的恋人。 可南子的追求十分热烈。开什么玩笑,那种连日常对话都成问题的男人究竟哪里好?连修司自己也是,所有人都不明白,可是可南子说「我的父亲和你很像哦」,对修司的寡默并不介意,事实上,可南子也很精通与这类人的交流方式。 和沉默寡言的修司说些什么,她能从没有像样回答的修司的状态中读取答案。 然后,可南子能照顾连日常生活都不关心的修司的生活,为他想出各种各样的主意。 可南子这么做,觉得很开心。 而且可南子也十分崇拜修司的作品。 虽然修司基本无法理解在大学深造过的可南子的赞美之词,不过总之,可南子似乎能从修司的作品中看出美和才能。对于修司来说,他只是将从师傅那儿继承下来的制陶技艺默默地铭刻在自己的身体里,在那个时间点,除了烧出至高的作品之外,已经对其他的一切失去兴趣,所以修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可南子的崇拜。 不断地制作。然后让技艺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当人技一体的时候,就有了思考的余力,会产生新的课题。 挑战那个课题,将课题诠释出来,完成一件作品。然后当这个谜题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时候,新的课题就会出现,与自己心中的『至高』就会更远。 对于修司来说,制陶是一条走不完的漫漫长路。 除了得到那小小的满足,并在新课题筑造而成的螺旋中漫漫前行之外,再没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自己心中『至高』的作品总是越来越远,而自己制作的东西对于自己应该摆在怎样的位置上,只有自己知道就够了。师傅之外的人所给出的评价派不上用场。因此修司无法理解可南子的崇拜,甚至有时会觉得心烦,但是不知道怎样与他人接触的自己能让可南子觉得幸福的话,修司也不会去泼冷水。 以修司的性格,不会特地为了这种事而开口。 可就算不是这样,可南子对修司来说也是恩人。 她代替完全没有商业才能,不会与人交涉的修司,让这口窑,以及名为泷修司的手艺人步上了正轨。师兄们对修司的担心也因此消除了,而且她会照顾修司的衣食住等细微之处,修司也几乎不用为生活方面的事情,可以专注制陶了。 可南子是恩人。 而修司拿不出对等的东西来报答可南子。 所以不论怎样,修司都不想阻拦可南子想要做的事,也无意阻拦可南子擅自从自己身边拿走什么。不管可南子怎么无意义地赞美修司的才能,修司都不想吐露只言片语,而且她偶尔会像母亲那样对修司的生活发发牢骚,但修司也不介意。因为他觉得,做着这些事的可南子很开心。 只要可南子满意,修司就不会多言。 随你的便。这在别人看来是极度冷漠的态度,然而对于笨拙的修司来说,这就是他对可南子的最大限度的珍爱。 而且可南子也没有错误地理解修司这样的态度。 反倒是————虽然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修司无法理解可南子这个人。 疏离常识的修司无从得知,但可南子这样的人,叫做跟踪狂。 她是怎么查到一口住址都没有公开的深山陶窑的,又是怎么没有预约就突然不请自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司都都觉得没必要怀疑,而她顷刻之间便闯入了修司的生活。 修司除了制陶之外对一切漠不关心,而她可以说,几乎完全占据了修司制陶之外的生活。 虽然修司的态度不敢恭维,但他对可南子完全改写自己的生活,也并没有产生什么疑问,轻易地就接受了。 最开始是收拾他杂乱的房间。 再不久,连家计也操持起来了。她完全掌握修司的一切生活,用了不足两年。 修司不由自主地觉得,和两人住在一起,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虽然实际上也有这样的部分,但可南子毫不客气地对修司生活的干涉以及掌控,在周围的人看来有些不合常理。 事实上————自从可南子开始接工房的电话以来,修司就完全没有和其他人对话了。 以电话为开端,然后是与外界的交流,全都被可南子接过去了,联系被完全封死。修司本就不多的能够与人对话的机会,在这两年来锐减到屈指可数的程度。 只不过,修司一直都没注意到这是不正常的。 这是因为,修司本来就觉得和别人说话很烦。他只觉得,这样只是省去了麻烦。 修司为了能够一门心思的制陶,可南子也愿意代劳那种麻烦的事情,修司也就全盘接受了。再之后,到了久违的必须由自己出面交涉的时候,问题被对方指了出来。这个时候,修司才头一次发现,自己可以说已经完全从工房外被隔离了。 因为修司本来就是个怪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很可怕。 可南子正在做的事情也好。自己正被她做的事情也好。 可南子的偏爱也好是怎样的东西也好。 他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那个时候———— 直到可南子死的时候,修司都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所产生的异常现象,称之为〈泡祸(bubble peril)〉。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极为可怕的现象能轻易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理智,而在极少的情况下,〈噩梦之泡〉的碎片将和巨大的精神创伤一并残留在〈泡祸〉中生还下来的人们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噩梦的碎片跟可怕的精神创伤一同寄宿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聚在一起,为了生存相互帮助,并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噩梦〉的受害者们组建了互助结社,结社发祥于英国,将称为〈支部〉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 他们不为世人所知,在相互帮助的同时也从上浮到现实世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并将神之噩梦的存在,以及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他们自身,永远隐藏与世人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童话〉再度揭幕。 六章 悲剧不在的房子 1 醒了过来。 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什么也没有。 那里什么也没有,是平时的玄关,以及孤零零地敞开着的,装在门上的金属邮筒。 ? 「……都—说—了—,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啊!」 下田树里粗声说道,烦躁地将插在加冰的冰红茶中的吸管反复地拔出来又插进去。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说你撒谎啦」 「是啊是啊」 在一家位于国道旁的,一楼全部当做停车场的架空式家庭餐厅里,放暑假的三名少女在这里碰面,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两名少女正在安慰另一个心情不好的少女。 三人全都穿着漂亮的衣服。 这是通过热衷参考面向少女的时尚杂志而挑选出来的可爱衣服。 这样的三名少女,聚在一层玻璃将外面的闷热隔绝开来的凉爽的四人座上。 桌上林立着她们各自从饮品专区拿来的饮料,隔桌对坐聊着天的女高中生们的身影,看上去总是特别漂亮,非常吵闹。 可是,她们正在谈的内容,却没那么好。 「我遇到幽灵了哦!?是幽灵啊!!」 树里用又像惨叫又想叮嘱一般的口气讲道。然后其他的少女听到树里的解释,做出「骗人的吧!?」的反应,估计是让树里不开心了。树里高声主张自己在家里遇到的事情是真的,主张那件事可怕的不得了。 「受不了了!要是做梦或者看到幻觉倒好了!总之,我不想再一个人回去了。我不能一个人呆着。绝对办不到」 树里一边说一边拼命地摇头。 相对的,其他两人 「啊,嗯」 「是、是呀」 则是随声附和。 「嗯,绝对办不到!」 语气坚定的树里确实没有说谎,她刚刚在家中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体验。 不久前,树里在厨房的地板上醒来了。 醒来的时候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是自己真的碰到了奇怪现象,还是睡迷糊了,在厨房的地板上睡着了,结果做了噩梦。这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是非常荒唐的情况。 但即便这样,树里还是根本不敢就这么呆在家里。 那段记忆与感觉,正鲜明而深刻地萦绕在树里的脑子里。既然这样,那不管它是梦还是别的什么,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 在邮箱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连着头发一起剥下的人皮。 血腥与滴水声。正直那段记忆深深侵蚀大脑的时候,树里死活都不会一个人留在作为事态现场的家中。 所以她连忙收拾好了最低限度的随身物品,逃也似的离开家门。然后,她害怕一个人呆着,于是就把关系最好的两个人叫了出来,总算避免了形单影只的状态,之后就来到了这家家庭餐厅。 她的发型并没有打理得和平时一样,但毕竟事出无奈。 刚离开家的时候更惨。来到这家餐厅后,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打理成看得过去的状态。 对这些方面的不满与不自信,也成为了树里刚才大声叫嚷的次要原因。她之所以大声吼叫,也是想主张自己现在之所以比不上大家,终归只是因为那段恐怖的经历害的。这样的行为,是在她无意识中产生的。 「说真的,我也受不了幽灵啊」 一位少女面对兴奋起来的树里,有些退缩地说道。 尽管这三个人的服装和发型都给人几分想象的感觉,但这位少女在她们中间最高,也很瘦,比较显眼。 她叫做阿纯。从小学就是树里的同学。 她又高又张扬,玩得开,有活力。她一直都在树里的圈子里。 「我也会从家里逃出来的。就算那种事情,是梦」 「是吧!?」 树里有力地附和阿纯说的话。 众人刚聚集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对话,可是考虑到树里心情不好,又重复了一次。 然后那个下意识插嘴说「骗人的吧!?」影响了树里心情的少女,也说跟着起来 「我、我当然也是。刚才我不是在怀疑……」 这位喋喋不休讲着借口的少女,是满梨子。她也和树里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虽然个子和树里差不多,但比树里胖一些,和感觉很要强的树里不一样,总是一副傻笑一样的表情,也给人这样的感觉。 「哎,好好好」 树里不想听满梨子的借口,干脆地无视。 「求、求你的,听我说啊!」 「真啰嗦。话说,我今天要住哪儿啊」 树里无视一心想要讨好自己的满梨子,仍旧在用手中的吸管搅拌着冰红茶,手放在桌上撑着脸,说道。 「啥?」 「我不是都说,我不会回去了么!」 树里对反问的阿纯,粗声粗气地嚷起来。 「在外面住个两三天,爸爸妈妈没事的话我就回去」 「这,好突然啊……」 阿纯面露难色,满梨子就像想要挽回过失一般,探出身体。 「那、那么,来我家住吧!没关系的!」 「真的?太好了」 树里听到这话之后,笑眯眯地抬起头,抓起满梨子的双手,在桌子上面摇晃起来。 「谢谢你,要给你添麻烦咯」 「没事没事」 「阿纯怎么办?」 「我?你是让我也去住?不了,我确实很想去……不过你们也知道,我家真的很爱唠叨这种事,我家那两老啊……」 阿纯发起牢骚。但正当阿纯摆着苦难的表情说出这话的时候,忽然从树里的包里传出了欢快的乐曲。 「……哦,麻美打来的」 在桌上和满梨子牵着手的树里唰地一下松开手,说出了来电铃声所表示的朋友的名字。树里在几小时前叫阿纯和满梨子到这里来的时候,也给她打了电话,但她当时没接。 虽然桌上有禁止用手机的标识,但树里没有去管,从包里拿出手机。 树里刚按下通话键接通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抱怨 「麻美!怎么没接我电话啊!」 但是回答的却不是朋友的声音。 『……啊,树里么?那个、我是菜央』 「菜央?」 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是麻美本人。用麻美的电话打过来的,是她的妹妹。 「为什么?麻美呢?」 在反问的时候,树里察觉到了。 电话那头的感觉有点怪。麻美妹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沉重、紧张的感觉。 菜央没有去管树里内心的想法,讲起来。菜央首先对看到麻美放在家里的手机上有未接来电,然后拨回去的事情进行了说明。 然后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说明后,树里的表情绷紧了。 然后听完事情,关断电话之后,她仍旧绷紧着脸,对两人说道。 「她说,麻美她…………住院了」 「诶诶!?」 「什么?」 满梨子和阿纯纷纷惊呼起来。 「她说,麻美好像在家里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 「诶……」 沉默降临。 在窗外,已经有一阵子直射天花的耀眼太阳,被一大团晕挡住,整个小镇淡淡地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 2 ……………… 胸口就像塞满了滚烫的泥一样,非常沉重。 脑袋里也是。头脑的思考也好,身体的活动也好,全身都在散漫的感觉中,像变成了泥一样。 全身上下,连一根指头都动不起来。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地躺在某个漆黑的地方,白野苍衣呆呆地望着某处昏暗的光景。 延绵不绝的,昏暗。 一层层昏暗叠在一起,天花板沉浸在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正蹲在动不起来的视野的角落。 那东西静静地、久久地蹲在那里。 像死人一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娇小的少女,久久地。 她一动不动,一边直直地凝视着苍衣,一边静静地抱着膝盖,蹲在那里。 她,目不转睛的,视线。 她的视线,总有些,可怕。 ……可怕。 愤怒也好,悲伤也好,在她的视线中都不存在,可光是凝视苍衣的视线,就让苍衣觉得『可怕』。 只要她一动,苍衣就恨不得全力以赴的向她道歉。就是这种难以忍受的恐怖。 叶耶,目不转睛地,盯着,苍衣。 ……………… ………………………… 「!!」 忽然,几乎要发生眩晕一般,意识忽然清醒。 苍衣感受到仿佛从深水中突然被拉起来的强烈不适,以及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脑子仿佛收缩一般,脑中的知觉收缩的疼痛。 「……唔…………!?」 「白野!?你醒了么!?」 当苍衣发出呻吟,神狩屋的声音立刻令苍衣的意识震荡起来。 「……!!」 惊慌失措的巨大喊声,尽管仿佛让头痛与眩晕盘踞的着的脑袋震荡起来,感到不适,但也多亏了这样,苍衣才能够掌握自己的状态。 「……这里是……」 「修司的……〈丧葬屋〉的车里」 神狩屋对苍衣呢喃般的提问作出回答。 灌入碧青的空气,确实属于车中,苍衣现在闻到的味道,让他有些反胃。 苍衣想要稍稍抑制脑中天旋地转的感觉,按住额头。 苍衣想了起来。他在那个『复活的尸体』的少女家中晕了过去。他当时看到了幻觉,看到了叶耶,看到了她那双年幼少女的脚。 「……」 「你突然间就倒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神狩屋向被放在箱型车内的载货区平躺下来的苍衣问道。 苍衣因为〈断章〉变得不安定,而看到了幻觉。苍衣想要向神狩屋传达这件事,张开眼睛,轻轻抬起头。 「……呃,那个、我在房子里…………」 而正当苍衣说到一半的时候。 咻嗒 苍衣从自己的角度看去,在神狩屋身后,有一只雪白的小手抓着箱型车敞开的后车门的门缘—————— 「…………伤,好痛」 苍衣如是回答。 然后苍衣就像将视线从『那东西』之上强行抽开一般,头再次摆向侧旁,用一只手捂住眼部。 ? 白野苍衣、时槻雪乃、鹿狩雅孝、然后还有泷修司和户塚可南子。 五人在第二天早上————话是这么说,不过早就过了早餐时间,在午餐开始的时间,于一所商务旅馆的最上层的小型餐厅里碰头。 这里是莉香准备的旅馆。五人将以这里为据点,继续进行『尸体搜索』。 莉香包下了旅馆的三间双人房,由于这次的搜索活动不知多少天才能结束,于是她大方地提供了经费。 关于这件事,莉香正与神狩屋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提供所有人的份额么?」 「没错。这姑且算是我们辖区发生的问题的延伸。毕竟我们给神狩屋先生添了麻烦,这种时候就应该表现得大方些呢」 「我们姑且算是协助的一方……没关系么?」 「大概在容许范围内吧?不过旅馆要我来制定哦?」 「这件事,自然无妨……」 「那就这么定了。就选这里吧。而且对股东很优待的样子」 「股东?」 「毕竟我是靠投资股份吃饭的呢。偶尔会持股就是了,能用的东西就得用上呢」 ……莉香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摆弄着便携终端,而选定的地方就是这家旅馆。 要说这里是车站附近,又显得有些远,规模和设备也都不算大。不过苍衣也在自己的生活圈中见过这家旅馆的名字,感觉兴许是生意做得很大的团体投资建设的旅馆。 不论墙壁、地板、内部装潢,都接近单一色调,非常稳重,是无可非议的颜色。 餐厅也很相似。不过,苍衣他们自然不是来玩乐的,不会提意见,而且也没余力去关心装潢和设备。 「………………」 所有人不是疲惫不堪,就是没有睡觉。 苍衣和神狩屋分一间房,〈丧葬屋〉与可南子分一间房,雪乃和飒姬还有梦见子分一间房,在这里度过了一晚,可是到头来,苍衣因为伤痛的关系还是很暗睡得着,而且好不容易入睡的时候,又会做那个噩梦。 尽管苍衣的伤在渐渐痊愈,可换来的是疲惫。 为苍衣进行治疗的神狩屋看上去也很疲惫,虽然〈丧葬屋〉从外表捉摸不透,不太清楚他和可南子的情况,不过雪乃明显从一大早心情就很差。 就是这样一群人,结果到了这个时间才围坐在桌旁。 田上飒姬和夏木梦见子虽然也一起呆在餐厅,但飒姬要照顾梦见子,在旁边的座位上没有参与进来。 虽然这是这里是西式自助餐,但所有人似乎都没胃口,取的东西也很有限。 苍衣只吃了一些炒蛋和汤。神狩屋基本上只吃了一份菜一碗味增汤份量的和食。〈丧葬屋〉用咖啡咽着面包吃下去,可南子吃的是西餐,配餐结构就像一位减肥中的女性。然后说到雪乃,因为讨厌肉,三下两下就将比平时量更少的沙拉吃了下去,然后像一位病人一样,吃下了比平时更多营养剂。 然后,在莫名沉重的空气中,大家都缓上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好了」 神狩屋侧目看了眼坐在旁边座位上的飒姬正耐心地给梦见子擦嘴的样子之后,开始说道 「接下来怎么办呢」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怎么找『尸体』。 虽然昨天为了寻找线索来到了死者少女的家中,目标『物』偶然出现了,但当时受到了抵抗,让目标逃掉了。 虽然苍衣等人达成了当初的目的,在那个复活的少女家中得到了一些线索,可是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遭遇到两位当事人,这令苍衣等人的心情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特别是————对苍衣,还有雪乃。 在那之后不知为什么,雪乃显然在与〈丧葬屋〉和可南子保持距离。就算是只摆着两张双人座的狭窄座位,换做平时也会十分反感,不和苍衣坐在一起。而现在却没有去管这件事了,罕见地选在了〈丧葬屋〉和可南子的对面,乖乖地坐在苍衣身边。 虽然苍衣对此感到很开心,但苍衣也有自己思考的事情,如今头脑完全被沉重的思考所占据。羸弱的身体与脆弱的心灵,让苍衣心生这样的想法。 「那个……」 苍衣战战兢兢地说道。 「不能够放过那两个人么?」 苍衣一直思考的,就是这件事。 他越是去想,就越是控制不住想要支持他们两人的心情。那个少年————根据素描本上的署 名以及学校联络网的名簿,推定为多代亮介的那位少年————尽管深深地,足以致命地捅了苍衣一刀,可苍衣还是对他们抱有同情。 对于自己被刺这件事,他反而担心对方会因此感到害怕,感到十分愧疚。 「多半……那个亮介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保护那孩子」 苍衣对默默聆听的众人说道 「我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可是我很同情那两个人。我也觉得在情况上不允许的话,也无可奈何……可是,不可能给那两人一次机会么?那个…………怎么说呢,就像对驰尾,还有瑞姬那样……」 苍衣断断续续地一边斟酌用词,一边将先例说出来。 「………………」 苍衣说完后,首先众人一阵沉默。换做平时,这种话一说出来,雪乃就有可能发火,可不知为什么,唯独今天,就连雪乃都没说任何话。 然后最先开口的,是可南子。 「不行」 她口气平静。但是这句回答,非常冷淡。 「……可以问问不行的理由么?」 「因为很危险」 可南子对提问的苍衣,这样答道。 「我们被委托的内容,只是『处分』那孩子的尸体,所以我们并不清楚造成那孩子死亡的〈泡祸〉究竟是什么。不过那孩子有可能是〈潜有者〉。用泷的〈断章〉复活的〈潜有者〉非常危险」 「……」 可南子的表情非常严肃。苍衣向坐在她身旁的〈丧葬屋〉看了眼,而他这位当事人表现得兴致索然,严肃地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喝着咖啡。 「我想我已经说过了,被泷的〈断章〉复活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发疯」 可南子侧目看了看〈丧葬屋〉,接着说道 「发狂之后丧失理性的精神,就好比一扇坏掉的门。虽然一时间会因为记忆被分成无数的小段而想不起自己的〈噩梦〉,但正因如此才危险。如果出于某些原因,发狂之后而散乱的记忆汇集成〈噩梦〉的形态,恐惧就会直接以最纯粹的形式爆发,由于无法用理性去克制,相反会成为〈异端〉。如果事态演变成那个地步,就会直到耗尽为止肆意地播撒〈泡祸〉,将周围牵连进去,导致破灭」 「……是这样么……」 「没错。现在的她,就像一枚炸弹。事实上,〈保持者〉也很危险,但所怀的〈噩梦〉很弱,还有希望。可是〈潜有者〉的尸体复活,就无法阻止了。这方面有过少数的经历,不论哪一次都很惨。如果那孩子不是〈潜有者〉的话,还可以稍微考虑考虑,可是在弄不清楚的情况下,只能做最坏的假设。这就像是拿炸弹来赌博,我们不能这么做」 「……」 苍衣叹了口气,也硬是让自己接受这种观点。 然而就在这么做的苍衣面前,可南子突然低沉地,非常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也不可能让那种东西,成为泷的作品」 「咦?」 苍衣禁不住反问,抬起脸,而这个时候,可南子还是平时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 「……?怎么了?白野」 「没、没事……」 苍衣觉得莫名其妙,缩了回去。 然后,不等苍衣深入思考这件事,神狩屋一边挠着他有些少白的头发,一边叹着气开口说起来,继续推进话题 「……关于造成那个女孩死亡〈泡祸〉,那只〈柴郡猫〉说过会负起责任帮忙调查的,还是不报期待的等候吧」 神狩屋的态度显得完全没有期待,根本不喜欢她来联络的样子。 然后,他继续说 「总而言之,现在决定我们的方针。首先必须将根据昨天得到的线索所得出事情逐一进行调查呢……」 神狩屋这样说道,首先对眼下中心人物的情报进行归纳 「首先是多代亮介……他似乎昨晚没有回家,白野向他家打过电话,这一点已经能够确认。按照他家人的说法,他似乎是去朋友家留宿了,不过……既然他带着『尸体』,那么他当真这么做的可能性恐怕不高。 然后是『尸体』本人浅井安奈。她当前身份完全暴露,家人全部死亡,本人也丧失了心智。因此从这方面考虑,也无法推定他的去处。然后从这方面着手进行调查,也将徒劳无功吧」 神狩屋如是进行总结。 可是说到这里,苍衣轻轻地举起手,对这个结论插嘴 「那个,虽然可能会白忙一场……但我还是想试着调查一下浅井同学」 这样说道。 神狩屋问 「为什么?」 「如果能弄清浅井同学是个怎样的人,那我想试着调查一下。另外,问问他们同班同学,能够搞清楚多代同学的交友关系、性格,说不定还能弄清他的去向」 「……言之有理。我看值得一试」 神狩屋点头同意。 可是,亮介那边和家中无人可以随便调查的安奈家不同,他的家人健在,要从他家提取情报会有风险。话虽如此,要接触安奈的同班同学,同样要面对有人的风险,不过若是小孩子之间的问题,不比以大人为对象,问题基本不会扩大。 而且,之所以对他们进行调查,还有别的理由。 「而且…………不,什么也没有」 苍衣刚要把这个理由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 对亮介和安奈的生活以及为人进行调查,是出于苍衣的〈断章〉的需要。可是现在,苍衣的〈断章〉由于治疗的影响而变得不安定,要是苍衣出于这个目的而想要凑齐拼图的事情让神狩屋他们知道了,他们肯定不会露出好脸色。 在当下,苍衣不论怎么做都不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只要有雪乃在,苍衣就不想投身于事件中。 而且,苍衣也开始好奇那两个逃亡的人。在自己不省人事的事情,事态变得非常糟糕,这让苍衣非常关心那两人,以至于睡都睡不好。 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没用的担心而投身于事件中,苍衣对这个理由避而不谈。 这就和被幻觉吓到而倒下,在车上醒来的时候撒了谎一样。 幸好,神狩屋他们没有察觉到。 「那既然这样,那就需要分头摸排————并且探寻有无〈泡祸〉泄露的气息的呢」 神狩屋总结道。 然后,他向此前一直都没参加话题的雪乃看去,问道 「雪乃,风乃……怎么样了?有头绪么?」 「不知道」 听到神狩屋的提问,雪乃摆弄着许久没有拿在手上的药箱,看也不看神狩屋那边,回答道。 「姐姐现在脸也不露。情况变得有趣的话,她自然会出来吧。不过到时候可能就太晚了」 「这可难办呢……」 神狩屋就跟他说的一样,一脸愁容。 「……不过,我相信她」 「随你便。要是被辜负也无所谓的话」 雪乃粗声粗气地放出话来。 神狩屋不再对雪乃多说什么,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他将手边凉到一半的红茶一口喝干。 然后 「……好了,总之发生了很多事情,各位的心情也都很沉重,但还是加把劲吧」 说罢,神狩屋犹如对话题和感受做出最后的总结一般,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喊向旁边桌的飒姬和梦见子。 3 「……雪乃同学,可以进来么?」 随着隔着门的走廊上传来的声音,旅馆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身着水手服坐在窗 边的椅子上,摆着极为难看的表情注视着桌上的雪乃,闻声抬起脸,无言地看了看在床上和梦见子坐在一起的飒姬,点了点头。 「啊、来了」 飒姬也对雪乃点点头,几乎从床上跳下来一般,快步向门走去。 「麻烦等一下」 然后她一边说一边打开门锁,然后双手抓住门的把手,仿佛全身都动用起来,全力以赴地将弹簧强劲的门拉开了。 「嗯……!好嘞」 「啊,飒姬,谢谢你。你没事吧」 苍衣一边说,一边撑住门,敦促飒姬,然后进屋。 苍衣的腋下夹着一个塞满纸张的纸袋,一边艰涩地应付着手里的东西,一边规规矩矩地,静静地把门关上。 纸袋里面的东西,是从那个活尸体少女————浅井安奈家拿出来的线索。 苍衣根据里面的内容,推测出他生前的交友关系,由此制定和雪乃一起进行调查的计划。 根据情况,要打听的对象基本是同龄人,事情很好办。 苍衣她们的行动向来如此。只要有效就应该那么做,雪乃也会让自己接受这一点。 苍衣没有管雪乃的沉默,抱着纸袋来到雪乃身边。然后,他将纸袋放在桌上,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痛……」 他一坐下去,还没有完全愈合的腹部的伤就疼起来,令他轻声叫痛。 雪乃轻轻地哼了一声。苍衣见状,不知觉得哪里有意思,微微苦笑之后,缓缓地将桌上的纸袋放在手上,露出略微思忖的表情。 就这样,苍衣突然再次向雪乃问道 「我说……雪乃同学。在那所房子里,发生了什么?」 「!」 听到这个问题,雪乃先是一惊,然后又立刻用气势掩盖了吃惊,看也不看苍衣,作出回答 「……那两人出现了。而且让他们逃走了。真实发生了不小的情况呢」 「是这样没错,但不是说这个……」 苍衣露出出乎意料的严肃表情,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困惑,回应道 「在我醒来之后,雪乃同学就开始刻意回避可南子小姐了,所以我想,在我晕倒的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一开始就是这样」 雪乃很不耐烦地说道,眼睛没有去看苍衣。 「我在工房里说了可南子小姐很过分的话,白野同学也听到了吧?」 「唔……」 苍衣发愁似的皱紧眉头。 然后 「……雪乃同学昨天和今天的态度,果然不一样。我隐约能感觉到」 「………………」 苍衣还是以往那种没有自信的语气,但说得斩钉截铁。 雪乃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撩了下头发,叹了口气。对于雪乃来说,这终归只是自己内心的问题,虽然完全没打算表现出奇怪的态度,但苍衣还是轻易地识破了。 雪乃犹豫了片刻。 她讨厌展现自己的软弱。可是,她知道这事应该说出来。 对,这是警告。 必要的警告。断然不是坦白自己的软弱。 「……你最好,还是对可南子小姐小心点」 于是,雪乃总算低声说了出来。 「咦?」 「可南子小姐的目的,和我们不一样。虽然那时候被我看到了,所以才停手了,但她在那所房子里撞见那两人的时候,是打算杀掉那个男生的」 「!?」 苍衣皱紧眉头。他表情之严肃,甚至让雪乃觉得他平时要是这样就好了。 「……要杀他?要杀普通人?」 「没错。按我们的出发点,那可是必须救助的对象」 雪乃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仍旧摆着那张严肃的表情,说道。在雪乃看到的时候,可南子显然在朝多代亮介挥起柴刀,并顺势奋力地挥了下去,而『她』挺身而出挡住柴刀,保护了亮介。 「为了不再出现牺牲者,要尽可能的救助普通人,这是〈骑士团〉的存在意义,也是活动目的」 雪乃低沉地、淡然地说道。 「就算每个人都怀着复仇等不同的目的,至少也会坚守这条底线,所以我们〈骑士〉才能勉强凝聚在一起。然而不尊重那最低限度的目的的人,根本算不上〈骑士〉,只是单纯的杀人狂或者战斗狂罢了。〈骑士〉之中确实有一部人是这样,但他们都有心完成那共同的目标,总之能够信任,就算来到别处也能够得到信任」 「……」 「可南子小姐有可能在某种紧要关头,违反我们共同的目的。这样的人不能不防」 雪乃回想起来。 在走廊上目睹的那一幕。 当时,在雪乃去叫〈丧葬屋〉,目光离开的时候,可南子在那所房里的昏暗的走廊上,将妨碍自己的『她』完全破坏得“支离破碎”,静静地站在血与肉片的海洋中。 整个走廊从前面到门帘,甚至再到天花板上,全都化作一片血红。 血从天花板上像雨一般滴答滴答地滴落下来。 可南子手提柴刀,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沉没在血海之中的乌红肉片。 然后,她注意到了赶到玄关的雪乃和〈丧葬屋〉之后,忽然抬起脸,在由于失去心脏而变得如同挥发一般,量开始减少的血海之中,露出了极为自然的,发愁的表情。 「……被『这东西』妨碍了。让他给逃了」 她轻轻地叹了声气。 那个时候,雪乃也动摇了。 后来,雪乃察觉到了。只要冷静下来思考就能明白,当时自己不该按她说的去找〈丧葬屋〉。雪乃就该在那里直接质问想要杀死多代亮介的可南子。 在雪乃不在的时候,多代亮介说不定会被杀死。 幸运的是事情被『她』阻碍了,而如今没有证据证明可南子要杀多代亮介。 雪乃错失了质问的机会。不对,是她觉得,或许这样才好。 若是质问理由,会怎么样?充其量只会争执起来,几乎不可能对可南子断罪。 雪乃只要戒备她,对她多留个心眼就行了。 然后,就是先将这件事传达给那个无法认同的搭档。免得出事了再找麻烦。 「所以丑话先说在前头,你最好多留个心眼」 雪乃如此说道。 「不能将背后交给现在的可南子小姐。尽管非常遗憾,但这样一来,现在还是交给白野同学要强得多」 一方面是对可南子的不信任,一方面是对苍衣的揶揄。尽管雪乃混着咋舌的台词包含了两重意思,但苍衣只是五味杂陈地微微一笑 「……这究竟该说是受打击好呢,还是开心好呢」 「哪儿有让人开心的地方啊!让我在危险的人而没用的人之间选择,我宁可选没用的人,我是这个意思!」 咚!雪乃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讨厌你!你那天真乐观的想法在不收敛收敛,我就杀了你哦!我差不多要动真格的了!」 雪乃的声音下意识地变得粗暴。不出所料,苍衣没有回答。 「不,即便这样,我也很开心」 苍衣,笑了。 然后 「对可南子小姐……嗯,我会小心的。总之,现在在寻找线索这方面,我还能稍微帮到雪乃同学」 苍衣这样说着,没有去管因愤怒和烦躁而拳头颤抖的雪乃,开始从纸袋里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摆在桌上。 此时。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 冷人发寒的笑声完全没有震动屋内的空气,直接响彻空间。 雪乃和苍衣吃了一惊,转过身去。在那边,风乃的亡灵正坐在雪乃的空床上,捧腹大笑。 她的笑声,只有雪乃和苍衣才能听见。在另一张床上,将梦见子抱在腿上的飒姬看到雪乃他们的反应,露出吃惊的表情,隔着梦见子的脑袋,不解地向他们那边瞧过去。 本来心情就不好的雪乃,用冰冷至极的声音对哈哈大笑的风乃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姐姐」 『唔呵呵呵呵呵呵……真好笑。因为你么两个都为了自己而瞒着事情,却装作相互走近了一样在说话』 风乃边笑边回答了雪乃的问题。 「!」 随后,两人脸色大变。但雪乃即便这样,仍然没有屈服,放纵感情,反而更进一步逼问风乃 「……隐瞒?隐瞒什么」 『哎呀,要我说出来么?』 风乃窃笑着抬起脸,眯起眼睛,看向雪乃。 『雪乃将可南子视作危险的理由,就这些么?』 「!!」 风乃这么一说,雪乃也实在无言以对。 现在对可南子感到强烈的不信任的理由,雪乃刚才跟苍衣讲的,绝对没有说谎或者错误,但硬要说的话,那些并不完全。还有更加根本性的,感情上的理由。 当时,站在血肉之海中的,可南子的身影。 雪乃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想起了风乃。 想起曾经,风乃在家中将父母残忍杀害,碎尸万段,站在血海中的情景。 那一幕,是雪乃一切〈噩梦〉的开端。雪乃在看到可南子那个样子的时候,从下意识联想到那一幕的瞬间,对可南子难以拭去的恐惧与不信任,便在意识中根深蒂固。 雪乃不能保证,这不是私怨。 但是,它让雪乃联想到了〈噩梦〉根源的恐惧,雪乃不可能无视它。 雪乃对苍衣,隐藏了自己的恐惧,也隐藏了由此而生的懦弱。然而这一切都被风乃识破了,被她这个一切的起因,给识破了。 「混账……!」 雪乃向风乃瞪去,呻吟起来。 可是在雪乃身后,苍衣开口了 「没关系。就算有事情瞒着我,我也相信雪乃同学所说的话」 苍衣这样说道。 雪乃不禁转过身去,只见苍衣的目光并没有对着自己和风乃,正一边将纸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摆开,一边说 「雪乃同学说的,我觉得并没有错。所以就算隐瞒了什么理由,我也不会问的。谁让雪乃同学是我的搭档呢」 「……!」 雪乃生气似的皱紧眉头。 可是她内心的确感到了安稳。 雪乃非常不开心地,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不会谢你的。作为交换,我也不问你隐瞒的事情」 随后撇向一旁。 苍衣露出微笑。 「谢谢」 苍衣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有从纸袋里取出一件记事本一样的东西摆在桌上。 『呵呵……』 看到两人的这番交流,风乃浅浅一笑。 然后,她对苍衣说了一句 『……真卑鄙』 风乃开心地轻声说完之后,仿佛融化在空气中,消失了。 苍衣没有在意,将手伸进纸袋里面。然后似乎放在纸袋最下面的,是一部款式面向女生的橙色手机。苍衣将这部手机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番之后,打开屏幕进行了好几次操作。 然后,他又从袋子里取出另一部手机,也进行了操作。 就算雪乃,也注意到了其中的重要性。 「……这是?」 「嗯。我认为这边这部是浅井安奈同学的」 苍衣点点头,指着橙色的手机。 「然后这部应该是她妹妹的吧?安奈同学的手机上记录的邮箱非常少……不过这样也好。就试着打一打吧。就说是捡到的」 「……」 苍衣说道。 雪乃对此也无言地点点头。然后,她从桌上的诸多线索中,取出了带签条的浅井安奈所在班级的名簿,递给苍衣当做打电话的参考。 4 「菜央!你说麻美那家伙住院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碰头的医院前面,树里她们三个就像在逼问一样,冲到麻美的妹妹跟前。 在这个小镇上,要说医院基本就只有这里了。她们碰头的地方,就是这家最老旧也最大的综合医院的接待室。树里她们接到野野村麻美打来的电话,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庭餐厅,赶到这里,在大门口进感应门的地方发现了正在守候的麻美的妹妹,立刻围住了她。 「啊,姐姐们,这边走这边走!」 这么说着,出来迎接她们的,是身穿一件色彩时尚的t恤衫的,在上初中的菜央。 因为她从小就和姐姐麻美一起玩,所以和树里她们完全不分彼此。 「麻美人呢!?」 「在三楼」 菜央朝通向住院部的走廊一指,回答树里他们的提问。 菜央也受到了树里等人的影响,在初中生中十分漂亮华丽,但她可能是离家匆忙,连头发都没有弄好。 「这边」 「嗯」 菜央在前面带路。树里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后面。 四个人在散发着医院里典型的那种药还有消毒剂味道的走廊上快步前进,登上楼梯,走过一扇扇病房门并立着的走廊。 然后 「就是这里。姐姐,已经醒了么」 菜央指向一间病房。 「姐姐说,想和树里姐你们说说话,妈妈都被赶出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我们也搞不明白……」 没错。树里他们并不单纯是来探病的。她们是被麻美叫来的。 如果只是想见见面说说话想让朋友来探望自己,到也合情合理。 可是,那话听起来,感觉怎么都不对劲。 「……我说,菜央。麻美是怎么倒下的?发生什么了么?」 树里问道。 菜央面露愁色。 「不清楚。好像不是生病。好像是脑袋被打了」 「脑袋?出意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早上从姐姐房间传出很惨的叫声,然后就听见咚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赶到了姐姐的房间。可是姐姐的房间上锁了。为了开门,爸爸急忙找来螺丝刀,打开之后就看到姐姐口吐白沫地到在房间里了」 「……」 树里、阿纯、满梨子担心一般面面相觑。 「……是摔倒了么?」 「我想是的……」 「要住院?就这样?大惊小怪的」 「可是,毕竟是脑袋的问题,不能大意,当时还进行了急救,而且姐姐的样子很奇怪,听说很严重吧。今天姑且到了病房看看情况……」 「而且麻美又不说为什么会这样,是么?」 「嗯」 「哎……肯定是什么丢人的理由吧?麻美一直都这样。对自己不利就死不开口」 树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麻美这个女孩有这种倾向。她觉得不吭声就没事了。然后基本上到了兜不住的时候,不是有人揭穿就是被人发现。 树里在身后,听到了高个子的阿纯的叹气声。 「哎。她要说的,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满梨子手 指放在嘴唇上,也点点头。 「没办法了,去看看吧」 树里这样说道。 「喂,麻美。我们来看你了」 树里朝里面呼喊,门也不敲就抓住了门柄,用力将门推开。 嗒啷 只见麻美脖子吊在帘轨上,手脚在地板上撒开,已经死了。 「噫…………!!」 冻住了。 许久。 空白。 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人可怕的惨叫声,犹如爆炸一般,响彻病房,响彻医院的走廊。惨叫声立刻变成了四个人的,被纯白的墙壁所包围的静谧空气,完全被换成了震耳欲聋,令人背脊发凉的惨叫,化作地狱的哀嚎。 树里张大双眼,全身如同抽搐般颤抖着,大叫着。在她眼前,身穿睡衣的朋友的尸体,无力地舒张着。高度不够,利用体重吊死的尸体,脚向外撒开,拖在地上,白色的窗帘取代绳子,深深陷进喉咙里,脑袋就像折断了一样低垂着,脖子里面的东西就像被压出来了一样,舌头从半张的嘴里漾出,形成一大团东西,堵着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恶寒,战栗,痉挛,已经停不下来。 脑袋完全被恐惧塞满,恐怖的叫声从口中喷出,令灌入耳朵穿破鼓膜的惨叫进一步被恐惧所感染,进一步膨胀。 听到四个人的惨叫,人们纷纷从病房、从走廊中出现。 在充满惨叫与恐惧的病房中,从已经不会说话,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的那团肉的,已经丧失力量的手中,一个信封像落叶一样落在白色的地上。 ————『给树里』 ……………… ………… 七章 幸福不在的城堡 1 野野村麻美这一天,一大早就醒着。 她并不是起得早,而是通宵和好几个朋友用邮件闲聊,找不到停下来的机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破晓的时间了。 就这么睡过去倒是不错,可是和朋友用邮件聊天让她十分兴奋,从厨房拿出果汁等东西之后,在回味之中,不知不觉地又过去了一段时间。麻美喜欢聊恋爱的话题。而且,麻美比任何人都要热衷于谈论班上的男生,学校里的学长,还有男性偶像团体。 这一天,麻美也在和朋友聊许许多多的恋爱话题。 喜欢谁。谁感觉不错。谁喜欢谁。谁谁交往了谁谁分手了。 很无所谓的?不,是很重要的话题。麻美非常兴奋。 然后,也料到了这样的话题。 谁很可爱,谁受男生欢迎———— 朋友里谁谁喜欢的男生,似乎也喜欢那个人———— 真嚣张,真饶人恼火之类的。 麻美从上小学的时候,就和浅井安奈是同学,而她一直欺负安奈到高中,最首要的原因就是这个。 上小学的时候,麻美喜欢过某个男孩,可是那个男孩喜欢安奈。 知道这件事的麻美装得像个受害者一样,得到了以树里为首的大伙的同情。然后大伙将安奈围了起来,让安奈道了歉。 说到后来,安奈的位置就被确立了。现在麻美已经完全不喜欢那个成为起因的男孩了,可是麻美到现在都讨厌安奈,看她不顺眼,觉得她让人生气。 而且变成这种情况的原因,麻美自己都不记得了。 成为原因的那件事,也单纯地成为了对安奈看不顺眼的一段插曲,只留下安奈因为很可爱就嚣张,成了讨厌鬼的这个结果。而事情的前因后果,早已不在麻美的记忆中。 而且她那么招人讨厌,却还是一直念着麻美等人。 她脸皮太厚了。根本没有自知之明。 麻美看她很不爽。而这样的话,也成为昨晚邮件交流的话题。 麻美将果汁放在了小桌之上,靠着窗坐在坐垫上,摆弄着手机,重复读着这样的邮件,时不时自顾自地对邮件的内容偷笑,有时候还叹气。 她在荧光灯照亮的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 就算从点着灯的房间里看去,仍旧能看到外面的光微微地透过了窗帘。麻美实在开始熬不住的,感觉应该睡觉了。 「哎……」 哎,没办法了。麻美怀着这样的心情,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然后,她一口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果汁。她爬上床上,想要关灯,跪坐这朝着开关线伸出手,拉了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 嗙!! 窗玻璃上,突然传来就像被湿毛巾砸中的巨大响声。 「噫!!」 只响了一次。 麻美吓了一跳,身体弹了起来,屏住呼吸。她凝视窗户,僵住了。 「………………!!」 麻美十分紧张。气氛骤然大变,寂静一面铺开。 她觉得,窗户好像被砸了。麻美不禁屏气慑息,一时间一动不动,静静地,任凭时间流逝,沉默凝重地弥漫开来。 「…………………………」 之后没有任何动静了。恶作剧?谁?挑这种时间?究竟是什么? 麻美惊魂未定,心头还残留着淡淡的紧张,思考起来。 窗户被怎么了?她心里仍旧怀着不安。她一边感受着自己的心脏正快速跳动,一边慢慢地将脚放下了床,去确认窗户。 「…………」 啪嗒 赤裸的脚,踩在了地上。 清晨的,仿佛时间停止的,异常宁静的空气,在屋内扩散着。 「………………」 在这样的气氛中,赤裸的脚,啪嗒、啪嗒地走过。 朝着拉着窗帘的窗户,穿过房间,仅几步之遥的距离,一步,接着又一步,慢慢地缩短。 静 踏过令人不安的,无人的寂静。 穿过只能听到空调震动一般的安静声音,空虚的空间。 朝着稍微让外面隐隐约约的晨光透进来的窗帘。 一边感受着明明只是走过几步的距离,时间却被无限拉长的感觉。 ……啪嗒。 朝着窗户,前进。然后在窗前,驻足。 窗帘只是静静地遮着那面已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窗户。 在死寂的空气中,一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边站在窗前。 感觉得到胸口下面,自己的心脏在跳。 「………………」 窗户,什么声音都没有。 刚才的声音,究竟是怎么搞的? 嗖 缓缓地伸出了手。 朝着窗帘。然后手指伸进窗帘的接缝,抓住厚实的布料,下定决心,奋力地将窗帘拉开。 「!!」 只见一张满是鲜血溃烂的脸,正黏黏地贴满满是鲜血的整面窗户。 「……………………………………………………!!」 麻美发不出声音来。当她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心脏便被捏碎了。 就像用可怕的力量将脸在墙壁上砸了又砸最后砸烂一般,一张毁得惨不忍睹的脸正紧紧地贴着玻璃窗上。血丝飞溅,将整面窗户糊成血红。沾满血的头发和连一起贴在平面上,就好像正在窥视屋内一般,用那两只化作积满血的空洞的眼窝,凝视着。 化作血肉之色的嘴,就像发出惨叫一样完全破坏,大大张开。 面对这番情景,麻美也张大了嘴,随后从喉咙下面迸发出可怕的惨叫。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切都被恐惧所染满。那张溃烂的脸,那些头发,属于她认识的人。 她注意到了。终于注意到了。麻美注意到,那张仿佛在窗户上被砸脸的女人脸,属于一直被她们欺负的那位少女,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最后,意识被自己的惨叫所吞没。 ? ————我想,浅井她自杀了。 我想,这是她对我们复仇的开端。 我是被她诅咒致死的。 我肯定无法忍受下去。 所以我要选择去死。 我好想死。死了就不会害怕了,也不会痛了。 下面一定就轮到树里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永别了。 麻美 「………………」 树里从表情僵硬的满梨子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中,也用颤抖的手将信接了过去。 信纸和信封都很朴实,似乎是在医院的小卖部里买的。树里她们平时根本不可能用这么让人觉得压抑的信纸和信封,这更使得上面的内容让树里等人心情沉重。微微的害怕、紧张还有悲伤交混的感情无处发泄,混在空气中淡淡地弥漫着。 这里是满梨子家中的房间。 在那之后,树里等人陷入恐慌状态,后来被风风火火地走进麻美病房的医生和护士带进了医院里一处类似会议室的地方。 树里她们,麻美的妹妹,还有后来赶到的麻美的母亲,全都在哭。 时光流逝,在情绪稍稍冷静下来的时候,警察赶到询问了情况,得到解放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如此这般之后,三人来到了满梨子的家中。 她们身心俱疲。当到达位于新兴住宅区的房子时候,身为全职太太却显得特 别年轻的满梨子的母亲,摆着仿佛在将女儿的朋友当成自己朋友对待一般的表情,似乎已经接到过警方的联系,担心地迎接了她们三个。 但是,三个人没有余力去管这样的母亲,心怀感激地只把端来的果汁收下后,三人就把自己关进了满梨子的房间。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树里和满梨子一起倒在床上,没地方躺的阿春也瘫坐在地上,趴在满梨子喜欢的大靠垫里。 满梨子心中的悲伤再次复发,哭了起来。 难以抗拒的沉重气氛,在屋内弥漫着。 但这个时候,树里忽然感觉口袋里有些不对劲,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突然想了起来。那封信在口袋里。当时在那间病房,树里在冲向麻美尸体的时候发现了掉在麻美身旁的那个信封,在混乱的意识中,心不在焉地直接带了过来。 「啊……」 然后,她读了写着『给树里』的那个信封中的信,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个情况。 信上写了麻美看到的东西,还写了安奈一定已经死了这件事,以及对欺负安奈这件事不像后悔也不像找借口的一些话,然后就是如同宣告自己这圈人都会被安奈诅咒而死的内容,行文很不流畅,且有错乱,字很小,完全无视信纸上的线格,写得密密麻麻。 这样的混乱,甚至让人对究竟是什么让麻美恐惧成这样产生疑问。 这是能让她自杀的恐惧。树里她们三个几乎读出了她的凄惨,在难以形容的异样气氛之下,只顾面面相觑。 「………………」 一阵令人讨厌的沉默弥漫着。 在这阵沉默中,满梨子好不容易开了口 「……怎么回事?」 「你问怎么回事……不就是那么回事?」 阿纯就像在发火一样恶声恶气地答道。当然,这并不是满梨子想要的答案,满梨子就像发出压抑的惨叫一样,叫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啊!!麻美怎么可能是被浅井诅咒死的啊!!再说了,浅井真的自杀了么!?我完全不明白啊!!」 「我也不明白啊!!」 阿纯用压低的声音,怒吼了回去 「可是麻美就是这么写的啊!不要问我,去问麻美啊!!」 两人害怕声音传到屋外,被满梨子的母亲听到,压低声音相互怒吼。树里虽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但心思根本不在上面。树里在这种“几乎接近战栗的安心”的异样感情之下,快要冒起鸡皮疙瘩。 「……话说,把这个拿走真是太好了……要是被其他人……被警察发现的话,就大事不妙了……」 「咦?」 「啊……」 听到树里的话,满梨子不解地转过头去,阿纯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么回事?」 「白痴!这都不懂?这上面写了我们霸凌的行为啊,如果被警察之类的人发现的话……」 「啊……」 被阿纯吼了之后,满梨子才总算明白过来。自杀者的遗书上要是写了霸凌的事,必然会把事情弄得特别麻烦。 不只是这样。 树里说道 「大事不妙了啊……如果浅井那家伙真的自杀了,我们就惨了啊。这东西还算处理得当,可要是浅井是留下遗书再自杀的话……」 「…………!」 满梨子和阿纯哑口无言。 事情麻烦了。麻美的死,不是伤心就能完事的。 瞧她干的好事。 好歹有惊无险。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没人知道。 「麻美那家伙……竟然把罪过推给我们,一个人先走了……」 树里垂下头,咬着拇指指尖,呻吟起来。 阿纯也开口了 「就……就是说啊……带头欺负浅井的就是麻美啊!她竟然说『我觉得我们一直都在做坏事』?少开玩笑了!她明明那么讨厌浅井!要是没她的话,根本不会闹得那么凶!」 阿纯从树里手中夺过麻美的『遗书』,趴在地上。 满梨子开口了 「我说……浅井她,真的死了么?」 「……」 树里无法回答。 「树里,莫非你今天早上看到的幽灵是……浅井……」 「……闭、闭嘴!说这种话干什么!」 心里一直思考的事情被人说出来,树里不禁声音变得粗暴起来、 「事情还没定吧!而且还没有确认啊!确认之后再说啊!而且要真的是浅井,下一次就轮到你或阿纯了吧!」 「……!!」 树里指着满梨子说道,让满梨子闭上了嘴。 「没错,必须确认情况……」 树里咬住大拇指,无事可做地在屋内张望。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包上。 「……对了,电话。给浅井打个电话看看吧。这样一下子就弄明白了!」 树里从所坐的床上站起来,从放在角落的包里面祛除了自己的手机。 「嗯?」 取出来的手机,来电通知的提示灯正好在闪。 树里按键操作,屏幕上显示出有过好几通未接来电。 去了医院,遇到麻美死亡,然后接受警察的情况询问,似乎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而没有注意到。 然后树里看到来电人的名字,禁不住叫出声来。 「是浅井……!浅井打电话来了……」 两人都摆出吃惊的表情,向树里看去。 「咦」 「真的?」 「瞧,浅井还活着!麻美那家伙真是……」 树里一边对麻美抱怨,一边按下通话键。虽然安奈从来没有自发地给树立打过电话,但树里已经没有闲心去怀疑了。树里脑中全都是对麻美的粗言粗语,然后就是在思考着怎么将这一肚子火朝安奈身上撒的兴奋心情。 一阵呼叫音过后。 手机传来接通的声音。 「喂、浅井?我说你……」 正当树里这么开口的时候,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安奈的声音。 『啊,喂喂?』 是个男人的声音。树里锐气突然受挫,哑口无言,电话对面的男人用战战兢兢的口气对树里讲了起来。 「!?」 『啊,抱歉。不是的。我并不是这部电话的所有者……』 陌生的男人,对树里说道。 『那个,这部电话,是我捡到的』 「咦?」 『所以,我想寻找失主,于是就打了通讯录上的电话』 「啊……呃……」 『那个,你认识这部电话的失主吧?』 男人平静地说道。树里在混乱之后留下的茫然之中,脑中拼命地思考着该如何回答电话那头似乎正在等待答复的男人。 2 迟暮时分,车站附近的快餐店。 车站检票口不远处的一侧,一家小规模购物设施一楼。 由于占据了本来预定应该另作他用的摊位,大部分饮食区位置远得很奇怪。就是在这样一家略显不便的店里,树里、满梨子并坐在四人座的一侧,感觉有些坐立不安,四下张望。 她们决定,要和自称捡到安奈手机的男人见一见面。 这么做,是为了得到那部手机。 树里谎称她们是安奈的朋友,要代收手机还给失主,等东西到手之后就佯装不知。这就是她们打得算盘。 换做平时,她们会擅自用手机里面的内容来八卦,也会出于用其他人的手机来搞恶作剧的目的,而选择这么做 吧。 不过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在那之后,树里尽管拼命地想去确认安奈的动向,但向安奈家打过好几通电话也没人接,最后除了这部手机之后,找不到任何联系安奈的线索。 实话实说,树里从来就不关心安奈的死活。 但惟独现在,她希望安奈还活着。她只想证实,自己早上在家里看到的东西不是安奈自杀之后的亡灵。 可是,她还没有得到想要的证据。 而且,她越是回忆恐慌之中的记忆,就越觉得那个邮筒里溢出来的头发是安奈的,心中战栗不已。 被树立扬言下一个就会被轮到的满梨子,表情也镇定不下来。 两人一边毫无意义地摆弄着顷刻之间已经空掉的奶昔的杯子还有插在里面的吸管,一边在充满傍晚的活力,让人觉得有些冷的店内等待时间到来。 由于阿纯要回家,两人就跟着她一起出门了,不过这个时间到店里确实早了些。 不过,哪怕是一分钟,对于现在的树里和满梨子来说都特别漫长。 于是,终于到了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 「啊……」 感应门突然打开,一对两人组走近餐饮区。一看到了那两人,树里和满梨子便不由地眨了眨眼。 他们告诉过彼此碰头时会穿的衣服。进来的两人正如电话里所说的,穿着外地学校的制服,不过穿着水手服系着黑色缎带的少女是一位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纤细漂亮的美少女,让两人吃了一惊。 「……」 两人忘了去叫进门的两人,而就在这个时候,穿着苔绿色制服裤子的面庞细腻的少年四下张望,身着水手服的少女也用凶恶的目光环视店内。两人很快就认出了树里她们,在众人看着少女美貌的视线下,向着树里她们的座位走去。 少年开口了。 「请问,你是刚才打电话的下田同学么?」 「是、是我……你捡到手机了?」 「啊,是的。我是刚才打电话的白野」 听到树里的提问,态度柔和的少年这么说道,然后和带来的少女一起坐在了对面的座位上。 其实,他们两个给人的感觉完全超乎了树里的想象,树里短暂地困惑起来。树里恢复常态后,又用手肘戳了戳满梨子,让她晃过神来,之后对要骗的对象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下田树里。然后,这边这位是小林满梨子」 「请多关照。呃,这位是时槻雪乃同学。她是陪我来的」 少年彬彬有礼,可是总给人一种木讷的感觉,没有冷漠与作态的感觉,而少女像模特一样漂亮,除了用眼神示意之外什么也不说,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感觉。 「呃」 树里开口 「那么,我朋友的手机……」 「啊、好的,是这一部对吧」 少年从包里取出手机,放在桌上。 树里见过,那确实是安奈的手机。由于款式太落伍了,被大家狠狠地嘲笑过,记得非常清楚。 那个感觉一开始就挂在手机上的,非常没意思的挂件,也原模原样地挂在上面。 「嗯,不会错的。这是浅井的————安奈的手机」 树里点点头。 然后她从桌上拿起手机后,慢慢地打开屏幕,摆着一副认真的表情开始确认收件箱以及内存里的东西。 满梨子也一脸不安地从旁偷看。 见状,少年的表情转为困惑,对树里和满梨子说道 「咦……等、等一下,这是你们朋友的手机吧?随便看没问题么?」 「哎、没关系没关系」 树里看也不看少年,说道。 她不想解释。她要调查安奈有没有发过内容对树里不利的邮件,有没有留下遗书。但是邮件列表是空的,内存里也没有内容,通话记录也只有自己家,另外就只有为了叫树里她们出来拨打、接听的电话记录。 「……」 树里一语不发地操纵着手机,删除那个通话记录。 她一边删除,一边眼睛向上看着少年,问道 「我说,这手机你在哪儿捡到的?」 「咦?」 少年眨了眨眼。 树里直直地盯着少年。既然无法直接和安奈联系上,也得确认她在最后是否安然无恙。 如果这部手机掉在了那种能自杀的地方,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了。 树里紧紧地凝视着少年,等待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少年突然从困惑的表情,转为灵光一闪的表情。 他略微和身旁的美少女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严肃的表情对树里说道。 「我可以提个问题么?莫非,那位浅井同学,在被欺负?」 「……跟你没关系吧!」 树立心烦意乱,小心不让周围的人听到,低声恫吓。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包,根本不想还回去。少年也露出非常伤脑筋的表情,用眼神示意身旁的美少女。 陪同的少女一直静静地坐着,对树里她们的对话毫不关心。 而且对密度渐渐变浓的险恶气氛也仍旧漠不关心,面无表情地张开嘴 「……手机的失主,已经死了」 「!!」 现场的气氛瞬间冻结。 少年慌了 「雪、雪乃同学,太唐突了……」 「她们总会知道的。就算留着不说,也只会毫无意义地延长对话」 少女冰冷地眯起眼睛,不屑地说道 「我们是灵能力者。我们找不到这部手机的持有者,现在正在寻找」 「………………!!」 「见你们关系很深,真是再好不过了。诸多事情,希望一定要告诉我们」 面对转眼间表情绷紧的两人,少女说出了不得了的话来,用端正得冷至冰点的眼睛,注视着她们两人。 满梨子说漏嘴了。 「我、我又不认识她!」 她的声音很僵硬。 「她又不是我朋友!问其他人去啊!」 「满梨子,你这家伙……!」 真是昭然若揭的逃避。尽管树里责备了打算独善其身的满梨子,但少年看着两人的表情,从困惑转为了疑惑。 「…………并不吃惊呢」 「什么!?」 听到少年耐人寻味的话,树里充满攻击性地做出回应。 不吃惊?怎么可能啊。脑子已经乱作一团了。满梨子那惨样,根本就明摆着。 可是,少年接下来所说的话 「那个……你们听到浅井同学的讣告,却没有对这件事感到惊讶呢。这件事应该还没人知道才对吧」 「……!!」 让树里对眼下的状况恍然大悟,痛恨她们自己所犯下的失误。 对啊,这不就好像在说,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安奈已经死了么?对面的两人用难以形容的怀疑目光看着树里她们。树里只是想要欺骗拾到手机寻找失主的闲人,得到安奈的手机,可是事情发展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不,倒不如说,她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根本一头雾水。 「…………………………!」 「…………………………………………」 少女和少年,注视着噤若寒蝉的树里和满梨子。 不久,少年开口 「……莫非,已经发生什么异常了么?」 「!!」 少年所提的问题,正是唤起树里动摇的问题。树里紧闭着口,表情紧绷,嘴部发僵。 「发生什么了?能告诉我们么?」 「………………」 「呃,我们……其实不想对下田同学你怎么样」 「……………………」 「请放心。说不定我们能帮得上忙」 树里只字不提。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问题。放心?要怎么放心? 「…………………………………………」 「…………………………………………」 就像一点点勒紧一般,逐步绷紧的,紧张、沉默。 就连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都能听到的,紧张、恐惧。 但是———— 「哎」 少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移开了视线。然后他干干脆脆地站了起来,从地上拿起了自己的包,挎在了肩上。 少女则凶神恶煞地抬头看向少年。 「……你什么意思」 「这样是谈不好的,所以先放放让她们冷静冷静吧」 少年一边说,一边在包的口袋的寻找,然后取出一本记事本,从上面撕下一张纸,放在桌上,写上了电话号码。 「要是改变主意,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就打这个电话联系我们吧」 然后少年将写了手机号的纸片在桌上滑过去,递给了树里。 看到这个情况,少女摆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跟着少年起身离席。 「……话说在前头。我们对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少女俯视着树里和满梨子说道。 少年伤脑筋地苦笑起来, 「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们……毕竟你们要是遇到危险,我们姑且是想保护你们的。我们走了,再见」 少年只留下了这些话,便和少女一起转过身去,离开了。 在临走之际,树里注意到了少女那身不合季节的长袖水手服袖口。然后,然人联想到割腕伤的缠在手腕上的绷带,从她的袖口微微地露出来。 「………………」 之后,树里和满梨子被留了下来。 不,正确的说,被留下的,还有放在桌上的,写了电话号码的纸片。 「树里……」 满梨子寻求依靠一般喊出了树里的名字。 「怎么办啊?要怎么跟阿纯说?我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了啊……」 「吵死了!」 树里心烦意乱地抗拒了这样的满梨子,在紧张与混乱的状态中,紧紧地咬住自己的食指指尖。 平心而论,树里也一头雾水。 状况从来这里之前已经想好的形式,急速发展成无法想象的形式,而且感觉还会愈演愈烈。 诅咒?幽灵?灵能力者? 话说回来,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事情演变成这样再反观整个过程,感觉非常可疑。他说手机是他捡到的,这话究竟又有几分真假? 他们想要治树里他们罪么? 他们姑且说过,安奈已经死了,正在寻找没有发现的尸体。这是真的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越想鸡皮疙瘩就冒得越厉害。脑中只有毛骨悚然的想象。 「…………总而言之……去告诉阿纯小心点」 树里总算说出这些话来。她再也想不了更多事情了。她不想去思考。 不想去思考自己已经被安奈的亡灵指名的事。不想去思考自己已经看到了亡灵的事。树里为了尽量不去思考,一边尽量不去相信,一边摆着僵硬的表情取出手机,在满梨子的守望中,用微微颤抖的手拨给了阿纯 的电话。 「…………」 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阿纯。 可是,该怎么告诉她呢? 就算说了,她会相信么? 虽然想让她多加小心,但究竟该让她小心什么呢? 「………………」 一边听着呼叫声,一边思考。 但是,因为她在拼命的思考,没有注意到电话已经拨通很久了。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呼叫提示音已经停止,替换成了电话留言的提示音。 「………………不接」 树里紧握着传出提示声的手机,犹如走投无路一般,茫然地呢喃起来。 3 日暮时分。小镇的住宅区。 由于父母对夜游很唠叨,正在家中等着,于是藤谷纯总之要回家一趟。她与树里和满梨子分别,离开满梨子家后,现在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虽然天上有云,但夕阳照耀的道路还很明亮。阿纯走在路上,挂着不开心的表情。 而且实际上,阿纯内心很不痛快,烦躁到若是有空罐掉在她面前,她肯定会将它踢飞。 「………………」 首先,她是对总像这样迫不得已一个人回家的情况感到不满。 然后是从小学就一直很要好的朋友在眼前自杀而死的打击和悲伤。 还有,这份打击和悲伤,因为那位朋友自身留下的遗书而注进了水,变得像泥一样浑浊。 莫名其妙。 无法接受。 感情无处宣泄。悲伤也好愤怒也好,烦躁也好不安也好,这些令人发毛的感情犹如侵蚀内心一般扩散开来,与接触皮肤的黄昏时分的闷热空气合起伙来,令身心疲惫。 要是胡闹或者大叫,或许能轻松一些,但不论心灵还是身体都没有那个力量。 现在,阿纯内里和身体里都是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在回家的路上踽踽独行。 这个时候,树里她们应该正在和自称捡到手机的人碰面吧? 阿纯对这种事情并不觉得羡慕。毋宁说,树里她们竟然在好朋友刚死的这种时候,若无其事的因为这种事而跑出去,让阿纯十分费解。 ————大家都好奇怪。 阿纯心想。阿纯个子高,很显眼,人们认为她是圈子里的中心人物,她自己也表现成那样,可实际上,阿纯是个胆小鬼。 说坏话也是,霸凌也是,其实都让她的良心过意不去,讨厌得不得了。 可她要是不那么做,就会被圈子里的所有人排挤,而阿纯讨厌这样,所以有时候会通过带头那么做,拼命地保护自己的立场。 她死也不要受到安奈那样的对待。 要是被大伙排挤就完了。实际上,安奈不也是受到了过分的对待,想要逃避树里她们的圈子么。 阿纯之所以一边在心中道歉,一边和大家一起欺负安奈,仅仅是为了不被当成不合群的人。所以正因如此,阿纯才对麻美那个独善其身的『遗书』的内容气得不行。 没错————『觉得我们一直都在做坏事』的,是阿纯。 麻美开始做坏事了,所以不想被大伙讨厌的阿纯也跟着开始做坏事了,麻美继续做坏事了,所以不想被大伙讨厌的阿纯也跟着继续做坏事。 想死的是自己才对。这些事情一直消磨着神智,成为令人讨厌的负担。然而问题刚一发生,元凶竟然假托遗书来找借口,一个人以死亡的方式来逃避自己的责任。 不可理喻。 开什么玩笑。 麻美的死带来的打击也好,悲伤的心情也好,全都在这种感情之下丧失了。 阿纯感觉那种语气就像在说自己死了朋友也一点都不伤心,根本不是人一样,对『遗书』中流露出来的自私越想越来气。在这之后,麻美应该会办葬礼吧? 虽然自己不去不行,但根本不知道到时候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 向她冥福。 如果到了葬礼上,心情还是无法平复的话,估计会在她的灵前大叫「叛徒!」「卑鄙小人」这种话吧。 「……」 阿纯一边随着呼吸将这种忧愤吐出来,一边愤懑地在地上跺出声音,走在住宅区的路上。 因阴云和夕暮变得朦胧昏暗的小镇上,尽管温度下降了不少,但空气依旧十分闷热,萦绕在身边久久不散。微微出汗湿哒哒的皮肤接触到充满湿气的空气,仿佛水分在皮肤上凝结成水珠一样。 阿纯在这样的感觉中,埋头往家走。 千家万户都已各自开始准备晚饭,每当从民宅前面穿过,就会不时地闻到菜肴的味道,路上基本没有人。 在这家庭的味道中,阿纯一个人埋头前行。 她心中,有一股孤独感。闻着从住宅区的四面八方飘散出来的家庭的味道,阿纯想要回到朋友们身边,可是阿纯从小时候起,总是只有自己不得不离开一起玩的朋友独自回家。这样的家庭,除了是孤独的象征,再也不是别的东西。 踏、踏、 凉鞋接触地面的声音,在孤独的心中,寂寞地回响起来。 在潮湿、昏暗的空气中,路两旁房子前,玄关灯星星点点地开始亮起来。而她,形单影只地走在这样的道路上。 从小时候起,她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 通向阿纯家的是从国道延伸出来的狭长道路,没有店铺,充其量就只有老夫妻开的理发店,然后就是公园了。 当看到公园时,当快到家时,就会觉得好寂寞。 那所小型公园只有三件游乐器具,阿纯从小时候就爱在那里玩,感觉已经成了自己家的延长线。 一遍遍生锈又一遍遍重漆的车挡,然后是以此为分界线的,有一半已经被沙子取代的石砖地。 那一幕情景,被竖在公园入口的路灯照亮,在路的一头露了出来。面对这一尘不变的情景,阿纯快要唉声叹气起来。 ……就在此时,她忽然在路旁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的东西。 「嗯……?」 在昏暗之中,一盏远远能够看到的,灯光昏暗的路灯之下,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包。 那个包,阿纯认识。那正是她所上的高中所指定的书包。那个包在路灯暗淡的灯光的照耀下,孤零零地被遗忘在了公园的入口。 「……?」 那包让人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扔在这种地方? 即便阿纯上的高中是附近的人所上学校里算普通的,但阿纯知道有多少人上高中。据在附近人缘很广的母亲说,在附近上这所高中的学生,她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 是谁忘在这里的呢?阿纯边走边想。 她一边在脑中浮现出几个自己也知道的名字,一边朝包走近。 踏、踏、 包,就在视线的前方。 越来越近。朝着路边,朝着公园门口,朝着那个被孤零零地放在那里的包,慢慢地走过去。 包的样子,渐渐变得清楚。但是随着距离的缩短,同时也感觉那个包有哪里不对劲。 那个包很脏。非常的脏。 看起来,就像整个包被黑油一样的什么东西染上了一般。 「………………」 总之,这让她丧失了去捡包的想法。 即便这样,她还是很在意,而且这里是她回家的路。她没有改变路线,先前走去,包在视野中逐渐变大。 踏、踏、踏、 自己的脚步声。视线前方的包。 包孤零零地,掉在地上。但是这么看着那个包,越来越觉得包上染着的污迹,是血。 …………难道说、该不会。 忽然,这样的不安偷偷钻进了心里。阿纯走在逢魔之时的道路上,啪嗒,不安的黑霭仿佛一滴墨水,落进了心里,在自己的心头开始弥漫。 ……踏…… 随后————毫无缘由地突然感觉,脚好像变重了一样。 于此刻起,自己那富有规律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在不断扩散的不安之下仿佛就像在梦境之中,脚难以行动,感觉就像变得迟钝一样。 总感觉,呼吸一点点地变得急促。 阿纯一边凝视着街灯照耀下的又黑又脏的包,一边朝着包走过去。 眼睛眨不起来。目光离不开包。 包的口敞开着,在路灯的光线下形成黑影,黑黢黢的,里面的东西看不到。当阿纯看到包的开口的时候,心中摇荡的黑色不安转眼间变大扩散,本能在脑内发出怯弱的叫声。 ————好怕。 总觉得好讨厌。 快点走过去吧。 牙齿直打哆嗦。 拼命地让感觉不知为何变得迟钝的脚动起来,前进。 把视线从包上拉开。不要看。只看前方。就从包旁边走过去,什么也不去管,直接回家吧。 踏……踏…… 包,靠近。 「…………………………」 呼吸开始紊乱。昏暗的路灯开始照亮视野,在视野的一头,包,变大了。 口,黑黢黢地敞开着。不要看!不要看! 紧张在膨胀。拼命地固定脑袋。但眼球想要转向那边。阿纯拼命地抵抗这想看可怕东西的自己的眼睛,只看前方,准备从包旁穿过,不断向前、向前———— 踏、 穿过去了。 从包的旁边穿过去了,包从视野中消失了。 「………………!」 瞬间,拉满的紧张感崩断了,在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 当可怕的东西将抛在身后,不用再看到的那一刻,“即将面对”的紧张一口气化作“被追赶”的恐惧,形成一股令阿纯陷入恐慌的强大推力,令阿纯想要尽早地逃离留在背后的恐惧,在路上飞奔起来。 咣! 就在随后,头发被从背后抓住,奋力地拉向后方,身体倒了下去。 「!?」 头上是剧痛,以及好几根头发被扯断的感觉,紧接着天旋地转,腰和手肘上摔在柏油路面上,疼痛放射开来。 「…………!?」 恐惧瞬间在心中扩散开来,但不等她发出惨叫,她的身体便随着头发一起在一股可怕力量的作用下被拖了起来。疼痛、炽热、恐慌之中,整个身体瞬间被拖进了公园,扔在了暗处,随后一只膝盖压在了喉咙上。 「噫……呕咕……!!」 身体的重量,压在了窒息后从喉咙中漏出苦闷声音的阿纯身上。 阿纯的喉咙、气管,莫名其妙地就被膝盖骨压得咯吱作响,窒息后的呕吐感从喉咙下面翻涌上来,眼泪满溢而出。 阿纯拼了命地扭动身体,让脚乱起来,一点点地将施加全身重量压住喉咙的脚拉开。可是,她的指甲抓不住裤脚,就算挣扎也无法摆脱压在脖子上的脚,施加在那只脚上的重量和力量越来越强,喉咙被进一步压烂,犹如喉咙下面就像被翻过来的呕吐感,随着泪水强烈地涌上来。 「………………!!」 勉强抬起来的,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到了用膝盖压着自己的,少年的轮廓。 在路灯漫反射的逆光中,看不清的人影已一语不发地将手中的小刀拿近阿纯的右眼。 磨得又细又快的小刀刀尖在模糊的视野中直逼眼睛。 感觉划一下就能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口子的,绽放银色光辉的锐利刀尖进入视野,靠近眼球,然后靠近眼球表面,一点一点的———— 「…………………………!!」 身上的少 年没有理会阿纯不成声的惨叫,卟滋,将小刀按进上眼皮。 阿纯惨叫起来。承受着铁刀尖碰到眼球以及眼皮下面,全身要弹起来一般的剧痛,视野化作一片鲜红,脑中化作一片鲜红。 「啊嘎啊啊啊……啊嘎…………噫…………嘅…………!!」 痛!!痛!!好难受!! 在眼球被捅被挖的剧痛之下发出的惨叫,仅在脑内回荡起来,从气管被压烂的喉咙里漏出来的,只有称不上是声音的东西。 刺进眼睛里的小刀刀刃,尖端的铁一边划着眼珠,一边压向深处,挖开眼皮和眼窝的下面。刀刃不断地向里面压进去,每进去一点,锐利的刀尖就会如同扯动一般刺破眼皮下面的肉以及眼窝内侧,然后小刀满满地压入、拉出,眼窝里面的东西被割碎的可怕剧痛和触觉,灼热地蹂躏右眼。 「噶…………!嘅……!!」 从化作热与痛的坩埚的右眼,热腾腾的液体流出来。可是这究竟是泪是血,就连阿纯自己都不知道。 在疼痛与痛苦下,阿纯全身痉挛,指甲奋力地抓挠裤子,然而小刀的刀口对此不屑一顾,进一步拧进里面。疼痛喷发出来,眼皮被顶上去,翻卷起来,眼窝下面被一点点地挖掉,削磨骨头的声音在脑袋里响着。 「…………………………!!」 剧痛与窒息,令脑内渐渐变成一片空白。 唾液从张得大大的口中溢出,然而就连咽下去都办不到,口水在喉咙下面积聚,加速窒息。 小刀,继续挖着眼窝。 一边将眼窝,将眼珠表面割得千疮百孔,一边发出深入骨骼的骇人声音,疼痛与炽热蹂躏、压迫眼窝里面。 然后。 咕卟 随着一声湿响,只觉一阵仿佛大脑被拉出来一般的令人讨厌的疼痛,眼窝之中的压迫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好像空气接触到眼睛里面的触感。 「!!」 在朦胧的意识中,泪水模糊的左眼看到了插在右眼上的小刀,以及利用杠杆原理用小刀将右眼眼珠挖出来的情景。押进眼睛里面的小刀刀刃,将一颗大眼珠从眼窝里顶了出来。 ————住手!!住手!! 一边被剧痛、恐惧、绝望炙烤,一边在内心拼命大叫,然而……咕咕,小刀中注入的力量变强了。不久,沾满血的眼珠从的眼窝中,咕噜一下掉了出来,颧骨上留下湿润的触感,顷刻间滚落下去,消失在视野之外。 「噫…………噫…………!!」 手,激烈地颤抖。 在已经发不出像样的声音的意识中,听到了压低了的少年的声音。 「……你说是用眼睛来勾引男人的吧」 「!?」 什么?究竟什么意思!? 「给你」 在就快消失的意识中,脑中正勉强冒出了这样的疑问之时,不知不觉间,另一个人影唰地站在了旁边———— 浅井!? 从一旁出现,在路灯的照耀下露出脸来的少女,缓缓靠近。 然后,她就像将脸凑过去一般,在按倒阿纯的少年身旁蹲了下去,随后少年触摸了她的脸—————— 卟滋 随着这样的声音,刚刚挖掉阿纯眼睛的小刀刀尖,以非常温柔的手法,深深刺进了安奈的右眼里面。 八章 不幸不在的小巷 1 呼ー 呼ー…… 在洒下余晖的公园里,多代亮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俯视着自己脚下。 血的味道。脚下是欺负安奈的那群人中的一个,藤谷纯。她脸上全是血,无力地躺在地上。 她的右半张脸完全可以说正泡在血里,一片赤红。 这大量的血,来自于她被挖出的右眼。眼球从眼窝滚落下来,一边拖出血迹,一边滚到旁边的地面上,沾满了沙子。 空荡荡的眼窝,溢出大量的血。 然而那个本应空无一物的空洞里,却有一颗裸露的眼珠。 有颗眼珠,被强行塞了进去。 在沾满血的,里面的东西被挖掉的眼窝里,不属于本人的另一颗眼珠严丝合缝地强行塞在里面。 呼ー…… 呼ー…… 亮介上气不接下气。 绷紧嘴,俯视脚下情景的亮介,手中紧紧握着连刀柄上都沾满鲜血的,刀锋有些缺口的锐利小刀。 然后,是和脚下的少女一样,右眼被挖掉,就像流着眼泪一样从眼窝中流出血的浅井安奈,相反从左眼中流下泪水,心灰意冷般站在亮介身旁。 哈……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用小刀挖掉了藤谷纯的眼睛,取而代之塞进安奈的眼睛。这出惨剧,全都是由亮介刚刚亲自打造的。 他很累,呼吸紊乱,全身肌肉酸痛。 但是,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也就是出其不意地将人拖走摁倒在地的行为,他以前从未尝试过,然而比想象中要简单。 他曾以为,这种事只有更有臂力的,练习武术之类的人才能做得到。但他下定决心试了一试,还算成功。说实话,以前他都没有信心在打架上打赢女生。 人类出乎意料的软弱,脆弱。 虽然很古怪,但他明白这件事之后,拥有了自信。 接下来或许还必须更多地————多次地重复这种事。 亮介现在赌上了一切。亮介已经将自己的生活、人生,一切都抛弃了,为了安奈,献身于这异常的作业中。 安奈没有将来。既没有未来,也没有时间。 她成了怪物,丧失了心智,还有追兵想要她的命。亮介只是为了已经回不到从前的生活,而且近期就可能被追兵杀死的安奈,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亮介要亲手为安奈实现她心智尚存时的,最后的心愿。 这是他为已经失去一切的,自己喜欢上的少女所能做的,最后的事情。 为此,亮介剥下了安奈脸上的皮。然后窥伺机会,将剥下来的那张皮扔到了霸凌集团的成员家中。 这对亮介来说并不是简单地工作,而是痛苦得要吐出来,而且十分可怕的工作。面对就算用小刀将皮肤切开也不会哭喊,只是一边流泪一边忍耐的她,亮介一边哭着道歉,一边剥下了她脸上皮。 就把这张脸,送给说过看安奈可爱的脸不爽的那人吧。 然后就把眼睛给那个说不爽安奈用眼睛诓骗男生的家伙吧。 可是据说,今天早上用脸皮扔过房间窗户的那个人,好像自杀了。当医生的父亲似乎偶然听到了,给家里打了电话,就在刚刚,母亲打给了亮介的手机。 再过一段时间,学校就会开始连系班上的大伙了吧。 ……活该。 亮介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虽然绝非本意,但这都怪她自己这么轻易就怕得去自杀,却还要去欺负安奈。那些软弱而愚昧的人,总爱瞧不起出色的人。分明就没有接受报应的觉悟。 ……哈、哈、 充满身心的沉重疲劳与痛苦中站着的亮介,心中是漆黑的昂扬与绝望。 亮介有过被霸凌的经历,可从未对此反击,他为安奈所做的这些,还是有几分自私的意愿。 亮介有自知之明,他也觉得将自己的精神假托于此是卑劣的行径。 虽然现在仍因为刚刚进行的对残虐行为产生的兴奋和恐惧而无法冷静,但他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之后会向安奈道歉。 「哈……」 亮介调整着呼吸,抬起头。 然后他准备触碰站在身旁的安奈的脸,伸出手去,但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把手放了下来。 他不想用这种手碰她。 「……稍微等我一下」 于是亮介留下这句话,拖着沉重的腿走了出去,在渐渐浓重的昏暗迟暮中,从公园外面将沉甸甸的自己的包拿了过来。 这个包直到十几分钟前,还是被血弄脏的。 弄脏包的,是安奈的血。可是血迹已经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他为了吸引藤谷纯的注意,专程去做的。遗憾的是,事与愿违,藤谷纯彻底地装作没看见,躲了过去,不过从结果上来说也是一样。下次再动手的时候,应该会有稍稍再度思考的余地吧。 不提这些了。亮介从包里拉出一条毛巾。 然后,他去了公园的取水点,清洗沾满血的自己的手和小刀,用毛巾细致入微地分别将手和小刀擦干净。 最开始,水管里流出的水像温开水一样温热,随后水渐渐变冷。水滴哗哗地溅出来,他应该已经洗得很小心了,然而擦过手和小刀的毛巾上已是微微染上了血色。 亮介关上水龙头,朝安奈转过身去。 「抱歉,让你久等……」 然后,正当亮介向安奈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亮介的话刚一停下,那张强作出来的笑脸便绷紧了。 「!」 一辆车犹如在滑进来一般,缓缓地驶过公园门前。不对,是那辆车正要驶过的时候,直接在公园停靠,就像要把门口堵住一般,一边发出怠速运转的声音,一边停下。 那是一辆,好像灵车的黑色箱型车。 「………………!」 亮介大吃一惊,张大双眼,呼吸急促起来。 可是他无法立刻逃离这里。 不论他的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被刚才悲惨的『作业』的残渣奋力地拖着,疲劳和恐惧绑着他的脚,迟钝的思考对判断产生了犹豫。 此刻———— 噶唰 就在这时,那辆车的后排车门的锁静静地打开,门打开来了。 只闻脚从后排座上下到地上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咣啷咣啷的,与此情此景不相称的嘈杂的金属声。 然后,从后排座位的门后面现身的,是一位身穿丧服的女性。 她腰上系着与丧服完全不相称的宽大皮带,上面挂着好几把大柴刀和刀具,是那个曾几次欲将亮介他们置之死地的那名女性。她身上摇摆的刀具相互碰撞发出声音,缓缓地从灵车的后排座位那边朝亮介他们走来。 ……被发现了! 亮介因紧张而绷紧的皮肤冒出冷汗。 被发现了。但是怎么办?可以说,这里的确与安奈的家很近,可是偶然找到这里的概率究竟有多少? 只见女性的一只手的手指中,夹着一个很像试管的小瓶。 在那个瓶口用软木塞密闭起来的透明小瓶中,装着显然与『那东西』颜色不同的少量血液,然后封入里面的血液如同沸腾了一般————更正确的说,是正朝着亮介他们的方向————激烈地翻滚着,而最后被两根手指支撑着的小瓶,因为里面的液体不停翻滚,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一般,就像有鱼咬钩的钓竿一般,断断续续地小幅摆动着。 朝着安奈的方向。 「原、原来是这么回事么……!」 亮介一边看着面无表情地将小瓶夹在腰带里的女性,一边怀着微微发寒的心情,就像让自己理解一样,自言自语。 女性没有理会这样的亮介,上前一步。 安奈就像害怕了一样,双手在胸前紧紧握住,向后退去,几乎要撞到亮介。 这看去就像在向亮介求救,也像是要保护亮介。 「库……!」 其实亮介自己也很想后退,但他勉强坚持在了原地,狠狠地瞪向靠近的女性。 在女性背后,车驾驶座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这名屈身从车里走出来,缓缓伸展身体的彪形大汉,摆着严峻的表情望着亮介他们,但他的眼神令人吃惊,与他那表情截然不同,没有任何感情。 反倒是————女性的眼神特别强烈。 身着丧服的女性摆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微微地眯着眼睛,朝着亮介他们走去,然而那双收紧的眼睛,显然充满了强烈的加害意识。 是憎恨? 是愤怒? 是不悦? 虽然难以判别本质,但至少女性的眼睛里蕴含着强烈到无法完全隐瞒的,对亮介他们的负面感情。 「…………快逃吧……可就算这么,也没用么」 「没用的呢」 女性一边从皮带上抽出柴刀,一边代为回答亮介对安奈说的话。 「这孩子的知性已经坏掉了。被痛苦与恐惧被坏了」 「……!」 女性一边淡然讲述,一边提着大柴刀走过来。亮介看着她,流着冷汗,拉着安奈的胳膊向后退开。 「你说的话,她究竟能懂几分呢?」 「…………」 「而且她似乎还想保护你。你让她逃,她就算能够明白,也不会逃的吧。我敢肯定」 女性步步逼近。然后她说到这里,总算露出加害之意之外的,很可能是觉得可怜的感情,微微歪着脑袋说道 「即使人格破坏了,心中还留有这么强烈的执着,你们的关系可真好呢」 「……不是的」 亮介颤抖着声音说道。 「浅井同学对任何人都很温柔。所以我才要为浅井同学这么做」 「…………是么」 女性听到这话,露出欣慰的表情噗嗤一笑。这声笑,里面有着微微的好意,同时也包含着明确的不祥。 不祥。对于亮介他们来说,是绝望。 亮介一边用全身深刻地感受着这一点,一边向后退,即便这样,还是将事先想好的遇到追兵时要说的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了出来。 「……无、无论如何也要杀掉浅井同学么?」 「没错」 女性冷冷冰冰地答道。 「浅井同学什么也没做。那些,都是我干的」 亮介这么说道,指向满脸是血倒在地上的藤谷纯。 「是因为你们要杀浅井同学,我才为了浅井同学出这么做的」 「……」 「要杀的话就杀我吧。浅井同学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不会伤害任何人。而且你们不杀浅井同学的话,我也不会做这种事了。如果有办法能让浅井同学不被杀掉,我什么都做。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求你们了。告诉我。如果我能承担起责任去死的话,我乐意去死……」 亮介拼命地诉说。可是女性刚才的微笑之上,混入了几分困扰般的色彩,然而脚步没有停下。 「以前不少人都这样哦」 女性说道。 「不过全都是白费力气。明明出自泷的手,却没有一件有价值永远留下来的。必定不是坏掉,就是主人无法完全地管理好。这孩子不好处理,而且轻易地把死挂在嘴边的你,作为管理者也不值得信任」 然后,女性缓缓地抬起握着柴刀的手。 「为什么……!」 亮介一边拉着安奈向后退,一边大叫 「为什么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还要杀她?」 「因为很危险。而且,这是义务」 「根本不危险!这全都是我干的!浅井同学虽然丧失了心智,但不会做这种事!」 亮介大叫起来。 「还是说,就因为————浅井同学她是怪物,所以要杀她么!?」 「!」 听到这话的瞬间,女性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她将高高举过头顶的柴刀,奋力地挥了下去————将自己下臂的一半以下,连骨头一起斜着砍了下去。 「!?」 「怪物……是啊」 柴刀尖锐的刀锋,像砍落树枝一样砍进手臂的肉里,刚才还连在人身上的白色手臂,连着骨头被砍断,掉在了公园的地上。几秒钟之后,从断面流出大量的血,迅速渗染白白的砂石,并扩散开来。 然后————从刚刚失去前部的手臂上啪嗒啪嗒地流着血,女性一声不作,摇晃地站在公园内钝重的灯光中。 像雨一样滴下来的血打在地面上,一边弹开、飞散,一边形成一片可怕的血泊,缓缓地被吸进土里,但却与掉在地上的手臂扩散开来的血泊缓缓地、缓缓地连在一起。 「什……什么……」 亮介哑口无言。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女性的手臂不断滴落的血,突然而然地,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 然后,在表面张力的支撑下在断面蓄积的血,反而被吸上了肉里,消失了。 不断扩张的血泊也静止下来。再过不久,血泊一定会像开始挥发一样,从边缘开始变少,渐渐消失吧。 「………………!」 亮介记得这个现象。 这是在亮介剥下安奈的脸时所目睹过的现象。 首先,出血会在难以置信的早期阶段止住。然后再过十几分钟,失去部分的血管会再生,再过几十分钟,肉和皮会再生。 「难、难道说……你也……!」 「……说实话,我很同情你。而且,也很同情那孩子」 对声音嘶哑、发颤的亮介,女性静静地说道 「不过呢,这是怪物之间的问题。不论如何也不能让步。其他的事情我倒能听你的,唯独一件事————唯独泷的问题,我不论如何也不会让步。我身为当事人,而且身为信徒,不允许不完整的东西。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的吧,泷的作品(怪物),有我一个就够了」 「………………!?」 「不过,我爱着泷的作品。当然对这孩子也是。可是,不让失败作问世也是我们的权利,同样是我们的义务。所以我不打算放过她,如果你要妨碍我们的话,你的小命我也无法保证。正因为爱得疯狂,所以恨得疯狂,我阻止不了我自己」 女性就像做深呼吸一样,仰对天空。 「……这、这种事…………不全都是你任性妄为么!」 「我就是任性妄为,对不起了」 「我……」 「要抵抗么?很遗憾,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俯视着亮介的女性,摇摇晃晃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里,不是你踏入的世界」 丧服女性低声说道 「如果你把那孩子留下赶快逃跑的话,我就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提着柴刀的绝望一边说,一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过公园的路灯创造出来的阴影。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 「你对倒在那里的那孩子所做的事情,也只是一时 鬼迷心窍。我可以当做没有看到」 她讲着倒在另一头的藤谷纯的事,又上前一步。 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反倒逃不了了。 虽然亮介怕得身体有一半僵住了,但他反而下定了悲怆的决心,朝着身着丧服的绝望放声说道 「……那么,我不会逃走」 「?」 「我无法将为她做过的事情————将这份情感————当做一时鬼迷心窍。我不可能」 「……是么。搞砸了呢」 女性遗憾地说道 「是你自己断掉了自己的后路」 然后,她平静地挥起了柴刀。 「对不起」 话音刚落,便从还隔着还几步的距离,突然朝着安奈,猛地将柴刀扔了过去。 「危……!!」 他完全出于条件反射,将安奈推了出去。 安奈一阵摇晃,这一刻,亮介推出去的手臂,叭嚓一下,被猛地弹开了。 「!!」 胳膊就像碰到了飞驰的汽车一样,弹了起来。沉重而剧烈的冲击从手臂传到胴体,手臂瞬间麻痹,丧失感觉。 「浅井同……」 而亮介没有去管这件事,准备冲过去。 此刻,失去感觉得右臂,进入了视线。 要是不看就好了。 他看到自己手臂的上臂在半截处完全折断了,只有肉连接着,无力地垂着。 当他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血液从脑子散失掉。 「…………………………!!」 一阵灼热可怕的感觉。他张大眼睛。油汗喷了出来。 他不禁按住自己的手臂,蹲了下去,无法喘息。手臂的下部在异常的重量之下,沉甸甸地垂着,被拉长的皮肤下面的东西,渐渐开始发烫。 他碰到了一边回旋一边飞来的柴刀。 折断了。胳膊被砍断的感觉。冒起鸡皮疙瘩。力量从全身散掉。 「呜……啊……」 亮介发出呻吟。脸抬不起来。 「浅……浅井同学……快逃……」 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地呼喊过去。明知毫无意义,他还是寄托了一丝希望。 可是————安奈如同理所当然一般,挡在了亮介跟前。 「浅井同学……!」 亮介绝望地呻吟起来。然而身着丧服的死神从皮带上拔出一把柴刀代替扔出去的那把柴刀,面无表情地向这样的两个人逼近。 喳、 喳、 一步,然后又一步。 安奈以身化作盾牌,张开双臂。不可以。不可以这么做……!他在心中叫喊。 我已经决定要为你牺牲自己了。怎么能让你为了我而牺牲……! 可是,身着丧服的无情死亡 喳、 手持柴刀,站在了她的跟前。 亮介咬牙劫持,在充满绝望的感情的驱使下,抬起脸。 走到这一步,就只有下定决心,在最后的瞬间挤出力量,将她推到,用自己的命换安奈一条生路了。 「………………!」 然后,柴刀被 高高地,举起 在路灯下,闪耀着钝光的刀锋 朝着她的脑袋—————— 「!!」 刚挥下去,亮介便用完好的左臂撞开了安奈————而几乎同时,有两个人朝女性背后全速冲来,合力扑向了女性握持柴刀的手。 「……呜哇!!」 「!?」 究竟是何等的怪力,女性扬起的那只手即便托着一对男女的全身重量,仍然毫不在乎地挥了下去,然而手臂实在承受不住重量,轨道发生了偏斜,挖进了公园的土里。身穿水手服的少女从女性的手臂上被甩下来。穿着苔绿色裤子的少年就像受到过肩摔一般被抡了出去,发出惨叫摔在地上。 「……痛……!」 少年倒在地上,按着独自,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丧服女性凶恶地朝他们瞪了一眼,把陷进地面的柴刀拔了出来,可是少女快了一步,抬起穿着靴子的脚,一脚将女性握住柴刀的手踢飞,瞬间,传来手指骨折一般的毛骨悚然的声音,柴刀飞向半空之中,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 穿着不认识的制服的少年和少女。 亮介认识他们两个。是那个丧服女性的同伴。 得救了。而在他对此产生疑惑之前,更先感到的是惊讶。 还活着。亮介认定已经被自己捅死的少年,还活着。这让亮介连疼痛都抛在了脑后。 但是————现在不是去管这种事的时候。 「……!!」 亮介立刻回过神来,站了起来,让安奈也站了起来。 然后亮介就这么承受着一切痛苦与恐惧,拉着安奈的手跑了出去。 害怕被追赶,害怕像刚才那样被柴刀扔,然而他将一切思考在脑内压了下去,全部抛弃,冲了出去。 他挤出全身的力量。 为了什么都不去想。 为了不回头。 无视疼痛,无视疲劳,无视恐惧,只是一味的前进,依托着一缕希望—————— ………………………… ………………………………………… 2 「可、可南子小姐,请等一下!」 「……!」 苍衣声嘶力竭地叫喊,听到苍衣的叫喊,从腰上正要拔出另一把刀具的可南子,停了下来。 她好像这才注意到对方是谁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白、白野,你没事吧?」 可南子有些慌张地问道。 抬头看着这样的可南子,苍衣松了口气,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像呻吟一样,答道 「伤口有些裂开了……」 「……」 雪乃在稍远的地方恶狠狠的盯着,从口袋里取出美工刀,将刀片推满。 可南子环视着这一幕,露出发愁似的微笑,开口说道 「真乱来啊……要是没有来得及注意到的话,搞不好就杀掉你们了哦」 她怀着安心的感情,叹了声气。 然后她朝雪乃看去,用好像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口气问道 「『姐姐』察觉到了么?」 「……没错」 雪乃和苍衣是遵从风乃感觉到的〈泡祸〉的气息,急忙赶到这所公园来的。 雪乃诘问 「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我从最开始就想自己来处理的」 可南子一边说,一边从腰带掏出一个,应该是在安奈家里将她解体的时候采集的,装了安奈血液的小瓶,摇了摇。 「我看白野和时槻似乎不太感兴趣,要是商量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留那孩子一条路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呢」 「!?」 面对轻易说出这种话来的可南子,雪乃和苍衣都哑口无言。 「没有我的认可,没有我和泷的认可,是不允许泷的作品留下来的」 独臂的可南子一边说一边将柴刀收在腰带上。 然后看了看他们两个人。 「事情就是这样————怎么样?」 说完,她微微一笑。 这是仿佛委身于两人一般,有些虚无缥缈的微笑。 雪乃他们只是围着露出这种笑容,静静地伫立在公园的黑暗中的可南子,什么也没说,就像和可南子相互怒视一般,一时间一动不 动地立在原地。 ? ……被多代亮介挖掉眼睛的少女,并没有死。 由于苍衣他们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不知道她会对周围的人说什么,总之为了防止警方去追查亮介,抱着对她的日常生活造成一定影响的觉悟,让飒姬悄悄从她脑中消除了有关多代亮介的记忆。 然后,苍衣他们用匿名电话叫来救护车,躲在一旁直到救护车将人送走才离开公园。 虽然也很在意多代亮介的动向,但苍衣他们也需要商量。更准确的说,雪乃完全闹起了情绪,需要时间来冷却。 「既然可南子你们打算那么做,那就随你们便吧」 雪乃用充满愤怒,粗声粗气地这么扔下话来。 苍衣、雪乃、神狩屋,三个人为了先且整理状况,在旅馆一楼的休闲咖啡厅里碰面。 苍衣和雪乃之前一直顶着炎炎夏日在外奔波,刚刚端到他们面前的冰红茶已经所剩无几。神狩屋摆着伤脑筋的表情,硬要说的话,和雪乃意见相同的苍衣现在也和神狩屋一起,正在安慰雪乃。 「我们也想怎样就怎样」 雪乃愤慨地说道。 苍衣劝阻 「你的感受我理解……怎么说呢,还是冷静一些……」 「冷静?冷静下来的话,事实能改变么?」 「不……这个……」 苍衣被雪乃一瞪。 神狩屋开口了 「我————说实在的,对修司什么也说不了」 他伤脑经地歪起嘴。 「实在的是过意不去,修司他们的真实情况也是,可南子小姐的现在危险性也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而且……谁都有无法退让的地方。特别是像我们这种,怀着特殊心灵创伤的人」 「是啊。我觉得,还是应该相互迁就……」 苍衣稳健地赞同面带愁容的神狩屋。 雪乃用冰冷的眼神向苍衣看去。然后,她在桌子上探出身来,压低声音,警告苍衣 「……白野同学,你听好了。我实在不知道你有没有自知之明,所以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是『杀人犯』」 「咦」 听到突如其来的过激的词汇,苍衣吃惊地向后仰去。 「等、等等,雪乃同学……」 「闭嘴。杀了人,就一定遭人憎恨。而且要杀谁,要放过谁,是我们自己来决定的」 可是雪乃不加理会,紧盯着苍衣,用严厉的口气问道 「你站在手握生杀大权的一方,却竟然用那种摇摆不定的基准来决定对方的生死,你要怎么对你杀掉的人交代?」 「……!?」 苍衣无言以对。 「我无法交代。不管对谁————对班长也是」 雪乃淡然地说道 「扭曲这个基准,就是亵渎。以这套基准,我不论对可南子小姐的存在,还是她要做的事情,都无法认同」 说完,雪乃身体缩了回去,将剩余的冰红茶一口喝完,起身离席。 「白野同学,你也是,好好想想吧」 然后雪乃转过身去,回房间了。 她走到一半,正巧撞见走进咖啡厅的莉香,几乎要撞上去似的与她擦肩而过,看也不看她一眼。 「……嗯?公主殿下心情比平时还要糟糕呢。发生什么了?」 被雪乃无视的莉香来到苍衣他们所在的座位,一边朝着雪乃离去的方向转过身去,一边询问。 「什么也没有」 神狩屋冷淡地回答。莉香眯起眼睛,「妮嘻嘻」地笑道 「也罢。照之前说的,我们对浅井家进行了诸多调查…………啊、我要抹茶牛奶」 莉香一边对还没走过来的店员点东西,一边刻意地在神狩屋身旁坐下。然后,她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一本白皮备忘记事本,以及ic录音机,纷纷在堆在桌上。 「找过信用调查所了么?」 神狩屋看着文件袋的角上按上的联系方式的印章,说道。 「对」 「真盛情啊。但我不会觉得亏欠你的」 「哎,真是的。莉香小姐我是觉得给诸位添麻烦了才帮忙的,可是一片好意都得不到信任,莉香小姐我好伤心啊」 莉香一边做着看不出一点悲伤的坏笑,一边拆开文件袋,哀叹道。 「算了,就只今天一天,用的经费也不算多,而且还讨了价的,并没有出那么多钱,所以尽管放心好了」 然后,莉香说道 「而且,我也试了下打听的感觉。就像女侦探和女间谍一样,真有意思啊」 「……」 一边是打从心底开心地笑起来的莉香,一边是茫然的苍衣和神狩屋。根本像个愉快犯的莉香,对这种事情乐不可支。 「……算了。于是,这是关于浅井安奈的家庭环境,以及〈泡祸〉的可能性的调查」 说到这里,莉香终于开始言归正传。 莉香翻起从信封里取出的信用调查所的调查报告卷起来,将眼镜扶正,对上面的内容进行说明 「母亲两次离婚,长女安奈是她和第一任丈夫的孩子。离婚的原因很正常,是家庭不和,最后丈夫出轨了呢。 顺带一提,周围有传言称,母亲是因为父亲猥亵安奈才离婚的,不过这也确实属实。毕竟她再婚的第二任丈夫很下流呢。顺带一提,妹妹是个有点笨的丫头。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安奈被母亲讨厌了,在家里被孤立起来。 ……话说,她似乎一直都被妈妈还有妹妹欺负着呢。周围的人给出了这样的证言。不过安奈本人却没有哭,没有怨言,一直忍耐着,所以周围的人基本上都很同情安奈。总之就是那种庸俗的同情呢。情况就是这样」 莉香“妮嘻嘻”地笑起来。正是本人所说的庸俗的体现。 「然后……欺负的内容多种多样……最具特征的,就是安奈在家里除了学校制服之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呢」 莉香继续说道。 苍衣听得一头雾水,反问道 「……什么?」 「安奈不允许拥有私人物品。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说,她的东西就算被妹妹擅自拿走,也容不得她提意见。她也有手机,但是里面的东西她们都要随便看。换个说法,也可以说是没有隐私。 不过,她擅自减少东西或是增加东西的话,就会挨骂,就会被刁难。不仅如此,她在学校里也遭到了霸凌,所以东西被偷被弄坏或者被弄脏都属于家常便饭,所以这也影响到了她在家中的待遇」 「……真过分啊」 「毕竟无处可逃呢。也没办法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呢。安奈如果缺少某些必需品的话,似乎就会不吃午饭,然后用午餐钱来填补」 「……」 苍衣皱紧眉头,莉香耸耸肩。 这件事让苍衣很在意。从那所房子里带出来了两部手机,妹妹的款式很新,而且通讯录也满满当当的。相对的,姐姐的手机款式很老,通讯录上也只添加了五个名字。而且一看那些名字,全是欺负她的人。她的生活完全被欺凌所包围,没有正常生活的地方。 苍衣根本无法想象。 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一天天地活下来了的? 不————要说想象不到,是骗人的。 他只是在回避去想罢了。苍衣就熟识一个,同样因为无处可逃而憎恨世界的少女。 叶耶。 因为无法改变,所以只能憎恨世界的少女。 但浅井安奈似乎没有这样。她迎合周围,并不 憎恨世界————可是她,过得幸福么? 「…………」 「……嗯?白野君?」 莉香叫了声苍衣的名字。 「…………诶?啊、抱歉,我想事情去了……」 「没事啦没事啦。伤员突然沉默下来挺吓人的啊。还以为你魂丢了呢」 「抱歉……」 苍衣苦笑。 「我没事」 「是么?」 实际上,苍衣的伤势现在已无大碍。 虽然因为刚才的胡闹,快要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弄开了,可是和最开始相比,这样的伤等同于没有。 「那就好……总而言之,浅井安奈境遇大致就是这样了」 莉香最后将文件摆在了桌子上。 「……然后,关于最重要的内容,安奈身上出现的〈泡祸〉……说真的,完全没弄清楚。对不住啊」 莉香一边将文件收进文件袋,一边举手表示无奈。 「没弄明白么……」 「毕竟连目击者都没有,根本弄不清〈潜有者〉是谁。不过有被分解的尸体就是了。我们〈支部〉的成员也发现了尸体呢」 莉香摊开双手。 神狩屋叉起胳膊,叹了口气。 「不过,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呢……」 莉香听到这话,脸就像为自己抱不平一般颦蹙起来。 「不过我觉得我完成义务了啊」 「我知道你打着义务的幌子一直在玩哦。感谢你出资赞助」 「神狩屋先生,把履行义务当做痛苦的事去完成的话,人生会变得灰暗哦」 莉香一边说着惹人讨厌的话,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然后她收拾好了东西,把还没动过的抹茶牛奶搅了搅,一口喝个精光,随后 「那我走了,出什么事的话再联系哦?白野君,你可不能成为这种没意思的大人哦?」 留下这句话之后,像猫咪一样眯起眼睛,笑着招了招手,飒爽离去。 神狩屋觉得头痛,叹了口气。 「白野,你可不能成为那种以戏弄别人为乐的令人伤脑筋的大人哦」 「哈哈……」 苍衣一直回忆暧昧的笑声。 说实在的,不管莉香还是神狩屋,苍衣觉得都很极端。 苍衣觉得,普通就好。普通。话虽如此,但这么说的话就好像他们两个都不普通一样,所以苍衣只能闪烁其词。 「先不提这个好了……」 就这样,神狩屋改变话题 「白野,不好意思,刚才让你帮我维护修司」 「咦?」 苍衣反问。他一下子没有搞懂神狩屋对自己说了什么。 「我是说雪乃的事。雪乃似乎是气疯了,白野你这么冷静,真是帮大忙了」 「啊、哪里的事。我并不是刻意那样的……」 苍衣伤脑经似的,挠了挠脸。 「我算不上冷静,并不是明确地站在谁那边……我觉得,果然只是像雪乃同学说的那样,没有基准,只想要普普通通的」 「不,即便这样,我还是很感激。修司虽然是那种不与他人交际的性格,但毕竟他似乎少有地对我怀着亲近感呢。既然如此,我在感情上就不得不站在修司这边了」 神狩屋说道。 「嗯……这在旁人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苍衣不经意地讲心里话说了出来。 「……啊、不是的,那个,怎么说呢……感觉〈丧葬屋〉先生就像独狼一样……」 「哈哈……嗯,你说得对。不过修司的人格,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脱离普通人类的范畴。与其说他是不愿与人接触,我更觉得他是怕生。只不过,我属于那种很少见的偶然有机会能与修司长期生活的人,而且我与修司遭遇的引发心灵创伤的原因都是『与恋人生离死别』,所以产生了亲近感」 「哈哈……」 苍衣简单地点点头。他不知该不该插嘴询问详情,一时犹豫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神狩屋又改变了话题。 「……然后,现在我想再对『幸福王子』进行思考」 「啊、是」 苍衣连忙正襟危坐。 「上次探讨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但在之后我想到了符合『幸福王子』的象征性的事例。就是圣人」 「圣人?」 苍衣感到不解。 「没错,基督教的圣人。如果不是基督教徒,便对圣人了解不多,所以并不知道,但我认为,圣人作为西方的象征非常重要,所以他们的故事才得以流传至今。而且『幸福王子』是相传对基督教的象征钻研颇深的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从这一点出发思考,就算首先想到的是圣人也不足为奇」 神狩屋一边对自己说的话点头,一边这么说着。 苍衣答道 「虽然那种东西听过却没太在意,不过您说里面存在关系,感觉确实有那么回事……」 神狩屋「嗯」了一声,接着说 「那么,先从大概的圣人的定义开始说明,有道是『天主教的殉教者或信徒,作为圣人得到教皇认定之人』。册封圣人即为封圣,这项仪式的施行,是在中世纪之后。不过,之前也有很多没有得到正式的认可,但被民众当做圣人的人。 这些就先不提了,在基督教中,曾经有一段时期,信仰圣人遗体的行为可谓掀起了一阵热潮,信仰圣人在基督教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然后,由于众人相信圣人死后,其遗体仍然拥有奇迹的力量,所以遗体被当做圣遗物得到保管,在教堂展示,募集信仰。然后为了强调圣人遗体的神圣性,大部分圣人遗体或放置在用黄金装饰过的棺材里,或将圣人的骨灰放在仿照圣人的样子打制的胸像型的容器内。一边宣讲黄金是堕落的象征,一边却为了告诉民众们这份信仰比黄金更可贵而使用黄金,基督教的这个矛盾与两难的关系,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主题…………可是很遗憾,和现在要谈论的事情没有关系」 「哈哈……」 苍衣作深思装,说道 「死后被制成金像这部分是共通的呢」 「就是这个意思」 神狩屋表示肯定。 「然后,不只是这样。成为圣遗物的圣人遗体,有时会为了提高教堂的威信而被分割转交,有时还会分给渴求上帝慈悲的民众,情况糟糕的时候似乎会掠夺」 「掠夺!?」 「对。有段记录显示,某位圣女的遗体在民众面前公开的时候,遗体被撕扯得一团糟。衣服和头发自当不论,怎么说呢————就连乳头似乎都在争抢中被扯掉,找不到了。在我们看来,确实很过分呢」 「太过分了。啊……可是……」 「没错。关键是,这与『幸福王子』也很贴近」 苍衣注意到了。神狩屋也点点头。 「虽然它们之间在目的上存在今世的利益与为死后修善的差别,但同样都是将随身物品乃至皮肤分配出去的事例」 神狩屋说完这句话,总算喝了口冰红茶。 「而且都是自己不能动,借他人之手进行了」 然后,神狩屋润了润喉咙之后,接着往下说 「……不过,割自己的身体给与他人的故事,并不只有基督教才有」 「是啊」 「倒不如说,佛教也毫不逊色。将自己的肉给与饥饿野兽的逸闻自当不论,也不乏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献出自己身体的故事。剥掉自己的指甲,切掉手指投入火中,剥下皮,挖掉眼睛为人们祈福的行者的故事,在传说 中也好,记录中也好,都留存着很多。然后在苦行流行起来的时候,即身佛也流行起来了。那是通过绝食让自己的身体变成干尸,极致的苦行呢。 断五谷,断十谷,最后什么也不吃,入土,为普度众生一边诵经一边死去的僧侣,在死后成为干尸,募集信仰。似乎也存在,在生前受人尊敬的僧侣,死后经信徒之手做成干尸保存起来的情况。总之,可以说即身佛就是佛教版的信仰圣人遗体。 说到干尸,中国佛教有名为肉身菩萨的当地版的即身佛,那是将高增的遗体涂漆刷金做成的东西。在藏传佛教里,确实也有将高僧的遗体做成干尸之后刷金保存的文化。这些,是不是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幸福王子』呢?话说回来,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放置王子塑像的圆柱,是与基督教渊源颇深的,受到鞭笞的,象征性的受难具呢」 说到这里,神狩屋手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苍衣说道 「这么说来,幸福王子,果真是圣人?」 「我想要这么认为。不过我也分析,幸福王子会不会就是指基督本人」 神狩屋凝视着桌上,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啊,话说回来,这种话也说过呢……」 「在故事的最后那段王子的心脏无法燃烧融掉的插曲,从这个方面来思考,也很耐人寻味。在基督教的美学观点中,『燃烧的心脏』的中心思想,是指对神的热烈的敬爱。白野,你也没有在课本上看过方济·沙勿略手持燃烧之心的图画?」 「啊……见过见过!」 「那是我们也熟知的,『燃烧的心脏』的主题。从前,人们认为知性、感情以及灵魂等,都寄宿在心脏之中,而并非大脑。在医学发展,大脑的功能被解开以前,在那时候的人们看来,心脏在自己身体里会响应感情搏动起来,是浅显易懂的灵魂之所。 另外在古埃及,裁定人死后究竟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也是通过衡量心脏。至今留存下来的图画中描述,在神的审判之所,会将心脏放在天平的一边,另一边放上羽毛进行衡量,如果有罪,心脏就会变重。如果心脏变得比羽毛重的话,就不能上天堂。当时人们认为,心脏是人类人格的中心呢」 「……」 在这之前,苍衣都津津有味地在听,可是在对『幸福王子』的心脏进行思考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件令人不开心的事。 「啊……」 苍衣一度说到一半,犹豫起来。 虽然犹豫了一阵子,但他还是觉得不说不行,下定决心后,再度开口。 「那个……神狩屋先生。这话,可能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事?」 苍衣说道 「就是说这个『幸福王子』…………那个,王子从烧不掉的心脏中复活,这和〈丧葬屋〉先生的〈断章〉不是很像么?」 「……!」 神狩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啊、不,那个……」 「不,没关系。确实是这样」 神狩屋一边对不知如何遣词的苍衣说,一边随便地挠了挠少白的头发。 「不能一味地不去正视呢。修司他们确实很有可能被编入了『幸福王子』。不管怎么说,毕竟梦见子的预言是在修司的工房里发生的」 「……是」 「不止如此,而且还必须考虑到这次的〈泡祸〉是修司〈断章〉爆发这种可能性。虽然作为我个人来讲,很想到将这种可能性排除掉……但不得不去考虑」 神狩屋少有地露出了烦躁的表情。 苍衣暗自心想,什么也没说。 相对的,苍衣努力排除感情,只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道 「如果可以,有关〈丧葬屋〉先生的〈断章〉的事情,能告诉我么?」 面对这个提问,神狩屋首先是一真漫长的沉默。 不久之后,神狩屋的视线仍旧落在桌子上,静静地讲述起来。 九章 体温不在的塑像 1 ……泷修司的〈噩梦〉,在某一天突然降临了。 那天,户塚可南子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工房里,这是那个夏天创纪录的酷暑所致。 她生病了。修司不知她生的是什么病。 因为她本人直到临终都未对自己病吐露只言片语,也没有让医生诊查。 修司从外出的地方赶回来之后,就看到可南子倒在了工房的素土地面上。她面色苍白,连站都站不起来。 可南子把慌慌张张地带她去看医生的修司给阻止了。 当时修司想要将她抱起来,可她按住了修司的手,摇了摇头,说 「……我的病,治不好的」 「从一开始……在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不想去医院。相对的……我有一个心愿」 「用那口窑————烧了我吧。让我成为你的作品」 ……从最开始,可南子就是怀着这个想法来到修司的工房的。 可南子说。她被判明身患不治之症,被告知时日不多,然而一天,她在绝望中遇到了修司的作品,得到了救赎。 当时还是艺大学生的可南子,那时还正好感受到了自己从事艺术活动的极限。她领悟到,迄今为止所耗费的人生没有任何价值,而且这条命再不到十年也将耗尽。在这充满绝望的黑暗中,已经丧失生存意义的可南子,无所事事地到处乱逛,在一次展会上遇到了修司的作品。 可南子在那件作品前面,感觉就像触电了一样。 可南子从那件作品中,感觉自己看到真的宇宙。 那是一只盘子,上面画着一株质朴的菖蒲。可是那可怕的深沉质地与釉色所展现出来的,既不是华美也不是革新,而是单纯的犹如年轮般长年养成的技艺。这乃是令人铭感五内,历经千万代传承下来的,堪称愚直的技术之结晶。 这是连绵不绝的时空结晶得到的,一个盘子。 里面蕴藏着就连制造者自身都无法在脑内形成的,单纯地将其血肉与傲骨传达出来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广阔深邃的宇宙观。 可南子所追求的,不,是可南子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直所追求的至高无上的理想,便存在于此。于是,可南子发自内心地期盼,希望自己能够将不久便将凋零的自己,融入这件作品所流露出来的时间以及美丽宇宙之中。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可南子说道。 「其实呢……我本打算在那个时候,就死在这个工房里。对不起」 「可是,我遇到了你,所以我打消了那个念头。我不止想成为你的作品,也想成泷修司这个人的一部分」 「我想试着和你一起生活。而我的这个心愿,实现了」 「我还开心。能帮助你制作作品,能够将你作品的美妙传达给别人。这样的我,非常幸福」 「可是,已经,结束了」 「最后,能听听,我的心愿么?」 「让我,成为你的作品」 「将我切碎……送进那口窑里烧掉」 「成为泷宇宙的,一部分」 「成为你的,一部分」 ……………… 在那之后,可南子迅速地衰弱下去。 就像此前一直保存的体力到达了极限,顷刻之间,可南子便无法从病床上起来,病情急转直下。 即便这样,可南子还是坚决决绝去医院问诊。 理由很简单。她不想续命。而且,如果死在了医院里,尸体在修司的窑里烧掉的这个心愿就无法实现了。 修司无法无视可南子的意向。 可是,在他让可南子躺在房间里,照顾她的时候,他很迷茫。 不管修司再怎么疏离常识,毕竟还是明白这明显是犯罪行为,并不是正常行为。而且最关键的是,到了这一刻,他总算开始察觉到了可南子的异常性。 他觉得可南子的心愿令他毛骨悚然,非常可怕。 修司进退两难。 一边是想要实现即是恋人又是恩人的可南子最后的心愿的心情。然后另一边,是对这个心愿感到恐惧的,自己的感情。 他迷茫了。 可就在这时候,倒计时渐渐归零。 可南子的,死。 不久,终于来了。 ……在可南子倒下后的一个月又四天后。睡着的可南子,停止了呼吸。 不愿去想的,终究该来的时刻,到来了。 修司俯视着可南子的遗体,仍在迷茫。他下不了决心。他既无法无视可南子留下的心愿,终归也无法接受亲手将恋人的遗体砍碎扔进陶窑烧掉这种行为。 修司坐在遗体旁,又过去了几天。 偶尔有人打来的电话他也不接,几乎不吃东西,只是一边回忆着还活着时的可南子,一边凝视着她的遗体,坐在那里。 他所回忆起来的,只有恩情。 然后就只有她十分崇拜修司的作品这件事。 「泷的作品,是一种永恒」 「我很羡慕泷的作品。想要作为泷的一部分,永远的留下来」 事到如今再去回首,的确能在可南子的言行中零零星星地隐约看到那个异常的愿望。可南子果真不是临死之前精神错乱才说出那个愿望的,她的想法非常明确,她一开始在步向死亡的历程中成为修司的救世主,崇拜着修司的作品。 可南子选择了泷的作品中所蕴含的世界们作为自己死后的世界。 这是属于她的宗教。修司纵然确信了这一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去执行她的遗言。 修司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作品是永恒不灭的。 可南子所说的那种宇宙,修司完全无法从自己的作品中感受出来。 正因如此————修司不敢将刀刃插进自己恋人的遗体,然后在窑里烧掉。 他纯粹地对伤害曾与自己在一起的恋人的遗体,并将遗体砍碎感到可怕。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夏日酷暑难耐,在可南子遗体的皮肤开始变色的时候,修司终于站了起来,用从储藏室里拿出来的柴刀,朝着可南子的脖子挥了下去。 「………………」 报废了一把柴刀,两把锯子,还有两把菜刀。 大约五个小时之后,铺在闷热的卧室里的被褥上,饱饱地吸收了释放出异臭的乌红血液,上面摆着被解体成十几个部分及内脏,四分五裂的可南子的遗体。 血溅到了被子周围,窗帘和槅扇上,撒上了斑驳的血迹。然后榻榻米上有一道朝着同一方向反复来回的,就像拖出来的足迹,从敞开的槅扇经过走廊,一直延伸到藏开的卫生间。胃液已经吐光的修司,正跪在榻榻米上。 在厕所的地上,是沾满血的菜刀。 砍开肉劈开骨头的柴刀的触感,分断骨头的锯子的触感。 以及将那些会缠住锯子锯条上的纤维质的肌腱用菜刀切开,使其露出,一点点切断的可怕触感。从胴体切下来的,手脚和头的重量。 死肉的温热触感。 然后是将滑出胴体的内脏收集起来,沾满血和脂肪又黏又滑的,一碰到东西就会留下血和脂肪的痕迹的,湿哒哒的,令人不快的触感。 这些都鲜明地留在了他的双手中。 最初令人不敢呼吸的腐烂到一半的血所释放出的猛烈异臭,如今早已充满家中,口与鼻子自不用说,连肺部都被充满了。总能听到苍蝇的声音无处不在。 衬衫、裤子、鞋子,全都饱饱地吸 进了血,变得很重,每活动一下就会粘在皮肤上。在这样的感觉与空间中,修司既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起身,只是一味地任凭时间过去。 ————再也不想做这种事了。 修司的脑袋里,只有这件事。 早就变得空空荡荡的胃里面,仍积聚着淤积的呕吐感。虽然仅仅依靠着对她的责任心,拼命地肢解了她的遗体,但这从未染指过的可怕行为,也消磨了修司的身体与灵魂。 他花去了很长的时间,才能站起来。 在极为漫长的时间之后,修司拖起了自己沉重的身体,总算站了起来,拖着自己的腿,穿上脱鞋,离开了房子。 没有任何味道的空气,让他非常舒服。 把庭院里的水龙头开到最大,从头开始用冷水冲洗。 他不断地冲洗胡子、衬衫、裤子,让一切都吸饱水。然后,一边浑身滴着水,一边缓缓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工房,拿出了随手乱放的香烟,叼在嘴里,点着火。 吸进去的烟,沁入空荡荡的胃里。 他吐出烟雾,仰望着被森林围绕的天空,一边看着烟雾消散,一边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要把解体的可南子放进窑里烧么? 真的要这么做么?可是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停下来。除了做下去,没有别的选择。 只能这么做了。 可是,现在还不行。 需要时间。修司呆呆地仰望着天空,花了很长时间慢慢地吸完一根香烟后,回到工房换掉了湿透的衣服,坐在了黑皮沙发上,意识就这么被强烈的睡魔所夺走。 「………………」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刚刚醒来的他很不舒服。尽管在醒来的同时内容就忘记了,但他做了个噩梦,醒来之后,沉重的疲劳仍就像煤焦油一样,紧紧地附着在心灵的内侧。 修司从沙发上起身,按住额头。 虽然疲劳和饥饿令他身体沉重,但他没有食欲。他一想到接下来还有必须的做的事情,就根本不想吃东西了。 吱 他把沙发弄得咯吱作响,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在几乎麻痹的头脑中,提取卧室里留下恐怖场景,以及那时自己制造那些的记忆,然后是接下来准备进行的工序。 心情很沉重,不过做完就完全没事了。 这是她的心愿。可是罪恶感就像毒素一样在自己内心蔓延,强烈的冲动束缚着他的心,要是没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事实和义务感,他恨不得立刻就想逃走,选择上吊之类的方式,一边向她道歉一边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死了也好。 等一切结束之后,就去死吧。 再也不想做这种事了。而且,再也不想怀着这种记忆活下去了。 亲手将自己的恋人解体的记忆。 修司想要将解体的可南子搬出去,在工房里四下张望一番后,找到了一只塑料桶,于是他提着桶,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工房。 虽然把可南子装进桶里来搬运,修司于心不忍,但不这么做,就没办法搬运流出来的内脏。修司进行着这项作业,在极力扼杀感情的脑袋里一边思考着这件事,一边动起沉重的叫,穿过夜色中的庭院,前往居所。 然后他打开门,走进房子里。 热气微微地盘踞在房子里的空气中。 然后,他踏进卧室———— 「!?」 噶嗒 此刻,水桶从修司的手里滑落下来。 修司的呼吸停了下来,张大双眼呆呆地站在卧室门口,而眼下并不是他记忆中满是鲜血的场景,只有干净的房间,干净的被褥,以及躺在褥子上的,裸露的肌肤上没有一道伤痕,干干净净的可南子的身影。 「…………………………!?」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甚至怀疑,之前的那些才是一场噩梦。 他毋宁希望这样。可是解体可南子用过的那些现在已经弯曲、卷刃的刀具,虽然血迹已经不再,但仍旧和记忆中一样,散乱在房间里。 然后————最关键的是可南子。 她突然张开了眼睛。 她用显然丧失理智的眼睛,仰望天花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下巴脱臼似的大大张开的嘴巴里,发出震耳欲聋,完全想象不到属于人类的可怕惨叫,整个人就像发条装置一般弹了起来,扑向了修司。 「…………!!」 这股可怕的力量与气势,就像作为人类哪里坏掉了。 体格远远占优的修司被狠狠地撞飞,摔在地上,『可南子』伸长指甲死死地抓住了修司的脖子,那双就像玻璃珠一样空泛的眼睛里充满疯狂的杀意,两颗极为可怕的眼珠紧盯着修司,整个人压在了修司身上。 指甲刺破脖子的皮,陷进肉里,修司变得无法呼吸。修司在这样的混乱状态中,挣扎着的手碰到了坚硬沉重的东西,忘我地将它抓住,使出浑身的力气,朝着掐住自己脖子的『可南子』的脑袋砸了下去。 咕唰 柴刀砸碎了头骨,深深刺进了『可南子』的脑袋。 「!!」 柴刀的刀刃深深地陷入『可南子』脸中,甚至脸的造型被劈坏,然而她却一脸也不害怕,反而发狂错乱一般强行张开了割破的嘴,就像身体抖擞一般一边发出惨叫一边胡乱挥舞双臂。 「……!!」 修司把柴刀从『可南子』脸上拔出来,鲜血四溅。 修司脸被飞洒的血淋到,又拼命地挥下柴刀,这一次,几乎将她的脑袋砍掉,柴刀深深地陷进了脖子。 咕噜 剩余的一层皮无法支撑颈部,脑袋滚落垂下。 可即便这样,『可南子』从脖子的断面喷着血,还是胡乱地挣扎,于是修司挥下了第三刀,从肩头将手臂砍了下来。 「…………!!」 然后砍掉了她的脚,然后又砍掉了另一只手。 直到她动不了为止,直到没有能动的地方为止,修司拼死地再次进行了疯狂的解体,然后过了一会儿,修司再次面对支离破碎的可南子的遗体,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茫然地瘫坐在地。 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 疲劳与混乱让他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但是,就在这样的修司面前。 只闻滋滋的声音 滚落在血海中的缺手缺脚的胴体,开始自行从血海中将血抽进断面—————— 呶唰 不知何时,那颗本应只有一张皮连着的,被砍掉的脑袋,发出湿润的响声,大幅地抬了起来,然后从口张得大到下巴几乎脱臼的喉咙下面,犹如喷发一般释放出惨烈的哀嚎。 ? 「……修司似乎在那三天里,一直在杀可南子小姐」 神狩屋露出某种严肃的表情,如此说道。 「似乎连续解体了三天,可南子小姐的胡乱挣扎才总算停了下来」 「……」 苍衣默不作声地听着神狩屋讲的话。 「即便现在,可南子小姐还是会几个月一次地发生闪回,疯狂错乱然后胡乱挣扎。那个情况我也见过,在那个时候,修司又会将可南子小姐解体。直到她不能动为止,直到她没有能动的地方为止」 「…………」 苍衣无言以对。 这就是神狩屋告诉他的,〈丧葬屋〉〈断章〉产生的根源,〈丧葬屋〉所怀的〈噩梦 〉的一部分的经过。内容十分凄惨,苍衣无言以对,只能通过自身对当时情况进行想象,对他感到同情。 「在那之后的事情,可南子小姐自己也说过一些就是了。因复活的痛苦而发狂的可南子小姐直到恢复正常为止,花了好几年的时间。然后在这段期间里,藏匿可南子小姐这个〈异形〉的修司,似乎被〈骑士团〉找到,遭到了〈骑士〉的袭击」 苍衣总算说了句话 「……连〈骑士〉都……」 「修司最后————似乎杀了那名〈骑士〉。似乎就是那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断章〉。〈骑士团〉会怎么处理拥有〈断章〉,但没有恶意,无意肆意对人使用的人,白野你也知道吧。修司虽然借助负责人的判断,形式上暂时加入了那个〈支部〉,可是被杀的〈骑士〉的同伴也在那个〈支部〉,所以还是没有办法。修司为了不被他们私下处决,必须展示自己有用的地方。 在那之后,修司就是白野你熟知的那个修司了。被称作〈丧葬屋〉,不隶属任何〈支部〉,在关东一带名声最为响亮的〈骑士〉。作为尸体处理工作者,无人能出其右。只不过,他与自己的〈断章〉接触太深了,如今被〈噩梦〉所侵蚀,快要掉进疯狂的边缘……」 「…………」 「我明白的。修司的〈断章〉不论什么时候爆发都不足为奇」 神狩屋的手插进有些少白的头发里,抱住脑袋。 苍衣一边看着这样的神狩屋,一边稍稍想起了其他事情。 他感觉,〈丧葬屋〉之所以对神狩屋拥有亲近感,大概并不像神狩屋所说的,他们同样都在〈泡祸〉中失去了恋人。大概,是因为他们都被因〈泡祸〉而失去的恋人牢牢束缚着。 一边,是不想再在没有恋人的世界中独活,却无法死去的神狩屋。另一边,是怀着亲手将恋人解体的罪业,一边无可奈何,却又必须不断重复不愿意的事情存活下去的〈丧葬屋〉。 据说,神狩屋刚刚得到〈断章〉,还是鹿狩雅孝的时候,他在〈丧葬屋〉的工房里被长时间地隔离过。神狩屋出于对已逝的恋人的负罪感而粒米不进,对一次次自杀又一次次再生的自己的身体不断进行破坏,而〈丧葬屋〉对一次次砍碎却又再生的可南子不断地解体,〈丧葬屋〉会将神狩屋的身影与自己重合起来也并不奇怪。 「…………」 苍衣想过像这样的想法告诉神狩屋,但最终作罢。 即便将这件事告诉神狩屋,也只会给本就苦恼的神狩屋再添苦恼。 而且苍衣一边聆听神狩屋的讲述,一边一直思考的事情,并不是这件事。 现在希望在这里让神狩屋去思考的真正的苦恼,另有其他。 「……神狩屋先生」 苍衣开口了。 神狩屋应了声「什么事?」,不过没有抬头。 苍衣也和他差不多,一直看着下面。然后,在彼此都看着下面的状态中,苍衣接着讲下去 「我已可以说么。这是我听过神狩屋先生的话之后想到的」 神狩屋什么也没说。 苍衣等了几秒钟,但神狩屋没有回答,便继续说下去 「那个,您不觉得和生前的可南子小姐很像么?」 「…………」 「我觉得很像」 听到苍衣的重复,神狩屋总算有了反应 「……像?像什么?」 苍衣答道 「燕子」 神狩屋的动作,停了下来。 「可南子小姐————是在明白自己死期将至的情况下,为了变成〈丧葬屋〉先生的一部分,也就是为成为了『作品』而不去医院,留在工房里的。不仅如此,她还将来自外面的情报完全封死,实现了〈丧葬屋〉先生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听自己的话的状态」 「………………!」 神狩屋按住额头的手开始用力,颤抖起来。 「而且可南子小姐的死……令〈丧葬屋〉先生的心坏掉了」 苍衣不想再说下去了。 「可是可南子小姐起死回生了,〈丧葬屋〉先生也不用去死了。因为神的缘故」 可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他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吸了口气。 于是苍衣隔了片刻 「不像么?『幸福王子』里的燕子和王子」 「………………」 说道。 神狩屋没有去看抬起脸的苍衣,仍旧扶额垂首,一声不吭,唯有凝重而沉默继续弥漫。 「…………………………」 「…………………………」 沉默。 漫长的无言。苍衣最后忍受不住,下意识地插嘴道 「……不、不过,这终归是种可能性,可能也不是这样的……」 「白野」 神狩屋抱着脑袋,突然说道。害怕沉默的苍衣虽然开了口,可一旦打破沉默之后,感受到的却只有不安。 「怎、怎么了?」 「还没对你说过呢」 神狩屋对反问的苍衣说道。 「什、什么?」 「你知道,在我们〈骑士团〉里,把那种陷入疯狂而令〈噩梦〉失控的人叫做〈异端(ヒアティ)〉对吧?不过,日语说的『异端』,用英语说就是『heretic(へレティック)』,并不是『ヒアテ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你明白么?」 「咦……?」 苍衣从来不曾想过。他根本就不知道。因为意味『异端』的英语单词,他并没有在课上学过。 「……不一样么?」 「没错。这是呢,是〈骑士团〉还只从属于基督教的时候创造的,独立的俚语」 对一头雾水的苍衣,神狩屋淡然地进行说明。 「最开始是将同样受到了〈神〉的影像却失足落入歧途的人命名为〈异端〉,通常被称作『heretic』。可是由于身边〈异端〉太过频繁出现,有一天某人将『heretic』的『here』发成了意为『这里』的『here(ヒア)』的音。这非常讽刺。于是将『heretic(へレティック)』缩略之后,就变成了『hereti(ヒアティ)』。意为『这里有异端』的自造词」 「…………!?」 「〈异端〉总在身边」 神狩屋垂着脸。 「就算身在此处的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变成异端,都不足为奇」 「………………」 神狩屋,如是 「当然,修司也不例外」 淡然地说道。 苍衣面对这番言论,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 嗡、嗡 苍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来电话了」 苍衣对神狩屋这么说,而他又为能够逃离这种气氛暗自感到安心,离开座位。然后他一只手拿着手机离开了餐饮区,来到大厅的角落,打开了手机屏幕。 上面显示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 看到屏幕的这一刻,苍衣预感到了。不如说,是预料到了。 苍衣按下通话键,接通电话。 「喂喂?」 苍衣把手机放在耳边,不出所料,是告诉过电话号码的后分别的下田树里————可是苍衣没有想到,她用非常急迫且尖锐的声音 「救救我!!」 如同惨叫一般说道。 2 ……亮介照着电视里看到的,将夹板放在手臂上,撕开衬衫将手 臂缠住。 「唔……咕……!」 将折断的手勒紧产生剧痛,令亮介气喘吁吁。亮介在夜空之下,额头贴在水泥地上,蹲着。 「唔……」 剧痛应着心跳,从肿大的手臂直贯大脑。 在发炎的手臂中,折断的骨头与断面相互接触,疼痛伴随着令人不快的感觉,令他整张脸上冒出涔涔冷汗。 他当做夹板固定手臂的,是他作为画具放进包里的塑料尺规。 在这种地方进行这种三流的应急处理,实在很讽刺。 因为亮介现在蹲着的地方,是家医院。他偷偷溜进了综合医院住院部的屋顶用来晒东西的一片区域,在夜空之下对自己折断的手臂进行了紧急处理。 亮介和安奈从公园一路逃到了这里。 他当时叫了计程车,一路开到了这里。手臂折断的亮介上气不接下气,情况显然不一般,告知要去的地方是医院之后,司机心领神会,十万火急地将他送到了目的地。 亮介搭乘过好几次计程车,反复进行移动。 虽然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不希望被轻易找到,可事实上,他们被轻易地找到了。『那伙人』拿着安奈的血,只要有那些血,不论安奈逃到哪里都能找到安奈的所在的位置。 亮介离家的时候,将自己的存款卡带了出来。 为了不被发现,他找了家不太近的高级公寓短期租了间房子,用计程车作为交通工具,毫无节制地动用资金,展开行动。 他的存款不少,就算没头没脑的用,也能支撑两周。 可要说最关键的时间,却并没有那么充足。『那伙人』的找到亮介和安奈速度,超出了亮介的预想,亮介和安奈走投无路。所剩下来的事件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多。 这个地方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毕竟『那伙人』有那个手段。 只要抛弃安奈,自己应该能够逃脱,但这件事不在讨论之列。如果有这种念头,那么一开始就不会这么做了。 恐怕已经逃不过三天了。 自己会被找来的『那伙人』杀掉。一切都结束了。 能够完成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狠下决心了。 只能放弃躲藏,抛开一切,展开最大的行动。 没错,亮介并不是逃来这里的。亮介是将这里作为逃避之行最后的舞台,来到这里的。 「……唔……库…………哈……哈……」 他忍着疼痛,等待风浪退去,一边气喘吁吁,一边站起来。 安奈来到这样的亮介跟前,担心似的触碰他冒汗的额头。 「唔?」 安奈体温很低的手指凉凉的,让因为受伤而严重发热的身体感到很舒服。亮介强行对安奈露出笑容,然后将随手放在附近的,敞着口的包拉到了自己跟前。 包有些撑开,很难动起来,很重。 里面塞满了亮介为了这次逃避之行买来的道具。被亮介绷紧的手用力拉着,包的口一边慢慢敞开,一边拖了过去。 然后亮介在包中寻找,拿到了要找的东西,缓缓站起身来。 亮介拿在手里的是,是在建材超市买的钳状器具。这是一把单手用的钢丝钳,他准备找到仓库或者废屋,在偷偷溜进去的时候会用到,用它可以切断围墙上的钢丝。 亮介也是用它将医院屋顶门上的锁弄断的。 亮介使用它,靠近包围屋顶的围栏后,开始将围栏切断。 亮介只有一只手不太好使,而且从脚下一直到头的高度范围很大。他一根根地剪断钢丝,花了一些时间,将围栏挖通了一块。 「……」 结束之后,亮介几乎就像扔掉一般,放下了钢丝钳,一时间调整呼吸。然后,他再次走到包旁,这次又抓住包的侧面翻过来,将东西倒在了水泥地面上。 「……哼!」 随后,只闻混着叮铃哐啷的金属声的一阵嘈杂声音,好几件凶恶的道具在地上铺开。 撬棍。 菜刀。 锯子。 柴刀。 然后还有小刀。毛巾和换洗衣物以及绘图用的铅笔等混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刀具从包口溢出,杂乱无章地在地上摆了开来。 这与他十分害怕的〈丧葬屋〉与可南子拥有的东西非常相似,十分齐备。 「………………」 俯视着这些东西,亮介一时间不堪疼痛和紧张面色铁青,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可他还是将手伸向了它们,从滚落的这些东西里拿起了一把小刀。 这把小刀,就和自己以前削铅笔经常用的小刀一样。 在脚下铺开的凶器中,混着好几把用来预备而购买的相同的小刀。 这是亮介最用得惯,最为熟悉的刀具。可同时,对亮介来说也是第一次行凶用到的,最为熟悉的凶器。 他把刀鞘脱开,随手一扔。 哐啷 刀鞘发出轻快的声音,在水泥地上弹了起来。亮介直直地凝视着在眼前露出来的尖尖的刀刃。 「……对不起,浅井同学」 亮介盯着刀尖,说道 「其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 小刀的刀尖在颤抖。 他张大双眼,直直地凝视着刀刃的尖端。此前用这把小刀犯下可怕行为时的触感与感情,如今又在脑海中出现。 刺杀少年的,最初的触感。 然后是找到欺负安奈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人,将刀尖插进她的眼窝中,挖掉眼球的那个触感。 再然后是挖掉安奈的眼睛的那个触感。 然后————是将安奈脖子周围大幅切开,用手指和小刀伸进去。一点一点将脸上皮剥下来的那个触感。 继而还有,又要再做一次的触感。 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沾满脂肪,剥下因剧痛而痉挛的她的脸部皮肤的,令人作呕的那个触感。 实际上,亮介在做那种事的时候还流着泪,吐过好几次。 安奈已经没有未来了,他要实现安奈的心愿,要让所有欺负过安奈的人知道恶有恶报。 而这就是最后的,手段。 「…………………………」 哈、哈、亮介一边盯着小刀,一边一次次地喘息。 他的手正瑟瑟发抖。他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感觉立刻要吐出来,怎也没办法消除脑中的犹豫。 实际上,他在第一次要剥下安奈脸上的皮时,手里拿着小刀犹豫了好几个小时。 他在她的面前紧紧握着小刀,颤抖了好几个小时。 他真的不想做这种事。他的大脑、心中那股、胃,还有本能,全都在全力以赴地抗拒着这种疯子的行径。 而接下来要做的,比之前更加残酷。 他的手在颤抖,胃被压烂。 哈、哈…… 亮介挂着抽搐的表情,紧紧握住小刀。 呼吸越来越紊乱。手颤抖起来。 哈……哈…… 满满地,转向前方。 将自己的眼睛对着少女那双大眼睛。 对着那双,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的纯粹的眼眸。 相互凝视。在他摆着抽搐的表情凝视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大量的感情仿佛被吸出来一般,从已经封上盖子的胸口底部被拽了出来。 「…………………………!!」 感情的浊流在胸口形成漩涡。 眼泪流了下来。泪腺溃决。 「…………对不起…………对不起……!!」 从他口 中吐露的,是发自内心的歉意。 他要为了她而伤害她。他对这个行为感受到难以忍受的负罪感,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一边哭一边向她道歉。 「对不起……!!」 「…………」 安奈站在亮介的跟前。 她并不是一无所知。亮介拿着小刀,迟疑地站在她面前的情景,已经重复过好几次了。心灵被破坏的安奈,应该明白接下来会被做什么。 可是安奈并没有逃,留在了原地。 然后安奈许久地看着边哭边道歉的亮介,最后朝亮介跟前迈出了一步,就这么闭上眼睛,仰起头。 「……」 就好像在等待接吻一般。 「!?」 但亮介立刻就明白了,事情并不是那样。 安奈,是将她的脖子伸了出来。 安奈将连续两次被割开的脖子,伸到了手里握着小刀流着泪的亮介面前,亮了出来—————— 「————————————————————!!」 当亮介明白此举含义的瞬间,不成声的惨叫在他心中爆发。 与此同时,他像野兽一样挥出锋利的小刀,被少女雪白柔嫩的喉咙,深深地吸了进去。 3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树里和满梨子第二次来到医院,两人一起表情紧张地踏进了那家医院的住院部。 夜色中的医院,诊疗的时间已经结束,会面时间也快要结束。 医院特有的安静令人缺乏活力,刚一进门就是连灯光都关掉大半,只有接待室的接待灯亮着的住院部大门。两人穿过漆黑的大门,在病房里零星的灯光漏出来的昏暗走廊中前进。 在走廊上,能听到病房中传出来的病人生活的声音。 有小声说话的声音。打开或关上窗帘的声音。声音关小的电视或收音机的声音。 这些声音在夜晚的寂静中,听上去异样地刺耳。在白天来的时候,这些声音应该还不算大,可是现在到了晚上,就像耳边细语一般压低下来之后,感觉听上去非常的大。 「…………」 这就是今天第二次走过的走廊。 白天刚刚来过的医院走廊。 而且,也是之前一直将她们耗着的,直到不久前才得以短暂离开的医院。 好朋友……刚刚上吊自杀的,现在尸体应该还放在这里某处的,夜晚的医院。 没想到,还会回来。 坦白的说,其实不太敢来这个地方。 听说阿纯受了重伤,被送到医院,所以两人才慌慌张张地让满梨子的母亲开车赶到了这里,然而面对此情此景,感觉似曾相识。这就像今天听到麻美住院的时候,不论如何也要当天赶往医院的那时候一样,不祥的感觉难以拂去。 「…………」 树里和满梨子让满梨子的母亲在车中等待,而两人来到这这里。 她们走过走廊,尽管能看到正要回去的住院者家属以及医院工作人员的身影,让她们得到了些许的安心,可即便这样,走廊上还是由于年久劣化而显得格外昏暗,阴影长长地向前拉伸。 医院的空气中,散发着仿佛将消毒液和灰尘混在一起的味道。 满梨子紧贴着树里,完全在扯后腿,非常碍事。 「我说树里……阿纯不会上吊吧」 满梨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说了……!」 「可、可是……」 树里低沉却又尖锐地责备满梨子,满梨子泫然欲泣地说道。 然后,她们没怎么说话,快步朝阿纯所在的病房而去。然而漆黑的不安明确地在两人心中如诅咒般涌了上来。 「……」 然后两人来到病房前。 停下来的两个人留心看了看门的前面,彼此让对方去敲门,最后树里叹了口气,握紧拳头 叩叩、 敲了敲门。「来了」门内立刻传来女性的声音。 是阿纯的母亲。门从内侧打开了。随着病房里的灯光一并露出来的,是修着一头短发佩戴眼镜的阿纯的母亲,看到树里和满梨子之后表情有些不开心的脸。 「……你们这么晚……有大人陪着么?」 她责备地说道。 树里和满梨子都很怕这个人。树里无奈之下制止了语无伦次的满梨子,回应她 「满梨子的妈妈现在在外面的车里」 「是么。那就好……」 阿纯的母亲向病房里看了一眼。 「……不过时间也不早了,只许见一会儿。我出去买果汁,在我回来之后给我弄完回家」 「是……」 阿纯的母亲虽然严格,但还是准备在关照之后再离开。 「小纯。树里和满梨子来看你了」 她朝着里面说道,让两人进来,自己离开了病房。但就在此刻,阿纯的母亲就像突然注意到一般,要声音对树里说道 「你们有没有听说阿纯周围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咦?」 树里吓了一跳,条件发射地否定起来。 「什、什么也……」 「真的么?她被没有被可疑的人缠着?」 「欸,这当然不会……怎么了?」 「那就好。你们也注意一点。我们家小纯在回家的路上好像不知道被什么人捅了。如果知道是谁的话就告诉我」 「!!」 震惊到令人窒息。被捅了?怎么回事? 「她似乎连被捅时的事情都不记得。你们和她说说话如果能让她想起什么的话,之后告诉我」 阿纯的母亲对树里以及吃惊地捂住嘴的满梨子只说了这些,便催促两人进去。 然后,背后的门被冠上了。只剩下并排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以及躺在床上的阿纯,被隔离在里面,留在了病房里。 「……」 房间的构造完全相同,几乎令她们产生了看到朋友上吊自杀的尸体的幻觉。 在里面,沉默弥漫开来。在单调的房间里,床头前聊胜于无地摆着一只小花瓶,愈发显得寒酸。 这反而让她们联想到了朋友的死。 在这样的房间里,阿纯的一只眼睛被严格地贴上了好几层纱布,另一只眼睛仰望着天花板,呆呆地躺在床上。 「阿、阿纯……?」 「……」 满梨子呼喊她,可她没什么反应。 看她的样子,好像是听到了,眼睛向两人看去。可是她一句话也没应,只是看着她们。 「你、你要不要紧……?」 满梨子接着说道。 可是阿纯没有回答。她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阿、阿纯……」 「……」 「发生什么了?阿纯……」 「……」 言语,空虚地继续下去。 树里最开始以为,她是睡糊涂了。 可是她立刻注意到,阿纯并不是在发呆,而是脸紧绷到面无表情的地步。 「阿纯?」 她的眼睛里寄宿着恐惧,或是与之相近的某种感情。 看到她的样子,树里不禁诧异地惊讶起来。阿纯就好像将迄今为止一直憋着没说的话吐出来一般,突然讲了起来。 「树、树里……大事不好了啊……」 阿纯说道。 「什……什么?」 「果然是浅井,她……正在报复我们啊……!」 「!?」 「我见过浅 井了……我在公园里看到了一个沾满血的包……然后莫名其妙的……眼睛就被刀子刺了……而那个时候,浅井就站在我的身边。她少了一只眼睛,流着血,一直俯视着我……」 「…………!!」 听到阿春拼命的诉说,树里无言以对。 满梨子紧紧抓住树里的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树里冷冰冰地将她的手甩开。 「……阿纯,胡说八道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才没有胡说八道」 阿纯哭着发起火来。 「我的眼睛被捅了啊!?我怎么可能说谎!!」 虽然这不算理由,但控诉着的阿纯是认真的。她认真地在发火,她认真地在辩解。 「不说这个了,树里,你们不是去拿浅井的手机了么?」 「…………嗯,我们去过了」 「怎么样了?浅井她还活着?联系上了?有没有什么线索?」 「……」 树里移开视线。 「告诉我怎么样了啊!」 「你好吵啊。什么也没有,你瞧」 面对阿纯的逼问,树里将安奈的手机扔在她的病床上。手机掉在了阿纯的身上,阿纯一看到那部手机,便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干、干什么啊」 「别这样啊,浅井说不定已经死了,碰到她的手机会被诅咒的啊!快拿走啊!」 阿纯歇斯底里地说道。 树里怒火中烧,就把放着手机没有去管。 「喂……!……!」 可能是情绪激动,大喊过度了,阿纯按住了贴了纱布的眼睛。可是树立和满梨子都对她漠不关心。毕竟她们为了压抑自己内心涌上来的不祥想象,已经费劲力气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满梨子插嘴说道 「呐……果然正如那些人说的,浅井她已经……」 「喂、满梨子!」 树里连忙阻止。 「什么?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可是已经太迟了 「闭嘴,什么也没有!」 「满梨子!告诉我!」 一边是想要隐瞒的树里,一方面朝着戳破窗户纸的满梨子放声大吼的阿纯。 「如果浅井死了,下一个受到诅咒的就轮到你了!」 「……!」 虽然根本算不上威胁,不过满梨子轻易地向这声恫吓屈服,半哭着将事情和盘托出 「捡、捡到浅井手机的人自称是灵能力者……他们说浅井已经死了……」 「满梨子!」 「!?」 「他们还说,浅井的尸体没有找到,正在寻找……」 「………………!?」 阿纯听到这些话,实在忍不住噤若寒蝉。 树里见状,粗暴地说道 「都说没必要说出来了!那帮家伙肯定在撒谎!」 「可、可是……」 「还是说怎么样?你相信那帮家伙是灵能力者?」 树里逼近满梨子。 「你真的相信么?你真的相信诅咒么?」 声音越来越高。 「你相信浅井已经死了,正在诅咒我们?」 「…………」 感情从心底涌上来。 树里,正被逼迫着。 「你怕浅井了!?」 正被恐惧逼迫着。 然后,就在这一瞬间。 叩叩。 窗户玻璃,被敲了。 「!?」 屋内一下子沉默下来。 争吵的三人,声音戛然而止,全都停了下来。之后是仿佛将心脏割破的尖锐沉默与寂静,压在空气上,紧紧地铺开。 「…………………………………………!!」 空气宁静而淤滞。 三个人一起,望着被窗帘遮住的窗户那边,在被拉长的几秒钟里,眼睛眨也不眨地僵在原地。 白窗帘在空调的风中,微微摇曳。 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摇曳着的窗帘所遮盖,什么声音也没有。 「…………」 可是敲击声,明确地留在耳朵里。 就在刚才,窗清晰地响了两声。 没有任何人在窗户附近。不是从里面敲响的。可是这间病房,在五楼。 「………………」 白色的窗户在白色的房间里,汇集着屋内众人的视线,一味沉默着。 在仿佛冻结的空气中,众人只是凝视着窗帘,任凭时间流逝。 什么也没有。 连声音都没有。 停滞的空气。 感觉非常的……令人,全身发冷。 咕噜 三人缓缓地咽了口唾沫,面面相觑。 她们同样目露惧色,僵在原地。 两人用眼神对树里说……你去看看吧。 既然你觉得什么都没有,既然你什么都不怕,你就去看看吧。两人注入了明确的非难与畏惧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树里。 「…………」 在两人的非难之下,树里朝窗户迈出了一步。 她无法拒绝。干涸的呼吸声从她绷紧的喉咙下面传出来,听上去非常大。 视线化作压力,在背后使劲推着她。 树里背后承受这压力,在狭窄的病房里走了起来,靠近窗户。 「…………」 她被推着,来到白色的窗帘前面。 在她眼前,窗帘被空调的风拂过,缓缓摇曳着。 敲击声在她脑中复苏。听上去显然拥有意识的两次敲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她呼吸变得急促。 ……哈—、哈—、 下巴的关节,因紧张而发僵。 她无法停止对窗帘后面的窗户所产生的想象。 她想象着,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然后她自己目睹过的,被塞进邮筒里的,脸、血、头发、毛的混合物的幻影,侵蚀她的大脑。 ……哈—、哈—、 手朝着窗帘伸了过去,然而停在了一半。 她的指间在微微颤抖。 他的背后感受到了视线。 让她尽早确认的压力,以及胆怯,传到了她的身上。 「………………」 咕噜。舌头将一口空气,在僵硬干涸的喉咙下面咽了下去。 在冷透的空气中,将颤抖的手,伸向了窗帘。 将窗帘的边,抓住。 然后,轻轻地揭开窗帘。 她看到了一只鲜红的手。 「……………………………………………………!!」 当树里「噫」地惊叫出来的瞬间,她全身寒毛倒竖,将手拿开了窗帘,跳开窗户。 她感觉,自己隐约看到有只沾满血,软哒哒的煞白的手,正贴在窗户上面。当她看到那只手的一刻,肺部就如痉挛一般发出短促的惨叫,呼吸停止,就像触了电一般跳开了,凝视着窗户,僵在了原地。 哈……哈……! 被窗帘挡住的,白白的,五楼的窗户。 在那边,有沾满血的什么东西。 软哒哒地,沾满血的手,正贴在窗户上。 树里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她呼吸困难,心脏疯狂地乱跳,脚擅自向后退开,然后还感受着身后两人的困惑的视线,已经膨胀起来的不安感觉———— 「————逃吧」 树里用抽搐的声音,这么说道。 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东西。 她转 过身去,想要逃走。 然而———— 哆咯 当她转过身去的那一刻,从床上直起身来的阿纯贴着纱布的眼睛里,就像呕吐一般溢出大量的血,染红了阿纯的半张脸。 「!?」 「咦……?」 在僵住的树里和满梨子面前,阿纯发出茫然的声音。 她放在胸前的手上,是刚刚从她眼睛里溢出来的血————以及从里面掉出来的好像被弄烂变形的沾满鲜血的一颗眼珠。 白色的被套染成鲜红。然后她眼睛里又冒出了大量的血,染血的纱布混着血掉了下来。 「咦……?」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阿纯,发出木讷的声音。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两人,发出屏息的声音。 阿纯抬起脸。 抬起沾满血的脸。在里面————霍然洞开的沾满血的眼窝中,是溃烂变形的无数眼珠密集得就像昆虫产下的卵一样塞在里面,然后在压力之下一边纷纷溃烂,一边向外顶出来的异样情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可怕的惨叫从满梨子口中迸发出来。 树里向后退开。这一刻,只闻“嘎嘡!”一声,她的脚被床旁边的椅子绊到,失去平衡,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窗帘。只听到窗帘架坏掉的声音,窗帘几乎被扯碎。随后,在完全失去遮盖之物,显露出来的窗户上,就好像往玻璃上喷的雨————在屋内的光线下反射红光的鲜红血雨————混着乌红的肉片降下来的情景,在正面玻璃上呈现出来。 如红色的雨帘一般纷纷滴落的血。粘糊糊的肉片和黄色的脂肪。 「——————————————————!!」 满梨子发出不成声的尖锐叫声,飞奔出了病房。 树里看到从满梨子的包中滑落出来的沾满血的头发。 精神陷入恐慌。 发狂错乱。 「怎么了……!?发生什么!?我究竟怎么了!?」 留下一个人浑身是血,在床上哭喊着不断发问的阿纯,树里也一边惨叫一边飞奔出了病房。 十章 高炉不在的小镇 1 就在会面时间即将结束的这个时间。 吉田喜美江护士为了确认还有多少探病的人,快步走在被老旧的灯所散发出的昏暗光线照亮的住院部的走廊上。 还是新手的喜美江在这个时段所负责的工作,就是一只手拿着预定过夜陪护的人员的清单,四处巡视住院病房,提醒还没有离开的探病的人会面时间快要结束的,必须赶快完成的跑腿一般的工作。 她发出响亮的脚步声,走在墙壁和地面上满是去不掉的污渍与伤痕,充满岁月感的走廊上。 在这栋古老的住院楼,过道上以前有断坡,后来用斜面补平了 ,灯光也被慢性昏暗长年困扰着。由于这栋楼是很早以前在主楼旁边加筑的第一栋住院楼,之后主楼改建,于是这里就成了这家综合医院最老最大的建筑。 即便长期地在这里工作,阴森的感觉依旧无法消除。 在医护人员与员工之间也不乏鬼怪故事,在这栋住院楼内值夜班,对于工作经历尚浅的喜美江来说,完全不是能够放心的工作。 踏、踏、踏、踏、 自己鞋底快步发出的声音,回荡着。 从通道上并立的病房门中,光线隔着磨砂玻璃漏出来,从一间间病房中传出生活的声音与气息,在浑浊的空气中汇集成杂音。 含有生活感却缺乏秩序的噪音总让她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声音一旦中断,夜间值守的医院便会变得一片死寂。令她产生不祥预感的杂音,也像垂死之人的呓语,听着就让人心情不畅。 喜美江当时正在六楼巡视。 她正走下工作人员专用的楼梯。从楼梯间的小小窗户中,在医院的招牌还有路灯的微微灯光下,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 在这微光的背景之中,她感觉看到了雨滴下落。 她本以为下雨了。然而天气预报没有说会下雨。 此时。 「…………」 奇怪? 喜美江忽然停下了脚步。 雨被吹到窗户上。她感觉到,那个颜色怪怪的。 她察觉到,在窗户上弹开,正形成水线流下去的雨水,就像油一样乌黑。感觉就像什么油。 她靠近窗户仔细一看。 在照亮楼梯间的荧光灯昏暗的灯光之下,在窗户上滑下来的雨水,看上去黑乎乎的。 与其说是黑色…………更像是,褐色? 喜美江把脸靠过去。 「噫……!!」 下一刻,奋力地从窗户抽开身体。 他察觉到雨的真实颜色。 那是血的颜色。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十分黯淡的血色。 外面在下血雨。被光线照亮的医院白招牌上,留下无数道红色的水线,有什么东西黏黏糊糊地附着在上面。那是工作中时有看到的肉的颜色,脂肪的颜色。 几道长长的头发,混着血,贴在玻璃窗上。 「………………!?」 面对令人毛骨悚然难以理解的情景,喜美江感受着狂跳的心脏,一味地从窗边退开,冲下楼梯。 是幻觉?还是现实?总之她按捺住呼之欲出的惨叫。 她脑子里只想着要逃回同事的身边,一边按捺住惨叫,一边冲下楼梯。可就在她冲到一半的时候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同时响起的无数惨叫,打破了医院的寂静。 「!?」 她身体发软。心、心脏、全身,都被恐惧所吞噬。 从住院部所有的病房中一度传来无数的惨叫,犹如轰鸣般恐怖的不协和音完全吞没院内的所有空间。而从下一刻开始,在医院中躁动起来的紧张感以及从各个病房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声的缀饰之下,整幢建筑物顿时化作满溢着疯狂的地狱。 「…………………………!」 喜美江僵住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捂住耳朵,蜷缩在楼梯中间。 她静静地等待。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一边颤抖,一边等待在全身上下窜来窜去的恐惧离开。然后,她好不容易抬起脸,扫视周围,急忙冲下了下到一半的楼梯,向五楼的走廊中窥探。 只见走廊之上,有患者入住的病房,门全都敞开着。 没有人的气息。可是,从四楼下面传来几声惨叫,以及许许多多的人跑来跑去的声音,以及激烈敲打房门,破坏窗户破坏物件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发生了暴动。 「………………」 喜美江茫然地走到走廊上。 她走近敞开的病房门,在门旁边写的患者全名已归于枉然,里头已经人去屋空的病房里,满是血色。 血从窗户那边流进来,染上了白色的窗帘下摆。从那扇被窗帘挡住而看不到窗户中流出来的血,顺着窗户下面的墙壁勾勒出几条线,在地上形成一滩血。 「…………」 她屏住气,向前走。 隔壁的病房窗帘敞开着,血迹从那里零星地延伸到了床下。 再旁边的房间,只有床上满是鲜血。然后有血迹从床下延伸到屋外,可以看出那个人朝走廊那边冲过去了。 有的房间里,窗帘从接缝处一点点地染上血。 有房间里,桌子上一大滩血。 喜美江一边望着空无一人,充满死亡的情景,一边走在走廊上。此情此景诠释着死亡,如死亡般寂静。 ……此时,忽然传来了声音。 「!」 是抽泣一般的声音。这不是从楼下传来的遥远声音,显然来自于这层楼的某个地方,声音很近。 还有人在!?想到这里的瞬间,身为医护人员的责任心顿时涌了上来。站在一个个满是血色空无一人的病房前面,置身于这异常而毛骨悚然的情境中,犹如将负面感情完全甩掉一般————或者说是被追逼着————慌慌张张地挨个病房地找起来。 她快步前行。沾满血的房间纷纷从视野中闪过。 一个。两个。三个。就在她挨个寻找时候,在一间只有白与红的空病房中,看到了一个在床上坐着,捂着脸的女高中生。 她连忙停下脚步。她看到少女正流着血。 从她捂住脸的手指之间,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染红了搭在她腿上的被子。少女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一边抽泣。 「……你怎么了!?」 喜美江反射性地冲进了屋里。 喷洒着血雨的血红窗前,洁白的病房之中,少女只是嘤嘤哭泣,捂着脸。 她立刻想了起来。她是今天送来急救的,好像被过路魔挖掉眼睛的女高中生。 由于事件性质恶劣,引发了话题。而她现在的出血,绝非寻常。 「……我……怎么样了?我究竟怎么样了啊……」 少女如呓语般说道。 「让我看看!」 喜美江作为一名护士,毅然地说道。 在她遵循责任感履行职责的时候,将一切异常抛在了脑后。 她朝着床走过去。 窗外是血色的雨。 捂着脸的少女。 「告诉我……我怎么了……?」 此刻,喜美江忽然注意到自己脚下,滚落着大量变形的眼球———— 「咦……」 在僵 直的喜美江面前,少女缓缓地将手拿开———— 随后,在喜美江的头上,从天花板上,沾满血的头发悄无声息地,无力地朝喜美江垂了下来—————— 又一声惨叫从病房传出,响彻整栋住院楼。 医院逐渐被叫声所吞没。 ……………… 2 〈丧葬屋〉那辆好像灵车一样的黑色箱型车,停靠在了医院前面。 苍衣打开沉重的车门,刚一下车,吸进鼻子的,便是强烈到感觉顷刻间便会染进头发和皮肤的猛烈血腥味。 雨滴在风的吹拂下纷纷洒落,打在地面上、墙壁上、窗户上。 血腥正从这些地方升腾起来。混着肉片的强烈血雨,将医院白色的墙壁被染成红褐色。 宛如地狱的景色中下着的血雨。 「唔……」 苍衣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但在这股令空气充满湿气的腥臭面前,还是免不了感到恶心。 当车行驶到医院附近时,这场就像默示录里面一样的雨,已经开始下起来。 红雨中混着脂肪和头发,缠在雨刷上。苍衣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知道唯一能形容此情此景的词汇。 ————〈泡祸〉。 下了车的苍衣脸上挂着掺杂恐惧与焦虑的严肃表情,从大门延伸出来的大雨棚之下,仰望了主楼旁边的建筑。 白色巨大的建筑在赤锖色的雨水中,即便被正体弄脏也依旧耸立着。从屋顶上有几大道格外浓烈的血留下来,拉长、变红、化作无数道,甚至令人怀疑在屋顶上进行了屠杀的数之不尽的血流,正顺着白色的墙壁流下来。 「……」 苍衣,仰望着这异常的情景。 黑色的亡灵虚无缥缈地站在苍衣身旁,冷笑着。 身穿哥特萝莉装的少女挂着浅浅的笑容,离开雨棚,站在铁锈色的雨中。她一副黑暗的开心神情,凝视着满脸阴沉仰望医院的苍衣,那张令人胆寒的美丽脸庞,即便在红雨之中也弄不脏分毫,犹如嘲弄一般笑着。 『……总算开始了么?』 风乃,说道。 『燕子站在俯览城市的高处,将幸福王子解体。挖掉眼睛,剥下皮,直至城里的人都不敢去看第二眼』 风乃如同宣读神谕一般,对一语不发的苍衣接着说道 『在故事里,惨不忍睹的王子被人们拆掉,送进炉子里火葬了。在这个故事里又当如何呢?是谁要火葬谁呢?谁愚蠢,又是谁罪孽深重呢?不幸的是谁,幸福的又是谁呢?神的慈悲,究竟存在么?』 「……」 风乃的这番话,重重地刺入现在的苍衣心口。 「……这不就像……我们一哄而上,把他弄成〈异端〉的么……」 苍衣沉重地说道。 当时接到下田树里求救的电话,几乎同时,风乃也在医院的方向嗅到了〈泡祸〉上浮。 由此可见,这次的〈泡祸〉形成的原因,几乎不是〈丧葬屋〉的〈断章〉。本来最开始就是嗅到〈泡祸〉在公园发生,而〈丧葬屋〉他们正好在场,所以产生了怀疑。然而就在因为这样而对现状坐视不理的时候,状况演变到了现在这一步。 『……预言就是这样的东西哦。可爱的〈爱丽丝〉』 风乃窃笑起来。 『将你会成为起因这一点也囊括进去,这才叫预言对吧?想要打破预言,就得打破一切。比方说……将反季节出现的燕子当作不祥之兆,见一只杀一只』 「……!」 『呵呵。是不是事情稍微顺利一点,就麻痹大意了?』 苍衣对风乃的笑声无力反驳。 在神情痛苦的苍衣身旁,〈丧葬屋〉的箱型车的门纷纷打开,众人来到医院前面。 神狩屋、飒姬、〈丧葬屋〉、可南子。 然后还有在载货区避人耳目,在行驶途中换上了哥特萝莉装的雪乃,面对熄了灯的医院正门,一边整理好衣服的细节,一边垂下握持红柄美工刀的手。 「真惨啊」 雪乃的表情不悦地扭曲起来,哼了一声,粗暴地说道。 一片血海。这是与雪乃的精神创伤直接相系的情景,她目睹这一幕,内心应该无法保持平静。 可她丝毫没有显露那种感情,用那双盛气临人的眼睛仰望医院。 医院耸立在那里,整幢建筑物被血雨冲刷着,亮着灯的病房窗户里完全没有人的气息,取而代之,能够从建筑物中微微漏出好像在搞暴动的含糊不清的骚动。 「……走吧」 雪乃简单地确认之后,长长的头发和黑色缎带大幅摇摆起来,朝正门转过身去。 然后,她凝视玄关,只用语言对飒姬发号施令 「飒姬,有劳了」 「……是」 飒姬的手指分开头发,取下了左耳上的耳塞。 几秒钟后,从飒姬的耳朵里就像溢出来一般,大群形似蜘蛛的纯红的『虫』爬了出来,瞬间爬过飒姬的皮肤和衣服,在地面上铺开,列成队,从感应门的缝隙间蜂拥而入,如地毯般在医院内扩散开来。 ? 「救救我!!」 下田树里从包里拼命地翻找出了笔记纸,拼命地向那些自称灵能力者的人求了救。现在,求救之后已经过了一阵子。 医院已然化作地狱。 走廊上就想拖出来的一般,布满了无数的血迹。浑身是血的人就像亡灵一样丧失神智,或到处逃窜,或瘫坐在地。有人发出苦闷的呻吟,有人像说梦话一样喃喃自语,有人放声大笑,他们疯狂的声音一边混合,一边片刻不停地震撼着医院内的空气。 树里独自一人,藏在化作地狱的医院的防火门背后。 用来封锁楼梯的防火门微微打开,而她就是从那个缝隙中溜了进去。换做平时,她绝对不会采取这种轻易会被发现的拙劣藏身方式,然而在这场混乱之中,这种怪异地开着的防火门反而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可是说到底,树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躲着什么。 硬要说的话,她在躲着一切。树里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一个人藏在这种地方,瑟瑟发抖。 哄笑。 怒号。 悲鸣。 抽泣。 削磨人心灵的这些声音就算塞住耳朵还是会跑进耳朵里,树立形单影只地在这些声音的包围之下,浑身发抖。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当时目击到了阿纯的房间里发生的异常,抛下阿纯逃出来之后,顷刻之间,医院便变成了这幅惨状。 外面下着血雨。 在医院里,有许多人身体的某处长出了异样的东西,一边流着血一边求救。 一位女性左手手指发出犹如活肉撕裂的声音,不断增殖。 一位男性半张脸的皮肤增殖,一直按着变得就像一团裂开的肉褶一般的脸。 一位老婆婆指甲就像鳞片一样密密麻麻地一层叠过一层,看着指甲不断向躯干侵蚀,发出惨叫。 一位中年男性正拼命地将刚刚做完手术的腹部伤口溢出的大量头发扯出来。 一个小孩被口中增生的舌头完全淹没,因窒息而痉挛。 正抱着孩子求救的母亲由于体内的某种东西在增殖,如今整个后背几乎破裂一般鼓了起来。 这不叫地狱,什么还能叫地狱。 眼前就是一副异样、异常、疯狂的地狱图景。树里周围,已如此惨不忍睹。 她把阿纯留在了病房,和满梨子走散了。 最开始,她是打算去追精神错乱逃出病房的满梨子而逃走的,然而随后,从所有病房里响起惨叫与怒吼,陷入错乱状态的人瞬息之间涌入走廊,于是她跟丢了满梨子。 然后,她也错过了逃出医院的机会。 恐惧在她心中超出极限,她已经一步也挪不动了。 就这样,她盯着防火门,拼命地躲在暗处,藏到了现在。要是不去追满梨子,兴许就能够离开医院了,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束手无策了。 ……呼、呼、 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就像从齿缝间漏出来的一般。 树里拼命地躲藏。就连究竟怎么回事都搞不懂。想要躲过这场异常现象的起因。 然后,她也在躲避那些在自己看来,已经是可怕怪物,变成异形的患者们。树里的手、脚、衣服的各个地方,都在到达这里之前,沾满了拼命求救的,丧失人形的患者们的血。 这种感觉很恶心。 就像一种会感染一般的恐惧,一种精神上的不快。 树里塞着耳朵,弄掉那些血,发着抖。她用身体压住防火门的缝隙,含着泪缩成一团。 「为什么啊……究竟为什么啊……」 她的口中,细细地呢喃着。 尽管已经无法从这里移开半步,但她不知道这种情况能够维持多久,心中感到充满绝望的不安。 独自一人。 无人依靠。 心灵要坏掉了。 传入耳中的,只有医院里那些变得看一看就让人冒鸡皮疙瘩的可怕病态的人体喷发出的,化作苦闷、惨叫、求救声的亡者之声。 没有一个正常人。 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么? 好可怕。 好可怕。 谁来救救我。 谁来。 谁来。 谁来…… 「————树里…………树里……」 此刻,树里从充斥着整所医院的苦闷之声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靠近。 「!满梨子!?」 这一刻,树里瞬间抬起脸,在狭窄的缝隙中扭动身体,转向看也不敢去看的走廊那边。 「树里……你在哪儿……」 是满梨子细若蚊蚋的声音。然后,树里感觉有人好像在爬一样朝这边过来。 树里连忙扭动了几下身体,手撑在地上,想要从防火门的缝隙间爬出去,到满梨子的身边去。 「满梨子!」 希望、安心、焦急,在她心中膨胀起来。 她兴奋地爬了起来,但是脚窝着,没办法顺利地站起来。 她就像向前摔倒一般,来到了楼梯间。随后,她的肩膀撞到了防火门,不过她对此毫不在乎,朝着血淋淋的走廊————朝着走散的朋友身边跳了出去。 「……咦」 在那里的,不是满梨子。 那只是穿着满梨子的衣服的,顶着一颗漆黑膨胀的头部的人形的行动,正浑身是血地拖着身体,在走廊上爬行。 那是从应该是额头的部位直到喉咙发红发黑膨胀了数倍的,好像满梨子的东西。一看到那东西,树里僵住了。它就像眼睛看不见的昆虫一样,一边用触觉探索,一边如同爬行般移动。 这是个毛骨悚然,让人冒鸡皮疙瘩的生物。 而树里真正地对这个物体感到害怕,是在察觉到那乌红膨胀的头部的真面目的下一刻。 那是皮肤之下被毛发塞满了的,满梨子的脸。 只见头发像布料一般,从面部的皮肤之下贯穿肉和皮,穿透出来,内部因出血而化为血色,就像一只乌红的气球一样膨胀着。 就像一颗用黑皮做成的皮球。或者说,就像巨大蚂蚁的腹部。像这个样子膨胀起来,从下巴不断滴血的脸,忽然抬了起来,望向树里,黏在表面上的眼皮和嘴同时张开。 被密密麻麻的头发纠缠着的,充血的眼珠。 然后口中塞满了无数的毛发,就像用提线将上颌与下颌连接着一般的,口。 它们同时张开,转向上方。然后,它用那双已经被毛发纠缠,失去光明的眼睛看向树里,完全被毛发撑开的嘴,就像要撕碎掉一样张开,露出被无数毛发贯穿无法活动的舌头,从喉咙下面 「树里……」 用出乎意料的明确言语,仿佛哀求一般,呼喊出树里的名字。 「——————————————————————————————————————!!」 不成声的尖锐惨叫,从自己的口中喷发出来。 瞬间,树里的右脚脚踝被沾满血的手抓住,那张乌黑膨胀的脸,一边从眼睛里流出不像血也不像泪的液体,一边凑近树里。 树里惨叫起来,踹了上去。 应该踢到了脸上才对,然而就像踢了一团湿哒哒的布一样,传来沉重的触感,没有碰到本该在里面的头骨,脸部中央大幅地凹陷下去,血沫飞洒。 「……树……里…………」 「————————!!」 树里一边大叫一边踢。 她每踢一脚,每踹一脚,乌黑膨胀的面部就会一次次地凹陷下去,变成异样的形状,不久,眼珠从眼窝里掉了出来。 可是缠满头发的眼珠虽然离开了眼窝,但就像被抓着一样,挂在了上面。然后,刚刚将眼珠顶出来的,混了血的头发,从眼珠脱离的缝隙之间将隐约可见的眼窝塞得满满当当,凸了出来。 「——————————!!」 树里边叫边踢,手终于松开了。 她完全将那只手挥开,连滚带爬地在血流成河的走廊上逃了出去。 一边听着背后呼喊自己的声音,一边逃走。一边发出令自己耳朵里面痛起来的惨烈叫声,踩着仿佛马上就要跪下去的脚步,冲过走廊,冲过楼梯,没头没脑地到处乱跑。 不要。 不要。 救救我。 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好想逃离这里。 树里在喉咙下面,同时也在脑袋里惨叫着,在走廊上奔跑。跑过纯白的走廊;跑过沾满血迹的走廊;跑过医院的走廊;跑过〈异形〉们正蠢蠢欲动,到处求救徘徊,惨绝人寰的走廊,一路逃窜寻找出口。 然后,当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一楼的时候。 「————————————————————!!」 树立站在一楼半的楼梯间,发出恐惧与绝望的惨叫,向后退去,背撞到了墙上,缓缓滑落,瘫坐在地。 楼梯下面,化作一片血海。 不,正确的说,是血与人类身体的汪洋。从这里一下楼就是连接主楼的通道口,然而和树里一样朝着出口蜂拥而去的陷入恐慌状态的人们在那里倒下,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正发出呻吟,苦闷挣扎,蠢蠢欲动。 蜂拥到出口处的,有几十号人。 有年迈之人,有大人,有孩子,所有人都无法从那里抽身,一边大量地流着血浸透地面,一边对身体里长出的人体部位发出恐怖的惨叫,在血海中蠕动着。 一个增殖的皮肤令全身变得像大脑一样满是褶皱,已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从浑身是血的人身上踩过去,想要爬向出口。而那个人的脚,却被一只从鲜血、折叠的胴体、以及数量显然严重过剩的末端部位的混合中爬出来的手紧紧抓住,瞬息之间被无数只求救的手所吞没,一边惨叫着一边被拖入混合物中,与混合物融为一体,无法区分。 一位推测应该是母亲的人,正奋力地用手让不能动的婴儿从肉海之中脱离,然而却又立 刻被其他的手拖下去,消失不见。在下方,从脸上所有的洞中长出无数手指的老人,被好几个人压在下面,一半身体溺在血海之中。 「…………………………!!」 树里的腰完全使不上力气,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她的牙齿在绝望与恐惧之下直打哆嗦,一边在这血腥、恐惧、哀嚎之中大大地张着眼睛,瘫坐在地上。 这时,一道血从树里头上沿着墙壁留了下来,朝着树里流了过去。血珠本不可能穿透关闭的窗户进到里面,然而带着肉的牙齿作为血流的源头,紧贴着墙壁缓缓滑落,引导着血流的方向。 啵通 牙齿,滑到了树里的脖子上。 随后,噗滋,在脸颊内侧,又小又硬的『牙齿』的触感,长了出来。 「!?」 树里大吃一惊。随后,『牙齿』从脸颊内侧柔软的肉的表面,以可怕的势头开始扩散。这就像病变在口中瞬间蔓延开来,半边脸的内侧就像塞满了小石头一样,顷刻间便被小牙齿的触感所淹没。 「………………!!」 这过于骇人的触感令树里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然而牙齿仍旧不停地在牙龈表面,并绕向嘴唇内侧蔓延开来。嘴唇下面就像塞满了碎石,嘴张变得无法张开,最后,上颌背面和舌头生出牙齿,触感没过多久便完全覆盖口腔内部以及舌头表面,向喉咙下面蔓延。 「嗯——————————!!」 树里想要撬开嘴巴,将手指伸了进去,但已经无法进到里面。 就这样,正在接触的嘴唇表面也开始长出牙齿。 树里无法呼吸,非常痛苦。 眼泪流出来,眼前变得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心中大喊。救救我! 可是她的惨叫声,空泛地在她心中消弭。 她感到窒息,眼前发白。 耳鸣开始作响。 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 …………………………! 3 「…………………………!!」 看到了。 嘎嘡!苍衣向后退开,脚撞到了接待用的沙发,发出声响。 这股冲击,令他胃里的东西翻涌上来。在他拼命忍耐的时候,血气迅速从他脑袋里抽掉,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变得朦胧。 「……唔……!」 当苍衣进入医院,来到连接住院部的通道时,看到了那番地狱的景象。 那是一堆在血海中不断形态异样地增殖变形的,〈异形〉人体的团块。 虽然细节上截然不同,却令现在的苍衣联想到了叶耶临死的形态。那个无法普通地存在,苦苦挣扎着想要变成别的东西,却什么也成为不了的少女,那个被苍衣抛弃并杀死的少女,那个苍衣青梅竹马的少女,如今化为诅咒,将苍衣整体牢牢束缚着。 「…………!」 嗙! 神狩屋关上了通道上主楼一侧的门。 在那个人和人挤在一起完全塞住的住院部入口,完全无法动弹的那些人发出惨叫和求救声,声音格外响亮。 神狩屋就像要按住关闭的门一般,将手放在上面,转身面对苍衣。 苍衣手撑着沙发,拼命地反复呼吸。熄了灯的医院走廊上,难忍的沉默弥漫开来。 「……白野,你没事吧」 「是、是的」 苍衣勉强地应了一声。 神狩屋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但什么也没说,向担心苍衣却忙于任务的飒姬做出指示变更。 「……飒姬,里面就不用了,外面能麻烦你么?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啊……是……」 飒姬一边转身偷偷看着苍衣,一边向玄关走去。在飒姬稍稍远离众人之后,神狩屋稍稍降低音调,对沉默的众人说奥 「……里面,可能已经不行了」 「………………」 一股沉重的东西,涌上了苍衣的心口。 「在那个血雨扩散开来之前必须设法解决状况,然而白野的状态很糟糕,首先应该收拾里面」 神狩屋说到。……收拾?苍衣在眩晕的感受中,从神狩屋的发言中感受到了危险的成分。 「尽管很可怜,但应该将里面全部烧掉」 「!」 「然后,要杀死多代亮介,断绝〈噩梦〉继续涌出。雪乃,实在对不住,能有劳你么?」 「没问题」 雪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她身旁,传来亡灵富有深意的笑声。 「修斯和可南子小姐,要是有漏掉的,麻烦协助」 〈丧葬屋〉和可南子点点头。 事情纷纷做出定论,苍衣听到这番安排,慌了。 换做平时,如果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会做好放弃的觉悟。可是现在,他无法做到。现在,正有人向苍衣求救。 「等、等一下,里面还……」 「那你就打个电话确认确认吧」 雪乃冰冷地说道。 树里向苍衣求救了。虽然雪乃已经对最糟糕的事态进行了预想,但苍衣没有彻底死心,连忙取出手机,拼命地重拨号码、 可是,只有空空的呼叫提示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没有接通的迹象。可她明明就应该在这扇门那边。 「………………!」 「瞧吧」 雪乃说道。苍衣强烈地摇起来,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地动。 向自己求救的人,没法去救。在门的那头,现在仍旧不断有求救声传出来。 感情被搅乱。心好痛。 他在焦虑之下,全身冷汗涔涔,冒起鸡皮疙瘩。 『呵呵……所以我都说了。大意了吧?』 「………………!」 风乃嘲笑起来。 苍衣连忙抬起脸,拼命地对神狩屋说到。 「至、至少请把我带到多代同学那里……」 「作为我个人,是想反对的」 神狩屋露出为难的表情,斩钉截铁地说道 「白野,你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正常。我希望避免事故的发生」 「我没事。我能行」 苍衣拼命地凑集仅存的一点冷静,说道 「而且……要是不去见多代同学,这场『雨』是不会停的」 「……」 听到这话,神狩屋露出伤脑筋表情。 「我必须了解他〈噩梦〉」 「……你说的……确实也对」 神狩屋皱紧眉头。 「我也……是〈骑士〉。自己的“职责”,我明白」 「没办法了」 神狩屋叹了口气。 「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没有反对的权利。不过还得小心。很多〈骑士〉就是这样没命的」 苍衣点点头。神狩屋又叹了口气。 不过神狩屋马上死心了一般,朝雪乃看去。 雪乃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亡灵站在雪乃身后 『开始吧』 笑道。 『来吧———— 〈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亡灵凄烈的美丽脸庞上,露出凄烈的微笑。 医院内黑暗的空气,添上了疯狂、凶残、狂喜。 雪乃闭上眼睛,嘶、吸了口气,然后以气势凌人一句话,回应了这句〈断章诗〉。 「〈给你〉」 血,喷 溅而出。 ? 在俯览小镇的医院屋顶上。 少年一个人跪在将自己的『神』四分五裂地解体所形成可怕的血海中,默默地挥着厚实的菜刀。 少年浑身是血,衬衫上几乎已经没有白色的部分。 他跪在血与肉的汪洋中,裤子已经吸饱了血,混进了鲜血的颜色,原来的颜色已经完全分不出来,看上去漆黑一片。 哈、哈…… 广阔的屋顶空间,无处不被血液淹没。 少年跪在中央,血肉之海向周围蔓延,整个屋顶染成一片血红,肉与头发纠缠在一起堵住了排水口,又从边缘向墙壁溢出。 在血海的中央,是一堆肉馅一般,切得粉碎的肉山。 这些,是从旁边几乎全身的肉都被弄掉的,粘着血液、肉、肌肉、膜的,鲜血淋漓的鲜红骸骨之上切下来的肉。 那些,是她的肉。 少年朝着那条已经无法血海区分开来的浴巾上切得稀碎的人肉,执着地挥下菜刀。 他的脸上,眼镜上,全是飞洒的血和肉,弄得一片鲜红。 周围充斥着沾满脂肪的血和内脏的味道,浓重得令人喘不过气。鼻子被完全麻痹,已经什么味道也感觉不到了。 哈、哈…… 少年切肉的手,停下了。 然后他在血海中摸索到了浴巾的边,准备把切碎的生肉包起来,将湿淋淋的浴巾拿起来,站了起来。 少年就这么用滴着血的浴巾兜着,把『那东西』搬到了屋顶边缘。即便整个人就像在地上拖一样,动作中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劳,可他还是来到了防护网剪开的地方,将浴巾里的血与肉朝着下面,犹如奋力地胡乱挥舞一般,抛洒出去。 「………………」 血与切下来的肉在空中散开,像下雨一样落在夜色之中。 少年站在屋顶边缘,一时间调整呼吸,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幕,然后又转过身去,回到血海之中。 在那中央,一具混着红白斑点的,颜色令人产生生理厌恶的骸骨,躺在血与肉屑的汪洋中。 那就像一具全身的肉、腹中的内脏、头发和眼球,全都被胡乱咬掉的尸体,可是在肋骨间张着一层膜的胸腔中,心脏还在活动,而且以这颗心脏为中心,血管就像根系一般展开,一点点地如爬行般从胸腔爬向外面,逐步覆盖骨头周围。 眼看着、眼看着…… 就像线虫在粘液中蠕动前进一般,发出无数微弱的湿响。 少年瘫坐在尸体旁的血海之中,抱着膝盖,一边听着尸骸发出的声音,一边静静地等待时间过去。 亮介,等待。 在安奈的,尸体旁边。 「————这就是,你的复仇么?」 这时候,亮介被苍衣搭话了。 「…………」 回过神来,屋顶周围正被强烈的光芒照亮,从楼下的窗户中喷出大量火星,从边缘之外漂浮起来,在空中飞舞升腾。 可是亮介对此漠不关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尸体。 血管已经铺开,好像红色果冻一样的东西开始覆盖骸骨。亮介仍旧盯着这个过程,只用话语回答了苍衣。 「我在不是在报仇。那不是浅井同学的心愿」 亮介做出了否定。 望着他抱着膝盖的背影,苍衣维持着从门中走到屋顶上来的姿势,就像僵住一般面色苍白,停在了原地,用好像有些难受的表情向他问道 「……不是报仇?」 「浅井同学那么温柔……才不会报什么仇」 亮介再次说道。 「浅井同学就算被那样欺负,还是想要和那帮家伙成为朋友。都怪那帮家伙,没有任何人接纳浅井同学,连家人都不接纳浅井同学,浅井同学希望能够融入大伙之中。浅井同学的心愿,只有这个」 听到凉介的话,苍衣接着问道 「……那些搞霸凌的人,因为这种事而丧命了哦?」 「应该是吧」 亮介毫无感触地说道 「我并不想取她们的命。可是她们至少在死之前,会对欺负浅井同学感到后悔吧?」 他只是,淡然地说道。 苍衣也接着说道 「丧命的,可不止那些人哦」 「是么」 「更多的人————医院里所有的人,都丧命了啊。死了很多人。现在也……现在也有好多人在死去啊!」 苍衣的声音越来越粗暴。在他脑海中浮现出刚刚目睹的惨剧,怒火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但亮介只是若无其事地给出回答 「我可不管。因为所有人都想要浅井同学的东西,就给他们了」 「!?」 回答过分出乎苍衣的意料,苍衣哑口无言。 于是此刻,苍衣在心中,对一切事情几乎完全领会了。 苍衣,呆呆地张开嘴 「莫非……」 将结论说了出来 「……莫非……你是把她造成她受大家嫉妒的那些部分,分给大家……!?」 「没错」 亮介朴实地给以肯定。 然后他说 「浅井同学希望这样。即便要她割下自己的身体,她也想要被大伙所接受。我不想和那些人玩什么友谊游戏,把钱交给无赖这种事,简直愚蠢透顶,然而就算矫正这一点也没有意义了,而且也没有那个时间了,所以由我来实现她的心愿。 浅井同学已经无法改变了,所以我想,至少由我来实现她的心愿。为了分给尽可能多的人,就将她的身体从这里抛洒下去吧。不过,不管怎么撒,浅井同学还是会复原,所以不管过去多久,都不会结束」 坐在血海中的亮介,背影显得疲惫不堪。躺在他眼前的遗骸,已经正在取回肉的厚度。 「……最开始,我心中更多的是使命感,很兴奋」 亮介断断续续地接着说下去 「我当时心想,要实现浅井同学的心愿,要让那帮家伙明白,浅井同学同学拥有她们所没有东西,她们是在嫉妒浅井同学才欺负浅井同学的。那帮家伙没有浅井同学的容貌,没有浅井同学的性格,所以那帮家伙一直欺负浅井同学,剥掉了浅井同学的光辉,然而正因如此她们自己才无法拥有那些东西,一直欺负下去。 可是,那帮家伙就算杀了浅井同学,她们还是得不到浅井同学的美德。我觉得,既然她们羡慕浅井同学的外表,那么要多少都给她们好了。我要让她们在接下来的一辈子里好好记住,她们绝对配不上她们所羡慕的东西。我要把浅井同学的外表分给她们,还有分给那些对浅井同学只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分给所有想要得到她外表的人。 我,只要她的心就够了。我当时觉得,只想要那层皮的,只想着虚伪的爱的那帮家伙,要多少我都给。不对,我现在依旧这么认为。可是我累了。最开始,我拼了命,我出于使命感,兴奋地将浅井同学大卸八块,可我现在不行了。我现在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还讨厌,好害怕,讨厌得要死,害怕得要死……」 「…………」 「切开她的肚子,用手将里面又黏又滑的东西拉出来……我受够了。就像把她的脸撕碎一样剥下她脸上的皮……我受够了。挖掉她的眼睛,割下她的肉,留下她的骨头,把肉撒下去……这些事情,我已经受够了。想到自己的身体在做这种事情,力量便从身体里消失,手抖得根本停不下来啊……!」 亮介一边自白,一边抱住脑袋。他的背在颤抖。然后,他仍旧蜷缩着,如同确认一般朝着苍衣说道 「……你们是……来杀我,还有浅井同学的吧」 然后。 「在最后,我还能再……恳求一次?」 「…………」 苍衣不忍听下去了。 「请……放过浅井同学……!」 亮介仿佛吐血一般,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就算杀了我也没关系,请放过浅井同学!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她至今为止,不断地被掠夺、被掠夺…………已经一无所有了啊!她明明该在今后取回一切的啊!求求你了啊!」 「………………!」 亮介站了起来,在血海之中行土下座。苍衣什么也说不出来。苍衣对亮介的想法已经了若指掌,却还要挖开他的心口,嘴唇颤抖起来,眼泪流了出来。 苍衣从一开始,就很同情亮介。 如果能够,他真的很想去救他这个为了一名少女不断孤身奋战的少年。 又是不得不抛弃了么?这样的心情,如今强烈地灼烧着苍衣的内心。 苍衣,才刚刚抛弃向自己求救的少女们,抛弃医院中大量的受害者,来到这里。 消灭元凶——只凭这一个念头。 完成这项“职责”——只凭这一个念头。 可是————站在宁可自己死也要少女得救,苦苦哀求的少年面前,苍衣僵住了。 少年已经无法得救了。在这俨然的事实之下,少年最后的恳求,以及同样是死而复活的尸体却有几人得到容许的这一事实,在苍衣脑袋里激烈地打转。 「求求你们了……!」 「啊……」 在一次也没抬起头来的亮介面前,苍衣踉踉跄跄地转向身后。 「可……可南子小姐……请务必通融……」 用自己的声音,拼命地说道。 听到苍衣的声音,可南子从屋顶门口的阴影中缓缓现身。然后,可南子看了看苍衣,又看看额头压在血海中的亮介,忽然摆出某种断念的表情,闭上眼睛,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咕唰 下一刻,只闻一声劈开西瓜般的湿响,一把柴刀插进了趴在血海之中的亮介的后脑。 「啊……」 直到刚才一直拼命恳求的声音,中断了。就像被柴刀钉进去一般,头骨被深深劈开的亮介,身体就像虫子一样发生痉挛,从他的头部向周围的血海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后面的事交给我」 「………………!!」 苍衣就像触电了一般,僵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同时以轻易到令人胆寒的动作,无情地劈开了亮介的脑袋后,可南子淌着血海走到中央,朝着安奈已经几乎恢复少女形态的遗骸胸口,就像刚才对付亮介那样,奋力地用柴刀挥了下去。 只闻肋骨被砍断,刀刃刺进肺部与心脏的声音。 咕噗,安奈口中喷出血来,然后她的头看向亮介那边,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这时,〈丧葬屋〉迈着沉重的脚步,从苍衣身旁穿过,出现在了上演这一幕的屋顶上。 脚步犹如葬队一般阴郁的〈丧葬屋〉手中,就像往常一样提着摞了许多层的,里面插着好几把柴刀的塑料桶。 「………………啊……」 苍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看着一切都死掉的这一幕。 不知不觉间,在这赤红色的情境中,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年幼少女,正俯视着安奈的遗骸,站在那里。 耳鸣作响。 现实感变得疏远。 眼前瞬间一乱。 地狱一般的情景一下子被噪点覆盖,而回过神来的时候———— 叶耶正躺在血海中, 叶耶趴在地上,脑袋被砍破, 叶耶被大卸八块,支离破碎地散了一地, 叶耶的手脚被插进桶子里,缓缓地摇晃———— 在赤红的天空下,孤零零地站在中央的叶耶,笑了。 然后这张笑脸咕噜一下,掉了下来,叶耶全身分崩离析,掉在了脚下的血泊中。 「……啊…………」 一股漆黑的恶寒,从心底向全身扩散开来。 随后,从心底打开的孔洞中,恐惧、愤怒、悔恨,以可怕的密度喷发出来,爆炸一般扩散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胸口下面被破坏得一团糟,感情疯狂肆虐。眼前的情景与过去的记忆,就像剪碎了的照片,在脑袋里相互混合,进一步从内心底部,将浊流一般的感情抽出来———— 「不可以,白野!!」 瞬间,神狩屋从苍衣身后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察觉到异常的〈丧葬屋〉与可南子朝苍衣转过身去,这时,苍衣心中对〈丧葬屋〉与可南子的恐惧与厌恶,已经爆发出来—————— 眼前变得一片苍白。 眼前的世界————〈噩梦〉,坏掉了。 ……………… 终章 幸福国度 一切都消失了。 「………………!?」 作为将〈断章〉交给风乃的代价,雪乃手臂上所有伤口绽开,几乎接近切花状态。雪乃抱着自己的手臂,抛下还在熊熊燃烧的下层,就像拖着半边身子一般,来到了屋顶上。 此刻雪乃看到的,是空无一物的光景。 屋顶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极为普通的混凝土屋顶,那场血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苍衣和神狩屋之外,再无任何值得描述的东西,空荡荡的。 神狩屋,呆呆地站在门前。 而苍衣几乎站在屋顶的正中央,趴在地上,在地面上寻找着。 雪乃按着疼得手指都没感觉的手臂,颦蹙着脸,来到了屋顶上。夜空之下的屋顶上,只有温热的风吹拂着,或将楼下吹上来的火星吹散,或将它们送向天空。 「……你在做什么?」 雪乃问道。 「发生什么了?」 「……」 苍衣没回答。雪乃产生某种不祥的预感,转向神狩屋,又看了看苍衣的背影,又重复了一次。 「发生什么了?」 「……」 得到的,是答非所问的回答。 「……不是的…………我根本,没想过要这样的……」 看到苍衣一边就像在寻找什么,在空空如也的屋顶上摸索着,一边用悲痛的声音呢喃着,神狩屋单手捂住脸,仰对天空。 ? 也就是说————因为本人的心愿,必须将心爱之人肢解。 而且是一次次,反复地。要说亮介和〈丧葬屋〉上浮的〈噩梦〉,算是偶然,也是必然,是极为相近的东西。 这一定是必然吧。名为〈噩梦〉的必然。 二者间的相似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到了后来,会不断地产生无法忍受的情绪。就是这种必然。 事情很简单。总而言之,『幸福王子』是属于燕子的〈噩梦〉。 在心爱的王子本人的央求下,挖掉他的眼睛,剥下他的皮。这是显然是精神正常的人所无法忍受的可怕行为。 而且,还不得不亲手将心爱之人身上剥下来的一部分,分给别人。 对于燕子来说,正是这样的悲剧。 多代亮介,就是『燕子』。 他爱着过于善良的『王子』————浅井安奈,然而安奈善良到了愚蠢的地步,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别人。 而别人,就是那些羡慕王子,敬仰王子的『民众』。 瞧不起,并将一切都奉献出来的『王子』拖了下来的,正是以下田树里为首那些『民众』。 亮介不愿意做这种事。 他根本就不会想用自己的手,去伤害安奈。 但是,在安奈死后,藉由〈丧葬屋〉之手作为『幸福王子的像』重生的时候,亮介便不得不奉陪安奈那愚不可及的献身行为了。最开始,只是单纯的好心。可是不久,倒计时————『冬天』将至,最后下定决心,将自己的生命以及一切全都押了上去,来实现安奈的心愿。 是苍衣他们将他逼得走投无路。 也是苍衣他们引发了这场悲剧。 一切就如预言中的那样。 就像『幸福王子』中一样,王子在俯览城市的高台上,被燕子解体,变得支离破碎,然后,连同生命耗尽的燕子的尸体,一并从台上拖了下来,处理掉了。 是苍衣做的。 是苍衣消去的。 既然如此,苍衣的角色是『天使』么?是『工厂』么? 还是说,是将遗骸随便扔到垃圾山上的,『民众』呢? 苍衣自己,并不清楚。 王子和燕子,上了天堂么? 苍衣没有救得了任何人,不觉得自己是『天使』。 这个故事里,有『天使』么? ……………… 唯有一件事,隐隐约约能够明白。 在屋顶顶,一切都消失无踪的,其中理由。 亮介他们,还有〈丧葬屋〉他们消失的理由。成为不了任何东西消失掉的,其中理由。 大概,亮介也好,〈丧葬屋〉也好,都不想成为任何东西。 只想回归于无。 不愿承受一切的罪业,不愿承受〈噩梦〉。 只想要从这些之中得到解脱,回归于无。 ? 关东圈最有名的尸体处理尸体处理工作者——〈丧葬屋〉,不在了。 关东一带以及附近的〈支部〉得到这个消息,动摇了。就算不是很懂的苍衣也能轻易地想象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混乱一定会持续一阵子。 实际上,〈丧葬屋〉一个人就承担了关东地区〈支部〉超过半数的尸体处理工作。在那之后,苍衣无时无刻不会想起,如此巨大的缺口,是自己造成的。 神狩屋对此未置一词。 他回归普通,很正常地为苍衣他们操劳。 神狩屋的举动实在太正常了,甚至让苍衣感到害怕。对于关系那么要好的〈丧葬屋〉的死,神狩屋他 「事出无奈」 只是用一句话,一笔带过。 就好像丧失了兴趣一般。 要说他是装作若无其事,又显得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如果他是真心的,又太过捉摸不透,太过可怕了。 至少对于心怀负罪感的苍衣来说,神狩屋非常可怕。可是事情过后,莉香打着探望的旗号拿着点心盒来奚落人。当时她若无其事地扔了一句 「神狩屋先生就是这样的吧」 「……咦?」 「他基本上是漠不关心的哦?因为神狩屋先生是行尸走肉啦」 莉香说道 「神狩屋先生呢,其实已经觉得活着根本无所谓了。只不过,他需要装成对朋友啦职责啦义务之类的事情很在乎的样子。因为死不了,所以就要让虚假的人生充满虚假的生存意义。蠢死了呢」 莉香很过分地扔下了一堆话,打道回府了。不过,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苍衣觉得,这是在太扭曲,太可悲了。 虽然得到了多方面的开导,可苍衣就是无法释怀。 对于苍衣来说,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 只不过,唯独只有一件事对于苍衣来说,是值得开心的变化。 迄今为止对苍衣的〈骑士〉工作未做过任何好评的雪乃,就苍衣害死〈丧葬屋〉一事,宣称要做苍衣的护卫。 「〈丧葬屋〉先生迟早都会以某种形式死掉的」 雪乃当时是这么说的。 「如若不然,迟早我也会杀了他。〈断章〉暴发也是〈骑士〉迟早要面对的下场之一。被自己人杀死,总好过变成〈异端〉。白野同学完全没必要为这件事感到内疚」 苍衣斩钉截铁地放出话来。 「雪乃同学……」 「这并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陈述事实。你要是因为不必要的事情而消沉而再度爆发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雪乃不屑地哼了一声。 「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开心」 「……杀了你哦!我告诉你,你的人已经存在于这里了,这没有办法,但你好歹别老是让人觉得碍眼。你要一名纯粹的〈骑士〉就好了,现在充其量就是披着〈骑士〉的行头。别惹我心烦」 「……嗯」 「真明白了?那就好。你就赶快有作为〈骑士〉去干活,赶快变成〈异端〉吧」 「诶?」 「这样一来,我就开开心心地亲手杀了你」 「…………哈哈… …」 雪乃看上去十分认真,没有开玩笑。 不说这些了。苍衣,回到了神狩屋。 回到了自己的小镇。回归了日常生活。 也回到了家。他将捏造出来的在旅行地点拍摄的照片给父母看过,就像平时一样让父母对他进行的地方史研究会的活动的谎言信以为真,平安无事地回归了日常生活。 平凡的暑假再度开始。 只不过,唯独一件事与以往不同。 几天好,暑假作业一点不留地全部搞定了。 夜晚,难以入睡。 ……………… 报纸上刊出了医院发生火灾的报导,引发了热烈的话题。 在当地住院部的楼房中,火灾警报器没有运作,陷入恐慌的人在比男士互相推挤,未能及时逃脱,造成了近百名死者。 最后,变成对建筑老化以及条例的不完善的警示话题。 燕子的死,无人谈论。 后记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在此终于得以将《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下卷呈献给大家。 好了…… 这部《断章格林童话》也到第十三卷了。 我的上一部作品《missing》是在第十三卷完结的,所以卷数赶上来了。 在上一部作品中,随着故事的发展,作为舞台的闭锁空间渐渐破坏了。而《断章格林童话》与上一部作品不同不一样,只要想继续,要多少都能继续写下去。虽然童话用光的话就没办法继续了,不过光格林童话故事就达到了两百篇,不是那么容易用尽的。 话虽如此。 我觉得,差不多也要给这个故事做收尾了。 我仍想运用更多的童话,介绍更多的童话,不过,太长了毕竟不太好……您说是吧? 这就是我的打算。 综上所述,后面还有一段时间,还请大家继续陪伴我走下去。 ……下面对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一〇年八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在此终于得以将《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下卷呈献给大家。 好了…… 这部《断章格林童话》也到第十三卷了。 我的上一部作品《missing》是在第十三卷完结的,所以卷数赶上来了。 在上一部作品中,随着故事的发展,作为舞台的闭锁空间渐渐破坏了。而《断章格林童话》与上一部作品不同不一样,只要想继续,要多少都能继续写下去。虽然童话用光的话就没办法继续了,不过光格林童话故事就达到了两百篇,不是那么容易用尽的。 话虽如此。 我觉得,差不多也要给这个故事做收尾了。 我仍想运用更多的童话,介绍更多的童话,不过,太长了毕竟不太好……您说是吧? 这就是我的打算。 综上所述,后面还有一段时间,还请大家继续陪伴我走下去。 ……下面对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一〇年八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在此终于得以将《幸福王子(快乐王子)》的下卷呈献给大家。 好了…… 这部《断章格林童话》也到第十三卷了。 我的上一部作品《missing》是在第十三卷完结的,所以卷数赶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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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それでも、私は一番大切な友达を……失いたくない! 校对:时子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莴苣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妻,妻子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小宝。 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それでも、私は一番大切な友达を……失いたくない! 校对:时子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莴苣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妻,妻子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小宝。 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それでも、私は一番大切な友达を……失いたくない! 校对:时子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莴苣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妻,妻子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小宝。 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それでも、私は一番大切な友达を……失いたくない! 校对:时子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莴苣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妻,妻子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小宝。 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それでも、私は一番大切な友达を……失いたくない! 校对:时子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莴苣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妻,妻子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小宝。 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それでも、私は一番大切な友达を……失いたくない! 校对:时子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莴苣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妻,妻子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小宝。 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それでも、私は一番大切な友达を……失いたくない! 校对:时子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莴苣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妻,妻子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小宝。 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それでも、私は一番大切な友达を……失いたくない! 校对:时子 click? ck! 好了,今天就来讲《莴苣姑娘》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对夫妻,妻子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小小宝。 这对夫妻的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能看到旁边有一片田。那个花园属于一个老巫婆,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 一天,妻子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莴苣田。太太见里面的莴苣长得特别好,非常想吃它们,感到坐立不安。 妻子对丈夫说 「亲爱的,我不论如何都想吃到那园子里的莴苣」 丈夫说 「你啊,怎么能说这种话,那边可住着一位可怕的老巫婆啊」 妻子又说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妻子说到这个地步,丈夫无奈之下翻过围墙,溜进了巫婆的园子,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回了家。 妻子把莴苣做成色拉,一下子便吃了下去。这色拉的味道真是太好了。妻子的食欲完全没有满足,到了第二天,又想吃更多。 「我想吃那个园子里的莴苣,不吃我会死的」 丈夫无奈之下又偷偷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墙上爬下来,巫婆就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瞪着溜进园子的男人,恶恨恨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我的菜,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丈夫颤抖着讲出了原因 「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妻子说,吃不到这些莴苣就会死掉。我妻子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啊」 巫婆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对他说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 可是,巫婆又这样说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孩子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巫婆的条件。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刚生下孩子,巫婆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姑娘长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在她十二岁那年,巫婆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 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每当巫婆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喊过之后,莴苣姑娘便从会窗户放下她的长发。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 当她放下头发后,巫婆便把她的头发当成绳子,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有一天,一位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塔里传来美妙的歌声。 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在寂寞中只好靠唱歌来打发时光。她的声音实在太动人了,王子不由得停了下来。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入口。 王子没有办法,但不论怎样也无法忘记她的歌声。从此,王子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王子像往常一样来听莴苣姑娘唱歌,看到巫婆来了。 巫婆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巫婆顺着它爬了上去。 王子看到这一幕,心想,原来是这样上去的。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塔下。这回,他叫了起来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头发立刻垂了下来。 王子抓着头发,爬上了塔。 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王子,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 但是王子很温柔,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非要来见她。 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 而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喜欢上了王子,于是答应了他。 可是莴苣姑娘说 「可我下不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老巫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可是有一天,莴苣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 「啰嗦的婆婆。我拉你的时候,感觉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多了啊」 巫婆嚷道 「你在说什么!」 巫婆又怒吼起来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巫婆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 然后,她又把莴苣姑娘带出了塔,送到一片荒野中。可怜的莴苣姑娘只能永远生活在那里。 巫婆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了塔顶的窗户上。 到了晚上,一无所知的王子来到塔前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随后,巫婆把莴苣姑娘的头发放了下来。 王子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美丽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巫婆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啊哈!你要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 他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双眼却被刺扎瞎了。失明的王子只是吃着草根和浆果,在森林里徘徊。 过了好几年,王子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 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在那里,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王子的一对双胞胎,她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莴苣姑娘的泪水润湿了王子的眼睛。 王子的眼睛,立刻恢复了光明,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复明的王子带着莴苣姑娘回到自己的王国。 王子回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于是王子和莴苣姑娘,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 ……………… 序章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在上学的路上,有一座人行天桥。 进入准备用作住宅区的地皮后,是稀疏零星地开始建造的房子。在这片视野相当开阔的景色的正中央,建起了一座崭新的人行天桥。 这条路通向山那边,是这一带最宽的马路,总有翻斗车呼啸而过。以前在这条路上,只有一条在轮胎碾轧与风雨冲刷下磨得几乎消失的斑马线,然而随着上学的小学生增多,最近建起了人行天桥。 住在附近的早一步开发完成的商品住宅群内的小学生,每天早晚都会途径这里。 小学生的黄色帽子络绎不绝地走在路上,努力地一步一步登上天桥的台阶,在登到最高点的同时,又忽地在桥上跑起来。 他们就像是用车搬上去的玻璃珠,又顺着轨道滚下去的玩具一样。 这是一群充满活力的玻璃珠。大辅就是这些玻璃珠中的一颗。 「啊」 大辅在洒满夕阳的人行天桥上,发现了一个女孩。 一个红双肩包和黄帽子的背影,现在正准备登上人行天桥。 从帽子下面,垂着两根长长的三股辫。辫子从少女的颈后搭在双肩包两侧,摇摇摆摆。 「……」 大辅稍稍加快了脚步。 书包的重量在背后摇摆,发出咣啷咣啷的响声。 这个女生就住在附近,而且与大辅同班。可是他们的关系算不上非常好。男生和女生之前的那道墙很高,也没怎么说过话,虽说住得很近,但彼此都是搬来这片新开发的住宅区的,过来才不到两年。 女孩名叫板桥。 她是班上的副班长,在女生之中十分引人注目。 就算能和她一路回家,彼此也不会说什么话。大辅和她就是这么简单的关系,可即便这样,大辅还是不得不加快脚步。 ……大辅,喜欢桥板。 要说这是恋爱感情,显得不太成熟,是那种朦胧、充满梦想的感觉。如果问他究竟喜欢她什么地方,想跟她做什么,他都没办法完整地回答上来。即便这样,大辅确实还是喜欢她。 喜欢她,但是不知道想和她做什么,所以什么也不做。 虽然什么也不做,但在这种只有两人一道回家的状况中,大辅能够稍稍地品味到两人在一起的心情。他有时跑起来,有时装作路途耽搁,与她拉近距离。 大辅不会找她说话,她也不会找大辅说话。 要是没有学校里的事,或者不是这样,因为没搞恶作剧之类的事情而闹得翻天覆地制造乱子的话,是不会有女生找他说话的。 和喜欢的女生,就更是如此了。 大辅很活泼,硬要说的话,是个调皮的孩子,但很怕羞,很害臊。而且,他为了掩饰内心的这一面,相反有时会搞恶作剧,会闹出乱子————总之,他就是这种类型的孩子。 「哈、哈」 大辅奔跑着,来到人行天桥。 他一到台阶下面就暂时停了下来,调整呼吸。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朝台阶上望去。只见桥板已经登到了一半,她背上的双肩包和手中的乐器盒一边沉重地摇摆着,一边登上台阶。 然后,她那两根三股辫,也在摇摇摆摆。 「…………哈……哈」 大辅一边仰望着她的背影,一边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随后准备立刻跟上去,开始登上人行天桥的台阶。 天桥的扶手很冰,漆还不算老,因为有沙尘包在漆里,抓上去有点硌手。大辅抓住这样的扶手,每一步都十分有力,一边大跳一边登上去。他每跳一下,钢筋水泥制成的台阶就会发出沉重却又微妙轻快的,独特的巨大声响。 咚隆。 咚隆。 一步。然后又一步。 背着双肩包的她,背影逐渐接近。 然后,当大辅追上去之后,没有再大步向前跳,而是从台阶的转弯处开始,在她身后稍稍保持着一段距离向上登。一时间,在飘荡着远处施工车辆的声音的风中,两人安静的脚步声渐渐登上台阶。 「………………」 大辅听着走在面前的她那双肩包中传来的微弱声音。 他只是一边摆着几分认真的表情听着她所发出的这个声音,一边凝视着她的背影,默默地走着。 大辅眼中,是她穿着老土的裤子,绑着老土的发型的背影。 她在进行班会时的,那种彰显她有些严肃的性格的可爱声音,现在也听不到。 即便这样,她的背影仍旧牢牢地锁住大辅的目光和内心。 只属于与她二人的台阶。 这绝对算不上稀罕,所以大辅根本不会心跳加速,但即便如此,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边只有两个人走着,大辅心中还是洋溢起小孩子的那种认真而真挚的恋心。 这是调皮的,恋心。 喜欢的女孩子,走在眼前。 在她背后,垂下的头发摇摇摆摆。 她每登上一级台阶,长长的三股辫就好像在双肩包的侧面弹起来一般,摇摇晃晃。 砰。 砰。 一步。然后又一步。 每走一步,她的辫子就会弹起来。 在只属于两个人空间,大辅就像一只小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辫子。 于是,像这样盯着男孩子所没有东西,大辅在心一直以来的好奇心、恋心,然后还有不良用心,强烈地混合在一起,化作一股酸酸甜甜,想要恶作剧的悸动,涌了上来。 ————好想,摸摸她的头发。 大辅心里总有有这个念头。 他看着她,心里总这么想。 这是天使与恶魔————不对,羞耻与调皮的纠葛。 然后,总是羞耻占据上风,大辅什么都没做就回家了。 总是这样。 今天也会这样。 「……」 人行天桥的台阶上,再无其他的人。唯独这一天,大辅看着看着,突然————真的是突然之间,鬼迷心窍了。 ……咕噜。 大辅咽了口口水。 即便完全知道人行天桥上再无别人,大辅仍旧不由地四下张望。 他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就想要去表白一样。 他很紧张,心脏跳得非常厉害。 「…………」 大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头发。 扎得很漂亮的,乌黑光亮的头发。 心脏,快跳。 然后。 嘶 大辅屏住呼吸,在快要窒息的紧张之下,悄悄踏出一步,在连声音都听不到的紧张之中——————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 「喂」 他喊了一声,轻轻一拉,就是这样而已。 他根本没想过用多大力,然而在那一刻,她进行了始料未及的抵抗,后脑因为自身朝前走的力量大辅向后倾斜,平衡瞬间崩溃,整个身体顺应背后书包的重量,被重力扯向了后方。 「!!」 本来可以扶住扶手的手,被沉重的乐器盒占据着。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支撑,就这么从台阶上离地而起,从人行天桥基本最高的位置,就像向后倒下一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哇!」 大辅大吃一惊,条件反射地躲开了。 这一刻,她的身体从大辅眼前穿过,坠落下去。 她背部着地,双肩包在台阶上拖着,她的身体卷着头,滚了下去。伴着双肩包上的皮和金属砸在台阶上发出的声音,以及胡乱撒开的手脚无数次撞击栏杆的声音,她的身体和脱手的乐器盒一起,顷刻之间从台阶上激烈地滚落下去,撞到了台阶半途的平台上。 噪音。 寂静。 「…………………………!!」 死寂之中,大辅僵在原地,从台阶上俯视半途的平台。 台阶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她就像被一只被扔掉的人偶,像个物件一样摔在平台上。她手脚撒开,肘部以下弯向了不正常的方向。从她纹丝不动面朝下方的头部,红色的血开始沿着盲道上铺的地砖扩散开来。 可爱的脸,看不见。 她摔倒在地的身体,看上去就和她身旁坏掉打开的乐器盒如出一辙。 没有意识、没有生命,只是一个被随手抛弃的物件。 「……………………………………………………!!」 少年俯视着曾是自己此前一直喜欢的女生的那个物件,只是茫然地杵在原地。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所产生的异常现象,称之为〈泡祸(bubble peril)〉。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极为可怕的现象能轻易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理智,而在极少的情况下,〈噩梦之泡〉的碎片将和巨大的精神创伤一并残留在〈泡祸〉中生还下来的人们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噩梦的碎片跟可怕的精神创伤一同寄宿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聚在一起,为了生存相互帮助,并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噩梦〉的受害者们组建了互助结社,结社发祥于英国,将称为〈支部〉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 他们不为世人所知,在相互帮助的同时也从上浮到现实世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并将神之噩梦的存在,以及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他们自身,永远隐藏与世人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童话〉开幕。 一章 诅咒之子 「生命,不该诞生」 年幼的叶耶这样说道。 「咦?」 「苍衣。你明白的。生命,是罪业哦」 感觉仿佛遍布噪点的黑暗之中,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年幼少女,动起肿大淤血的脸颊,垂着眼睛,静静地说道。 「你注意到了。不管是动物,虫子,还是草木,没有什么东西是善良的,它们全都自私、冷酷……伤害其他的东西,只想着自己活下去,只想着自己繁荣,只想着自己舒服」 「咦……」 「人类是最丑恶的生物,但毕竟人类是生物之王,当然会自命不凡。平心而论,不论怎样的生命,一旦成了王,都会变得和人类一样。生命只会创造自私与悲剧。所以生命,不该诞生」 叶耶静静地说道。作为从一个五岁少女口中编织出的话语,这实在太晦涩,太令人绝望了。 「……这种事,不会的」 苍衣答道 「保育所的修女说过,神会保佑大家的」 这话虽然出自自己之口,但苍衣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实感,也没有现实感。 即便这样,台词还是就像事先就定好的一样,不明所以地,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苍衣上的保育属基督教系,所以比如在午餐时间之前,修女一有机会将会对孩子们『讲述』。 「温柔,保佑」 听到这些,苍衣只是单纯的感到漠然,总感觉这话听上去,感觉人正被看不见的人激励着。所以,苍衣也对叶耶这么说了,然而坐在水泥袋上的叶耶仍旧没有抬起落在地上的视线,向苍衣问道 「……一直都在,看这么?」 「嗯」 「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今天早上也是?」 「是……是啊」 苍衣点头。 「修女,这么说过么?」 「嗯」 虽然接连不断的问题让苍衣感到困惑,但还是做出了肯定。 可是,苍衣刚回答完,叶耶就稍微地扬起了脸————然后当她的视线与苍衣对上的那一刻,苍衣感受到了这个年幼少女的眼睛寄宿着冷彻的黑暗,就像意识被塞进冰魄中一般,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气。 「!!」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饶不了神」 叶耶的声音很低。 「如果那些时候他都一直在嘲笑着我,冷眼旁观的话…………我绝饶不了他」 「…………!!」 年幼的叶耶眼中,声音中,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愤怒与憎恶。 叶耶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上面仍残留着血红的鲜艳痕迹,好几道全新的割伤在她的握力之下,弯曲变形。 「对、对不起,叶耶……!」 苍衣连忙道歉。 可苍衣刚一道歉,叶耶之前绷得几乎破裂的强烈憎恶,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云消雾散,用温柔声音对苍衣说道 「……不,没关系。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叶耶仍旧坐在水泥袋的玉座之上,身体向前倾。叶耶的重量压在了苍衣的肚子上,她的体温和呼吸,透过衣服,微微地接触皮肤。 「苍衣,你真善良」 叶耶幸福地将额头顶在苍衣的肚子上,说道。 「就算有神,但他也创造出来了苍衣,唯独此刻,我就饶恕他好了。没错,唯独此刻」 「叶耶……」 苍衣无言以对。 「………………」 就这样,一时间沉默降临。 在黑暗的沉默中,苍衣总觉得叶耶的体温和脑袋的重量渗进肚子的感觉非常遥远,十分模糊。 可是怎么说呢。光是这样而已,不明理由的不祥预感令腹底躁动不已。 这与明知结局令人厌恶却被迫重读故事的讨厌感觉无限相似,贴在肚子上的少女的体温非常不稳定,心脏周围很堵,内心十分沉重。 「……苍衣」 苍衣感受着这些,不久,叶耶呼喊了他。 「什、什么?」 「神,根本就不存在哦」 叶耶依旧将自己的额头埋在苍衣的肚子上,对回答之中掺杂了动摇的苍衣淡然地说道 「神只是大伙在自己心中,擅自创造出来的」 「咦……」 「人类只愿意自己去伤害别的东西,希望自己是特别的存在,于是在心中创造了神」 苍衣感到苦恼。 「可……可是,好的多人相信神哦」 「嗯。大家都信神」 叶耶对苍衣质朴之极的反驳,温柔地答道 「有许许多多的神哦。『上帝』、『佛陀』、起了人名的『某种东西』,另外还有『世间』、『大伙』、『利己』」 「……!?」 「不过,即便名字相同,那也并不是相信,而是创造。就算聚集好多好多人,向同一个神祈祷,所有人心中的神也都是各自创造出来了,都不一样。 因此,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信奉的神才是正确的。因为是正确的,于是伤害别的人也不要紧。伤害我也不要紧。我伤害别人也不要紧。不管是我还是其他的所有人,都是一边让实际不存在的,自己心中的那个神宠着自己,一边永无休止地相互伤害。这样的世界,就是地狱」 「………………!?」 「对苍衣你来说,可能这道理还很难懂吧……」 叶耶爱怜地阖上眼,对混乱的苍衣说道。 叶耶所说的话,苍衣————当时的苍衣,没能理解。 苍衣不得甚解,只觉得非常不祥。 叶耶对无法理解的苍衣,只是单纯地讲述。 「有朝一日,苍衣的神也会伤害我么……」 「咦……」 这个问题,狠狠地挖开了苍衣的心脏。 忽然间,心脏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 「不、不会的……」 「呐、苍衣」 不知怎的,叶耶毫无顾虑地对拼命想要辩解的苍衣,说道 「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 滋滋,这一刻,顶在腹部的触感突然变成了剧烈的疼痛,苍衣变得无法呼吸,就这么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喘息着,痛苦着,意识渐渐模糊—————— ? 「……邀人看电影,结果自己睡着了,真拿你没辙」 佐和野弓彦摆着一张与他那张少年风貌不搭调的装模作样的表情,一边往冰红茶里加奶精,一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谁让敷岛只会聊色色的镜头,也没办法和白野聊电影的话题,我该找谁说内容的事啊」 「啊……嗯,抱歉」 白野苍衣听到这句话,只露出惶恐而发愁一般的表情,道了声歉。 现在是高一暑假的后半。苍衣邀请自己的朋友佐和野与敷岛,三人离开了各自所居住的小镇,来到稍远的一个更加热闹的车站,到百货店上层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而刚才的,就是看完电影后的闲扯。 三人来到车站附近一所建筑物中的家庭餐厅,正在休息。 和朋友一起去玩的时候,就算是苍衣也会换上便装,然后坐在苍衣对面的是佐和野,他自然穿的是便装。今天还是头一次看到彼此穿上便装。敷岛不在场,他在饮品专柜很开心地混着饮料玩。 「……就当不认识他好了。要是真能不认识他,我会得乐死」 「哈哈……」 佐和野一脸 严肃地说道,苍衣暧昧地笑起来。 苍衣感觉笑也不太好,于是露出了暧昧的表情,不过在他内心,由衷地感到安心。 苍衣被他们两个一如既往的样子治愈着。苍衣这阵子精神压力过大,晚上一直就没有睡过安稳觉。 很少主动邀请别人的苍衣之所以主动把朋友邀来玩,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苍衣想要稍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个目的本身超乎预想的得到了成功,苍衣也久违地得到了开心的感觉。 可是说到刚才看的电影,可谓是双重意义上的失败。尽管随便选了个时下热议的动作电影,对电影本身并没有任何意见,然而因为睡眠不足而在放映中途睡着了——————而且,他还做了这几天一直困扰自己的噩梦,冒出一身冷汗并醒了过来。 苍衣梦到了叶耶。 苍衣梦到了那个被自己抛弃,然后死去的,青梅竹马的少女。 醒来的时候,电影里的主人公正在打电话,只有英文台词淡然地播放出来。在坐着许多客人的宽敞的黑暗空间之中,回过神来,苍衣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感觉浑身冒汗,全身僵硬地坐在座位上。 「………………!!」 不管有多少人在场,就算朋友就在身边,在黑暗中,还是孤身一人。 苍衣被强烈的孤独感挤压着,发不出声音,无法动弹,气喘吁吁。 苍衣感觉,自己就像刚从水里被拖上来一般呼吸紊乱,而且身体的感觉就像从梦境中抽取出来了一般,肚子上残留着隐隐约约的疼痛。 初醒之际,苍衣一下子没能理解自己身处的地方。 体内酸涨、紧张、疲劳。最近每天一睡着就会做的噩梦,就连苍衣和朋友一起看电影的中途,都没有放过苍衣。 这种事,每天都在继续。一睡觉就会梦见叶耶。 内容和结局并不相同,不过大部分都是苍衣已经忘却在记忆彼岸的曾经与叶耶进行的对话,就好像亡灵在强迫将藏起的一切回想起来一般,一点点地侵蚀睡梦中苍衣的精神。 苍衣很害怕。 想起叶耶让他很难受,很害怕、 所以他害怕睡觉,一直都没有好好睡觉。而且在败给疲劳睡着的时候,叶耶的梦必然强行将苍衣唤醒。 睡不着。 不想睡。 可是疲劳度越高,陷入睡梦的频率也就越高。 苍衣被叶耶确确实实地逼得走投无路。而精神疲惫的苍衣渴望转换一下心情,邀了佐和野与敷岛一起玩,于是结果就是这样。 「……看、看!这货超难喝哦!」 而现在。 敷岛让拿着不知将什么东西如何混合而成的,不像绿色也不像茶色,颜色诡异的饮料,异常开心地从饮品区回来了。 「小学生么你。丢死人了,别过来」 「诶诶!?」 佐和野划清界限,敷岛灰心丧气。 「大家一起来吧!白野也来吧?」 「不……这实在是……」 「诶诶!?」 体格高大,戴黑框眼镜的敷岛,由于那引人注目的体格加上那引人注目的夸张动作,可以说心态完全就像个小学生。 「那、那好歹尝尝看啊!很难喝的!」 「哪儿有白痴明明说了难喝还会去喝的」 「什么啊,真不配合」 「……祈祷这白痴被自己弄的奇葩饮料灌死」 佐和野向神祈祷。 「好过分。竟然咒我死。我只用了普通的饮料啊」 说罢,敷岛用吸管吸了口那个液体。 「……我去!不愧是我的自信之作!再说了,我根本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我跟没有挑战精神的佐和野可不一样,光辉灿烂的未来,正等着挑战精神旺盛的我呢」 敷岛手里拿着看上去成分渐渐分离似乎开始沉淀的混合溶液,昂首挺胸地吹起牛来。 「……是啊,光辉灿烂的末路正等着你哦」 「末路!?是未来啊!你搞错了啊!」 「你就像电影里那样,随着光辉灿烂的闪光炸死就对了。请务必这么做」 「炸死!?」 听到佐和野的要求,令敷岛哭喊着央求起来 「白、白野……如果我死了,肯定是佐和野这个没人性的干的,给我向警方作证……」 「啊……嗯……」 苍衣一边苦笑,一边点头。 「白野,到那时候我就给你三十万日元」 「啊,那我替你瞒着」 「别给这种挺那么回事的数字啊!我会不安的!」 「啊哈哈」 苍衣的心情,久违地拨云见日。 苍衣再次觉得,普通的生活真好。 2 傍晚,苍衣来到了『神狩屋』。 『神狩屋——旧货·古董·西洋古董』 还是那块用庄重字体写的,已经见惯的招牌。 在这暑假期间,早晨能看到这块招牌,属稀松平常。可是今天去和佐和野他们看了电影,所以苍衣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日暮迟迟。 不过,苍衣今天其实不需要过来。 他没有参加〈支部〉每日必行的巡视,出去看了场电影。 准确的说,是身为负责人的神狩屋不忍看到疲惫的苍衣,劝苍衣不要巡视,所以苍衣无奈之下才和朋友们一起去看电影的。他也告诉过母亲,说要和朋友一起看电影,会晚些回来,不过他们实际散得更早。于是苍衣就来到这里。 他来这里并非有事。 反倒是让自己休息自己却还要来,说不定还会被骂。 神狩屋担心最近苍衣的情况,让苍衣暂时休息。苍衣也很感激神狩屋的挂虑,但说实在的,不管是参加〈支部〉的活动还是休息,对苍衣来说没有区别。 ……睡不了觉的话,休息再久也得不到休息。 苍衣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因为每天睡不了觉,不想睡觉的关系,暑假作业也已经全部解决了,也不太想太多提高成绩排名,所以也没有勉强自己过多的去学习。 他想过读读书,可是内容没选好的话反而让人更困。 玩玩游戏说不定能够分散注意力,但对于苍衣来说,游戏基本上只是为了迎合身边的人跟上话题所用到的工具,现在也不是特别需要,所以有点提不起劲来。 「…………哎」 情况就是这样,苍衣只能到这里来了。 苍衣昨天遵照神狩屋的话,没有去『神狩屋』,可结果一天就受不了了。 在白昼的热气稍稍开始退去的空气中,苍衣呼出带着轻微暑热与疲劳的叹息,站在了由老照相馆改造而成的旧货店门前。姑且不是来参加活动的,只是和朋友看完电影回来,顺道来看看情况……苍衣一边在脑中模拟这样的说辞,一边怀着几分紧张,将手放在门上。 「……下午好」 他一边打招呼,一边向内窥探。 外面太才阳刚刚开始西沉,然而由于不向阳的缘故,店内已经开始散发出夜晚的气氛,从里面飘出的尘埃一般的旧货味道,以及开了冷气的空气流了出来,从脸上拂过。 昏暗的店内摆放着卖旧货的商品柜,店里头的光亮从那边透过来。 苍衣的脚踩在木地板上,一边发出微弱的咯吱声,一边在货柜之间穿行前进,随后,一位修着短发,头发上插着许多彩色发卡,脖子上用绳子挂着一本可爱的笔记本,看上小学生年级的女孩在一边用抹布擦柜子,一边转过头来。 「啊、欢迎光临…………咦?」 然后她确认到苍衣的身影,一下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好,飒姬」 「啊、是,你好!呃、呃……」 田上飒姬神采奕奕地回礼之后,露出好像在发愁的,缺乏自信的表情,支支吾吾起来。 「嗯?怎么了?」 苍衣感到不解。 「呃、呃……那个、白野你今天,不是休息么……?」 ,飒姬缺乏自信,又有些过意不去地问道。 听完,苍衣表示理解,微笑着回答了她 「嗯,我今天休息。因为正好到附近来了,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啊,是这样啊!太好了!」 话音刚落,飒姬笑逐颜开。 「我还以为我又忘记了呢!啊,洋装和平时不一样呢!」 飒姬说道。记忆无时无刻不被自己的〈噩梦〉所蚕食的她,乍看之下活泼开朗,实际上总是怀疑自己会不会忘记什么,一直被不安所折磨着。 当记忆与现实出现龃龉,她最先会怀疑的,就是自己的记忆。 疑念涣然冰释的飒姬挂着灿烂的笑容,将抹布放在了柜子的固定位置,飞快地开始准备茶具。 「我去沏茶!」 「啊、嗯。谢谢」 苍衣答道。 「呃……神狩屋先生,还有雪乃同学呢?」 然后苍衣环顾了一下再无其他人的店内,问道。 可是几乎在他问出来的同时,他察觉到从柜台那边的门后面有说话的声音漏出来。看来是神狩屋正在打电话。苍衣站在柜台旁边的会客用的古董圆桌旁,就像偷看情况的一样,偷偷地竖起耳朵听神狩屋讲电话的声音。 「店长在里面打电话。雪乃大概还在巡逻,没有回来」 「这样啊」 苍衣简短地回答了飒姬,听着门那头的声音。 不顾让自己休息的劝阻跑到这里来,苍衣对此有些过意不去,想要通过讲电话的声音推测神狩屋心情如何。 而且,还有其他令苍衣感到在意的事情。 店里的电话在这边的柜台,所以苍衣觉得,神狩屋现在正在通话的对象,不是私下有来往的人,就有可能是其他〈支部〉的人。 『…………都说了……就算对我这么说…………的理由,我也没法赞同』 「!」 然后苍衣听到的,是温和的神狩屋很少会用有的————可是最近变得不时能够听到的,固执而不痛快的声音。 「……」 苍衣眉头微微皱紧。虽然因为一下子听不出来的部分有很多,不太明白对话的内容,即便这样,但光是听到的那些话中,就能发现神狩屋口中说出了从未有过的明确而大量的拒绝之言。 『……你们也有…………而…………也有…………的难处』 神狩屋非常强硬的语气,还在继续。 苍衣余光看了看正在沏茶的飒姬,蹑手蹑脚地朝柜台后面的门靠过去,进一步竖起耳朵。 「…………」 『……说到底,你们对责任的理解方式,我无法苟同』 在门那头走廊上的神狩屋正对电话那头的人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断章〉属于意外。悲剧已经铸成,我也理解你们的立场,然而让我们为此负责,我无法苟同。包括我在内,有哪一位〈保持者〉能够保证不会和他一样?』 「!」 总算听清楚了,那句话。 当苍衣听到的那一刻,已经大致的预想到了电话的内容。随后,一股掺杂了惊讶、紧张、负罪感的接近冲击的感情向他袭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让我怎么赔礼道歉都可以,可是要我派他前去支援,恕难从命』 神狩屋说道 『他需要休息,在肉体上需要休息,精神上更需要休息。因此,我也无法同意让他前去谢罪。他被这件事逼得很紧,我身为负责人,不能再刻意让他的精神更加不稳定』 「…………」 电话中谈论的是苍衣。至少苍衣觉得肯定是这样。 在几天前,由于苍衣所怀的〈噩梦〉失控,导致对于全关东所有〈支部〉都很重要的〈骑士〉死亡。 大家失去了尸体处理人,〈丧葬屋〉泷修司。在〈神之噩梦〉这种异常现象之下,难免不会出现牺牲者,而当遇到那些牺牲者死状异常不能进入公众视线的情况,便要将牺牲者的尸体不留痕迹地处理掉。而〈丧葬屋〉便是一名接受各处发出的这类委托的自由〈骑士〉。 委托他的〈支部〉非常多。 不,准确的说,关东圈大半的〈支部〉要是没了〈丧葬屋〉,都将丧失处理受害者尸体的能力。 虽然神狩屋基本没有提及,但看这样子就能知道,他已经接到了不少来自其他〈支部〉的抗议电话。 前些时只有一次透漏了这个话题,当时神狩屋愤慨地说「不需要为闪回负责任」,照理说也确实如此,但苍衣也很正常的能够理解抗议的那些人的感受。 本来苍衣自己就对这件事非常自责。 苍衣在那个医院屋顶,将一切抹消之后,几乎处于万念俱灰的状态。他被带回来之后,很难说已经重新振作起来。 虽然苍衣对〈丧葬屋〉的印象一直接近于恐惧,由此也理解他的职责有多么可怕。所以,苍衣也十分深刻地理解承担这份职责的〈丧葬屋〉的重要性。 而且————虽说苍衣没想过要那样,但终归是苍衣自己,是自己内心的东西下的手。这个事实,令苍衣懊悔不已。苍衣并不是完全活在理性之中,没办法一口咬定这件事无可奈何,而且苍衣并非不负责任也并非没有良心,内心无法完全消除负罪感。 苍衣很善良。 是个善良的,杀人犯。 正因如此,苍衣受伤了。他觉得,如果能够偿还,他想去偿还,因此,现在这种让他疏远〈支部〉的活动这个状态尽管才只持续了不到一天,他还是像被紧紧勒住一般苦不堪言。 「………………」 「白野?」 飒姬不解地朝一声不吭呆呆地站在柜台里头的苍衣喊过去 「………………」 苍衣没有回答。电话里的对话,仍在继续。 他听着争吵一般的电话声,一时间无言地纠结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他脑袋里完全搞不清自己想说什么,搞不清想做什么,然而此时的苍衣,没法只当做什么也没听到回到了桌旁,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 于是,在片刻的逡巡之后。 噶嗒 苍衣下定决心,将手放在了门上。 他手一用力,将老化的门打开一半。 之前隔着一扇门的讲电话的声音变大,在洋房风格狭窄走廊那头,在电话台前,一个身穿马甲戴着眼镜,正将接话筒放在耳朵上说话的身影出现了。 「……」 然后在他脚下,还有一个坐在走廊上,打开着绘本的年幼少女的身影。 穿着好像古董娃娃的衣服的少女——夏木梦见子,以及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加上古风马甲的神狩屋——鹿狩雅孝。 正在打电话的神狩屋感觉到了有人开门,短暂地瞟了过来。 然后,他似乎觉得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又把眼睛放了回去,但随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慌慌张张地张大眼睛,再次朝苍衣的方向看了过去。 「!白野……!」 「抱歉。那个……」 神狩屋见苍衣要说什么,连 忙用手捂住了受话器。 「……对不起,有客人来了,待会儿我再打回去」 然后,神狩屋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完,不由分说地将接话筒放回到了话机上,单方面地切断了通话。 「啊……」 「白野……你怎么来这里了?」 神狩屋朝困惑的苍衣一边走过去,一边用好像很头痛又好像责备的语气问道。 被问的苍衣,虽然很困惑,但还是勉强提取了脑中已经准备好的那个借口,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 「今天我和朋友去看了电影……回来就想,顺路看看大家……」 「……」 他没有说谎。 站在门前的神狩屋叹了口气,然后又对苍衣问了一句 「……刚才的,你听到了?」 「嗯……算是吧……」 虽然并不准确,不过苍衣姑且还是这么回答。苍衣不确定神狩屋会怎么理解自己的回答,不过神狩屋胡乱地挠了挠有些少白的头发,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受不了,来得太不凑巧了……」 「……对不起」 苍衣急忙道歉。 「可是,那个,没关系么?」 「不行」 于是苍衣想继续说下去,可是内容还没说上一句,神狩屋就立刻反对了他。 「……呃……呃……」 「之前也说过,那是无可奈何的情况」 神狩屋叉着手,俯视着话被打断钳口不语的苍衣,说道 「恐怕我没办法让你不去内疚,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不需要道歉,不需要负责人」 然后,虽然苍衣实际上并没有对通话的内容听到多少,但神狩屋以苍衣全部听到了为前提,嘱咐苍衣 「听好了,大家一点点地相互拿出力量,合力面对〈噩梦〉这种不可抵挡的灾害所引发的一切悲剧,这才是〈骑士团〉的应有的存在方式」 「啊……是……」 「修司的事确实是一次沉痛的打击,我也很悲伤,但因此而受苦的你同样是受害者,所以你也必须得到保护。毕竟〈断章〉总归只是一种仅存在于人的内在的自然灾害,所以你没有责任,如果是为了让你承担责任而让你前往支援的话,那这想法就大错特错了」 「……」 「所以说,你什么也不用做。不管他们,他们自己就会冷静下来」 虽然神狩屋说得很肯定,但他根本没注意到,他就连苍衣没有听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苍衣这才准确掌握了电话的内容。 总之,因为〈丧葬屋〉的死引发了某些问题,而对方认为苍衣应该承担起责任,所以打了那通电话。 苍衣了解情况之后,应了声「是这样啊……」,但他既然知道了实情,就不可能再作出其他回答。 「……不过,我想去」 「白野……」 神狩屋露骨地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我可不希望你变成雪乃那样,反而想要和你一起努力,让雪乃同学回归正常的生活」 「……我明白。对不起。不过,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真的不需要为修司的事自责。〈骑士〉的职责中,不包括义务和责任。那些终归是不得不去履行职责的,或者心灵不敌伤痛想要一死了之的那一类人,为了弥补所必须加在自己身上东西。 不属于这类人的〈保持者〉才占绝大多数。那样的〈保持者〉有的退隐,拼命地想要过上正常的生活而与〈支部〉保持距离,所以就算作为〈骑士〉东奔西走,我觉得基本也不会和他们打照面。总之我想说的就是,你根本没理由去迎合那些只会接受〈支部〉支援的〈保持者〉的那些歪理。我认为,你现在需要休息」 「或许您说得对」 听着神狩屋的劝说,苍衣低着头,回答 「可我————也想普通地,负起责任」 「……」 「我只能认为,那是我的责任。我也理解要我去负起责任的那些人的感受」 「伤脑筋了啊……」 神狩屋发出了今天最大的一声叹息。 「老实说,我不想让你去。让精神不稳定的你执行〈骑士〉的任务,我担心会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 「……」 面对这样的指摘,苍衣只能深深地低下头。 苍衣也明白其中的危险性,而且他其实也很恐惧。 可是就算让苍衣什么都不做,苍衣每天还是会受到叶耶的噩梦的威胁。苍衣无法否定,就算什么也不做,长此以往被梦境逼迫下去,也可能演变成同样的事情。 要问苍衣更受不了那种结局,苍衣会选择后者。浑浑噩噩的空白,会将〈噩梦〉更加鲜明地呈现在苍衣面前。 〈噩梦〉会将一天无限延长,久久地逼迫苍衣。 苍衣想做些什么,越困难就越好。 可是他也明白,这个主张就是把身边的人暴露在危险中,是自杀性质的逃避。因此,苍衣实在无法说出更加强硬的话。 但是———— 「让他去有什么不好」 沉默的苍衣和神狩屋之间,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 苍衣转过身去,神狩屋抬起脸。一直担心地看着两人对话的飒姬,叫出了插话的人的名字,迎了上去。 「啊。雪乃,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不知何时,时槻雪乃一边简短地说着,一边大步走了进来,将挂在肩上的运动包重重地放在了椅子上,正值暑假却仍穿着长袖水手服的雪乃,将那头用黑色蕾丝缎带扎成马尾风格的头发随手一拢,手插在腰上,朝苍衣他们看去。 「雪乃……」 神狩屋的态度从之前的『伤脑筋』,转变成『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开始听的,可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次的案件,我实在无法赞成白野前去」 「对,我没有听。不过,总之白野同学想负起杀掉〈丧葬屋〉先生的责任对吧?什么都不做的家伙总是这样的」 雪乃听到了神狩屋说的话,可在她凛冽的美丽脸庞上,双眼锐利地眯了起来,冷得无以复加地放出话来。 神狩屋没法继续往下说了。 苍衣半是佩服,半是苦笑地说道 「真厉害。这都能知道」 「我当然明白」 不过,雪乃对此的回答,非常单纯。 「毕竟我有遇到过」 「咦?」 「我最开始杀掉别的〈骑士团〉相关者的时候,也是一样」 这是单纯,而沉重的回答。 「啊……」 「光会受伤也是白搭。软弱之人才这么做」 雪乃放出话来。隐约可以看出雪乃在以前有过不开心的回忆,这么说对她不太好,但苍衣对她能说的那么肯定,感到很可怜。 「一般都是这样。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强啊」 因为这么觉得,所以苍衣才有这种见解。 「我也能够理解,让我负责人的那些人的感受」 「真善良呢」 雪乃不屑地哼了一下。 这是雪乃平时那种严苛而冰冷的态度。然而,雪乃后面说出的话,完全出乎苍衣的预料,苍衣吃了一惊。 「不过————也对。我也可以赞成你甘愿接受这件事」 「咦?」 苍衣不由得呆住了。 「……干嘛啊,你这表情。平心而论,不把问题归咎于他人头上, 我也无法接受的自己的不幸,所以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雪乃不开心地皱紧眉头,答道 「即便这样,我也不会发泄怨气,把责任归咎到参与过的〈骑士〉身上。不过,恨我的人,就随他们去恨好了。 如果这样能让人心里舒服,那么被人憎恨也是〈骑士〉的职责。这种问题,我不会往心里去,所以不成问题。如果憎恨能够支撑人活下去,那就去恨吧。就像我靠着对〈泡祸〉的憎恨来支撑自己活下去一样,把那当成一样的就对了」 「……」 「只要不碍着我就够了。他们要怀着毫无意义选错对象的憎恨,要情非得已地活着,要无所作为地死去,都是他们的事」 如此说道的雪乃,不知是对苍衣还是对自己过去不开心的记忆产生敌意,摆着严肃的表情。 苍衣无话可说。尽管听到了雪乃悲壮而崇高的钢铁觉悟,可苍衣更多的感觉到的,是雪乃那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地一直将自己置于充满敌意与紧张的死敌这种,自残性质的愿望。 雪乃为了时刻将自己当做利刃,磨砺自己,不希望给自己制造得以安身的居所。 为了维持那个孤高的自己,而想要尽可能地减少身边对自己好的人。 神狩屋摆出极度为难的样子,开口说道 「这不对,可是……」 可是在他继续往下说之前,被雪乃打断了。 「很危险么?如今还提这个?」 「这个……算是吧……」 「我迄今为止这一路上,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而且,白野同学杀了〈丧葬屋〉先生,这是不争的事实对吧?他当然要被全关东的〈支部〉所憎恨」 雪乃斩钉截铁地说道。 「早几天也好晚几天也罢,事实不会改变。只要稍有空闲,外出支援,必定会有恨他的人冒出来吧。还是说,白野同学不干〈骑士〉了?如果有这个打算,还是趁早为好」 「……」 神狩屋看了看苍衣,苍衣也看了看神狩屋。 「……拜托了」 「我服了……真拿你们没辙……」 神狩屋在两人的攻势之下,屈服了。 他露出死了心的神情,胡乱地挠了挠少白的头发,朝店面那边走下去。 「非、非常感谢!」 「不过有言在先,这次的案件,真的不推荐你参与」 神狩屋在圆桌上落座,看到神狩屋坐下,飒姬连忙开始给神狩屋准备茶杯。 「其实,我不想告诉你这件事」 然后,神狩屋一边等红茶端上来,一边发自内心感到厌恶,说出了就连已经下定决心的苍衣都一下子不安起来的不祥的开场白。 ………… 3 「我就不多说了,你到了之后真的得要多加小心」 「是」 在第二天早晨的店门前。 神狩屋脸上挂着有些不安的表情,正在给准备好行装,穿上学校制服的苍衣和雪乃送行。 苍衣提着学校指定的包,雪乃提着皮箱。 苍衣与学生手册上校规中的『到远方旅行须着制服』这条款项,符合得无以复加。 神狩屋与飒姬在店门口,一起给两人送行。 神狩屋拗不过他们两人,最终答应了他们前往援助。 其实神狩屋也想一起过去,一起为苍衣分担,然而不巧的是,事先约好的商谈眼看就要到了,既然还要维持生计,这种事自然不可放下。 「那我们出发了。飒姬,再见」 「是!一路顺风!」 苍衣和飒姬没有去管愁眉苦脸的神狩屋,笑着相互道别。 「要小心啊!」 神狩屋接着飒姬的话,嘱托道 「真的没关系么?」 「……是。应该吧」 对这个问题,苍衣答得好像没什么自信,不过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气氛看上去挺沉重的。这也难怪。毕竟神狩屋多次劝说苍衣,不要响应这次的支援请求。 当苍衣听到这次支援的内容时,也实在不由得脸色大变。 即便这样,苍衣到头来还是没有改变要去的意志。在神狩屋看来,这是一次充满不安的启程,如今便是在这样的感情中为他们送行。 「……出发了」 雪乃根本没去理会神狩屋的内心活动,也没有理会临别之际的苍衣和飒姬,冷冰冰地催促苍衣。 「啊、嗯。那我走了」 「是!要加油哦!」 雪乃迅速地朝车站走去,苍衣连忙跟了上去,而精神满满的飒姬向他们送行。 「……要是感觉到危险,要马上逃跑哦」 神狩屋也在最后依依不舍地喊过去,然而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听到了。 他看着苍衣穿过店门前,路过饱经沧桑而显得庄重的围墙和庭院,在古老的住宅区的路那边,好不容易跟上了雪乃。 怀着这种不安的感情目送他的背影,还是头一次吧。 在夏日刺眼的朝阳之下,神狩屋注视着两人渐渐消失的方向,一时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察觉到身旁的飒姬正抬头看着自己,总算回过神来,脚上的竹皮屐一边踩出声音,一边回到店里。 飒姬一边小跑着跟在后面,一边问道 「很危险么?」 「嗯?不……没那种事」 神狩屋担心的与其说是危险,倒不如说是精神层面的问题,不过不好对飒姬解释,于是支吾起来。 他一边思考如何解释,一边从货柜之间穿过,回到店里。 神狩屋在因为太阳光的关系,虽然同样开着灯却感觉比夜里更加昏暗的店内,深深地叹了口气。 「……」 在客用圆桌旁的一把椅子上,身上穿着古董娃娃一般轻飘飘的衣服,怀中抱着《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出现兔子布偶的梦见子,就像一只等身大的人偶一样坐在上面。 由于必须迎合神狩屋的工作安排,梦见子不得不很早就被叫起来。是苍衣和雪乃在出发前不久,苍衣帮她坐在椅子上的。 苍衣来到这个〈支部〉之后,这位心灵坏掉的少女,状态非常不错。 从这一点来考虑,神狩屋也不希望苍衣像雪乃一样踏上修罗之路。 不对,他也不希望雪乃那个样子。 可是,那个怀着危险而具有毁灭性的〈断章〉的美丽少女,完全不顾神狩屋的一番苦心,自愿奔赴战场。 不能任其发展。 雪乃也是,苍衣也是。 泷修司的事情也是。 曾经的自己的事也是。自己的————已故的未婚妻的事也是。 「…………」 苦厄的感情久违地从心之盖的缝隙间律出,神狩屋在店内的昏暗之中,嘴角不悦地弯了起来。 「……店长?」 飒姬用神狩屋嘱咐过在店里尽量要用的叫法,叫了神狩屋。 「啊、嗯,没关系」 神狩屋强作笑容,回应道。 然后 「今天有很多事要忙,必须得加把劲呢。做好工作的准备,借辆卡车,然后送飒姬你去进行别的支援,把梦见子交给三木目先生照料……哎,可真忙啊」 神狩屋边说边屈指细数要做的事情,苦笑起来,然后催促飒姬到里面去,轻轻敲了下肩膀。 「接下来,首先……」 就这样,神狩屋正要对梦见子说「就在这里乖乖的哦」的时候。 视线对上了。 坐在椅子上的梦见子,明 确地仰视着神狩屋,眼睛张得大大的。 「!」 这一刻,神狩屋大吃一惊。梦见子绝大多数时间会非常自闭,连眼睛都很少扬起来,更徨论与人四目相汇了。 神狩屋顿时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梦见……子……?」 神狩屋,呢喃起来。 梦见子面无表情地张大了眼睛。 可是她没有神色的瞳孔中,却能看到明显的畏惧之色。 「该不会」 神狩屋的视线在桌上泅泳。 有一本厚厚的童话书,打开着放在桌上。 然后————没有任何支撑,直到刚才还自主地漂浮在半空中一般的一页,轻轻地落了下来。 ————《莴苣姑娘》 在打开的书页上,和蜡笔风格绘出的一座石塔以及一位金发公主的插画在一起,写着这样的标题。 二章 邻家之园 1 从神狩屋所在的小镇出发,换乘电车经过将近四个小时。 苍衣他们被告知的这个靠山很近的乡下〈支部〉的位置,是位于一条横穿长满茂盛杂草的荒凉地带的车道旁边的,一所平淡无奇的民宅。 「到了」 到了距离最近的车站,一位乘白色小汽车前来迎接的中年女性,一边将车子开进院地里,一边粗鲁地这么说道。这所没有围墙,在路旁的土地上开辟建成的,只有一幢房子、一个仓库、以及一小片田的,就像在山洼的偏远向下不时能够看到的那种民宅,就是这个小镇的〈支部〉。 这是一座白墙黑瓦的气派的大型农家。 建在旁边的仓库所装的大百叶门也很气派,在混凝土加固过的院地中,停着一辆轻型卡车。 在房子背后,是一条仿佛将郁郁葱葱的杂木林和民宅的用地隔开的水渠。 建筑物本身并不古老,然而从氛围上看,总感觉很久以前就有人住在这片土地上,每个时期唯独将建筑物和铺装重建重修起来的一样,是一所富有沧桑感的民宅。 哐、 哐、 轮胎轧过沟渠上铺的钢网,发出声音,车子驶进院地,开到了轻型卡车的旁边。调整了几次位置之后,总算把车停下来之后,只闻“吱”地一声拉动手刹,发动机的声音停了下来。 「啊……谢谢」 「哼」 苍衣战战兢兢地开口道谢,开车的女性则是完全称不上友好地哼了一声。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苍衣畏缩起来,而雪乃只是面无表情地眯起眼睛。 「……」 这位据称是这里〈支部〉负责人的女性,一见面就是这个态度。 根据她的自我介绍,他叫做饭田真佐代。那头烫得很卷在身后扎成一束的中长发,是她身上唯一称得上时尚的部分,另外,那身短裤和清凉针织衫显然没下过功夫,款式和颜色的选择搭配都很随便,很标准的乡下女性的样子。 她最初显然就是想非难苍衣才把苍衣叫来这里的。前不久在车站附近最开始打照面的时候,她那极端不好相处的打量般的眼神中,对苍衣存有深深的成见。 从车站到这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车内没有对话。 苍衣也是做好心理准备才到这里来的,可这个样子已经让他不太好受了。 苍衣就像要从冷气很重的车内空气中逃脱一般下了车,跳到了闷热而混着草腥味的外界空气中。他环视周围,只见房子周围除了后面那片越往山上越是繁茂的杂木林之外,便是一片广袤的荒地,平坦得甚至能够看到对面的山,根本没有称得上邻居的房子。 这是片杂草丛生,空无一物的荒地。 这片广阔、荒凉而视野开阔的土地上,各处零星地,一幢或是几幢地建着商品住宅样子的民宅,看上去孤零零的。 另外,就是写着『地皮出售』的巨大招牌。 这么一看,这满满的一片荒地感虽然感觉很早以前当做住宅区建造起来却失败了,明白这一点之后,这片风景愈发地发人寂寥。 「……」 苍衣又转向房子。 房子正面是一扇挂着气派木门牌的巨大玄关门,负责人正在开锁。 「不是店铺的〈支部〉,还是头一次见到」 苍衣一边看着房子,一边悄悄地对雪乃陈述感想。 他本来想压低声音,可也许因为周围静得只能听到风声,也许那位负责人耳朵很灵,听到了。 「这可真是抱歉了。上一代是搞买卖的,可我们不干那个」 不知道她心情有多差,但辛辣的口气中充满了讽刺,看也不看苍衣就这么说道。 「……」 「好了,进来吧,客人」 打开玄关门的负责人,讥讽地对畏缩的苍衣说道。 感觉说不出的糟糕,苍衣内心只有害怕。苍衣心里想着,这一切都是自己播下的祸根。 苍衣什么也没有回答,赶快跟在了走进家门的负责人后面。 苍衣畏畏缩缩地穿过玄关后,后面的雪乃还是老样子,态度就像一位傲慢的女王,平静地跟走进去。 然后———— 「……非常抱歉」 苍衣在房子里面摆了沙发的接待室,生平从来没有过的深深低下了头,表达歉意。 坐在沙发上,茶也没上的负责人抬头看向苍衣,仍旧摆着那张臭脸,仍旧怀着不满哼了一声。 「哼,你不该找我,该找真守小姐道歉吧」 负责人说道。 「是,这是当然的。我也要向受到牵连的您道歉。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苍衣仍旧垂着头,再次道歉。负责人哼了一声。 「哼。这道没错。确实也给我添了麻烦。你真的明白,自己给大伙添了多大的麻烦么?」 「……是,我明白」 「这可难说。顺带一提,像我们这种没有〈骑士〉老爷的〈支部〉,今后要怎么隐藏〈泡祸〉里死的人啊。你要怎么付这个责?嗯?」 「非常抱歉。我无法做到〈丧葬屋〉先生那样的,但我会做我力所能力的事」 苍衣俯首说道。 负责人的态度非常露骨,根本没有情面与克制可言,可即便这样,苍衣还是理解她的感受。对将来何去何从的不安与困惑,令她将愤怒指向了事态根源的苍衣,虽然这不是值得称道的态度,但却是天经地义的感情波动。 可是雪乃根本不理会这些,冷冷地说道 「这种事随你怎么办,能说正题么?」 「……」 负责人有些退缩。雪乃如同理所当然一般坐在沙发上,翘着腿,双手交叉在胸前,傲慢地撑着脸,看上去对苍衣他们的对话漠不关心,摆着索然的表情,眉头深深地挤在一起。 面对〈雪之女王〉这位大名鼎鼎的武斗派〈骑士〉的言谈举止,负责人移开眼睛,口中发着牢骚。苍衣从她的抱怨声中听到了「真守小姐也很可怜啊」这句话,想到自己闯下的祸,胸口感觉沉甸甸的。 「……」 ————这也就是神狩屋昨天实在不想开口,非常勉为其难的才不得已告诉苍衣的那件事。 就是这位负责人所说的,「真守小姐」身上所发生的事。 这位「真守小姐」是受过〈丧葬屋〉照顾的人。 总而言之,所属这个〈支部〉的女性————真守叶子,请求〈丧葬屋〉用〈断章〉让自己那个被卷入〈泡祸〉而丧生的次女复活,靠此勉强支撑的自己的心灵。 然后———— 因〈丧葬屋〉的死,复活的死者消逝了。 突然丧失心灵支柱的叶子,随后便从自己所住的高级公寓的阳台跳楼寻死。 结果,叶子身受重伤,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但是在那之后,这个镇上频繁出现推定为〈泡祸〉的离奇现象,这里的负责人要求神狩屋来解决此事————进而想让身为这次事件起因的苍衣负起责任。 这是一次令人心痛的事件。 连苍衣自己都清楚地明白,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自己脸色有多苍白。 然而,苍衣的这个反应,并不仅仅是针对这起事件本身。神狩屋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苍衣的最大原因,是因为苍衣只要听到「真守小姐」这一件事,就会立刻联想到别的事情。 苍衣还知道一个同样的,『复活的死者』。 她就是,田上瑞姬的妹妹。 田上……瑞姬。 当苍衣听到这番话的那一刻,想到既然抹消了〈丧葬屋〉而导致 那位「真守小姐」的女儿消逝,那么田上瑞姬也很可能消逝,不禁脸色铁青。 恰好那个时候,苍衣正好处于为由于自己的〈断章〉爆发杀害了〈丧葬屋〉的事情后悔不已,由于〈断章〉的不安定精神一直经受这折磨的时期。 在这个方面,苍衣想都没有想过,然而他接到了损害扩大的报告,了解到损害之深可能难以估量,因此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飒姬在旁边听着这番话,却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也让苍衣非常心痛。 虽然苍衣想要立刻确认瑞姬的情况,但神狩屋避而不答,也禁止苍衣去确认。 「等你平安无事地回来,我再告诉你」 神狩屋这么说道。 「我已经答应了你任性的要求,所以这些事还是听我的」 神狩屋就这样让苍衣做了保证。 而且苍衣也非常老实地遵守着这个约定。他遵守约定,心中一直怀着莫大的担忧,来到这里。 先不提这些———— 「……对不起。总之我会加油的」 苍衣仍旧对负责人低着头,这么说道。 被雪乃的态度震慑住的负责人听到这话之后,忽然振作精神,以居高临下人的态度对苍衣说道 「总……总而言之,祸是你闯的,你要好好的负起责任,把事情解决掉!」 苍衣鞠了一躬,雪乃一语不发,面无表情。 「到三点的时候,真守小姐的丈夫会来这里,你先好好想想怎么道歉吧」 「……是」 即便苍衣被说到这个份上,愧疚之情仍旧让他无意辩驳,只是唯唯诺诺地这么答道。 听到这番对话,雪乃再度开口 「废话讲完了?可以说正事了?」 「!啊、啊啊,嗯。也对……」 雪乃表现出冰冷的烦躁。听到雪乃这个口气,负责人掩饰自己的动摇,勉强维持着平静的态度点点头。 「是么。那就赶快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负责人的回答,雪乃仍旧以冰冷至极的口气,这么质问 「另外还有一点。要说的就是关于那位真守小姐的〈断章〉。如果这次的〈泡祸〉原因就是这个的话————说不定必须得杀掉那个真守小姐。但愿没这个必要呢」 「………………!」 于是雪乃说出了几乎就像威胁一样的台词,紧盯着脸上半是惧色哑口无言的负责人,以冰冷的无言等待她的回答。 2 傍晚,有一名从游泳池回家的小学女生。 她在小学的游泳池玩过之后,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一只手中提着的装了打湿的泳衣的毛巾型的塑料包,一边摆来摆去,一边独自走上路肩。 她和朋友很早就分开了,一个人从这个方向回家。 她凉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走在洒满夕阳,野草茫茫的草地中铺开的马路旁边。 放下来的头发还是湿的,太阳开始沉向山的那边,空有亮度的阳光根本晒不干头发。 连风也没有。翻斗车不时一边四撒轰鸣与尾气,一边以猛速驶过公路,每次在路边上卷起的风,都强烈到让味道转移到头发上。 少女在这样的状态中,无精打采地走着。 这是一如既往的回家之路,在途中,有一座横跨车道的大型人行天桥。 少女跟往常一样,要走过人行天桥。脚上的脱鞋略微地刮着水泥地,踩在台阶上,一步一步登上去。 视野所及之处空无一人,静谧笼罩着全身与五感。 在这催生孤独感的气氛中,少女逐渐登上台阶。 然后在少女的脚,最后伸向登上最上面的一级台阶时。 「!」 突然,随着一阵毫无征兆的,后面的头发被抓住的触感,头发被奋力地拉向后面———— 「………………!!」 噶嗒噶嗒噶嗒,多亏手一下子就抓到了扶手,少女在掉下几级台阶之后,身体停住了。恐惧与疼痛让她张大双眼,瘫坐在台阶中间,茫然地望着四周,头发被拉扯的触感鲜明地残留在了后脑,然而别说拉她头发的人了,少女周围根本一个人也没看到。 ……………… ? 「………………」 在铺满视野的荒地正中央,不自然地建着一座人行天桥。 由于下面就是一条大马路,就用途来说没有什么不自然。可是周围别说什么建筑物了,就连民宅都没有,在这种地方架起这东西实在显得突兀,感觉完全与周围脱节,完全孤立着。 每天走过这座天桥的人估计不会超过十个,上面生了锈,漆料脱落,放着不管的话迟早会腐化。它伫立在这片荒凉的地皮中间,就像一具巨大的死尸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物伫立在那里。 然后。 『请 不要 在楼梯上 抓 别人 头发』 雪乃和苍衣来到上桥的地方,在这里贴着一张很大的纸,上面字溶化后毛骨悚然地流到了一半。 这是用水性笔反复、执着地描摹、强调文字,字体不尽相同的手写警告。 这张纸套着透明垃圾袋,贴着胶布,张贴在人行道扶手的包板上,散发出异样的存在感。 半吊子的防水处理只有半调子的效果,塑料袋下面又雨水灌进来,内侧结着露水。警告的文字漫漶,墨水各个地方流下了,而且纸张上面满是斑驳的黑色霉点,不止看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而且把文字弄得难以辨认。 然后————在这张告示下面,有几束花。 看上去至少被雨淋过一次,好几束黄色和白色的花外面包的纸溶解破损,花上到处发黑腐败,看上就像在前些时像垃圾一样被扔掉一样,狼藉地摞在一起,营造出异样的氛围。 旁边还有开了口的果汁罐,里面是几乎燃尽的线香残害。 这幕情景实在是悲凉、不祥、阴沉。尽管天空阴云笼罩,但夏日的暑气并没有减弱,然而站在此情此情之前,仿佛炎热都有几分退却。 「头发、呢」 「……」 雪乃嘟哝着,用手指梳了下自己那束头发的发梢。 苍衣一语不发,低着头,呆呆地凝视着那张告示和走样的花束之山。 这里是从那个〈支部〉出发,穿过前面的路,往前走上一阵子的地方。雪乃他们听说这里就是要解决的〈泡祸〉所发生的地方之一,由于距离下一个安排还有一段时间,便专程过来看看。 反正那个〈支部〉让人待不下去,可谓来得正好。 雪乃在这片荒凉的地皮的正中间,静静地仰望着那伸向眼前的天空,锈迹斑驳的天桥台阶。 这里就是这次〈泡祸〉现在发生最频繁的地方。 而且,这里也是触发「真守小姐」的〈断章〉产生的心伤之地。 ————登着台阶,会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突然拉住头发。 这就是现在这个小镇里正频繁发生的怪现象。 雪乃又看了一次耷拉着的左手中拿着的手机的屏幕。手机上显示着这个小镇的警察接受报警后发布的嫌疑人情报的页面。内容为『女儿的头发被拉了』,可奇怪的是,所有案件中全都弄不清嫌疑人的长相,在后面十天做的时间里,接到了许多报告,于是呼吁人们注意。 而且出现死者的,也是这个地方。 一名五岁的女孩从这座天桥的台阶上摔下去,因脑挫伤而死。 这种事情,已经不足以动摇雪乃的心。可是苍衣光是看到这个情况,便对这束花祭 奠的少女心萌生出过多的自责。 「……照理来说」 雪乃合上手机,说道。 「这个支援委托,只是在找我们麻烦」 雪乃感到不悦,而这并非针对眼前的情景。 「……找我们麻烦」 「没错」 见苍衣不是很明白,雪乃对他的提问点点头,答道 「这个〈泡祸〉并不值得专程把〈骑士〉叫来」 「咦……」 「因为,不管是原因,还是中心人物的身份,甚至连形成那个人〈断章〉原型的心灵创伤,全都一清二楚。而且,受害者也只有这个运气不好摔到要害的少女。也并没有发生绝对不能被人看到的异常现象。一般来讲,让中心人物由〈支部〉多关照一点,等待事态平息就够了。 没有我们这样的〈骑士〉介入的余地。然而,为此专程把你喊来,主要就是麻烦麻烦你,刁难刁难你。然后就是想让众人一起责问你,让你道歉吧。那个负责人似乎连〈骑士〉的本质都没搞清楚」 雪乃放出重话。然后,她想起在〈支部〉里与那个负责人进行的对话,怀着几分愤懑,哼了一下。 苍衣说道 「要是这样就能让她满意……让我怎么伤脑筋都好」 对这懦弱的发言,雪乃不屑地讲道 「很可惜,她这招可不管用」 「咦?」 「既然把〈骑士〉叫来,这招就别想管用。我看那个负责人根本没意识到,你也跟她差不多,在这种情况把〈骑士〉喊来就意味着,我们就算杀了那个『真守小姐』也没关系」 「!」 苍衣露出吃惊的表情,抬起脸。 「怎么能这么乱来……」 「乱来?她可是在自己能够解决的情况下,硬是把〈骑士〉叫来了哦?」 雪乃回瞪着看着自己的苍衣,说道。 「既然如此,那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希望完全除掉〈泡祸〉的根源,尽早根绝事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 「所谓〈骑士〉,就是这样的东西」 雪乃是为了让那个负责人注意到这一点,才做出警告的。 故意把“根据情况可能必须杀掉那个真守小姐”的话讲明,就是为了让她回想起〈骑士〉究竟是什么。 「那个负责人是个外行。既不理解〈骑士〉也不理解〈支部〉」 雪乃对无力反驳的苍衣说道 「〈骑士〉只是背负职责的,没有义务与责任的杀人魔。〈支部〉也不是友好的圈子。像那样把一群大妈聚集在一起,搞什么毫无意义的批斗,给人找麻烦,如果以为能够行得通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 说到这里,雪乃叹了声气,接着说道 「……不过,长时间没有〈骑士〉,也没有发生大型〈泡祸〉的〈支部〉,像那个样子的确实不少」 「…………」 「但正因如此,白野同学也应该早些警醒自己」 雪乃的话,让苍衣产生了强烈的困惑。 「警、警醒自己?」 「没错。你已经是杀掉〈丧葬屋〉先生的〈骑士〉了」 「!」 「你被全关东的〈支部〉所憎恨,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后还会有不少这类人会冒出来。要是好好地去理会那些明明什么都不做却满嘴意见的家伙,根本就就不用活了」 苍衣哑口无言。终于说出来了。雪乃要说的话,就是这些。 雪乃在踏上〈骑士〉之路之初,也遇到过相同的状况。 雪乃将来自他人的敌意当成自己的食粮,没有败给这样的状况,但她也目睹过好几名心灵被杀人的自责,再加上来自相关之人有形无形非难摧垮的〈骑士〉。 因此硬要说的话,雪乃对那些人的厌恶,超过了对苍衣的讨厌。 恐怕,他们就是雪乃在这世上第三讨厌的东西,仅次于〈泡祸〉,然后是自身〈噩梦〉体现的姐姐。 雪乃讨厌苍衣。 而她所讨厌的苍衣,接下来将要承受雪乃的经历所完全不能比拟的非难。 雪乃更加讨厌那些非难的人。 而且以雪乃的性格,就算受害的令她讨厌的苍衣,她不会坐视不理,任由那群特别讨厌的家伙攻击苍衣,把苍衣弄坏。 「这种故意刁难人的情况,不理也罢」 雪乃说道。 可是唯独这一次,她的这句肯定后面,不得不加上一句话。 「……照理来说,的话呢」 「…………」 雪乃眯起眼睛,叉起手,苍衣垂下眼睛。没错,雪乃已经明白,这次事件并不仅仅是为了刁难人,而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泡祸〉。 「『莴苣姑娘』……」 「是啊」 垂下眼睛的苍衣嘟哝起来,雪乃点点头。 在雪乃他们到达这个小镇之前,离开『神狩屋』没多久,快到车站的时候,神狩屋的一通电话打到了雪乃的手机上。 神狩屋万分焦急地告诉了雪乃他们梦见子做出预言的事情。 那是将之后应该会被进入进去的巨大〈泡祸〉以童话的形式予以告知的,梦见子的〈断章〉——〈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预言。 既然给出了这个预言,恐怕这个小镇的〈泡祸〉将会扩大。 虽然神狩屋让他们终止出发,可雪乃还有苍衣都没有听从他的劝说。 苍衣兴许是出于自责。雪乃则是为了达成夙愿。 猎人的猎物,越大越好。 『呵呵……这场灾难,也可以说是那位负责人自作自受呢』 此时,一个令人发寒的欢快声音,忽然从虚空中对雪乃他们说起话来。 「姐姐……!」 雪乃恶狠狠地向上看去。在她视野前方的天桥中间的扶手上,是一个仿佛将背后的背景透出来的幻影一般的貌美亡灵,雪白的脸上浮现出嘲笑一般的昏暗笑容,正俯视着雪乃她们。 时槻风乃。雪乃在这世上第二讨厌的,姐姐的亡灵。 风乃有着酷似雪乃的美丽容貌,扎着与雪乃一样的黑色蕾丝缎带,漆黑的哥特萝莉装的饰边一边在空气中摇摆,犹如一位旷世罕有的精致而充满颓废感的少女的影绘一般,俯视着雪乃她们,眯起眼睛。 『大家都轻视爱丽丝,把爱丽丝引入城堡,所以要为此付出代价哦』 风乃发出窃笑,说道。 一听到这句话,和雪乃一起望向风乃的苍衣,就像受到了打击一样,表情绷了起来。 「……!」 「你这是说,〈泡祸〉的扩大是白野同学的造成的?」 雪乃瞪向风乃。 风乃嘴上的笑容加深,像要岔开话题,又像在戏弄一般,用不可信的口气给出了否定。 『这话我可没说。只是打个比方』 风乃微微歪下脑袋。 『只不过我说的喻体,是以自己狭隘的认识放任爱丽丝,把爱丽丝引入城堡,结果无法收场的女王哦?』 「…………」 雪乃虽然对风乃嘲弄似的态度感到烦躁,但继续追加只会让自己更加心烦,所以硬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苍衣并没有就此罢手。 苍衣如字面意思上脸上失去颜色,就好像已被告知时日不多的患者反问医生一般的样子,仰望着风乃拼命地问道 「真、真的么……?这……那个……」 风乃发自内心地觉得开心,俯视着即便要问也整理不好语言的苍衣。 然后 ,风乃就像俯视着因为自己的一句戏言被命令行刑的臣子的样子露出笑容的傲慢的女王一样,露出一抹非常开心非常惹人怜爱的笑容,随后装作故意一样,倏地把视线从苍衣身上移开,仰望厚重的云。 『莴苣姑娘,真令人期待呢』 「…………!」 然后,话题突然转变。 苍衣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但只有混乱的语言,对风乃什么也没说,话题被完全带了过去。 『我,喜欢这个故事』 风乃说道。 『记得莴苣姑娘在格林兄弟最初整理的初版中的内容,也在后面的版本中有所改变呢』 很少提及对童话好恶的风乃,再次向苍衣看去,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向了苍衣的裤子。 「……」 苍衣无言地从制服裤子的后面口袋里抽出文库本。 这本正式而醒目地标着『初版』二字的格林童话,是苍衣最近总是装在包里随身携带的几册童话书中的一册。 雪乃在搭乘电车的漫长旅途中,也遵从了苍衣纠缠不休的规劝,为了消遣读了里面《莴苣姑娘》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 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总也得不到。最后,女人只好希望上帝能赐给她一个孩子。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妖精的花园。里面长满了奇花异草,但不许任何人进入。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看到妖精的庭院里种着非常漂亮的莴苣。妻子非常想吃它们,却又知道不能去采摘,于是日渐消瘦下来。 她丈夫吓坏了,向妻子问出了缘由 「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疼爱妻子,于是豁出去了。他晚上翻过了高高的围墙,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再次溜进了庭院。可他吓了一跳,妖精就站在他的面前,对准备行窃的他怒气冲冲,丈夫拼命道歉,说出了原因。 听完他的话之后,妖精说 「我就饶你一次,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可你必须把你妻子生下的孩子交给我」 丈夫由于害怕,没有回嘴,答应了妖精的条件。孩子刚刚生下来,妖精立刻就按照约好的,给这个女孩起名“莴苣”,带走了。 莴苣姑娘慢慢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可在她十二岁那年,妖精把她关进了一座没有门也没有楼梯,只有一个小小窗户的高塔上面,关了起来。每当妖精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妖精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十二米左右)。妖精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一天,一位年轻的王子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看到美丽的莴苣姑娘正站在塔顶的窗户前面。然后,他听到了莴苣姑娘的歌声,对她着了迷,可怎么也找不到上塔的方法。 王子很灰心,可他还是每天都到森林里来。一天,他看到妖精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王子完全看穿了爬上这座塔的方法。于是第二天天一黑,王子就来到塔下,朝上面喊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把头发放了下来,头发垂到了下面,王子便抓住头发,登上了塔。 莴苣姑娘一开始非常吃惊,可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年轻的王子,和王子约好每天都要见面。然后,两人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妖精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觉得洋装穿在身上变紧了,不合身了。这是怎么回事」 妖精对她大叫「你这坏孩子,在说什么胡话」。于是妖精发现自己被骗了,勃然大怒,把莴苣姑娘的头发在左手上缠了两三道,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地剪掉了。然后妖精把莴苣姑娘赶到了荒野中。莴苣姑娘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过了一阵子,生下了一对一男一女的双胞胎。 妖精把莴苣姑娘赶走后,把剪下来的头发绑在塔顶的窗钩上。到了晚上,王子来了,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他刚一说完,头发放了下来。当他看到塔尖上不是莴苣姑娘而是妖精的时候,王子非常吃惊。妖精怒气冲冲地说 「你这坏蛋,你的心上人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话,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虽然没有丧生,但失去了双眼。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草根,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几年过去,王子来到了莴苣姑娘和孩子们生活的荒野。王子听出了莴苣姑娘的声音,莴苣姑娘也认出了王子,搂住了他的脖子。她的两滴泪水滴进了王子的眼睛里,王子的眼睛又和从前一样,重新恢复了光明。 ……初版的《莴苣姑娘》就是这样的故事。 在书最后的解说中写到,由于莴苣姑娘说出「洋装变紧了」的那一部分暗示了怀孕,与《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不太相宜,所以在后来的版本中被删去了。 雪乃对这份顾虑不作任何感想。充其量她只是稍稍觉得大人们都在小看小孩子。 不过风乃的解释,要扭曲得多。 『被改掉的部分,我非常喜欢哦』 风乃说道。雪乃听到这话,实在不得其解,皱紧眉头。 「……怀孕么?」 『是啊,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风乃微微一笑,答道。 『因为它讲的,不就是一个少女因为疏远性方面的知识,毫无防备的被坏男人勾引的故事么?』 『然而却把故事中那段有关性的部分删掉了,不觉得非常讽刺么?我喜欢这一点哦,喜欢这种,因为人类那无可救药的愚昧和幻想情结,结果闹得洋相百出的地方』 风乃开心地呵呵直笑。 雪乃嘴角弯起来,眼睛从风乃身上移开。 苍衣目光落在手中的文库本,静静地一言不发。 「……」 应该是还在在意风乃说的话吧。 雪乃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从苍衣〈断章〉爆发杀死〈丧葬屋〉的那天起,风乃对苍衣的戏谑就比从前性质更加恶劣了。 雪乃皱紧眉头。 由于雪乃平日里就是风乃戏弄的对象,感觉已经麻木了,对苍衣和她的对话并不怎么关心,所以现在还不能肯定风乃现在的做法更甚从前。 就在这时。 「……你们,莫非是来支援的人?」 在路上,从〈支部〉的方向走来的行人中,一名男人向雪乃他们搭了腔。 「!」 雪乃和苍衣转过身去。这一带的行人确实很少,但并非完全没有,所以察觉到了这个人走了过来,但并没有特别去注意。 他将灰色西装夹克夹在腋下,是一名工薪族样子的中年男性。 以他的年龄来看,她体格不算差,可能是跑经营的,有着一身晒黑的健康皮肤。头发中有显眼的白发,以及眼部深深的皱纹,让这个男人给人一种疲惫的感觉,能隐约地感觉到他在某些精神层面的部分并不健康。 然后,他的 声音和表情总有种钻牛角尖的感觉。 雪乃出于本能的稍稍戒备起来,向男人反问 「你是〈支部〉的人?」 「……嗯,是的」 男人回答。 「我想饭田已经讲过了————我是真守。你就是〈雪之女王〉吧?那么这边的,就是杀了〈丧葬屋〉的人?」 然后男性问道。 苍衣深深低下头,答道 「是的」 「……!」 男性一听到这个回答立刻低下头,咬牙切齿,垂下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用的力气大到颤抖起来。 「!」 雪乃神经绷紧,把手放在了装有美工刀的口袋上,苍衣仍旧垂着头,一动不动。可是真守就好像积攒愤怒一般,什么都不说,全身颤抖着,但最后,他的颤抖缓缓平息,放松下来,松开了拳头。 「……我本想见了面就揍你一顿,不对,本想干脆杀了你好了…………可你却是这样的孩子,这岂不是让我更加痛苦么……」 真守就像被埋在土里说话一般,有气无力地嘟哝着。 苍衣深深地低下头,向他道歉。 「非常抱歉。不管让我怎么道歉,我都愿意」 「………………」 真守没有回答。 他没办法回答。在垂着头的真守和低下头的苍衣之间,只有广袤荒野的寂静,徐徐穿过。 3 「我叫真守大辅。叶子是我爱人」 真守如是向雪乃他们进行自我介绍。 据他本人所说,比说好的时间早很多达到〈支部〉的他打算来的出其不意,来到了雪乃他们所在的这座人行天桥,不过放弃了,他带着他们到了镇上正在发生〈泡祸〉的另一个现场。 雪乃和苍衣乘上车,朝小镇的方向行驶了一会儿。 在住宅区角落,有一栋在周围显得相当醒目的大型高级公寓。雪乃和苍衣被带到的地方,就是那里。 「这里就是我住的公寓」 几栋楼呈コ字形配置,房子已经到了经常修缮的年岁,外装为橘红色。 然后 「我家夹在这正上方的第十二层。我爱人跳下去之后,就是掉在了这里」 「…………」 雪乃和苍衣听着他的说明,在他的引导下来到了コ字形的外侧的院地内的花坛旁边。 沿壁面建造的花坛中,满是好像被翻掘过的痕迹,什么也没种。可是其他的花坛并不是什么也没种,只是这个位置的花坛突然成了一片空白,而后面连成一条直线的花坛中,盛开着许多白色小朵的夏季蔷薇。 「是管理员去除掉的。爱人的血把这一片弄成红玫瑰了」 听着他不像开玩笑的话,雪乃没做反应,苍衣只有困惑。 真守阴沉的说话声音也让人很郁闷,而且没人会在这种状况下还开开心心的,一直当着〈骑士〉的雪乃早已习惯了。 雪乃仰望贴着淡橘红色瓷砖的墙壁。 十二层的高层公寓,每一层的窗户纷纷朝着上面列成一排,伸向卷着淡灰色漩涡的上空云层。 「……」 这所高层公寓,也是有人头发被拉的多发地带。 幸好都是轻伤,还没有一位重伤者或死者出现。 公寓的人似乎不好处理这种奇怪的事故,告示牌上贴着「摔倒事故频发,请多加注意」这个轻描淡写的注意事项。从真守的妻子——叶子跳楼的那一天开始,现象突然开始频发。这显然是〈泡祸〉。 「我和爱人都有受到〈支部〉的照顾」 真守说道。 「另外,我一个上高中的女儿也知道〈泡祸〉和〈骑士团〉的事」 「全家参加呢」 雪乃说到。 虽然不多,但也存在这样的家庭。一家人全被卷入〈泡祸〉的家庭,或者家人虽然不是受害者,但家中存在为了控制可谓是某种精神外伤的〈断章〉,仰仗家人支撑的〈保持者〉。 「哎。我小女儿就是死在我爱人的〈泡祸〉之下」 真守点点头。 「一天,爱人突然开始对『掉落』异常恐惧。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住在这里了,但她如果不把身体绑在什么地方,就不能在家里住下去。她不去阳台,不去靠外边的走廊,所以不能离家半步。 如果不是这样,『就会被什么人弄掉下去』。我对此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觉得这是心理障碍,想要请心理顾问上门,可有一天,我发现从阳台那边长出来了一只手,就连忙去找巫师了。 我们顺势去了〈支部〉。他们跟我讲解了〈泡祸〉,讲解了是爱人的心灵创伤引发了离奇现象,我明白了真相放心下来,一点一点地帮她做康复训练。可是几年过去,当我以为她肯定已经完全好转时候,『手』又突然再次出现了,我的小女儿被拖出窗外,摔死了。 事情发生在半年多前。爱人几乎疯了呢。所以我就求了〈丧葬屋〉。传闻我听说了,所以当时人急了,一丝曙光都不想放过。虽然复活的女儿有时会变得像怪物一样,会像乱闹的人偶一样,不过在照顾着小女儿的时候,爱人也勉强稳定了下来。只要不去正视自己照顾的女儿其实是怪物这件事,她的精神就勉强维持着正常。可是情况这么惨,〈支部〉的事情已经瞒不住大女儿了。她真的受到了很大打击————不过即便这样,她还是理解了我们」 真守应该正望着房子墙壁上自己家的窗户,淡然地讲述。 「虽然不正常,状况很惨,但我们至少那是在遍体鳞伤糟糕透顶的情况中,拼命追求过幸福」 真守说道。 「真是拼了命了……」 真守哭了起来。他没有发出哭声,脸直直地朝着上面,也看不到他的泪水,然而他握紧的拳头,还有编织出语言的嘴唇,正微微颤抖着。 苍衣说不定马上就会吐起来,表情非常难过,垂着头。 即便将能抛弃的东西全部抛弃,真守也想要为家人去守护那哪怕只能留下一丝的幸福,拼命挣扎。然而,他的一切努力,都被莫名其妙地破坏掉了。而下手的人,就是苍衣。 这件事,如今化作难以承受的重量,压迫着苍衣的心。面对正面承受必然会把自己压垮的现实,苍衣不想漏过任何一点碎片,想要全部接住,不住地喘息着。 要是没有挡回去,就会压垮。 要是没有分开来,就会溺死。 要是没有往上拉,就会沉没。 可是雪乃早已舍弃了安慰别人的行事方式,也不会说那种话。 「…………」 雪乃。 就像要把渐渐陷入泥沼的苍衣拉起来一般,抓住了他颤抖的手。 「!」 苍衣无力地颤抖着的身体,颤抖起来。雪乃不看苍衣,仍旧直直地盯着真守,握着苍衣的手,只是摆着严峻的表情,一声不吭。 ————你要就这么结束么? 雪乃对苍衣的想法,只有这一个。 ————以前你把我惹得那么烦,好说歹说也不听,执意要当〈骑士〉,却要被那种〈支部〉的废物们压垮么? 雪乃,只有这个想法。 虽然这样的内心所想不可能传达过去,但苍衣传到雪乃手中的颤抖开始一点点地平息下来。雪乃只是默不作声,静静地握着苍衣手,熬过这段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下降下沉寂的时光。 「…………………………」 就这样,当苍衣的颤抖停下来的时候。 真守用手指用力地擦了擦眼睛,然后放下视线,又看向雪乃她 们。 雪乃在真守动起来的时候,啪地甩开了苍衣的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回应真守。真守就像是为了掩饰眼睛微微发红一般颦蹙起来,总结似的说道 「抱歉」 「没什么」 雪乃答道。 「是么。那么,给你看过的这幢公寓,然后还有那座天桥,就是离奇现象发生最多的地方了」 真守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公寓的墙壁与空无一物的花坛。 「这里考察完了么?」 「嗯」 雪乃点头。 「以后还可能到这里来,不过眼下已经够了」 「我明白了」 听到雪乃的回答,真守一边朝停车场走去,一边将一个好像延后了的问题向雪乃问了出来。 「要见我爱人么?」 「是的。有劳了」 「……我明白了」 真守点点头,走在前头,雪乃还有苍衣跟在他后头。 对苍衣的情况,雪乃都没去瞥一眼,但从脚步声感觉到他恢复了几分气色。雪乃既不像叹气,又不像用鼻子哼地微微呼出一口气,加大了步幅。 「……说起来」 雪乃然后就想突然想到了一样,对走在前头的真守问去。 「什么事?」 「为什么那座天桥会变成〈泡祸〉现场,当事人知道么?不过公寓倒是很明显」 「……」 雪乃的提问让真守沉默下来,过了一阵子,真守断断续续地做出回答 「……在上小学的时候,我拉过我爱人的头发,导致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什么?」 雪乃不禁反问。 「我当时很调皮。想要搞一下恶作剧,却让她受了重伤,闹出了大乱子,甚至谈过要不要转学————我当初以为我肯定被她讨厌了,可世事难料」 「………………」 雪乃虽然听到了,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到头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 三章 俘虏之塔 1 ……我有一个,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绝不会对任何提起,不能找任何人商量的秘密。 在拥有这个秘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在玩的博客停了下来。 因为要是有能够写东西的地方,如果有一天自己受不了,感觉会把秘密泄露出来。 「……小玲,果然还是依依不舍?」 「诶?」 真守玲被对面的挚友冷不丁地这么说道,瞪圆眼睛反问过去。 这里是数量在市内屈指可数的家庭餐厅中,唯一骑自行车就能到的一家店。坐在店里的,上高一的真守家长女——真守玲在对话之间不明白自己突然间被说了什么,露出一脸木讷的样子回望湖乃美。 像广告模特一般漂亮,有着一头长发的秋山湖乃美,是小玲引以为豪的挚友。小玲由于从小起,头发只要稍微长长一些,父母就会让她去剪,所以不知不觉间养成了修短头发的习惯。在这样的小玲眼中,湖乃美的秀丽长发,是她从小就憧憬的东西。 「……」 小玲歪着脑袋,回望湖乃美。 然后,两人无言地想混凝视了几秒钟,后来湖乃美看到小玲似乎真的不明白,就像坚持不下去了似的,指向小玲手边。 「瞧。你一直在摸手机」 「咦?不是吧」 小玲连忙向手边一看,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确实正拿着手机在摸按键。这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小玲不由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她还是没有放开手机,向湖乃美问道 「我、我摸的有那么频繁么?」 「嗯。一直都在啊」 「是、是么……」 「我已我才问,你是不是还是依依不舍。小玲,你一直都在用手机写八卦博客吧?看你的手感觉很痒啊」 湖乃美无奈地说道,然后吸了口橙汁。 「再说了,是你先邀我玩的,怎么自己先罢手了」 「嗯……对不起」 「既然你说被父母发现了,那也没办法了。但也没惹出什么麻烦,也没写什么奇怪的东西,用不着那么提心吊胆的啊。爸妈果然都很唠……啊,抱歉。这话题还是打住算了」 「唔、嗯……」 小玲听到这句话,口齿不清地点点头。 关于不玩博客的理由,小玲是这么对湖乃美解释的。 但实际上并不是。如果有地方能够什么都写,而什么都会被大家看到,小玲感觉会将自己一家人的『秘密』写出来。 所以她主动放弃了。父母就连她在玩博客的事情都不知道。 即便让他们知道了,感觉他们也不会叫停,甚至不会讨论这事。不过,她自身感到不安,不敢继续在玩博客了。 或许有一天,会忍不住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或许有一天,会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可是,要是这么做的,小玲一家就完了。 不能说。 在半年前,小玲的妹妹死了,变得像怪物一样复活了。 然后,大约一个星期之前,那个妹妹溶解般消失了,目睹那一幕的母亲发疯了,从窗户跳了下去。 ————这些事,怎么能够说出来。 湖乃美说 「婶婶真遭殃呢」 「嗯……」 「感觉很多人都闲言碎语的,不过我会站你这边的。而且我早就知道婶婶精神不稳定了」 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情况。这是事实,但不准确。 母亲叶子并非想要自杀。她当时在窗户附近,几乎狂乱地到处寻找着化成灰的妹妹,最后要到窗外寻找妹妹的踪迹,然后跳了出去。 「自杀未遂……」 这一切从半年前,不,实在更早以前就开始了。 当真守玲记事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就已经患有轻度的精神病,以及极重度的恐高症。 不对,与其说那是恐高症,更准确的不如说是“害怕被拖走坠落的恐惧症”。她平时除了恐高之外,是一位平凡的母亲,可是极偶然的时候会像发作一样对「被什么东西拖走坠落」感到强烈的恐惧,不用绳子把自己的身体固定在墙壁或者什么东西上,就不能好好地在高层公寓十二楼的自己家中走动,精神状态极为堪忧。 小玲上初中的时候,母亲的恐惧症也基本销声匿迹,她的『发作』就只成为了小玲儿时的记忆。 小玲小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一家人还是一直住宅高级公寓的十二楼。 小玲也问过为什么不搬家,父母告诉她,在他们结婚之初,妈妈还完全没有恐高症,很正常地在入住了当时新建起来的高层公寓。而后来,母亲恐高症发病,但父母两人都不肯放弃好不容易购入的高层公寓,而且心理辅导慢慢起效,走一步看一步地持续住了超过十年,等回过神来,最后主要由于经济原因无法离开这栋公寓。 从小,父母就是这么告诉小玲的。 这些说明里,没有半句谎言。 只是欠缺了一些东西。 而欠缺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母亲所害怕的东西,既不是胡思乱想也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实实在在袭击过人的东西。 半年前。 一天,小玲已经完全淡忘母亲有恐惧症的事的,平淡无奇的一个晚上,本该快上小学的,年龄差距有些大的妹妹,被突然出现的“母亲曾经害怕的东西”拖出了窗外,坠楼身亡。 妹妹听到窗户有什么声音,过去瞧了瞧,随后事情就发生了。 就在当时正在厨房里的母亲,以及在餐桌上喝着啤酒看着报纸的父亲,还有端来饮料小玲自己眼前,打开窗户向外望的妹妹,突然被从下面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了头发,顷刻间便被拖出了窗外,掉下去,不见了。 ……之后,小玲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不过,她根本就没功夫陷入恐慌。 随后,母亲发出尖锐的叫声几乎发疯,父亲急忙将母亲控制住,又立刻将控制母亲的使命交给了小玲。小玲当时拼命地控制住一边惨叫一边抓挠自己脸的母亲,安慰她,然而当时的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 父亲应该也差不多。被母亲激烈的恐慌所感染的父亲,靠着几乎绷断的冷静飞奔出家门。之后拼命地等过了一段可怕而漫长的时间后,父亲衣服上都是血,怀中抱着一团连着手脚的鲜红东西————胴体显然折叠成了异常形状的曾是妹妹的肉块————来到了家中。 软绵绵的鲜红身体,就像一副塞满冰渣的皮囊。 血顺着耷拉下去的苍白的手,啪嗒啪嗒地滴下来。 就像埋在胴体里,勉强能够看到的脸,就不像她自己的一样,神色缺失,表情缺失。 然后,就如同明确地告诉你那些缺失的东西都缺失到哪里去了一样,头部缺掉了一大块,里面的东西全都不在了。 「………………!!」 母亲翻着白眼,晕厥过去。 小玲当场僵住,感觉胃里面的东西全都要倒出来一般,几乎要失去意识。父亲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淡然地对小玲说道 「……我走了。妈妈就拜托了」 「咦……」 「说不能还能赶上。我去找复……医生。剩下的就有劳了」 小玲呆呆地听到的这番无法理解的话,就是当时她用一片空白的脑袋记录下的,那段充满血与混乱的记忆中,最后的片断。 父亲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当时小玲让母亲在房间里躺下,自己也什么都不想看到,把自己和母亲关在同一个房间里,听 到,也感觉到玄关的门打开,父亲回来了。 小玲提心吊胆地离开房间后,大吃一惊。 之前满是鲜血的玄关也好,客厅也好,父亲的衬衫也好,都像是一场梦,一切都干干净净——————而且回来的父亲怀中,抱着就像修理过一般变得干干净净的『妹妹』。 ……但是,『那东西』不是她的妹妹。 『那东西』不说话,分不清家人,用手抓东西,就是只动物。 可是,醒来之后的母亲没有理会受到打击的小玲,开开心心地照顾起了『那东西』。父亲也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小玲想要将那件噩梦般的事情,那噩梦般的情景,真的当成是一场梦,拼命地避而不见。 这个家勉强维持这原来的形态,延续了下来。 虽然最开始十分恐惧,可是看到母亲那发狂的样子之后,小玲不得不劝服自己,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这总好过完全崩溃。 唯独一点,不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 ————那个『妹妹』,是什么? 妹妹本应死去了,怎么看都已经死了。可是父亲带走之后再带回来的那个『妹妹』,就像早已注定是悲惨结局的古怪漫画中出现的什么东西一样。小玲不论如何也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小玲一次次地逼问父亲。 父亲一次次地闪烁其词。 最后有一天,父亲坦白了,把小玲小时候看到的让母亲受苦的那个『恐惧症』的真相,以及被同样的离奇现象所困扰的人组成的团体,然后,还有参加这个团体的人中有人能让人起死回生,诸多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告诉了小玲。 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怀疑父亲的精神状态。 如果眼前没有那个变得像动物一样的『妹妹』,一定不会相信。 她一定会坚持认为,当时目睹的将妹妹拖出窗外的『手』,也是自己的错觉。可是一切都是现实,小玲被介绍和那个名为〈支部〉的团体认识,一边照顾母亲和『妹妹』,一边开始过上了异常的生活。 这半年里,小玲没有对任何人说自己的妹妹是个像僵尸一样东西。 在家里,她会迎合不正常的母亲,和家人几乎连话都不会说,有的时候帮忙控制住像野兽一样一边惨叫一边挣扎的『妹妹』,然而在学校却必须装作若无其事有说有笑。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着,她心底也充满了绝望,认为这样的会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一个星期前,这一切,突然而然地就结束了。 ……………… 「……」 小玲想起了很多,开始不怎么说话。 湖乃美对这样的小玲问 「婶婶她,怎么样了?」 「嗯?」 小玲抬起脸。 「眼睛,没事么?」 「……还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大概会看不见」 「这样啊……」 湖乃美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妹妹』突然变成了不像灰也不像尘埃的东西,崩解消失了。 因为这个原因,母亲从妹妹坠落的窗户跳了下去,脸朝下面,掉到了花坛里,眼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由于她现在的状态还不能接受检查,所以无法确认,但医院的医生告知过,她多半会失明。今后会怎么样,该何去何从,完全没有头绪。只有不安在小玲的眼前无止尽地延伸。 将来,眼睛看不见的妈妈会怎么样呢。 将来,我会怎么样呢? 爸爸呢? 尽管此前一直回避不去思考,但妹妹也死了,这件事会永永远远地瞒下去。她不觉得,什么也不做,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会不会,被逮捕呢。 「……哎」 小玲只能唉声叹气。 至今为止,小玲一直被母亲跳楼所带来的骚动和烦恼紧逼着,如今和好朋友湖乃美见面,其实也时隔已久。 这好歹算是从百忙中抽空逃难。就算湖乃美是自己的挚友,也不能找她商量那种事,与二话不说就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她闲聊的时候,成了小玲最近几乎唯一能够喘息的时间。 「没办法了。小玲这么累,今天的饮料就让我来请客了」 湖乃美对满口叹息的小玲说道。 「咦?不用啦。这多不好」 「没关系啦」 湖乃美没有去管小玲的拒绝,二话不说地将桌上插账单的筒拉到了自己跟前。 小玲也并不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不过主导权总是在湖乃美手中。 「……对不起,谢谢你」 「没关系没关系」 湖乃美就像姐姐一样,笑道。小玲心想,虽然她那头漂亮的长发总是那么耀眼夺目,但我还是不能告诉她。 2 神狩屋在电话那头叹的气,很深很长。 『……真拿你没辙』 「对不起」 但神狩屋同时也不太像为难,而更像是死心的样子,事后承认了苍衣他们这次的行动,并答应提供协助。 尽管苍衣拿着手机向神狩屋道歉,但他早就觉得神狩屋会这么说了。可是,神狩屋的行为显然不是明白事理或者温柔的表现。最近苍衣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神狩屋的作风似乎并非那么善良。 当神狩屋某种程度地了解到自己无法干涉别人的行为时,就会突然丧失兴趣。 不,也绝不是说他漠不关心,不过他不管面对多么反对的事情,都会都会突然放弃制止、劝说、努力,虽然表现得很无奈,但最终会积极协助。 就好像他担心并劝阻苍衣他们,只是摆摆样子。 不过,苍衣也害怕把事情说死,在这种情况也很感激神狩屋的容忍,所以硬是没有往下去想。 「……话说回来,呃,就是『莴苣姑娘』」 『嗯』 苍衣开口。 地点在一家便宜的商务宾馆的房间里。虽然这个地方靠近车站,与那个〈支部〉以及那两处现场离得都很远,不太方面,但在这次事件中几乎无法得到〈支部〉的协助,于是便把据点定在这里开展活动。 两处现场都看过了,于是接下来就要见相关的人。 接下来的安排是去医院,与正在住院,据说意识不清的真守的妻子,不过由于顺便安排要见的长女正在外出,一方面也为了配合对方的时间,进行住宿登记以及放下行李等准备工作的时间十分充裕。 苍衣趁这个时候,给神狩屋打了电话。 虽然苍衣他们决定无视神狩屋的制止来到了现场,但苍衣认为,且不论其他的〈泡祸〉,既然是已经做出过童话预言的〈泡祸〉,那么神狩屋的助言是不可或缺的。 「首先,可以告诉我一些基本的东西么?」『想问什么?』 苍衣问道 「“莴苣(rapunzel)”是怎样的蔬菜?」 『……哎』 听到这个提问,神狩屋好像表示理解地叹了声气。 苍衣打算对童话认真进行思考,突然犯起迷糊。在小时看过的绘本中,看到过莴苣的插画,画的是叶子蔬菜,所以认识中一直把它看作是那个样子的未知蔬菜,到头来升上了高中也没有搞清楚它的实质,也没有更多的去关注,把当成了一个谜抛在了脑后。 『嗯,确实在日本完全不常见呢。我也没有见过实物』 神狩屋答道。 「咦,是这样么」 『是啊。莴苣(rapunzel)翻译成日语为“野ぢしゃ(野苣)”』 「野……?」 『野苣。“ちしゃ(苣)”为莴苣(lettuce)的日式名称。在奈良时代就已经有这种叫法了。话虽如此,但这里说的莴苣不是现在超市里卖的西生菜(结球莴苣),和菊科的,卷烤肉吃的叶用莴苣(生菜)是近亲。切开之后,会从切面流出白色汁液,所以被称作乳草(ちちくさ{chichikusa}),讹化后就被叫成“ちゃ{cha}”了。 出于避免混淆的考虑,在日本(译注:包括我国)有时候也把『莴苣姑娘』翻译成『长发公主』。然后,野苣为外来物种化归而成的,就像法国被叫做“玛蔬”的东西,因为是野生的莴苣,所以是野苣。不过,它们只是有些相似,其实莴苣是菊科的,野苣是败酱科,科属不同』 「这样啊……」 『莴苣属在中世纪似乎被认为拥有不可思议的功效。尽管现在很难想象,但当时传说有包治百病,缔结良缘,帮助生育等各种功效。由于它被当做是有助妊娠的蔬菜,所以在《莴苣姑娘》的故事里妻子想要吃莴苣,也是出于这方面的印象。顺带一提,在记录中留下的魔女制作媚药与魔法药的材料中,似乎经常包含有莴苣』 神狩屋说道。即便听了这番说明,苍衣确实还是基本产生不了包括莴苣姑娘具体的形态在内的联想。 「……『莴苣姑娘』似乎也由于初版在之后版本中进行过修改而非常出名呢」 『嗯,如你所说』 苍衣继续展开话题,神狩屋也作出回应。 『排除了莴苣姑娘怀孕这一性方面的表现,这一事例作为格林兄弟修改的典型例子,或进行指责或用于无意指责的情况,经常被举出来。另外,格林兄弟虽然是将格林童话作为德国流传的民间故事编纂的,但其来源加入了非常浓厚的法系元素,被后世所指责。『莴苣姑娘』也是这类典型的例子,也经常遭到抨击』 苍衣插嘴道 「我读了初版也很在意。是“妖精”呢」 『没错』 神狩屋肯定了苍衣的看法 『“妖精”做教母,这是法国的风俗。是le fait。事实上也有记录显示,初版的故事是由格林哥哥——雅各布·格林从弗德里希·舒尔兹的小说中摘录的。而且基本判明,舒尔兹的那篇小说是法国妖精故事的翻译』 「欸……」 『所以,『莴苣姑娘』的起源应该是法国。话虽如此,由于故事已经家喻户晓,所以对于我们对〈泡祸〉原型的研究不会有任何影响』 神狩屋说到。 苍衣也表示同意。 「也对……」 『嗯。跟主题没有关系』 「呃,头发、之类的么?具有象征意义的是什么呢」 『我想想。还有塔,以及泪水吧?』 神狩屋说完,好像稍稍思考起来,发出沉吟,陷入沉默。 『……特别是“头发”,这是非常重要的主题。在所有的文化圈中,头发在文化上,象征意义上,抑或是咒术方面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比方说在欧洲,头发自古以来就被认为里面寄宿着生命力,在人死后也会继续生长。圣经里的英雄参孙虽然拥有拔山之力,但力量的源头是头发,所以他受到限制,一辈子都不能剪断头发。同样的,人们也认为魔女的咒力也寄宿在头发里,在魔女审判的时候,嫌疑人的头发会被剃掉,来削弱其魔女的力量。我还听说过在印度有与之相似的事例。被定为魔女的女性会遭到拷问,被剪断头发,然后被剪下来的头发会用被埋进土里等方式处理掉…… 另外,人们还认为,头发拔掉或减掉之后,仍与主人维持着很强的联系。所以在施诅咒或是魔法的时候,经常会用到对方的头发。关于诅咒的这个观点,是在所有文化圈内共通的一般性思维。《金枝》的作者詹姆斯·弗雷泽把这种自古以来的思维称作“交感巫术”。“将意中人的头发做成结子,就能让对方关注自己”这种魔咒似乎也存在,有的还用死者的头发来招魂……在日本,也会在稻草人偶里放头发对吧? 也会用头发来做活祭。在中国流传着天乙商汤将连年大旱当做自己的罪业,为了人民割下自己的头发来祭天的传说。同样在中国,刀匠干将莫邪为了完成宝剑,将头发和指甲当做祭品扔进炉中。在西欧的炼金术中也有相似的记录。然后就是西欧,在基督教发展起来的中世纪,长发似乎成为了性层面上奔放的象征。这可能与『莴苣姑娘』也有很大的联系。 不……就算将我想到的全部并列起来,也只是这样。重要的主题如此之多,说实在的,很难想象它们不会以某种形式与〈泡祸〉发生关联』 「……」 苍衣拼命地在脑中进行整理。疲惫与睡意现在就像铃铛一样微微地罩在思考之上,感觉要被抛下了,又感觉毫无道理的清晰。 『说到魔女审判,“泪水”其实也有关联』 神狩屋接着说道 『虽然泪水治好了王子失明的眼睛,但是据说,由于泪水被当做纯洁之物,所以被视为判别忏悔之心的重要印证。所以据说,被怀疑是魔女的人若是在审判官面前或在拷问之中没有流泪,就会当即视为有罪。不过,这可能是多余的。毕竟泪水入药治愈盲眼的民间故事与传说非常之多。《今昔物语》中也有。 然后就是————“塔”了。塔也是基督教的重要象征。巴比伦塔的传说中讲述,那是人骄傲自大的象征。相反,塔也是引导人的灯台。或者说,塔是保护人类不受恶魔侵扰的要塞。实际上,把莴苣姑娘关起来的塔,就和欧洲把塔当做监狱的功能一样』 「……唔」 苍衣神情复杂地苦思起来。 「我听说的这里正在发生的〈泡祸〉,和『莴苣姑娘』好像也有非常重大的关联……」 苍衣寻找语言,最后说道 「总觉得……不管现在怎么想,那些象征还是不能让人灵光一闪」 『这样啊』 神狩屋附和了一声。苍衣思考起来。 在人行天桥和高级公寓被抓头发的,想必就是莴苣姑娘的角色。光从正在发生的事情来看,巫婆或王子顺着头发爬上来,莴苣姑娘的头发也要被抓住,扯动。 从公寓跳下去的真守之妻,就是王子吧。 失去了心爱的女儿,绝望之下跳下塔去的,王子。 感觉即便只有现在正在发生事情,也非常吻合,然而苍衣必须思考的不是这种事情。 他要思考的,是之后的之情。苍衣是为了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才来到这里的,并不能仅仅只看已经发生的事情,还必须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且预防它的发生。 更惨痛的悲剧,已经被预言将要发生。 苍衣杀死〈丧葬屋〉所引发的悲剧,将会扩大。 要是容许它的发生,还能负起什么责任?如果还有什么继续发生,该如何向那位真守先生道歉才行? 「……」 『白野?』 神狩屋喊了沉默沉思起来的苍衣的名字, 「啊……是」 『你该不会在想着勉强自己吧』 神狩屋强烈叮嘱,苍衣连忙说道 「没、没有那种事……」 『那就好。你要是忘了答应过我要平安回来的约定,我可伤脑筋了』 「……我明白」 『而且我觉得,就算立刻去思考也得不出很好的结论。『莴苣姑娘』不知有初版。而且故事的细节很有深度,在第二版之后还有改动不少的版本。 比如说,从塔上跳下去的王子,在后面版本中是被塔下面生长的枸橘的刺 扎瞎眼睛的。在初版中,只提到了他坠落下去。失明的王子在森林里吃的东西也是,初版中虽然只有草和草根,但后来加上了野葡萄和野莓。把这些东西也放进去思考的话,要素就太多了,我认为着急思考只是枉然』 「……」 『总之,不要逞强也不要受伤。我想说的就这些』 神狩屋说完这番话,进行总结。 苍衣除了回答「是」之外,别无选择。 挂断电话之后,苍衣也在思考。他虽然早就做好了觉悟,可是他的思考却在对真守的负罪感与神狩屋的叮嘱之间左右不能逢源,丧失焦点,晕头转向。 「……」 坐在商务宾馆狭窄房间的床上,苍衣泄下气来,将拳头压在楞楞的脑袋上,闭上眼睛。 在他身旁,是两本格林童话的文库本,正摞在一起放在床上。 这时———— 叩叩 门被非常大力地敲响,声音响彻屋内。 这个密度不高材质便宜的门被纤细的手用力敲击的声音,不容分说地立刻让苍衣知道了来者何人。 「……雪乃同学」 苍衣呢喃起来,从床上起身,开门迎接。 站在走廊上的雪乃用那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向房间里瞥了眼,看到床上的文库本和手机之后开口说道 「神狩屋先生说了什么?」 「啊、嗯」 苍衣回答 「让我们平安返回」 「这可不是该对〈骑士〉说的话」 雪乃不屑一顾。 然后 「出发吧,差不多了」 经雪乃这么一说,苍衣发现时间过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快。 啊,我得振作精神呢——苍衣一边微微无力地苦笑着,一边在心中暗自嘟哝。 总之,脑子晕头转向感觉停下来了。 苍衣此时,停止了比来到这里之前,在高级公寓中更加晕头转向的思考,意识集中在让自己冷静几分的,被雪乃抓紧过的那只手上。 「……稍等一下,我去拿上书和手机」 苍衣说完,关上门。 可是雪乃从视野中消失之后,苍衣又忽然重新想到,再次稍稍将门打开,从缝隙中看向雪乃的脸。 「雪乃同学」 「什么?」 「谢谢你」 雪乃的眉头微微缩紧。 「……你真啰嗦」 不开心地这么说道。 苍衣笑了,最后他关上了门,去拿手机了。 3 「……湖乃美。我真的不想让你进来的」 小玲一边打开自家玄关的门锁,一边说道。 「我知道啦」 湖乃美回答。她的语气中夹杂了苦笑。 湖乃美已经被小玲嘱咐过很多次了,耳朵都要生茧了。不过,是湖乃美硬要跑过来的,所以完全是她不好。 「真的很乱的」 「我知道我知道」 「妈妈住院之后就没有打扫过,可别吓坏了哦」 「我知道了。不用为我操心」 湖乃美答道。 「我的房间也半斤八两。你知道的吧」 这本不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是知道……」 「那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 玄关打开了。基本上,小玲拗不过湖乃美的歪理。虽然湖乃美有时候也会觉得过意不去,但这是天性使然,不经意就这么做了。 今天湖乃美也是想找小玲借cd,硬是要来的。 小玲爱好西洋乐,以女歌手为主,有很多cd。 从以前湖乃美就偶尔会闯进她的房间,让小玲借cd给自己。把封套见所未见的cd摆在一起挑选非常有意思,湖乃美很喜欢这样,所以突然间就像这么做了。 「只能留到爸爸回来之前哦。我们要去医院」 「医院?」 「探望妈妈」 「啊,这样啊,嗯,我明白了」 湖乃美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小玲走进玄关。 「打扰了」 公寓很宽敞,玄关也开得很大。 湖乃美的家虽然是独栋,但玄关不如小玲家的公寓。小时候,在隔壁的绿油油的草地上很罕见地多了一栋高级公寓,看上去就像大豪宅,湖乃美当时十分羡慕。 玄关迎合公寓的外装,铺着橘红色的瓷砖。 在一进门遮住视野的白色墙壁上,是一个打造在墙内的鞋柜。 走廊的地面上,铺着焦茶色的木地板。 虽然是小时经常过来玩,已经是不分彼此的朋友的家,但升上高中后上了不同的学校,所以这样的机会也减少了。 湖乃美之所以突然想要跑过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而且挚友因为亲人罹难,在那之后变得更加忙碌,湖乃美本着最大限度利用难得与挚友在一起的宝贵时光的想法,时隔半年多,久违地站在了这个玄关之中。 然而。 「…………………………」 鸦雀无声。湖乃美无言地呆呆定在了玄关中,足足闭了一口气。 玄关暗得离奇,空气的温度低得离奇。穿过门后瞬间呈现出的,本应熟知的这片空间中,弥漫着奇妙的气氛,这让湖乃美自身的意识感到非常困惑,一下子在这个空间的正中央呆住了。 阴影分明。虽说阴云密布,但外面毕竟是盛夏的天空,走进里面没开窗的玄关自然会是这个样子。 这个低温也……算了。里面应该开着冷气吧?可不对呀,家里明明没有人吧? 不对,说起来,还有一个人。 「……话说回来,小紫呢?」 湖乃美说出了小玲妹妹的名字。她觉得,如果妹妹在家,开着冷气也不足为奇,可是从鞋柜里拿出脱鞋的小玲听到湖乃美的提问,不知怎地露出吓一跳的表情抬起脸,然后连忙就像移开视线一样望下下面,把脱鞋摆在地上之后站到了前面,背对着湖乃美说 「……不知道」 「咦、不知道是……」 「啊……没……没什么,开玩笑的。呃,她……她在亲戚家。把她交给亲戚照看了」 小玲回答了困惑的湖乃美。不知为什么,小玲的样子很可疑。 「原、原来是这样啊」 话是说出来了,可气氛十分尴尬。 咦?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么?湖乃美拼命思考,但就是不得其解。 啪嘡,玄关门在背后关上了。 关门的风吹过。变得更加浓重的阴影,随着小玲打开开关的声音,被玄关灯驱散了,然而这并没有让阴影从玄关消失,只是把它们逼到了角落,浓度愈发增加。 「………………」 就像被影子寸步不离地监视着,孤零零地站在玄关的空间中。 来到朋友家的兴奋心情顿时散去了,取而代之,难以名状模模糊糊的不安微微地弥漫着。 可是,也不能一直傻站着。 「怎么了?」 「诶?不、没什么……」 听到小玲不解地喊自己,湖乃美连忙脱掉鞋子,穿上拖鞋,登上了小玲的家。 家中确实如她所说,非常杂乱。 焦茶色的木地板上灰尘十分显眼。在几乎没地方下脚的走廊角落,微微地堆着一些白色的尘埃和头发,一眼就能看出有段时间没有进行彻底清扫。 平时湖乃美不会留意这种事,然而被小玲重复那么多次,还是在意起来。 而且,莫名其妙地在胸口渐渐弥漫开来的那股难以名状的不安,也极力地让她去在意哪个角落。 「别太盯着那边哦?」 小玲说道。 然后 「啊……等、等一等。我把屋子收拾一下」 小玲走到玄关附近自己的房间门口,正要开门的时候这么说道,连忙冲了进去。 「乖乖等我哦」 「我、我知道啦」 「不可以看其他的房间哦?绝对不能看哦?」 「好、好的……」 叮嘱多次之后,小玲关上了房间的门,湖乃美被一个人留在了撒着玄关灯灯光的走廊上。 「……」 湖乃美四下张望。她除了张望无事可做。 走廊里面有扇门敞开着,那头的客厅被隔着窗帘透进来的蒙蒙光线照亮,洒下昏暗的阴影。 到那边的壁面上,分别是四间卧室的门。 湖乃美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家如此昏暗而缺乏生活感,这让她感到更加异样,杂乱的印象更加深刻。 可是———— 「嗯?」 刚想到这里,湖乃美注意到了。 不对。不是印象。家中确实很杂乱。 镶嵌着大玻璃的,敞开的客厅门。由于开着一下子没有察觉到,但仔细一看,玻璃是碎的,门玻璃上被整面贴着好几条胶布。 ……咦? 湖乃美总算发觉了这里情况不对,仔细观察周围。 门不只是玻璃碎了,木制的部分上到处也都是撞击和划伤的凹陷和痕迹。 而且仔细一看还能发现,走廊的墙壁上也有伤痕。 之前由于笼罩在昏暗中没能立刻发现,墙壁上有好几道深深的刮痕,深得壁纸都要被剥下来。 「……」 湖乃美不禁颦眉,就在此时。 忽然,好像是外面的云层中出现了一道缝,透过窗帘的光嗖地变强,淡淡的光充满了客厅。 随后———— 在豁然亮起的走廊上,显现出了无数道伤痕。 无数犹如猛兽锐利的勾爪肆虐过一般的刮痕,仿佛撞击造成的凹陷,这些大大小小的无数伤痕被射入客厅的光线照亮,几乎将墙壁、地板、并立的门的表面完全覆盖,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 从深深的伤痕到摸上去恐怕也分辨不出浅浅伤痕,将一切墙面、一切地面蹂躏殆尽。说不定就连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不会注意到的细微伤痕都毫无保留地浮现出来,将整个表面完全覆盖。 「…………………………!!」 云缝瞬间消逝,光线边说,一切又被阴影所覆盖,消失了。 湖乃美注视着这幕情景,独自一人呆呆地杵在走廊上。 ————什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 疑问在头脑中来来回回,无法形成语言。 仔细一看,大窗透过客厅窗帘的光亮中,也能看到胶布的影子,铺在客厅地板上的铺设物,看上去也是破烂稀碎。 窗帘上也有破洞。 「………………」 心中微微的不安,就如同这家中难以理解的杂乱一般,渐渐形成浓重的黑影,笼罩胸口。 投向客厅的视线,缓缓移动。 渐渐侧移的视野最后指向了走廊上并立着的房间门中的一扇,停了下来。 在记忆中,那是儿童房。 可是,讲不出道理眼睛为什么会被那里所吸引。 在前不久屋子被强烈的光线照亮的时候,湖乃美看到了。 那扇门是歪的。虽然那扇儿童房的门和其他门一样都被大小无数伤痕覆盖,但在光线从客厅射进来把它照亮的时候,呈现出的阴影显然与其他门不一样。 就像以可怕的力量用身体从内侧撞击过,门严重弯曲。 而且连接件松脱了一半,门整体从门框中向走廊这边微微突出。 因为扭曲的关系,门中央和门框部分所形成的影子俨然和其他门不同。仿佛隐藏起来的异常在光照之中被迫显现出来一般,唯独那一扇门表面浮现出影子的模样,然后被浓重的阴影所环绕。 「…………………………」 唯独这扇门,曾承受着异样的暴力。 湖乃美几乎忘记眨眼,在昏暗的走廊上,凝视着那扇儿童房的门。 隔着门能听到,从小玲的房间里传来慌慌张张收拾东西的声音。湖乃美一边听着这个声音,一边瞥了眼小玲房间的门,然后下定决心一般,压低脚步声,向儿童房的门靠近。 吱 湖乃美身体的重量令木地板发出微微的声响。 在这个声音所带来强烈紧张之下,湖乃美一边留意小玲的房间,一边蹑脚屏息在走廊上缓缓前进。 虽说宽敞,但这里终归是间公寓。湖乃美两步便到达了有问题的门前。 她轻轻触摸门的表面,抚摸下去之后,感觉们确实有些突起,弧度平缓地隆起。 大量的细小伤痕和凹陷,指尖都能触碰到。 手就这么滑到门柄的高度,这时湖乃美的眼睛又一次觉得这扇门十分可疑。 她在门柄略下的位置发现了挖出洞一般的伤痕。就像是挖开洞,把钉子弄进去挖掉一般,这个伤痕看上去是个破坏的螺丝孔。 在门与相邻的门框上,有三个。 能够看到后来在上面安装过锁头的金件痕迹。 儿童房要用锁头?发自本能的不祥预感在脑中闪过。这间儿童房,现在应该是小玲的妹妹小紫住。 「………………」 虐待?在朋友家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讨厌的单词在脑中闪过,湖乃美连忙想要否定,但令她困扰的是,小玲母亲精神不稳定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论如何也无法完全否定。 何况现在,她妈妈自杀未遂的事件才刚发生不久。 而且家中不见妹妹的踪影,房子里到处都是伤痕。 话说回来,从很早以前就感觉小玲似乎在隐瞒着什么烦恼。 「…………」 咕噜,湖乃美想喉咙里咽了口空气。 好想知道。这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湖乃美悄悄地朝小玲的房间转过去看了看情况,又面向眼前的门,然后屏气慑息,握住冰冷的门柄,缓缓地拧动门柄,将门推开。 吱…… 门发出细微的,但在如今的状况却令人胆战心惊的倾轧声,微微打开。 最后,封在房间里的浑浊空气,丝丝地从门缝中流出来。 「唔……!?」 呼吸停了下来。里面的空气布满尘埃,十分干燥,却又伴着微微的异臭。满是污垢的杯子好像烂掉了一样,腐臭接触到鼻腔粘膜,湖乃美感受到远远逾越不快的不祥,心跳加速。 这样的臭味与她所知的这家的味道毫不相称。 小玲也是,她的妈妈也是,都有些神经质,但她们也都非常爱干净。 房间里很暗。应该有窗户才对。就算窗帘拉着,但在走廊上看到的客厅一样,应该更亮才对。 看不清楚。 湖乃美战战兢兢地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门继续推开。 露出来的房间,还是很暗。有窗户的地方没有用窗帘,而是用瓦楞纸纸箱展贴着,唯独边缘有光漏进来,光线就像日食现象一样,包围在瓦楞纸的四边。 在走廊上透进来的淡淡灯光之中,房间看上就像黑白状态。 地上,玩具箱、人偶、积木等玩具散乱着,几张被子皱皱巴巴地揉成一团 。 然后————在窗边掉着一件衣服,一部分被窗外透进来的微微光线照亮。那是一件孩子穿的,粉色的连衣裙,不知为什么,就像穿在房间里霍然隆起的一堆不像灰也不像粉末的黑色与通黄色混起来的砂山上,又像是随手扔掉一般掉在哪里。 砂,从边缘滑落。 在微微透进来的光线中,由于刚刚家门打开,空气流动,粉尘之烟从砂山上升腾起来。 「………………?」 湖乃美一头雾水地凝视着这一幕。而这个时候,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最终看清了屋子的具体情况。 然后,她察觉到了。 在屋子里,放着栓宠物用的绳子。 然后,那根绳子在连衣裙的腰上绕了一圈,延伸出来。伸出来的绳子,被拴在房间墙壁上钉着的巨大而牢固的钩子上。连衣裙中隆起的砂山中,混着大量的头发。 从这对砂山升腾起来的粉末让房间布满尘埃,同时粘附鼻腔。微微地释放出腐臭。 连衣裙,是小紫穿的。 渐渐地看出那堆砂山,是变成粉末崩解掉的人类。 察觉到这一切,湖乃美就像吐出一口嘶哑的气,呢喃起来 「…………这是什么……!!」 她向后退开。思维变得一团糟,头脑一片空白,凝视着屋内,呆呆地杵在了原地。 想象与联想膨胀起来,理性对它们加以抗拒,就连呼吸都忘却掉,站在那里。 这个房间怎么回事?惨叫一般的疑问在脑内乱窜,疑问与混乱渐渐转变为恐惧。然后,心头冰冷黑暗的东西扩散开来—————— 就在这一刻。 呶 一只白色的手像蛇一样从身旁伸过来,在眼前抓住了门柄。 「噫!!」 心脏砰地一跳,一股强烈的恶寒窜过。湖乃美屏住呼吸,在惊愕与恐惧之下,全身及灵魂都要被破坏一般,强烈地抖了起来。随后 嗙! 儿童房的门发出巨大的声音,被猛地关上了。 「…………………………!!」 在恐惧地张大双眼的湖乃美身旁,不知何时握住门柄的小玲,几乎面无表情地站在离。 「小……小玲……」 「我说了,让你不要看的吧」 关上门的小玲,直直地看着湖乃美,说道 「啊……对不起……」 「忘了吧」 湖乃美表情抽搐地道歉,而小玲仍旧面无表情,只短短地说了这句话。 「可、可是……」 「拜托了,忘了吧」 两人说到这里,玄关那边传来了人的气息与动静。 「……爸爸好像回来了。抱歉,今天你先回去吧」 小玲露出自相处以来湖乃美从未见过的表情,这样说道。湖乃美无言以对,点点头 「嗯……」 「对不起」 然后,小玲就像不打算再让湖乃美看到任何东西一般,手在背后握住儿童房的门,就像堵住门一般站在那里垂着头。 小玲的身体压在门上,连接件松脱一半,向外突出的门在重量之下咿呀作响。 湖乃美就像退缩一般离开了门和小玲。然后,她转向正在传来开锁声音的玄关那边,感觉后面的头发被拉住一般,一边看着小玲一边返回。 四章 途径之林 1 「!」 真守打开公寓的门锁,刚来开门,同时一名长发少女从家中飞奔出来,窜到了苍衣他们跟前。 「唔喔!」 真守惊呼起来。那名少女撞到真守之后,看到了苍衣和雪乃,露出吃惊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苍衣本以为她一定就是真守的女儿,可真守说道 「你是,小玲的……」 「啊……打、打扰了」 少女面对真守的提问,目光游移如是作答之后,就像一秒也不想待下去一般,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我、我告辞了!」 「啊、喂」 真守想喊住她,可是少女头也不回地就消失在了电梯的方向。 无意中,茫然、可疑,然后还有讨厌的预感相互混合的奇妙气氛,降临在被留下的苍衣他们三人之间。 雪乃冷静地问真守 「是朋友?」 「啊、啊啊,我想是我女儿的……我大女儿以前的朋友」 真守的回答吞吞吐吐,不过对于认识孩子的朋友这事,作为一位平时工作不在家中的父亲来说,还算是不错的。 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就问他女儿本人就行了。 在这种情况中,另有其他的问题。 「……她,看到那个了么?」 雪乃严肃的目光朝着刚才的少女消失的方向,稍稍压低声音,这么说道。 「…………说不定」 真守也把门敞着,看向相同的方向,用远比雪乃更深沉的声音低语。 ? 在行驶在国道上的,一辆有些陈旧的银色小汽车中。 「………………」 真守玲坐在父亲驾驶的这辆车的副驾驶座上,一边关注着后排座位,一边摆着不开心的表情。 眼中是民宅和加油站向后穿梭的熟悉景色,耳中是熟悉的发动机的声音。然后,还有熟悉的车内味道。它们不管哪一个,都是乘坐父亲的车行驶在路上这种,早已厌倦的日常元素————可是今天这些元素中混入了异物,而且心中混入了担忧也像一物一样,让她对这本应习惯得什么也感觉不到的这个状况非常恶心。 所谓异物……就是后排座位上初次见面的来客。 他们是一对少年少女,穿着陌生的高中的制服,感觉和自己基本同龄。 他们两个,是本应在接下来一起去医院探病的父亲,突然带上的。可是父亲带上来的那两人,之间基本没有对话,不过天经地义般隔绝在他们之间的沉默,让身为第三者的小玲感到非常尴尬。 「————这些人,是〈骑士〉」 父亲对他们的介绍,只有两句话。 「是为了解决妈妈的问题,叫来〈支部〉的」 然后,两人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姓白野。这位是……」 「时槻雪乃」 给小玲的解释,只有这些。光是那样的两个人在后排座位上,就让车内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 一个是面庞较为细腻,有几分清洁感,给人印象还不错,除此之外没什么特点的少年。 还有一个————是在电视里都没见过的,非常厉害的美少女。 小玲虽然因为有湖乃美这个漂亮的朋友而自豪,但湖乃美和这个时槻雪乃之间,仍就隔了一道墙。在她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纤细、端正的容貌之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这些让人无法产生亲近感或是共鸣一类的感受,看上去作为人来说存在缺陷,因此就像创造物或幽灵一样,并因此营造出一种与挚友不同的创造物特有的美丽。 难以接近之美。 那么厉害的美少女,竟然是〈骑士〉。 以前只在〈支部〉谈论过一次,他们是当那种不断袭击人的危险灵异显现发生时,解决状况的人。 当时感觉就像漫画里一样。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美少女,竟然在和灵异现象战斗。如果没有母亲的事,小玲一定会感到怀疑付之一笑,而只能相信那些事情的现在,也产生了兴趣。可是现在,自己还有家人都很惨,就算小玲再怎么喜欢美丽的女孩子,也不可能提起太大的兴致。 这样的少女,就坐在后排座位上。 小玲半是恐惧和紧张地关注着后面,不愉快地沉默着。 车内的异物,就是这些。然后心中异物,就是母亲和家人,然后另一个,就是挚友。 特别是不久前自己赶走的,挚友。 虽说是她硬要进门的,自己也觉得一下下的话应该没事,可是不该把视线移开。不对,根本就完全不该让她进屋。 被看到了。 那个房间。 虽说其他的地方也决不是能够见人的,但唯独那个房间是绝对不能被看到。真的,绝对不能。 化成灰的『妹妹』,也被看到了么。 那个房间,是『妹妹』与母亲还有小玲他们一家人半年来持续战斗的中心,最后成了那个样子。 乡下不完备的系统帮了大忙,母亲跳楼自杀的事得以不用惊动警察。因此,在母亲住院给小玲带来的慌张,以及不想再看到那间房的感情的作用下,事情被一拖再拖,堵住那间房碎掉的窗户之后就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妹妹』的残骸也原封不动地留在了那里。 湖乃美,是不是看到了? 她会不会事情告诉警察? 朋友是不是做不成了? ……湖乃美,从上小学的时候,就是小玲的挚友。 她以前个子就很高,上中学之后出落得更加漂亮,可她本人是那种大大咧咧的运动型,所以对穿扮完全不上心,所以小玲从服装开始多方面对她进行训练,把她叫到街上,把她打扮得非常漂亮。 湖乃美在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也是短头发,以受伤为契机放弃运动之后,所以劝她留起了头发。小玲一直觉得湖乃美的头发很漂亮,让她留头发试了试,于是不出所料地长成了理想中的长发,即便在现在,小玲只要仔细端详她的头发,还是会为自己的眼光感到十分满意。 也包括这方面在内,小玲都把湖乃美这个挚友当成自己的自豪。 小玲现在有一件绝对不能告诉湖乃美的事情,最后不得不用那么恶劣的态度把她赶出家门,这让小玲很难过。 小玲和湖乃美从小事时候就十分要好,无话不谈。 学校的事情,朋友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她们都相互分享,相互激励。 小玲被有姐姐气质、粗枝大叶、性格积极的湖乃美,激励了不少。小玲对这样的湖乃美不去注意的事情的提供了建议,反倒得到了她的大力感激。 一想到她们之间的关系前路未卜,小玲就好难过。 不,更为重要的是,小玲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将人将来将会面对什么。 ……就在她闷闷不乐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父亲开口了 「小玲。那孩子,没关系么?」 尽管尽是只言片语,小玲还是理解父亲的意图。 他是指湖乃美。他是在问,湖乃美看到了那个屋子,会不会直接去报警,或者去告诉别人。小玲最开始想要维护湖乃美,说她没有看那间房,不过到头来全都老实交代了。 小玲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差。 倒不如说,妹妹和母亲变成那样之后,两人都成为了对法唯一能够依靠的家人,彼此拉紧了距离。 「没关系。湖乃美应该不会做对我们不好的事」 小玲回答。 「是么」 父亲简单地应了声。就这样,小 玲得到了信任。 对于这位父亲来说,小玲是唯一能够依靠的家人。 虽然小玲和父亲之间只是点滴的言语交流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不理解的人此时掺和了进来 「……不管怎样,最好还是保持联络随时畅通」 坐在后排座位的少女插嘴说道。 小玲只把脑袋转过了去,说 「她的话,没关系的」 「有备无患」 少女的口气很冰冷。 小玲不禁感到恼火。她觉得,自己好朋友的为人被人看扁了。 「……你是说,她信不过么?」 小玲的声音不由变尖了。 但是,少女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恨,平静地说道 「这方面也有」 「!」 「另外,不只是这样————要是她出事了,我们不能立刻知道的话岂不麻烦?」 「……!!」 小玲感觉被威胁了,大吃一惊。 「你什么意思?」 小玲没解安全带,直接把身体扭向后方,粗声说道 「你说湖乃美会怎么样!?」 「那是你的好朋友吧?跟你们一家走得近的人,比偶然出现在那里的人更有可能被卷入其中」 少女叉起手,摆出冰冷带刺的眼神。 「〈泡祸〉开始扩大了,所以〈骑士〉来到了这里。然后,〈骑士〉来到了这里,就意味着这种事」 「你、你在威胁我么?」 「……要是威胁就好了呢」 少女就像拒绝争辩一样,脸不屑地转向窗外。 「喂!」 父亲,然后还有后排座位的少年,同时阻止了想要死缠住不放的小玲。 「小玲,别这样了」 「对、对不起。雪乃同学其实,说起话来就是这样的……」 少年想要调解。但少年也断然没有否定少女所说的话。 「不过……真的还是请多加注意」 「……!」 「要是发生什么怪事,请立刻联系我们。我们就是为了防止惨剧发生才来到这里的」 冲上脑袋的血,渐渐开始退去。 杀死妹妹,让母亲发狂的那个『手』,会伸向湖乃美? 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小玲突然对自己置身的状况感到不安,看了看身旁的父亲,但父亲只是摆着为难的表情盯着前方,继续开车。 2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秋山湖乃美无法对自己刚才看到的,经历到的事情整理好心情。 就像被赶出去一样地离开小玲家之后,湖乃美不顾一切地奋力地骑上了自行车,飞奔了一段时间。湖乃美冲过车站周围的道路,冲过乡间小道,几乎要把自己的脚还有自行车都弄坏一般,猛力地踩过进山的上坡,现在在距离小玲与湖乃美所居住的那片地方最近的山腰上的瞭望台,手搭在栏杆上,紊乱地呼吸着。 虽说乌云笼罩,但毕竟时值盛夏。汗水像瀑布一样从额头上,从背上流下来。 肺就像风箱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吐出空气,换做是冬天定会冒出热气的身体,以及因为缺氧而又麻又痛的脑袋,上下摇摆着。 全身肌肉疲劳,大腿与小腿的肌肉绷紧、作痛。 久违的蛮干,令她在上学时遇到事故而在膝盖骨上留下的老伤,发出搏动般的钝痛。 「…………………………!」 粗糙的混凝土护栏那边,是无限延伸的街景。 在后面是空荡荡的停车场,还有瞭望台附属的古怪题材,以及就像被扔掉不要一般倒在地上的,刚才自己过来时骑的自行车。 湖乃美从很早以前开始,只要遇到不开心的事、烦恼的事、或者无法接受的事,经常就会骑自行车飞奔到这个瞭望台。湖乃美没办法只把烦恼憋在心里,她骨子里是个运动型的人,是那种烦恼到达极点后,不分离运动身体发泄出来就受不了的那种人。 拼命地折磨身体,并让自己一人冷静下来,而这个瞭望台就是最合适的场所。 这里是个将山腰上平整出一块地,增设了奇怪的题材和大得浪费的停车场的,无人问津的瞭望台。 这里,除了幼儿园儿童会来郊游,不良少年们晚上会来聚集之外,想不出还有什么用途,就是这么冷清。换做平时,骑自行车到这里,像这样在开阔的视野中吹吹风就能让心情好转一些,可是现在湖乃美的脑袋里,还是一团乱麻,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回事? 湖乃美感受到接近恐惧的感情,从朋友家逃了出来。 小玲的家变成了那副惨状,被小玲那样的态度对待,这些事情从认识小玲起,一次都不曾有过。 出什么事了。是什么不好的事。 但不管是发生了什么,还是该怎么做,还是该怎么去对待,湖乃美全都弄不明白。 「………………」 在瞭望台的栏杆外面,能看到绿色的树木,以及在那头铺开的乡间风景。 在稀稀疏疏的街道一头,橘红色的巨大高级公寓健在靠跟前的山麓,格外显眼。 那里面的一户人家,就是湖乃美刚刚逃出来的房子。 笼罩在黑暗中伤痕累累的家。在里面,就像废墟一般混乱不堪,好像监禁过什么人,东西乱撒一地的,儿童房。 样子古怪的,小玲。 然后是回家的叔叔,以及叔叔带来的,穿着陌生制服的陌生男女。 湖乃美,已经搞不明白了。 可是湖乃美不是那种搞不明白就能够直接回家把自己捂在被窝里什么都不做的性格。 ……小玲,让人好担心。 婶婶的未遂自杀。 凌乱的家。 小玲的样子。 消失的妹妹。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小玲的母亲以前给人的感觉,是个虐待儿童也不显得奇怪的人。上小学的时候,偶尔会因为小玲母亲精神不稳定这种理由而不能到小玲家去玩,反倒是因为小玲母亲做心理辅导而不在家这种理由,去玩过好几次。 由于是小时候的事,现在都留有印象。 可是,这种情况逐渐消失,近几年,那个行为也消失了,本以为已经治好了,但说不定其实是搞错了,或者复发了。 如果深深的『病』复发,把家中弄成那副惨状的话。 那么小玲是一直对此心怀烦恼,又不能找自己来商量吧。 ————嗯,没错。 湖乃美一边看着瞭望台的景色,一边心想。 这么想之后,动摇消失了,心情也渐渐稳定下来,替换成了类似使命感的心情。 支持这个想法的事情也挺多的。比方说博客。 都玩了好几年了,突然就禁止不玩了。既然婶婶有那种情况,那么叔叔突然变得神经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试想一下就能发现,小玲在许久以前经常把「好累」挂在嘴边。 升上高中后有一段时间了,感觉喊累也很正常,可是,会不是不是那样呢? 婶婶之所以走到未遂自杀那一步,会不会是因为家中一直存在某种变故呢? 想到这些之后,越回想就越感觉小玲的言谈举止的细节中充满了求救讯号。 「……小玲……」 湖乃美,从瞭望台俯视眼下的高级公寓。 铅灰色的天空之下,洒着铅灰色阴影的阴沉沉的街区一角,高级公寓内部塞着那铅灰色的儿童房,阴沉沉地耸立着。 本应看惯 的景色和建筑物,现在极度地令她心神不宁。 就像被铅灰色笼罩一般的景色,步步紧逼地侵蚀内心。 「………………」 可能是心中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不知不觉间风停下来后变得淤滞的空气,就像在往人身上缠一般沉重。 在这样的空气中,湖乃美一边放飞思考一边凝视着公寓,而这个时候,影子完全落下的高耸建筑物,感觉就像紧逼小玲的敌军大本营,讨厌的感情在胸口慢慢积聚起来。 她的家在十二层。就是那块吧? 湖乃美用目光数着楼层,参照记忆,找准了她家的窗户,怀着诸多的感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色的窗户。 就在此时。 「——————!」 忽然,嗖地,发觉那扇窗户那边感觉到自己在看,一股恶寒源自某种本能的部分,窜上背脊和皮肤。 「…………………………!!」 湖乃美不禁搂住自己的身体,从栏杆上略微退开。可是,她的眼睛无法从公寓的那扇窗户上移开,眨也眨不动,死死地一直盯着。 那是令人害怕将眼睛从上面移开的,清晰的视线。 强烈的视线,甚至让人产生陷入黑暗中的窗户变成了一只大眼睛,仿佛正被它盯着的错觉。 虽然这种感觉在惊觉的那一刹那消失了,但实在太过生动,让人否定那是错觉,即便消失之后,这种感觉仍鲜明地残留在皮肤上。窗户将这种感觉留在了相去遥远的瞭望台上的湖乃美身上,在视线的前方,只是作为那些在暗淡的橘红色墙壁上排开的窗户中的一扇,突兀地,黑黢黢地,静静地敞开着。 「………………………………」 鸦雀无声 空无一人的瞭望台上,一片沉寂。 空气潮湿。在如此空虚的情境中,湖乃美形单影只,一边感受着神经绷紧,一边注视着远处公寓的窗户。 错觉。 是错觉。 不是错觉之外的东西。在这里感觉到来自公寓房间的视线,既没有任何理由,也不是事实。 什么也没有。 只不过,唯独毫无缘由的不祥感觉,在心头,在眼中那头的公寓的形态上,在周围的空气中渐渐弥漫开。 唯独不明来历的焦虑,渐渐弥漫开。 一头雾水。但是,不管是不祥还是焦虑,在现在的湖乃美脑海中,只能让她联想到一件事。 ————小玲……! 虽然毫无根据,但还是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觉得,这是不好的预感。只不过,她除了担心小玲的想法,不容许用其他东西来解释这种本能感受到的不祥。 「……!」 湖乃美强行将目光从公寓的那扇窗户上拉开。不安与对朋友的担心刺激着她,让她取出了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确认她的平安。 按下按键。屏幕点亮。 唤出电话簿的界面寻找名字,但由于焦虑,眼睛和手都很失准头,无法顺利地如愿找到。 这又催生焦虑,让湖乃美拼了命地操纵手机。在屏幕上,记录的许多朋友的名字滑过,而最特别的朋友的名字埋没在这些名字之中,在当下的情况令湖乃美特别烦躁。 然后,她看到了小玲的名字,光标移动到了附近。而就在此刻。 「!!」 与湖乃美的操作没有任何关系,画面突然切换了,吓得湖乃美心脏快要跳出来,手机脱手掉落。 「………………!!」 然后,手机鸣响的是轻快地外国流行歌曲。 来电话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而且这个来电铃声……不是别人,正是她告诉自己的外国歌手的曲子,于是设定成了她的专用铃声。 「小、小玲……」 但是湖乃美动摇过头了,准备按下快要掉落的手机的通话键,结果按错了。 「啊!哇……!」 挂掉了。湖乃美动摇强烈到连湖乃美自己都搞不懂为何会这样,被弄得手忙脚乱,而这又催生出更强烈的动摇,将她的脑袋和心里弄得一团糟。 心脏扑通扑通地发出声音,焦虑升温。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勉强操纵者手机,打开来电记录,打开了刚刚打来的记录。 上面显示出小玲的名字和号码。 看到这些,湖乃美抖擞精神。 她打电话来了。她平安无事。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是当然的。她有什么事么?不、他想说什么? 她主动打电话了。 她一定是在为态度那么恶劣的分别过意不去。 说些什么,让她别往心里去吧?然后说些什么,让她把她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一起商量商量? 怎么跟她说呢? 怎么才能把自己担心她的心情传达给她呢? 要怎么说才能鼓励她呢? 「………………!」 刹那间,许许多多的思绪在脑中浮现,湖乃美前所未有地拼命握住手机,按下了————不对,是正要按下通话键。 咕咿 头,降了下去。 「欸」 头突然变重,伸出了护栏外。 看到下面。 看到了,瞭望台的下面。 自己的长发被突然拉紧,后来———— 从栏杆下面就像爬出来一样伸出来『手』死死地抓住了头发,拖向了瞭望台下面郁郁葱葱的深渊—————— 深渊—————— —————— ———— 3 「……!?」 电话在接通状态中挂断了。 「咦?奇怪」 小玲的不安被坐在后排座位的少女点燃,立刻化作熊熊大火,在车子里想要给湖乃美打电话,可是突然被挂断了,就这么把手机拿在手中,盯着隔了几秒钟后便会待机画面的屏幕,不由发出困惑的声音。 「……怎么了?」 后排座位的少女,冷冰冰地问道。 「没、没什么……」 小玲条件反射地这么回答之后,有想要再拨一次,唤出了重拨界面,按下通话键。 「………………」 因为车辆在行驶中,信号不好,所以断掉了吧。小玲这么心想。 想来眼下毕竟情况特殊,不安的扩大无可避免,无法阻止黑影在心头蔓延。 小玲重拨屏幕上的号码,将手机放在耳朵上,听着模糊的呼叫提示音。 小玲按捺住焦急的心,倾听着电话呼叫湖乃美的声音,然而只有电子音,淡淡地、淡淡地、淡淡地持续着。 嘟噜噜噜噜噜…… 一段铃声,空泛地结束。 然后,又是一段铃声。这次……这次一定…… 嘟噜噜噜噜噜…… ……没接。空泛的铃声在电话里响起。 呼叫音每重复一次,焦虑与不安就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变大、变浓、变强、加重。 ————为什么……?为什么不接? 在无言中,耳朵听着呼叫音,脑中一个劲地想着这个问题。 她内心,很想一直等下去,可是在车内这个密室之中感受着周围的目光,不久后挂断了一次电话。 「可……可能是信号不好吧……?」 说出自己都觉得空洞的话,想要将电话接不通的事实,自己的动摇,同乘之人狐疑的目光,全部搪塞过去。说真的,小玲根本不希望自己的挚友和坐在身后的那两人扯上关系。 不希望她跟一见面————就 只让人产生不祥预感的这两个〈骑士〉所有牵连。 正如他们所说,湖乃美说不定会被卷入其中,而这种事,小玲根本不想承认,连想都不想去想。 她坚持不去思考,只是执着地认定自己的看法,操纵手机。 再打一次吧?不,要只是碰巧遇到不能接的情况呢?打太频繁会不会给她添麻烦?而且要是接通了。该怎么跟他说才好? 要怎么跟她解释? 注意离奇现象,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而且,要怎么说?道歉么? 用那么恶劣的态度把她赶出门;至今为止一直有事情瞒着她;而且今后永永远远都必须瞒着她,这些事情,都很想跟她道歉,然而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得到她的谅解。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平安无事。 必须搞清楚。为什么不解?是没注意到? 该不会。 该不会…… 「……」 小玲感受着来自背后指向自己的,〈骑士〉那冷若冰霜的视线,准备再打一通电话,手指放在了通话键上。 于是,她按了下去,就在这时。 「哇啊!!」 突然,屏幕从重拨画面切换了,响起了来电铃声。就如字面意思那样,小玲从副驾驶座上弹了起来。 「…………………………!!」 事情在不安与紧张中突然发生,心脏差点蹦出来,可这份吃惊立刻转为了喜悦。这是因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以及这个来电铃声。这个铃声是西洋乐中的一段激扬的曲子,感觉完全符合湖乃美的形象就截取下来,设定为她专用的来电铃声。 「是湖乃美————是我那个朋友打来的」 小玲朝后排说道。 太好了。她没事。真是对不住〈骑士〉大爷们了。 她没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总之向她道歉吧。小玲一边心想,一边在安心与激动中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湖乃美?」 喊了过了。 『小玲?』 对方如此回应————她本坚信是这样。 她坚信。 坚信了几秒钟。 十秒钟。 几十秒钟…… 回过神来,电话那头没有应答,只有 砰隆—— 只有呼啸一般细微而遥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漏过来。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静静地聆听着这个声音。 「…………喂……喂喂……?」 卟滋。 挂断了。 「咦?这、喂……」 她连忙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在看到屏幕的那一刻,画面又切换了,显示出了邮件收件中的图像。 「诶……?诶?」 小玲看着信件图画和箭头的动画,十分慌张。浑然不觉之中,文件大小显然并非只有文字的邮件连续发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收件完毕,通知来件的短电子音不合时宜地,尖锐地在车内鸣响。 「!」 随后,是沉默。 「…………………………………………」 几秒钟,动作、空气,停了下来。 手中的手机显示着『有新邮件』,装在上部的小灯亮着光。显示邮件的蓝灯,啪嚓、啪嚓地,有间隔地,尤为空虚地,眨着。 「………………」 凭气氛就能知道,车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正集中在自己身上。 小玲在这无言地注视中,凝视着自己手边闪动的光点,在强烈的迟疑之中按下了手指下面的确定键。 总觉得,有种不好预感。 这就跟不想翻开恐怖漫画下一页的那种感觉,极为相似。 情景、发展,全都让她翻开下一页手产生微微的踌躇。那种感觉微微地充满胸口,压迫心脏。 那个感觉,让她的手停下来。 但是————这跟随时都可以不看的漫画书不一样,现在没有不看后面,关上书的选项。 「……」 小玲。 总算按下了按键。 哔的一声,收件的图标被选择,画面切换。最上头写着『收件箱』的页面被打开,收件一览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        』 来了一封标题空白的邮件。 显示未读的关着的信封的图标,以及收件时间和发件人姓名的加粗字体的一封邮件,显示在最上面,然而显示标题的地方,只有一片空白。 发件人是湖乃美。 小玲选择这封邮件,按下确认。 文本,也是空白。 什么也没有写的空白邮件中,只附加了一张手机拍手的照片。 「………………」 照片上,是山里常有的瞭望台。 照片拍下瞭望台的栏杆以及从那里望见的遥远景色,里面只有风景,一个人也没有。 小玲有印象。这是家附近那座山里的瞭望台。 虽说很近,但开车要花将近十五分钟才能到。小玲基本不去那里,去那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去,不过听说湖乃美经常会骑自行车去哪里转换心情,而这就是在那个瞭望台拍摄的照片。 从那里,还能够看到小玲居住的公寓。 在拍了栏杆与较远风景的这张照片中,跟前的东西被遮住了,没有拍到。 湖乃美又去那个瞭望台了么?大概不会错。可即便这样,邮件上也既无说明也没提什么事,小玲完全搞不懂发这张照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 小玲,只能看着照片。 一般发邮件过来的话,感觉她应该在不好打电话的地方,可是她人在瞭望台,不需要顾虑周围。 照片也莫名其妙。如果她是在拍公寓的话,倒还能理解。 她是想告诉我自己自己在哪儿?如果湖乃美去旅游了,是把到过的地方拍下来发过来的话,到还能理解。 「…………」 小玲高搞不明白,很困惑。 因为困惑,所以回了封邮件。 『内容:你去天文台了?』 发送。 发送之后,盯着手机,度过了体感时间非常漫长的几分钟,当渐渐产生不安情绪,开始怀疑会不会收到邮件的时候,因省电模式而暗下来的屏幕突然再次亮了起来,开始收件。 又是一封,大体积邮件。 受信完毕的同时,来件音才响到一般,就立刻打开了邮件。 『re:        』 又是空白的,标题。 然后,邮件中附加了一张和刚才一样,以完全相同的角度,将瞭望台完全相同的地方拍摄下来的照片。 完全,一样。 「………………什、什么啊」 面对毫无意义的重复行为,有什么微微发寒的东西在胸口扩散开,在无意识之中犹如混淆一般,涓涓细语。 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这是在恶心我? 可我那么担心她? 这种充满被害妄想的愤怒在脑袋里沸腾,但并没有充分燃烧起来,火苗被这封邮件已在自己胸口扩散开的阴森感觉所产生不安之雾的冰冷顷刻捻熄。 不……其实注意到了。这不像是刁难人。 湖乃美为人坦荡,像那种搞得莫名其妙,却明摆着阴暗之极地去恶心别人的性格,跟她完全沾不上边。 自己身为她的挚友,这一点是最清楚的。 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单纯的风景照,太让人不舒服了。 平淡无奇的风景与微妙糟糕的解析度搭配起来,总之让人毛骨悚然。那种毛骨悚然,感觉就像照了什么不能照的地方一样。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仿佛将浓重的黑影全部囊括进去一般黑暗繁茂的树林。 被复杂影子完全笼罩,阴影看上去就像无数张脸,郁郁葱葱叶片交叠的树冠。 从如此阴森的树林中冒出头来,建在山中的瞭望台上的,那煞风景的水泥护栏。 不太干净的白色石板地。然后这些东西圈出的景物框那头,被包围,铺开的,这片穷乡僻壤的稀疏、阴郁、模糊的远景。 整体黑暗,有种粗涩印象的,布着噪点的照片。 不管怎么看,总觉得这张照片让人不舒服。 就像是拍摄黑暗墓地的照片,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郁。 各种思绪在小玲头脑中穿过,她不禁呆呆地观察着这张照片,而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无意中捕捉到了什么。 「……?」 忽然,她盯着照片的眼睛,被小小的异样所牵动。 在安装水泥护栏的瞭望台边缘,看到了某种小小的白色东西。 如果背景不是郁郁葱葱的树冠,感觉就不会注意到那微小的异物。那个异物在这张感觉粗糙而死气沉沉的照片中,白得离奇,十分突兀,而且与景色的质感明显不同,拥有奇妙的生动感。 于是,随后。 嗖 在小玲猛然察觉到的那一刻,全身寒毛根根倒数,鸡皮疙瘩不满全身皮肤。 「…………………………!!」 感觉到了。这招照片所拍摄的东西的,实质。 那是『手』。白色的『手』。从那个瞭望台上,以前发生过死亡事故的,一旦掉下去必将丧命的山野深渊那边,正用五指抓住瞭望台的边缘的异常生动的白『手』,在照片上虽然小,但明确地拍了下来。 嗖 又一阵凉气袭来。 不论是去看这张照片,开始把显示出这张照片的手机拿在手里都让小玲感到恐惧,但她拼命压抑着想要直接把手机扔掉的心情,用颤抖的手按下按键。 她要确认最开始发来的那张照片。 那张上面也照进了一样的东西么?这是她想要尽可能地找出没有异常的证据来否认她所收到的两张照片是相同东西,毫无意义却又拼命尝试的行为。 「…………!」 她打开没有标题的第一封邮件。 她滚动画面,用瞪圆眼睛扫过显示出来的图像,进行确认。 在屏幕中出现的栏杆下面,那只『手』确实明确地照了出来。不,重新再看拍得看似相同『那东西』,有感觉怪得根本无需重看。她觉得,这显然与最初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那东西』在瞭望台的边缘,所有手指都是撒开的。 不会看错。刚才看到的第二张照片上,五根手指的根部都搭在了边缘之上。 『那东西』在爬。 不,是在往上爬。 然后————就在察觉到这一事实不寒而栗的时候,盯着的手机屏幕又突然切换了,令小玲不由为之一窒。 「噫……!!」 又是邮件。 邮件接收中的图标动起来,手机收到一封与之前相同的大体积邮件。 在无为之中,邮件的接收又结束了。 在僵住的眼睛前面,收件动画消失,再次随着指示灯的闪动,响起尖锐的声音。 「……」 小玲按下了确认键。 『re:      』 又是一封湖乃美回的空白邮件。 小玲将它打开,空白的文本与黑暗阴郁的瞭望台的照片出现了。 铅灰色的云空,满是沉重黑影的枝叶,淤塞模糊的街道。滚动之后,是灰色的不太洁净的护栏和——————手腕已经爬上来的那只白『手』。 「……!!」 看到这里,小玲猛然感觉一股恶寒,立刻关掉了图像,又恢复到了收件画面。 屏幕上出现信封和箭头的动画,『收件中』的文字显示出来。 在上面,这样写着。 ————『收件中1/27件』 27件!? 小玲被这个数量吓到,可即便在这个时候,一件、两件,等待接收的邮件数量仍在渐渐增多,一下子超过了四十封。 全都是那个照片? 当她如此想到的这一刻,之前所无法比拟的恐惧涌上心头。 照片一张一张,里面的『手』就像慢镜头一样爬上来。第一张照到指尖,第二张照到手指,第三张照到手腕的连续拍摄,到了第四十张究竟会照到什么? 不想去想。即便这样,想象还是在脑袋里浮现出来。 小玲拼命地将这些想象从头脑中排除掉。握住手机的手直打哆嗦,真相索性将手机扔掉,然而手机就像被吸在她怕得手指发僵的手上,或者说,就像黏在手上一样,松不下来。 而这个时候,纷纷发来的邮件,一封一封地接收完毕。 接收完成的邮件数渐渐增多,收件数也增加了,收件画面始终没有停下。 邮件数眼看着渐渐膨胀起来。 一想到如今正源源不断传入这部手机的大量数据全都是那种就像受到诅咒的图片,感觉就像现在手里的手机塞满了诅咒一般,手中甚至产生了错觉,感受到了令人厌恶的触感。 什么……?这是什么? 脑中一片混乱。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恐惧和怯意化作恐慌,脑袋已经停摆的小玲一心只想逃离这种状况,关机了。 在长按的两秒被严重拉长的感觉过后,注入力量紧紧握住的手中,手机屏幕上画面忽然消失。即便画面消失之后,小玲仍旧惊魂未定,她不相信真的已经关机了,久久地持续用力按着电源,然后画面消失的手机再也没有动静,也没有要发生任何事情的迹象。 「…………………………!!」 小玲握着手机,一时间僵住了。 她心中充满了害怕,脑袋仍旧完全被惊恐占据,一心只想将那来路不明的东西控制住,拼命地紧握着手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玲拼命思考。 ————那张照片是什么?照片里照的那个『手』是什么? 爬上瞭望台的白『手』的想象,悄悄溜进小玲的脑海,在她脑子里浮上表面。 ————湖乃美,为什么要那么做? 此刻,小玲忽然想起来了。 对啊。湖乃美。湖乃美怎么样了?湖乃美究竟怎么样了?发那个图像过来的,真的是湖乃美么?如果不是湖乃美,又是什么发的?电话也不接,发这么多邮件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说了,那真的是湖乃美么? 那通电话不是打的,那些邮件也不是湖乃美发的? 如果不是,那湖乃美怎么样了? 湖乃美她,没事吧? 正当她想到这里的一刻,肩膀突然被抓住了。 「噫……!!」 小玲弹了起来,手机脱手,掉到了脚下。 她连忙看了看周围,是父亲抓住了她的肩膀。不知不觉间,车停了下来,窗外是熟悉的医院停车场的景色。 「小玲,你怎么了?到了哦」 父亲感到疑惑,而后面的两个人正看着小玲。 「啊 ……」 小玲回过神来,扫视了一下好走位后,手忙脚乱地接下来安全带,打开车门来到了外面。 「喂,你怎么了」 「……!」 小玲就像向后退所一般离开车子,对提问的父亲说道。 「我……我去看看湖乃美的情况就来!」 「喂!」 好担心湖乃美。 小玲就像大叫一样只说了这些之后,一下子转过身去,没有理背后父亲的呼喊,逃也似的冲向了与医院不同的方向。 间章 你找的莴苣姑娘已经不在了 苍衣、雪乃、小玲。 三人在那之后离开了瞭望台,徒步下山,在路上叫住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医院。 三人都坐在后排座位上,有些挤地坐在一起。小玲被夹在中间,苍衣坐在右边,郁闷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三人虽然坐在一起,但没有对话。 倒不如说,后排座位微微飘荡着堪称险恶的对彼此的隔阂。 另外,空气中还弥散着还有疲劳感。正准确的说,后排座位上飘荡着的隔阂也包含着这股疲劳感。可以说,这股险恶感被疲劳所稀释,疲惫所造成的状态低迷才是这份隔阂的本质。 「………………」 不过让气氛变糟的,主要还是身旁的两个女孩。 苍衣望着窗外,保持沉默,明明疲惫地昏昏欲睡,却忍耐着。 苍衣他们将推定死于〈泡祸〉中的少女的异常尸体藏进了山里,之后徒步走下山,身心俱疲。自不明说,虽然并没有进行隐藏尸体的工作,但直面〈泡祸〉,因朋友的死而陷入恐慌状态的小玲,同样疲惫不堪。 而且小玲刚刚才目睹过朋友在眼前死去,精神上所受的疲劳并不逊于苍衣和雪乃。 本来就存在睡眠不足的苍衣,可能会正经受着更加慢性的疲劳的折磨。 可即便如此,苍衣他们不管有多累,后面还是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等着他们。 必须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虽说藏起来了,但不能就把那个少女的尸体像那样放下不管,还要向真守报告,与他太太会面————还要和神狩屋讨论,这些事情才是多到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 为了给小玲报平安,苍衣姑且在山里的时候就给真守打了电话,可是真守的电话关机了。 试想一下也确实如此,在那之后,真守上医院去看太太的情况了。 人在医院里,守规矩的人都会关机吧。 不过————不管怎样,联系不上还是让人感到不安。 「差不多要到医院了呢」 隐约觉得眼中的风景看到过,苍衣说道。 他虽然开口了,可不管是雪乃还是小玲,都没有回应。 取而代之,司机对他应了声「嗯,就快到了」,苍衣带着苦笑的感觉谢过司机。然后,感觉「就快到了」是一次联系的机会,苍衣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手机,重拨了真守的手机号。 「啊……」 然后,苍衣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就听到之前都没响过的呼叫提示音,所以苍衣微微惊呼出来。等了一小会,传来电话接通的声音,于是苍衣想要报告情况,向电话那边的真守呼叫过去 「啊、喂喂,真守先生?」 可是对面回应的不是真守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女性的声音。 『喂喂。请问,您认识真守先生么?』 「咦?」 苍衣不禁发出错愕的声音。 『那个,我是市立医院的人……正在寻找能够联系到真守先生家人的人』 「医院?」 『请问,您知道真守先生家人的联络方式么?』 接电话的女性用的是事务性的语气,却又十分沉重。听到这个问题,苍衣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变得就像乞求一样,回答了对方所问的内容。 「呃……我们现在和他的女儿在一起……」 『真的!?』 苍衣的回答,令女性的声音变大。 『就在您身边么?能让她接电话么?』 对方很性急的样子,苍衣不禁感到奇怪,向她反问 「真、真守先生出什么事了么?」 『嗯……』 听到苍衣的提问,女性答道 『真守先生受了重伤,现在正在我们医院接受治疗。而且,他现在的状态,必须向他的家人交代……』 「!?」 苍衣不禁吓了一跳,哑口无言。 然后苍衣停顿了大概一秒钟后,答了句「我知道了。这就换她接」,将手机递给了小玲,对两人说道 「好像……真守先生受了重伤」 「咦!?」 「!」 「医院的人说,换家人接听」 吃惊的小玲从苍衣手中夺过手机,焦急万分地开始与医院通话。 苍衣向雪乃看去,与雪乃视线交汇。雪乃露出严肃的表情,只对苍衣问出了短短一句话 「什么意思?」 「……」 苍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这个时候,小玲的声音变得非常急迫,继续在与医院通话。 真守先生那边究竟出什么事了?只有疑问,想不出答案,苍衣能做的,只有观察小玲通话的样子。这个时候,小玲通完电话。通话电话的小玲眼中浮出泪花,直接垂下头,开始抽泣。 「…………」 很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小玲这个样子,苍衣实在问不出口。 可是雪乃并不顾忌,问道 「出什么事了?」 可是,小玲完全不是能够回答的状态。 在令人发愁,无能为力的沉默中,医院进入了视野。出租车开进了医院的院门,驶向主楼大门前的机动车停车场。 ————但就在这一刻,车内暗了下来。 『……我感觉到,这里发生过什么』 风乃的细语陡然在耳边响起,苍衣和雪乃同时变了脸色。 出租车就像对苍衣和雪乃感觉到的阴沉没有任何感觉,正常地驶到出租车停靠点附近停下。 「好,到了。这孩子没事吧?」 司机担心地问道,苍衣用神狩屋交给自己的交通费付车钱,雪乃帮着小玲下了出租车,立刻奔向医院主楼的大门。 付完钱的苍衣迟了一些下车,正当他准备去追先行一步的两人的时候。 「!」 胸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苍衣查看画面内容的时候,把先走的两个人跟丢了。 「啊……啊啊……!」 苍衣慌了神,可是手中的手机硬是响个不停。打来的人是神狩屋。苍衣只好一边按下通话键接通电话,一边向正门附近不起眼的地方移动,专注打电话。 「神狩屋先生?我现在很忙……」 苍衣开口第一句话这样说道。 苍衣原以为神狩屋只是很正常的询问情况,可是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和预想的不一样,非常急迫。 『啊,白野。不好意思,我要说的事也很紧急。能听我说么?』 神狩屋,这么说道。 「咦……很紧急么?」 对不禁反问的苍衣,神狩屋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小题大做,只是用告知实情的语气,简洁地答道 『是的,不好意思』 「……」 听到他这么说,苍衣也只好乖乖听他说。 苍衣无可奈何,放弃了立刻追上雪乃他们,决定听神狩屋要说的事,催促神狩屋说下去。 「……请说」 『白野,你可听好了。从现在起,你最好要彻彻底底地注意自己身边』 然后神狩屋说出来的,是这样的台词。 身边?感觉这话听起来很奇怪,苍衣没有什么体会,只能含糊地回答神狩屋 「是、是么……」 『你要尽可能的仔细留意身边的人。不要大意,哪怕发现谁一丁点可疑,最好都不要靠近』 就像是对要同游击队作战的士兵讲的心得一样。 苍衣已经听得一头雾水。苍衣感到伤脑筋,问神狩屋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 神狩屋回答 『你听好了,其实刚才我接到那位莉香小姐的联系了』 神狩屋说出了用〈柴群猫〉来称呼的〈支部〉负责人的名字。 就在苍衣听到这个名字而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一位帽子深深遮住眼睛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苍衣身边。 『……其实我是打算暂时不告诉你的。现在先告诉你』 「…………」 神狩屋凝重地说道 『飒姬的妹妹,瑞姬————她在修司——〈丧葬屋〉去世的同时,消失了』 「!!」 苍衣的心脏猛烈地一跳。 虽然早就预料到,也有所觉悟,但被严正地这样告知,胸口还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虽然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但在他听到这个话题的瞬间,察觉到了更为严重的情况。 『而且』 「……!」 ……注意到了。 『莉香小姐向我传达的事情是……』 「啊……」 现在,正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是。 『不见了』 「天啊……」 苍衣退了一步。少年掀开了帽子。 『那个少年————驰尾勇路据说不见了』 「………………!!」 此时此地,是从帽子下面露出来的勇路那充满漆黑杀意的双眼,以及安全别针尖锐的针头所绽放的光辉——————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勇路诉诸杀意的声音,震彻耳朵。 这是他灌注全身的愤怒与憎恶,令人浑身发软的〈断章诗〉。 ……………… ? 如是。 〈噩梦〉,仍将继续。 后记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关照我的各位,写信给我的各位,谢谢你们,在此郑重地感谢大家。 好了…… 一过了截稿日走投无路,就总做梦。 梦见自己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场景是学校。在那里,有的是没做作业,有的是没解开题目,有的是忘带作业……总之本人就是陷入这样的情况,十分焦急,但就是束手无策,总是让我感到不愉快的那种梦。很显然呢。 小学,初中,高中,我都不喜欢,我没喜欢过学校,所以做噩梦的场景基本都是学校。 我是个总是拖稿,总是给各方的人添麻烦的,十分惭愧的作家,每写一册书都要做一次噩梦,在沉重的心情下醒来。 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 只不过,并不是做了不同的梦。 而是5天,连日连夜地做了这个梦…… 在我注意到我与主人公遭遇到相同麻烦的时候,是我在为写这篇后记寻找话题的时候。我用这个做梦的素材写到一半,殊不知没多久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看来我又把自己给咒到了。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被我添麻烦的全体各位,以及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让我们在下一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关照我的各位,写信给我的各位,谢谢你们,在此郑重地感谢大家。 好了…… 一过了截稿日走投无路,就总做梦。 梦见自己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场景是学校。在那里,有的是没做作业,有的是没解开题目,有的是忘带作业……总之本人就是陷入这样的情况,十分焦急,但就是束手无策,总是让我感到不愉快的那种梦。很显然呢。 小学,初中,高中,我都不喜欢,我没喜欢过学校,所以做噩梦的场景基本都是学校。 我是个总是拖稿,总是给各方的人添麻烦的,十分惭愧的作家,每写一册书都要做一次噩梦,在沉重的心情下醒来。 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 只不过,并不是做了不同的梦。 而是5天,连日连夜地做了这个梦…… 在我注意到我与主人公遭遇到相同麻烦的时候,是我在为写这篇后记寻找话题的时候。我用这个做梦的素材写到一半,殊不知没多久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看来我又把自己给咒到了。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被我添麻烦的全体各位,以及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让我们在下一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关照我的各位,写信给我的各位,谢谢你们,在此郑重地感谢大家。 好了…… 一过了截稿日走投无路,就总做梦。 梦见自己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场景是学校。在那里,有的是没做作业,有的是没解开题目,有的是忘带作业……总之本人就是陷入这样的情况,十分焦急,但就是束手无策,总是让我感到不愉快的那种梦。很显然呢。 小学,初中,高中,我都不喜欢,我没喜欢过学校,所以做噩梦的场景基本都是学校。 我是个总是拖稿,总是给各方的人添麻烦的,十分惭愧的作家,每写一册书都要做一次噩梦,在沉重的心情下醒来。 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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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初中,高中,我都不喜欢,我没喜欢过学校,所以做噩梦的场景基本都是学校。 我是个总是拖稿,总是给各方的人添麻烦的,十分惭愧的作家,每写一册书都要做一次噩梦,在沉重的心情下醒来。 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 只不过,并不是做了不同的梦。 而是5天,连日连夜地做了这个梦…… 在我注意到我与主人公遭遇到相同麻烦的时候,是我在为写这篇后记寻找话题的时候。我用这个做梦的素材写到一半,殊不知没多久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看来我又把自己给咒到了。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被我添麻烦的全体各位,以及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让我们在下一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关照我的各位,写信给我的各位,谢谢你们,在此郑重地感谢大家。 好了…… 一过了截稿日走投无路,就总做梦。 梦见自己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场景是学校。在那里,有的是没做作业,有的是没解开题目,有的是忘带作业……总之本人就是陷入这样的情况,十分焦急,但就是束手无策,总是让我感到不愉快的那种梦。很显然呢。 小学,初中,高中,我都不喜欢,我没喜欢过学校,所以做噩梦的场景基本都是学校。 我是个总是拖稿,总是给各方的人添麻烦的,十分惭愧的作家,每写一册书都要做一次噩梦,在沉重的心情下醒来。 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 只不过,并不是做了不同的梦。 而是5天,连日连夜地做了这个梦…… 在我注意到我与主人公遭遇到相同麻烦的时候,是我在为写这篇后记寻找话题的时候。我用这个做梦的素材写到一半,殊不知没多久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看来我又把自己给咒到了。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被我添麻烦的全体各位,以及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让我们在下一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关照我的各位,写信给我的各位,谢谢你们,在此郑重地感谢大家。 好了…… 一过了截稿日走投无路,就总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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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ずっと私と一绪にいてくれって言ったじゃない! 校对:dolja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但终于有一天,上帝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许多多的花和蔬菜。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 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把丈夫吓坏了。 丈夫问她 「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妻子回答 「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心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黄昏时分,他翻过石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石墙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说 「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ずっと私と一绪にいてくれって言ったじゃない! 校对:dolja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但终于有一天,上帝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许多多的花和蔬菜。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 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把丈夫吓坏了。 丈夫问她 「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妻子回答 「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心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黄昏时分,他翻过石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石墙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说 「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ずっと私と一绪にいてくれって言ったじゃない! 校对:dolja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但终于有一天,上帝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许多多的花和蔬菜。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 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把丈夫吓坏了。 丈夫问她 「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妻子回答 「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心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黄昏时分,他翻过石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石墙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说 「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ずっと私と一绪にいてくれって言ったじゃない! 校对:dolja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但终于有一天,上帝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许多多的花和蔬菜。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 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把丈夫吓坏了。 丈夫问她 「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妻子回答 「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心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黄昏时分,他翻过石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石墙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说 「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ずっと私と一绪にいてくれって言ったじゃない! 校对:dolja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但终于有一天,上帝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许多多的花和蔬菜。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 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把丈夫吓坏了。 丈夫问她 「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妻子回答 「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心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黄昏时分,他翻过石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石墙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说 「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ずっと私と一绪にいてくれって言ったじゃない! 校对:dolja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但终于有一天,上帝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许多多的花和蔬菜。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 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把丈夫吓坏了。 丈夫问她 「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妻子回答 「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心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黄昏时分,他翻过石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石墙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说 「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ずっと私と一绪にいてくれって言ったじゃない! 校对:dolja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但终于有一天,上帝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许多多的花和蔬菜。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 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把丈夫吓坏了。 丈夫问她 「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妻子回答 「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心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黄昏时分,他翻过石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石墙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说 「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图源:サダメ(lkid) 翻译:ずっと私と一绪にいてくれって言ったじゃない! 校对:dolja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妻。他俩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但终于有一天,上帝实现了他们的心愿。 他们家的屋子后面有个小窗户,从那里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花园,里面长着许许多多的花和蔬菜。可是,花园的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进去,因为那个花园属于一个女巫。 一天,妻子站在窗口向花园望去,看到一块菜地上长着非常漂亮的莴苣。这些莴苣绿油油、水灵灵的,立刻就勾起了她的食欲,非常想吃它们。 这种欲望与日俱增,而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到的时候,她变得非常憔悴,脸色苍白,把丈夫吓坏了。 丈夫问她 「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妻子回答 「怎么办!我要是吃不到我们家后面那个园子里的莴苣,我就会死掉的」 丈夫心想,与其说让妻子去死,不如给她弄些莴苣来,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黄昏时分,他翻过石墙,溜进了女巫的花园,飞快地拔了一把莴苣,带了回来。 妻子立刻把莴苣做成色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可是这莴苣的味道真是太好了,第二天她想吃的莴苣居然比前一天多了两倍。 为了满足妻子,丈夫只好决定再次翻进女巫的园子。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偷偷地溜进了园子,可他刚从石墙爬下来,就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女巫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 她怒气冲冲地说 「竟敢溜进我的园子来,像个贼一样偷我的莴苣。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到了你园子中的莴苣,想吃得要命,吃不到就会死掉的」 女巫听了之后气慢慢消了一些。 「事情既然是这样,我可以让你随便采多少莴苣。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把你妻子将要生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让她过得很好的」 丈夫由于害怕,只好答应女巫的一切条件。妻子刚刚生下孩子,女巫就来了,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rapunzel)”,然后就把孩子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孩子十二岁那年,女巫把她关进了一座高塔。这座高塔在森林里,既没有楼梯也没有门,只是在塔顶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每当女巫想进去,她就站在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长着一头金丝般浓密的长发。一听到女巫的叫声,她便松开她的发辫,把顶端绕在一个窗钩上,然后放下来二十公尺(大约十二米)。女巫便顺着这长发爬上去。 几年过去了。有一天,王子骑马路过森林,刚好经过这座塔。这时,他突然听到美妙的歌声,不由得停下来,陶醉在了歌声中。唱歌的正是莴苣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非常寂寞,只好用可爱的歌声来打发时光。 王子想爬到塔顶上去见她,便四处找门,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只好回去了。可是,那歌声已让他心神不宁,他每天都要去森林里听她唱歌。 一天,他站在一棵树后,看到女巫来了,而且听到她冲着塔顶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莴苣姑娘立刻垂下她的发辫,女巫顺着它爬了上去。 「如果那就是让人爬上去的梯子,我也可以试试我的运气」 第二天傍晚,他来到塔下叫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头发立刻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莴苣姑娘看到爬上来的是一个男人时,真的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男人。但是王子和蔼地跟她说话,说他的心如何如何被她的歌声打动,一刻也得不到安宁,非要来见她。莴苣姑娘慢慢地不再感到害怕了。 然后,当王子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见王子又年轻又英俊,便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于是就答应了,并把手伸给王子。她说 「我非常愿意跟你一起走,可我不知道怎么下去。你每次来的时候都给我带一根丝线吧,我要用丝线编一个梯子。等到梯子编好了,我就爬下来,你就把我抱到你的马背上」 因为老女巫总是在白天来,所以他俩商定让王子每天傍晚时来。女巫什么也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莴苣姑娘问她 「我问你,教母,我拉你的时候怎么总觉得你比那个年轻的王子重得多?他可是一下子就上来了」 「啊!你在说什么!」 女巫嚷道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却不想你竟然骗了我!」 她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莴苣姑娘漂亮的辫子,在左手上缠了两道,又用右手操起一把剪刀,喳喳喳几下,美丽的辫子便落在了地上。然后,她又狠心地把莴苣姑娘送到一片荒野中。莴苣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凄惨痛苦地生活在那里。 在莴苣姑娘被赶出去的当天,女巫把剪下来的辫子绑在塔顶的窗钩上。然后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女巫放下头发,王子便顺着爬了上去。然而,他没有见到心爱的莴苣姑娘,却看到女巫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哈!」 她嘲弄王子说 「你是来接你的心上人的吧?可美丽的鸟儿不会再在窝里唱歌了。她被猫抓走了,而且猫还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的莴苣姑娘完蛋了,你别想再见到她」 王子痛苦极了,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他掉进了枳丛里,虽然没有丧生,双眼却被刺扎瞎了。他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走着,吃的只是树根、草根、野葡萄和桑葚、还有野莓。每天都为失去爱人而伤心地痛哭。 他就这样痛苦地在森林里转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姑娘受苦的荒野。莴苣姑娘已经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子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而且觉得那声音很耳熟,便朝那里走去。 当他走近时,莴苣姑娘立刻认出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她的两滴泪水润湿了他的眼睛,使它们重新恢复了光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看东西了。 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格林兄弟《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 间章 我还以为你与世隔绝了呢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刚回过神来,便看到叶耶站在身旁。 「……苍衣」 「欸……」 在未知的黑暗之中,穿在叶耶那幼小身躯上的白色长连衣裙格外显眼。她深深地垂着头,对苍衣这么讲道 「苍衣,我说你啊,还是早点注意到比较好呢」说出这番话的叶耶,今天嘴角也又肿又青,耷拉下去的手腕上也有自残留下的又红又细的新伤口。 「叶、叶耶……」 「苍衣,你注意到了么?外边的世界,到处都是『敌人』」 「咦……」 苍衣感到困惑。首先是对她的伤。紧接着,是对她的话。 「敌、敌人?」 「对,敌人」 叶耶用很低、很沉的声音说道。 叶耶用那种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淡然地,淡然地,淡然地继续那阴沉的话语 「外边的世界的人,除了我和苍衣之外的所有人,全都是敌人」 「咦……」 「爸爸。妈妈。叔叔。婶婶」 「……」 「手足。邻居。身边的人。遥远的人」 「……」 「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男人。女人。大人。老人。小孩。婴儿」 「……」 听着听着,苍衣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产生悲伤地感情。 「还没出生的人。将会出生的人」 「叶耶……」 苍衣说道。 「外边没有敌人哦。哪儿都没有」 苍衣怀着悲伤的感情说道。 「大家,都不是敌人哦」 「……」 「我一直都在和叶耶所说的那些人生活在一起,我完全没有受到残酷的待遇哦」 可是叶耶低沉地、平静地、却又固执地一口咬定。 「……都是哦」 说着,叶耶摇了摇仍旧没有抬起的头。 「没、没有那种事……」 「那只是苍衣你没有注意到罢了。你觉得不是敌人的那些人,全都不过还不是敌人罢了」 这话从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女口中说出来,实在太过激烈、绝望。 「唔……」 苍衣想要否定。想要说些什么。 可他想不到该说什么,心情越来越悲伤,却只能噤口不语。 「……」 「其余的人,都是敌人」 叶耶对苍衣接着说道 「现在还不是敌人的人,不过是现在还不是,但总有一天会成为敌人的人」 叶耶一口咬定。苍衣低头不语。 「不、不会的……」 「外边的人,就是这样」 叶耶依旧低着头,对垂下头的苍衣说道 「只会是这个样子的。不存在的。虽然存在一辈子的朋友,但那不过是因为在成为敌人之前死掉了罢了,如果那种人能活个几百年的话,总有一天肯定会成为敌人哦。苍衣只是因为很单纯,很迟钝,所以才没察觉到这件事罢了」 然后说出这番话的叶耶将耷拉着的手稍稍伸出来,轻轻地抓住了苍衣衬衫的衣角。 「苍衣,我很担心你啊」 叶耶忽然将好似担忧的成分,混进了自己的声音中。 「叶、叶耶……?」 「苍衣身边全都是敌人,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发觉。这让我很担心啊」 听到叶耶说出这样的话,苍衣总算说出了像是安慰她的话。 「没、没关系的。什么敌人也没有哦」 苍衣,拼命地。 「大家都是普通人。什么都不会做的。什么都……」 但是,还准备说下去的苍衣,此时却被叶耶打断了。 「没错哦。是普通人」 「!」 叶耶说道。她突然抬起了充满暗淡光辉的眼睛,用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声音。 「可就那些是普通人,从我开始讲话开始,就一直要毁灭我的心哦?」 「……啊」 苍衣对她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话害怕起来。 「苍衣所说的那些普通人,是敌人。是我的敌人哦」 「对、对不起」 「敌人都是普通人。普通的妈妈、普通的爸爸、普通的奶奶、普通的老师、普通的————」 「别、别说了,对不起!叶耶,对不起!」 苍衣连忙制止就像诅咒一样开始细数的叶耶,握紧了捏着衣角的手不停地上下挥动。 「对不起……」 只不过,苍衣无法否定自己的这声「对不起」,并非因为她理解了叶耶的心,有一部分只是单纯地为了安慰叶耶。 并非理解,而是敷衍。苍衣与叶耶之间一直重复着这件事。 苍衣的不理解,一直都在伤害着她。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苍衣就一直在伤害名为叶耶的少女。……以美丽的方式。 「……我,没事的。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叶耶再次垂下眼睛,说道。 「可是,苍衣不是这样的。我很担心」 「没、没关系啊,别担心」 苍衣不理解叶耶所说的话,一心只想让叶耶放心。他怀着这种竭力的关怀,编织出临场的话语 「真的?……不对。苍衣还是没明白」 叶耶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没有那种事……」 「不对。你不明白。要是明白,就根本没办法像你这样,为了迎合外面而和许许多多的普通人成为朋友,在普通人的围绕下生活下去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然后叶耶如同叮嘱一般,说道 「因苍衣你那么努力地和他们和睦相处,可要是所有人都突然变成敌人的话,你能受得了么?」 「咦……?」 苍衣根本无法想象,无言以对。 「努力地和睦相处,就是努力制造身边的敌人哦?只要是人,总有一人都会成为敌人。要是你那许许多多的朋友突然全都变成敌人了,谁也不帮着你,全都要残酷地对待你,你还能受得了么?」 「…………呃……呃……」 「身边明明那么多人,却没有人帮着你。所有人都无法相信。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你。……你受得了么?」 「诶……唔……」 「谁也不会理解你。谁也不会体贴你。所有人都要责备你。无视你。对你发火。欺负你。 背叛你……你真的受得了么?」 「…………」 苍衣无言以对。 「你,受不了的吧」 「……」 叶耶用消沉,却又非常确信的口吻静静地道出这个结论。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双手回握住苍衣的手,将他的手拉向自己,放在自己的脸上。 这份感觉既像温柔,又似执着。但是,贴上去的脸颊,却像死人的一样冰冷。 「……告诉我,苍衣」 短暂的沉默过后,叶耶开口 「只有我,永永远远都会站在你这边哦?」 叶耶依旧把苍衣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闭上眼睛,如此说道 「所以,苍衣也会永永远远都帮着我,对吧?」 「唔、嗯……」 「哪怕苍衣身边的人全都变成了敌人,我也一定会站在苍衣这边哦。不论什么时候,苍衣可以回到这里来哦?因为只有这里,是属于你的同伴的呢」 「嗯……」 「我会一直等着你哦」 「……」 叶耶闭着眼睛,这么说道。 她紧紧地按住放在自己脸颊上的苍衣的手。 幸福地,露出微笑。 就像忧心的圣女一般,幸福地,微笑起来。 ………………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所产生的异常现象,称之为〈泡祸(bubble peril)〉。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极为可怕的现象能轻易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理智,而在极少的情况下,〈噩梦之泡〉的碎片将和巨大的精神创伤一并残留在〈泡祸〉中生还下来的人们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噩梦的碎片跟可怕的精神创伤一同寄宿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聚在一起,为了生存相互帮助,并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噩梦〉的受害者们组建了互助结社,结社发祥于英国,将称为〈支部〉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 他们不为世人所知,在相互帮助的同时也从上浮到现实世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并将神之噩梦的存在,以及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他们自身,永远隐藏与世人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童话〉再度揭幕。 六章 登入之窗 1 这,并不是所谓的『疼痛』。 啪哩! 仿佛打湿了的厚实布料被奋力撕碎一般的声音在耳朵与身体里面沉重地响起来,这一瞬间,无数根尖锐的铁针贯穿鞋底没入右脚的肉里,瞬息之间刺入到接近膝盖的部位,爆炸性地在肉里面的增值。 「————————————————————!!」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无数根针将小腿的肌肉、血管、韧带搅成碎渣。针咯吱咯吱地削割骨头表面,金属一边顶起皮肤,撕碎神经,一边在肉里向上钻————可怕的剧痛从脚部直贯头顶,眼前闪过令人视觉丧失的耀光。 「啊————」 眼泪流了出来,意识一下子变得朦胧。 埋入肉中针无限增殖分杈,腿部的肉变得如同绞肉一样发生了内出血,鞋子和裤腿因此鼓了起来,几乎崩裂。 膝部以下只留下灼热的痛苦感觉,神经被完全烧毁。然后烧毁神经的剧痛如同耀光一般灼烧意识,脑中变得一片空白,令激烈颤抖的全身瞬间冷汗如注。 「唔……」 「……哎呀,别躺下去啊」 膝盖跪下去一半的白野苍衣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胸口被奋力地拽住了。 「咕」 「你以为跳开就能躲掉?〈刀山剑树〉可不是那种小儿科。就算你在半空中也休想逃得掉」 在那一刻,苍衣只是出于纯粹的害怕而条件反射地往后跳开,然而此举没有任何意义,踩在医院地面阴暗处的脚被〈断章〉钉住,就这样被拽着胸口起来,按向建筑物的死角。仿佛从下往上挖一般抓住胸口的那只手臂中,蕴含着无法抵御的力量。 苍衣的身体被强行支撑住,抬起的帽檐下露出的双眼正窥视着他因双腿被扯紧的剧痛而扭曲的面孔。 「驰……」 「你好烦啊」 「!」 脖子被勒住了。 总算看到了,充满攻击性却莫名残留着几分稚气的少年的脸上露出的,可怕的冷漠表情。 在帽檐下面,那张好像撒着影子的能乐面具一般无表情的面庞上,唯独那双仰视苍衣的眼睛绽放着憎恨的凶光。然后,那张嘴微微动起来,含着压抑过却又无法完全藏起来的强烈感情的声音,传进喘不过气的苍衣耳朵。 「……〈保持者〉这东西还真方便啊」 驰尾勇路这样说道。 「在折磨人的时候真方便啊。对普通人用的话,大概一下就能弄成一团肉泥吧」 「……!」 勇路一边犹如恫吓般低语,一边更用力地摁住苍衣的胸口。 苍衣的背部以被动的姿势被按在了医院的外壁,被钉在地上的脚被进一步扯紧。咬牙压抑过的好像腿部的肉从内侧被扯断的哀鸣从喉咙里漏出来,汗流涔涔的脸在剧烈的痛苦下严重扭曲。 「呀……!」 「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弄得这么惨么?」 勇路向死死拽住苍衣的手臂中注入浑身的力气与憎恶,说道。 尽管苍衣的身体被牢牢的按在医院的外墙上,这个状态根本无法回答,但勇路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他的回答,把苍衣勒紧吊起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你来说说,我要让你受多大的痛苦,才够弥补那家伙的不幸?」 勇路说道。 「我要让你尝到那家伙所受的同等的痛苦,把你折磨致死。喂,你告诉我,怎么折磨你才能扯平?」 「………………!」 在这仿佛在说悄悄话一般的声音里,每一句每个字里面都像压缩一般灌注了强烈的憎恨之情,都勒紧着苍衣的心,比脖子勒得更紧。 「瑞姬那家伙,死了两次啊」 勇路的声音,非常的,非常的低沉。 「不可饶恕。你……还有我也是……」 勇路说着,仍在用无比的力量勒紧苍衣的胸口,把布料弄得咯吱作响,死死握住衬衫的那双手,正瑟瑟发抖。 「我要杀了你……还有我也是」 那双手攥紧,咯吱作响。 「我也会死。我要用死来给那家伙赔罪。我只有这么做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杀了你」 「………………!!」 在苍衣痛苦的时候,勇路就像念咒一样沉沉地说道,达到膝盖一带的针尖呼应他的憎恶,在肉里慢慢地向上爬。 苍衣听着他说的话,拼命地维系住被剧痛侵蚀的意识,视线转向下方。 胸口被抓紧,呼吸困难。耳鸣作响,视野与意识渐渐被一层白膜罩上。 在这样的感受中,眼睛拼命地看向勇路。 苍衣一边感受这全身喷出油汗的感觉,以及死亡摆在眼前却仍要挣扎似的,自己心脏的鼓动,一边看着下方。在苍衣的视野中,勇路正死死拽住苍衣。 「…………………………」 强烈的憎恶,与那双愤怒的眼睛,向上看着。 要被杀了?被他?在这种地方? 要死了吗?今天?现在? 好痛。 好难受。 但是,无可奈何。 要被制裁了?杀人就得偿命。 对不起。 对不起。 我、 我———— 在即将消失的视野中,苍衣忽然感觉到了。 苍衣看到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站在勇路身后,这一刻,苍衣在内心之中发出惨叫。 「————————————————————!!」 不知不觉间,那东西出现在了视野中。 在无法呼吸,逐渐远去,布满噪点的世界中,那个身影是那么的鲜明,却又异常的缺乏真实感,悄无声息地存在于此。 少女的脚在意识渐渐消失的世界中,就好像从别处剪下的影像一般。从纯白连衣裙的裙裾之下伸出来的两只纤细的脚,正静静地,却又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伫立在全身充满杀气勒住苍衣的少年身后。 「唔……!」 滋哗 皮肤战栗起来。 可是勇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他只是勒紧苍衣的胸口,瞪着苍衣。一身纯白的少女就站在他的身后,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死死瞪着苍衣。 少女的脸,看不见。 勇路的身体挡住了她的上半身,只能看到她腰以下的部分,和一只手。 可苍衣不知为何,清楚地明白少女正深深地垂着头。她垂着头,垂下的黑发遮住她的表情,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伫立在那里。这一切,苍衣就算不用看也明白。 叶耶。 曾经被苍衣毁灭,如今要来毁灭苍衣的,已故的少女。 就像那个时候隐约看到的,再次重现。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能看到一道血就像预示毁灭的沙漏一般,顺着她那耷拉着的白色的手流向指尖—————— 不要————! 苍衣喊到一半,这一刻,勇路的手就像被弹开一样松开了,整个人闪身退开。 「嘁……!」 勇路咋舌。下一刻,勇路头也不回地奋力冲向了医院后面,立刻消失在了拐角。 随后,插进腿中几乎将腿中的肉完全塞满的无数根针,滋噜,在肉里动起来。铁针与最开始相反,朝着下方切削肉、韧带、骨头、神经,伴随着可怕的剧痛,就像将长在肉里的钢铁根系连根拔出来一般,缩回到地面,消失不见了。 「啊……!!咕……!!」 苍衣抱住伤被挖开 ,变得像碎肉一样血肉模糊而难以支撑的脚,倒在了地上。他身体瑟瑟发抖,疼得无法呼吸。苍衣一边用因萎缩而痉挛起来的肺脏吞着氧气,一边放任口腔内溢出的大量无法下咽的温热唾液从嘴角流到地上。 在眼前,是与灌木丛连接的裸土地面。 在那里,已经找不到那双白色连衣裙之下的脚————取而代之,是从苍衣手中掉落的手机,以及冲过来的另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脚。那双脚的主人停在了苍衣身旁,仅仅抓住撑着膝盖的苍衣的肩膀。 「……白野同学!!」 听到很少能听到的迫切呼喊,苍衣想要回应,声音却发不出来。 雪乃同学…… 时槻雪乃在苍衣朦胧的视野中,朝着勇路逃窜的方向狠狠一瞪,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放弃追赶,露出后悔的表情重新转向了倒下的苍衣。 然后,她将自己的膝盖伸到苍衣的腿中间,取出并扯开绷带,绑住他的脚跟为他止血。她在用美工刀割断绑好的绷带,用力系紧的时候,仍旧不忘留意在医院院地内不醒目的暗处走来的人,这时,一个陌生的女性喊了过来。 「怎么了?要不要紧?」 「……!」 雪乃看也不看声音传来的方向,露出像要咋舌的表情。 苍衣一心忍着疼痛,什么也做不了,这个时候,女性注意到了苍衣血肉模糊的脚,惊慌失措地大声喊了起来。 「天哪,这可不得了!我这就去叫医院的人来!」 然后女性立刻一边叫嚷着「有人在么!」一边冲向了医院的正门。 「……一个接一个……!」 雪乃烦躁地呻吟起来,却不能拖着苍衣逃走,只好一边继续止血工作,一边将似乎一直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用耳朵夹在肩膀上,开始向电话那头等待着的对象进行报告。 「神狩屋先生?被摆了一道。不过还活着」 雪乃的呼吸有些急促。 「……嗯,看到了。不过一下子就给他跑了。多半就是他」 雪乃应该是通过电话从直到刚才还在跟苍衣通话的神狩屋口中得知了事态的紧急,才赶来这里的。 「………………」 脚部碎成肉酱的疼痛,让苍衣感觉身体和意识都像是被高烧侵蚀着一样,好不容易才推测出这些。 与此同时 太好了…… 他在心底,些许地如此心想。 这并不是对自己没被杀掉所产生的感想。 而是苍衣对直至刚才一直看到的叶耶的幻影消失掉,以及勇路活着逃离了这里这两件事发自内心地感到安心。 2 「………………」 神狩屋带着田上飒姬赶到这家医院的时候,夜已过半了。 他开着挪作私用的白色运货车,一边用车头灯驱散乡间特有的黑暗,一边慢慢驶入被正门的招牌以及用作急救入口的侧门亮起的光电指示牌的光照亮的医院院地中。 车停在了离正门稍有一段距离的急救通道前的车位上。 然后神狩屋和飒姬两人面色紧张地下了车,刚关上车门,时槻雪乃便仿佛从附近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一般走上前去,与神狩屋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一语不发地点了一下头。 「……白野呢?」 神狩屋问道。 雪乃用平静,却又混着些微烦躁的语气短促地给出回答。 「在三楼。从急救通道进去吧」 「嗯,好的」 神狩屋回应后,抬头看了看耸立在漆黑之中的医院的墙壁。 「……说真的,要是能把白野人在这里的痕迹,那些诊查记录之类的全都消除掉就好了……」 「在这个时代,这是不可能的。顶多只能把白野同学最近几天的记忆消除,祈祷能把他弄糊涂吧?」 神狩屋嘟哝起来,而雪乃粗鲁地做出回应。雪乃对着飒姬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催促她开始执行暗中将苍衣带出医院的计划。 ……………… ? 「都说了,我们有我们的立场啊!」 「这是必要的措施。你要是不理解,我们会很难办的」 「我经营这么久,这么乱来的情况一次都没过啊!」 「〈支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吧?我们彼此都是『负责人』,我认为前提就是应该把这种事情当做职责,这样才说得过去」 「都、都说不行了……!」 大半夜一大群人涌进来,这个小小的乡下〈支部〉一时间化为无法调和的战场。 虽然不到一个小时,但现在还很难说。从医院被带出来的苍衣被送到这里,被放在了会客室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在会客室外面,这里的负责人——饭田大发雷霆,神狩屋也显露出对抗精神,两人无休止地进行着名义上为磋商的争吵,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 「考虑一下我们的立场啊!」 饭田歇斯底里。 「把我们叫来的是你们」 神狩屋放出话来,他们两个根本就是站在两条平行线上争吵。 苍衣用一丝意识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想起这种情况和小时候的记忆中,自己睡在被窝里听在熟人的婚礼上喝得烂醉大半夜回到家里的父亲在走廊上和母亲相互争吵时的感觉十分相似。 「唔……」 就在苍衣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钝重的疼痛在昏昏沉沉的脑袋里扩散开来,苍衣微微发出呻吟,表情扭曲。 被勇路的〈断章〉弄得稀碎,在医院里进行了初步治疗与缝合的脚,现在通过神狩屋〈断章〉的治疗,基本上已经不痛了。 取而代之,是口中残留的血的味道,还有好似晕车的不适。 脑袋很沉,总是伴着微微的疼痛,不时还会有令人怀疑是不是脑子在头骨内撞过几次的剧烈疼痛,根本不能正常地进行思考,意识仿佛被浓雾笼罩着。苍衣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 「……坦白说,情况很危险,我会用我的〈断章〉」 神狩屋在开始治疗之前,曾语气强硬地这样说道。 听到「保持清醒」「但还是要放轻松」这些有几分矛盾的忠告,大致喝日本酒的小酒碟半碟分量的血灌进嘴里,之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苍衣感受着胃里仿佛有团东西的不适,以及脑袋里仿佛有团东西的疼痛,躺在沙发上,在全身变得像一滩烂泥一样的沉重感觉中,只能倾听大伙的对话。 另外,雪乃和飒姬也在接待室里。 飒姬将刚刚借到的毛巾在接满水的洗脸池里打湿,一遍遍地把湿毛巾拧干再急匆匆地到苍衣跟前敷在他的额头上。 「请用……」 「嗯……谢谢……」 看到飒姬非常担心,有所顾虑的样子,苍衣想要强行挤出笑容。但苍衣对这种状况产生了即视感————以前被可南子小姐一样这么照顾的即视感,连他自己都无法判断自己脸上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 雪乃靠墙而立,要说在那之后,她一直不开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美工刀。由于为了给苍衣止血充当过夹板,所以刀柄似乎有些松动,雪乃对此似乎有些在意。 在里面能听到外面还是老样子进行着针锋相对的对话。 在这样一个莫名地充斥着剑拔弩张气氛的房间里,最后一个人感觉若无其事一般,小题大做地叹了口气。 「哎呀,事情弄成这样,不好意思呢」 不知为何,莉香也在房间里。 莉香还是老样子,外表不像初中生也不像女性上班族,那双不像一本正 经也不像在开玩笑的眼睛在眼镜后面眯了起来。 苍衣从医院里被运到这里时,莉香就像算好的一样把小汽车开到了这里。所以凭她的态度和言行,实在令人怀疑她是不是真心来探望遇到麻烦的苍衣等人,不过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个人是勇路的负责人,此行前来显然是为了勇路的事。 「果真勇路的事情……不如说是瑞姬的事情,还是应该先跟你讲讲比较好吧?」 莉香说道。 「其实呢,前些时去神狩屋送点心的时候,我就想把瑞姬的事情告诉你的」 「咦……」 苍衣茫然地看向莉香的脸。说起来,在杀死〈丧葬屋〉的事情过后,苍衣与莉香见过面,就算莉香当时就已经知道瑞姬的情况,的确也不足为奇。 「那……那么,为什么……」 「因为你当时的脸色,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听这种消息的样子啊」 莉香一派轻松地回答了苍衣的问题。 「诶……」 「你自己没感觉?还说是,你觉得自己瞒得很不错?太天真了。我可是在百万人生中死过的女人哦?更是看了几百倍的人啊」 莉香抢先回答了苍衣的疑问。而且莉香说得没错,苍衣哑口无言。 但是靠在墙边,目光不离美工刀的雪乃说道 「……也就是说,你那引以为豪的看人能力也没搞清驰尾勇路的想法?」 「妮嘻嘻。嘴真毒呢,姐姐要迷上你了」 莉香眯起眼睛,像漫画里那样笑起来。 「你说的一点不错,就是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才要瞒着白野的事情呢。他究竟从哪儿听到风声的啊」 莉香耸耸肩。 「不是你透露的?」 雪乃辛辣地说道。 「这种情况很有意思吧」 「唔呵呵」 对雪乃的追问,莉香暧昧地一笑,没有回答。 雪乃稍稍抬起眼睛,向莉香瞪过去。莉香对此用挑衅一般的笑容回应,两人只见微微飘荡着紧张的气氛。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交谈完毕的神狩屋走了进来。 「真是的……」 神狩屋一进门就挠了挠有些少白的头发,烦躁地粗声说道。 与其说是交谈完毕,不如说是以决裂告终的样子,对方的负责人怒气冲冲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到头来脸都没在会客室露一下。不过苍衣从她的样子可以感觉到,自己一行人并不会被立刻扫地出门,没准这样也不错。 「要抱怨的应该是我们啊。不过〈支部〉间的意识差距,还真是司空见惯的问题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神狩屋皱紧眉头,抱怨起来。 本来神狩屋就不打算接这次委托,而苍衣响应了请求,最后受了伤,可委托方的负责人却是这个态度,这让神狩屋相当愤慨。 对方也没有身为负责人的常识,在不会完全求助他人的苍衣看来,光是大半夜被一大批人闯进门来就够麻烦了,硬要说的话,倒是能够正常理解被添麻烦的人。话虽如此,如今正在实际受苦的是自己,所以对双方的态度都无法苟同。 「把人叫过来,主人却消极协助,确实让人头疼呢。不过倒也是常有的事」 莉香没有去管苍衣内心的想法,若无其事地赞同神狩屋,雪乃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视线放回到下面。关系绝对不算好的三个人达成一致意见。只有飒姬露出吃惊的表情看着大伙。 「我本来就反对提供这次的支援。不过麻烦竟然是勇路造成的,这一点实在没有料到」 神狩屋愤慨地说道。 不过他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向苍衣望去,摆出认真的样子询问苍衣的状况。 「这件事先不提好了……白野,你感觉怎样?」 「啊……是……算不上好」 苍衣用他那就像发烧时那样昏昏沉沉的脑子思考,这么回答。 头和眼皮很重。光是发出声音,胃就会跟着受到影响,里面的东西要翻涌上来的感觉淤滞在胸口。 搭在额头上的湿毛巾感觉非常舒服。这个感觉也让他回忆起了以前的场景,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仿佛有一团像墨一样漆黑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心中,淡淡地扩散开。 「不……比当初预计的,要稳定多了」 听到苍衣的回答,神狩屋一脸怀疑地观察苍衣的样子。 「怎么样?内心的……〈断章〉的……有什么迹象么」 「不,虽然很难受……不过并没有那种情况」 神狩屋推敲着用语进行问诊,苍衣则是这么回答。不过,神狩屋扶正眼镜,怀疑的表情依旧不改。 「是么……情况没有恶化就好,不过……」 他虽然听取了苍衣的回答,但脸上仍旧挂着怀疑与困惑混杂的表情 「根据我的印象,大概你现在的状况就像是要从玻璃杯中溢出来的水一样,是靠表面张力维持着的……啊,不对,让你太过不安也不怎么好呢。话虽如此,你要是麻痹大意就麻烦了……这么说也不对……」 神狩屋不知该如何决断,也不知该怎么提建议,说着说着沉吟起来。他说的话确实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不安,可是苍衣现在放任脑袋维持着昏昏沉沉的状态,不愿深入思考。 虽然上一次肚子被刺伤的时候被灌的血似乎更多,但这一次是苍衣在意识尚存的状态中喝血喝得最多的一次。 尽管无法接受散发着铁锈味的腥臭的血的味道一要灌进喉咙里,但强行咽下去之后,脚上的疼痛被渐渐被发烧的感觉所取代,正常的汗水从全身流出来,等回过神来,脚里面的疼痛已经如化作热量挥发掉了一般,缓和下来。 取而代之,感觉到头痛在伴随着出汗的热量的作用下被推升向脑袋里。 在之前『治疗』的时候,醒来的同时出现了强烈的恶劣影响,苍衣如今仍在继续受着这个影响的折磨。在苍衣看来,所受的影响并没有他准备承受的那么强烈,说实在的,他感觉有些沮丧。 「哎呀……嗯。不过在这种时候,光顾着担心也不是办法。总之,就当暂时还不错好了」 尽管神狩屋之前一直都在思考的样子,不过想着想着可能就改变了想法,觉得只顾着怀疑也不是办法,于是用这样的一句话摒除了疑惑。 「因为几乎没有过在〈断章〉如此不稳定的状态下又施加如此强力的『治疗』,所以我不太放心。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出现了致命性的症状,也确实会很麻烦。毕竟治疗才刚刚开始,还得连续进行好几次治疗呢」 「……是」 「因为在医院里进行了一部分的缝合,伤口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堵住了,所以必须取线呢。取完线之后,患处会再次堵住……我是想尽量避免情况被你父母发现的,不过实在是有些黔驴技穷。实际如何不太好说」 「……」 神狩屋再一次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苍衣呆呆地思考着回家之后要蒙混过关的那些日子。在烦恼的两人中间,雪乃插嘴了 「先别管这些了,驰尾勇路要怎么办?」 雪乃耷拉着拿着美工刀的手,头微低,眼睛微扬地看过去,说道 「你们要为『治疗』烦恼随你们便,但不想想办法对付那家伙的话,怕是要老伤未愈又添新伤呢」 「啊……」 尽管这个问题更加迫切,苍衣却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苍衣心中,如今对勇路仍有几分同情。而且勇路这么做的原因出在苍衣自己身上,苍衣想要负起责任,所以说实在的,无论勇路要伺机夺取他的性命也好,还是他自己感到 愧疚也好,苍衣心中都没有一点愤怒、憎恨和不安。 「虽说我是来带他回去的,不过没制定计划呢」 雪乃用一如既往的那个口气,对莉香说道 「……丑话说在前头,下次要让我遇见,我就杀了他」 「要是那样也没办法呢」 对雪乃危险的发言,莉香也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表示同意。 「莉香小姐我时刻都怀着一颗想让背负着惨痛过去的年轻人过上灿烂人生的心,这份心对白野和雪乃你也是一样的哦。既然勇路他那么乱来,丢了性命我也只能认了。这也是人生啊」 莉香说得一派轻松。这反而让苍衣慌了起来。 「等……等一下,下杀手也……」 苍衣下意识想要起身,说道。 见状,雪乃立刻轻轻咋了下舌,莉香把手插在腰上,眯起那双猫咪一样的眼睛,俯视着苍衣说道 「……嗯,可爱的〈爱丽丝〉啊,我就先把话说清楚了。或许你觉得你只要忍一时之苦也保勇路平安无事,但这可不对哦?」 「咦……」 「太太明明在遭受家暴却要袒护丈夫,你就是太太的那种思维方式哦。不管被害者要怎么说,如果眼前有人被杀了,〈骑士〉还是会击毙行凶者的哦?〈保持者〉基本上都是带着刀带着炸弹的危险人物,〈骑士〉就像警察一样呢。要是个性情温和的小男孩也就罢了,不过干得太过火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哦?」 「可、可是……」 苍衣想不到什么话去反驳,却不由自主地,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不过莉香用奉劝一般的口吻,完全否定了苍衣的借口。 「呃……不,那种事……」 「刚才也说了,你这就像对搞家暴的丈夫共同依存的太太一样……」 莉香想要拿苍衣打比方,可是说到这里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变得吞吞吐吐,伤脑筋似的歪起嘴角。 「……说起来,你的〈断章〉好像就是那种东西吧」 她说完后,叹了口气。 「那……那种东西?」 「共同依存。准确地说也不对,不过这算是词语的微妙诧异吧」 「……」 被莉香一本正经地这么说,苍衣噤若寒蝉。莉香一时之间看着苍衣,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跟神狩屋他们讲道 「……于是怎么办?我是要带勇路回去的,要是收拾得了他固然最好呢。不过你们应该不会就这么作罢的吧,我真难做啊」 「没错……」 听到莉香的话,神狩屋对于他讨厌的人所指出的问题,勉为其难地表示了同意,还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事情变得麻烦了。我们必须解决这边的〈泡祸〉,然而勇路既然盯上了白野,势必会对我们下手吧」 神狩屋皱紧眉头。 「如果情况允许,我希望可以把这视为你们的内部问题来解决,不过……」 「真是对不住。像勇路那种认真又能干的〈骑士〉,我没办法立刻调动,就只有我这个脚程最快的负责人十万火急地赶到现场了。要是他能听我的劝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根本不能作你的指望」 神狩屋冷言相向。莉香只是打诨,没有否认。 「说真的,这边的〈泡祸〉正在趋于严重。这个时候,勇路偷偷跑来袭击,我们实在应付不了」 这是神狩屋的看法。 听到这个看法,雪乃淡然地进行反驳 「……无所谓。直接把他给收拾了不就得了?」 神狩屋叹了口气。 「雪乃……」 「我不会逃的。被人小看到了这个份上,却因为抽不开手就要打道回府,我的憎恨可容忍不了这种行为」 雪乃对发愁的神狩屋,淡然地,却又明确地一口咬定。 「哎……我的心声都让你给说出来了,我是想立刻把白野带回去的呢」 神狩屋随便挠了挠头。 「带着诱饵逃跑?引火烧身我可不管」 「事情不摆平就不得安宁么……」 「做好觉悟就够了。仅此而已」 雪乃抬起那双冰冷至极的眼睛,宣布战斗继续。 莉香对此做出回应,说道 「那我也想办法努力增派人手吧」 不过雪乃冰冷地放出话来 「不需要」 「哎呀,这么说实在是……」 「……随你便。我只是说,不需要」 雪乃话音刚落便咻地离开背靠着的墙,走出了房间。在目送她离开之后,神狩屋在房门关上的房间里的叹息声,听上去又变大了。 之后,心情没有完全转换过来的神狩屋,无奈地说道 「……那么,有劳你们鼎力相助来对付勇路了。而我们要是遭到了勇路的袭击,将不会顾及后果。就是这样」 「嗯。就这样吧」 关系恶劣的两位负责人达成共识。 「究竟要怎么样啊……」 苍衣听着神狩屋的抱怨,呆呆地思考着莉香所说的话。 感觉没听懂刚才那翻对话的飒姬,关怀地将那条搭在苍衣额头上已经完全变温的毛巾取了下来,又用面盆泡了水,发出微微的水声,拧干。 3 ……杀掉。 心中仅怀着这一个念头,驰尾勇路注视着黑暗。 从小镇往山区的方向去,光照锐减,看上去无人入住或几乎未被使用的建筑物零星散布,开始变得醒目。 驰尾勇路,就在这些被弃置的建筑物中的一所推定为废弃餐饮店的混凝土构造的建筑物中。这所建筑物完全被弃置,入口的玻璃门早就被打碎了,就连喷雾器在墙上画的涂鸦都老化了。在这所建筑物的一楼部分的正中央,勇路灯也不开,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滚落在那里的混凝土砌块,就是他的椅子。 视线的前方应该是入口的那扇碎掉的玻璃门,然而由于外面完全没有灯光的关系,室内几乎漆黑一片,在黑暗中无法辨别。 在外面,是在崎岖荒地中的唯一一条车道。 这里完全没有人住,因此勇路选择呆在这里,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但车灯扫过的次数恐怕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里没有光亮。 没有人的存在,也没有人的气息。 这里,只是一所充斥着黑暗的空洞的混凝土废屋里面。 能够听到的,只有山里的小动物发出的几重啼叫。远离都会喧嚣的乡间,夜晚一片死寂。 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 虫鸣声,很刺耳。 在密度如此异常的黑暗中,勇路一个人,一动不动。 静不下来的时期,已经过去。脚趾中那持续了好几天的,令他怀疑趾头断掉的剧痛,与因大量挫伤和擦伤结满痂的双手手指以及手背的疼痛争先恐后的地冒出来。 这是他放纵激情,乱打东西,乱踹东西所留下的痕迹。 他破坏东西,继而破坏自己的身体,即便这样却得不到任何解脱,到头来还是像一具空壳一样,只知道一动不动。 他在避免蚊虫骚扰而从头搭下来的毛毯中,一动不动。 只是从缝隙间凝视着外面的黑暗。 荒凉的内心之中,只寄宿着唯一的一句话。 杀掉。 勇路将无用武之地的激情与绝望凝缩进这唯一的念头里,听说白野苍衣来到这个小镇,为了亲手杀了他而一直呆在这里。 要把杀死瑞姬的那家伙,杀了。 那天夜里,瘫坐在房间角落里的瑞姬,突然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堆颜色斑驳的灰。 勇路自从被网络支部的负责人莉香收留之后,就一直和瑞姬一起住在莉香给的一所像铅笔楼一样狭窄的高级公寓的一间房里,一边照顾瑞姬,一边过着赎罪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生活,在那一天,在那一刻,忽然之间,以不可挽回的形式,宣告结束了。 忽然间。 忽然间,在目光离开的短短几秒间,那里就只剩一堆灰了。 在那完全不觉得现实的瞬间,勇路的心一时间没有把那当做现实。 然后,他认识到了。 然后,他惨叫起来了。 他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几乎毫无记忆地过去了两天,手脚被绑住,被扔在原来的公寓的房间里。 那里还有莉香的〈支部〉的一名男性成员监视着勇路。 勇路记得跟他只有一面之缘,叫不出名字,是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性。那个时候,那名男性蹲在房间的角落,监视着勇路。 身体在倾轧。心在倾轧。 身体在作痛。心在作痛。 而且,房间角落的“瑞姬”,不在了。 男人说,他已经处理掉了。并且,他还告知了〈丧葬屋〉的死讯。 就这样,勇路的拘束被解开了。 男人离开了。 这一回,勇路带着记忆闹了一场。男人走掉之后,勇路孤零零地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一边放声大哭,一边用要把拳头砸烂的势头用力殴打墙面,不知打了多少下,手渐渐地沾满鲜血,即便这样,仍旧把墙壁弄得鲜血淋漓,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不断重复着相同的事情。 在胸口下面,仿佛变成了一锅沸腾了的煤焦油一般的,不痛快的激烈情绪。 愤怒、 悲叹、 憎恶、 厌恶、 杀意、 丧失感…… 这些东西在心头江翻海沸,可怕的感情沸腾,仿佛将心脏和肺脏渐渐烧毁一般。 勇路本以为,他在瑞姬死去的时候已经体验到了绝望与自我厌恶的极致。 然而,他从那些感情之中艰难地寻找着名为“赎罪之路”的希望,他知道,眼下的那一线曙光,真的就是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胡同。他明知是这样却拼命地依靠着它,如今勇路被不由分说地推落到真真正正真真正正的绝望之中。 这种自我厌恶,就像要从口里把被感情的热量所融化的心脏吐出来一般。 如暴风般疯狂肆虐的感情最终完全耗尽,平息下来之后,又是近乎令灵魂崩溃的悲伤与空虚感向他袭来。 本想为了瑞姬,为了向瑞姬道歉,寻找承担起责任的方法,献上一切的。 而他奉献的对象,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完全全,体无完肤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不活了。 勇路曾这么想到。 把自己的手脚还有墙壁弄得破破烂烂之后,他一个人在一片狼藉煞风景的房间中坐着,想到了轻生。 他心想,自己被给予了选择死亡的全力,那个叫莉香的负责人对寻死之人很宽容。承受不了袭击自己的名为〈泡祸〉的悲剧的话,选择死亡也未尝不可。 当他恢复了一部分神智,能够思考理所当然之事的时候,他的束缚被解开了,看守他的人离开了,他被独自一人留在了这个房间里。 『死』。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在茫然中,一天过去。 瑞姬盖过的毛毯被留在了房间的角落。曾是瑞姬的那堆尘埃就直接清除掉了,最后搭在她身上的毛毯被留在了地上。 勇路凝视着那张毛毯。 勇路曾打算选择去死。 直到那一天,得知了〈丧葬屋〉之死的真相—— 勇路,曾想过选择死亡。 「…………………………杀掉」 他在黑暗中低喃。 杀了他。杀了把无辜的瑞姬彻底杀死的苍衣。 既然知道了,就非杀了他不可。让他尝尽痛苦,最后让他在痛苦中死去。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勇路只能想到这一件。 要让肉体饱受摧残,让精神万劫不复,在痛苦中杀掉。 要施加与瑞姬所承受的悲剧相应的痛苦,在痛苦中杀掉。 将苍衣。然后,当然还要将自己。 「……杀掉」 勇路凝视着黑暗,呢喃起来。他将瑞姬盖过的,散发着好似腐臭的微微尘埃味道的毛巾搭在头上,用充满绝望杀意的昏黑双眸,凝视着同样昏黑的夜色,一边呼吸着黑暗与腐臭,一动不动地坐着。 ……只是,空虚地—— 抱着。抱着那颗被空虚的绝望和自暴自弃燃烧殆尽,最后化作一片冒着黑烟的荒野的心。 心中没有一丝希望,是故眼中映不出任何东西。 漆黑一片。然而他根本不想看到任何东西,这失明一般的黑暗,毋宁正好适合他,正好让他比较舒服。 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 虫子吵闹着,营造出山中特有的死寂。 包括这份死寂在内营造并弥漫开来的浓密黑暗,甚至能够感受到它的质量,令人难以呼吸。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 什么也不想看到。勇路仅仅为了那唯一留下的名为『杀意』的绝望残渣,活在这黑暗之中,坐着。 这片黑暗就像自己的心口一般,空无一物。 勇路凝视着这份黑暗。 凝视着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 凝视着瑞姬已经不存在的,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 「……………………………………………………」 时间的感觉,已经完全分不出来了。 不过 「!」 忽然这个时候,勇路感觉听到了虫鸣之外的微弱声音,就像警觉的野生动物一样,蓦地扬起了不知不觉间垂下的视野。 视线缓缓扫过周围。可是映入眼中的,只有一尘不变的幽深黑暗。被混凝土的冰冷感觉笼罩着的黑暗,一尘不变地一面铺开,虫子的声音和气息从外侧的自然之暗中灌进来。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这是理所当然的。勇路只是在这黑暗中,一瞬间感觉微弱地听到了声音,条件反射地扬起了视线。 『…………勇路』 他听到了,瑞姬的呼喊。 他的视线在黑暗中探寻了几秒钟,但有又立刻认为那是诞生于自己的懦弱与依恋的幻听,对这样的自己狠狠地啧了下舌,在黑暗中站了起来。 为了再度袭击苍衣。 他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扔掉了毛毯。 ……………… 4 爸爸用头在妈妈病房的窗户护栏上撞了好几下,受了重伤。 现在仍旧不省人事。 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一头雾水…… 「……」 在充满了死寂的黑暗的午夜的病房里,真守玲坐在病房里配备的没有靠背的椅子上,直直地注视着地板。 这里是母亲入住的独间。脸上缠满绷带的母亲躺在床上,正发出微弱的鼾声,地上铺着供陪护的家人使用的,很矮的简易床。 办完留宿许可的同时,院方将床借给了小玲。这样固然是好,可小玲非但一下都没有睡,甚至连躺都没躺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 过惨痛,让她的心都没法完全装下。身体明明正感受着疲劳,绷紧的脑袋却没有一丝睡意,甚至根本没想过躺下去。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那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早已超出她的心能够进行整理的范畴,超出她的心能够容许的范畴。 在母亲后面,又是父亲身受重伤。 还有挚友的异常死亡。 围绕着妹妹之死的诸多事情,小玲此前都拼命地想要接受,然而那些异常而恐怖的现象,却像是讽刺小玲的努力一般。而且,据说是为了解决这些事情而赶来的那对少年少女也说是遭遇了事故,突然消失无踪了。 ……所有的一切都莫名其妙,然而只有无法忍受的事情接连发生,弄得心快要碎掉。 光是阖上眼,恐惧、悲伤还有令人绝望的记忆便会在眼皮下面冒出来。 心跟不上了。人快要死掉了。 倒头痛哭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之后,只剩一具空壳。 可就算要完全变成空壳,不安又太过强烈,记挂又太过深沉,而且现实又太过目不暇接。小玲被现实绊住,无法完全变成一具空壳,她的心房,就像一具塞满乌黑泥水的空壳一般。 湖乃美,然后还有父亲。他们是支撑小玲的精神及生活的仅有的两根支柱,而这两根支柱忽然间一起丧失了。支撑小玲的东西如今已是摇摇欲坠,实际上,小玲也想干脆放弃。可是,支柱已经丧失了,所以根本无从放弃,这让她非常矛盾。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深夜的住院部中弥漫着的,仿佛能将人压垮的寂静之中,小玲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么想到。 医院的寂静仿佛能透进全身,整间病房在这种寂静的笼罩之下,只能勉强看到走廊上常夜灯的昏暗灯光微微从门缝中透进来。 在眼前,是沉沦在黑暗中的病床,还有躺在上面的母亲发出的鼾声。 床头侧旁是已经拉上的窗帘,后面被遮住的是安装着铝制护栏的窗户。 父亲大辅就是撞了这扇窗户的护栏,因伤也住进了这家医院,但在另一间病房里。这不是意外。他反复地用脑袋用力去磕护栏,造成头骨开裂,听说护栏还有地上全都是血。 主治医生说,从情况上来,可能是他自残所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当时应该同在这间房中的母亲一直沉睡着,根本无法问她,连她对此是否知情都不得而知。 父亲躺在床上,头上被渗血的纱布包着的样子,跟从家中窗户跳下去被送往医院的母亲非常相似。 当她看到父亲的瞬间,是种快要错乱的感受。 但她觉得,自己要是在这里倒下的话,感觉自己也好,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全都会完蛋,于是她拼命地支撑了下来。自己要是不努力支撑的话,就没有任何人能挽救这个家了。 没有能够依靠的人。没有亲戚。 那个叫做〈支部〉的团体,也根本不想去指望。 请求行政支援?不行。这样一来,妹妹已死的事情就会败露。她已经不知道该依靠谁了。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 就只凭着这样的想法,小玲才能够像这样呆在这里。 不然的话,小玲肯定早就大哭、大喊、哀叹起来,无法保持正常了。 光是挚友的死,本来就足以令她痛苦欲绝抛开一切了。小玲放在腿上的这只手上,如今仍旧能够鲜明感觉到,残留在上面的秋山湖乃美的重量。 那是湖乃美的————头发,和头的重量。 在那个瞭望台上发生的事情,深深地烙在了小玲的手和眼皮下面。 缠在指头上的头发仅在短短瞬间咻地绷紧的那份触感,还有随后挂在头发根部的重量,咕噜一下从胴体上滚落到石砖上的那份触感,都随着那幕场景一并在小玲的五感中复苏。 「………………唔……」 在小玲心中,是悲伤。愤怒。 同时还有恐惧与怯弱。 然后,她还对害怕挚友之死的自己,感到了绝望。湖乃美是自己的挚友,然而自己竟然对她的死害怕成那样。而且在那个时候,自己什么也没表示。 湖乃美的尸体明明都被丢进山里了。 她明明都死了,尸体都被藏起来了。 她的家人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吧。 而且湖乃美的手机就在父亲大辅的持有物中,那部手机里有湖乃美家里的来电,以及电话留言。在最后看到的时候,已经来过三通电话了。 小玲,无视了来电。 留言也没有听。 说不定现在的来电数量更多了。可是,小玲别说是与湖乃美的父母冷静对话了,就连冷静去听湖乃美的父母留下的电话录音的信心都没有。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与她的父母对话,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亲眼看到她的尸体,亲手感受过那份重量的自己,根本不可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和她的家人对话。 湖乃美。 湖乃美。 湖乃美。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样下去,我会被怀疑吧? 肯定会被怀疑的。湖乃美说不定在出门前跟家里人说过是来见我的,这样的话我会被怀疑的。警察来之后,家里的情况就会被看到,妹妹不在的事情就会露馅……这样的话,这个家就都………… 不行。不行啊。 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才好啊? 「…………………………!」 小玲坐在黑暗中垂着头,脑袋在悲伤、不安、负罪感的用作下乱作一团。 然后…… 心乱如麻的小玲没有注意到。在她俯下的视野之外,在跟前沉沦于黑暗之中的床上的那团隆起,上半身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直了起来,背脊挺得笔直,到了离奇的地步—— 倏地、 ——眼睛被绷带紧紧盖住的那张脸,转向了小玲。 然后,那张因伤而痉挛的嘴,完成了灿烂的笑的形状。在令人发憷的寂静与黑暗之中—————— 哗地、 空气,开始变质。 七章 放逐之森 1 时槻雪乃对着虚空问道 「姐姐,白野同学〈断章〉没问题么?」 而在下一刻,雪乃立刻就后悔跟风乃说话了。 『呵呵,果然还是想问喜欢的男孩子的情况呢』 「……算了。不问也没什么」 雪乃不悦地皱紧眉头,不再理会亡灵说的话。 雪乃从那个讨厌得要死的〈支部〉出来,来到了乌云密布的夜空下。房门口连玄关灯都没开,显然不是欢迎深夜来客的样子。雪乃静静地盯着眼前横过的漆黑车道,以及在路肩那边铺开的森林。 屋子里进行的讨论,在雪乃看来根本毫无意义。 雪乃不觉得有意义,于是中途离开了。她觉得,风乃应该能够分辨即将爆发的〈断章〉的样子,所以试着问了一下,结果弄成这个样子。 怎么可能喜欢。 根本不可能喜欢。 尽管平时根本不会理会苍衣的情况,但苍衣最近才让〈断章〉爆发过一次,搞不好可能会出现危急状况,这是不得不考虑的要素,仅此而已。 「我只是问问多余的累赘是什么情况罢了」 仅此而已。风乃坐在房门口停靠的白色汽车的车顶上,露出嘲弄的微笑,雪乃朝着她不屑地说道。 『是么?』 「没错。我只求他能好好地当他的累赘,不时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不做多余的事情就够了」 雪乃哼了一下。 「要守护的累赘有很多,周围全都是敌人,能战斗的只有我一个。也对,以前就是这样的。这种感觉既单纯又令人怀念,不错不错」 雪乃注视着黑暗说道。没错,以前就是这样的。雪乃刚做〈骑士〉还没多久的时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惨痛时光。 那个时候,雪乃将一切投入到了千辛万苦找到的复仇与憎恨之中,通过残酷的斗争,甚至让〈支部〉都对她畏惧不及。 尽管当时的行动和〈断章〉跟现在比起来,是可怕的不稳定,然而心反倒十分安定。当时实在非常单纯。 憎恨与愤怒。只有这些。〈泡祸〉是敌人。碍事的人是敌人。风乃也是敌人。在那个时候,雪乃就算对训练自己,让自己能够有效控制〈断章〉的神狩屋都觉得愤怒,把身边的一切都当成了猎物,或者烦人的碍事者。 当时,她身心都千疮百孔,没人帮着她,可她觉得很轻松。 现在就难说了。唯独在得知敌人存在时的强烈愤怒在一点点地削磨,了解内情长期陪伴雪乃的人增加,所有人都对雪乃很好,雪乃那攻击性也无处施展了。 风乃一直都在雪乃身边,雪乃早已领教到,跟她一个劲的较真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又说神狩屋,尽管雪乃现在也恨他不完,但雪乃也非常清楚,那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寻死却被人阻止的那种憎恨。 而最后,苍衣加入了进来。他装得好像十分顾忌,却若无其事随随便便地闯进别人心里,甚至还抢走猎物。 最近这阵子,雪乃做的净是违心之事。 不过现在,由于那个当负责人的饭田的关系,雪乃稍稍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回想起来后,雪乃觉得自己或许深受身边之人的影响,有些随波逐流。这时,她站了起来。 没错,不管他们要干什么,不去理会就行了。 就像以前那样。善待自己的人变多了,所以差点忘记了。 在以前,身边全是饭田那样的人。当时的雪乃曾化身〈雪之女王〉,让他们闭嘴,默默地与憎恨为友,不断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要保护的没有死的话,算是运气。 雪乃不管那些,一心一意埋头狩猎〈泡祸〉。 单纯的,冷漠的杀伐。这便雪乃曾经所处的世界。 她一直都想回到这里。 现在的话,能够轻易做到。装作好心围着自己转的苍衣,不会再废话连篇,现在身边也完全没有让自己顾虑的人。 这是属于一个人的战争。 现在,唯独现在的状况,只需对偏移航线的自己稍作修正,就能恢复到无限接近原来的自己。 雪乃要进行调整,让自己变回那个一直渴望的,化身杀戮的自己。 黑色的怀念与喜悦涌上心头。 ……本该这样才对。雪乃在感到困惑的同时,眉头紧锁。 她对自己变回孤独杀戮者的〈骑士〉,没有任何感触————慢说如此,甚至还产生了几分不安,这让雪乃心魔业生。 「…………」 这一定是空白期太长的关系。 雪乃这样劝说自己,束之高阁,对自己的内心视而不见。 雪乃避开窗帘上透出的会客室里的光,转过身去。她注视着黑暗,就像叮咛自己一般,一度道出诀别之言。 「……碍事的闪一边去,我想怎样就怎样」 雪乃低沉地,自言自语。 「这一路,我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呵呵,对啊』 白色的车子上,黑色萝莉装的身影绽放嘲笑似的微笑。 『不过,没人给你开车,岂不麻烦?』 「……」 被一盆冷水泼过来,雪乃不悦地噤口。她稍稍转向坐在车顶,正欢快地用脚敲着车顶的风乃,瞪了过去。 『而且,你不担心〈爱丽丝〉么?』 风乃说道。 「……没有关系」 『是么?』 雪乃冷淡以对,风乃更深入地问道 『那么,你为什么没留在医院?』 「……」 『你的猎物〈泡祸〉不在这里吧,在医院出现的可能性不是很高么?』 风乃边笑边说,雪乃皱起眉头,背过脸去。 她盯着黑暗的道路,怃然地陷入沉默。 『呵呵……随便怎样了』 风乃通透的笑声一时间在夜色中回荡着,但最后,她撩起头发,带着笑意对雪乃说道 『既然如此,我觉得就更应该快点去医院了哦?』 「……不用你说」 『雪乃。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位父亲撞破脑袋,真的只是单纯的意外吧?』 「用得着你说!」 雪乃心烦气躁地回答后,朝透出光亮的窗帘那边转过去,见里面对话似乎还在继续,厌烦之色浮现在她凛然的脸庞上。 2 湖乃美的身影。 湖乃美的头发。 湖乃美的气息。 「!」 小玲在病房内的气味与昏暗中,忽然间醒过来,睁开眼睛。 视野朦胧,眼部周围阵阵刺痛。 她用手指擦了擦眼睛,干枯的眼泪附着在眼部周围与脸颊上,手指伴随着微痛,只觉沙一般的触感,枯泪从皮肤上被揉掉。 「唔……」 看样子似乎是不知不觉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小玲没想过自己会睡着,感觉梦到了湖乃美。 湖乃美的气息朦胧地残留在自己的脑海中,而这种感受也随着意识的明晰,从脑海中迅速消失。 ……这种感觉,让胸口好痛。 小玲紧紧地闭着眼睛,拼命地去感受着在自己脑海中逐渐消失的湖乃美,却还是无能为力。 她体会着绝望的感情,叹着气,张开眼睛。眼睛刚一睁开,便感觉意识靠着短暂的睡眠而变得鲜明起来,可取而代之,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后,全身变得无比沉重。 「……哎」 小玲又叹了口气。 她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地面上。 医院白色的地板,被亮度很暗的电灯灯光照亮。微弱的光反而让白地板显得昏暗,照出来就像灰的。 这与她的精神状态十分相宜。 这幕景色,就像她内心那样,暗淡,模糊。 心中的颜色与眼前的颜色,仿佛交混在一起。 这时————当意识极度朦胧之时,小玲突然发现有件事很不对劲,不由惊讶地抬起脸。 这间病房,应该更暗才对。 「……!」 她一抬起脸,就看到了从走廊上透进来的常夜灯的灯光,还有那扇敞开的病房门。 在门外边,能看到被常夜灯的灯光微微照亮的走廊。 她又慌张地向身旁的病床看去,只见床上空空荡荡。 「咦……」 只留下皱皱巴巴被稍稍拖向一侧的床单,还有堆成一团的被子。 本该睡在上面的母亲,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小玲方才小睡了一会儿,母亲就是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离开病房,不见踪影的吧。 只能这么猜测了。 可母亲的眼睛,应该看不见才对,怎么会自行离开。 「咦……?咦……?」 小玲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铁管的椅脚在反作用力下悬了起来,咣地一声砸在地上,空荡的声音划破昏暗病房的寂静,可在这之后,比之前更为浓重的寂静蜂拥而至,空气变得一片死寂,淤滞不动。 「…………………………」 病房中,弥漫着空洞的寂静。 小玲尽管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呆呆地杵在了原地,无所作为。 在只剩自己的空荡荡的病房里,她只是呆呆地杵着。病房里,只有被走廊上微光照亮几分的黑暗,以及椅子声音的残响消弭后的空虚寂静,无声地弥漫着。 「咦……妈妈,上哪儿去了……?」 她的自言自语,在寂静中消弭。 充满医院味道的空气跟昏暗混合,充满病房,继而充满敞开的门那头横向延伸的静谧走廊,兀自向远方扩散。 略带生体温度的温热从走廊上灌进来。 小玲呆呆地站在病房里,这股微微的温热渗进她的脸、手、脚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将微微的不安植入她的体内。 唰 空气中充满令人厌恶的寂静。 小玲呆呆地站着,听着自己反复进行的细微呼吸声,心中的不安逐渐变大。 ————怎么回事?怎么办? 她在病房里,茫然地心想。 然后 ————对、对了,得去找她……! 小玲开动起被现场的静谧侵蚀,似乎部分麻痹的头脑,得到了这个结论。她迈开穿着拖鞋的脚急急忙忙地飞奔出病房,在走廊上左右张望,寻找消失的母亲的身影。 鸦雀无声 黑暗的走廊向两头无尽延伸。 医院的走廊上,安装着小名牌的病房门零星地,规则地并立着,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尽头,在不足以将它们全部照亮的常夜灯的灯光下,显得毛骨悚然。 感觉就像糙面一样布着噪点的阴影,盘踞在离常夜灯较远的部分。在走廊的一头,厕所的入口就像被截取出来的一样,唯独里面放射这强光,这更加突出了其他地方阴影的浓重。 静 医院的走廊上,黑影洒落。 所有病房的门都像死一样安静,就好像那一间间病房里都装了死人一样。 死寂,犹如太平间的死寂。 在广阔的黑影与寂静的正中心,一心寻找母亲冲到走廊上来的小玲,脚不经意间开始发软,眼睛直视呆呆地盯着黑暗的走廊前方,寸步都无法前进。 「呜…………」 这片空间,太让人不舒服了。 小玲其实很想把母亲身受重伤的事,还有眼睛失明的事都当做不存在,很想认定是她自己去了厕所。 现在的小玲好想回病房,根本没办法在这条走廊上前进。 现在的小玲已经明白了,她已经切身的了解到了,这个空间,这股静谧————就跟那个杀死妹妹,逼疯母亲,杀死湖乃美的那个现象发生时的情景是一样的。 「…………………………!」 然后————正因为明白,她才没有直接回到病房。 她真的很想回去。将妹妹拖走摔死的手,身首异处的湖乃美的尸体……这些可怕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她恨不得立刻躲进病房里,关上门,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一步也不离开。 可小玲做不到。如果小玲不去找母亲,她就会落得和母亲同样的下场。 但她不想去。至少她在寂静之中竖起了耳朵,想要在附近接收到走廊上能够立即分辨的声音,然而被袭人的昏暗所吞噬的走廊上,甚至连大量住院者的呼吸声都感觉不到。 「……」 一般来想,这种时候人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厕所,而厕所也是同样的情况。 令人莫名恐惧的灿烂光辉洒在走廊上,寂静达到了无机质的程度。 茫漠地 存在于遥远的那头。 催人不安的无机质的光。 令不安侵蚀皮肤、心以及感觉的,走廊上无机质的寂静。 ————妈妈,究竟在哪儿? 搞不明白。也感觉不到迹象。 寂静在耳朵内部化作高频音。 在发白、四方的光彩一般的空间中铺开的,静谧。 仿佛令听觉发生混乱的,深沉的,无声。 ……就在此刻。 医院中令人发憷的安静突然被打破,手机的电子音从走廊深处传了过来。 「噫!」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小玲吓得呼吸骤停。在医院中响起显然不正常的这个声音,让她感觉心脏就像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攥住,恶寒窜上背脊,不禁在走廊的正中央浑身发软。 这个声音,她记得。 这是母亲手机的来电铃声。 是个尖锐的,循环一次很长的来电铃声。 这个声音在走廊顶头没有亮灯的走廊那边更加浓重的黑暗中传了出来。 「…………………………!」 在一片寂静之中,这个声音仿佛响彻着整条走廊。 不喜欢大声音的母亲总把来电铃声的音量调得很小,即便这样,这个声音在医院里仍旧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噪音。 小玲内心焦急。她留意着走廊深处,看了看并立在视野中的病房门。在这夜深人静的住院楼中,患者被噪音吵醒而发出怨言根本不足为奇,可是现实完全游离正常的情况,别说是有人从病房里出来了,甚至根本听不见任何人翻身的动静。 这甚至令小玲怀疑那成排的门就是装饰。令小玲脑中产生幻想,感觉门那边全都是墙壁,从走廊上放眼望见的空间中,真的什么人都没有。 可是,令她产生猜疑的这份寂静,完全不正常。住院的患者没有一个人醒来,然而只有母亲的手机在漆黑的走廊深处,无机质地鸣响着。 「…………………………」 冰冷的汗水从全身猛然喷出。 在没开冷气的走廊上,感觉气温急剧下降,温热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在皮肤上凝结出水珠一般。 寂静之中,手机的来电铃声消磨意志般地鸣响。 小玲直直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走廊前方的黑暗,连眨眼都忘记了似的,僵在原地。 —————————————— 「…………… …………………」 来电铃声,若无其事地在寂静中回响着。 时间在异样的氛围中,凝固不动。 可即便她全身冻结,在不知道铃声响起第几段的时候,小玲察觉到已经没有选择留给自己,心头感受着令人绝望的紧张,朝着传出声音来的走廊的黑暗,迈出了穿着拖鞋的脚。 铃声没有停止的迹象,如果母亲在出了什么岔子真的离开了病房,那就表示她现在正处于接不了电话的状态。 不管不祥的预感多么强烈,不管多么害怕。 都必须看看她的情况。 小玲紧紧抱住冒起鸡皮疙瘩的身体,向前迈步,在走廊上前进。 啪嗒。啪嗒。 在响着电子音的,医院走廊上的光与影中,前进。 穿过浓度令人讨厌的昏暗与色调令人讨厌的常夜灯的光线形成的一道道斑纹,呼吸在紧张的作用下愈趋急促,呼吸声变大。 感觉在背后,在周围都有什么东西逼近过来,所以只朝着前方。 即便小玲对视野尽头看到的黑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恐惧意识,却还是拼命地压抑着这种感觉,朝着手机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啪嗒、啪嗒。 一心看着前方。 然后,她穿过了在这片昏暗中亮得催人不安的厕所,不久到达了走廊的顶头。 这个楼梯不在夜间使用,电灯关闭着。楼梯下面溢出的漆黑之暗,仿佛向连通楼梯的走廊尽头溢出,在那里形成一潭死水。 「……」 啪嗒,穿着拖鞋的脚应声踏入了这片黑暗。 从走道向楼梯窥视过去,只见像木炭一样浓黑笼充满楼梯,台阶几乎都完全看不见。 而手机铃声,正从下面传上来。 尖锐的电子音在充满黑暗的楼梯下面回荡着,更加响亮地传进探向楼梯的耳朵里。 然后。 嘶地,短短的一瞬间,在楼梯下面的楼梯间,有个眼睛缠着绷带的女人。 「!」 微乎其微的光线从小玲现在站着的楼梯上面照到下面,她看到了母亲正在下楼的身影。 小玲大吃一惊。 母亲的身影就像幽灵。 最关键的是,最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失明的母亲被什么东西拉着手正往下走。 「妈妈……!」 小玲不由自主地踏进了充满浓密的黑暗与回荡的电音的楼梯中。 可是她的脚一下子没有站稳,慌慌张张地抓住了扶手,靠着扶手急急忙忙地下到黑暗之中。她感觉视野被剥夺,全身被回荡在黑暗中的铃声所侵袭。这样的感觉进一步削磨着她的意志,她尽快快速地走下楼梯,然而即便拐过了楼梯间,还是看不到母亲的身影。 「等等!」 就算喊过去,也没有回应。 黑暗中,只有铃声不断地响着。 焦虑,然后还有恐惧,在心中迅速膨胀。小玲拼命地想要追上去,危险地飞快冲下漆黑的楼梯。 『手』,正拉着母亲的手。 在黑暗中看不清的『那东西』,与脑袋里的情景重叠起来。 就是那个————从湖乃美的手机发过来的,在湖乃美死的眺望台上拍到的毛骨悚然图像中的那只『手』。 不安。 害怕。 恐惧。 胸口快要崩裂一般的感觉窜上来,小玲气喘吁吁地下了楼,但不管她有多急,就是追不上母亲。 「妈妈!」 小玲十分焦急,不由从扶手上探出身子。 随即她看到的,是走廊下面铺开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黑暗———— 吱 以及仿佛从漆黑的深渊底层仰望小玲的,和在那个瞭望台上看到的看到的一样煞白的——————毫无血色的,已死的湖乃美的脸。 「啊」 恶寒袭来。 但在这一刻,从深渊之下伸出的煞白冰冷的手,就像紧紧搂住一样,缠住了伸出去的脖子。 3 勇路再一次站在了那所医院的前面。 「……」 他向上看去。这所医院恐怕是这个小镇附近最大的建筑,一盏盏窗户全都黑灯瞎火,白色的壁面耸立在漆黑的夜色中。 勇路再度前来袭击。 苍衣就在这所医院的某个地方。 在医院的用地中,勇路让苍衣受到了想瞒也瞒不住的重伤,之后确实被抬进了医院,所以勇路对此深信不疑。 医院里一片死寂。 只有老旧招牌的灯微微闪动着,好像在发出微弱的声音。 医院坐落于这个偏僻小镇中最繁华的地带,可即便这样,夜深之后仍旧没有车辆穿行。只有医院前边的停车场入口和急救入口的招牌,发出着仿佛正被周围的黑暗吞噬掉一般的白色的灯光。 在这片寂寥的黑暗中,勇路把手插进口袋里,再次张望一番。 停车场里泊着大概十几辆车,那些车似乎属于医院的人或者跟患者有关的人,已经完全冷透,感觉至少天亮之前都不会被发动。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双眼睛。 勇路在深深盖过眼睛的帽子下面眯起眼睛,朝急救入口招牌所指示的方向走了过去,别在衣领上的安全别针微微作响。 他并没有制定什么计划。 感觉能入侵就入侵,一边隐藏一边寻找房间,不行的话就放弃。他只是这么打算的。 他的杀意如同微暗的,漫长燃烧的炭火一般。 他怀着这股杀意,凭着那双昏暗的眼睛,行走于黑暗之中。 「……」 于是他绕到后面,在拐角处停下,向急救入口内窥探。 在这个能供救护车进入的巨大空间中,他看到了深处的指示入口的红荧光灯,以及可供担架进入的大型弹簧式双开门。 门的上半部分做成了窗户,刺眼的强烈灯光从里面漏出来。 里面应该是一个简易的服务台,还有一间接待室。 勇路一时间静静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况,但没有感觉到有人活动的迹象。 感觉现在里面似乎没有正在进行急救的患者。 既然如此,怎么才能躲过服务台入侵进去呢。 思考起来的勇路压低脚步声,离开暗处,靠近急救入口的门以及从从门上透出的光。 就在此时。 「……!?」 此刻,勇路大吃一惊,看到穿过门上窗户的人影后,瞠目结舌地僵住了。 如果只是看到人,应该根本不会令现在的勇路感到吃惊。但刚才,感觉仅在眨眼间看到的那个人影,让勇路在原地完全僵住了。 戴着红色印花大手帕的,小孩的头。 看到之后,勇路的冷静被瞬间完全轰散。 「瑞姬!?」 随即,勇路忘却了一切,扑进了敞开的门里。本来就不曾存在过的入侵计划,如今完全破坏了,然而在他进到里面的同时,他在急救入口里看到的情境却与当初的想象截然不同。 「!?」 急救入口,空无一人。 完全空无一人。不仅是刚才瞬间看到的很像瑞姬的人影,为了不妨碍进出而靠在一头的沙发上也好,入口两侧的墙壁上开出来的接待窗也好,就连本来该在医院里的人都一个不在。 无人的空间被略微闪动,亮得晃眼的电灯照亮。 宽敞的白墙通道,深茶色的沙发,还有空空荡荡的办事窗口,都在这强烈的灯光中洒下浓得离奇的阴影。 周围一 片寂静,甚至能够听到荧光灯闪动的声音,完全夺走了此情此景的现实感。别说是入口了,就连里面都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就像是深山里只亮着通明的灯光的废弃医院。 勇路站在这种情景中,过了几秒。 「…………………………啊?」 呆呆杵在原地的勇路,头脑不知不觉间冷却下来,许久之后,他呆呆地嘟哝了一声。 令他丧失冷静,让他鲁莽行事的惊讶与焦虑,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被仿佛现实感微薄的灯光照亮,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现实感微薄的情景中的,脑袋半蒙的自己。 滋、 电灯闪烁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就像虫子在叫似的,充斥着停滞的空气。勇路呆呆地站在这种停滞之中,冰冷的紧张感渐渐涌上心中。 「…………」 他一时间,静静地,将意识向空气集中。 可是就这样过了一阵子,还是没有任何人要过来的迹象,也感觉不到任何人在的气息。 简直就像人都从医院里忽然消失了一般。 被灯光离奇地照亮的通道,原模原样,无机质地连向里面。 通道的顶头近在咫尺,在拐角那边无法看到更多东西,然而就算竖起耳朵,也还是感觉不到有人的声音和气息。 「怎么搞的……?」 勇路在口中小声嘟哝了一下,压低脚步声,向通道前面走去。 他向拐角那头窥视过去,只见里面顶头是一扇连通诊疗室的,与之前一样的双开门,通道沿途是供不需要担架的患者进行诊疗的普通的门,然后过去是连通楼梯的铁门。 通道跟之前并无二致,被无机质的光照着,笼罩在带有些许杂音的寂静中。 里面的诊疗室也是,门那边也是,当然楼梯的铁门也是,全都一片静寂,仍旧不觉得有人。 滋、 只有略微刺耳的杂音。 配合着这个杂音微微闪动光,一直在将映入视网膜上的景色加工成老电影的样子。 医院的味道与外面的味道混在一起。 勇路吸着空气里这样的味道,一动不动地,进一步集中精神,探寻气息,然而从沉寂的空气中别说人的动静,甚至连其存在都感受不到。 医院里,空无一人。 「……………………………………………………」 强烈的讨厌预感油然而生。 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看到的好像瑞姬的人影,怎么回事? 不会,不用想也知道,那只是单纯的幻觉。现在勇路冷静下来,是这么认为的。可即便事实真是如此,他还是对看到那种东西的自己冒出冷汗。 为什么会突然开始看到那种东西? 自己的心就那么软弱么? 还是说,自己已经开始错乱? 不对,这种空气,这种感觉————难道不是〈泡祸〉么? 异样感。不祥的预感。 可现在的状况,也是机会。 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潜入医院内部,这对勇路来说再有利不过呢。 这是〈泡祸〉又怎么样? 和自己的目的没有关系。 就算被卷进去,自己也有能够战斗的力量。而且根本就没必要同与自己无关的〈泡祸〉战斗。 那帮家伙一定是来解决〈泡祸〉的。 只要加以利用就行了。不需要思考复杂的事情。 「……」 在医院中的,被浓重的光和寂静充满的空气中。 勇路坚定意志,从通道的拐角起迈出了脚,靠近通向走廊的铁门,将手放在把手上。 而就在他一边探查气息,一边将铁门推开的瞬间。 令他一瞬间无法呼吸的浓重血腥味,从铁门的缝隙间喷发出来。 「唔……!?」 勇路猛地吸进了一口舌头都能尝到血腥味的浓重臭味,在反胃感觉的侵袭下捂住了嘴。这个时候,从几乎没有进食的空荡荡的胃里,酸性的东西涌到了喉咙里,令他呼吸哽住,眼角浮出泪花。 「…………………………!?」 浓度可怕的血腥味,像热气一样升腾起来。 遭遇突如其来的情况,在浑然不觉中,勇路看到了开到一半的铁门的,充满血腥气味的里边。 在铁门后面,是一片几乎将视野阻绝的黑暗。然后,通道中的强光笔直地射入了黑暗的铁门之中,犹如将黑暗切开一半,将楼梯下面的平台照了出来。 血泊。 折断的手。 碎裂的头。 破碎的肚子。 鲜红色在台阶上的纯白地面侵染,铺开,数量可怕的沾满血的人类身体一层层地摞在一起。这一幕,被射入的光照了出来。 「怎…………!?」 光线照亮的地方,是成排的凄惨尸山。 勇路下意识让视线循着被光照亮的尸山从脚下向深处扫去,只见尸体连绵不绝,密密麻麻地将楼梯下面完全掩埋。 无一例外穿着睡衣的尸体、尸体、还有尸体。 他们全都是病人,老年人十分显眼,被弯折、破坏,沾满鲜血的人体堆积在一起。 然后,当勇路的视线滑到这幕地狱般的情景几乎中央的位置时。 只见被照亮的『那东西』,正对着这边。 相互纠缠的几只手臂中将大大小小的头部像铜铃一样提着的,就像把尸体揉成一团的东西正站在沉沦于黑暗的尸山中央。 这简直就是一颗由人类身体构造而成的树木。无数根细长的煞白手臂被异样地扭到肩膀上面,犹如分叉的树枝指向上方,人的头颅就像铜铃一样挂在手中,犹如枝杈间生出的果实。 大小不尽相同的那些头上分别长着的长头发相互混合,俨然就是郁郁葱葱的枝叶与果实。造型偷工减料毛骨悚然的那无数颗头,唯独眼睛和嘴巴好似空洞一般张开,一边从那些霍然打开的空洞中流着血泪,一边犹如果实在风中摇摆一般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 唦 发出好似打湿的草摇摆的声音。 瞬间,惊异与恐惧化作恶寒,窜上背脊。 「………………………………!!」 随后,随着爆发的恐惧,做出了在脑中重复过无数次的条件反射的行动。他奋力地从袖口扯下一枚安全别针,将露出的针头猛地刺向手心。 噗叽,断然称不上尖锐的针,贯穿掌心的皮肤,陷进肉里。 只觉强烈的尖锐疼痛,同时脑袋里像点燃了一般,儿时被捆在竖着针的榻榻米中,手心被刺进大量针头的恐怖记忆,在脑中重现。然后————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为了重复记忆中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勇路放声大喊。随后,心灵受创的记忆像爆炸一样膨胀起来,心脏被可怕的记忆挤碎,过去的恐惧犹如恶寒窜遍全身,这种感觉就像泄漏出来一般,从脚下向地面展开—————— 随后 啪哩!! 扯开生肉的可怕至极声音在楼梯上响了起来,无数根金属针从脚下钻入由人的身体构成的树一样的物体体内,最开始像棵植物的那东西从全方位喷出刺来,膨胀到了超过之前两倍的粗细。 『呀啊!!』 无数颗头放出不协和音的临死惨叫。血液爆散,就像阵雨一般飞洒开来,如此同时,惨叫一度中断,体内的针支撑不住的手臂和脑袋的末梢一边痉挛,一边无力地耷拉下去。 从造型扭曲的眼睛和嘴里,大量的血像果实的汁液一 般流出来。即便轻轻松松就把那东西收拾掉了,勇路仍旧没有丝毫大意,仍旧摆着架势,可是接下来发生的,是跟他所预想并戒备着的事情完全截然不同的麻烦。 已死的『树木』先前似乎在头上正抓着一名少女,那名少女从楼梯上方的黑暗中头朝下地坠落下来。 「什!?」 身穿睡衣的少女朝着楼梯之下的尸山,朝着被〈断章〉弄的满是尖刺的『死者树木』奋力地坠落下去,将浑身扎满扭曲而不稳定的针的『树』压垮,摔在了病人们的尸体上。 虽说数量数之不尽,但终归不过是由扭曲的针构成的骨架,在坠下的少女所产生的冲击之下轻而易举地折断破碎。『树』发出破裂的声音,在尸山上撞坏,刺穿皮肤的大量针尖继而从表面飞出,对毫无防备的少女的身体造成了巨大伤害。 「呜……啊……!!」 摔下来的少女捂住脸,发出压抑的惨叫。 「!嘁……!」 勇路见状咋舌,连忙想要收住自己的〈断章〉,却因为焦躁没来得及。少女发出痛苦的呻吟。 「喂,你没事吧!?」 勇路一边呼喊,一边急急忙忙地把少女从尸山中拖出来。他把手伸进一侧,硬是从楼梯下面开辟出一条通道。短发少女的衣服上到处渗着血,而她眼部周围就像被深深抓挠过一般受了伤,脸的上半部分出血严重。 「啊……啊……」 「……可恶!」 勇路咒骂。 幸好尸山成为了缓冲物,似乎没有造成骨折,可是脸上的伤不容乐观,无法判断伤情究竟多严重。 快送医院……不,这说的是什么话。这里就是医院。 弄成这幅惨状的,就是这家医院。这里已经不可能还有医院的功能了,就算还保留着功能,想必呼救之后也会立刻演变成不得了的巨大骚乱。 这对勇路来说非常不利。 勇路站在满是鲜血的尸山前面,思考起来。 可是,这个少女怎么办? 只论勇路的目的,把她扔下不管就行了,可人是他弄伤的,他出于本能无法把她抛下。 「……」 本应抛弃一切,化身成为复仇者的勇路,在脑子里短暂地产生了懊恼。 可是在下一刻,勇路摇了摇少女,对她说道 「喂,你知道自己的伤情么?要找医生么?」 「呜……」 睁不开眼的少女把手伸向空中,就像在寻找什么。 「什么?你要什么?」 可是少女用犹如呻吟的声音脱口而出的话语,跟勇路预想的不一样,并不是求救的话语。 「……湖……湖乃美呢……?妈妈呢……?」 「啥?」 勇路皱紧眉头。 她要找人?当他想到这里,眼睛最先去看的,就是在眼前半开的铁门那头,层层堆叠尸横累累的尸山。 至少在这里,除了勇路和少女再没活人。 虽然心情一瞬间转为强烈的绝望,但勇路眼下不愿思考这件事,向少女提出了另一个具体的问题。 「你说你在找谁?」 「湖……」 少女说到一半,不知为何改口了。 「我、我在找妈妈……」 「你妈妈是怎样的人?长什么样子?」 事已至此,勇路打算翻找尸山。 「眼睛上……绷带……」 「眼睛?」 「她眼睛受伤了,失明了。打着绷带……」 「我知道了」 若是照她说的那样,应该很好找。问到这里,勇路站起身来。 可是少女的话还没有说完。 「绷带……」 「啊?」 勇路刚要着手就被阻挠,反问回去。 「绷带的……声音」 「声音?」 她在说什么胡话?勇路皱紧眉头。 但就在勇路产生这种疑问,感到诧异的时候 —————————— 突然,吓人一跳的手机来电铃声在通道上响起来,而这个莫名催人恐惧的无机质的电子音,并非来自勇路所想的门那边的尸山里面———— 而是来自勇路他们身后———— 从勇路如今正背对着的急救入口所在的方向——————那个声音就好像炫耀着自己的存在一般,传了过来。 「…………………………!!」 4 嗙!地一声,急救入口的们打开了。 身着漆黑的哥特萝莉式服装,头上扎着黑色蕾丝缎带,扎成马尾风格的头发飞舞起来,靴子发出声音踏在医院白色的地板上,雪乃踏进医院,站在了急救入口的等候区。 莉香的小轿车停在医院前面。 尽管在雪乃看来,那场负责人之间的对话不具任何成效,雪乃还是等到了他们交谈结束,之后,雪乃让相对比较空闲的莉香把自己送到了这里。 现在来到这里的,是雪乃、飒姬和莉香。 有雪乃和飒姬在场,至少大部分的情况都能应付。 在苍衣加入之前,她们一直都是两人行动。对着这种情况怀着淡淡的怀念之情,雪乃前往此处来保护真守一家不受〈泡祸〉的危害。 可是———— 「…………………………」 雪乃仍旧是那副锐利的眼神,在背对接待处的等候区,僵住了。 不久前,雪乃才刚让飒姬用〈断章〉扰乱了接待处,把苍衣带出医院送到〈支部〉。 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可现在,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雪乃扫视急救入口,露出险峻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被强烈的灯光照亮的,白色的等候区与通道。 注视着盯着白色的通道。 注视着本应被扰乱的接待处。 现在,别说是接待的和办事的人了,入口什么人也没有。然后,或许不算太干净,但应该是白色的地板上,如今简直就像打过仗一样,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状况十分凄惨。 地上留着血迹和带血的足迹,简直就像拖过残忍杀死的尸体。 那些痕迹从急救入口的双开门出来,穿过等候区与通道,消失在了定投的拐角。 不,看那些足迹,实际上是反的才对。 从鞋子的方向可以立刻看出来,那些沾满血的脚印是从医院的里面走向外面时留下的。 「………………」 里面散发着血腥味。 而且还有过于安静的,就如同人去楼空一般的静谧气息。 究竟怎么搞的?雪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医院的及急救入口中,这一幕只能让人联想到发生过猎奇杀人的惨景。 就在前不久和飒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一所平淡无奇的医院。雪乃摆着严肃的表情,注视着眼前凄惨的光景。 ………………………… 八章 无人之塔 1 「————至少杀死了十人以上。基本是住院的患者,也有少量医院在职人员」 雪乃一边对着电话这么说道,一边仰望着充满血腥和黑暗的,像塔一样向上延伸的阶梯。 「我到处看了看,上层的病房有几间敞开着。遇害的患者多半应是住在那边的」 雪乃阔步踏过从层层叠起的尸体之山中蔓延开来的血海,淡然地讲着电话。 「还有,没能来得及救真守先生。父亲、母亲、女儿,三个人都不见了」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是的,尸体我查过了。似乎都不在里面。看带血的足迹连向外边,应该是出去了。接下来就去找」 回答了电话那边的人提出的问题后,雪乃将视线转向铁门外的地面。 在楼梯平台蔓延开来的血海,正从半开的门向被荧光灯照亮的通道中溢出。飒姬在通道上,虽然不愿太接近铁门而保持着距离,但那双不安的眼睛还是正看着这边。 然后,风乃站在雪乃不愿去看的那堆尸山中,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正俯视着脚下。她身穿哥特萝莉装,站在黑暗、血与尸体中的样子,让雪乃感到害怕,也感到想吐。 「……」 雪乃公事公办地来贯彻报告的职责,藉此拼命将即便只是眼角看到仍旧会涌上来的精神创伤压抑下去。 但电话那头,对眉头深锁的雪乃发来提问。 「……咦?死因?」 在这令人厌恶的时间点上听到这个问题,雪乃一边暗自咒骂电话那边的人,无可奈何地将视线转了过去。 「大概……是高坠呢。我觉得应该是高坠造成的。全都从台阶上」 那些尸体有的五体异常弯折,有的头部破损,有的被来自上方的其他尸体压烂。在层层堆叠的尸山中,风乃注意到了雪乃的视线,流眄一般投去冷冷冰冰的微笑。 ? 「看样子,医院里果真出现了灾害」 雪乃打来的电话讲完后,神狩屋摆着复杂的表情,在深深叹息的同时,将手机收进了马甲胸前的口袋里。 「是这样么……」 在讨论完之后,雪乃等人前往医院,只有苍衣和神狩屋被留在〈支部〉的会客室里。苍衣对自己无法前往现场一边在内心受着焦躁与负罪感的折磨,一边躺在沙发上听神狩屋说明。 脚部的疼痛随时间渐渐缓解,现在基本已经感觉不到了。可是,究竟是疼痛真的消失了,还是因为脑袋里就像聚满火烫的蒸汽一般,由于头痛和高热而感觉迟钝,身为当事人的苍衣无从判别。 盘踞在脑袋里的热量,会侵蚀他的意识。 思维迟钝。在动辄意识陷入沉眠的状态中,苍衣靠着神狩屋给自己所做的说明,倾听雪乃他们的报告内容艰难地维持着意识。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前往现场,却还是对此感到心慌意乱。而且,他来到这里是为了给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可是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对此也产生了负罪感。 然后。 「……必须道歉……」 这些思绪汇集成这一句话。 听神狩屋传达完雪乃发来的报告后,苍衣一只手放在了搭在额头上的湿毛巾上,捂住眼睛,呢喃起来。 「道歉?对谁?」 听到苍衣的声音,窗旁的神狩屋有些发愁地问道。苍衣还没有整理好思维,任凭罪恶感的驱使,断断续续地作出回答 「对、大伙」 「大伙?」 「真守先生一家,这里的负责人小姐,勇路……然后还有其他遇害的许多许多人……」 「不,都说了,我觉得不需要」 神狩屋受不了似的,叹着气回应道 「这所有的一切,责任不能全归咎于你」 「……不能这么说」 神狩屋的劝解也没什么作用,苍衣无力地说道 「如果我没有让勇路恨我并受伤的话,雪乃同学她们说不定就能更早的赶到医院,说不定……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说的是这件事啊」 听到苍衣的解释,神狩屋面露难色,挠了挠脑袋之后,叉起手来。 「让你自责的不只是修司的事,还有现在的情况么。不过我觉得这在道理上也说得通,真叫人为难」 神狩屋很烦恼的样子。 苍衣捂着眼睛,所以看不到神狩屋的样子。但是神狩屋一反冷静的常态,动作相当夸张,所以通过声音和感觉就能了解几分。 神狩屋烦恼了几秒钟后,非常明显地转变了话题。 「对了,先不提这些了……白野,你感觉如何?」 「欸」 由于思维呆滞,苍衣被神狩屋轻易地诱导,回答他的提问 「呃……感觉在发热。虽然没有喝过,不过应该就是喝了酒之后的感觉吧」 「哈哈,原来如此」 「总觉得……脑袋、转不动」 被体温完全弄温的毛巾依旧盖着眼睛,苍衣刚一这么说,神狩屋就换成了柔和的语气,给出了一个提议。 「……在脑子转不动的时候可能不太合适,不过还是来说说『莴苣姑娘』,怎么样?」 苍衣下意识地反问 「咦?」 「既然好整以暇的休息让你产生负罪感的话,我想干脆就在解读〈泡祸〉方面做些贡献,这样应该能让你轻松一些」 「……」 「说不定说着说着,头脑就清楚了。而且我觉得,就算没什么成效,也总比无事可做来得更好」 神狩屋说到。苍衣短暂地感到迷茫,但他注意到,这份迷茫就是将无法行动的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那份焦虑,于是沉默了片刻后,苍衣接受了提议。 「……您说的也对……」 「嗯,情况还在不断发展,要是能够预测接下来发生的情况,也能帮到现场那边的雪乃」 神狩屋的声音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于是,你怎么看?比方说,在医院里发生的高坠死亡」 听到神狩屋提出的问题,苍衣想要将思考整理成语言,拼命地开动又烫又痛的脑袋。 「……应该是……从高塔上掉下来的王子吧?要是这样,『王子』的角色有很多?」 然后苍衣说道。 对此,神狩屋附和着回应道 「是啊。我最先想到也是这个」 「可是,从医院的楼梯上坠落的人……全都死了啊」 「从雪乃说的话判断,很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可是『莴苣姑娘』中的『王子』只是眼睛瞎了,并没有死……既然是这样,可能不一定是『王子』的角色。毕竟还有坠落之后失明的人……」 「真守先生的太太么」 「对。说起来,太太现在不见了?」 苍衣现在头晕脑胀,无法控制自己的联想,将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脱口而出,不能很好地进行思考。 「假设夫人是『王子』,与『莴苣姑娘』正好一致的话,那么应该会去『森林』呢」 「应该是的」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就是字面意思的森林。会是森林所象征的什么东西吧……」 「唔……」 神狩屋听到这里,用手托着下巴,一边沉思,一边开始在窗边缓缓踱步。 「……说到『森林』,在大部分文化圈中都被当做『世界』呢」 与是神狩屋就这么开口说道 「就像『山中异界』这个词说的,山和森林自古一来就被视作不属于 正常世界的地方,是人类不能对抗的地方。所以在民间传说与通话中,经常会将森林描写成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以及危险事情的地方」 「……」 听着神狩屋的声音和脚步声,苍衣在脸上的湿毛巾所制造的黑暗中,沉溺于思考与联想的断片中。 「王子……去了异界……?」 「唔……失明的王子去了山中异界么」 神狩屋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要说,就是柳田国男(注1)的世界呢。这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主题,不过现在应该优先思考是否与这次的〈泡祸〉对应」 「嗯……」 苍衣开动被发烧所侵袭的思考。 「只有现在了解的东西,我果然还是什么都弄不明白……就算解释成失明的王子彷徨在异界,他也是四处彷徨,只以野莓为食吧」 「是啊,野莓,野桑果,野葡萄吧?」 神狩屋也作思忖状,沉吟起来。 「……唔,让人灵光一闪的,就只有葡萄吧。在欧洲,葡萄可是非常重要的作物。毕竟它是葡萄酒的原料,所以不论是在生活、娱乐还是宗教方面,都关系颇深。在水质不好的欧洲,葡萄酒也是取代饮用水的宝贵饮品,罗马神话中也有一位将葡萄酒在欧洲发扬光大的酒神——巴克科斯,在基督教也是,葡萄酒被当做基督的血,是用于重要仪式的道具」 然后神狩屋转为教师式的口吻,说道 「由于这层原因,葡萄叶被视作神圣的植物」 「哪儿是什么异界,就是森林的恩惠呢……」 「嗯。因为在基督教的福音书中记载,葡萄甚至被当做天堂的象征呢。不过将罗马神话中的巴克科斯神还原之后,就是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倪索斯,这位象征葡萄酒与酩酊的神有一段轶事,说的是他从冥界救出了已故的母亲。因此,狄俄倪索斯也拥有死亡与重生的一面」 「死亡……?」 「对。是象征葡萄酒、酩酊、疯狂,以及死亡、冥界、重生的神哦,狄俄倪索斯。查一查就会发现,在狄俄倪索斯的神话传说中,与死亡和疯狂有关的插曲很多,很有意思。由于这层关系,葡萄也是狄俄倪索斯的树。因此,相传葡萄也有『丧葬之树』的意思」 「……」 印象中突然罩上黑影,苍衣在毛巾下面皱紧眉头。 「在这层含以上,葡萄确实是血呢。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曾经读过一段罗马的关于桑葚的传说。传说中讲述,虽然现在的桑葚是红色的,但最开始似乎是白色的。据说有情侣总是在桑树下幽会,在他们双双殉情之后,桑葚就变成红色了的。 然后,我还想到跟冥界有关的故事。记得在北美的原住民族中有一个传说,里面讲述死去之人的灵魂会被在半路上撞上野莓而停下脚步。然后,灵魂吃下阻拦去路的野莓的话,就再也无法回到生者的世界中去了。就跟日本神话中的————那个,黄泉灶食一模一样呢。 妻子伊弉冉尊(伊邪那美)生下火神死亡,身为丈夫的伊弉诺尊(伊邪那岐)前往冥界,可是伊邪那美对他说,她吃了冥界的食物无法离开冥界。狄俄尼索斯的母亲塞墨勒在妊娠期间被宙斯的雷火烧死,之后也是被前往冥界的狄俄尼索斯救出来。它们是主题相同的神话。不过伊邪那美打破了与伊邪那岐间的约定,所以没能获救就是了」 「……」 神狩屋将不断联想到的知识纷纷讲述出来。可是苍衣听着听着,渐渐产生了不好的推测,本来又晕又热的脑袋开始冷却。 「……神狩屋先生……」 苍衣严肃地说道。 神狩屋脑袋里有一半在想事情,感觉注意力无法集中在对话上,散漫地回答了苍衣的呼喊。 「嗯?怎么了?」 「如果是这样,我得出了一个不好的结论……」 神狩屋总算察觉到了苍衣的语气,抬起脸。然后,态度认真地敦促苍衣继续说下去。 「……说来听听?」 「很简单。就是给王子去的异界起个名字……」 苍衣答道。 「就是『冥界』。王子可能死了,也可能活生生地到达了死者的国度。在那里,他与莴苣姑娘重逢了。然后,吃下死者国度东西的王子……换句话说,吃下黄泉灶食的王子,已经回不到这边了」 苍衣一边在心中期盼着这个解释是错的,一边讲了出来,可是神狩屋听到这番话后,声音中混入了几分兴奋和喜色。 「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咦?嗯……」 面对有些拐弯抹角的确认,苍衣有些困惑。 神狩屋这种说话方式,话中听上去就像在等待这这个结论一般,让人有些在意。可是神狩屋接着说了下去 「既然这样,那就是《远野物语》中叫做龙之森的森林的故事了。其实寓意很深」 「寓意?」 「那个故事讲述,在森林里白天也很暗,相传不能在森林里面杀死任何活物,于是所有人都没有靠近,然而有个人万不得已进入了森林,之后在里面看到一个几年前已经死去的女性还维持着生前的样子」 「!」 「这就是暗示,山中异界也可能是冥界」 神狩屋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苍衣感觉到,神狩屋的这番话,与平时出于学术兴趣而说出的话存在微妙的不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向神狩屋呼喊。 「那、那个,神狩屋先生……?」 「白野。其实这一次,有我所期待的事情」 可是神狩屋全然不顾苍衣,突然转变了话题。 「虽然梦见子的〈断章〉做出了预言,但在这一次,其实不清楚是谁引发的。偶然间,没有任何人看到预言发生的现场,引发预言的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咦……」 突然感到不知所云的困惑,以及头一次听说未知情况的困惑,双重困惑令苍衣不知如何启齿。 苍衣确实在电话中听过了这次出现的预言。 他听说,在自己和雪乃离开『神狩屋』后,自己和梦见子之前一直待着的地方留有预言的痕迹。他也是将这些作为根据,认定预言的对象是自己的。 但是,如果引发预言的是神狩屋,岂不是事关重大? 在以前,神狩屋也担当过角色。神狩屋没有管诧异的苍衣,接着说了下去 「只有一点点」 用平静的声音 「只有一点点,我期待着,接受这个『莴苣姑娘』的预言的,是我就好了」 「咦」 神狩屋说到。对此产生的天经地义的疑问,苍衣只能不加任何扭曲与矫饰地问了出来 「为、为什么……?」 「如你所知,我的〈断章〉是“死不了”的〈噩梦〉」 神狩屋答道。 「当被卷入能够进入冥界的〈泡祸〉时,死不了的我最终会不会死呢?我对此很感兴趣呢」 「………………」 神狩屋微微笑着,说到。虽然他有时会摆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开些不好笑的玩笑,然而这句话是货真价实的。苍衣感觉微寒在背脊上扩散开。 苍衣说道 「神、神狩屋先生,您这是……」 「……」 神狩屋,没有回答。 换做平时,这种事他总会自顾开心地来上一句「开玩笑的」,可此时此地的神狩屋一声不吭,保持沉默。 「……………………………………………………」 沉寂、凝重、令人讨厌的沉默降临。 周围的沉默令湿毛巾之下的黑暗之中化为无声,仿佛将不安注满屋内一般令气息的密度上升,渐渐加重,开始压迫皮肤与胸口。 苍衣在沉默的压迫下,呼吸变得沉重。 自己的心跳变得急促。 噗通、噗通、 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苍衣在黑暗中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边任凭时间流逝,冷汗从浑身上下微微渗出。 究竟,怎么回事? 神狩屋,在想什么? 不安成几何加速,在胸口膨胀起来。 神狩屋默不作声,他那沉默的气息纹丝不动地伫立于黑暗中,苍衣最终难以忍受这样的情境,奋力地揭掉了毛巾,从沙发上直起身来。 「神狩屋先……!」 就在苍衣奋力起身的瞬间。 「………………!?」 脑袋就像被抡了一圈,血液一下子丧失掉,眼前发黑,从沙发上摔了下去。 贫血!?苍衣误以为是这样,可是情况不对。他到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奇暗无比的视野看到了地面,然而本应铺着冷色调地毯的地上,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那是坚硬,冰冷,布满沙尘。 表面腐坏到一半的,混凝土地面。 石灰味道,冰冷地飘进鼻孔。 然后就像擦过视野边缘一般,撒下的白石灰线勾勒出圆形。 这是有印象的,地面。 小镇工厂的,仓库的地面。 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地面。 那个————叶耶的,王国的地面。 「唔…………!?」 胃袋被提了起来。 身体无法动弹。全身大量出汗,冒起鸡皮疙瘩。 挣扎着抓挠地面的指尖,其触感捕捉到了粗糙的砂。然后————在想要求救却发不出声来的苍衣上方,神狩屋的声音投了过来。 「于是————再问一遍好了,白野,感觉怎样?」 他对倒在地上的苍衣,就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 一阵恐惧,哗地在胸口铺开。 空气中,混入了狂气。 这并不是苍衣多次体验过的,从〈神之噩梦〉中喷出的无与伦比的狂气。而是从站在那里的,区区一个人类身上漏出来的,矮小的,却又过分接近苍衣等人的狂气。 通、 拖鞋踏在地毯上发出的声音,从床边向苍衣靠近一步。 ……………… ※注1:柳田国男是日本从事民俗学田野调查的第一人,他认为妖怪故事的传承和民众的心理和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将妖怪研究视为理解日本历史和民族性格的方法之一。早期的作品《远野物语》详述天狗、河童、座敷童子、山男,使这些妖怪声名大噪,蔚为主流。 2 漆黑的森林里,站着一个男人。 在光线仿佛被吸收掉一般黑漆漆的森林中,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的草丛中,男人正拿着强光手电,照亮脚下的草丛。 飞虫不时从手电的灯光中飞过。 飞虫停在踏入草丛的鞋子和黑裤子上面,到处爬了爬,又振翅飞走。 他穿着黑色t恤,有着一头茶色大背头,是个体格相当不错的中年男人。 可是他的样子与他健康的体格截然不符,就像发生贫血一样面色苍白,戴着时尚墨镜的那双眼睛俯视着脚下。 在男人俯视的脚下草丛上,好像有一个人那么大的东西直至不久之前还倒在那里,留下了草被压坏的痕迹。然后————草上满是血迹。 被压垮叠在一起的草茎上,附着着几乎能往下滴的大量血液。 这里要不是草地,想必回事一片血泊,血量多得就像从塑料瓶里泼下去的一样。 男人移动手电的灯光,只见血迹在草丛中斑驳地延续着。 似乎是踩过血泊的鞋子在草丛中走过,沾上带血鞋印的草延续着。 「……」 在血迹的方向上,是从此处看不到的一处瞭望台。 男人从那个瞭望台进到山里,一时间在森林里用手电的灯光对着血迹延伸的方向,注视着。 不久,男人将戴着好几枚做成猫形的粗犷戒指的粗犷的手伸进裤子口袋,从里面取出手机。男人对触屏进行操作,放在戴着耳环的耳朵旁,等对方接了电话。 「……莉香大姐」 然后,男人说道 「我照你说的过来处理了,可是死者不在说好的地方啊」 被智能手机屏幕的光照亮的严肃脸庞十分困惑,甚至可以说是丢人。 「……咦?啊,我觉得不会露馅。而且周围也找不到……」 男人害怕似的扫视草丛。 「那痕迹看上去就像死者自己走了一样哦?真的饶了我吧。我能回去了么?」 男人接近半哭的声音,向电话另一头控诉。 ? 「……没门。到医院来,那边也有工作哦」 莉香接到派向瞭望台处理遗弃的秋山湖乃美尸体的〈支部〉成员打来的电话,对通话对象放出话来。莉香站在沾满血的等候区的角落,一挂掉电话就把刚刚还在通话的手机对着雪乃晃了晃,向雪乃示意。 「我说,你们藏起来的女孩的尸体,貌似消失了」 「是么」 雪乃回应的语言,非常冰冷。 「嗯?不感兴趣么?没准出什么事了呢」 「这个情报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会在东西闯入我眼睛的时候将其杀掉。仅此而已。我可不管出了什么事」 雪乃说到。莉香闻言,半笑着应了声,耸了耸肩,将手机收进口袋。 然后 「……总之就照例来吧。要追上去吧?」 「没错」 雪乃看也不看莉香,回应了她的确认。 雪乃正在观察急救入口。有好几个人分量的鲜红足迹就像拖出来的一样,穿过被强光照亮的白色走廊上,从双开门向漆黑的外面延伸。 在微微闪动的光线中,就像紧密相连的血之街道。 然后,在光线的闪动中,风乃就像幻影一样透出身后的门,脸上挂着笑容,等候着雪乃。 「是么,那飒姬我就借走咯?情况这么惨,得瞒过去呢」 「照你的办」 莉香说道,雪乃交给她全权处理。 然后,雪乃转向望着自己的飒姬,把手放在了她挂着几分不安的脸上,轻声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这里就交给你了」 「好、好的!」 「估计会拖很久,在要你帮忙之前,你就在那边的沙发上睡一睡吧」 「我明白了!」 看到飒姬收起可爱的表情,气势十足的样子,雪乃微微一笑,然后抬起脸,朝急救入口的门走了过去。 「要听谁的话,该做什么事,都要在本子上记好,别忘了哦」 「是!」 只留下短短的一句话,雪乃从守候着的风乃身旁穿过,推开双开门。 在门打开的同时,温热的空气灌入了开着空调的通道,雪乃的鞋底发出坚实的脚步声,走进体感潮湿的夜色中。 然后,她停下脚步,向远方仰望。 「……」 『好了,出发吧?让我们将魔女之塔,变成火刑台』 雪乃听着风乃的声音,在她注视的方向上,是一座高台。那里虽然近,但只能看到轮廓,生长在上面茂密森林也只能看到轮廓,有一栋楼看上去就像废墟一样黑黢黢地耸立那边,从森林的轮廓中露出 来,仍就只能看到轮廓。 3 时间追朔到不久以前。 「………………!!」 真守大辅做了个被白色的手抓住头发的梦,在半夜里醒了过来。 他全身微微冒汗,呼吸急促,眼睛睁开后,看到的是卧室的天花板————本该如此才对。但取而代之,眼睛和脸上满是剧痛,眼睛没办法顺利睁开,只能这样子从喉咙里发出呻吟声。 「唔……!?」 动起来的嘴也好,绷紧的脸也好,都很痛。 疼痛和紧绷感,还有布一样的东西覆盖着整张脸,让他一下子精神陷入恐慌,可是当他差点把布从脸上揭开之前,好不容易回想起了自己的状况,从而理解了所有的情况。 满满贴在脸上和脑袋上的,是纱布和绷带。 眼睛由于肿胀与痉挛几乎睁不开,在模糊的视野中勉强看到,并不是家中的天花板。 那是医院的天花板。 然后,他回想起来,回想起昏迷之前的最后一段记忆。 那只异样的手从窗户伸进来,失明的妻子认定它是女儿的手,握住了它。 看到这一幕的自己气疯了,不假思索地逮住了那只手,可就在那个时候,脑后的头发被抓住,脑袋被一次又一次地砸向窗户的护栏。 他回想起来了。他连忙呼喊妻子的名字,坐了起来。 「叶子……!」 可他眼睛看不清。他对无比模糊的视野感到焦虑,手指伸进纱布的缝隙间摸到眼角。随即,随着一阵疼痛,干枯的血和眼脂混合起来的东西被剥落,视野仅在模糊程度上得到了很大改善。 这是一个格局十分熟悉的独间病房,和妻子住院的病房是一个类型。 他眼睛几乎睁不开,视野就像从针孔里窥视一般,狭窄而模糊。黑暗的病房的景色,映入他狭窄模糊的视野,他四下张望。 然后,被白窗帘遮住的窗户,进入他的视线。 一看到那面窗户,窗帘后面的护栏的景象便浮现在他眼前,他不禁触摸盖在自己脸上的纱布,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伤情。 「……」 感觉得出来,脸上和头上有无数的伤和肿块。 恐怕缝合过的伤也很多。而且,鼻骨似乎折了,里面很痛,无法用鼻子来呼吸。 口里是药和血的味道。 嘴里也有伤。喉咙很干燥,很痛。 「……」 伤痛、恐惧、窝囊,还有对妻子的担心,都让他恨得牙痒。 在那之后,妻子怎么样了?她没事么? 他怀着忧虑,从床上站起来。撑在床上的手上也贴着纱布,渗着血。骨头很痛。 腿和腰也感觉不大对劲。 四肢的感觉很迟钝。清晰的只有伤痛与头痛。 即便这样,真守还是没办法呆着不动。他不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妻子的情况,否则不会罢休。 自己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 到处看了看,可既没有找到手机,也没有发现时钟。 能搞明白的,只有现在是晚上。真守靠近窗户,想看外面,手放在窗帘上。 …… 而他一下子停住了。 那个从窗户伸进来的『手』,在他脑海中浮现。 迟疑。 寂静。 实在静得太令人发寒,一眨眼————真的就是短短一眨眼的犹豫所产生的空隙,便足以改变他的想法和动作。 「……」 真守挥开一切,掀开窗帘。 铝制的护栏,以及装了钢丝的玻璃窗露出来。 在那边,他看到了夜色。没有月光,只有医院招牌的昏暗白光,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来往,仿佛死了一样,黑暗、停止的夜色。 夜已深沉。 没有动静,没有声音。 只有充满墨汁一般的黑暗。 像坟场一样,静止的停车场。 一看到这番情景,他便出于常识,对前往妻子所在的病房产生了迟疑。 但是,不安和担心堵在他的胸口,卷起漩涡,他的心不允许他什么都不做。 应该按铃把护士叫来么? 这种迟疑在胸口窜来窜去,他在住院楼与世隔绝一般的寂静中,无法睁开的眼睛睁开了片刻,向玻璃外面的夜色注视。 就在此刻。 忽然,视野下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他瞬间屏住呼吸。那个身影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得太过突然。那个人影穿着白色的睡衣,头上缠着绷带,手无力地伸向前面—————— 「…………叶子……!?」 当他搞清楚的瞬间,脱口而出。 她不仅丧失视力,全身的骨折还没有痊愈,而且由于大脑和精神所受到的伤害,一天大半时间都会在睡眠中度过。然而,她却在医院外面。 他的头脑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无法理解眼下发生的事情。绷带女正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在漆黑的停车场上,他看到了这异样的情景后僵住了,但不久,他在这幕情景中,发现了更加可怕的东西。 有一只手,正拉着妻子的手。 那个是『手』。不是任何『人』,不是任何『东西』。 从黑暗中生出的煞白的『手』,正拉着妻子的手。『手』又细又长,让人分不清手肘的位置,就像绳子一样在黑暗中延伸,后头仿佛溶化一般消失在黑暗之中,看不到根部。 从手的高度感觉,仿佛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小孩子。 妻子被这样的『手』拉着,仿佛要缓缓地被拉向黑暗之中,迈着蹒跚的脚步。 「…………………………!!」 真守从窗户看到这幕情景,僵住了。 他突然惊醒,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中途被椅子绊到差点摔倒,跌跌撞撞地飞奔出了病房。 「叶子!」 他拖着不听使唤的脚,伴着剧烈的疼痛粗暴地揭开脸上影响视线的纱布。他光着脚直接冲到了被常夜灯照得微亮的走廊上,看到走廊上成排的病房门中,有几扇敞开着。 他虽然感到奇怪,但根本无暇理会。 妻子要被带走了。必须尽快赶上,把妻子从『怪物』手中夺回来。 他光着脚拼命奔跑,冲向楼梯。然后当他冲进漆黑的楼梯平台时,眼前有个人,这令他大吃一惊,停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 「……」 站在黑暗中背对着他的老人,没有回答。 只不过,真守在下意识道完歉之后察觉到,老人以一种仿佛欠缺了什么的缓慢动作转过身来,将那双埋在皱纹中的空虚眼睛对向了自己。 「…………………………………………噶」 然后,他的嘴动起来,好像要说什么。 真守焦急万分,然而眼下突如其来的状态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忘记了『无视』的选项,下意识向老人反问 「诶?什么?」 「老婆子……我老伴,你有没有看到?」 老人这样说道。 「不在这里么?我死去的……老伴……」 「咦?」 老人这样说道,他的语气感觉很茫然,不然就是感觉很困惑。真守一下子没能理解,呆呆地站住了。 「我老伴……在这……附近……」 老人说着奇怪的话,就像在找着什么人,目光又转回到黑暗中。 真守无法理解。然后,还不等真守理解老人的异常言语的内 容之前,真守本来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张大到了极限。 呶、 从老人注视的黑暗底层,伸出了一只煞白的『手』。 然后,从楼梯下方伸出来,像蛇一样又长又骇人的『手』,在真守的眼前抓住了老人的头发,直接将老人的身体拉了起来,老人坠下楼梯。 「————————————————————!?」 老人翻过了扶手,在发出惨叫的眨眼间消失在了深渊的黑暗中。然后,令人不寒而栗的惨叫声,顷刻间消失在楼下。 咕唰、 随着一声肉砸烂的沉重、湿润、骇人的声音,惨叫声夏然而止。 「………………!!」 什么也没能做到。心脏被冰冷的恐惧勒紧。 这一幕,就如同重现了小女儿死时的情景,强烈的恐惧令他全身发软。恐惧与悔恨翻搅他的脑海。 黑暗就像一座空洞的高塔,伫立在眼前的扶手那边。老人和他的惨叫声都已消失,深渊之塔已然雅雀无声,化作吃人灵魂的巨大寂静,张着大嘴。 「啊……」 几秒钟的静止。 然后,真守连忙开始下楼。 他发狂一般追着老人冲下楼梯。从扶手上看去,通往楼下的黑暗就像井底一样,仿佛无限延伸,深不见底。 他光着脚踩过台阶和楼梯间上做成螺旋状的楼梯台阶,在黑暗中冲下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了几层楼,在黑暗中没头没脑地往下冲。他的脚不听使唤,没办法如自己所想地前进,虽然楼梯不算长,却让他产生了这种状况说不定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错觉,可是在艰难的前行中,他立刻发觉自己已经接近终点。 空气中,开始混入血腥味。 那位老人呢? 真守的胸口被不安与恐惧勒紧,拼命地让不听使唤的脚提高速度,继续下楼。 他在黑暗的台阶上,久久前行。 可正当他拼命地让脚动起来的时候,充满黑暗的塔的空洞之中,突然,震耳欲聋的尖锐声响直劈过来。 「——————————————————————————————!!」 「…………………………!!」 惨叫声自头顶袭来,恐惧贯穿全身,令双脚发软停止。 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然后与此同时,一位老妪头朝下坠落,划破近旁的黑暗,留下生肉激烈撞击的声音,惨叫戛然而止。 随后,是笼罩全身的,空虚无比的寂静。 只有惨叫残留在记忆中,人体下落划破空气造成的风的触感残留在皮肤上,空洞的黑暗再次充满空虚之塔。 真守抓着扶手,勉强维持着直立。 心脏收缩,双脚打颤,已经无法正常行走。 什么!? 怎么搞的!? 意识几近错乱。可即便这样,他依旧仅凭着对妻子与家人的责任心拼命维系着自我,想要借助扶手拖动自己来走下楼梯。 许久过去 许久过去 最后,当赤裸的脚不知道第几次踩到没有落差的地面上时,楼梯的扶手没有了,他这才明白自己到达了一楼。 啪叽 随后,他赤裸的脚泡进了一滩湿滑的积水。 「……!」 淤塞而强烈的血腥味,以及液体浸入趾缝间的触感,激起恐惧,但他将拼命地不去想这些,拼命地朝着黑暗中微微显露出来的,像是从门缝中透出的光亮,向前迈进。 他的手碰到了铁门,在冰冷的铁门上探索,找到把手。 然后他拧动把手,利用使不上力的身体,强行将全部重量施加上去,奋力地拉开铁门。 「库……!」 哐轰、 空气动了起来,铁门变形发出声响,刺眼的白光晃了眼睛。 但是,投射进来的光撕开黑暗,将他所在的楼梯平台的情况,一览无遗地照了出来。 在那里———— 是一片血海。超过二十具尸体摞在一起。 脸部砸烂流出血沫的尸体。 脖子折断,脑袋钻入胴体的尸体。 仅从耳朵和鼻子里静静流着血的尸体。 惨不忍睹的大量的尸体和摔在楼梯下地板上骨折的四肢堆积在一起,纹丝不动,异样地堆起一座肉山,下面蔓延出一片血泊,而尸体还渗着血,似乎还在缓缓地令血泊继续蔓延。 那个老人也在里面。 坠落的老妪也在里面。 身穿白衣的医院人员也在里面。白衣吸了血,渐渐染成红黑色。 「……」 难以言喻的感情涌上胸口,但真守将这些感情完全挥去,来到充满光的通道。他一边听着铁门在背后关闭的声音,一边集中精力,用看不清楚的眼睛扫视周围,于是立刻明白了这里是对外的抢救通道。 通道上鲜血淋漓。 啪嗒,朝着入口,赤裸的脚踩了上去。 他要去外面。住院的患者踩出血脚印,要光着脚走出医院,这显然会被人阻止,然而真守完全丧失了冷静,连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都不曾察觉。但既奇怪又幸运的是服务站里一个人也没有。 「……」 尽管他在楼梯上就见识过了已死的工作人员的惨状,但那些场景被他从记忆中排除掉。他迫不及待,不顾一切地逃到双开门外。刚一出门,闷热的空气席卷全身,赤裸的脚上传来的感觉,从湿滑地板的触感,变成了柏油路面的触感。 他一边体会着脚下的这个触感,一边朝着在病房时看到的妻子所在的方向冲去。碎石不时扎进脚底,可他毫不在意细微的疼痛,冲向停车场。 就跟病房里看到的一样,停车场就像坟场一样,沉浸在安静的黑暗中。 他四下张望。上哪儿去了?被牵到哪边去了? 他回忆窗外看到的情景,参照现在看到的场景,推测地点与方位。他凝目而视,然而眼睛从亮得刺眼的通道突然来到黑暗中,光感尚未复原,无法良好地采拾景色,所望之处一片昏黑。 但是…… —————————— 寂静中,手机的来电铃声从远方传来。 「!」 这是妻子手机的铃声。他连忙向四周的黑暗张望。 在停车场后门那边,疏离市区十分冷清的地带那边,有片住宅与公共设施混搭的街道,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那个方向,与妻子被黑暗中深处的那个『手』拉着走去的方向基本一致。 「叶子……!」 真守口中喊出妻子的名字,赤裸的脚踏向黑暗。 正当他穿过了停车场的后门,进到巷子里的时候,惨叫声又从那头的养老设施里了出来,继而被静得可怕的夜幕吸收,消弭。 他知道现在这座小镇里正发生着某种异常而可怕的事情,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既然小镇现在危险重重,那就更得找到妻子,把她救回来了。 「叶子……!」 真守,跑起来。 他沿着设施的高墙,在黑暗无光的小巷中,拼命地动着动作迟钝的脚,奔跑。 黑暗的天空静得令人发憷,尤其沉重、厚实、幽深地笼罩在真守头上。 在真守奔赴的方向,是以一座如废墟一般耸立着的郁郁葱葱的高台,在好似深渊的夜空的衬托下化成的纯黑轮廓。 九章 死尸之园 1 ————可恶,我在搞什么啊!? 勇路为了再次袭击苍衣,决定入侵医院。 可他现在根本不在医院,而是在林子里。 他的内心与表情都因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变得烦躁不堪。尽管脚下不时能在地上踩到像台阶一样由混凝土砌块垒成的东西,形式上还算得上是条路,然而这条路早已被杂草和土壤侵蚀化作山野小道。勇路现在所处的状态,就跟在爬山林中自然形成的斜坡没有太大差别。 森林漆黑一片,盯着盯着就感觉从耳朵到心脏都要被吃掉一样。 在这种状态中,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手电的圆形灯光中照出来的草木。 然后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自己分开草丛迟迟前进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从黑暗的遥远深处 —————— 微微传来的手机铃声。 什么情况啊,这是!?勇路烦躁不堪地扪心自问。 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在自己伸向身后的手那边。 勇路在医院里撞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他现在正拉着她的手,拼命地穿过这片森林。少女从化作尸山的台阶上坠落,她的睡衣被尸山中流出的血弄得鲜血淋漓,脸上也因为受了伤,被流下的血弄得一片血红。勇路正拉着这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少女,追赶着手机的声音。 「喂,这肯定不对劲啊!」 勇路怒气冲冲地对身后的女孩说道。 「感觉很不妙啊,最好还是回去吧,搞不好会丧命的哦!」 「对……对不起,可是,妈妈她……」 少女听到勇路的怒吼声,上气不接下地做出回答,抬起满是鲜血的脸。 她的脸上布满严重的割伤,伤口到达了眼皮,她的眼睛因外伤和出血几乎无法睁开。当时勇路用〈刀山剑树〉杀死了〈异形〉,而她的伤就是摔到异形的身上,被针扎到所致。 「那个,后、后面……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可以才怪啊,白痴!」 勇路听到少女说的话,发起火来。 勇路没法把眼睛睁不开的伤员扔在危险重重的树林里自己离开,而且他自己对这件事也有一部分责任。 即便这样,勇路还是对拉着她这样一个受了伤,而且穿的还是医院的拖鞋的少女在这种鬼地方前进的自己,感到无比烦躁。他根本没工夫做这种事。即便勇路自身也非常明白,医院化作人间地狱的情况根本由不得他发动袭击,他还是这么觉得。 在那所医院的时候,就应该狠下心来把她抛下。 都是混乱造成的。只能说,混乱让情况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这样。 那个浑身是血,想要追逐手机铃的少女,身上的伤是勇路的〈断章〉造成的,勇路出于愧疚,才稍稍帮了她一把。那时本以为那个声音不断移动是要穿过楼梯前的通道,顶多追出医院,之后就不用再追下去了。 可是勇路他们离开了医院,找到路,走出了设施的大型用地,穿过了竖着一块用破烂木头和铁丝做成的『禁止进入』的围栏,进入到森林里,现在正在爬着森林的斜坡。在围栏中看到林子里好像有路,可路实际上没走多久没有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弄成了这个样子。而且完全追不上手机的声音。 勇路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什么无法解释的东西欺骗着。她说她的母亲双目失明,那么她母亲会进到这种地方来显然不自然,感觉这样下去,只会被带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喳咕、 坡面上留有曾经开辟过道路的痕迹,上面杂草丛生。勇路的脚趟着向前,分开杂草。 他踏开杂草抬起脸,周围一片森林,树干东一棵西一棵连绵不绝,黑暗就像墨汁一样,充满树木之间的空间。 空虚的黑暗漫长地延伸着,甚至令意识之中产生“此情此景没有尽头”的错觉。他注视着黑暗,感觉看着看着,凝聚的意识仿佛要被眼前充满森林的空泛黑暗吸走一般。 黑色的寂静,让人觉得声音要从耳朵里被吸出来。 然后,就是从这静得可怕的森林空虚的深处,传出来的。 —————————— 手机的来电铃声,就像在吸引着人,很细。 铃声本来就是用来呼唤人的,即便这样,这个声音听上去仿佛就像来自黑暗远方的死者国度的呼唤。 意识不禁被那边吸了过去。 但这种感觉,同时也令勇路对自己身后另一个人所留的心,霎时间完全涣散。 「啊!」 只闻少女的小声惨叫,同时,拉着少女的手滑了一下,被拉紧。 「!」 少女的脚踩空了。勇路连忙支撑住她,可由于意识涣散,当即作出的行动慢了半拍,然后牵在手中的手就像扯断了一般滑脱,少女就这么倒了下去,从小道摔到草丛上,发出在杂草与土壤上摩擦的声音,滚落下去,顷刻间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斜坡下面。 「喂、喂!……喂!」 勇路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一边在崎岖的小路上蹲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一边慌慌张张地朝消失的少女呼喊过去。少女滚下了形成断层的坡面,别说是回答了,甚至人体滚落的声音仍旧从草丛深处传过来。 「喂!见鬼!」 焦虑。 踌躇。 逡巡。 向少女消失的草丛窥探,也只找到滑落的痕迹,就算用手电照也看不到前面。 探出身子往那边看,也只有漆黑的草丛。 勇路不可能对她弃之不顾。虽然被草丛挡住看不清楚,但坡面非常陡,受伤的少女凭自己应该很难爬上来,要救少女的话,很显然勇路也必须下去。 而且就算是勇路,也很难保证能够安全地在这黑暗中下去。 「……」 勇路迷茫了。最开始是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然后又犹豫着要怎么下去。 他竖起耳朵,用手电照过去,探查草丛的情况。勇路就这样只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最后下定决心,让一只脚踩进了草丛下的斜坡。 唦唦 踩到草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起来。 不知不觉间,寂静之中已经听不到手机的声音。 只有仿佛侵蚀内心的寂静,不知不觉间在林中扩散开,耳中只有紧张与疲劳之下变得急促的自己的呼吸声。只不过,正在拼尽全力的勇路没有意识到这个『变质』。 他一次次用力地踩下去,确认落脚点。 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急促。能看到的,只有压弯的草尖。勇路就这样慎重地踩实落脚点,下定决心准备下去。但直至这一刻,他都没能察觉到正在接近自己背后的东西。 ————喳咕、 他听到了,踩到野草与泥土的脚步声。 「!!」 而且在勇路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他发现了自己掉以轻心,随着恐惧倏地转向脚步声。 「你这家伙……!」 勇路目眦尽裂破口大喊,可脚步声的主人没有回答。 那个人登上斜坡,靴子用力踩在山路上,冰冷至极的眼睛扬起来,敌意像冷气一样喷出。身穿漆黑哥特萝莉装,摆着令人浑身发软的冷峻表情,时槻雪乃的身影出现了。 嘎啦嘎啦嘎啦…… 只闻不祥的金属倾轧声,雪乃一声不吭地将美工刀闪着钝光的刀片,缓缓地从红色的刀柄中推了出来。 2 「……想找借口就赶快说。请你十秒钟内解决」 雪乃用冷透的语调,对勇路如此宣告。 话虽 如此,雪乃根本就没打算好好跟他对话。雪乃驻足,锐利的目光刺在勇路僵硬的脸上纹丝不动,将美工刀抵在自己的手臂上。 雪乃没打算让他全身而退,一边默数十秒,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勇路。 她知道勇路的招式。勇路在黑暗中拿着光源,身影看得一清二楚,能够轻易看出他是否有小动作,情况十分有利。 『————在整个镇上蔓延开来的〈噩梦〉正在向森林集中。『莴苣姑娘』结局收束的场景也是在森林里,情节不是正好对上么』 雪乃接受了风乃的这番话,来到了这片森林。 这片地形略高的森林属于某家会社的私有用地,外边竖着禁止进入的招牌。可是对着马路那边开放的进出道路,封锁得十分随意,铁丝栅栏能够轻易翻过去,还可以从旁边绕过去。 雪乃从饱经风雨已经腐朽的入口侵入之后走上一阵子,最开始连大型车辆都能进入的路,一下子变成了山野小道,可是好像已经有几个人走进去过,草都被脚分开,要走进去并不困难。 然后,雪乃不规则地向上坡前进。 登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她发现前方有光亮。 手电照来照去,灯光闪动。雪乃一看到那个光,立刻将之前探路用的手电筒收了起来,提高警觉,并释放出超越警戒的杀气,向那个灯光靠过去。 「……」 她没想到在那里的竟然是勇路,可她要做的事情没有改变。 是一样的。不管是〈泡祸〉还是勇路,放任不管都会造成损害。 与勇路对峙的雪乃如此告诫自己,数过十秒。 要逃就烧了他,要是抵抗就烧了他,有可疑举动就烧了她。虽然给了他寻找借口的时间,但雪乃对他不抱任何期待,只要他敢说出一丁点不合自己意思的话,雪乃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但是 「搞……搞什么啊,可恶……!」 表情因恐惧而抽搐的勇路,说了出来 「你们把我当成猎物了么!?不是你们特意把你们到这里的事情告诉我的么……!」 「!?」 雪乃听得一头雾水,不禁皱紧眉头,忍不住反问回去。 「……什么意思?」 「少开玩笑了!」 勇路就像和盘托出一样,大叫起来。 「瑞姬的死因,还有你们到这里来的事情,不都是你们的负责人告诉我的么!」 勇路充满激动情绪大叫出来的话的内容,让雪乃不禁把动作停了下来。十秒钟早已过去。 『……雪乃』 风乃呼喊。 「!」 当雪乃惊觉地回过神来之时,勇路手中的安全别针的针尖,几乎同时绽放光芒。 临场经验差得太多了。在勇路喊出〈断章诗〉并用安全别针刺自己之前,雪乃将抵在胳膊上的美工刀划了下去,将缩减过的〈断章诗〉的一部分———— 『〈燃烧〉!!』 几乎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在她放出叫喊的瞬间,橙红色的光瞬间驱散眼前的黑暗,热浪与惨叫同时爆发。 「噶!!」 皮肤燃烧,毛发燃烧的臭味散发到高温的空气中。以不完全的形态当即引发出来的〈断章〉被〈保持者〉所拥有的抗性所抵御,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虚空中,可即便如此,勇路的脸和胳膊同时受到了高温火焰的灼烧,并非平安无事。他手里的安全别针掉了下来,捂着脸蹲了下去。 「呜……」 勇路呻吟起来。雪乃站在前面,俯视着他。 取而代之,在耷拉下去的左臂之上,被美工刀深深割开的伤口,血液与严重的疼痛随心跳搏动。 疼痛和血从肉的断面一齐渗出,飞速膨胀,血液的触感顺着手臂流经指尖,滴落。 雪乃感受到这些,一边忍不住冒出油汗,一边瞪向勇路。 要杀了他么?至少不能让他全身而退。可是雪乃不愿在这种地方消耗气力,感到进退两难。 而且,还有令她在意的事情。 勇路手捂着受到烧伤明显脱皮的脸。雪乃毫不大意地看着他 「……我要继续问你。给我回答」 用严厉的口吻 「刚才的话,给我具体说说」 向他发问。 雪乃等人的负责人把这个地方告诉了勇路,这是什么意思? 负责人?神狩屋么?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神狩屋为什么要那么做。 勇路耷拉着右臂,上面烧伤的皮肤剥落,红色的肉露出来。他用完好的左手捂住弄得同样凄惨的脸,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从指缝中瞪着雪乃。 「回答」 雪乃再次厉声讲道。 「………………!」 或许是由恐惧,或许是由于烧伤的关系,勇路全身发抖,然而眼睛里仍然灌注着强烈的敌意。 雪乃为了向他施压,朝他走近一步。血从左手滴下来,弄得美工刀上到处都是。 面对就像刽子手一样面无表情逼近的雪乃,勇路不由退了一步。 ……但是,就在此时。 嗖、 此时此刻,森林中弥漫的空气,温度大幅下降。 「!?」 雪乃张大眼睛。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耳朵里有微微的耳鸣。 然后当雪乃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到像只受了伤的疯狗一样蜷缩身体瞪着自己的勇路身后,黑暗中存在着异常的东西。 是一直白而细的,手。 手像尸体一样煞白松软,然而它就像从浓密黑暗的帷幕中突然长出来的一样,朝勇路伸了过去。 细长的五根手指正大大地张开,马上就要去抓勇路。在仿佛冻结的空气中,煞白的『手』就像假的一般十分突兀,从漆黑的虚空中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 「………………!!」 雪乃张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恶寒直冲背脊。 瞬间,雪乃就像被恐惧弹开了一样,动了起来。她把手中握住的,沾满鲜血的美工刀挥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左臂奋力地挥了下去。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随后,薄而锋利的刀尖顺畅地割开了手臂上的肉。在感觉到刀尖受到肉的反作用力的那一刹那,刀尖直接深深地钻进了柔软的肉里,肉在自身弹力的作用下霍然打开,红色的肉露了出来,犹如触电一般的剧痛向全身放射,身体猛然抽搐。 神经在肉的断面中裸露出来,接触空气,引发火一样的疼痛。随着这股疼痛,血在顷刻之间从断面渗出来,出血量眼看着不断增加,寒气与油汗同时布满全身上下。 随后———— 轰!! 只闻一声巨响,痛苦在眼前喷出烈焰。 从黑暗中伸出来的手,就像柴火一样燃烧起来。黑暗、树木、树下的杂草,却都随着向上喷发的强烈热量被染成橙红色。 「唔哇!!」 火焰热量的炙烤下,熊熊燃烧的声音中,勇路恐怖地大声惨叫,全身发软。他反射性地扭动身体,想要逃跑,『手』燃起火焰,才刚刚发觉这件事的勇路,无能为力地僵在原地。 对,他无能为力。 看上去就像无中生有的『手』在黑暗中燃烧起来,就像导火索一样,火焰之线始料未及地一直连向了森林的那边,甚至让斜坡那边无法看到的异样身影都显露了出来。 「!!」 「!?」 惊愕的雪乃和勇路呆若木鸡。 在他们眼前,燃烧的『 手』直接带着熊熊烈焰,伸向无能为力的勇路 姆滋、 抓住了他的头发。 ……接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路被手拉了过去,身影顷刻间从小路上坠落斜坡,消失不见。一阵惨叫,接着是一阵滚落的声音,随后,手电的灯光被森林吞噬,最后消失。 然后,燃烧的『手』在吃惊的雪乃的面前燃尽消失。以可怕的长度横亘黑暗之中的火焰之线,就像点着的纸带燃尽一般,御风升空,碎成千万段消逝无踪。 一切,都在顷刻之间。 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没有了,消失了。 之后,是仿佛一切从一开始就都不存在一般的,完全的黑暗。充斥着黑暗的森林中弥漫着的,是快要弄坏耳朵的,完全的寂静。 「…………………………!」 雪乃,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此情此景中。 仿佛节日篝火熄灭后的空虚中,雪乃拼命地想要理顺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只『手』。 这片『森林』。 出现在这里的勇路。 然后还有勇路对雪乃说过的话。 ————神狩屋先生,什么? 雪乃脑中冒出疑问。 她的思考断定勇路当时是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胡说八道的,可她的本能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雪乃没有理会这样的预感,将它暂且放在脑后,取出并打开手电筒,观察勇路消失的那片草丛。草丛因为有人坠落而被压乱,可是看着看着,发现了另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 与勇路坠落所不同的位置上,草丛也一样乱。 看上去就好像除了勇路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这里,并且也从这里被拖走坠落一般。 雪乃用手电筒照向里头。 满地都是弯折后压在一起的杂草,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光柱之中扫到了貌似与草不一样的东西,将其照了出来。 ……是医院的脱鞋,但只有一只。 雪乃心中的不祥预感,开始扩散。 该怎么办?不,这个疑问本身不能算疑问。她的头脑完全明白,自己为了履行身为〈骑士〉的职责来到了这里,接下来应该下去,查清楚是否有人平安无事。 但是,本来断定应当弃之不顾的勇路所说的那番话,让雪乃无法释怀。 虽然认为根本没必要听那种家伙废话,然而疑虑无法消除。 「……」 雪乃感到迷茫,然后拿出手机。她的矫情仍在内心进行着抵抗,从电话簿中找到苍衣的电话号码,呼叫过去,之后一时间静静地凝视屏幕。 即便这样,雪乃还是得出了结论————应该打个电话进行确认。 雪乃下了个奇怪的决心,按下通话键,看到显示出正在呼叫的号码,将手机贴近耳朵。 嘟噜噜噜噜噜…… 呼叫提示音传出手机,传入耳朵。 但是,一声、两声,在数到第十声的时候,苍衣还是没有要接电话的迹象。 「………………」 即便这样,雪乃仍然在等。 只是毫无意义地,在寂静与黑暗中,等待。 这是在浪费时间。但雪乃感到迷茫。 雪乃只是毫无意义地,一边淡然地听着无机质的接通提示音,一边淡然地在寂静与黑暗中等待。 ………………………… 3 「————再问一遍好了,白野,感觉怎样?」 苍衣只觉一阵恐惧。 「………………!!」 就像被这份恐惧摊开了一般,他拼命地从粗糙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身来的瞬间,混凝土地面仿佛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改变,又变回了地毯。这是幻觉。然而苍衣根本没余力管这种事,他感到天花板仿佛在旋转,在强烈的眩晕之下几乎摔倒,紧紧扶住了会客室的门,把门打开,跌跌撞撞地逃到了走廊上。 他摔了下去,肩膀着地,一边爬一边起身。 钝重的疼痛缠上身体,感觉就像置身梦境一般,脚站不起来。他拼命地让难以行动的脚动起来,逃离会客室,不对,是逃离神狩屋。 背后……神狩屋已经看不到了。苍衣害怕看到神狩屋。 苍衣的身体撞到了门和走廊,发出了激烈的声响,然而这个噪音—— 啪嗒、 远不及来自身后脱鞋落地的声音来得鲜明。 然后 「……要不要紧?」 神狩屋异常平静的声音,就在背后。 即便目睹了苍衣这个状态,神狩屋举止中却没有丝毫焦虑的成分,那充满异样的音色,就是将神狩屋平时言行中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出来的演技分毫不留地去除之后的,神狩屋『正常』的音色。 「唔……!!」 苍衣对眼下的情况一头雾水,但他感觉到了自己有危险,拼命地拖着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神狩屋要对他做些什么,可他没有去思考的余力。 可是,要逃去哪里?去外面?逃得掉么?还是说,找间房把自己关起来,然后呼救比较好? 「!」 这时候,苍衣想起来了。这房子里有人。 这个〈支部〉的负责人,应该就在这所房子的什么地方。 没有选择的余地。苍衣脚步东倒西歪,几乎撞着墙跑起来。 苍衣觉得,尽管自己被那个叫饭田的负责人讨厌,但找她会得救的可能性,还是要比拖着这样的身体逃到外面去要高,更重要的时候,他认为如果有外人的耳目,或许还能让神狩屋改变想法。 「救、救命……!」 苍衣一边挤压快要痉挛的肺部断断续续地叫喊,一边冲向走廊里头。 他寻找女性的身影,他穿过了离他最近的厨房和客厅,里面全都一片漆黑,又带着焦虑穿过蒙上灰尘的电灯照亮的走廊,继续冲向里头。 由于他身体无法正常地使上力,脚步摇摇晃晃,他的视野也因此激烈摇晃,手和肩膀撞到墙上。他一边发出仿佛将铺着板材的地板踩穿的脚步声,发出槅扇猛烈撞击的声音,一边求救,拼命抬起脸。 然后他激烈摇摆的视野,看到了里头房间的槅扇。 光正从格栅的缝隙间漏出来。 「!!」 苍衣冲过去,双手就像是砸下去的,撑在了槅扇上。“嗙!”地一声,快把槅扇弄掉似的,几乎陷入恐慌状态的苍衣没办法正常地将槅扇打开,指甲在开合缝上不断抓挠。 「………………!!」 焦虑。恐惧。 紊乱的呼吸。无法回头的害怕。 在这样的状态下,抓挠槅扇的手指总算找准了接缝。苍衣将手指伸进微微打开的槅扇接缝中,一边向里面求救,一边使出浑身力量掀开槅扇。 「对不起,请救救……!」 他的话没说完,就中断了。 应该能够救他的负责人,不在里面。 取而代之,房间里有一个令人费解的东西。 这间房似乎是一家之主的卧室,铺在正中央的被褥上,平放着一个几乎人类大小的巨大团块。 「…………………………」 苍衣僵住了。 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在沉默中,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发出的声音。 等到他理解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已经花去了相当长的时间。在思维底层下部属于本能 的部分,强烈地抗拒着“理解眼前状况”这一行为。 那东西————乍看上去是一条鱼。 那东西看上去,只像一座大大小小的鱼堆起来的山。 理解到此为止,头脑不愿继续深入。可是苍衣茫然地杵在原地,看着看着,硬是『理解』了眼前的物体。 那东西————就是饭田。 那东西全身附着鳞片,浑身上下长出大大小小无数条鱼,是人类最终变成的不成人形的东西。 「……!!」 当苍衣察觉到的瞬间,一股可怕的恐惧与恶心向他袭来,让他不禁捂住了嘴巴。令他全身皮肤瘙痒的恶寒到处乱窜。他恨不得立刻把全身的皮肤剥掉,逃离这里,这个快要令他发疯的冲动在他脑中爆炸。 那个惨绝人寰的物体,只能理解为她体内被产下了数以万计的鱼卵,而那些鱼卵在同一时间一并孵化,发育大小不一的鱼咬破她全身冲到外面形成的。那张脸推定为饭田的脸,可是就像大群缺氧的鱼把头伸出水面一般,湿润反光的鱼头密密麻麻地从显然有问题的部位上长出来,无数张嘴唼喋作响,乱七八糟地翕动着。 然后与之相同的鱼头聚落遍布全身各个部位,正蠕动着。那些东西就像打开无数孔洞的原始生物,又像性质恶劣的寄生生物一般,毛骨悚然地搏动着。其他部位就像患了皮肤病一般长出鳞片,鱼从下面,就像想要咬破卵内侧的鱼苗一样,一点点地向上顶。 皮肤下面在动的,不是鱼苗就一定是寄生虫。 无数条鱼络绎不绝地在皮肤下面的肉里头泅泳着。 然后那些鱼就像寄生蜂的幼虫一样,从各个地方的皮肤裂口中密密麻麻地伸出头,嘴唼喋地翕动着。那些鱼有时集合成群,在鼓起的皮肤下游动,本应曾是人类的东西被鱼群扯动,形状崩坏,化作一团只能叫做“鳞与鱼的团块”的物体,在被褥上蠕动着。 可能是变成这样的皮肤很痒,勉强能够分辨出是手的器官,正飞速地挠着鳞片。胡乱抓挠之后,被抓部位的鳞片七零八落,就像大块的头皮屑一样,大量地向被子周围洒落。 鳞片剥落之后又依次长出新的,皮肤一破,鱼就会将那里咬破,冒出头来。有时指甲也会去挠鱼头,破溃的鱼头埋在鳞片里,维持着扭曲的形态堵住伤口,指甲又进一步抓挠鱼头,破溃与再生周而复始。 那东西看上去,已经不是人类了。 然而,之所以变得如此惨不忍睹却还能分辨是人类,是因为那东西上留有人类的形迹。 从被褥里露出来的,疑似原本是脚,现在却近似鱼尾的部位,被包在衣服的残骸下面。然后推定原本是头,如今生出鱼头聚落的那团东西上,长着很有特点的烫过的头发,就像海藻一样软哒哒地连在上面。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名为饭田真佐代的人类的残骸。 要是没有那些特征根本无从分辨,反而正因为发现了,所以苍衣才察觉到了不想察觉的东西。 从那团东西里,猛烈地释放出礁石的臭味。 此时他才发觉,这个味道,是从挠破的皮肤中露出来的,仅有的符合人类特征的,渗出红色血液的肉中散发出来的。 「啊……」 苍衣从里屋的入口向后退开。 这样强行令苍衣联想到已经梦见过无数次的,那个无法成为任何东西,失去原型的女孩——叶耶最后的形态。 喷发的心理阴影,令脑袋、心,快要坏掉地发出惨叫。 苍衣张大眼睛,张大嘴,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恐惧、惊愕地僵住了。然而当那个曾是饭田的东西抬起脸,将埋在鱼和鳞下面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眼睛和嘴巴张开之时,一切都溃决了。 蠢动的鱼头密聚堆出的,脸。 在脸上打开的,把鳞片群生的舌头露出来的,嘴。 在无数颗鱼头中打开的,就像珊瑚的洞一样深陷的,眼窝。 然后,那两颗完好地深藏在里面的裸露眼球以及无数只鱼眼齐刷刷地看过来,与苍衣视线齐刷刷地对上了。 ————救救…………我…… 舌头蠕动,从空洞的深处发出富有粘性,模模糊糊的声音。 在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苍衣感觉胃袋一下子收缩,当场蹲了下去,吐了起来。 「……唔…………呕……!!」 涌上来的呕吐感挤烂胸口和喉咙,可是胃里什么东西都出不来。只有混着血味的强烈酸味满满地漾到嘴里,唾液垂到地板上拉出丝线。 为什么!?怎么回事!? 苍衣在心中惨叫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不该这样的,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苍衣此前目睹过能够与之匹敌的骇人惨景。可是,这是头一次。身处正在亲身经历的————现在是『莴苣姑娘』的————〈泡祸〉中,却目睹到即便在无意识层面也根本联想不到的完全的异常,这还是头一次。 ————『莴苣姑娘』里,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苍衣惊恐万状。 眼下的异常无法想象,无法预测,无法理解。苍衣以前不论遭遇怎样的〈泡祸〉,都会对那份异常感到恐惧,但都能或多或少地有所领会,不曾出现过真正无法理解的情况。 但是 这太古怪了。 这不可能。 苍衣全身发抖,这一回真的站不起来了。 他拼命地想要站起来,可是颤抖的手和脚完全使不出力气。他想要逃跑,可是每一根指头都丧失了力量,光是能够跪在地上已经让他竭尽了全力。 「……这个呢,就是〈八百比丘尼〉,然后还有〈黄泉户吃〉的真正含义哦」 就在身后,传来声音。 「!!」 「所谓的人鱼,就是黄泉的食物。永远的活着,就跟死了一样。然后,再也无法回去」 不知不觉间,神狩屋已经来到了苍衣身后,他一边俯视着里间的异形『生物』,一边用讲义的口吻淡然地这么说道。 「不过……这还真惨啊。乱抓乱挠才会弄成这样啊」 淡然地,事不关己一般。 「虽然饭田小姐成了这个样子……至少已经死不了了」 「…………!!」 神狩屋极端缺乏感情起伏的,缺乏人性的人类气息,就像装饰品一样站在苍衣身后,淡然地讲述着。 「……这……这样子……难道……」 「嗯,没错。超量摄取我的血之后,就会变成这样」 神狩屋的口吻就像在谈论盐分摄取过量时一般平淡,回答了苍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问题。 「为什么……」 「算是我硬逼的吧。我想制造和白野你独处的情况,所以就让烦人的人闭嘴了」 「……!!」 「其实啊,混入一点我的〈噩梦〉就会变成〈异形〉。不过我的〈噩梦〉非常出色。我也料到了,可能是因为饭田小姐〈断章〉很微弱,已经快消失了」 就像解说实验动物的口吻。即便这个时候,屋内的〈异形〉挠烂自己鳞片的声音,还有仿佛鱼在泥沼中蠕动一般的湿润声音,持续着。 「其实,我已经让你摄入了变成这样也不足为奇的量」 然后,神狩屋随口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 「你的〈断章〉可能比其他人的抗性要强。不过事已至此,剩下的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苍衣恐惧万分,噤若寒蝉。 神狩屋对惊恐的苍衣,仍旧使用那种做实验般的淡然口吻进行说明。 「大概就是这样,感觉如何?」 然后,神狩屋向苍衣问出了已不知是第几次的,相同的提问。 事已至此,苍衣也理解神狩屋所问之事了。 神狩屋是问苍衣〈断章〉的情况。神狩屋出于某些原因,想让苍衣的〈断章〉爆发。 不对,苍衣其实知道神狩屋的打算。 神狩屋希望于此时此地,让苍衣将自己杀死。 不被任何人妨碍,也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刻意令苍衣的〈断章〉变得不稳定,继而爆发,藉此来自杀。 从他为苍衣治疗赶到这里,把血喂给苍衣的时候,他就盘算起了这件事。 之后对〈泡祸〉的处理,乃至不久前与苍衣进行的对话,全都是为这个目的所做的诱导。 然后,在此时,在这个地方。 神狩屋站在了无法动弹的苍衣身后,苍衣只能任他鱼肉。 ————这个时候,在苍衣胸前的口袋里,手机响了。 「!!」 这是他设定的,雪乃来电的提示音。 对啊,必须把这个情况通知雪乃————苍衣连忙想取出手机,可是颤抖乏力的手不听使唤,手机一下子就从手中划了下去,掉在走廊的地上发出声响。 「啊……!!」 苍衣想把手机捡起来,伸出手,可是前面却出现了一只套在脱鞋里的脚。啪地一声,只见脚尖轻轻撞到手机上,手机不可思议地在走廊上滑了过去,来电铃声仍在作响,却滑到了手完全够不到的位置。 「……!!」 「……我想说的事情,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 神狩屋说到。 在这充满绝望的状况中,苍衣拼命地挤出声音,向神狩屋问道 「为……为什么,突然,这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呢」 神守护对苍衣的提问回答道 「我最初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是在〈无名〉头一次跟你见面,跟我讲『你总有一天会杀死自己人』的那个时候」 「……!?」 问题是苍衣问的,可他听到这个回答,十分惊愕。 那几乎是刚遇到神狩屋的时候。 神狩屋从那时候起,脑子里就一直酝酿着这种事情。苍衣对此由衷地感到不寒而栗,只能呆呆地僵在原地。 「从那时起,我脑子里一直就有这个想法」 神狩屋对呆若木鸡的苍衣说道 「不过啊,我之前并没有打算付诸实践」 但这话并没有说完,神狩屋又接着说道 「我虽然死不了,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需要其他的理由,我出任〈支部〉负责人得到了『职责』,不过就结果而论,这个『职责』还不赖。我作为照顾你、雪乃、飒姬跟梦见子的负责人,有时为大家着想,有时为大家担心,我的惆怅通过这些得到了消解。我甚至觉得,我用不着那么渴望终结,以至于你背上这样的罪业」 「咦……」 苍衣觉得神狩屋可能会回心转意,拼命地咬住这个地方,开口追问 「那为什么……」 神狩屋,回答了他。而且当神狩屋回答这个提问的时候,苍衣瞬间丧失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勇气。 「嗯,让我改变想法的契机,是修司被你抹消掉的那个时候吧」 「!!」 「那个时候,我完全愣住了啊」 神狩屋对哑口无言的苍衣接着说道。 「那个时候————我对修司感到非常羡慕。对我来说,这真的是非常意外的事情。是真的」 神狩屋的这句话里,蕴含着之前所没有的感情————但这并非是正常的感情,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负』的感情————也就是在空虚中对死亡产生的,绝望与憧憬相互交融的,漆黑的感情。 「那个莉香应该不会放在心上,但修司在我心中的分量真的很重」 神狩屋淡然地说道。 「不过,我并不恨你,反倒感谢你能够让修司得到解脱。让修司从不能自杀,只能一直守望着死与复活周而复始,漫无边际的轮回中得到了完全的解放。我看那一幕,觉得好羡慕,只是觉得羡慕而已。 我和修司感觉到彼此所怀的〈断章〉在根本上是相通的,于是产生了亲近感。在这层意义上,或许可以说我和修司彼此都是唯一的好友,也是唯一的同志。我看到了那位同志从〈噩梦〉得到了解放,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线断掉了。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对不起你。总之……这就是我的任性。 于是让你陪我任性,我也觉得过意不去,我也觉得你不想这么做。所以,我就尝试制造出让你尽可能容易下手的环境,以及不得不那么做的状况。就算引起问题,那也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错。损害我也会降低到最小。只要把我杀掉就行了。仅此而已」 「这……」 这种事——苍衣呻吟 「……这种事,怎么做得出来……」 「嗯,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呢」 神狩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就这样,神狩屋对已经受到打击的苍衣,继续予以追击 「我觉得这不怨你……不过这样下去的话,『饭田小姐』会一直维持这个样子哦」 「!!」 「在你〈断章〉的影响下,不知她会死还是会复原,至少不会维持这个样子呢。不觉得她很可怜么?」 他的说法太过卑鄙,苍衣挤出力气,发出抗议 「……这、这种事……不就是你搞出来的么!」 「嗯,你说的很对」 神狩屋若无其事地承认了。 「你就把我当成反派好了。其实向勇路泄密的人,也是我」 「什……」 「因为我想要得到对你使用〈黄泉户吃〉的借口。多亏了勇路,现在让你的〈断章〉变得前所未有的不安定了。只要把我抹消掉,说不定这种不安定也会随之消除。毕竟那算是我〈断章〉的〈效果〉的一部分呢」 神狩屋如同不断诅咒一般,在苍衣跟前不停地说着。 苍衣则拼命抵抗这个诅咒。 「住手啊……别在这么做了」 「抱歉」 道歉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 「虽然变不成任何东西,但能让一切消失。这就是我的愿望。你不能救救我么?白野,我很感谢你哦,你根本不需要自责」 虽然神狩屋这么说了,但苍衣无法苟同。 而且,苍衣并非只顾自己的个人感情。 还有其他事情,让苍衣放不下来。 苍衣已经注意到,如果在这里让神狩屋的〈断章〉效果回归于无,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东西随之消失。 「……会消失么?」 苍衣,开口 「那个……群草先生的『永远』也会消失么?」 「……唔,你果真注意到了么」 神狩屋听到苍衣的提问,语气中混着几分遗憾,泰然自若地承认失败。 苍衣调动全部心力,转向神狩屋。 不能只顾着害怕了。他在地上仰视神狩屋的脸,神狩屋的嘴摆着微笑一样的形状,屋内的那东西在眼镜表面微微映照出来,镜片后面,是一双读不出任何正常感情的已死的眼睛。 「……」 苍衣想要抵抗,瞪向神狩屋。 可是这样的行为,也对神狩屋没有任何意义。 「没办法了」 神狩屋说到。 「那我只好对不住了。就按照最初的设想, 无视你的意向,强行推进下去好了」 「咦……」 苍衣不禁瞪大眼睛。在苍衣面前,神狩屋把之前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向了前面。 在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柄上缀有装饰的古董小刀。可那把刀的刀锋显然为了实际使用而进行了打磨,上面绽放着钢的银亮光泽。 神狩屋将那把刀的刀尖伸向他自己的手掌。只闻「卟滋」一声,刀尖立刻陷进掌心的肉里。神狩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随意地把刺在手心上的刀尖转动起来。 肉被挖开,发出微弱的声音。然后他手心朝上,像举盘子一样把手掌伸了出去。 鲜红的血立刻在他手中积蓄起来,就从杯子里涌出来的水一样从指缝中溢出。然后,神狩屋再次淡然地张开嘴,说道 「……反正只要超出界限,结果都是一样的呢」 「唔」 苍衣已经感觉到了生命危险。 苍衣向后退,但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苍衣根本无法逃走。 神狩屋把刀放在地上,漫不经心地靠近无力的苍衣,抓住了苍衣的胳膊。然后,神狩屋用完全不符合他那细胳膊的可怕力量,要扯脱臼一般,强行把苍衣的手拧向后面。 「啊……呀!!」 「你是没法反抗的。我可以轻易地使出大到折断自己骨头的力量」 神狩屋说到。 苍衣的肘部与肩膀快要脱臼,疼痛难忍,被强行按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苍衣手腕就像被老虎钳夹住,一动也动不了。他被神狩屋单手完全制伏,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让使不上力的身体里用力,进行微弱的挣扎。 「接下来,得道别了呢」 于是,神狩屋说道 「对不起。还有,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 苍衣发不出声音。 「虽然事情因为我的任性变成了这样,不过我真心的觉得,能遇见白野你们,真是太好了」 「——————!!」 「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不过今后的事,就去拜托三木目医生吧。前提是,如果你能平安无事的话呢」 神狩屋说到这里,头一次稍稍地笑了起来,然后把兜着血的手掌像盘子一样,凑近苍衣的脸。 「我去了。大伙就有劳你照顾了」 「——————!!」 苍衣摆头抵抗,可他的脸被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 然后,手指伸进了他的嘴唇,指甲挠起来,想要撬开牙齿。 苍衣咬紧牙关,拼命地反抗,然而就范是迟早的事。血的味道染进齿缝中,开始与唾液混合,在口腔内扩散。 「——————————!!」 就在此时。 吱、 突然从玄关的方向,传来有人踩在走廊地板上的微弱声音。 「嗯!?」 随即,神狩屋猛地转过身去。可是下一刻动起来的,不是神狩屋,是走廊那边 咔嚓、 金属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 啪叽! 神狩屋控制住苍衣的手,从手腕处被应声切断。制服苍衣的力量瞬间消失,苍衣弹了起来,翻倒在地。 「!!」 「库……!!」 神狩屋按住缺失的手腕,从苍衣身上离开。就像撒水的软管一样,血从按住的断面喷出来,溅得苍衣全身都是,可是出血几秒钟便开始减少,神狩屋捡起掉落的手,在手腕上合上之后,瞬间便愈合了,根本没用多长时间便能再动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将手连上的神狩屋,说道。 在神狩屋呼喊过去方向,走廊靠玄关那头,站着一位长发女性,女性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正缓缓走向这边。 那是一位穿着乡土风韵的服装,戴着围裙,感觉很温柔的女性。 「莉香小姐说人手不足,于是我就接受邀请过来了,不过————神狩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能劳您解释一下么?」 阿普尔顿〈支部〉的负责人,四野田笑美用怀着紧张的表情注视着神狩屋,如此说道。 十章 毁灭之子 1 万籁俱寂。 深夜的山间小镇中连星光都没有,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 厚重的云盖在头上,安静,空虚的沉滞,俨然就是厚实的枝叶遮蔽头顶的森林。与弥漫在林木间的黑暗————那个仿佛潜藏着什么的黑暗————十分相似的黑暗,在稀稀疏疏的房子之间弥漫扩散。 小镇沉浸在黑暗之中。 被森林与黑暗包围,小镇与黑暗的分界线被渐渐蚕食,仿佛与山野相互穿插一般收缩身体,好不容易地里面开拓出小小一片供人居住的场所。 这是林中小小的一片,供人居住的场所。 一到晚上,一切————灯光也是,人也是,所有的一切都会关在建筑物内睡着,化作一座充满黑暗的,林中的小小城寨。 「唔哇!!」 驾驶着卡车穿行于漆黑的小镇中,飞驰在几乎唯一的干线道路上,前方突然有个人被远光灯照了出来,吃惊之余急忙踩下了刹车。 「………………!!」 车体严重倾斜,差点倾覆。尽管车子在路面上滑了一段最后停了下来,可是在滑行途中还是倒霉地把人撞飞出去,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只闻咚地一声传来沉重的冲击。 糟了! 还很年轻的司机驾车在没有人行横道漆黑一片的乡间小路上,突然把人给撞飞了。被撞的是一位身穿睡衣的老人。那个被头灯短暂照亮的身影,烙印在了他的眼中,他急出一身冷汗。 将来的麻烦事在他脑子里不停地打转。 可他并没有傻愣着,急急忙忙地从完全停下的卡车上跳了下去,寻找被自己轧到的人。 卡车前罩凹陷,头灯碎了一部分。漆黑的路上几乎看不到前方,就像恐怖电影中的那样泼了墨似的,只有远光灯射出的一注强光照着另一边路旁的森林。 只有轮胎在地上激烈摩擦所产生的焦臭和发动机怠速运转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散着。 在此情此景中,司机寻找倒下的人,来回张望————然后站住了。 在头灯光照之外,勉强被照出来的人影,微微地朦胧地动着。那个人影东倒西歪地动起来,司机瞬间以为他不是人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不寒而栗。 「!!」 那个老人的肩部明显折断,耷拉下去,身体异样地倾斜,拖着折断的脚踝正在行走。黑暗仿佛老胶卷放映的黑白电影一样,那个沉浸在黑暗中的人影,就像头一次出现在卡车前面一般,穿过道路,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 就在司机看着这一幕呆若木鸡的时候,骨折的老人穿过了道路。然后,他穿过了对侧只画了白线的人行道,穿过路肩的沟,就像没有意识的机械一般,就这样开始踏入森林。 「这、喂!你没事吧……!」 到了这个时候,司机才慌慌张张地喊了过去。 虽然对他的异常几乎感到恐惧,可又不能抛下他不管,连忙朝老人背后冲了过去,抓住了他那侧完好的肩膀。可他刚抓上去,老人便失去平衡,就像从林子里被拖出来似的摔倒下去。司机几乎条件反射地撑住了他,避免他撞到脑袋,然而显然已经折断的那只手就像人偶一样撒了出去,望着半空的眼睛也非常空洞。 「喂,你没事吧!?喂!!」 「…………」 司机喊了声之后,老人的嘴动起来。 他似乎喊了什么人的名字,但司机没有听清楚。 就在这时。 唦唦 听到好像草从分开的声音,司机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司机只见相隔很远的路肩上,一个身着睡衣的中年男子踩着空虚的脚步,就跟怀中的老人刚才一样,正在分开草丛往踏进森林里去。 ……………… ? 「……也就是说,『莴苣姑娘』的结局是……神话,『黄泉国之巡』」 苍衣艰难地喘着气,说道。 「一边是为生下儿子后死去的妻子感到悲伤的伊邪那岐,一边是对失去怀有身孕的莴苣姑娘感到悲伤,在山中异界彷徨的王子。神狩屋先生……期待自己作为里面的角色,被送往黄泉国。他是察觉到自己也有得到角色的资格,让我杀死而过来的……就算并非如此,他的计划也是被我杀死」 笑美关上了里间的槅扇,挂着担忧的表情陪在苍衣身边。苍衣躺在昏暗的走廊上,对身旁的笑美进行说明。 在那之后,神狩屋只留下了一句「可惜」,便从笑美和苍衣面前消失了。 神狩屋的行动,立刻由笑美向莉香与雪乃进行了传达。 然后,苍衣尽管有笑美保护着,仍旧一动也不能动,躺在笑美的腿上。绷紧的弦断掉之后,脚完全丧失力量,内心的〈断章〉像怪物一样蠢蠢欲动,弄得很不舒服。神狩屋这番举动对苍衣所造成的打击,也压迫着苍衣的胸口,苍衣已不知该何去何从。 所以…… 「这个『莴苣姑娘』的本质,大概是为了心爱之人而抓错了东西,结果失去重要之人的故事」 苍衣能做到的,只有讲述。 笑美对沉痛讲述着的苍衣说道 「……我觉得,你还是睡一睡比较好哦,苍衣」 「不……我不想睡。会做噩梦的」 「哦……」 「所以请让我说。为了让我不睡过去……」 听到苍衣的要求,笑美心痛地眯起眼睛,用手帕轻轻擦拭苍衣冒汗的额头。 笑美是响应莉香的部署进行支援的其中一个。 因为人手减少,无法应对这个小镇上发生的问题————然后还因为勇路来到了这里,莉香提早展开了协商,勇路的到来也在很大程度成为了笑美接受这个请求的动机。 仅从这一点就已经能看出来,莉香对杀死勇路没有任何迟疑。 这件事暂且不提。笑美赶到之后,首先想着到〈支部〉露个面,结果就撞见了那一幕。 她之所以没有进行通知直接潜入了房子,也是由于她在快要到达的时候受到了莉香的吩咐。 雪乃对苍衣不接电话的情况产生了危机感,向莉香进行了报告,莉香直接用电话向笑美转达了情况,通知笑美注意情况。雪乃听过勇路说的话的时候,对神狩屋产生了怀疑,若这份怀疑没有通过莉香转达给笑美,笑美恐怕也不会立刻展开攻击,苍衣也无法迅速地得救吧。 「神狩屋先生竟然对苍衣做了这种事」 笑美悲伤地说道 「而且对这里的负责人也痛下毒手。要不是亲眼看到,真不敢相信。可毕竟,人是无法永远承受〈噩梦〉的呢。就连神狩屋先生也……」 「……」 把里间的槅扇关上的,是笑美。负责人惨不忍睹样子被藏了起来,可是悲惨之人的气息却无法阻隔。 而且神狩屋无法忍耐的原因,在于苍衣。 这些事实都像沉锤一般挂在苍衣的心脏之上,令苍衣胸口十分难受。 「……神狩屋先生迷上了王子可能会去黄泉国的解释。我想,他也想得到解脱」 苍衣怀着愁苦的思绪,说道。 「王子也是,伊邪那岐也是,然后神狩屋先生也是,全都有了孩子,而且都是以此为诱因失去了夫人。凭着这个要点,神狩屋先生觉得自己作为当中的角色,或许也能够死去。不过……很遗憾,这是结局,但并非本质」 「……」 笑美默不作声地听着神狩屋的悲剧。 「被预言的『莴苣姑娘』中所讲述的事情,一直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心爱之人而去抓住的东西抓错了。 莴苣姑娘的父亲为了妻子抓了女巫园子里的蔬菜。王子为了得到莴苣姑娘而抓了莴苣姑娘的头发。女巫被莴苣姑娘欺骗而勃然大怒,抓住莴苣姑娘的头发,剪掉了。可是到头来,全都是因为抓错了东西而造成失去重要之物的结局。要取回失去的东西————只能前往冥府。而把东西取回的,就只有在山中异界徘徊的王子。唯独无法完全接受心爱之人之死的人,才有跳下高塔,在冥府徘徊的资格」 没能抓住重要之人,无法完全接受心爱之人之死的所有人都是王子,都能成为王子。这样的人,不管是谁都有可能被卷入这次的〈泡祸〉。在医院大量死亡的那些人,都是这类人。大家都在寻找心爱之人,都跳了下去。即便如此仍然站起来的人,又循着人声前往了森林。可是————很可惜,神狩屋先生根本不相信能把心爱之人取回来,所以没有这个资格」 苍衣一边说,一边将要点依次联系起来。被歌声吸引而登上高塔的王子。然后是被手机声音吸引,到瞭望台去见挚友的小玲。 但小玲去了之后,好不容易抓到了挚友的头发,已经被砍下来了。 小玲曾要跳下去。跳到瞭望台下,跳到塔下。前往黄泉国,去自己的挚友身边。 都在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看到了什么?想象将不多的情报渐渐掩埋。 尽管增加的只有想象,但却并不觉得这些想象有多背离实情。对此产生怀疑的理性思考,在现在的苍衣心中已经凋敝耗尽,一点不剩。 现在的苍衣脑中,只有托付给直觉的思考。 如果情况与苍衣所想一致,那么这次〈泡祸〉的〈潜有者〉究竟是谁呢? ————除了晓玲之外,不可能再有别人。 除了符合这诸多要点的本人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这就是苍衣的结论。 但她又是何时产生〈噩梦〉的呢?然后她的疯狂,又是何时严重到把医院卷进来的呢?后者的契机可想而知。那就是从那个瞭望台开始,发生的一连串的〈泡祸〉。 那么,是何时开始的? 不对,何时产生〈噩梦〉的,其实并不是多大的问题。 只是,〈泡〉上浮的事件,恐怕不是很久之前。问题是,大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认定了这次〈泡祸〉爆发在于怀有〈断章〉的真守或他太太,契机则是女儿因〈丧葬屋〉之死而消失这件事。 ————错了。这是小玲身上上浮的,独立的〈泡祸〉。 她的父亲或母亲的〈断章〉导致了妹妹死亡,而藉此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直接成为了她的心灵创伤,而大概就是这个心灵创伤成为了她自己〈泡祸〉。 由于父母的过去也成为了事件的根源,所以对〈泡祸〉产生了深深的影响,所以更是难以区分。 父母的过去,因此而发疯的母亲,然后是妹妹的死————从记事起就源源不断地遇到这种事情,在最后,自己连抓住并拯救心爱之人都做不到的这种绝望藉由上浮的〈泡〉化作〈泡祸〉,导致了这次的事件。 如果是这样,那么〈泡祸〉已经扩大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去救小玲了。 苍衣在茫然的,却又只进行着思考而不断运转的头脑中,确信了这则推测。 应该向大家,特别是向前去解决这次事件的雪乃传达么?可是传达这件事,真的好么?光凭根据一丝半缕的情报所得出的毫无根据的确信而决定小玲是生是杀,这真的好么? 践踏真守为了拯救他人而豁出命来的感情,这真的好么? 让本应是来向真守一家还债的苍衣决定? 这种事,能得到原谅么? 苍衣,会被原谅么? 「………………」 苍衣渐渐消沉,变得少语。 苦恼。然后除了这个基于脑中不断打转的想象所产生的苦恼外,苍衣还留有一个疑虑。 ————既然神狩屋没有担当角色的资格,那剩下的预言对象呢? 被没能从死亡中解救出来的心爱之人所束缚,彷徨于冥府之人,究竟是谁? 这根本不需要思考。 因为证据,一直就在眼前。 躺下的苍衣在漆黑一片的视野一角,有个一直都能看到的东西。在苍衣恍如蒙上一层暗影的视野中,走廊看上去更加漆黑,从苍衣变成这种状态开始————叶耶那双穿着白色袜子的脚,就一直站在漆黑的走廊一头。 笑美无法察觉,也看不到。 那两只纤细的脚只出现在苍衣的视线中,就像正等待着苍衣抬起视线,一直站在那里。 感觉要是不说话,注意力就会被她吸引。 苍衣不再说话,将意识转向那边。视野里的黑暗一点一点地加深,感觉脚的气息也逐渐变得浓密。 糟了。 大事不好了。 可是,苍衣已经没法再没话找话了。 当苍衣败给这个气息的时候,苍衣的〈断章〉就会被强行引发吧。苍衣敢确信,到那个时候不仅是他自己,还有身处此地的笑美————保不准还会有其他的人————或许就会牺牲。 完全猜不到会发生什么。 除了祈祷,苍衣已别无他法。 ————原谅我…… 拜托了。 求你原谅我。 ————别过来…… 在一无所知的笑美关怀的守望中,苍衣孤独地,拼命地继续在心中与站在视野一头的东西对抗。 ……………… ? 「……是么」 简短的回应后,雪乃挂断了电话。 然而雪乃现在的表情与她淡然的口吻相反,她脸上充满怒色,紧紧地攥着手机,恨不得立刻将手机砸在地上。 电话是笑美打来的,她对〈支部〉里发生的事情进行了说明。 令雪乃愤怒的并不是电话的内容。雪乃浑身充满无处宣泄的愤怒与烦躁,恶狠狠地扬起头瞪着身后的天空。 「………………」 瞪着,背后漆黑地耸立着的山。 雪乃已经不在林子里了。她已经下山了。 雪乃愤怒的原因,正是现在身在此处的自己。雪乃舍弃了现在应该还在林中的,来这里所要救援的受害者,打算返回。 她是自己决定这么做的。 然后,本就因这件事已经很烦躁的雪乃,更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而让烦躁和愤怒到达了顶点。 而她的恶劣的情绪中,也掺有对神狩屋半信半疑的疑念成为事实这件事所感到的愤怒。不过比这件事更让雪乃感到烦躁的,是自己竟然把〈骑士〉的职责暂时放下而去优先关心苍衣这件事。 「……」 『呵呵,被〈骑士〉抛弃的受害者会很悲惨呢。你懂的吧?』 风乃的亡灵从黑暗中向无言的雪乃细语。 『那些兴许能够得救的人,现在兴许已经死在那片森林里了。你为了没必要去救的〈爱丽丝〉,害众多或许能够得救的无辜之人死掉了哦』 「闭嘴……」 雪乃用即将沸腾的压抑的压抑口气,朝着在耳边嘲弄的亡灵吼过去。 『唔呵呵,这不是在责怪你哦。重要之物,就是这个样子哦』 风乃抽身回到夜色里,开心地笑道 『所有人都会为了自己重要之物,而自觉不自觉地牺牲掉其他东西,尸体的重量会让重要之物渐渐变重哦』 风乃一边呵呵窃笑,一边转向雪乃前方,以缓慢的动作走过去,侧头偷看雪乃的表情。 『于是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重得让你双手都提不 动了』 「……」 『双手都被占着,而没办法顾忌其他的事情,再次牺牲……然后尸体的重量又是双手变得沉重。循环,会一直地继续下去哦。直到终结到来。或许手会麻痹,丧失一切感觉,或许痛苦会成为快感,或许不堪重量而撒开双手,但最后都会在重量下崩溃,死路一条呢』 「……」 『〈爱丽丝〉已经这么重了么?已经重得你非得双手去抱么?』 雪乃一言不发,双唇抿住,不想理会呵呵窃笑的风乃,背过脸去。 然后,雪乃转过身,头发和衣服随身体翻飞而起,朝着刚刚离开的森林入口,大步流星地返回来时的路。 『你上哪儿去?』 「……碍手碍脚的家伙,已经没事了吧」 雪乃用压抑而冰冷的声音,回答风乃的提问。 「既然如此就重新回去。这还用说么」 雪乃放出话后,仿佛抛开一切一般迈出了步子。风乃对着雪乃毅然的背影,说道 『你觉得,他真的没事了么?』 「……」 她反正就跟平时一样,是在让人动摇吧。 雪乃这么心想,本想不去理会,可是她听到风乃接下来的话之后,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爱丽丝〉的〈噩梦〉,很危险哦。从到这儿来之前开始,就一直有个小巧的女孩子站在他身边呢』 「!?」 雪乃转过身去,不禁张大双眼。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他是不是被神狩屋先生的〈断章〉弄坏了呢』 雪乃诘问,风乃若无其事地回答。雪乃心中涌起怒火。这股怒火,不同于之前在心中卷着漩涡的那股愤怒。 「……你瞒着我!?」 『哎呀,我可是觉得应该告诉你的哦?』 作答的风乃,露出满载恶意的笑容。 『果然还是想问喜欢的男孩子的情况呢——我可是说过了哦?不问也没什么——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你这家伙……!!」 『说来,「神狩屋先生」已经逃掉了吧。你又能做什么?』 「……!!」 雪乃的臼齿咬得咯吱作响,紧紧地攥住缠着带血绷带的左手,力气大到伤口作痛的地步————她的怒火仿佛要燃烧自己一般,表情非常可怕,脸朝着下面,原地僵住不动———— ……………… 2 ……另一边,在被〈骑士〉抛弃的森林中。 「唔……」 真守玲一头雾水地在漆黑的草丛中,支起作痛的身体。 撑在地上的手掌,被不知是草还是树枝什么的东西顶破,被叶子和草茎刺伤。小玲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支起了上半身,可她眼睛很痛,怎么也睁不开,无法确认自己的状况。 眼睛很痛。血好像流了进去,无法睁开。 尽管本来就因为受伤基本睁不开,可现在就连一条缝也打不开了。 眼睛感受到粗涩的疼痛,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可是往眼睛里流入的血却止不住,小玲不由自主地擦了擦眼睛,可是没办法用撑在地上的手去碰受伤的眼睛。小玲无可奈何,只好抬起睁不开眼睛的脸,直起身体。 「唔……库」 为了站起来,她全身用力,手、脚、身体都在痛。有挫伤的痛,有擦伤的痛。 她从满是杂草的斜坡滚下来,被灌木挂住了,身体倒下的地面,是斜的。 薄薄的睡衣没起到什么保护作用,似乎被擦伤的手肘与膝盖,像着火一样痛。 撞伤也是到处都是。但这些小伤,现在都不算问题。 「你……你在么……!」 小玲准备呼喊的时候,这才注意到自己连那个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件事令她愕然。她拼了命地追着母亲,追着那个手机的声音,就连这种事情都完全抛在了脑后。 眼前一片漆黑,小玲连忙把手伸向周围。她坐在斜坡上,伸向半空的手也只是不停地摸到周围的杂草。 周围没有任何能够依仗的东西。 没有一个人。就算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至少在附近,一个人都没有的样子。究竟摔了多远呢。和那个少年,究竟分开了多远呢? 那个把自己带到这里,言行粗暴却很好心的少年。 他,会来找自己么? 当时形势所迫,似乎给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添了麻烦。仅仅这样难道可以寄希望于他么?才刚刚见面,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让他到这危险的斜坡下面来救自己,这样的期待不是太自私了么? 既然如此……周围真的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东西了。 怎么办?现在眼睛也睁不开,即便身体无恙也很难在这种地方行走,别提去找母亲了,就算要一个人回去都很成问题。 要是眼睛一直睁不开的话,这种情况将毫无疑问。说不定,自己没办法走出这片森林,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会死在这片草丛中。 ……小玲突然感到害怕。 「有……有人么!!」 冰冷的东西在脑内与心中扩散开,她用看不见的眼睛扫视周围,四下呼喊。 可是,没有任何回音。只有自己的声音在遍及草丛的空虚中消弭。 「有人么、救救我……!!」 她朝着斜坡上面叫喊。 可是在听觉所及的树林中,只有寂静,没有应答。 是听不到么?怎么办啊。说不定自己掉到的地方,已经不能从上方获救了。 寂静。 孤独。 草丛中还飘散着强烈的草的气味。这个气味,仿佛要把动物、人类,乃至植物自身在内的所有有机物与生命全部吃掉,回归土壤一般,十分强烈,与森林的寂静同流合污。 小玲坐在这样的草丛里,孤身一人。 她眼睛看不见,形单影只,焦躁与寂静在心中难以抗拒地开始加速,呼吸与心跳开始急促。 ————必……必须爬上去。 这样的想法,完全占据了她的大脑。 必须回到能够被人找到的地方,好歹要回到有人能听到自己声音的地方。 小玲支起身体跪坐起来,探出手伸向斜坡之上。她在草丛中探索,抓住树下的杂草,指甲插进了草下的土壤里,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开始爬上斜坡。 手被割伤,膝盖被擦破,茂盛的杂草从地上隔着睡衣刺痛皮肤。手臂和身体受挫的地方,一用力就像针扎一样痛,连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即便这样,她也无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拼了命地向上爬。手中只有草和地面的触感,耳朵里只有分开草丛的声音,眼睛里继续流着泪与血,只有苦闷从口里漏出来,只有激烈的喘息不断从肺里被挤出来。可是身体下面的斜坡,坡度渐渐增大。手上的伤也越来越严重,不知是泥土还是植物碎渣的东西塞进指甲缝里,手渐渐地难以支撑。手臂也渐渐使不上力气。眼睛看不见,致使她好多次没能抓稳斜坡,光是不让自己滑下去就已让她费尽力气,她渐渐地难以前进。 不行了。怎么办。 这样下去,会失去妈妈的。 必须追上去。怎么办。 我会怎么样啊。小玲脑中想着这些,被血渗入的眼睛疼痛难忍,然而从她眼中大颗溢出的泪水,并不是因为疼痛。 必须赶紧,必须再抓紧一些。 但她在焦躁之下刚一用力,抓在手中的杂草便发出崩断的声音,被扯下来。 「啊!」 她的身体随即被抛向下方,在满是杂草的斜坡上滑了下去。她的手、脚、手臂、脸,然后还有从翻起的睡衣之下露出来的身体,被杂草割得到处是伤,再一次像个沙袋一样,摔到了斜坡下面的草丛中才总算停了下来。 草的味道变得浓烈了。 「呜……」 在这样的状态中,她动起手想要起身,就像求救一样向上伸出手。 她心里想要站起来,可她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最可怕的是,她的精力也完全见底了。她拼命地想要往上爬,可是又被抛回到原来地方,这个事实让“必须起来”的焦躁化作绝望,侵蚀她的身体。 「呜呜……」 手伸了出去,也只是想得到拯救。 不管是身体还内心,都挤不出一丝力量让自己站起来。 眼泪流出来。眼睛好痛,更加睁不开了。伸出去的手也伤痕累累,在作痛。走投无路的事实随着疼痛,深深地刻在她的身体与心灵上。 已经不行了。 谁来。谁来救救我。 妈妈,你在哪儿? 救救我…………爸爸…… 然后,就连伸出去的手都丧失力量,落了下去。就在此刻。 噶吱 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小玲落到一半的手。 「!!」 「没事吧!?」 是爸爸的声音。 当她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好似无尽深渊的安心,以及暴雨一般的感情,在心中开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爸爸!」 「对,是爸爸」 小玲抽抽搭搭地回握住那只手。伤痛之类的小事,全都抛在了一边。不像欢喜也不像悲叹的复杂感情在胸口的空洞中化作浊流,溃决。 「爸、爸爸,妈妈她!」 听到小玲断断续续的话,父亲答道 「啊,我知道。我们这就出发。站得起来么?」 眼睛看不到,连路也没有,小玲在一片漆黑之中,紧紧地抓住仅存的曙光。她紧紧抓着那只手,站起身来。 「唔……没关系……还能坚持」 「好」 小玲费了一番功夫站起身来,父亲应了一声。 希望与力量涌了上来。再加把劲,只要再加把劲,一定就可以了。 父亲,紧紧地拉着小玲的手。 「走吧,到妈妈那儿去」 「嗯」 小玲的眼睛依旧睁不开,可是欢喜与安心的泪水盈满眼睛,在森林中开始前进。 被父亲的手,拉着。 ? 「………………」 真守大辅俯视着森林。 在这个小镇长期搞经营的真守,在森林高台上的那座废墟还未荒废的时候,就知道那所建筑物的来历。那幢建筑物以前属于某家企业,是一所住宿设施。真守还知道有地方可以绕到别的入口进到里面。 他徒步登上斜坡后找的不是『后门』,而是向着延伸出通向高台的车道的『正门』。然后正门朝着的是一条虽然经过铺设但长期无人维护的私建道路,在这条路中间有一个可以俯览废墟和森林的地方,真守现在来到了这个地方。 妻子的手机声进入了这片小森林里。 失明的妻子走向了险峻的间道。照理说,真守应该直接冲上间道去阻止她,可现在别说阻止了,就连追上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因为,他自己的眼睛都无法很好地睁开,根本应付不了那条杂乱的路。而且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妻子被异样的『手』拉住的情况,根本不能算是正常的情况。 他虽然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但他知道这么做是白费力气。 纱布贴在他的脸上,疼痛布满面部和脑袋。真守已经正面挑战过那个『手』,结果对它无能为力,留下了惨痛的记忆。 所以他拼命地思考,然后决定提前绕到这里。由于那个斜坡上的道路狭窄、崎岖、蜿蜒,要到达住宿设施,走正路确实更快。 就这样,真守以几乎眯着眼睛的状态,仅凭着不清不楚的视野,光着脚坚强地跑了起来。但在他奔跑的途中,他的眼睛适应了夜色,也适应了眼皮的肿胀,即便不完全但还是张开了眼睛,在到达这条交给联营组织管理的私建道路的入口时,视野已经回复得相当不错了。 但是。 「……可恶,不行么」 虽然到达了能够俯视那段斜坡的位置,可林中漆黑一片,能见度很差。 在生锈的护栏那边,算不上大的林子里一片漆黑,能够看到的,只有树林外侧零星点点的少量路灯和常夜灯的灯光。 小树林中只有一片广阔的黑暗,仿佛要把人的视线吸进去。那片无限延伸的幽深黑暗,眼睛要是一直盯着,感觉身体就会越过护栏被强行吸到里面一般。 意识、感觉,仿佛都要被黑暗带走。 然后,当一直凝视着黑暗的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这片夏季的乡下夜色中,充斥着匪夷所思的寂静。突然间,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恐惧,在真守全身上下以及意识层面微微扩散。 静得太不正常了。换做平时,虫子和青蛙肯定吵得烦人,然而现在完全听不到生物的声音。 仿佛死掉一般的,夜。 仿佛死绝一般的,寂静。 就连耳鸣也无法产生,只觉得五感被吸收了一般。 死寂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视野所及之处都深深地陷入了这死寂之中。 「………………」 焦躁一点一点地侵蚀内心。 难道抢先是错误的?出于对自身安危,以及更甚前者的对可能失去妻子的恐惧与焦虑,真守没有放弃,向黑暗中凝目而视。 但是树林仿佛被黑暗完全染过一般,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见比不见星月阴云笼罩之下无法看到的森林还要亮的树木与废墟的轮廓,黑黢黢的,郁郁葱葱的,在化作浓重灰色的夜空的映衬下显现出来。 但就在此刻。 「……嗯?」 真守游移于黑暗中的视线,无意间发现了森林的轮廓中有个古怪的东西。 废墟印出的阴影之上,有什么在动。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随风摆动,可此时空气停滞,根本没风,那个仿佛随风摆动的东西,非常不自然。 「…………」 真守感到可疑,凝目而视。 他凝视着,渐渐地开始看到上面微小的细节。 那东西正在轻轻摇晃。 在废墟的屋顶上,看上去就像人的手。 手扬了起来,看上去就像在召唤什么人。 那是手————布满屋顶的无数只手扬起来,就像密密麻麻的霉菌一样摇摆着,看上去像是正在召唤着什么人。 「…………………………!!」 在看到那东西的那一刻,真守只觉背脊一阵恶寒。 大小不一长度不齐的无数只手在废墟的屋顶上,密集的手指慢慢地铺开,蠕动着,摇摆着。 这些手指既像绽开菌丝的霉菌,又像奇怪食虫生物的触手。然后,在那些缓缓摇摆的手指中间,不像孢子聚集的团块也不像果实的,成串的无数颗人头随着手臂的摆动咕噜咕噜地摇晃着。 「这……这是……什么……!?」 目睹过于异常的情景,动摇在真守的心中扩散开来。 真守感受着心脏要溶解一般的动摇,凝视着废墟之上的异样轮廓,摸着护栏,脚步急切地向废墟前进。 不管怎么看,不管看几次,那一幕都不会消失。随着离废墟越来越近,那异样的形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最后,那数不清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缠着脑袋上伸出的头发,没有颈骨的无数颗脑袋咕噜咕噜地摇摆的样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消失。幻觉没有消失。 而且通过黑影可以确认到,有几只手和一些头发从那可怕的屋顶上垂下来,正伸向下面的森林里。 再次向漆黑的森林看过去,可森林仍旧沉静在黑暗中,静悄悄的。只是在那片森林的外侧,熙熙攘攘的常夜灯的灯光中,能够看到被微微照亮的人在走动。 穿着睡衣的老人,正被来路不明的长手拉着。 正一步一步走向森林,一步一步走向黑暗。 他的身影,与离开医院的妻子的身影,显然十分相似。真守大吃一惊,放眼镇上的情况,适应黑暗的眼睛零零散散地捕捉到,人影在各个地方的灯光中,一个接一个,都一个样子,正朝着黑暗前进。 「怎么回事……?怎么搞的啊……喂……」 他为了维持自己的正常,嘴巴呢喃起来。 他表情僵硬,喃喃私语,一边注视着这一幕,一边沿着护栏缓缓移动。 边撑着护栏边半跑着的真守脑袋里乱作一团。 究竟发生了什么?真守看着沉浸在黑暗中的小镇,他明白的,只有镇上的人正被什么东西用手拉着,纷纷走向森林里。 怎么了?怎么搞的? 他奔跑着,混乱着,一次次看向森林,向废墟看去。向长着蠕动的手的废墟看去。 大伙都在前往这边?那究竟是什么?大伙都正在前往那个毛骨悚然的东西所在的地方?为了什么?还是说,大伙都看不到那个异常的东西? 没有……看到? 想到这里,真守注意到了。 自己失明的妻子,如今也正在往这边走。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只能是这样。虽然无法准确地理解眼前的状况,但真守只完全理解了一件必须之事。 妻子也一定正朝着那个废墟走去。 真守想到的事情,只有一件。 「……!」 真守将混乱与恐惧按捺下去,朝着通向废墟的道路,倏地,抬起脸。他的表情依旧很僵硬,然而困惑已经消失。这一回,他的手完全放开了护栏,盯着路的前方,冲了出去。 尽管脚下的山路坡度有些大,但路面十分宽,而且经过铺装 。 在一侧是森林,一侧是护栏,没有灯光的荒芜道路上奔跑,朝着废墟。 奔跑的冲击从脚上传上来,脸上和头上的伤都好痛。真守感觉到好不容易堵住的伤口绽开了,血顺着额头留了下来,可是他呼着粗气,咬紧牙关,一门心思地向前跑。 真守心中,只有一个念想。 既然妻子正朝着废墟去,那自己就必须去,必须去救他。 自己能不能得救,已经完全没关系了。这里只有自己,所以能够赶上的只有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 如果妻子的眼睛能看到的话,应该就不会去那种地方。 可是事情变成了这样,只能由眼睛看得见的自己去救她了。 但是,真守无从知晓。 在他没有其他要因的情况下辨识出〈异形〉的时间点上,就已经意味着他的眼睛之所以能够看到,是由于自己〈断章〉对〈噩梦〉的抗性保护了他,让〈泡祸〉的伤害变得不完全。然而他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 在这片如今被〈骑士〉抛弃的森林里,真守一无所知地,决定化身名为『一家之长』的〈骑士〉,投身于孤独且充满绝望的战斗中。 真守气喘吁吁地在私建的路上飞奔。尽管延绵不绝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立刻就会扑出来,但他还是急切地闯过道路,然后,被树林包围完全荒废的停车场,以及曾经建成商务旅馆风格的留宿设施在封锁后变成的八层楼废墟,出现在他眼前。 「………………!」 在这里被封锁之后,真守就从未来过这里。 可是黑压压的天空之下没有光亮,无法分辨它衰败之后的样子,废墟就像一块巨大的墓碑,只是方方正正地耸立在那里。 然后———— 滋噜、 伸得又细又长的手密密麻麻地从屋顶上垂下来,面朝树林那边的壁面就像藤蔓植物爬架,布满黑影。 数不清的纽带状黑影,骇人、可怕,看上去就像从屋顶上满溢而出的内脏。无数根头发就像从毛线球中解下来的一样相互纠缠在一起,这些头发又与另一些从藤架上垂下的头发相互纠缠在一起,脑袋挂在那些头发下面,就像蔓藤上硕果累累的果实一般摇摇晃晃。 整面墙壁,都被伸长的人手、头发、以及人头的混合物所覆盖。在真守的眼里,这就是一个可怕的肉食性的陷阱,要将前来这里的人全部侵吞进去。如果是苍衣看到这一幕,又会产生其他感想吧—— ——这简直就像————为前来此处的人,准备好所有的脸、所有的手、所有的头发一样。 只是,不管要用哪一种方式形容,在眼前耸立、展现的令人疯狂的巨大场景,都是一样的。 真守仰望这一幕,感觉快要被恐惧与害怕压垮,却仍然朝着废墟靠近。赤裸的脚踩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另一种汗水开始从他全身的皮肤流下,一种不同于之前一路跑来的汗水。 可是真守没有停下脚步。 真守必须保护家人。 他不愿再失去心爱之人。 在真守心中,这便是一切。平时不辞辛劳的工作也好,与〈支部〉的人相互交际也好,在小女儿去世的时候明知不可以却仍旧向〈丧葬屋〉求助也好,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真守为了这个目的,决定倾尽自己的所能, 哪怕眼前展现的是如此令人疯狂的情景,只要妻子会来这里,真守就会义无反顾地前往。 于是,真守用余光看了看用复合板封住的正门,穿向了废墟的侧面,踏入了铺满可怕阴影的建筑背面。 「!!」 然而此刻,真守看到了料想之外的情景。 在废墟后面,有人。 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大量的人。这些人几乎全都穿着睡衣,主要是鞋子都没穿好的老人,怎么看人数都超过了二位数。他们全都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就像刚刚穿过森林来到这里一样,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废墟后面已然荒废得不能称作庭院的空间里。 「啊……」 而且,此处还是某种地狱图景。 在废墟背面,那个像『用伸长了的人手和头发以及脑袋拼成的丝瓜藤架』一样,令人反胃的可怕帘幕已经到达地面,在那里铺开了。 那些东西就像乱七八糟的西瓜田一样在地上铺开,让人联想到熟得太透而崩溃的果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甘酸腐臭。然后从那些东西里面就像把藤蔓到处布开一样,伸向森林的细长的『手』消失在黑暗中。 然后,在此景此景之中————人们都坐在地上。 毫无疑问,他们都像被逐一钓上钩的猎物一样,是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然而所有人脸上,无一例外地都露出欢喜与安心的表情,瘫坐在地上,紧紧地牵住那些从那个丝瓜藤上伸下来的霉菌菌丝一样的手,紧紧抱住那些孢子囊一样的脑袋,或被那些东西抱住。 当中也有人喜极而泣,还有人亲了上去。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要不就是眼睛有伤,要不就是一副仿佛看不清现实的空洞眼神,与骇人的『手』和『头部』相互拥抱 。 如果他们能够看到,应该就无法触碰那些可怕的东西,也不会跟那些可怕的东西说话了吧。那些显然不属于人类的手自当不论,那成串的脑袋也是,都像是只求随便应付一般,做工十分随便,全都不过是表皮剥离,眼睛和嘴巴都化作空洞敞开着,好像尸体脑袋的东西。 可是所有人都在对那些脑袋呼喊,或亲吻那些脑袋,欢喜不已。 就好像生离死别数十载,最终心灰意冷,却又重逢了一般。 这俨然就是一幅地狱图景,不可能再是别的东西。 而其中最令人痛心的,就是一个看上去不满十岁却双眼尽毁的男孩,一边呼喊着母亲一边抓着白『手』正在壁面上爬,想登上壁面的情景。 「……………………这到底……!」 真守呆呆地站在这幕惨景前面,感觉一阵反胃。 这一幕,实在太让人痛心了。而与此同时,他也在此时此刻终于理解妻子身上所发生的那个怪异现象的全貌。 虚假的女儿从那个假货的聚集体中诞生,而假货的『手』拉起了妻子的手,要把她带到这里。 真守在妻子的病房里看到的,让真守受伤的那个『手』,正是眼前的东西。 「………………!」 要是这样————那么『敌人』,正是眼前的东西。 正是让现在真守的家庭陷入不幸的元凶。 真守涌出杀意。哪怕有车也好,就能拿汽油来了,可惜没有。 真守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了疑似以前用来封住入口和窗户时所剩下的老旧的方形建材,他双眼发直地走上前去把建材捡了起来,朝着跟前的『头』奋力地砸了下去。 噗唰、 随着低沉的响声,脑袋碎掉了,浅色的血液汩汩地从仿造眼睛和嘴的圆洞里喷涌而出。血伴着嘀嗒嘀嗒的响声滴落在地面,『头』就像破掉的葡萄果实一般松软无力发生形变,悬挂在头发的末端。 「可恶…………!」 此情此景只会让人感到肮脏,完全没有报以一箭之仇的痛快。面对此情此景,真守不快的同时更感到了愤怒,他拿起建材,环顾四周令人发狂的场景,准备狠狠地敲打其他的『头』。 然后,在他环望的地方。 沙沙、 此时正好有个人影被『手』拉着从森林中,出现在了这个空间。 「!!」 于是,在看到那个人影的瞬间,真守当即僵住了。那个眼睛受伤被手拉着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女儿,小玲。 「小玲!?你……」 真守下意识地喊了过去,可是小玲就像听不到一样。 小玲被手拉着,摇摇晃晃地来到这个空间的正中央,而这个时候,又有其他的手朝小玲伸过去,小玲则开开心心地握住了那只手。 随后,小玲被带到就像挑开后拉出丝来的纳豆一样的头发上挂着的『头』的聚合物跟前。就在真守面前,小玲将手伸向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头』————用开开心心的声音,呆滞地呼喊。 「————湖乃美……!!」 「!」 这一刻,真守明白了女儿看到的是什么。 ——快放开。清醒清醒。 然而真守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大喊。 「————妈妈……!」 「…………!」 满脸是血的小玲闭着眼睛,朝着另一颗『头』呼喊。她幸福地伸出手,用她的手与『手』十指交扣。 住手……!真守仍旧不忍闭上眼睛,在心中对着此情此景放声大喊。 亵渎。这是亵渎。 是对家人的亵渎。是对幸福的亵渎。 在这充满亵渎的情境中,小玲又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转向了另一颗头。 ——快住手,放开那东西! 可是,从小玲阖上的眼睛里—— 流出了带血的泪。 放开啊……! 小玲讷讷地向『头』喊了一声 「————爸爸」 「住手啊!」 当真守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最终无法忍受这种亵渎,放声嘶吼,冲向小玲正将手伸向的『头』,用最大力气将建材挥了下去。 「!!」 当建材要陷进『头』里的那一瞬间,真守看到了那颗『头』的侧脸。 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那个眼睛和嘴巴开着窟窿的团块,而是刚刚用建材挥下去的自己的脸————正是真守自己的脸。 噗唰 3 —————————— 父亲一边拉着小玲的手,一边鼓励着小玲。 ——嗯,没关系的。 虽然小玲回答的时候气喘吁吁,但并没有说谎。 小玲现在内心充满了力量,所以没关系。就算眼睛睁不开,就算山路险峻难行,都没关系。因为小玲心怀希望。 —————————— 父亲的话,充满了力量。 ——真的么?就快到了么? 不过这些话听上去没什么根据,应该只是在鼓励我。 但小玲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她也很听话。小玲的笑脸虽然是挤出来的,但她不觉得痛苦。这种感觉,真的好久都没有过了。 小玲闭着眼睛,在草丛中前进。 手有力地将她拉上斜坡,她鼓起干劲往上爬。 小玲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在森林中久久前行。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不知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但只要还有父亲的声音为她引路,她就不会感到任何不安。 只是一心一意的,去往母亲身边。仅此而已。 虽然不知道要去的具体是什么地方,但没关系。小玲深信不疑。 她怀着确信,遵循引导,前行。 在静得可怕的死寂中,只有分开杂草的声音,踩在斜坡上的声音,还有自己呼吸的声音—— 然后,就是父亲的声音。 —————— 嗯,谢谢。我没事,我会加把劲的。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险峻的斜坡再次变成了小路。似乎是走回到了路上。这件事让小玲更有信心,小玲再次鼓起了力量,默默地忍受着疲劳与疼痛,默默地顺着森林中的小路向上走。 于是,不久,在最后。 忽然,拉着小玲行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脚下的草变矮了。而且周围遍布着森林以及茂密草丛的感觉消失了,小玲现在能够感觉到自己脚下是一片开阔的场所。 —————————— 咦?是真的? 小玲听到父亲的话,愣住了,呆呆地向前走去。 她仍旧没有真切的感觉。可是被父亲拉向前面的自己的手上,又分别与两个人的手重叠在一起,小玲心中涌上欢喜。 「————湖乃美……!」 眼泪流了出来。湖乃美的手也紧紧地回握住小玲的手。湖乃美还活着。果然那件事只是一场噩梦。 那一定,就是那样的〈噩梦〉。 欢喜填满心房,小玲一边哭泣,一边更紧地握住大家的手。 「————妈妈……!」 然后,小玲声泪俱下地,微微呼喊。 还以为她遭到横祸,可她真的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小玲当初非常拼命,在脑袋里也稍微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可是事情并不是那个样子,这件事让她由衷的感到开心。 然后…… 「————爸爸」 小玲,呼喊道。 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中,注入了安心、感激、依赖。 她想,说声谢谢。 她集百感为一句话,刚刚张开嘴,这个时候————眼前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大量的水淋了一脸。 「哇!!」 一切都被冲刷掉,她张开了眼睛。 充满猛烈甘酸腐臭的水,啪嗒啪嗒地从留海和额头上往下滴,眼睛上血之类的一切东西都被冲掉。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世界面目全非。 之前处在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中,就像在梦境中一般温温的。可是眼睛刚一睁开,映入眼帘的黑暗便满是夺人心魄的温热和空虚。在这冰冷无情黑暗之中,异常的植物异常繁茂,制造出一片只有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异常情景。 「…………………………!!」 犹如噩梦一般令人错乱的光景,呈现在面前。 此情此景中,许许多多的人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或呆呆地站着,或精疲力竭地坐着。 然后,小玲注意到了他们手中握着的『手』,怀里抱着的『头』的真面目。忽然间,她又发觉自己正抱着相同的东西————与此同时,一颗垂到她自己的脸附近的,表皮剥落就像被砸烂的『头』,与她四目相交————遭受到了几乎令心脏与呼吸同时停止的冲击,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噫————!!」 她手上冒起鸡皮疙瘩,同时挥掉了自己正握住的几只『手』。 小玲向后倒退。在周围,像植物藤蔓一样十分繁茂的『手』拉伸得细长,就像植物的须一样的『头发』缠着那些『手』,提着像植物果实一样的『头』。 恍如噩梦的光景,在仿佛如梦初醒的现实中展开。当小玲在半恐慌的状态下扫视四周,进一步后退的时候,她注意到眼前的地面上倒着一个人。 倒在地上的,是父亲。 「……爸爸!?」 她惨叫着冲了上去。真守的头部,就像骨头被彻底敲碎一般变成不定的形状,从眼睛和嘴里流着大量的血,正在抽搐。 看上去就跟刚才那个悬挂着的坏掉的『头』一模一样。 头被砸扁的真守紧紧地握着建材,倒在噩梦的森林中。 「爸爸!!」 小玲惊恐万状地大叫着,准备伸出手去,可父亲的样子太凄惨了,连碰都不能碰。 感觉他的头只要摇一摇就会垮掉。在这样的状态中,他吐着血沫的嘴微微地动着,就像溺在水中一般的模糊声音,传进了小玲的耳中。 ————快……逃…… 「不!!」 小玲大喊。 ————快逃……去求……救…… 「不!!爸爸!!爸爸!?」 ——怎么能够扔下爸爸不管。 她怀着这仅存的念头大叫起来,然而真守的口中只是静静地流出血沫,不管声音也好呼吸也好,都听不到了。 只是安静地沉默着,被寂静逐渐吞噬。 只是一切都在森林中,变得冰冷,变得空虚。 「不要……」 她面对眼前的光景,想要求救,到处张望。 可周围什么也看不到,在这个可怕的死者国度,只有对可怕的东西蹭着脸的可悲之人。 然后,小玲看到了。 可悲的牺牲者们,正被那个撒开根系的死者帘幕所吸收,融合。 在他们用脸去蹭,用嘴去亲那些『手』和『头』的时候,手和『手』相互纠缠,就像梳头一样,头发和『头发』缠上指头,相互混合,头受到牵拉————最后掉了下来,溶化并变成相同的『东西』。 「……不……不要……」 从她口中,只能吐露这个了。 仔细一看,能够发现布满这些『死者』的地面上,到处都是人类衣服残骸一样的东西被埋在下面。 而且,自己脚下也有那些东西。然后,当她发现脚下的衣服是母亲的病号服,以及湖乃美死时所穿的衣服时,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 「———————————————————————————————!!」 从她咬紧的齿缝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她一边惨叫,一边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脸,就在她张大眼睛瘫坐在地上的时候,她看到几只『手』伸向了父亲的遗体。 她一边吐出不像悲鸣不像吐息的东西,一边拼命地爬向父亲,挥开了那些『手』。眼泪像洪水一样不住地流,她一次次地挥开那些不断伸过来的『手』,然而她最终抵挡不住,『手』将父亲的身体完全覆盖了。 大量的『手』伸出来,抓住父亲的脚和头发。 泪如雨下的小玲一边保护着父亲的身体,一边感受自己和父亲渐渐被『死者』所覆盖。 在不合理与恐惧面前,她哭了。 面对不合理与恐惧的————『死亡』本身 在心中呼喊 ————爸爸…… 一边被大量的『手』梳着头发 一边在心中呼喊 ————妈妈……小紫…… 想着妈妈,想着妹妹。 想着 ————湖乃美…… 那位挚友。 小玲想着已经死绝的一切,泪水滂沱,在这个被〈骑士〉抛弃的森林里,紧紧抱着渐渐在『死者』中溶解的父亲————最后,自己的头滋噜一下从身体上被拔了下来,即将化作这个『森林』一部分的那个瞬间———— ………………………… ? 醒来的勇路在草丛中一边咒骂,一边起身。 「痛死了……」 勇路受的伤非常痛。他左臂和半张脸受到了严重的烧伤,低头向左臂看去,只见表皮烧掉的烧伤处在草丛和地上一路摩擦,沾满了血和泥,看着就痛,削磨人的意志。 在不知不觉间变成这个惨状的勇路,一边因疼痛而扭曲着脸,一边观察着斜坡上面,担心〈雪之女王〉会不会来置自己于死地,然而他发现没有任何人追过来。 「见鬼……!」 他粗声咒骂。我晕了多久了? 他并不知是因为撞到脑袋,还是因为烧伤之上又遭到严重的擦伤而晕过去,但他心中只有悔恨。他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 勇路咬牙切齿,呼吸因伤痛紊乱不堪,四下张望。 他记得,自己被身后伸出来的神秘的『手』拖下了斜坡,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树林里一片树木稀少的小小空间,由于阳光没有被遮住,杂草密集而茂盛,自己似乎就是被这些杂草缠住才没有继续往下滑的。 然后,他向上看去。 她看到被乌云厚实地覆盖着,浓灰色的天空。 还有在这片天空的衬托中显现出来的,废墟的轮廓。 以及————布满那座废墟的屋顶以及墙面,正蠢蠢欲动的,难以形容的,如菌落般成群的影子。 「那是……什么……」 勇路茫然地呢喃起来。 可是,突然有人回答了他的自言自语。 「那是『死者国度』的死者」 「!!」 勇路大吃一惊,摆开架势,转过身去。 在那个方向,他看到刚从森林里冒出来的神狩屋眯着圆框眼镜后面的眼睛,望着与勇路所见到的同样的东西,摆着有几分羡慕的表情。 「你这家伙……!」 「啊,我不会加害你的,放心好了。至少我不是你的敌人」 神狩屋举起双手向勇路示意。 「我只有一个人。因为我把白野的事情告诉你属于背叛行为,我已经回不了〈支部〉了」 「哈?」 勇路露骨地表现出不信任。 「我到这里,也纯属偶然」 不过神狩屋面对这份敌意仍旧不以为意,边说边走近勇路。 「我自杀失败了,于是想试试能不能前往死者国度,于是来到了这里,可没人招引我呢。我好像果真没有得到死者引导的资格啊」 神狩屋唉声叹气。勇路一头雾水,但还是放下了已经从袖口扯下了安全别针的右手,但仍用毫不大意的眼神注视神狩屋。 「……招引?你是说那个『手』么?」 「没错。你看到了啊,真令人羡慕」 勇路没去理会神狩屋恍惚的谈吐,朝背后的废墟指过去。 「……『那东西』是什么?全都是『手』么?」 「没错,如你所说」 神狩屋点点头。 「那个是……类似『属于所有人的死别的死者』的东西吧。既然你也受到了招引,只要你响应招引,应该能够见到瑞姬吧」 「开什么玩笑」 勇路破口大骂。 「我一到这里就觉得不对劲……原来全都是〈泡祸〉搞的鬼么」 他完全弄清了。 他来到这个小镇之后,不时能够听到听到瑞姬的声音或看到瑞姬的身影,都是因为〈泡祸〉在作怪。他觉得认真烦恼那些的自己,简直就是白痴。然后,他还觉得视线狭隘的自己,是那么的容易被人利用。 「少开玩笑了。你让我到这种地方,究竟有什么企图?」 勇路就像疯狗乱吠一般说道。 对此,神狩屋依旧是那个恍惚的口吻,答道 「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觉得,你有被卷入的可能性」 「……你这混蛋」 「而且,我希望你到这个小镇来,并非是想让你被卷入〈泡祸〉。我只希望你能让白野受伤。我只是个想要利用白野来自杀的想自杀的人罢了」 「……」 勇路瞪着这个肮脏的大人。 虽然对自己被利用感到生气,但他没有话再继续跟他讲下去。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神狩屋,表情扭曲地忍着伤痛,开始向草丛中走去。 「哎呀,你上哪儿去?」 神狩屋问道。勇路头也不回,直接作出回答 「那还用说。那种东西怎么能放着不管」 就算勇路既没有解释也没有指示,神狩屋还是完全明白。释放着那种强大存在感的东西,这里只有一个。 从树木之间的缝隙中,巨大的漆黑轮廓露出来。 噩梦的食虫植物像霉菌一样覆盖废墟,扮成死者的模样,招引他人。 在这个被〈骑士〉抛弃的森林中,没能成为〈骑士〉的少年独自面对化作巨大〈泡祸〉的〈异形〉,向耸立的死者之塔迈进, 「……哈哈」 神狩屋发出佩服的声音。 然后,他朝勇路背后,问了过去。 「那么,你已经放弃追杀白野了?」 「啰嗦!永远不会放弃的!」 勇路只将那张烦躁的脸转了过去,瞪向神狩屋。可神狩屋听到这话浅浅一笑,提出了一个友好得令人发寒的交易。 「是么。那么……我也帮你一把吧。我们利害一致,至少你这身伤很不好受吧?」 「……!」 勇路停下脚步。 然后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转过身去,放声大喊。在他将安全别针插进手臂的瞬间,只闻撕裂生肉的声音,神狩屋的脚被刺得稀碎,膨胀起来。 「!!」 「……给我消失」 勇路怒视神狩屋,说道。 然后,勇路头也不回,气喘吁吁地分开草丛,消失在了是林中。 被留下的神狩屋膝盖打着哆嗦,即便这样却仍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无奈地嘟嚷了一声,嘴角讽刺地弯起来,径自笑了起来。 终章 怀念之声不绝于耳 〈泡祸〉原因不明地突然死绝。 与其说终结,倒是死绝更为贴切。覆盖废墟,如菌丝般扩散的死亡国度的影子,突然痛苦地挣扎起来,像蜡一样溶解崩落,最后像干冰一样蒸发消失了。 那个体格还算健壮的中年男子————人称『〈网络支部〉里不中用的尸体处理人』的大隅大洋去看情况,离开医院后在小路上与勇路错过。大隅身上的银首饰响声停了下来,因烧伤和擦伤弄得全身破破烂烂的勇路拖着艰难的脚步,默不作声地准备从他身旁穿过。 「……喂,这是你干的?」 大隅伸手挡住勇路的去路,用下巴指了指废墟的方向。 大隅比勇路大一轮,然而勇路冷冰冰地奋力挥开了身为长者的大隅的手。 「吵死了,是又怎样!」 「唔……」 「少管我,当心我宰了你,闪开!」 「……」 大隅让出路。勇路在大隅的目送下,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从此以后,勇路便杳无踪迹。 ……………… ? ……就这样,那个小镇的〈泡祸〉全部结束了。 小镇损害甚大,〈支部〉也因为负责人变成〈异形〉而完全停止运作。后来在莉香与笑美两人的部署下,通过勉强把人召集起来,想要藉此来平息事态。 人从四面八方被聚集起来,听说就连〈无名〉也被召集到场,不过苍衣等人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具体情况。毕竟,苍衣等人立刻赶了回去,而且此后忙得不可开交。 ————『神狩屋』的店主,最终没有回来。 只在柜台里面发现了神狩屋留下的遗书,上面写着神狩屋不在之后的部署,文章很长,大部分内容是给三木目医生的。 被莉香与笑美强制送回的苍衣,暂时以在旅行地点身体出现不适为由在家中休养。可是,他的状态完全没有好转,现在仍旧一睡着就会梦到叶耶,没有在那个小镇爆发就能返回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毋宁说事态就是恶化到了这个程度。 「……雪乃同学……」 那天晚上,苍衣在〈支部〉的走廊上一直拼命地起来,同时专心抑制着要从内心溢出的东西,而这个时候,雪乃回到了苍衣身边。 雪乃当时的眼神非常镇定。她耷拉着手臂,新打上的绷带上吸了血,带着痛苦与愤怒以及不悦居多的感情,紧紧地皱起眉头。 苍衣对此张大了眼睛。雪乃之前去了医院那边,参加了战斗。 苍衣一时间以为全部都已结束,可他立刻又从雪乃的样子中判断出这个结论不太对。 然而,他回忆情况。 他回想起这里发生的事情,还有雪乃也得到了联络这件事。苍衣觉得不对,向雪乃问道 「咦……难道说,回来了?」 ——为了我。 虽然这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雪乃似乎感觉到了————随后雪乃挑起眉梢,指甲尖掐进了苍衣的侧腹。 「…………!!」 等苍衣恢意识的时候,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 苍衣被放在大型suv车的后排躺着,一个据说是莉香〈支部〉成员的大个子茶色头发的中年人开车,把苍衣直接送到了家。 苍衣虽然什么都没搞清楚,但勉强脱离了〈断章〉爆发这个最大的危机。可是,让苍衣不放心的东西还是堆得跟山一样,苍衣决定天一亮就去了解情况,然而很少见的,雪乃一大早就来到了苍衣家,应该是来叮嘱苍衣的————说是过来探病,把神狩屋留遗书等许多苍衣想了解的事情告诉了苍衣,之后就回去了。 只是,苍衣并没有问雪乃当时回到那个〈支部〉的情况与真意。 尽管被雪乃说过暂时不要乱动,苍衣还是无法忍受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第二天就外出,去了『神狩屋』。 雪乃在店里,她摆着一张吃惊与愤怒的表情,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但没有赶苍衣走。 此后,苍衣仍像原来那样每天都去,但从那时候起,店就一次也没开过,三木目医生顶多只是为了照看被留下来的房子而一直住下了,店维持着休业状态,只是门没锁。 一向一脸不耐烦的白发的三木目医生,从那以后就对神狩屋的事情闭口不提。 三木目医生似乎非常气愤,只有在讲必要的事情时才会提起神狩屋,而且口气很难听,如果只是一般的闲聊,若是话题谈到神狩屋,他理都不会理一下。 在这段时间里,苍衣和雪乃在那之后连巡逻都不做了,两个人一直只是在『神狩屋』里看着店,基本上连话都不会说上一句。三木木医生由于援助、部署以及自己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在店里很少会和他打照面,不管怎么看,留下看店都比较合适。 店里经常接到电话,访客也很多。 有一部分电话是生意上的事,不过访客都是和〈骑士团〉有关的人。 有的是来探望,有的是来商量负责人缺失的这个〈支部〉的事。还有的不属于前面所说的那种情况,关心苍衣和雪乃以及飒姬和梦见子过来的。莉香和笑美,以及与苍衣只有一面之缘的其他〈支部〉的人,都会非常频繁地来到『神狩屋』。 以前的〈群草工房支部〉的一真和千回也忙里抽空过来看过。 在那个小镇,现在一真身兼数职,忙得不可开交,他基本肩负起了负责人的责任,正在促进地区的互助与复兴。 苍衣感觉久违地听到了有关〈骑士团〉的好消息,由衷得感到开心。然后,苍衣以前都不太了解〈支部〉同胞之间的互助本质的一部分,心中又有了新的认识。 就这样,苍衣的暑假一天天过去。 虽然除了有客人造访或有事情的时候,苍衣和雪乃都不怎么说话,但不可思议的是,两人之间并没有变得紧张,一起呆在『神狩屋』。 有时候,他们会照顾飒姬和梦见子。 唯独照顾她们两个的时候,苍衣脑子里会闪过对这个〈支部〉未来的担忧,不过除此之外,基本都很平稳。 另外,还不能算苍衣会做噩梦。 另外,还不能算偶尔从苍衣视野中闪过的,叶耶的幻影…… 「………………」 就这样,几天过去。 这一天,『神狩屋』门上也挂着“今日休业”的牌子,苍衣和雪乃在店里,坐在那张柜台旁的圆桌上,无言地任时间流逝。 这是直到有所改变,或迎来终结之前的,缓刑的日子。 这一天,也应该是相同的一天。 可是———— 吱、 过晌的时间,『神狩屋』的门突然打开了。 然后,身体的重量把老旧的地板压得咯吱作响,耀眼的光从外面射进来,一个消瘦男人的身影,站在了门口。 「啊……」 苍衣抬起脸。 今天没有人提前说好过要过来,而且那个人看上去也并不熟悉,所以苍衣半条件反射地将脑中为了这种时候准备台词说了出来。 「……抱歉,现在闭店……请问您有何贵干?」 男人没有回答。 男人的轮廓很细,然而穿在身上的西装看上去乱七八糟,感觉就像演员还是其他什么,头发留得很长,在外面的太阳光下透出他脱色的发色,浑身散发着一种流氓般的感觉。 「请问……」 苍衣对他的毫无反应忍不下去,又问了一声,而就在这个时候,苍衣突然注意到,男人看着这边的眼神,散漫得可怕。苍衣还注意到,身旁的雪乃在不知觉间抬起了脸,正露出吃惊的表情凝视着那个 男人。 「————入谷先生……」 雪乃的嘴唇间,漏出呢喃。 「咦」 苍衣感觉这个名字听过,呆住了一下子,几秒钟后想起了这个名字,也张大了双眼。 「咦……咦……?这个〈支部〉的?」 「……」 虽然有所耳闻,但一次也没见过的〈骑士〉。 以前只听过两三次,不断周转于支援地点,长期未归一次的那个〈骑士〉。 苍衣看向男人和雪乃,寻求解释。 可是他们两个都一声不吭。男人默默地走进店里。 这个男人虽然时值夏季,纤瘦的身体上却像搭着一样穿着一件深色西装,有种模特或者牛郎的感觉。可是他的眼神很散漫,就像早已忘记与人正常对话的方式的,丧失人性的士兵一样。 有一点————像雪乃的眼睛。 然后他浑身释放出的气场,有一点————像〈丧葬屋〉。 「………………!」 苍衣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晚来的气场所震慑住,男人————入谷径直朝苍衣走来。然后,他摆出踩点的杀人魔一般的眼神,对苍衣观察了一阵子,摆着可怕的冷酷表情,只问出一句话 「看得见么?」 ——入谷背后的无数只眼睛。 苍衣大张着眼睛,冒出油汗,什么也没说,只点了一下头。 后记 click? ck! 首先,这次也向拿起这本书的诸位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在此对我要向等候多时的各位说上一声“久等了”。在此终于得以将下卷呈献给大家。 好了…… 其他的作家老师们应该也在聊这个话题,在本册的执笔期间,东北发生了严重的地震。 我现在在关东居住,我当时正在外出,遭遇地面摇晃。我脚下摇晃,听到木制的公寓发出不稳定的声音。我家的抽屉和柜子全都打开了,书和桌游还有钢笔的盒子被弄得一塌糊涂,掉在地上。 回去之后看到的新闻上,连日都在播放东北地区的凄惨景象,我的亲戚朋友还有一起共事的人都得救了,但当地也有受灾的人。那段时间音信不通,让我每天都在担心。 本书的读者中,是否也有受灾的人呢? 我在此表示问候。由衷的表示担心。 我的作品在娱乐作品中位置稍稍有些特殊,究竟是不是受伤的人们所想要的,我实在没什么信心。 我只期盼,我的作品有一天能够真正的完全作为一种娱乐,让快乐的生活回到您的身边。 ……下面对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一一年六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这次也向拿起这本书的诸位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在此对我要向等候多时的各位说上一声“久等了”。在此终于得以将下卷呈献给大家。 好了…… 其他的作家老师们应该也在聊这个话题,在本册的执笔期间,东北发生了严重的地震。 我现在在关东居住,我当时正在外出,遭遇地面摇晃。我脚下摇晃,听到木制的公寓发出不稳定的声音。我家的抽屉和柜子全都打开了,书和桌游还有钢笔的盒子被弄得一塌糊涂,掉在地上。 回去之后看到的新闻上,连日都在播放东北地区的凄惨景象,我的亲戚朋友还有一起共事的人都得救了,但当地也有受灾的人。那段时间音信不通,让我每天都在担心。 本书的读者中,是否也有受灾的人呢? 我在此表示问候。由衷的表示担心。 我的作品在娱乐作品中位置稍稍有些特殊,究竟是不是受伤的人们所想要的,我实在没什么信心。 我只期盼,我的作品有一天能够真正的完全作为一种娱乐,让快乐的生活回到您的身边。 ……下面对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一一年六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这次也向拿起这本书的诸位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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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对可怜的白雪公主心生同情,把她留在了森林里。 回不了城堡的白雪公主只好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她跑着跑着,最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间小房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七个装了食物的小盘子。 此时她又饿又渴,一点一点地吃掉了七个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于是把屋里面的七张床拼成了一张,躺了下去。 不久天黑下来,七个小矮人回了家。 「天啊,谁吃过我们的东西」 小矮人们立刻发现了睡在床上的白雪公主。 「我的天哪,怎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呀!」 小矮人们见白雪公主实在太可爱了,生怕将她吵醒。等到天亮,小矮人们向白雪公主问明情况后,十分同情她,于是让她留在了家里。 然后有一天,王后像往常一样走到魔镜前面,说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她在森林里,与七个小矮人生活在一起」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大吃一惊。 气愤的王后在一颗苹果里下了毒,装成卖苹果的老奶奶,来到了小矮人的家,对白雪公主说 「这苹果可好吃了,就给一个给小姑娘你吧」 白雪公主答应说 「谢谢」 就这样,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毒苹果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之后,大吃一惊,可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小矮人让白雪公主睡进了一口玻璃棺材,整天整天地哭。 一天,有一位王子路过了哪里。 王子看到了白雪公主,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啊」 王子求矮人们把白雪公主交给了他。 然后王子亲吻了一下白雪公主,谁知道,白雪公主竟然死而复生,醒了过来。 王子和小矮人们都开心极了。 然后王子带着白雪公主回到城堡,娶了白雪公主。从此以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扫图:finngrell(lkid) 修图:zzsqbb(lkid)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効く click? ck! 好了,在这最后,就来讲大家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国家里,有一位王后。 有一天,王后在一扇窗子边,一边看着雪,一边许了个愿望 「好想要一个女儿,让她有雪一样洁白的皮肤,两瓣红红的嘴唇,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不久,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女儿,给她起名为『白雪公主』。 可是白雪公主还没长大,王后就病死了。 后来,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 这位新王后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豪。她有一块魔镜,每天都会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然后,魔镜回答 「是您,王后。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王后您」 魔镜从来只会实话实说。 听到魔镜的回答,王后放心了。 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有一天,王后又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白雪公主」 她听到了这话大发雷霆,叫来一个仆人,对他下令说 「给我把白雪公主抓到大森林里去杀了!」 仆人把一无所知的白雪公主带到了森林里。 可是,他对可怜的白雪公主心生同情,把她留在了森林里。 回不了城堡的白雪公主只好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她跑着跑着,最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间小房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七个装了食物的小盘子。 此时她又饿又渴,一点一点地吃掉了七个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于是把屋里面的七张床拼成了一张,躺了下去。 不久天黑下来,七个小矮人回了家。 「天啊,谁吃过我们的东西」 小矮人们立刻发现了睡在床上的白雪公主。 「我的天哪,怎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呀!」 小矮人们见白雪公主实在太可爱了,生怕将她吵醒。等到天亮,小矮人们向白雪公主问明情况后,十分同情她,于是让她留在了家里。 然后有一天,王后像往常一样走到魔镜前面,说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她在森林里,与七个小矮人生活在一起」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大吃一惊。 气愤的王后在一颗苹果里下了毒,装成卖苹果的老奶奶,来到了小矮人的家,对白雪公主说 「这苹果可好吃了,就给一个给小姑娘你吧」 白雪公主答应说 「谢谢」 就这样,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毒苹果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之后,大吃一惊,可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小矮人让白雪公主睡进了一口玻璃棺材,整天整天地哭。 一天,有一位王子路过了哪里。 王子看到了白雪公主,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啊」 王子求矮人们把白雪公主交给了他。 然后王子亲吻了一下白雪公主,谁知道,白雪公主竟然死而复生,醒了过来。 王子和小矮人们都开心极了。 然后王子带着白雪公主回到城堡,娶了白雪公主。从此以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扫图:finngrell(lkid) 修图:zzsqbb(lkid)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効く click? ck! 好了,在这最后,就来讲大家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国家里,有一位王后。 有一天,王后在一扇窗子边,一边看着雪,一边许了个愿望 「好想要一个女儿,让她有雪一样洁白的皮肤,两瓣红红的嘴唇,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不久,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女儿,给她起名为『白雪公主』。 可是白雪公主还没长大,王后就病死了。 后来,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 这位新王后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豪。她有一块魔镜,每天都会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然后,魔镜回答 「是您,王后。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王后您」 魔镜从来只会实话实说。 听到魔镜的回答,王后放心了。 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有一天,王后又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白雪公主」 她听到了这话大发雷霆,叫来一个仆人,对他下令说 「给我把白雪公主抓到大森林里去杀了!」 仆人把一无所知的白雪公主带到了森林里。 可是,他对可怜的白雪公主心生同情,把她留在了森林里。 回不了城堡的白雪公主只好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她跑着跑着,最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间小房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七个装了食物的小盘子。 此时她又饿又渴,一点一点地吃掉了七个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于是把屋里面的七张床拼成了一张,躺了下去。 不久天黑下来,七个小矮人回了家。 「天啊,谁吃过我们的东西」 小矮人们立刻发现了睡在床上的白雪公主。 「我的天哪,怎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呀!」 小矮人们见白雪公主实在太可爱了,生怕将她吵醒。等到天亮,小矮人们向白雪公主问明情况后,十分同情她,于是让她留在了家里。 然后有一天,王后像往常一样走到魔镜前面,说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她在森林里,与七个小矮人生活在一起」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大吃一惊。 气愤的王后在一颗苹果里下了毒,装成卖苹果的老奶奶,来到了小矮人的家,对白雪公主说 「这苹果可好吃了,就给一个给小姑娘你吧」 白雪公主答应说 「谢谢」 就这样,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毒苹果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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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把一无所知的白雪公主带到了森林里。 可是,他对可怜的白雪公主心生同情,把她留在了森林里。 回不了城堡的白雪公主只好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她跑着跑着,最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间小房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七个装了食物的小盘子。 此时她又饿又渴,一点一点地吃掉了七个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于是把屋里面的七张床拼成了一张,躺了下去。 不久天黑下来,七个小矮人回了家。 「天啊,谁吃过我们的东西」 小矮人们立刻发现了睡在床上的白雪公主。 「我的天哪,怎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呀!」 小矮人们见白雪公主实在太可爱了,生怕将她吵醒。等到天亮,小矮人们向白雪公主问明情况后,十分同情她,于是让她留在了家里。 然后有一天,王后像往常一样走到魔镜前面,说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她在森林里,与七个小矮人生活在一起」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大吃一惊。 气愤的王后在一颗苹果里下了毒,装成卖苹果的老奶奶,来到了小矮人的家,对白雪公主说 「这苹果可好吃了,就给一个给小姑娘你吧」 白雪公主答应说 「谢谢」 就这样,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毒苹果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之后,大吃一惊,可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小矮人让白雪公主睡进了一口玻璃棺材,整天整天地哭。 一天,有一位王子路过了哪里。 王子看到了白雪公主,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啊」 王子求矮人们把白雪公主交给了他。 然后王子亲吻了一下白雪公主,谁知道,白雪公主竟然死而复生,醒了过来。 王子和小矮人们都开心极了。 然后王子带着白雪公主回到城堡,娶了白雪公主。从此以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扫图:finngrell(lkid) 修图:zzsqbb(lkid)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効く click? ck! 好了,在这最后,就来讲大家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国家里,有一位王后。 有一天,王后在一扇窗子边,一边看着雪,一边许了个愿望 「好想要一个女儿,让她有雪一样洁白的皮肤,两瓣红红的嘴唇,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不久,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女儿,给她起名为『白雪公主』。 可是白雪公主还没长大,王后就病死了。 后来,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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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图:finngrell(lkid) 修图:zzsqbb(lkid)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効く click? ck! 好了,在这最后,就来讲大家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国家里,有一位王后。 有一天,王后在一扇窗子边,一边看着雪,一边许了个愿望 「好想要一个女儿,让她有雪一样洁白的皮肤,两瓣红红的嘴唇,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不久,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女儿,给她起名为『白雪公主』。 可是白雪公主还没长大,王后就病死了。 后来,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 这位新王后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豪。她有一块魔镜,每天都会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然后,魔镜回答 「是您,王后。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王后您」 魔镜从来只会实话实说。 听到魔镜的回答,王后放心了。 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有一天,王后又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白雪公主」 她听到了这话大发雷霆,叫来一个仆人,对他下令说 「给我把白雪公主抓到大森林里去杀了!」 仆人把一无所知的白雪公主带到了森林里。 可是,他对可怜的白雪公主心生同情,把她留在了森林里。 回不了城堡的白雪公主只好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她跑着跑着,最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间小房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七个装了食物的小盘子。 此时她又饿又渴,一点一点地吃掉了七个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于是把屋里面的七张床拼成了一张,躺了下去。 不久天黑下来,七个小矮人回了家。 「天啊,谁吃过我们的东西」 小矮人们立刻发现了睡在床上的白雪公主。 「我的天哪,怎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呀!」 小矮人们见白雪公主实在太可爱了,生怕将她吵醒。等到天亮,小矮人们向白雪公主问明情况后,十分同情她,于是让她留在了家里。 然后有一天,王后像往常一样走到魔镜前面,说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她在森林里,与七个小矮人生活在一起」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大吃一惊。 气愤的王后在一颗苹果里下了毒,装成卖苹果的老奶奶,来到了小矮人的家,对白雪公主说 「这苹果可好吃了,就给一个给小姑娘你吧」 白雪公主答应说 「谢谢」 就这样,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毒苹果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之后,大吃一惊,可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小矮人让白雪公主睡进了一口玻璃棺材,整天整天地哭。 一天,有一位王子路过了哪里。 王子看到了白雪公主,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啊」 王子求矮人们把白雪公主交给了他。 然后王子亲吻了一下白雪公主,谁知道,白雪公主竟然死而复生,醒了过来。 王子和小矮人们都开心极了。 然后王子带着白雪公主回到城堡,娶了白雪公主。从此以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扫图:finngrell(lkid) 修图:zzsqbb(lkid)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効く click? ck! 好了,在这最后,就来讲大家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国家里,有一位王后。 有一天,王后在一扇窗子边,一边看着雪,一边许了个愿望 「好想要一个女儿,让她有雪一样洁白的皮肤,两瓣红红的嘴唇,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不久,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女儿,给她起名为『白雪公主』。 可是白雪公主还没长大,王后就病死了。 后来,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 这位新王后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豪。她有一块魔镜,每天都会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然后,魔镜回答 「是您,王后。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王后您」 魔镜从来只会实话实说。 听到魔镜的回答,王后放心了。 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有一天,王后又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白雪公主」 她听到了这话大发雷霆,叫来一个仆人,对他下令说 「给我把白雪公主抓到大森林里去杀了!」 仆人把一无所知的白雪公主带到了森林里。 可是,他对可怜的白雪公主心生同情,把她留在了森林里。 回不了城堡的白雪公主只好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她跑着跑着,最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间小房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七个装了食物的小盘子。 此时她又饿又渴,一点一点地吃掉了七个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于是把屋里面的七张床拼成了一张,躺了下去。 不久天黑下来,七个小矮人回了家。 「天啊,谁吃过我们的东西」 小矮人们立刻发现了睡在床上的白雪公主。 「我的天哪,怎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呀!」 小矮人们见白雪公主实在太可爱了,生怕将她吵醒。等到天亮,小矮人们向白雪公主问明情况后,十分同情她,于是让她留在了家里。 然后有一天,王后像往常一样走到魔镜前面,说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她在森林里,与七个小矮人生活在一起」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大吃一惊。 气愤的王后在一颗苹果里下了毒,装成卖苹果的老奶奶,来到了小矮人的家,对白雪公主说 「这苹果可好吃了,就给一个给小姑娘你吧」 白雪公主答应说 「谢谢」 就这样,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毒苹果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之后,大吃一惊,可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小矮人让白雪公主睡进了一口玻璃棺材,整天整天地哭。 一天,有一位王子路过了哪里。 王子看到了白雪公主,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啊」 王子求矮人们把白雪公主交给了他。 然后王子亲吻了一下白雪公主,谁知道,白雪公主竟然死而复生,醒了过来。 王子和小矮人们都开心极了。 然后王子带着白雪公主回到城堡,娶了白雪公主。从此以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 网译版 转自 ntr同萌 扫图:finngrell(lkid) 修图:zzsqbb(lkid)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効く click? ck! 好了,在这最后,就来讲大家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国家里,有一位王后。 有一天,王后在一扇窗子边,一边看着雪,一边许了个愿望 「好想要一个女儿,让她有雪一样洁白的皮肤,两瓣红红的嘴唇,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不久,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女儿,给她起名为『白雪公主』。 可是白雪公主还没长大,王后就病死了。 后来,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 这位新王后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豪。她有一块魔镜,每天都会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然后,魔镜回答 「是您,王后。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王后您」 魔镜从来只会实话实说。 听到魔镜的回答,王后放心了。 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有一天,王后又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白雪公主」 她听到了这话大发雷霆,叫来一个仆人,对他下令说 「给我把白雪公主抓到大森林里去杀了!」 仆人把一无所知的白雪公主带到了森林里。 可是,他对可怜的白雪公主心生同情,把她留在了森林里。 回不了城堡的白雪公主只好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她跑着跑着,最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间小房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七个装了食物的小盘子。 此时她又饿又渴,一点一点地吃掉了七个盘子里的东西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于是把屋里面的七张床拼成了一张,躺了下去。 不久天黑下来,七个小矮人回了家。 「天啊,谁吃过我们的东西」 小矮人们立刻发现了睡在床上的白雪公主。 「我的天哪,怎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呀!」 小矮人们见白雪公主实在太可爱了,生怕将她吵醒。等到天亮,小矮人们向白雪公主问明情况后,十分同情她,于是让她留在了家里。 然后有一天,王后像往常一样走到魔镜前面,说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她在森林里,与七个小矮人生活在一起」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大吃一惊。 气愤的王后在一颗苹果里下了毒,装成卖苹果的老奶奶,来到了小矮人的家,对白雪公主说 「这苹果可好吃了,就给一个给小姑娘你吧」 白雪公主答应说 「谢谢」 就这样,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毒苹果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之后,大吃一惊,可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小矮人让白雪公主睡进了一口玻璃棺材,整天整天地哭。 一天,有一位王子路过了哪里。 王子看到了白雪公主,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啊」 王子求矮人们把白雪公主交给了他。 然后王子亲吻了一下白雪公主,谁知道,白雪公主竟然死而复生,醒了过来。 王子和小矮人们都开心极了。 然后王子带着白雪公主回到城堡,娶了白雪公主。从此以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 序章 伪造品的故事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深处,神是存在的。 这种与概念上所谓的『神』最为接近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因为在沉眠才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存在于世的所有恐怖事物。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沉入集合无意识之海的海底,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由于其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而融入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藉由我们的意识而变大时,噩梦就溢出容器,向现实泄露。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哎、又来了。 白野苍衣潜意识中出现这种感想。 他再一次站在了那个仓库里。 布满尘埃,混凝土地面因劣化而变得破破烂烂,天花板高得不正常。这异样的空间里,充满了昏暗以及厚重的沙尘味道,空气干燥而淤滞。 脏兮兮的瓦楞纸箱、木箱、水泥袋,摆在这里。 还有某种机械被塑料膜罩着,上面附着灰尘。 这里是『王国』。 小小的闭塞的,秘密『王国』。 苍衣正静静地站在这个王国中昏暗的景色里,与这个『王国』的主人面对着面。 「————苍衣」 小小的女王呼喊苍衣。 她是叶耶。苍衣一边听着她的声音,一边不自觉地心想,这是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梦境中的情景。 身处这莫名模糊的景色与感觉中,潜意识里知道这里是『那个梦』。可即便知道这一点,这个地方对于如今身处其中的苍衣来说仍旧是现实,二者间存在的矛盾如同错觉一般在意识中混合,无法构成矛盾与知觉。 「苍衣!」 『王国』的女王又向呆滞的苍衣熊梦迪喊了一声。 「啊……嗯。抱歉。怎么了?」 苍衣这么答道。 然后,只见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叶耶脑袋微微垂下,眼睛从留海下面向上看,脸上挂着怒色。苍衣慌了。即便这是梦中,苍衣感觉到的焦虑之情仍旧是货真价实的。 「叶、叶耶……」 「又在想『外边』的事情了?」 叶耶用诘问的口气向焦急的苍衣问道。 苍衣和以前一样,坦率地回应了叶耶 「……对不起……」 「那边就那么好么!?」 叶耶的声音很粗暴。苍衣听到这个声音,胸口被负罪感勒得十分难受,脸上愁云惨淡。 在苍衣上了一两年小学,学到作为一个普通小学生的知识、常识与社会道理的时候,叶耶变得强横的情况就变多了。 苍衣确实在想『外边』的事……也觉得这很正常。 苍衣作为一个小学生,一天的大半时间当然都要在学校中度过。交朋友、玩耍、学习,『外边』的世界拥有这些开心并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这个『王国』在苍衣眼中,已经不属于正常范畴了,『外边』才是天经地义的普通。 可是,叶耶仍旧一直仇视『外边』,也非常敏锐察觉到了苍衣的心已经完全飞向『外边』的情况。 而就是这一点,让叶耶变得强横起来。 叶耶一直执着于自己与苍衣的二人『王国』,当她从苍衣身上嗅到『外边』的味道就会生气,逼问苍衣。 那个时候,苍衣已经开始受不了那样的叶耶了。 叶耶从苍衣言谈举止的点滴细节中注意到了这一点,越来越强横,而叶耶的言行也让苍衣的心越来越往『外边』飞。 苍衣已经知道是叶耶不正常了。 可即便演变到这一步,苍衣仍旧喜欢叶耶。 所以苍衣希望叶耶也能到『外边』去。然后他的这个想法却让叶耶越来越强横————所以苍衣也越来越难以承受————于是叶耶与苍衣的关系在那个时候,迎来了那样的终结。 「这里,是你的家哦,是我和你的,归宿」 叶耶恨不得马上吼叫出来似的,用压抑的声音对苍衣说道 「可是,你人都回来,为什么总想着『外边』?既然人在这里,就只能想着这里啊……!」 叶耶握住的拳头颤抖起来。在那个时候,她的手腕上激烈的割腕伤,显得更加不堪入目。 苍衣看到她的手,无言以对。 他觉得,看了会让自己痛苦。这样的孩子,『外边』一个都没有。 「叶耶……不行啊……我,还有家庭作业要做……」 苍衣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做作业是会被骂的。老师会骂我,妈妈也会骂我。说不定朋友还会说我。除了要做作业,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我没办法不去想啊……」 装作听话是很简单,事实上苍衣起初也是这么做的,可是聪明的叶耶总能立刻识破苍衣的谎言,当时的苍衣觉得只要有一天能说服叶耶就行了,所以出言反驳的情况也在增加。 不过,尽管苍衣最开始更加积极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但叶耶对此产生了过激反应,开始胡闹,所以苍衣也渐渐退缩了。到了现在,光是不去赞同叶耶的意见,就已经让苍衣费尽心力,只能说出找借口一般的话。 而这种话也当然说服不了叶耶。 「学校?学校有那么了不起么?」 叶耶充满厉声放出话来。实际上,叶耶进入小学之后没多久就跟学校把关系闹僵了,拒绝上学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对叶耶来说,学校也是敌人。 理所当然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叶耶的敌人,就算学校也不例外。 「什么学校,那不就是监狱么」 叶耶一口咬定。 「那不就是一所毫无道理强行塞满动物的监狱么。那不是有心灵的生物会做的事。那不就是个让小孩子相互捕食,只让存活下来的成为大人的系统么?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说『为了小孩子』之类伪善的话,一开始就该挑明」 「不、不是那样的……」 苍衣一样会去上学,但完全不会产生叶耶那种想法,听到叶耶这番话。苍衣无力地进行反驳,就像找借口一样。 「我说的哪里不对?」 可是叶耶义正言辞地反问回去 「有什么理由非得强行把动物关在一起,让他们相互捕食?你也是被迫去那种地方的不是么?」 「这种事……」 「我说错了?你不也说了么。『必须去』『必须做』之类的」 「!那是因为……」 「有错么?你明明是这么说的,却不觉得它是强制的,你是被骗了。无心之言就是心声哦」 「……」 苍衣无言以对。 即便如此,苍衣还是拼命想要创造突破口,挤出话来 「……可、可是……相互捕食什么的,幸存下来什么的……在学校里是不存在的啊」 「是么?」 可是,叶耶用充满憎恨,显得莫名苍白的声音,淡然地回答 「苍衣的学校里面没有霸凌行为?完全没有?」 然后叶耶这样问道。 「诶……」 「不去迎合在监狱中生存这件事,就会受欺负,心就会被杀死哦?你觉得在小时候被杀死的心,长大了就会活过来么?你觉得砍掉的手脚,长大了就会再长出来么?」 「这、这……」 「我不觉得」 叶耶对无言以对的苍衣说 「苍衣,你觉得那些小孩子会天真无懈地拔掉昆虫的脚,就不会将跟他们关在同一个监牢中的小孩子的心之手脚拔掉么?因为手脚被扯断的人很少很少,所以这种事只是没被你和其他的孩子注意到罢了。我已经被我的妈妈还有爸爸这么做过了,所以我知道。所以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哦。 心之手脚被拔掉的小孩子,心灵将永远得不到释放。就算长大了,就算死了,也绝对摆脱不了那个状态。可能也有人能用其它的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但碎掉的手脚始终是无法复原的。在我眼中,学校就是个进行这种勾当的监牢,让孩子中脆弱的个体被伤害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让他们无法违抗强大的个体」 「……!」 苍衣大受打击。叶耶所讲述的学校,与苍衣看到的学校完全不一样。他应该知道叶耶眼中的世界是多么的凄惨,然而自己所书序的世界被重新说成这个样子,实在让他禁不住大受打击。 「可、可是……不学习、的话……」 苍衣低下头,弱声弱气地说道。 「是啊。学习是很重要的。毕竟那是了解世界的方法」 叶耶点点头。 「不过,学校里的学习是不需要的」 「……」 「我想,苍衣在学习中弄不明白的东西,我应该全都明白」 完全没错。叶耶是完全拒绝上学的儿童,但教科书全都读过了,而且她的阅读量恐怕超过了学校所教授的内容,并融会贯通了。 苍衣刚上学的时候,叶耶曾帮过苍衣做作业和学习。 没有什么科目是叶耶不擅长的,可她立刻就讨厌苍衣把『外边』的话题带进来,不愿再帮苍衣。 「根本不需要。学校那种东西」 「……」 叶耶放出话来。 叶耶从到上小学的年纪起,谈论学校就是大忌,仅次于谈论家事。 但对苍衣来说,学校的话题就是日常生活本身。 学校是一天中度过大部分时间的地方。而且,不能和叶耶一起分享占据自己大半的事情,这让苍衣感到很遗憾,很悲伤。 「我不需要那种监牢。我忍受不了」 叶耶摇摇头,郑重地说道 「不管是国语、算数、理科、社会,我都不需要学校来教。你一定也不需要」 「我……」 面对越说越激动的叶耶,苍衣支支吾吾。 苍衣……并不是那样。苍衣并不是为了学习而上学的,而是为了去见大家而去上学的。 为了和大家一起。 为了和大家一起被关在教室里。 为了和大家一起聊学习和测试的话题。为了有时能被老师夸奖、责骂。 「……」 「是么……」 苍衣什么都没说,可叶耶仿佛读取了苍衣脑子里的想法,用冷至冰点的口吻说了一句。 「叶、叶耶,我……」 「你很『普通』呢。我……并不像你那样。我要是呆在那个监牢里……我一定会被吃掉。我的心,会被杀死」 叶耶依旧垂着头,唇角咬得要冒出血来,非常低沉地说道。 苍衣拼命地想寻找借口,可他最后慌张过头,选择了错误的语言。 「只、只要叶耶也变得普通就……」 「怎么变!?」 话音刚落,叶耶便头也不抬地大叫起来。 「告诉我啊!怎么才能变得普通!?我是诚心变得不普通的么?还是说,变得普通就是让我像其他『普通人』那样被杀掉的意思!?」 「……!!不、不是的……」 「是杀死我的心么!?我死就行了么!?还是说,让我改变?让我变得『普通』就行了?要改变么?怎么改变? 我的心之手脚已经没有了啊。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扯掉了啊。这是爸爸跟妈妈,还有其他的所有人下的手哦?是『普通』的人害的哦?我的心被『普通』的人杀掉了哦?我是那么害怕『普通』哦?我是那么恨『普通』?而你要我变成那种『普通』?我变得了么?」 「………………」 叶耶声嘶力竭地叫喊,苍衣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吭,什么都做不了。 「……苍衣,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明白的」 叶耶调整着呼吸,可她的声音中仍残留着至深的愤怒与憎恶,她说 「『普通』什么的,迟早会坏掉,你还会回到这里哦。因为你是我『王国』的国民呢」 「……」 叶耶仅仅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她的脚步声,让苍衣醒了过来。 苍衣在自己的房间里————少女啪嘡一声关上门,从走廊上离开。苍衣听着她的脚步声,浑身冒着冷汗,醒了过来。 「…………………………!」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而产生的异常现象,就是所谓的〈泡祸〉。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可怕的现象能轻松地吞噬掉人类的性命与正常思维,庞大的精神创伤与〈噩梦之泡〉的碎片会一同残留在从〈泡祸〉中生还的人类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有可怕的精神创伤和精神中寄宿着噩梦碎片的生还者聚集在一起,为了生存而互相帮助,并且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这些被称为〈支部〉,发祥于英国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在世界各地,是〈噩梦〉受害者之间进行互助的结社。 他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互相救助,同时也从上浮到世界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却对世人隐瞒神之噩梦和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自己的存在。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童话〉再次开幕。 一章 第一个『矮人/骑士』 1 黑衣男人问苍衣 「看得见么?」 「……!」 苍衣点点头。因为他『理解得了』。 「你知道?」 「……!」 苍衣摇摇头。因为他『没有知识』。 男人说道 「既然如此————你的〈断章〉可能已经进化到了不具备知识也能理解的程度了。这样下去的话,终结就为期不远了」 ……………… ? 失去主人的『神狩屋』的一天,又开始了。 用老照相馆的建筑改造而成的这家旧货店,这几天来一直在门口挂着歇业的牌子,可是偷偷地并没有上锁。 旧货店失去主人,已经丧失了原本的功能。白野苍衣今天也来到店门口,手放在门上。嘈杂的蝉鸣声从天而降,空气似乎都带着能够自发光的热量,铁制的门把手在这炎炎夏日中被烤得很烫。苍衣一拉开把手,散发着灰尘味道的冰冷空气便从昏暗的店内流出来,接触汗湿的肌肤。 「……午安」 苍衣拉开咯吱作响的老旧木门,向里头呼喊,呼喊的声音几乎都敌不过玻璃摇晃所产生的声音。 少年穿着学校制服的短袖衬衫,体力和意志力被夏日的酷暑所剥夺,就像个病号一样精疲力竭,声音有气无力。 自不用说,他的这种疲惫并不只是夏日的酷暑造成的。他的身心,特别是精神方面,最近每天都如同走在紧贴悬崖峭壁的狭窄道路上,状态一直很危险。 再来打个比方吧,他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掉。 苍衣这几天每天都以这种状态来到这里。 三木目医生告诉他要休息,他自己也很同意。可是碍于噩梦侵扰,他仍旧害怕睡眠,根本做不到身心放松地睡觉,所以就算让他休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非常发愁。 他想,既然如此,索性就在这种地方将体力用尽,在家安心休养为好。 苍衣确实不会否认,来到这里是出于责任心和使命感。 但最重要的理由是,在家里平静不下来。由于苍衣在父母面前要隐藏自己高度的疲劳,装出很有精神的样子,所以苍衣在家都在勉强自己,在〈支部〉里能够露出疲态,反而能让他平静下来。 「……哎」 苍衣一进门就如同气力耗尽一般站在了原地,一边听着门在背后关上的声音,一边发出叹息。 屋内是开着空调的室温,大部分的灯没有开,十分昏暗。当苍衣离开外界灼热的空气与直射的阳光逃进里面的时候,肩膀伴着涌上来的安心锤了下去,学校指定的包要掉下去一般,卡在了手臂上。 吸进肺里的,是已经深深染进历经岁月冲刷的木制建筑和货架的灰尘味道。 旧货的味道。虽然实在不想相信,但这个对苍衣来说已经熟悉的味道,如今就算什么时候消失都不奇怪。 「……」 苍衣不想深呼吸也不像叹气地呼出一口气,抬起脸,走了进去。 他穿过货架之间走向店里头,只见柜台周围点着灯,有两个少女的身影。 一个女孩正专注地进行打扫,甚至没有注意到苍衣的到来,另一个少女明知苍衣来了,脸却仍旧对着圆桌,看也不看苍衣。苍衣走近之后,做着清洁的女孩总算注意到了苍衣,头发上卡着几只菜色发卡的小脑袋转向了苍衣。 「啊,白野!」 「嗯,午安」 苍衣努力在他疲态百出的脸上露出平时的笑容,对田上飒姬回以问候。 飒姬穿着短裤戴着围裙,脖子上用绳子挂着一本笔记本,正在细致地进行清扫。她用灿烂的笑容回应了苍衣的问候之后,又立刻充满活力地说了声「我去泡茶!」,就快速地朝放茶具的柜子去了。 飒姬这样的身影,是与之前并无二致的场面。 这一如既往的场景,却让看到它的苍衣脸上笑容变暗。一方面,是因为飒姬不管怎么打扫,都不会有客人来店里,另一方面,是因为给她做工作指示的经营者不在,她只能几乎整日就像一张唱针松掉的唱片,不断地重复店内的打扫。 「……嗯,谢谢」 苍衣忍住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温柔地向她道谢。 然后,他眼睛从不忍去看的飒姬身上移开,把包放在了客用圆桌旁配套摆放的一张椅子上。 包发出沉重的声响,苍衣的手臂和肩膀得以从重荷中解放。苍衣拿到这里来的包里面塞满了东西,比上学带着字典时还要重。 听到这个声音,之前看也不看苍衣的时槻雪乃,稍稍抬起视线。 尽管时值暑假,她仍旧跟往常一样穿着长袖的水手服,一边如抚摸般摆弄着从袖口露出来的绷带,一边摆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她虽然这个样子,还是跟苍衣说了话 「……搞清楚什么了么?」 「不,还完全没有……」 「哦」 进行了这么一番简短的交流,雪乃又将视线放回到自己的手腕上。 即便对这么简短的对话,苍衣都感到了依恋。他打开放在椅子上的包的拉链,拿出里面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唰,一叠笔记本拿了出来。 然后,还有几本书。不论笔记本还是书上都夹了大量的便签,特别是书上,彩色便签就像绽放着花朵一般从书里冒出来,数量之多让书本的厚度增加了不少。 笔记本和书,全都新旧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有反复使用所造成相应损伤。而且,书的书封背面写着『童话』『传说』『研究』的文字,十分醒目,而笔记本则是为了写上标题贴上了分类贴纸,上面是用神狩屋的字迹写上的各种各样的童话标题。 《小红帽》 《灰姑娘》 《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具有代表性的故事,到鲜少听闻的故事,都有。 这些东西,是苍衣从这个『神狩屋』里带出来的。这些都是神狩屋整理的,以象征为背景对童话————还有对〈泡祸〉进行考察的记录,以及附带的资料。 这些东西,之前存放于神狩屋的书房。 书房在店里头,神狩屋一直当做主屋住在里头,平时是锁上的,但苍衣拿到了书房的要是。 是那个突然到来,名叫入谷的男人给的。 那个据说从属于〈神狩屋支部〉的〈骑士〉入谷,昨天突然来到店里,将书房的钥匙交给了苍衣,还对苍衣下达了时日不多的死亡宣判。 ————看得见么? 那是的入谷问了,苍衣看到了。 全身焦黑的烧死死体。 颈骨折断扭曲的绞死尸体。 头部呈斜面缺失沾满血的尸体。 身体正面被压平,身体和脸都化作鲜红断面,但眼睛、鼻子还有嘴巴的地方完全开出空洞,推定恐怕是高处坠落致死的尸体…… 入谷被那种数不尽的惨不忍睹的死者拖着,苍衣全都看到了。然后,苍衣与无数亡者的眼睛交汇,一边浑身发软一边回答了入谷提出的几个问题。于是,入谷对苍衣做出了宣告。即————苍衣的〈断章〉如今已经『恶化』到了没有任何预备知识也能理解初次见面的人的〈断章〉的一部分。 「……知道么?这些亡灵除了我之外,没人看得见」 他对混乱的苍衣,说道 「但你看到了。听过你的〈断章效果〉,有一部分效果是让你能看到只有〈断章〉所有者才能看到的亡灵,可是这对以前从未见过的人也起作用么?至少根据鹿狩那家伙的分析,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入谷坐 在客用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翘着腿,淡然地指出这一点。 看上去大概二十岁后半的入谷,纤瘦的身体上搭着为他纤瘦的体型定制的深色西装,染成茶色的头发留得很长,没有打理。他的外表看上去就像演员,更准确的说,像一个扮演杀手的演员。 他的一切都非常锐利,然而因为他那双无尽苍凉的眼睛,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愤怒、不悦、戒备这类应有的感情。 而且,他身上还如同律出一般散发着一种光是靠近就能令人不安的特有的气息。 在开始说明的时候,苍衣最开始『看』得非常清楚的那群亡灵,已经从入谷周围消失了。可是在与之正面相对的苍衣眼中,感觉入谷周围的景色,空气就像在摇摆一样,有种奇妙的异样感。 然后————就在这看上去微微扭曲的旧货店的景象中,不时会像把老电影双重放映一般,有人影闪过。人影基本上跟背景混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幻视,能频频在无意中感觉到淡薄而透明的亡者从眼角闪过,令苍衣不禁吃了一惊,将视线投向背景。 看不清。苍衣已经明白,这不是错觉。 苍衣如坐针毡。而且苍衣仿佛能够看到这绝不算大的店里站着大量的人,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雪乃同学……是看不到的呢」 「嗯」 雪乃对苍衣的确认式的询问点点头。 「我从未看到过入谷先生的〈断章〉的『姿态』。当然现在也一样」 「……」 与其说打击,倒不如说心情变得沉重,苍衣无言地低下头。 在凝重的沉默过后。 入谷缓缓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串很老的钥匙,把乒呤乓啷的钥匙放在了桌上,对苍衣说道 「这个给你。鹿狩交代过,当他死的时候就把这个给你」 「………………!?」 就这样,入谷离开了,于是到了今天。 入谷没有说更多的话,苍衣本期待着他是为了接人负责人儿回来,所以感到有些沮丧。 准确的说,这不应该说是沮丧,而是因为问题的不到解决而感到心里别扭。 说来,这个〈支部〉因为神狩屋的离开一直完全停摆,一切活动都无法进行,苍衣深切地感觉到成年负责人的必要性。 多亏了被交代善后的三木木医生和管理着自己的〈支部〉却频繁来访的四野田笑美,飒姬和梦见子的生活才能勉强维系下去。 所以,苍衣有那么一瞬间这么期待过。可是苍衣对雪乃透露自己的期待时,雪乃却对此觉得理所当然一般,冰冰冷冷地放出话来。 「如果入谷先生做得来这个,我一开就找他了」 她说得一点不错。 苍衣声都没吭一下。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么听着有关入谷的诸多事情,苍衣也在很多事情上感到认同。 在雪乃被带到这个〈支部〉的时候,入谷就已经在了,正是雪乃字面意思上的〈骑士〉前辈。说来,雪乃在立志走上〈骑士〉之路时,入谷因为神狩屋的意向,只在头几次以类似指导者的身份与雪乃同行。 「那么,他就像雪乃同学的师傅一样?」 「………………差不多吧」 雪乃似乎不喜欢苍衣的这种说法,但最终也想不出其他好的表述,最后认同了。苍衣觉得,雪乃作为〈骑士〉的姿态中有入谷的影响,但对雪乃指出来的话,感觉雪乃一定会否认。 很像。 入谷身上有雪乃曾经对理想的〈骑士〉投影过的痕迹,与〈丧葬屋〉是同一类人。 而同时,和雪乃也是同一类人。 也就是说,他和〈丧葬屋〉一样与自己的〈断章〉接触太过紧密,到了〈断章〉的气息会时常漏出的程度。然后,他也和雪乃一样,总是被亡灵凭依这,忍受着这样的境遇。 不提这些了———— 「……那么,我把看完的还过来,去拿新的吧」 说完,苍衣用入谷给的钥匙,从神狩屋的书房里拿出书和笔记,带回家里。 他想要通过这些资料,尝试尽量调查一些神狩屋消失之后的动向。 虽然要是留下时间表或者日记的话就灵说道,但事情不可能凑巧。虽然雪乃也不开心地说过苍衣的这种行为很没效率,但苍衣并没有停下来。说实在的,就算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对苍衣等人也是必须的。 苍衣和雪乃现在没有任何事可做。 这个〈支部〉不仅仅是功能停摆了。由于神狩屋失踪的那起事件关系太过重大,笑美出于关心让苍衣他们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担心,阻绝了信息,什么事情也不告诉苍衣他们。 换句话说,苍衣和雪乃现在虽然是当事人,却被排除在外了。不管是有关那个主题为『莴苣姑娘』的〈泡祸〉的事后情况,还是对去向不明的神狩屋的搜索工作,苍衣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而且,苍衣他们也没有独自打听到事情的人脉。 笑美的过度保护主意,雪乃对人际关系的轻视,苍衣的能力不足,都阻碍了信息的获取,让他们想行动也无法行动。 他们被当成受到保护,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 苍衣和雪乃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微乎其微的事情都办不到,只能暗自挣扎。 这样下去,别说是神狩屋的事情了,说不定还无法干涉这个〈支部〉的将来。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被迫让〈支部〉解体,所有人被分散到附近的〈支部〉。 可就算注意到这件事,却由于与其他〈支部〉进行联系的工作完全是神狩屋负责的,所以苍衣他们也毫无办法。而且少数能够联系到的熟人,也全都和笑美认识,已经被笑美的「两个人受了不少罪,别让他们乱来」这种『善意』给不同程度的笼络了。 苍衣他们被『善意』的高墙围住了。 苍衣他们被温情构筑而成的坚固墙壁封在里面,变成了等待结束的囚犯。 而出现在墙内的入谷,对苍衣他们所带来的虽然很少,但也是带来救赎的神明。于是,苍衣一边进行着令人着急的工作,一边将因为噩梦而睡不着的时间利用起来,翻阅神狩屋的资料。 「能找到就好了呢」 「哈哈……」 最后,雪乃这几天在无事可做的状态中,也开始向苍衣投去不像期待也不像厌恶的冰冷的话,苍衣无力地笑着,抱起笔记本。然后,他转向柜台里边通向居住区的门,这时,正在取出茶具的飒姬向他搭腔 「啊,白野。要把红茶拿过去么?」 「咦?」 面对笑面盈盈的飒姬,苍衣不禁停住了。 他看到飒姬灿烂的笑容,不禁对飒姬是否认识现状,怎样认识现状产生疑问————可是他没有问出来的勇气,暧昧地回以笑容之后,回答了飒姬 「嗯……不用了。我去去就回」 「是!我明白了!」 2 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前,反手在沉重的钥匙串中寻找。 几把电影和漫画里的那种古老大型钥匙被一根就像把破布拧起来的变了色的绳子串起来,苍衣从乒呤乓啷的钥匙串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钥匙,插进那种在祖父母居住的向下都没有见过的,大到可以窥见房里的钥匙孔中,拧动。 咔嚓,老钥匙的机关动起来,传来沉重的手感。苍衣拔出钥匙,拧动球状的门柄把门打开,拿着钥匙的手探进黑暗的房间里,在墙壁上找到开关,打开灯。 「……」 虽然啪叽一声,小小的房间被照亮。 房间位于主屋角落,感觉原本可能是用作储藏室,没有窗 户,只有三张榻榻米大小,被书架和靠椅以及文案塞得满满当当,被压缩的空间十分逼仄,怕是有三个人在里面都会很挤。 厚实的书不留缝隙的摆满书柜,对算不上学者的苍衣产生压迫感。书上面形成的空隙也被横放的书塞满,即便这样还是放不进去的书, 就堆在了文案下面或者地上,本来露出来就不多的绒毯又变少了。 这就是神狩屋的书房。 苍衣昨天才正式地进到里面来看。以前有时候也被叫过来过,都是在正好撞见神狩屋进出的时候,隐约看到里面而已,但还一次也没进去过。 里面散发的味道,车站附近摆着晒腿色的书的破烂古书店十分相似。这个表述并无不妥,屋内堆起来的书大半都褪了色,也有的书一眼就能看出出版时间非常早。 不管哪一本给人的感觉都是学术书籍和研究书籍。 神话、民间故事、民俗————书脊上封面上又是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这样的标题。 苍衣迈入被这类书籍包围的房间里。苍衣怀着对擅自进入别人房间所产生的几分抵触,走入这个小小的房间,将钥匙和笔记本放在了年代久远的文案上。 和昨天一样,这里让苍衣感觉不舒服。 这是在这份狭窄的加压下变得更加强烈的,身处他人领地的那种不舒服。 这个小小房间的空间里,浓重地塞满了神狩屋这个人的本质。教养、思想、心思、生活、习惯、人生、审美观等等,神狩屋的一切仿佛都触手可及一般,集中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这个房间俨然诠释着神狩屋的本质。 所有的房间都会或多会少的体现出居住者的品质,然而这个小小的书房就像他品质的结晶。 年代久远的朴素家具,与那个神狩屋非常搭调。 充满书房的古书味道,很容易让人想到神狩屋。 这个空间浓缩着他的存在感,甚至能鲜明地想象出他坐在中央的靠椅上的样子。因此,苍衣用钥匙进入这个主人不在的房间时所感觉到的,是一种与身为外人擅自闯进别人房间时的负责感相似的坐立不安的感觉。 神狩屋的气息犹如余香一般充斥着苍衣所处的这个房间。 而现在,这个气息让苍衣完全平静不下来。 苍衣回想起来从入谷手中得到钥匙的时候,自己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话。那是一个用烂了的玩笑。 「……这个里面,不会有把钥匙是用来打开不能进入的房间吧?」 「我是很想说你说想多了,但我不知道」 回想起当时那段笑不出来的对话,苍衣有些自嘲地笑起来。 说实在的,呆在这个房间里,感觉神狩屋也会进来一样,苍衣有些害怕。这正是『蓝胡子』(注1)的新娘擅自闯入禁止进入的房间后,对发现的事情所感到的恐惧和害怕。 现在————苍衣害怕神狩屋。 绝对不会死的神狩屋想要利用苍衣的〈断章〉来自杀,那次事件让苍衣对神狩屋的恐惧深深地铭刻在了苍衣的精神上。 相当信任的大人,发生了剧烈转变。 那是一次,几乎要被杀死的经历。而现在,苍衣的〈断章〉因为神狩屋执行计划时所诉诸的手段,变得前所未有的不稳定。 就像入谷说的那样。 就像苍衣自己感觉的那样。 而且,做出那种事的神狩屋,至今未被发现。 说不定他还会为了达成目的,突然出现在苍衣面前。出于这样的恐惧,苍衣在这个可谓神狩屋主场的房间里,根本无法保持平静。 ……和蓝胡子的新娘不一样,还没有发现可怕的东西,所以还有救。 苍衣在心头怀着不断加重的感情,将那叠笔记放回到塞满书的书架中相对靠近文案的一片空出来的位置上。 在非常靠近文案的位置,这一片分成了两段,塞着账簿和笔记等神狩屋自己写的东西。神狩屋似乎没有按书的标题整理摆放的习惯,书架的摆放正体很杂乱,但这一片塞满了种类千奇百怪的笔记和活页纸之类的东西,样子更加惨烈。 昨天苍衣把那些书背相互掩埋的东西整平,并抽出了有关童话的笔记。然后,神狩屋似乎有把经常使用的书移动到跟前的书架或者地板上的习惯,所以把位置显眼的于童话有关的书一起带了回去。 这些东西中有庞大的推论和记录,上面详细地记载着神狩屋对过去的事件所进行解释。虽然苍衣对里面的内容很感兴趣,但这些东西无法成为了解神狩屋动向的线索,没起到作用。 「……」 苍衣将还未确认的部分笔记本抽出来,快速地确认里面的内容。在他通览过一遍,确认里面的内容起不到作用之后,又一丝不苟地放回到原位,再抽出下一叠。 苍衣默默地进行着这样的工作,搜索要找的『某种东西』。虽然昨天进到这个房间里,发现有关童话的笔记时有几分期待和兴奋,可是经过一天的冷静下来之后,发觉自己其实就连要找的『某种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扫视文字的眼睛也非常清醒。 在苍衣已经不抱什么期待,就这么不知重复第几次的时候。 「……嗯?」 苍衣拿到了一本薄薄的笔记。 没有标题。封面是歪的。打开一看,上面贴着报纸报导和杂志复印件裁剪下来的纸,是一本制作非常杂乱的剪贴本。 这是神狩屋的行事风格,这种样子的笔记本已经看到过好几册了。只是,那些里面有的贴的是收据,有的贴的是裁剪下来学术性报导之类的东西,到现在为止发现的剪贴本,每一本的页数都贴满大半,厚度增加了不少,标题也记载明确,一眼便知。 可是刚刚找到的这一本,好像才刚开始制作,很薄,标题也没写。 苍衣通览一边继续确认,想要像之前一样流水式的扫过几张似乎是谋起事件报道的纸片,而他刚翻页,便浑身瞬间冒起冰冷的鸡皮疙瘩。 「唔……!」 下落不明!正在寻找女孩! 映入眼中的,是令他感觉胸口里面从内侧被人抓挠一般悲痛的文字。 恐惧放射开来。感觉这是用告示或者传达复印出来的东西,上面写着寻求失踪女孩的目击情报的悲痛语言,还附着年幼女孩的面部照片,以及为了说明她失踪时身上的衣物而加上的图解。 白色的连衣裙、 白色的袜子、 白色的鞋子。 这些衣服的详细而无机质的图解,在空空如也的空间中配置成人正穿着的样子,和无机质的说明文章一切摆在上面。 就像透明的人,或者幽灵一样。 不,或者————就像穿着这身衣服的人溶解流走,只剩下衣服一样。 这张传催生出来源不明的恐怖,苍衣看着这张传单,僵住了。 可是苍衣之所以僵住,并不单纯是对这种东西感到不舒服,而是因为印在上面的照片,以及下面所写的名字。 沟口叶耶10 ※注:蓝胡子是由夏尔·佩罗创作的童话、同时也是故事主角的名字。曾经收录在格林童话的初回版本里,但是第二版之后被删除。故事中蓝胡子告诉他新的妻子有一房间绝对不能打开,但妻子还是战胜不了好奇心打开了,看到了蓝胡子杀死的前几任妻子的尸体……有兴趣请自查。 3 「……唔,白野好慢啊」 红茶只差往茶壶里倒开水就能完成了。飒姬在茶具面前,心神不宁地说道。 时槻雪乃听到了她说的话,但没有任何表示,仍旧把手肘放在圆桌上撑着脸,看着摆满茶 点的容器。 她眼睛看着点心,但手没有伸过去,反而是从手边的药盒中取出一片锭剂,含进嘴里。她把含进嘴里后没有用水送服,几秒钟后,只闻药片发出声音,板牙将锭剂咬碎。 维生素片充满药味的酸味在口中弥漫。 但雪乃几乎不去感受它,目光直直地落在桌子上。 雪乃的视线虽然落在桌子上,但实际上她什么也没看。 「呃……不喝水没问题么」 「哦」 飒姬的语气有些困惑,雪乃虽然简短地做出了回应,但一点也不明确,根本没有在听。 「…………」 雪乃摆着又不像不开心又不开无表情的脸,只是诅咒着自己的状态,诅咒着什么也做不了的现状。进一步说,是在诅咒着什么也不让做的状况,以及自己完全无法强行行动的窝囊。 虽然雪乃了解自己作为〈骑士〉的评价,但她也早已理解负责人在进行调整,暗自消沉起来。实际上,雪乃也多少有些自负,觉得没有负责人也能够进行活动,可是笑美没有取得任何人的许可就擅自开始代行负责人的职权,雪乃能做的事情顷刻间就被剥夺了。 尽管苍衣正在神狩屋的书斋中寻找线索,但雪乃不认为他能发现派的上用场的东西。可即便这样,毕竟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所以不禁对他羡慕起来,到了想对他冷言冷语的地步。 如果可以,雪乃想跟着入谷一起进行其他的支援,可雪乃知道,入谷基本不会和其他〈骑士〉结伴。他的〈断章〉基本是对周围进行无差别攻击,所以除非必要的情况,他根本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 而且入谷主要从事的『职责』很特殊,不能指望能通过入谷得到其他〈支部〉的支援请求。 「…………哎」 雪乃再次认识到自己的状况,叹了口气。 雪乃闲杂的状况,全部是由神狩屋的背叛而起。 要说完全没受打击肯定是骗人的,不过雪乃对神狩屋的变节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想。 雪乃本来就没打算和其他人相互熟络,尽管对神狩屋作为负责人的能力十分认可,但交情没道理要深到那个程度。 毕竟神狩屋是在雪乃不知觉间,将雪乃的〈断章〉彻底抑制住的元凶。而且雪乃与他作为〈骑士〉的方针不合,他执着地想要让雪乃回归日常生活,这也让雪乃很不开心。尽管在性格上并不会吵起来,但感觉不太合得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雪乃好几次看到过〈保持者〉的心磨灭崩溃的样子。 已经木朵多次的事情现在发生在身上,要觉得『不可能』才是『不可能』的,那不过是迟早终会到来的事情。 相信存在于此时此地的噩梦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家伙,愚不可及。 雪乃虽然没有『觉悟』那么具体的东西,但心中筑起了防御,能够抵御这种事随时发生。 让她不能完全抛开的,就是神狩屋不在之后,飒姬她们该何去何从。她所担心的事情只有这些,仅此而已。苍衣的事————想都不用去想。怎么都好。随他去。 没错。她觉得,应该仅此而已。 但现在身处的这个状况,雪乃想都没有想过。 竟然因为爱管闲事的笑美的『善意』,陷入了做什么都不被允许的状况。雪乃以前对笑美不甚了解,在她陷入这种状态后,才最初被迫地亲身体会到这个负责人的是非功过。 雪乃已经了解到笑美作为负责人的力量与束缚。 虽然雪乃不会有兴趣对一度成为『敌人』的对象感到同情,也不会对其意志产生共鸣,但此刻,她头一次被迫地体会到了驰尾勇路处状况的冰山一角。 即便这样,雪乃对他也没有同情。丝毫都没有。和苍衣不一样。 苍衣遇到这个情况,明确地对勇路说出充满同情心的话,可是雪乃采取了强硬的态度,她的立场让她不得不斩断这种天真。如果不这样,就站不住脚了。 「……」 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打破现状的手段。 就在雪乃一个人这个样子忸怩的时候,大门开了,那个元凶来到了店里。 「午安。雪乃,飒姬」 一位女性手里拿着大手提包和纸袋,脸上挂着平静而柔和的微笑。 「啊,笑美小姐,你好」 「……」 让雪乃如今感受到忸怩的元凶——四野田笑美一边爽朗地「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向雪乃她们询问近况,一边将东西放在椅子上,从纸袋里取出了装在可爱袋子里的西式点心。 「给,伴手礼」 「是!」 飒姬精神满满地点接过去,笑了起来,笑美麻利地戴上了围裙。 然后 「我来泡茶,能替我把梦见子带过来么?」 这样拜托道,让飒姬去了里屋,然后干练地开始准备泡茶。 「雪乃,你想要哪种?」 「……随便」 笑美打开可爱的包装纸,将一边拿着点心示意,一边问,雪乃则没有感情地作出回答。 在那次事件发生后,笑美出于纯粹的善意频繁像这样照顾这个〈支部〉,乐此不疲地跑到这边来。 其频率,从雪乃眼前装着消耗不完的茶点的器皿可见一斑。就连以前每次打照面都会忘记笑美的飒姬,现在也完全地,顺利地记住了。 「……」 雪乃默不作声地盯着一边哼着歌,一边泡茶的笑美的背影。 虽然她的背影给人一种热心而温柔的感觉,然而现在就像丝绵一样,完全束缚着雪乃的行动。 面对她的背影,雪乃无计可施。 雪乃一时间望着这面『强』,短促地问了一声 「找到神狩屋先生了么?」 笑美停下哼歌,发出思忖一般的声音。 然后她所给出的回答,完全不出雪乃意料。 「没关系啦。雪乃不用担心」 回答的语气很温柔。 「现在呢,休息就是你们的工作。事情就交给大人们来办。好么?」 「……」 雪乃盯着笑美的后背。相同的对话已经重复过很多次,有的时候甚至还不仅激动起来,但就连那种时候,笑美仍是这个态度,把雪乃的抗议当成小孩子的戏言无视掉。 沉默降临。 雪乃想要释放出无言的压力,可是这么看去,不知道笑美是否感受到了。 笑美不久又开始哼起歌来。 这个时候,雪乃仍旧静静地盯着笑美的后背,过了一阵子实在扭过不过了,于是转变话题,向她搭腔。 「入谷先生回来过了」 「……」 哼歌再次停止,笑美转过身来。 「……什么时候?」 「昨天」 笑美略作思考似的皱紧眉头,手指放在嘴上。 「是么……他,现在在么?」 「走了」 「他说他去哪儿了么?还有,他说过什么?」 「不知道。他说他不想看孩子,暂时不管这家店了。他还说,是要毁灭还是怎么样,趁这段时间决定好」 「唔……」 听到雪乃的回答,笑美露出发愁的表情,眼睛移向空中。 入谷在名义与金钱上与神狩屋是共通经营者,所以现在成为了这家店的主人。 换而言之,正如苍衣所想的,入谷本来作为第二资格,就算成为了这个〈支部〉的负责人也无可厚非。 如果是拥有更多的成年成员,通过讨论来决定方针的〈支部〉, 多半会在讨论从成员中选出下一任的负责人。不过像现在的这里这样被放置————不止如此,如果没有其他〈支部〉像笑美这样进行支援,从内部从外部都无法掌握现状而分崩离析最终消失的〈支部〉当然也不在少数。 「入谷先生当不了负责人的。这也没有办法……」 笑美叹着气继续进行泡茶的工作,背对着雪乃说道 「还是我来说服他比较好么?他是个孤身一人的大人吧?」 「没用的。入谷先生不可能答应的」 雪乃对笑美故作亲切的提议感到烦躁,语气有些强烈地说道。 听到雪乃的会啊,笑美再次发愁似的沉吟起来。然后,笑美用训斥发愁的人一般的口吻,说出了对入谷的意见。 「我觉得,这是不负责任哦……」 「!」 雪乃不禁狠狠地朝笑美背后瞪了一眼。 「拿着这个责任来压人不给人自由,我觉得更加不负责任!」 「冷静一点,你太累了哦」 雪乃的声音不禁变得粗暴起来,即便这样,笑美还是不介意。 「你是太累了才会兴奋的。你的心必须休息。事情等你冷静下来再谈,好么?我会等你冷静下来的」 「……!」 笑美非常非常温柔。跟她实在说不通,雪乃咬牙切齿。 这个时候,飒姬从柜台里面的门回来了、 「把梦见子带来了!」 然后,苍衣穿着拖鞋从旁边拉起了梦见子的手,往店面的方向走去。 梦见子穿着人偶一般的连衣裙,但和以前不一样,整体上略显质朴。毕竟头发、丝带还有着装等,以前都是神狩屋像打理人偶一样来为梦见子弄的,而这个工作现在移交到了飒姬和三木目老人手中。 她一只手抱着巨大的《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出场的兔子布偶和很大的绘本,好想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然后,她另一只手被苍衣牵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半空中,缓缓走来。 「哎呀哎呀」 看到这个情况,笑美眯起眼睛。 「就像可爱的兄妹一样」 「……午安,四野田小姐」 「嗯」 笑美笑眯眯地把放了茶具的托盘拿在手里,催促苍衣他们落座。 苍衣对她的催促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将敞开放在桌上的书籍资料收拾好。这些东西里头,混了一本与今天带回来放回到书斋的不一样的笔记。 雪乃不想跟小美说话,为了调整心情向苍衣问道 「那是?」 「!」 刚被这么一问,苍衣不知怎的摆出吃惊的表情,向雪乃看去。 「啊……这……呃」 「…………什么啊」 「诶,没……」 「我关心一下情况,有那么奇怪?」 雪乃怃然地说道。说完之后,雪乃后悔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可能给了苍衣开无聊玩笑的噱头,感到后悔,但苍衣对此没有反应,叽叽咕咕地答道 「啊……嗯……我还没好好读过」 「……?」 苍衣遮遮掩掩。 雪乃觉得可疑,皱紧眉头。 在之后的一刻,苍衣表现出想要掩饰的样子。可是他朝笑美偷看一眼后,结果什么都没说,直接将笔记本收进了包里,吐出一口气。 然后,当他再看向学乃时,露出了原本的疲惫笑容。 苍衣将手放在塞了神狩屋的书的包上,对雪乃说 「雪乃同学,要不要和我一起调查?」 「……我为什么我非的做这种事不可啊」 雪乃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想,如果能找到共同的话题,会很开心的」 「我拒绝。和你聊太长的话,多少年的命都不给你气掉的」 「啊哈哈……」 雪乃虽然觉得苍衣想要掩饰什么,但雪乃用她特有的方式关照苍衣,现在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二章 第二个『矮人/叶耶』 1 房间十分煞风景,除了墙壁上挂着用大额框表过的外国城镇风景照的拼图之外,没有任何格调和情趣科研,完全不像一个高中的房间。 「…………」 苍衣日暮迟迟地回到家中,自己的房间里,首先将沉重的包放到地上,面色愀然地坐在包跟前。 然后苍衣保持着这个表情把包的拉链拉开。苍衣就这样,像是拿出偷来的东西一样一副害怕的样子,从包里把东西取了出来。那是在神狩屋的书房里发现的,那本充当剪贴本的笔记本。 到最后,苍衣错过了时机,没能说出这件事,默默地把它带了出来。 他并没有对雪乃她们隐瞒的想法,只是今天来到〈支部〉的笑美太热衷照顾梦见子,留得有点久,到了苍衣要回去的时候她仍没有回自己的〈支部〉。 苍衣有神狩屋书房的钥匙这件事,本身就在瞒着笑美。虽然苍衣也感觉这种东西称不上什么秘密,没必要搞得神神秘秘,不过这是当前为数不多的能够瞒过笑美得到的材料。毕竟笑美那『善意』的毛病已经病入膏肓,苍衣觉得这不算过度谨慎。 而结果,就是眼前的『这东西』。 神狩屋书房里的书,一部分在昨天当做自己正在搞那个架空的『地方史研究会』的活动的证据给父母看了看,不过苍衣现在手里的东西,实在不能够让家人看到。 不只是这样,光是像这样带回来,就让苍衣产生类似害怕的讨厌感情。毕竟上面贴着的纸片就是造成苍衣心灵创伤的根源————而且,神狩屋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目的对那起事件进行调查的,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些疑问也让苍衣感到同等不舒服和恐惧。 ————沟口叶耶的,失踪事件。 这本笔记本没有写标题,只贴了裁剪下来的纸张,是一本非常凌乱的剪贴本。它与书房里那其他的一本本同样贴了东西,但厚度增加到好几倍的笔记本相比,明显个头小多了。 使用的页数大约只有一半。可是苍衣个人感觉,这已经够多了。 苍衣身为事件的其中一名当事人,感觉那起事件不过是一位古怪的少女不见了,就那个事件上截取的资料来说,看起来多得异常。这是苍衣毫不掺假的真实感想。 苍衣本来打开了一些,但太害怕就合上了,不过身为事件当事人的苍衣,不记得见过当时看到的那张收集叶耶的目击情报的传单复印件。 把那起事件的记忆当做心灵创伤,在无意识中进行尘封起来,这种情况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苍衣现在重新一想后发现,叶耶的事件在苍衣的感觉中,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完全没有关于社会如何看待此事的记忆。 报导、原委,还有其他事情,完全不知道。 说不定,当时苍衣对这件事封闭了意识,不愿去看。 ——是怎么会事呢? 苍衣直直地盯着笔记本。 这并非出自好奇心,反而对此感到恐惧。可是,自己的过去现在正威胁着自己,准确的说,苍衣感到了一种类似使命感的感觉,觉得自己必须尽可能的去了解,尽可能的去看。 不知是何原因,苍衣非常紧张,都没想过去书桌那边。 苍衣面对着被书挤得鼓起来的包,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坐着。 「……」 太阳已经下山来,夜幕降临后的住宅区中,空虚的生活之声自外而来。屋内只能听到这种声音,在房间里荧光灯的灯光下,苍衣摆着紧张的表情,翻开了笔记本的封面,看到最开始的一页。 如果白野你看到了这个笔记本, 要立刻关上。 千万不要读。 事关你的断章。 神狩屋。 书页上突然出现一张用自来水笔写的纸片,用透明胶带贴在上面。 「…………」 完完全全的出师不利,苍衣对这个警告书感到害怕。置身眼下这种情况,感觉这就像神狩屋阴谋的一部分。然而正常来想,这封警告书是在更早的时候写下来,所以感觉应该是为了在自己不经意间发现这个笔记本的时候,防止自己去读有关自己〈断章〉的事件,避免因此对〈断章〉造成影响,所以才写下了这则警告。 就算在写下那个的时间点上,神狩屋就已经谋划要利用苍衣来自杀,也是一样的。 因为神狩屋为了达到目的,需要操控苍衣。如果苍衣没有在神狩屋的监控之下读这个,神狩屋的心愿应该也无法实现才对。 苍衣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现在有可能并不在神狩屋的掌控之中,反而能够放下心来。 而且,没能没有把有这本书的事告诉雪乃她们,苍衣反倒觉得松了口气。就算苍衣因此〈断章〉爆发而死,雪乃她们也不在跟前。要是告诉了她们,她们恐怕就不会允许苍衣一个人读这本笔记了。 苍衣因为笑美在场而没有告诉大家,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而且在苍衣察觉到脑海里并没有将叶耶失踪作为『事件』的记忆时,就觉得自己必须了解这件事了。 而且,说不定在这本对苍衣进行调查的笔记中,可能存在关于神狩屋的自杀计划的某些情报。 然后 苍衣 从叶耶的失踪开始,开始读有关事件的纸片 「………………!!」 当他读完的时候,他面色铁青飞奔出房间,冲进了厨房。 然后,他来到了正在准备晚饭的母亲身边,向面容较硬,表情吃惊的母亲问了出来。 「妈妈————你还记得叶耶么?」 「……我记得哦。当然记得啊。她以前跟你玩得挺好吧。竟然会被母亲虐待致死,还上了新闻,当时真把我给吓坏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 ……………… 2 忽然回过神来,家中没有人的气息了。 「………………」 气息没有,声音没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本应非常熟悉的自家走廊,不知为何感觉非常疏远,就像是缺乏生活感的布景。 苍衣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在这样的走廊上。 过分的安静,总觉得一点也不现实。苍衣的感觉被一层朦胧的违和感包裹着,在走廊上徐行前进。 「………………」 总觉得好古怪。这样的感觉一直萦绕不散。 明明正走在自己的家里,却感觉像走在迷雾中。 不,倒不如说,是那种五感都被薄薄罩上一层雾的感觉。 ——是睡眠不足造成的么? 苍衣潜意识中这么思考。他一边想,一边呆呆地走向房间,迈着迟缓的脚步。 「………………」 他站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前。 还是老样子听不到声音。世界格外安静。 他握住门柄。握住东西的感觉也很不明显。 五感很迟钝。他在迟钝的感觉中,打开门。 自己房间的地面,变成了一滩鲜烈的血泊。 算得上装饰的,就只有挂在墙壁上装裱过的拼图。在缺乏色彩模糊不清的房间里,鲜烈到不自然的红色,在地板上满满铺开。 总觉得好古怪。 好古怪。 然后,在那片鲜烈的深红的血泊中,更加鲜烈的白色的,里面没有东西的连衣裙和袜子按照传在人身上的配置,突兀地显现出来。 「………………」 总觉得好古怪。 好古怪。 就像是衣服里的人溶解了一般,叶耶的白色连衣裙无力地躺在深 红的血海中。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 「……………………………………………………!!」 全身大汗淋漓,醒了过来。 苍衣坐在书桌的椅子上,意识不知不觉间断掉了,不知不觉间做了个噩梦,让后坐在椅子上醒了过来。 「唔……」 在他眼前,是因剪贴纸而鼓起来的笔记本的封面。 荧光灯的灯光。从窗帘外边闯入安静的房间里的,远方车辆的声音,以及深夜的住宅街中,近似呼吸的人的声音。 「……」 苍衣在此情此景中一次又一次地喘着粗气,等待心脏平静下来。 然后,他缓缓将眼睛转向身后的地上,确认那里什么都没有后,非常安心地叹了口气。 刚才的事情是梦,让他安心,事情只发生在梦里,让他安心。他用手掌擦掉额头上的汗,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仰对天花板,重重地,长长地深呼出一口气。 但 「唔………………」 胸口的安心立刻如挥发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之前的凝重愁苦近似压迫地扩散开。 想起来了。在不留神睡着做恶梦之前,自己都在做什么,想起来了。 苍衣一直在烦恼,在思考。 ————怎么回事? 苍衣就像小睡之前那样,盯着导致刚才做噩梦的原因——放在桌上的剪贴本的封面,就这么被拉回到了苦恼的循环中,再度慢慢地沉入思考的泥沼。 疑问只有一个。 ————叶耶是受虐致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疑问,只有这个。 神狩屋不知什么时候,用何种方法收集到了这些纸片。上面详细地收集了当地报纸上刊载的,苍衣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关于沟口叶耶行踪不明的从头到尾的来龙去脉。 叶耶在某一天,失踪了。 家人发出了寻人启事,希望有人提供信息。 于是————几天后,尸体在她自家的庭院中被发现了。 叶耶的母亲非她的虐待愈演愈烈,一次叶耶顶嘴,然后叶耶被母亲用手勇路勒住脖子,在精疲力竭之后被随意放置,最终死亡。她的母亲将尸体埋进庭院的仓库下面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发布了寻人启事。 这就是剪贴簿上所记录的,叶耶失踪的来龙去脉。 发现尸体之后,事件的影像扩大了很多,周刊杂志也加入报导,后面剪贴纸的数量爆炸性的增加,但这些对苍衣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问题在于,叶耶是被虐待致死的,而且发现了她的尸体,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与苍衣所拥有的关于心灵创伤的记忆,有着非常大的矛盾。 没错,因为叶耶是苍衣杀死的。 沟口叶耶因为遭到了苍衣的拒绝,被〈泡祸〉吞噬,不止没有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什么东西』,甚至最后什么都无法成为,在那个『王国』所在的地方变成乱七八糟的形态,溶解崩溃而死,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事情应该是这样才对。 苍衣与雪乃相遇,与〈支部〉相遇,随着〈断章〉的觉醒而回忆起了那段记忆。然后现在,〈断章〉作为那段记忆的证据寄宿在苍衣身体里,苍衣被其侵蚀,备受煎熬。 怎么回事。 苍衣的手放在冒汗的额头上,拼命思考。 这段记忆有误?先这样重新确认之后,确实越想越没有自信。 但这件事,正在完全颠覆了苍衣存在与人格。现在的苍衣心中,混乱与不自信、疑问与探求新,然后还有不安与恐惧,都不停地在脑子里打转,卷起漆黑的漩涡。 ————这件事,我自己,究竟是? 苍衣真心实意地扪心自问。 本来根本不会相信的,可也不认为眼前的剪贴本上贴着的大量报导全都是假货。 报导,即是客观到令人绝望的现实。 苍衣想要加强自己记忆正确性,拼命地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是否存在与报导中类似的东西,然而苍衣能够想起的叶耶,就只有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世界。 那个,『王国』。 「…………………………」 不安与混乱将脑袋与心头搅得天翻地覆,苍衣一边喘息似的呼吸,一边思考。 ——必须搞清楚这个矛盾的真相。 ——搞清楚自己的记忆。 ——抓住自己的根据。 对了解这个异常所产生的不安,以及因为知道而担心会发生可怕事情的不安,也都在苍衣脑中打转,可是自己的记忆与存在变得一团糟的不安更胜前者,在苍衣的心里巨大的————对此一直不加理会地怀着,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嗖、 这一刻,背部感受到了气息。 「!!」 苍衣的脸就像被弹了一样抬起来,拧动身体看向身后。 他转过身去,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在转过身去的瞬间,感觉余光瞬息间瞟到了白色的东西,可之后在屋内扫视了几番,房间中央的空间却空空如也,只有淤滞的异样寂静。 「…………………………!」 苍衣喘着粗气,一时间静静地凝视着房间中央。 于是,在执着地确认没有任何东西,确认已经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之后,他才总算重新转向书桌,坐在椅子上,把手放在桌子上。 脱力的胳膊与其说是放,不如说是扔到桌子上,一不留神把桌上的东西粗暴地扫开了。借来的书和笔记本发出嘈杂的声音掉在地上,苍衣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把散落在地上的神狩屋的书和笔记本捡回到桌子上。 然后,当他从这些东西里捡起那本剪贴本的时候。 「……嗯?」 笔记本因为掉在地上,封面和纸页折了起来。苍衣连忙想将它复原,而之前没有看过的中间一页的角落上写着的小小东西,进入苍衣的眼睛。 苍衣将它翻开。这是神狩屋的字迹。 是自来水笔的文字。用飞快的笔触这样写着。 『白雪公主』 只有这四个字。 苍衣一边思考其中的含义,一边又再一次打开笔记本,试着翻开全部的纸页,可是只看到纸片,找不到其他的记录。 怎么回事?和叶耶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苍衣呆呆地思考,却无法得出能够让自己接受的答案,只有凝重的沉默在房间中弥漫开。 「…………………………」 3 《白雪公主》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严冬时节,雪花从天空中翩翩飘落。 一天,有个国家的王后坐在王宫里的一扇窗子边,正在做针线活儿。 她一边缝着线一边抬头向窗外的雪花望去,一不留神,针刺进了她的手指,红红的鲜血从针口流了出来,有三点血滴落在飘进乌木窗子的雪花上。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点缀在白雪上的鲜红血滴,见此景非常美丽,于是她心想「但愿我能有一个女儿,她的皮肤长得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像这洁白的雪和鲜红的血一样,那么艳丽,那么骄嫩,头发长得就像这窗子的乌木一般又黑又亮!」 后来,王后生下了一个女孩。她的皮肤真的就像雪一样的白嫩,又透着血一样的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的黑亮。所以王后给她取了个 名字,叫「白雪公主」。但王后刚生下白雪公主,就去世了。 一年过去,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这个王后长得非常漂亮,但她很骄傲自负,嫉妒心极强,只要听说有人比她漂亮,她都不能忍受。她有一块神奇的镜子,她每次走到镜子前面自我欣赏都会问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然后,镜子回答 「是您,王后。 您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魔镜从来只会实话实说。听到魔镜的回答,王后放心了。 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并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到了七岁时,她长得比明媚的春光还要艳丽夺目,比王后更美丽动人。有一天,王后对着镜子问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然后,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里最美丽的人。 可是白雪公主要比您美丽千倍」 她听到了这话大吃一惊,脸也变得苍白起来。从那一天开始,王后每次见到白雪公主,都恨她恨得心脏快要蹦出来。她的嫉妒就像庭院里的草,一天一天往生起来,不管白天黑夜都冷静不下来。然后,她叫来一个猎人,对他下令 「给我把白雪公主抓到大森林里去,我再也不希望看到她了。到时候把她的肺和肝带回来,证明她已经死了」 猎人遵从了王后的命令,把白雪公主带走了。他在森林里拔出刀子,正要把刀子插进无辜的白雪公主的心脏时,白雪公主哭了起来 「请饶我一命。我回到森林里去,不会再回来」 面对楚楚动人的可怜小公主的哀求,猎人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猎人心想,她不久就会被野兽吃掉,便放走了她。但他想到不必亲手杀害她,他就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落了下来。这时碰巧有只猪仔跑了出来,他刺死了它,掏出了它的肺和肝当做证据拿给了王后。恶毒的王后命令厨师用盐腌了肺和肝,认定那是白雪公主的内脏,吃了下去。 可怜的白雪公主在森林里到处徘徊。她害怕极了,不停的奔跑,穿过满是石头和玫瑰的草丛。许多野兽在她身旁吼叫,但却没有一个去伤害她。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来到了一间小房子跟前。她想休息一下,于是走了进去。 家里的东西不管都很小,但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十分整洁干净。一张桌子上铺着白布,上面摆放着七个小盘子,盘子里装了浓汤,盘子旁边依次放着七个装满葡萄酒的玻璃杯,七把刀子和叉子等。然后靠墙还并排放着七张小床,上面铺着洁白的床单。 此时她感到又饿又渴,也顾不得这是谁的了,走上前去从每个盘子里吃了一点点蔬菜和面包,又把每只玻璃杯里的酒喝了一点点。吃过喝过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想躺下休息休息,于是来到那些床前,七张床的每一张她几乎都试过了,不是这一张太长,就是那一张太短,直到试了第七张床才合适。她在上面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房子的主人们回来了。他们是七个在山里开矿采金子的小矮人。他们分别点亮七盏灯,家里亮了起来。然后,马上觉得房子没有离开时那么整洁,发觉有人进来过。 第一个问「谁坐过我的凳子?」 第二个问「谁吃过我盘子里的东西」 第三个问「谁吃过我的面包?」 第四个问「谁动了我的蔬菜?」 第五个问「谁用过我的叉子」 第六个问「谁用过我的小刀?」 第七个问「谁喝过我的葡萄酒?」 第一个接着向四周瞧,走到床前,叫道「是谁在我的床上睡过?」 其余的小矮人一听都跑了过来,叫到「是谁在我的床上睡过?」 第七个矮人看向他的床,一下就看到了正睡着的白雪公主。他立刻把他的兄弟们都叫了过来,他们拿来灯,仔细照着白雪公主看了好一阵子,惊奇地感叹道 「我的天哪,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呀!」 他们欣喜而又爱怜地看着她,生怕将她吵醒了。晚上,第七个小矮人轮着和其他的几个小矮人每人睡一个小时,度过了这个夜晚。 第二天早上,白雪公主醒来后见有七个小矮人围着她,吓了一大跳,但他们非常和气地问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白雪公主回答说 「我叫白雪公主」 小矮人们又问 「你是怎样到我们家里来的?」 于是,白雪公主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他们听了非常同情,说道 「如果你愿意为我们收拾房子、做饭、洗衣服、纺线、缝补衣裳,你可以留在这儿,我们会尽心照料你的」 白雪公主很乐意地说 「好的,我非常愿意」 于是,白雪公主住进了七个小矮人的家里。 七个小矮人每天到山里寻找金子和银子,太阳下山才会回来,白雪公主则待在家里干些家务活。 他们见白雪公主整天只有一个人,告诫她说 「要小心你的继母。王后不久就会找出你在哪儿的,你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屋来」 王后以为白雪公主已经死了,这下,她一定是全国最漂亮的女人了,她走到镜子面前说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块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七个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丽千倍」 王后听了大吃一惊,因为她知道这面镜子是从不说假话的,一定是那个猎人蒙骗了她,她知道白雪公主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要白雪公主的命,她决不能容忍有任何比她更漂亮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最后,她把颜料涂在自己的脸上,扮成一个卖杂货的老太婆,用这个不会被任何人识破的样子翻越了七座山,来到了那七个小矮人的住处,敲着门喊道 「卖杂货,多好的杂货呀!」 白雪公主从窗户往外看去,说道 「老人家,你好!你卖的是什么啊?」 她回答道 「好东西,好漂亮的东西,比方说这个五颜六色的胸带」 她拿出一根五彩丝绳编织的带子,给白雪公主看了看。 白雪公主暗想,这老太婆,好像并不是那种坏人,就让她进来吧。想到这里,她跑过去打开门,买了那条漂亮的胸带。 老太婆说道 「可爱的小姑娘,让我把你身段系的漂漂亮亮吧」 白雪公主做梦也没想到这会有危险,所以她走上前去,站在了老太婆的面前。老太婆很熟练地将带子给她系在胸前,系着系着,突然,她猛地用力将带子拉紧,白雪公主便被勒得透不过气来,很快失去知觉倒在了地上,就像死去了一样。 看到她的样子,恶毒的王后说道 「这样一来,我又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了」 她说完放心地走了。 晚上,七个小矮人回来了,看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合力将她抬了起来,注意到带子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胸,他们马上剪断了带子。过了一会儿,白雪公主慢慢地开始呼吸了,渐渐地又活了过来。听她讲完事情的经过后,他们说道 「那个老太婆肯定就是连上帝都不怕的王后,下次你要当心,在 我们离开后,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王后一回到家里,就迫不急待地径直走到魔镜面前,问镜子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和以前一样,回答 「王后,您是这块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七个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丽千倍」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没死,恼怒与怨恨使王后浑身血气翻涌,心里却凉透了。 她不甘心,不能忍受,于是又对自己进行打扮,这次的伪装尽管还是一个老太婆,但却完全不同于上次。伪装好后,她带上一把用魔法下了毒的梳子,翻过七座山,来到了七个小矮人的房门前。敲着门喊道 「好东西买不买哟」 白雪公主把脸探到外面说 「回去吧,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 王后连忙说道 「你只要看看我这把漂亮的梳子就行了」 说着,她把那把有毒的梳子递了进去给白雪公主看。白雪公主还是个孩子,想要得到那把梳子,于是决定要买这把梳子,打开了门。然后老太婆说道 「让我把你的头发梳的漂漂亮亮吧」 白雪公主做梦也没想到这会有危险,就照老太婆说的办了。老太婆刚把梳子插进白雪公主的头发,梳子上的毒力发作了,白雪公主倒在地上。 「这一次,你一定完蛋了」 坏蛋说完,离开了房子。幸运的是太阳没多久就落山了,七个小矮人就回来了。当他们看见白雪公主躺在地上时,知道一定又发生了不幸的事情,急忙将她抱起来查看,很快就发现了那把有毒的梳子。他们将它拔了出来,不久,白雪公主恢复了知觉,醒了过来。接着,她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了他们,七个小矮人再次告诫她,任何人来了都不要再开门。 此刻,王后已回到王宫,站在了镜子前面,问镜子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和以前一样,回答 「王后,您是这块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七个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丽千倍」 这下,她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了。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回答,狂叫道 「白雪公主一定要死,即使以我的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她悄悄来到了一个没人知道偏僻地方,精心制做了一个剧毒苹果。这苹果白里透红,非常诱人,但只要吃一点就会要人的命。 接着,她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农妇,翻过七座山又来到了小矮人的房舍,伸手敲了敲门。白雪公主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说道 「我不敢让人进来,因为小矮人们告诫我,任何人来了都不要开门」 老农妇说 「就随你吧」 老农妇拿出那个毒苹果说道 「可是我想把带来的苹果全都处理掉,我就作一个礼物送给你吧」 白雪公主说道 「我可不敢要」 老农妇急了 「你这傻孩子,你担心什么?难道这苹果有毒吗?那我就把这苹果切成两半,我吃白的,你吃白的,这总可以了吧」 其实,王后在做毒苹果时做了手脚,只在红的地方下了毒。白雪公主看见那农妇吃了那一半,从窗户伸出收取,接过了另外一半。可她刚咬了一口,她就倒在地上,断气了。 王后一见,笑了起来 「这一次,就算小矮人也没办法让你醒过来了呢」 她回到王宫,来到魔镜前,问道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回答 「是您,王后。 您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听到这句话,王后的嫉妒心才安定下来。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他们发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嘴里没有了呼吸,已经死了。他们在白雪公主身上找有没有有毒的东西,解开了她的胸带,用水和葡萄酒给她清洗,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小姑娘看来已真的死了。 他们极为伤心地将她放在棺木上,七个小矮人坐在旁边守着。他们悲痛欲绝,整整守了三天三夜。最后他们绝望了,准备将她入土掩埋,但看到白雪公主的脸色红润依旧,栩栩如生,他们说 「我们不能把她埋在阴冷黑暗的地下」 所以,他们做了一口从外面也能看见她的玻璃棺材把她放了进去,棺材上用金子嵌着白雪公主的名字及铭文。小矮人们将棺材安放在一座小山上面,每天都有一个小矮人陪着,永远坐在旁边看守。森林里的动物们也为白雪公主的经历感到悲伤,首先是一只猫头鹰,接着是一只渡鸦,最后飞来的是一只鸽子,它们都来为白雪公主的死而痛哭。 白雪公主就这样一直被安放在小山上,过了很久很久,她的样子看起来仍然像是在那儿安睡,皮肤仍然如雪一样的白嫩,脸色仍然透着血一般的红润,头发仍然如乌木一样又黑又亮。 直到有一天,一个王子来到了小矮人的房子前,拜访了七个小矮人。在小山上,他看到了白雪公主及棺材上的铭文,心里非常激动,一刻也不能平静。他对小矮人说 「求你们把棺材卖给我。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但小矮人说 「就是用世界上所有的金子来换,我们也不会同意让她离我们而去的」 王子听到这话,对小矮人说 「那么,就请把我埋在这个棺材里。见不到白雪公主,我就活不下去了。我会把白雪公主当做最珍贵的宝物,珍惜她胜过一切」 心软的小人们终于被他的虔诚所感动,同意让他把棺材带走。王子叫人把棺材运走,但命运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棺材撞到了一棵矮树,那块毒苹果突然从她喉咙里吐了出来,白雪公主马上醒了。 她茫然问道 「我这是在哪儿呀?」 王子开心极了,回答说 「你好端端地与我在一块儿」 接着,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最后说道 「我爱你胜过爱世界上的一切,走吧!与我到我父亲的王宫去,我将娶你做我的妻子」 白雪公主听到王子的话,爱上了王子,并与王子一同回了家。于是两人举办了婚礼,婚礼非常的隆重。 可是,在他们邀请的客人当中,其中就有那个坏透了的王后。她将自己打扮得富贵典雅,对着镜子说道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块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新王后要比您美丽千倍」 听到这些话,她又勃然大怒起来,但又无可奈何。嫉妒心与好奇心使她决定去看看这位新娘。 于是王后去了城堡,看到新王后正是白雪公主。王后有吃惊又害怕,变得一动也动不了。一双用炭火烧得通红的铁鞋用火钳拿到了她的跟前,她被强行穿上了这双鞋子。然后,她不停地跳着舞,跳着跳着,最终倒在地上,死了。 ……………… ? 过了一晚,到了下午。 「就是这里么?」 「大概没错……」 苍衣和雪乃说 着这样的话,现在位于他们所居住的小镇的一角。 天上阴云绵绵。可是空气很潮湿,气温也很高。而且每当阳光从云缝间脱下来都很烦人。在这样的天气下,身穿制服的两人站在一起。 在两人面前,是一面饱经风雨,表面破破烂烂的板材围墙。 然后就是入口那扇油漆剥落布满铁锈的铁栅栏。 从铁栅栏的缝隙间能够看到风化后开裂的,从裂缝中长出草来的狭窄用地。然后从入口看去,在侧边建着一座仓库,仓库被生锈的白铁皮强围着,像个盒子。这个仓库大得离谱,与这个小型工厂不搭调。 「嗯,就是这里。我感觉没有改变」 苍衣从铁栅栏间往中间看了一阵子,说道。 「周围有所改变,跟印象中不太一样,所以不敢保证就是了」 「是么」 雪乃没有在意苍衣所说的话,一边回答,一边慎重地监视着无人的道路。 从藏一家所在的住宅区出发,穿越大型国道之后的区域,老旧的写字楼、工厂和仓库等建筑的用地变得突出,人行道上十分冷清。犹如两侧的建筑与空地都变成了别的建筑,所有跟印象中有差别,但苍衣记得就是这个仓库。 没错,这里————曾是叶耶和苍衣的,『王国』。 小时候,叶耶和苍衣总是溜进来玩。 那个时候,这一带空地稍微多一点,出于安全考虑禁止进入,不过附近的小孩子都在这附近玩耍。苍衣就是在这个里面找到了叶耶,这里就成了他特别的秘密游乐场。 苍衣今天在『神狩屋』将事情对雪乃全盘托出,为了调查这个地方,专程来到了这里。 当他拜托雪乃同行时,他已经做好被当面拒绝,或者被吼的心理准备。 可是雪乃在听过事情后,立刻答应了苍衣,爽快地从圆桌旁站了起来。就这样,苍衣对路线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到达了这里。苍衣从叶耶那起事件发生的那一刻起,别说是到这个仓库来了,甚至一次都没有穿越国道踏入这片区域。 这恐怕,苍衣实在无意识中避开了这个地方。 因此,苍衣再次站在这个地方,中间的空挡大概有六、七年了。 搞不好,这个仓库本身都可能不在了,而且就算还保留着,里面可能也会有人使用,所以正常来考虑,六年前偷溜进去的小孩子所留下的痕迹,应该不可能找得出来了。 苍衣也不认为会有那种东西。 他到这里来,是寻找『自己的记忆』的。 苍衣心灵创伤的根源,叶耶的死亡现场。苍衣期待通过再一次亲眼看到这个地方,或许就能想起什么,填补自己的记忆与剪贴本上的事件报道只见无法调和的矛盾。 但是,向仓库里边窥视的苍衣,下意识说出口来 「总觉得……里面的东西跟原来一样……」 旁边建了新的仓库,用地里面栽种了树木,所以一眼看去的印象有所改变,但向里面窥视,看上去样子几乎没有变化。 但是,苍衣的这句感想,并不正确。 苍衣百思不得其解。苍衣所说的『跟当时一样』,指的并不是现在看到的情况跟当时没有变化,而是仓库被放置了,维持着苍衣偷溜进去时的样子,在没有任何人进入与打理的状态下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样子。 白铁皮围墙的风化程度,还有铁栅栏的锈蚀程度都有所增加。 用地内混凝土铺装的地面,在当时就有裂缝,裂缝里长了草,但现在草的高度、密度、裂缝的大小都随着岁月有所增加。看上去,这间仓库就好像从那时候起就没人打理一样。 然后在调查铁栅栏的锁之后,这个疑惑越来越强烈。铁栅栏门以前为了防止被人打开,被锁链和锁头锁着,不过锁链因为锈蚀的关系完全变黑,变硬,就算锁头能开,也基本和锁链锈到了一起。 只见砂和铁锈已经将锁眼和锁链的缝隙堵住了。 只放置个一两年,怕弄不成这个样子。 「…………」 苍衣无法判断这是异常还是侥幸,犹豫了一阵子,将手放在铁栅栏上,呆呆地站在原地。沙尘和草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这个沙尘的味道勾起苍衣小时候的记忆,以及现在一直做的噩梦的回忆。 「……于是,怎么办?」 这个时候,雪乃朝着苍衣背后问道。 「啊……嗯。我想要进去还是能进去的……怎么办呢」 「搞快点」 有雪乃帮忙放风,苍衣振作起来抓住铁栏杆,准备将它打开。 在以前,只要拉这个栅栏就能把锁链拉到最长,制造出相当大的缝隙。当时苍衣和叶耶就是从那个缝隙溜进用地,从仓库外壁的白铁皮上开出的大洞入侵到建筑物里面的。 「一、二……」 苍衣用力,就像小时候那样,使尽全身的力气把铁栅栏往两边拉。 「……嗯!」 在这一刻,只闻“嗙”地东西坏掉的声音,铁锈从锈成一块的锁链上飞洒出来,拉长,绷紧。 随后————板材围墙上固定锁链的l型铁板,刚好折断了。就这样,沉重的铁栅栏沿着被砂埋住的钢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开到大致一半的位置,折断的金具连着锁链从铁栅栏上垂下去,发出咣啷哐啷的声音,砸在了混凝土地面上。 打开的铁栅栏哐地一声停住了。 「啊……哇……!」 始料未及的事态令苍衣姿势崩溃,连忙踏在地上站稳。 东西坏掉,以及发出出乎意料的巨大声音,都让苍衣无法动弹。但在随后,雪乃间不容发地抓住苍衣的手,把苍衣往里面拉,关上了铁栅栏,然后拉着苍衣在围墙后面蹲了下去。 「……!」 「别傻愣着,会被人发现的」 雪乃一边像士兵一样冷静地窥探周围,一边说道。 「唔、嗯……」 「你要进去吧?从哪里进?」 苍衣动摇地窥视周围,那间仓库正对这它,巨大的门耸立着,门上的锁头果真是一副被闲置的样子。 然后,他将竖在正面墙壁上的,与墙壁同材质的白铁皮板滑动拆解。表面因生锈变得粗糙,接触地面的部分因砂和风雨凝固在一起,比小孩子的个头还要大的白铁皮版比记忆中要沉重得多。 就这样,白铁皮版发出滋滋的声音,被侧向滑动,拆解下来。 「啊……」 破洞在墙壁上突兀地显现出来,墙壁上印成水滴形状的赤色锈迹,挂在上面的蜘蛛网,都增加了破洞的阴森感。 苍衣站在它的前面,快要僵住。 他在脑袋里理了很多东西,也是带着觉悟过来的。但这一幕真正的摆在眼前,还让他觉得有种冰冷的东西流进心房。他盯着破洞,眼睛无法移开,僵在了原地。 这是,『王国』的入口。 曾经有一位女王以及一位国民的,如今他们已经不在,已经灭亡的『王国』的入口。 苍衣是阔别数年回到这里的,最后的国民。杀死女王,毁灭王国然后逃亡的,这个王国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国民,如今像这样,迫于无奈回到了这里。 「……白野同学」 雪乃用冰冷的声音催促再次动不起来的苍衣。 「唔、嗯……好的」 巨大的破洞就像是被大型车辆之类的东西扯掉的一样,只要屈身,就算成年人都能够轻易通过。苍衣弯下腰,向内窥视。 仓库的天花板用的是半透明的材质,里面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由于今天没有太阳,里面的样子就像是白天拉 上窗帘的房间里面,能窥见里面堆积的物品在地上投下的影子。 「…………」 见状,苍衣在喉咙下面咽了口空气。 毫无道理,不明缘由的害怕,仿佛从映入眼中的黑暗景色中侵染过来一般,漆黑地在胸口弥漫开来,渐渐令苍衣呼吸困难。 「能进去么?」 随后,雪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感觉危险的话,就没必要勉强。现在没必要这么做,我认为这是毫无意义地刺激〈断章〉」 雪乃淡然地说出意见。但她的这番话让苍衣勉强下定了决心。 「不,既然是这样……那果真必须现在就做」 「是么?」 「我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觉得,如果把这么在意的事情放下不管,会更危险」 「…………也对」 雪乃想了想,也同意了苍衣。 实际上,苍衣读过那本剪贴本之后,脑袋里被这件事完全塞满。为了让〈断章〉稳定下来,当然应该尽量不要去想,所以怀着这个疑问放任下去的话,显然会对苍衣的〈断章〉造成恶劣影响。 「而且,好不容易有雪乃同学来陪我」 然后苍衣硬着头皮开了个玩笑。 但雪乃对此感到意外,可还是点了点头。 「也对」 「咦?」 虽然话题是苍衣发起的,但苍衣自己吓了一跳。不过雪乃很平静地,不禁转头俯视苍衣,让人完全笑不出来地说道 「如果你因接触自己的过去而发狂,需要有人杀掉你呢」 「……」 苍衣听到这个话,混着叹息笑了笑,然后下定了决心。 他为了不看到台里面,一直低着头,一边把手撑在满是砂砾咯吱作响的混凝土地面上,一边缓缓穿过仿佛流过血一般锈迹斑斑的『入口』。 干燥的尘埃味道,不由分说地变强。 太阳光虽然弱但,但仓库仍接受着炙烤,在这高温的空气中,苍衣站起身来,抬起脸,环视周围。 「…………………………」 高高的天花板,充满着淤塞的空气。 应该是建材和工作机械的东西在周围高高堆积起来,上面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在这个大型仓库中的闭塞空间内,充满了被阳光加热尘埃弥漫的空气,沉浸在昏暗与鸦雀无声的寂静中。 由半透明的波浪板构造成的天花板透出模糊的光,光线十分朦胧。 然后,从散发着微光的天花板,到破破烂烂的混凝土地面,影子和尘埃逐渐变浓,大量近乎可谓漆黑的影子,阴沉沉地洒在被闲置的物品周围。 能动的东西,只有自己的心脏和呼吸。 在这种状态中,鞋子底下因为无意识的身体微微活动,发出微弱的咯吱声。 地面上,砂子和尘埃陷在因损坏而变得凹凸不平的混凝土表面中。这确实与苍衣最近噩梦中出现的场景相同,但梦果真不过是梦,与实际看到的情景在印象上有些不一致。 「…………嗯」 苍衣怀着不像害怕也不像紧张的心情,一边呼吸这这种尘埃的味道,一边对置身此处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自己比进来前所想象的稳定这件事,感到几分欣慰。 这个时候,雪乃学着苍衣钻进洞里,站了起来,一边拍掉砂子一边警觉地扫视周围。 然后 「怎么样?搞清楚什么了么?」 问道。 苍衣 「不,还没有调查……不过我觉得比之前想的要稳定。照这个样子,或许在这个地方什么也想不起来」 如此回答。他抬起停下脚的,迈向仓库里头。 苍衣基本像在穿行,从前方堆积起来的东西之间走向里面。 然后那头是个略开阔的空间,那个地方就是曾经的秘密地点,是叶耶与苍衣的『王国』的舞台。 苍衣同时怀着怀念与不安,向里头走去。 与小时候的记忆比起来,感觉这里窄了不少,身体侧着从东西间的缝隙中穿过。 一穿过去,便是一个开阔的空间。 当苍衣站到这里时,他心中黑色的可谓乡愁的感情,像风一样飒地扩散开。 「…………没有变啊」 苍衣轻声呢喃。 在这个地方,那个『王国』的样子,与苍衣所记得的最后的记忆,几乎没有差别。 嵌了木框的瓦楞纸箱做的『城墙』。 搭着布满尘埃的布的工作机械当成的『家具』。 叶耶经常坐的,那个水泥袋堆起来的『王座』。 然后是因为画魔法阵用的石灰,比其他地方显得要白的,积着沙尘的混凝土的『国土』。 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面对现实的『王国』,苍衣的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既没有动摇也没有闪回。 「……为什么呢」 苍衣,呢喃。 当他呢喃的瞬间,从他垂下的视野外边,一位少女发出含着黑暗笑意的窃笑声,突然出现了。 『〈爱丽丝〉,这是因为「王国」只存在于你的心中哦』 苍衣大吃一惊,抬起脸,只见亡灵正坐在『王座』之上。 「!」 『这里只是一片废墟。是噩梦的空壳。空想的王国的国土,只存在于空想之中。噩梦也仅存在于人的脑袋里哦』 曾经一身纯白所坐的『王座』,如今坐在上面的是黑色女王的亡灵。这个亡灵——时槻风乃在那张与雪乃如出一辙的脸庞上,露出嫣然的微笑。她穿着哥特萝莉装的身体向前探出,就像缠上来一般,对苍衣说道。 「风乃小姐……」 「姐姐」 跟着过来的雪乃看到风乃,脸色难看起来。风乃坏心眼地对神情不悦的雪乃浅浅一笑,然后开心地接着对苍衣问道 『〈爱丽丝〉,你觉得国家存在于哪里?』 「咦?」 『国王?国民?历史?思想?』 风乃就像试探一般注视着苍衣,提出问题。苍衣答不上来,但风乃似乎并不是要得到答案,她微微一笑,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 『我觉得呢,是心里哦』 风乃,如此说道。 『我认为,我们所居住的国家,是把我们脑中溢出的国家凑起来,创造并混合成型的。其他的东西,全部都是由这个结果构成的』 「…………」 苍衣不知道风乃想说什么,无言以对。 『国王也好,国民也好,历史也好,思想也好,法律也好,国土也好,全都是由此构成的。所以国家只要一度成型过,即便灭亡也会残留。 国王、国民、历史、思想……就算国家灭亡也会残留下来的东西,将寄宿那份心,长久残存。它会产生幸福,也会带来悲剧。你就是那个王国残存的最后的国民哦。随着王国的死,法律也好思想也好都消失掉了,国土也被舍弃了————所以残存下来的治愈国民。你所寻找的国王,已经只存在于你的心里,不会再到任何地方』 风乃说道。苍衣听到这里,莫名其妙地突然理解了风乃话里的意思。 「……〈噩梦〉?」 『终于明白了』 风乃听到苍衣说的话,眯起眼睛。 『所以,在你舍弃,并一度忘却的那个时间点上,这个地上本身就已经是一具空壳了。这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是这样啊……」 「……」 苍衣灰心丧气。雪乃表情诧异。 『你应该 寻找的,可不是王国哦,而是国王之死的真相才对吧?』 风乃开心地讲道 『既然如此,该找的就是国王本人了呢』 总结风乃的意思就是说,苍衣现在就算去探寻形成『王国』形态的〈噩梦〉也是白费力气。 苍衣因为〈噩梦〉的遗迹,受到了迷惑,但如果寻找与事件之间的矛盾,就必须去找叶耶本人。重新被她这么一说,感觉确实在理。 苍衣叹着气,在他身旁,跟不上话题的雪乃,眉头不开心地挤到一块,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只是被卷入了一个愚不可及的话题中,于是就像平时一样什么都没说。苍衣在这种失落的气氛中,缓缓地扫视周围,一边将这个现实的『王国』的形态作为界定烙印在记忆中,一边得出唯一的想法。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调查叶耶的事情,也能搞清楚神狩屋在那个剪贴本上写的『白雪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对于苍衣他们来说,如今童话的标题所指的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泡祸〉。 苍衣到此的目的之一,就是这个。造成叶耶死亡的那起事件好像是参照『白雪公主』的〈泡祸〉,苍衣对此怀有疑问。 「…………」 必须更加仔细的思考。想到这里,苍衣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苍衣———— 苍衣对自己的〈断章〉,真的理解么? 苍衣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疑问,不禁眉头深锁。他一时间无所事事死将视线落在了空无一物的荒凉国土上。 三章 第三个『矮人/公主』 1 在看上去坏得差不多的古旧玄关门外,有人的脚步声和气息。 有钥匙串的声音,还有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然后,随着咔嚓咔嚓的开所剩,因为老化而连接不稳的门柄,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好像锁本身就出了问题,感觉不太好开,后来好不容易才拧开了锁。门柄转动起来,典型的破公寓的门打开后,外面的光线和温热的空气灌入古老的一居室中。 「!」 「嗨」 然后,迎接走进公寓的神狩屋的,打开了屋里头连接阳台的窗户,坐在窗框上的,入谷那缺乏表情的脸。 因为玄关门打开了,过了几秒屋内开始通风,在窗户的映衬下,窗帘和入谷的夹克还是随风翻动。 入谷嘴里的香烟,烟雾向房间内飘去,香烟的味道遍布在整间屋子里缭绕。坐在窗框上的入谷,脚下放着一个里面已经按灭几只香烟的铝烟缸,里面的烟灰被风拂起,在阳光中闪闪发光,落在晒褪色的榻榻米上。 「动作真慢啊」 「……你来了啊,入谷」 对入谷平坦的呼喊,神狩屋伤脑经似的,却又毫不客气地挠了挠他那睡乱了的有些少白的头。他的嘴上,挂着几分苦笑。神狩屋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衬衫上面穿着一件颜色深沉的马甲,还是平时的样子。 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跟平时一样,可以说不正常。 这个地方尽管在方向并不一致,但和离『神狩屋』最近的车站一样,是个离『神狩屋』决算不上远的地方。尽管他对苍衣等人做了那些事情,引发了事件,仍能平心静气地住在这么近的地方,这样然是不正常的行为。 「已经好久没有当面见过了呢」 「……」 而且入谷就在眼前,还能做出这么心平气和的反应,不正常。 自不用说,入谷对于神狩屋而言是追兵。 对此,神狩屋表现得极为泰然,反应与平时并无二致。 可是入谷看到了,那副年代久远的圆框眼镜后边,神狩屋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伪装感情的意思,就像两颗玻璃珠一样,里面只有空虚,毫无感触地望着入谷的方向。 不……是已经消耗到伪装不了么? 不管怎样,神狩屋机械性地徒具其型地照着以前的样子扮演着那个优柔寡断的男人,完全没有表现出要关门的迹象,站在玄关,与屋内严阵以待的入谷正面相对。 「入谷,你从早上就在这里了么?」 神狩屋就像拉家常一样,对他说道 「嗯」 入谷一边将嘴里的香烟在烟缸里按熄,一边淡然地回答,将最后吸进去的烟从嘴里缓缓地吐出。 「没让我白等,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 「毕竟是你能自由使用的物件呢。我姑且是这调查了一下,发现有生活的痕迹,就试着守在这里了」 这里是一所已经建成超过二十年的老公寓。没有人入住。 神狩屋以前靠关系购入了这个有说道而且位置不便的无人不动产,直接将这所建筑当做『神狩屋』的仓库来用。除了这个房间之外,其他房间的地上都成堆地摆着未经整理的旧货之类的东西。 这里是唯一一个完全空出来的房间。虽然玄关门的表面有一部分掉漆,里面也只是铺着廉价的复合地板,就跟看上去一样惨,不过住一住不成问题。 在房间的角落,堆着许多私人物品和速食。 就在刚刚入谷还在用的烟缸,也来自这些里面。 「你不是戒烟了么?」 入谷用视线向神狩屋示意烟缸。 「有害健康哦」 「……你这玩笑真过分啊!」 听到入谷面无表情说出的话,神狩屋眼镜后面的眼睛颦蹙起来,头一次不顾形象发出苦笑。 「我本来就是个死不了的求死之人,而且你这个烟鬼没资格说我。硬要说个什么理由,我只能说没有戒烟的必要了。我过去曾两次戒烟,一次是开始和志弦一起生活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开始经营店面的时候。我身边已经没有忌烟的人了。要是能折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神狩屋煞有介事地耸耸肩,开了个玩笑,感觉紧张的气氛由此一下子缓解了,可面对面的两个人,根本没有半点那个意思。 「于是,入谷」 神狩屋说到 「你————能杀了我么?」 嗖。当此言一出,神狩屋的气场立刻充满了冷至冰点的疯狂,温度骤降。 「……」 空气冻结了,向琴弦一样绷紧了。 神狩屋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时的影子,他那冷酷的声音和眼神,让人一听到,一看到就会颤抖起来。面对这一切,入谷仍旧坐在窗框上,不以为意,面无表情地地回望神狩屋。 然后,他用低沉而平坦的口吻,回应神狩屋 「对,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神狩屋怀疑地眯起眼睛 「你办得到么?」 然后 「明明召集了那么多〈骑士〉,却仍旧不能让饭田小姐死,你能么?」 这样问过去。 他这怀疑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就是那种只是将通过实验得出的事实列举出来并陈述疑问的,没有感情的实验者的口吻。 「你能杀死我这个『死不了的噩梦』的根源么?」 「是,我能」 「凭你一个人?」 「没关系。毕竟这是我的『职责』。已经坏到没有『职责』就活不下去的人,就是〈骑士〉。这种事,你也懂的吧」 神狩屋几乎以斥责的口吻道出怀疑,入谷责任给出无限平淡的答复。 随着两人这种对话的堆叠,两人间的空气也逐渐发冷。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就想好发出冻结的声音慢慢结冰一样,密度在增加,越绷越紧。 「你的『职责』……」 于是最后,神狩屋面无表情的说道 「当你决定这项『职责』的时候,我就赞成这事应该有人来做。不过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呢」 「有么?我一直都觉得会这样」 「是这样么?说真的,我没想到会被你这么看待。如果你能实实在在地杀了我,我倒无所谓你是那种积极排除〈异端〉以及做出反社会行为的〈保持者〉的『杀人骑士』呢。前提是,你要能做得到」 神狩屋说出充满挑衅的话。相对的,入谷非常的淡然。 「不眠不休地把你碾碎个三天三夜,你会死么?」 「这种事,我自己早就试过了」 「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就把你弄碎之后关进再也让你出不来的棺材里。就用金库来给你陪葬好了」 「……这还是免了。果然不能把事情交给你。必须得白野来」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任性也无妨」 正当神狩屋准备向外面退开一步的时候。 绷紧的空气突然以入谷为中心,温度嗖地瞬间下降,到达了令人背脊竦缩的地步。 随后 嗙!! 只闻一声可怕的声响,入口的门和入口背后的窗户猛地关上了。 「!」 根本没有任何人碰,这些现象却一并发生了。神狩屋拧动门柄,但没有锁上的门却像是跟墙壁焊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一起死吧〉。别以为能轻易溜走」 入谷非常、非常、非常低沉地说道。 此言一 出,同时空气的质变转为决定性的东西,整个房屋发出异样的响动,在入谷身后的玻璃窗上 啪嗒、 出现了一个沾满油脂的白色手印。 然后 啪嗒。 又出现了另一个手印。 然后、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手印、手印、手印、手印、手印。 眼看着整面玻璃窗被从下往上爬一般的浮现出的无数手印弄成密密麻麻的白色,被完全覆盖。 吱、 木制建筑发出声响。 吱、 吱、 就像大量的人在到处走动一般,榻榻米下挠,壁橱的槅扇微微摇晃。 房间中的气息吵吵嚷嚷。到了这里————神狩屋走投无路一般,背贴在了门上,冒着冷汗,嘴绷成笑的形状抽搐起来。 「………………!」 但就在此时。 嗖、 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身影,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入谷背后那扇被手印弄得全白发浊的窗户。 「!!」 背脊冻住了。入谷瞬间向后跳开,唰地转过身去。那一刹那,入谷〈断章〉的气息就像拉紧的弓一样绷紧到了极限,突破了平衡,如爆炸般攻击玻璃窗。 瞬间 嗙!! 几乎震碎耳朵的巨大声响,在房间内的房间中心爆炸。 玻璃窗粉碎,然后壁纸、窗帘、槅扇、榻榻米、天花板————房间里的一切东西同时就像破裂了一样,瞬间被撕扯稀碎,飞散开来,纸、木头、土、布的碎片飞撒到房间中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气中。 「嘁……!!」 入谷咋舌,也被这一切所吞噬,身影消失不见。这股将房间里的东西,不,将房间本身打碎的,犹如暴风的破坏力,出了神意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疯狂肆虐。 把墙壁砸碎,把天花板揭开,把榻榻米撕开,把一切破坏粉碎的可怕声音。 然后,伴随着猛烈的尘埃与霉味,海量的残骸在灰蒙蒙的屋子里到处乱飞。 这股破坏力非常危险,强烈得让人无法动弹,久久延续。就这样经过了感觉极度漫长的时间后,一切平息下来之时,天花板被弄穿,墙壁崩落,建筑骨料露了出来,完全变成废墟的样子。 残骸在被撕得粉碎的榻榻米上堆积起来。 窗户已经没有窗帘和玻璃,窗框严重扭曲。 然后玄关门也同样毁掉了。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扯碎了一般,只把连接件和门的一部分留下来,之前本来是门的东西被完全一分为二,变成了单纯的破烂板子,被凄惨地扔出了玄关外面。 「………………」 入谷在残破的现场,无言地站起来。 尽管里面一片狼藉,他身上的深色西装却没有半点弄脏,很不自然。 看向窗外,除了玻璃的碎片散乱出去之外,没有任何痕迹。 然后,他看到飞撒在玄关的血迹,以及神狩屋的身影不在那里,眼睛又放回到窗户,皱紧眉头,呢喃了一声。 「刚才的家伙,是什么东西?」 ……………… ………………………… 2 「雪乃同学……用不着硬是陪着我哦?」 「你真烦啊。别在意」 苍衣半是困惑地说道,雪乃则不开心地回应。 在那之后,两人又回到了『神狩屋』。苍衣对仓库进行了调查,几乎没有得到有关叶耶线索,再次回到了『神狩屋』,打开了神狩屋的书房,又开始对童话及其解读的文献开始新一轮调查。 贴着有关叶耶事件纸片的笔记本上,神狩屋做过标记,换言之,苍衣查的就是《白雪公主》。到头来,一直放不下的《白雪公主》和叶耶是否有关,根本无从知晓。 从可能性上出发考虑,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致使叶耶死亡的〈泡祸〉原型为『白雪公主』。 至少神狩屋有可能会这么思考。 可是光读剪贴本,看不出这样的情况。倒不如说,由于剪贴本上面只记录了社会上有目共睹的事件,这让苍衣不再敢认定记忆中的〈泡祸〉真的发生过。 说到底,去记忆中的现场——那个仓库进行调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而到头来,即便进行了调查,也还是无法拭去对自身记忆的疑惑。 所以苍衣决定在神狩屋的书房里继续挖掘剩下的线索。只是,现在让苍衣感到困惑的,就是不知为何陪在身边的雪乃。 「雪乃同学,你不是讨厌这种事么……」 苍衣不掩饰困惑,说道。 本来就很狭窄的书房坐进了两个人,所以雪乃就在苍衣坐着的靠背椅背后,情况已经超出了狭窄,开始不好做事了。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雪乃回答。 「要不就是坐在店里的桌子上发呆,要不就是被姐姐骚扰,要不就是跟笑美小姐鸡同鸭讲让人心烦气躁,我早就受够了」 雪乃说着,依旧摆着一张臭脸,凝视苍衣。 「我该怎么做?」 向苍衣索要任务。 苍衣发愁了。 「哎……」 其实,神狩屋留下的童话研究笔记中,也有关于《白雪公主》的资料,没有需要两人分工合作的大规模工作。 坦白的说,没有能让雪乃帮上忙的工作。虽然没有,但苍衣一看到雪乃正坐在地上摆着发火一般的表情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等待指示,这种话就完完全全说不出口了。 「呃、呃……那么,能不能帮我参照神狩屋先生的这个笔记本上记录的标题和页码,把书找出来呢?」 「好的」 「啊,不过这个笔记本不在手上的话,我也不好办……就先找记录上的东西吧,麻烦把记录抄一份」 「嗯」 雪乃维持着怒气冲冲的表情,老实地接过笔记本和线格纸,默默地开始工作。 看到这个情况,苍衣只好在重新拿到笔记本之前装装样子地读起格林童话的书。就这样,苍衣一边回忆着已经度过的笔记本中的内容,一边开始对《白雪公主》和叶耶进行思考。 「……」 说来,如果神狩屋把叶耶的事件当做『白雪公主』来思考并写下了那些东西,那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苍衣从昨天起就在想,那起事件和『白雪公主』会不会有什么共通点,但从裁剪下来的报导事件中,只能找出叶耶是被母亲勒死的,再没有其他像样的指标了。 然后,那起事件中发生的事情,与苍衣的记忆存在差别。话虽如此,苍衣首先就感到疑惑的,就是神狩屋对这个方面的认识有多深,另外就是报导和记忆之间存在多处龃龉。 比方说,苍衣是怎么认识叶耶的…… 苍衣本认定,首先是彼此的家长关系很好,所以从小就跟叶耶在一起玩的,不过苍衣从母亲的口吻中感觉不到她跟叶耶的家长打过交道。她对叶耶的印象,也仅仅是听苍衣说叶耶是「很好的朋友」而已,只知道有叶耶这个人。想到这里,苍衣重新思考自己与叶耶相互认识的时间和契机,但想破脑袋都只能响起记事之后的事情,而那时的朋友都是因为家长之间认识才交到的,所以苍衣当时很可能把叶耶也分到了那一类。 苍衣越是回想,感觉记忆中叶耶的存在就越来越模糊。但就算这么去做,也无法轻易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样的事情,以及与童话指代的指标 ,就更加弄不清楚了。即便这样,苍衣能做的也只有思考。疲劳与睡意趁着沉默袭来,眼睛和脑袋变重,苍衣硬着头皮让脑袋运转起来。 「……」 苍衣呆呆地回忆神狩屋写的对童话进行分析的笔记。 那个笔记本上,从童话中抽取了「公主」「镜子」等关键词并按顺序列举出来,记载了以象征意义为中心的关联知识。 神狩屋的藏书中有一本题为『象征学事典』的厚实辞典,也确认到了神狩屋的记录是从里面摘录的内容。那本辞典上记录了超过三万的词条,编纂了词条对应的象征和意义,苍衣觉得那是一本十分厉害的辞典,但即便拥有那么多的词条,也无法顺利地与目标关键词对应起来,所以辞典中引用的只有笔记本中列举出的关键词的一半左右。然后大约三分之一是空白,就连记录都没有。 当苍衣找到这本辞典的时候,心想这下有办法了,可是经过一些调查后明白,光有几乎没有意义。然后,他了解这一点,反思了很多,痛彻的了解到了神狩屋所拥有的知识是多么的全面而周到。 那些对『白雪公主』的剖析,就是那个神狩屋写下的。 苍衣的眼睛无所事事地落在格林童话的书上,一边让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些东西在脑袋里咕噜咕噜打转。 「血」 被认为是生命之源,神明寄宿的物质,因此除了有祭祀等仪式方面的准备的情况外,流血在大多数文化圈中被视为禁忌。圣经旧约中写到「活物的生命是在血中」(利未记17:11)说血即是生命不能吃。因此在犹太教中,把由于作为戒律的特定仪式而被屠杀,血没有被完全放掉肉拿来吃,被视为禁忌。 在古代,人们认为人类是精液与经血形成的。 在古巴比伦的传说中,生命是由神之血和泥土混合创造出来的。 把血注入白雪=生命创造的暗喻? 血加上精液=霍尔蒙克斯(homunculus)? ……笔记本上大致这样写着。 面对摘录下来的关键词,或照抄书本,或补充想起来的知识,或记下想到的东西,或者从这些之中记录多种东西。 大概这些研究的是王后在窗边被针扎到手指的场景。神狩屋将关于血的象征学知识以及相关神话和传说回忆起来并做了记录,然后对血落在白雪上的场景进行联想,非常潦草地随便列举了一些东西。 看到神狩屋的知识和联想过程,苍衣非常感兴趣。 神狩屋从与红色的血形成对比的白雪的部分,联想到了「人是从经血与精液中诞生的」的古代思维,并由此想到了霍尔蒙克斯。 苍衣并不了解霍尔蒙克斯,于是进行了调查。那是又温热腐败的精液配上马血孕育而成的,用炼金术制造的人造人。苍衣对此很感兴趣。从顺序上来思考,这个场景预示了后来降生的白雪公主的美丽,同时还暗示了王妃体内孕育着新生命……神狩屋大概会这么分析吧。苍衣突然这么觉得,心情莫名地变得复杂起来。 但对这同样的场景,有着这样一些记述。 「黑檀(乌木)」 以前黑檀被当做保护人不受恐惧侵害的素材,用黑檀来制作摇篮。 另外,希腊神话的冥王普路托坐的是黑檀制造的王座。其黑色象征死亡。 「窗」 取光的开口部位。暗示将至的荣光。彩色玻璃。 其本身不发光,由于接受上帝的光辉而闪耀,被当做圣母玛利亚的象征。 月? 「针」 用针刺,为判定魔女的手段。出血之人则不是魔女。 …………然后后面有「血」的词条。「针」和「血」之间还有「雪」的词条,但上面什么都没写,留着空白。 笔记本是这个样子,让苍衣很感兴趣,但这跟与神狩屋对话听到的不一样,欠缺类似条理性的东西,所以不太容易装进脑子。和现场讨论一比,笔记本上记录的东西,显然有很多没有关联的多余信息,又难记,又难以在脑子里有机的相互结合。 苍衣在这样的感觉中,从昨天起就非常专注的去读的部分,那就是死因了。 只有叶耶的死亡才能让人灵光一闪地与『白雪公主』的元素联系起来,所以苍衣对造成公主死亡的那一部分所进行的解释进行了反复的研读。 「丝绳」 绳子为用于捆绑之物,在基督教的观点中,束缚象征司法权。 捆绑的绳子与钥匙也有密切关联。是与门,进而是与天堂或冥界有关的强力象征。 在古代中国,贵人被处死时,会得到皇帝赐予的白绫。这是使其自缢的意思。 「梳子」 圣布莱斯的徽章。布莱斯被处以斩首之前,曾受到被羊毛梳挂烂身体的拷问。 在日本,梳子被认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因此也是护身符。 梳齿被认为像洒下来的光,被视为同等。另外,梳齿的尖端与剑视为同义。 「苹果」 在希腊神话中,是爱之女神阿佛洛狄忒的持有之物。苹果被频繁比喻作乳房,分成两半的核的部分形似女性阴部,是色情象征。也因为这层关系,是个很丰富的象征。 在古代雅典,有新郎新娘第一次合房的时候,双方要将一个苹果分开吃掉的风俗。 赠送或投掷苹果是求爱行为。 由于存在战争女神厄利斯朝诸神的宴会中扔金苹果的传说,苹果还想着着不睦与战争的种子。 在北欧神话中,女神伊登负责掌管能让诸神保持青春的「不老苹果」。 在凯尔特,苹果自古以来都是智慧的象征。 在古代中国,苹果(槟)与病音近,送病人苹果是忌讳。 在基督教————在欧洲,从伊甸园的传说中衍生出诱惑与原罪的象征,在亚当和夏娃堕落的图画中,经常会描绘被蛇咬住的苹果。只不过,在圣经中只记述了那是果实,没有写那是苹果。幼年的基督将手伸向苹果的绘画,是「耶稣一心背负现世之罪」的象征。 在巴洛克风格的绘画中,苹果象征对罪的诱惑。诱惑=苹果,拿在手中,同时还是描绘,报应之死=尸骨。 在魔女狩猎的时候,人们相信魔女有力量让恶灵寄宿在食物中,能够恶灵凭依上吃下该食物的人。还有很多对此进行诉讼的审判记录。在这些诉讼中,被当做诅咒之媒介的,大半是苹果。 ……苍衣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明白,但这么找出神狩屋知识的片鳞半爪,苍衣还是只能感到佩服。 与此同时,他还重新认识到,神狩屋在以前所教授的知识,已经神狩屋在脑袋里进行过大量筛选之后的。 有关死因的这三个词条,苍衣从昨天起仔细看过不少次,基本上都记下来了。可是,苍衣实在没有信心能够坦率的断言,自己就能让这些随意罗列出来的东西发挥作用。 和叶耶的死因关系最大的就是「绳子」了,但绳子本身充其量只跟死亡有关,看不出像样的象征。 所以刚一开始就栽了跟头。 苍衣想了一阵子,但什么都想不到,叹着气将手中的书合上。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雪乃将刚才给的笔记本伸向了苍衣的脸旁边,冷淡地告诉苍衣 「抄好了。还你」 「哦……嗯。谢谢」 不知怎的道了声谢,苍衣接过了笔记本。 然后,他用余光看了看拿着纸条开始检查书架的雪乃,又半是无所事事地呆呆地打开了还回来的笔记本。 一打开,上面便是对《白雪公主》版本差异所记录的备忘摘要。和其他的《格林童话》 相同,《白雪公主》在各个版本之间也有所改变。这段摘要记录了这个故事的最终版——第七版,与之前版本的差异,然后并对类似故事做了记录。 苍衣读了好几次《白雪公主》,现在可以说已经基本掌握了版本之间的差别。 虽说现在已经很了解了,但苍衣最开始也只知道面向儿童的绘本里的内容。 王后被穿上烧红的铁鞋,还有公主被王后杀过三次,王后命令猎人取了公主的肺和肝并吃掉,这些他之前都不知道。 据说在现代的绘本中排除掉了残忍的部分,删减的部分相当之多,而且场景也令人震惊。苍衣准备读《格林童话》第七版的《白雪公主》时,与记忆中绘本上的故事对不上的页数很多,而且多得令人吃惊。 虽然在第七版中已经留下的这么残忍场面,但看到初版被改动的部分,又让他大吃一惊。明显的改动点有一个。苍衣记得其他的童话也做了相同的修改,但程度明显不同,在初版中嫉妒白雪公主并痛下杀手的并不是继母,而是白雪公主的亲生母亲。 那个一边在乌木窗边缝衣服一边为孩子许愿的幸福的王后,却嫉妒得到上天恩赐的女儿,痛下杀手。而且,虽说她被猎人给骗了,但她的嫉妒心之强,只能通过杀掉女儿并挖出肺脏和肝脏才能平息。 这份落差,比起这残酷的描写本身,更让苍衣觉得浑身发寒。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事情呢? 苍衣觉得,不只是为了白雪公主,也是为了王后,公主被王子救了之后,应该离开她的国家。在被穿上烧红的铁鞋并惨死之前,在所有的阶段中,苍衣都很可怜王后。 而且还有一个版本中写了,王子并没有出现拯救白雪公主。 在格林童话问世之前,文学家弗朗兹·布伦塔诺向格林兄弟提供过童话集出版的故事,初版之前的草稿借给过布伦塔诺,并被遗失了。由于后世在埃伦伯格修道院找到了,所以被称作埃伦伯格稿。这份草稿中收集了很多同类故事,有个版本中写的并不是王子,而是外出的国王在回去的路上穿过森林,让随行的一声用咒语让公主复活的。 王子只是作为一位出色的结婚对象,在最后登场。 而在这个版本中,王后也在婚礼上被穿上了烧红的铁鞋,跳舞跳到了死。 由于这个变化,王子几乎与故事的发展没有关系。故事仅仅在公主的王国就上演完毕,别说是公主了,就连王后都无处可逃。 「……」 在忧愁的思考之中,苍衣的视野一角忽然变冷发暗。 「!!」 苍衣吓了一跳,看过去,不知何时,风乃坐在了眼前的文案上,裙摆下面的脚甩向苍衣身旁,正挂着浅笑俯视苍衣。 『对白雪公主的故事,有什么不满意么?』 然后风乃这么说道,眯起眼睛。苍衣在狭窄的空间中,不禁想要把身体向后缩,可是这个状态快要撞到正在书架上找书的雪乃的脚,所以基本无法动弹。 「唔……」 『我很喜欢哦?白雪公主』 风乃这样说着,笑了起来。 雪乃嫌烦地向这样的风乃侧目一眄,没再理会,继续开始手中的工作。 苍衣就像被抛弃了一样,必须一个人应付风乃。苍衣无奈,只好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风乃 「……因为很残酷?」 『呵呵,差不多,但并不准确』 风乃回答了苍衣的提问 『因为正确答案,是「罪」。因为「弑亲」「吃人」「近亲相奸」这世界大三禁忌,白雪公主一开始就占了两个』 风乃一边用她白皙的手指细数罪孽,一边开心地进行说明 『而且,某作家以格林童话为基础写的书里,王后想杀白雪公主,可能推测出是国王与变漂亮的公主父女相奸所导致的。这样解释的话,三大禁忌就占全了。而且还有种非常出名解释,称,对白雪公主的尸体非常执著,并带回城堡的王子,其实是个恋尸癖。 弑子加弑亲、绞杀加毒杀、嫉妒、魔女、拷问、近亲相奸加恋尸癖加嗜食同类。简直是罪恶的展览会啊,白雪公主的故事。格林兄弟将几个同类故事接合成一个故事,想要作为《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来创作,可结果创造出了一个如此罪恶的故事。要是用埃伦伯格稿的故事来完善就好了,但他们刻意要把它献给孩子,尽管著者是出发点是好的,但这样可是把毒浓缩了哦。真讽刺呢。 于是呢,这个故事里明明充满了罪恶,可孩子却那么喜欢呢。大人们也拼命地改编,为了能够讲给孩子听,做了大量的准备,可毒杀和恋尸还是没能藏住,留了下来。竟然让王子去亲吻尸体,简直让故事恶化了呢。这个「白雪公主」的故事,与其成立及其变化,还有让家长读给孩子听的构想,全都是人类之罪的缩影哦。是罪与讽刺还有愚蠢的缩影。所以我喜欢这个故事』 风乃开心得不得了,进行解说,苍衣有种就像被她震慑住的心情,可是在现在的状况中,风乃的这番话充满了对讽刺之事的预示。 「……了解得真详细啊」 即便这样,苍衣仍旧没心情去无所顾忌的夸奖或是感谢,斟酌一番后选择了这样的一句话。 『不过是爱好哦。因为是哥特·洛丽塔呢』 风乃将手放在胸口,微微一笑。 『于是,〈爱丽丝〉是怎么看待这个故事的呢?』 于是风乃问道。 回到最初的问题。苍衣虽然隐约的感觉到不敢对风乃说出自己对这问题的回答,但他没多久便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王后……最开始缝衣服时的幸福样子,和之后要杀白雪时,落差太大了」 『嗯?』 「我觉得,在那个时间点上,这就已经是场悲剧了。感觉王后最后会死,也已经不是惩罚和复仇,也不是大快人心的事情……而是悲剧闭经的场景,反倒让人觉得可怜……」 『是么,〈爱丽丝〉真温柔呢』 风乃窃笑道。 苍衣的表现与其说是惭愧,不如说是畏缩。但风乃就像在教导这样的苍衣似的,指出了一点。 『不过呢,王后有被穿上烧红的铁鞋的理由哦』 「……唔」 苍衣低着头,没有和风乃对上视线,说道 「毕竟……虽说是未遂,但有三次想要杀人呢」 『不对哦。不是这种理由』 苍衣的呢喃听似心领神会,可风乃摇了摇头。 「咦」 『因为王后是「魔女」。这就是理由』 苍衣禁不住抬起来,风乃对他说道 『因为她是进行镜占,用魔法制作毒梳子和毒苹果的魔女哦。占卜就不用说了,「魔女」施展魔法,制作出恶魔的苹果,这在基督教系的社会中————被告发之后,就要遭受一段审问,被严刑拷打,被火烧,这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其他理由』 「……!」 理由从之前根本不曾想过的方面被指出来,苍衣这一刻向风乃看去,呆住了。 然后,他没多久又恢复过来。 「那个」 飒姬突然把脸探进敞开的书房门,超里面呼喊。 「!」 在此之前,飒姬时常会来看看这不多见的书房里的情况。但飒姬没有说话,她看着转过头来的苍衣和雪乃,发觉到自己可能影响到了他们,不过还是畏畏缩缩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那个……有客人来了。是莉香小姐,还有一个男人」 「咦」 苍衣一边克制着动摇,一边转换思 维,答道 「啊……嗯。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去」 「我去泡茶了」 飒姬快步朝店的方向回去了,当苍衣视将线放回去时,风乃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和雪乃相互看了看。 「……走吧」 苍衣姑且这么说道。 雪乃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取出来的厚书与纸条一起放在了文案上。 3 「嗨,听说入谷先生回来过了?」 苍衣和雪乃一起,刚来到店面,莉香就欢快地举起手,第一句话就这样说道。 莉香戴着眼镜,一头长发,看上去像个身高很高的初中生,又像个身高不高的白领女性,年龄不详。她仍旧是那种自我中心的样子,坐在客用的椅子上,脸上挂着就像把嘴角拉起来一般的微妙笑容,向苍衣打起招呼。 「……大家说的都是一样的话呢」 苍衣一边穿鞋,一边这么回应莉香。 「嗯?什么意思?」 「没有,入谷先生回来之后,来的人都这么说呢」 「哎,算了。毕竟这个〈支部〉必须决定今后的方针,而他又是这个〈支部〉里最后一个成年人,他的动向姑且还是得问问的呢。作为一个有所牵扯的负责人呢,我」 莉香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装着饼干的小包装袋,把包装袋打开,完全不讲客气,送进嘴里。 莉香作为通过网络低密度却大范围地覆盖全国的〈网络支部〉的负责人,究竟到何种程度,又是怎样让〈支部〉覆盖全国的,只有少数人知道。绝大多数的成员,顶多只掌握着附近的市町村和县里〈支部〉的情况。 因此要决定〈支部〉的建立与解散,像莉香这种人的意见十分宝贵。只不过由于莉香个性扭曲,〈网络支部〉中也有很多问题人物并不像一般的〈支部〉那样会关照四邻,所以莉香他们被身边的人怀疑,讨厌。 当下,神狩屋也非常讨厌莉香。 即便这样,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虽然频率不高单,但一有情况,莉香就会过来交换情报,苍衣对她十分感激。 尽管在人格上,还是让苍衣有些应付不来。 但即便这样,苍衣还是觉得万一发生情况,她会帮助这里的人。莉香将饼干一口咬碎,又伸手去拿另一个,同时向苍衣提问 「于是,我就不抱期待地问了,他要当负责人么?」 「……没有」 苍衣回答了这个提问。莉香说道 「不出所料啊。不过,要是入谷先生说了『要当』才会让人不安就是了,所以没差啦」 说完,莉香又吃了一块饼干。 她的言行太过自然,非常容易被她的态度所蒙蔽。莉香今天带来了一位朋克打扮的大个子中年男子,苍衣曾见过一次,这名中年男子现在正服服帖帖地坐在莉香旁边,与他的外表形成鲜明反差,气场完全不能和莉香相提并论。 「您对入谷先生很了解么?」 苍衣问道。 「这个嘛,他那种不停东奔西走的〈骑士〉,跟我们这样的〈支部〉瓜葛自然会怎过呢」 莉香答道 「那是迎合不了的哦。不管本人想怎么样,〈断章〉都摆在那里了。跟他混得太熟的话,他的〈断章〉是不会放过的呢」 「是这样么?」 「因为他的心灵创伤是全家集体自杀呢」 莉香耸耸肩,说道 「这怎么办呢。说真的,这个〈支部〉要是没了,对周围的负担相当不小啊」 然后,莉香一边把黏在手上的饼干渣舔掉,一边露出思忖的表情。 这时,雪乃从柜台半悬着腰一般靠过来,用有些险恶的语气对莉香说道。 「既然如此,能不能对笑美小姐想想办法?她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为我们好,然后什么都不许我们做,给我们找来不小的麻烦」 听到雪乃告的状,莉香装模作样地摆出发愁的样子,皱紧眉头,手指放在额角。 「这可麻烦了呢。不过这事别来找我。那个人心眼里是讨厌我的,如果我说话让她太心烦的话,会被她杀掉的」 莉香轻描淡写地拒绝了雪乃。 「你不是死了几万次么?如今害怕死?」 雪乃带着厌恶向莉香挑衅。可是听到这话,莉香耸耸肩,用几分严肃的口吻回答 「当然怕啦。都死了即玩死了啊」 「唔……」 「就算我死了几万次,更正,正因为我死了几万次,所以才怕死啊」 莉香眼镜后面的眼睛眯起来,雪乃有些尴尬地沉没下去。 「让我来说的话,不怕死的家伙实在太天真了。那种人没有任何作为人类的积累。所以,我和神狩屋先生那种人是水火不容的。死了就解脱了,可真是肤浅的想法呢。如果人死了变成幽灵,能够永远存在下去的话,绝对会对自己的死后悔的」 莉香辛辣地说道。然后说到这里,莉香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清爽地喝了口红茶,转变话题。 「……于是,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提问,让苍衣犹豫起来 该告诉她什么,告诉多少,苍衣无法判断。 苍衣和雪乃现在正在对苍衣的过去————叶耶的事情进行调查。但苍衣感到疑惑,不知该不该对莉香进行说明,如果告诉她也没事的话固然最好,但对象毕竟是莉香,苍衣很担心这样会搬石砸脚。 但苍衣苦恼了一会儿之后,决定告诉她。 苍衣希望,至少能让负责人的力量成为自己的『同伴』。 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对笑美说的。被笑美阻挠的可能性相当高。莉香确实很危险,但至少不会妨碍苍衣和雪乃,作为负责人的能力也无可挑剔。 「……其实————」 苍衣对莉香说明了情况。 神狩屋留下的笔记,还有叶耶的事件,这些都告诉了莉香。 莉香听完之后,通览了一遍神狩屋的剪贴本。她在通读过一遍之后,将它交给了身边的男人,极为正常地下达了命令。 「大隅,把这个搜搜」 「……诶?唔诶!?」 大汉正好整以暇地张望着周围货柜,突然被叫到名字,顿时惊呼起来,连忙向莉香看去。 「去搜」 「诶?诶?啊……好、好的,大姐」 几秒钟的混乱过后,大汉总算掌握了情况,用那只戴满银首饰的手慌慌张张地一边翻着剪贴本,一边开始操纵智能手机。 「说不定能搞清楚什么,说不定也搞不清楚呢」 莉香摆着清爽的表情。苍衣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困惑,但还是道了声谢。 「非……非常感谢……」 过了许久。 在几分尴尬的沉默持续之后,苍衣忽然想起了一件一直惦记的事情,问莉香 「……话说回来,找到勇路了么?」 「哎」 莉香挠了挠脸。 到头来,自从上次事件过后,驰尾勇路便销声匿迹,音信全无。 笑美什么也没说,而且苍衣本来就没想要问。笑美之所以讨厌莉香,这件事有充分的可能造成决定性的恶劣影响。 苍衣还从莉香口中得知,将上次『莴苣姑娘』的巨大〈泡祸〉消灭掉的,似乎就是勇路。莉香对苍衣提的这个问题表现得有些尴尬,耸了耸肩后答道 「不,完全没找到。只好认了」 「是这样么……」 苍衣垂下头。 其实,苍衣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完全敌 视勇路。 现在这么问,也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命被他盯上。不,并不是说苍衣本该有的戒备缺失,不过担心勇路的心情要更加强烈。 苍衣是觉得雪乃会骂他天真,所以才没有言及这些事。 可苍衣也感觉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雪乃察觉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苍衣觉得雪乃正在背后盯着自己,再度陷入沉默。就在这个时候,大汉不久喊了莉香,把智能手机的屏幕给莉香看。 「大姐」 「嗯?」 莉香倾着身子,注视伸过来的屏幕。 然后,她看了看苍衣的眼睛,摆出有些严肃的表情,开口问道 「……你啊,知道叶耶的家在哪儿么?」 「咦?」 苍衣被这么一问,才头一次思考起这件事。 然后,苍衣这个盲点感到吃惊,带着天经地义应该知道却又笼统的确信,准备回想————但这时才发觉,自己完全想不起叶耶的家在哪儿。 「啊……」 或许是忘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叶耶的家。 而且,他不记得以前去过叶耶的家。 「其实,那个住址在网上发布过了」 莉香指了指大汉手中的手机。 「网络真可怕呢。……你准备怎么办?想知道么?」 「……」 苍衣看了看莉香,又看了看不知怎的表情比苍衣还要尴尬的巨汉,提心吊胆地说出了回答。 四章 第四个『矮人/你』 1 入谷利克的全家人集体自杀,他是事件中存活下来的两个孩子中的一个。 然后,也是最后的幸存者。在那起集体自杀事件的十年后发生了一场〈泡祸〉,当时十七岁的入谷,在那场灾难中一下子失去了上次存活下来的妹妹,还有收养自己和妹妹的祖父母,叔父叔母,两个表兄弟,还有三个朋友。 想忘也忘不了,那正好就是当下这般的暑假中的一天。在高中最后的暑假,一天,朋友们找入谷玩,在入谷的祖父家过夜。那天晚上,家中的所有人,再也没能离开那个十年间养育入谷和他妹妹的祖父母家。 入谷他们到了半夜仍然醒着,还在玩耍,而在他们眼前,房间的窗户没有任何人去碰,却突然关上了。这就是一切的开始。正当吃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所有可以从家中出入的门窗全都被亡灵关上,已经入睡的祖父母就在被窝里,头被砸烂了————然后,直到天亮的这段时间里,出了入谷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惨遭亡灵的屠戮。 那个情景,就是一片地狱。 血。 血。 血。 客厅、浴室、走廊、玄关、家里的所有地方纷纷进行过可怕的屠杀,鲜血飞溅、滴落、流动,化作血海。 然后在这片血海之中,入谷的家人和朋友纷纷丧命,变成了难以形容的遗骸。夜里,所有地方的灯被破坏,光暗斑驳,亡灵徘徊、潜入、出现、到处乱爬,来到闭锁空间之中,对入谷至亲之人纷纷下手。 那些亡灵————就是入谷的父母,和弟弟。 在集体自杀事件中死去的父母和弟弟。入谷的父亲拿着沾满母亲鲜血的菜刀,打开槅扇,来到入谷兄弟妹三人就寝的房间,杀掉了入谷最小的弟弟。 十年前被杀的家人,将入谷新的家人赶尽杀绝。 这对入谷来说,除了是将十年前的事件扩大再现之外,不可能再是别的东西。 于是当他得知这个再现叫做〈泡祸〉的时候,入谷身体里便已寄宿着“将那个噩梦进一步扩大并再现”的〈噩梦〉。 他的〈断章〉,被命名为〈军团〉。 在入谷周围,入谷曾经的家人,以及被曾经的家人杀死的心的家人、朋友的亡灵,总是与他形影不离。 那些亡灵总会在阴影、身边、背后、视野边缘出现,压迫入谷的精神。就这样,这些不会威胁入谷的亡灵,一旦作为〈断章〉获得活性,就会将所有的出口封锁,将现场关起来,进行残虐的杀戮,然后将杀死的人变成〈军团〉的人,令其位列最末加入进来。 如今,入谷的〈军团〉数量超过五十。 越杀〈军团〉就越大,影响范围和屠戮能力就越强。 入谷确信,迟早有一天,增加到极限的〈军团〉会杀死他自己。 他确信,沾满血的家人、朋友,以及后来因〈断章〉爆发而死的恋人————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下次一定会拖他下地狱。 「…………嘁」 然后,这样的入谷现在正一边咋舌,一边近乎在跑地快步穿行于冷清的住宅区的小路上。 他的右手伸在松开纽扣的衣领中,仿佛在揉似的摸着脖子上的老伤。他的脖子上,是在曾经的那起集体自杀事件中被父亲刺伤,过了二十年仍留了下来,现在也会因为后遗症发出不适的疼痛,令入谷苦恼。 特别是像这样在把〈断章〉从大脑底层抽出来之后。 他将渐渐律出阻碍神经的疼痛揉散,一边用咋舌来掩饰,锐利的视线一边扫过周围,追寻线索。 「鹿狩……」 他追逐血迹。 入谷本想在那个公寓独自把神狩屋收拾掉,但可惜没能成功。 但还没有结束。入谷让神狩屋受了伤。神狩屋的伤应该立刻就会堵住,流血的痕迹已经看不到了,但似乎沾满血的衣服和鞋子所留下的痕迹无法轻易消除,更不用说要在这种状态下逃走必须掩人耳目,逃脱路线自然受到拘束,得以让入谷继续追踪他。 入谷和神狩屋是〈神狩屋支部〉的创始成员。 神狩屋当时虽然住在这个镇上却被当做相隔遥远的〈群草工房支部〉的成员,入谷与在当时附近的,现在已经不存在的〈支部〉进行接触但保持着距离。他们在同一个小镇但处于孤立状态,而且他们都是危险性很高的〈保持者〉,周围的人进行了讨论,把他们拉到了一块,让两人作为一个模拟的〈支部〉进行相互援助,便宜行事。 神狩屋失去了恋人,成了一具空壳,入谷失去了家人,和恋人生活在一起。 当时的入谷被〈支部〉派遣的〈骑士〉从化作地狱的那个家里救出来之后,过了好几年才重新振作起来。那是在他忘记了一切,想要回归社会,并几乎要达成的时候。 正因入谷想要尽快的忘记事件,所以他不想和〈支部〉有瓜葛。因此老实说,被〈支部〉主动接触,更有甚者还把内心有病的比他年长的〈保持者〉强行塞给他,这都给他带来了很大麻烦。但是,入谷虽然嘴上会抱怨,但本质上是个热心的人。 最后正如大家所看到的,入谷开始支援不吃不吃抛开一切的神狩屋回归社会。 但与此同时,入谷也有所收获。入谷期盼着与〈噩梦〉诀别,实际上只要控制亡灵频繁从视野中窜来窜去,就能在这种不完善的生活中长久地坚持下去。神狩屋虽然成为〈保持者〉的时日并不长,却非常擅长洞察〈噩梦〉与〈断章〉,与入谷讨论如何控制威胁生活的〈断章〉,提供了相当有效的建议。 神狩屋的建议行之有效,所以入谷的〈断章〉迅速地平息下来,这让入谷的精神有了放松的空间。然后,这份放松改变了入谷的立场,他经历了多次的救人,以及附近作为旧货商独立并支援神狩屋的附近〈支部〉毁灭等一些事件后,入谷最后下定决心建立〈支部〉。 入谷是负责人,神狩屋是顾问。就照两人这个样子,本应是堪称范本的适材适所。 可是,就在刚刚准备开始活动时候。 入谷一方面进行着活动,与恋人的关系也顺利的培养起来。而她与他形同亲人这件事成为了导火索————某一天,入谷的〈噩梦〉突然对他第三次獠牙相向,在入谷的家中,在入谷勉强,藉由入谷的『家人』之手,入谷恋人的头被可怕的力量砸缺一半,被残忍杀害了。 以此为分界线,立场逆转了。 入谷变成了空壳,而神狩屋对他进行支援。事情渐渐推进,入谷本以为〈支部〉的成立受到了顿挫,但意外的是,神狩屋继承了他以前的相仿,而且还展现了出乎意料的才能,不久变得非常出色,小镇上成立了〈神狩屋支部〉。 入谷接受了立场转换的神狩屋的保护,这次没过一年就重新振作起来了。 不,这和『像原来一样』的重新振作明显不同。在那之后,入谷对眼下可谓是最后的家人的神狩屋竖起高墙,看一切都冷冰冰的,成了一个苍凉的人。 自己的〈噩梦〉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入谷总算悟到了。 如故的家人全都被〈噩梦〉破坏、夺走了。入谷铭记于心,决不再拥有新的家人,只能承认自己唯一的家人就是这些亡灵。 于是最后,入谷踏上了〈骑士〉之路。 但入谷成为〈骑士〉,并不是为了救人。 他也不是为了救自己。当然,归根结底也不是救济自己的心,不是复仇。 这是因为有必要。对自己的〈断章〉,入谷以前一直想要忘记,拼命地视而不见,最终不得不去面对,而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噩梦是一群渴望活祭的恶灵————为了让不该害死人 不死于『事故』,就需要害死也无所谓的人。 实际是怎样,入谷不得而知。 至少入谷自己是这么确信的。 这份确信,也可能是招致〈噩梦〉的疯狂与悲剧。对入谷而言,如其感受那种尝试可能性的恐惧,更宁愿去寻找活祭,反倒要轻松不少————此后,入谷不断地为自己所怀的噩梦献上活祭,作为一名祭祀者化身杀手。 除了神狩屋,没人知道这件事。 然后,入谷肩负起了所有人都望而却步的『职责』,作为杀人〈骑士〉活动。现在,他为了履行『职责』,执着地追寻着他最后的朋友——神狩屋。 「……」 入谷几年前就在心里预感到,可能迟早有一天会将自己的〈断章〉对向神狩屋。 神狩屋也那么说了,不过谁也没有料到,实际竟然会变成这种状况。 入谷预感到,自己对〈断章〉控制不彻底,迟早有一天会加害神狩屋,对此感到害怕。可是,他没有去思考神狩屋在此之前偏移正道而立场对立的可能性,不曾觉得这会成为现实。 然而他对神狩屋失足的事本身,并不觉得吃惊。 入谷认识那个曾经只是一具空壳的神狩屋,在入谷看来,做着负责人的神狩屋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心机,但可想而知,他这个人一直空空荡荡,日积月累,精神必定将濒临极限。 可是,入谷踏上了杀手之路入谷,没杀一个人〈军团〉的数量就会增加,他长期被这样的倒计时追赶着,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崩溃会在他前面。当听到〈梦醒的爱丽丝〉————白野苍衣的事情时,入谷确实感到了危险,可即便这样,他认为自己会先坏掉的预想也没有动摇。 然而,现实并未如他所想。 白野苍衣的存在,出乎意料地动摇了神狩屋心中的空洞,令他提早崩溃了。 然后当神狩屋叛变的事实传达到支援地点是,如果只感到略微的吃惊,之后便立刻下了决心。 我要亲手把他收拾掉————对于发觉自己的〈断章〉时,与神狩屋拉开距离,不断意识着自己的〈断章〉会对准神狩屋,把神狩屋当做最后的朋友的入谷来说,这相当于最后的了断。 但不管怎么说,入谷从最开始,都对神狩屋的悲情感到同情。 神狩屋这个人,舍弃了对死后的希望。在饱受亡灵折磨的入谷眼中,他的存在方式非常不幸。 在相遇之处吵起来的,也是这件事。 那些事,现在都历历在目。入谷无法控制凭依在自己身上的自己家人的亡灵,而神狩屋当时对他这么说 「那是〈泡祸〉。你的弟弟也好,妹妹也好,朋友也好,都已经不在了」 就像忠告一样。 「入谷,是你自己想得太复杂了。这就是你的家人,杀死了你的家人」 最开始,入谷觉得这是在安慰自己。 「……不,不用说了。事实就是事实」 所以入谷当时这么回答。但神狩屋对入谷的回答,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对。我的意思是,你的家人已经消亡了,已经不在了」 否定了入谷的话,否定了入谷了一切。 「…………你说什么?」 「你只是在死抓着已经消逝的东西。死去的人不会成为亡灵,只是完全消逝掉罢了」 「……!?」 「那是〈泡祸〉让你看到的陷阱。你最好是承认这一点。那只是你的〈噩梦〉和你的心让你看到的镜像。不要被那种东西给迷惑了」 入谷对神狩屋的一口咬定的事情,在道理上并不是不明白,但入谷心灵的一部分是被“家人杀了家人”的心灰意冷支撑着,终归无法接受这种事。 入谷理所当然一般被死后的存在所困扰,相信着死后的存在。 不相信死后的世界,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这样的人究竟有多少呢?至少入谷不属于这类人。如果没有死后的世界,那么弟弟、妹妹、祖父祖母、叔父叔母、表兄弟们、朋友们,他们的死,与他们的分别,都完全没有意义了。入谷人受不了这种事。 入谷反驳神狩屋,和神狩屋吵了起来。 但入谷说不过神狩屋,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最后,入谷禁不住动了手,重重地打了神狩屋一拳,以此作结。在那之后,入谷把这个话题成了两人之间的忌讳,没人再提,神狩屋也有考虑,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这个事。 只是,入谷在那之后就预感到了。 神狩屋的心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而且到那个时候,神狩屋一定会将自己深陷的不幸,向周围散布。 不相信死后世界的求死之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不相信死后会获得幸福,不相信能够投胎转世,不相信先死的人会和留下来的人再会,当这种人选择自我毁灭的时候,究竟还会有什么顾虑? 根本不会有。 神狩屋把自己照顾的白野苍衣当做道具,逼得走投无路,甚至还对那个叫饭田的负责人下了毒手。在知道这些事之后,入谷更加坚定地确信了这一点。 入谷不是人,要祭奠自己的『家人』不断杀人。 他没想过为这种事开脱。不过,他觉得正是这样,那个偏离正道,比自己更不是人的神狩屋,应该由自己收拾。 入谷和神狩屋相处了相当长久的岁月,有这份感情。 然后————自己这种不是人的人,跟不是人的人相互毁灭,这无疑是最合情合理,嘴好的解决方式。 神狩屋比自己先崩溃,也一定是老天的安排。 入谷这么觉得,然后他下定决心,回到了这个小镇,并一路追踪神狩屋。 「……」 入谷无言前行。 他越往前走,神狩屋的痕迹就变得越淡薄,血迹变得基本难以分辩,如今要进行追踪十分困难,然而入谷的脚步没有任何犹豫,反而却走越坚定。 在入谷视野中映出的景色,反而朦朦胧胧。入谷的〈断章〉渗出来,夏日景色的色彩即便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下也应该还是十分鲜亮才对,然而看上去就像重新靠上了一层釉,钝重而模糊。 「……」 然后,痕迹已经消失了。在小巷的前方,站着一个人影。 人影的喉咙深深撕开,连骨头都能看到,一个红黑色的空洞突兀地暴露在外,然后从里面流出来的血把睡衣的胸口染成一片鲜红。那是一个人小孩,他站在狭窄的丁字路口,纹丝不动地指着一个方向。 在像重影一样闪动摇晃的朦胧景色中,脖子上的伤配合着微微刺眼的摇晃隐隐作痛。入谷一边按着脖子,一边凭着清晰地意识朝那个孩子走去。 「……」 走向被母亲捅死的弟弟身旁。 他一边感受着刺激鼻腔的血腥味,一边快速从旁穿过,朝着所指的方向拐进小巷,眼睛转向前边。 在小巷前边又站着一个人影。 血从嘴里溢出来,就像围着一条难看的围巾一样把窗帘缠在脖子上,就像在窗帘里补上折断的脖子一般撑着脑袋。那是一个少女,她也纹丝不动地,直直地指着想象那边。 「……」 那是被亡灵杀死的妹妹。 入谷注视着她的身影,一边咬牙忍耐着脖子上的疼痛,朝着那些亡灵所指的方向埋头前行。 亡灵们所指示的,就是神狩屋逃走的方向。 就算是让他给逃了,就算线索断掉了,入谷的〈断章〉也会追他到任何地方。一旦被〈军团〉所注意,不论逃到哪里都会有追兵列成队。一旦成为〈军团〉的目标,永 远都能追踪下去。 就像是不能从集体自杀逃脱的束缚,就像是血脉的连接。 就这样,入谷在朦胧的世界中穿过了妹妹的身旁,眼睛转向所指的方向。 在那前面,是他那半边脸被砸烂,半边身体鲜血淋漓的恋人,也指着一个方向。 当他看到了这一幕时,他禁不住停了下来,环顾周围的景色————他注意到神狩屋所逃跑的方向,显然是朝着『神狩屋』去的。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向他袭来。 「……!!」 2 苍衣和雪乃站在了那所民宅的内线电话前面,一时沉默地凝视着上面的按键,以及正在闪动的小小红色电源灯。 「……你准备怎么办?想知道么?」 「…………………………是」 苍衣犹豫了很长时间,回答了莉香的提问。在那之后,夕阳西下的时候,苍衣和雪乃再度回到了苍衣家所在的区域,来到了住宅区里位置相当深的地方,一起站在了这所民宅的门前。 这个房子很气派。 这一带集中着这样的房子,院地相当宽敞。 现在来看,房子已经相当老了,但这是一所充满品味的现代风格的大房子,有着宽敞的用地,被高墙围着。厚木板院门上没做顶棚,虽然大但没有庄严感。 也不能算做是替代物,门旁边有一个与庭院相连的近代风格的大型四方形拱门,表面是木头的百叶门,门关着。这个庭院应该也兼用作停车场,里面应该有车库。 苍衣和雪乃所到达的房子,就是能让人想象到如此富裕且有格调的生活。 里面并非没有人,只是,给人感觉好像偷偷摸摸地生活在这里似的。 虽然注意到了这个地方,但并没有看到名牌。但这个房子,的确是沟口家————曾今叶耶所住的房子,不会错。 「……嗯,我觉得大概不会有错」 苍衣手里拿着纸条,就像是讲给自己听一样,这么说道。 这个地方,是以叶耶的事件报道为基础在网上搜到的,当时的报道不知是何原因,确定了叶耶夫妇共同居住的这个家。 这里就是叶耶的事件的发生现场。 最关键的是,叶耶的尸体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现的。这个地方,便是苍衣的记忆与事件之间决定性的矛盾的体现。 「话说回来,竟然连住址都被曝光刚开了呢」 苍衣怀着复杂的感情说道。虽然莉香没给苍衣看到具体的信息,但过去的事件似乎在留言板上引爆了话题,把事件报道的内容与报道中使用的照片等碎片结合起来,确定了事件的发生地点。 由于腐烂的尸体在住宅区被发现的冲击性,再加上亲手杀害自己的女儿却发出寻人启事,还厚颜无耻地在媒体面前哭,给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似乎是一件反响十分恶劣的事件。因此,当时爆发了很大的话题,信息相继凑到一起,最终确定了当事人的住址。 准确的说,住址本身并没有写在上面,而是地图软件的空中照片。即便这样,对于能上网的东西也只有手机,过着疏离网络的生活的苍衣来说,这件事没怎么感到冲击,没怎么觉得毛骨悚然,没什么感叹,而是产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 雪乃在这方面感想大同小异,不过雪乃的说话方式更加冰冷 「就是这么回事吧」 只是这句话听上去于说是在表明她已了解,倒不如说只是单纯的撇开不理。 「于是要怎么办?」 「嗯……」 接着,雪乃又这么问道。 苍衣被催促,感到困惑。通网上的空中照片能够看出房子和当时一模一样,但苍衣起初实在不觉得叶耶的父母现在仍旧生活在这里。 他们应该受不了这种生活,早就搬走了。 可是像这样来到这里,亲眼目睹了现场的现在,苍衣改变了认识,觉得他们还住在这里的可能性很高。 根据就是这里的样子,以及外面没有名牌的情况。 只是在到这里来之前,苍衣想过这里现在可能住着无关的,要是那样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所以有些犹豫。现在,这样的可能性已经不高了,可遗憾是,苍衣心中又产生了另一种迟疑,难以拂去。 现在要揭过去那起悲惨事件的苦主的伤疤,迟疑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不仅仅是这样。当苍衣站在这个家门前时,感觉并没有到这里来过,同时也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祥的————就像对这个家感到恐惧的————感觉。 「…………」 苍衣总觉得本能上非常不愿意来到这个家。 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与现在看到的情境与感受到的印象完全没有关系,是从心底渐渐律出,说不出来的抗拒感。 这是对踏入心灵创伤所产生的,厌恶么? 很像想到会是别的东西。已经到傍晚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还是明天再……就连这之类拖拖踏踏的借口都在脑袋里冒出来。 「……你在做什么?」 雪乃向站在内线电话前面一动不动的苍衣问道。苍衣半像做深呼吸一样吸了口气,答道 「稍微……做下心理准备」 「好吧」 交谈过后,苍衣抬起脸。感情上虽然很不愿意,但如果现在回去,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自己的感情,于理不合。为什么会这么不愿意?再说了,像这样站在房子里面,像这样看这里头,对这个房子也完全没有印象。 对头一次看到的房子竟然产生如此强烈的抗拒感,实在没有道理。 因为这是在接近叶耶的事件的核心么?这么做会在意识产生如此强烈的抗拒么? 总之,必须下定决心。 苍衣反复地深呼吸,一边抑制住激烈跳动的心脏,一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坚定信念,按下了内线电话的按键。 「……」 门铃似乎是在外侧不想的类型,按下去之后出乎意料,只穿来微小的声音,随后寂静降临。 只有指示灯忽明忽暗,停滞与安静弥漫开,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车辆在远方行驶的声音,寂静延续下去。 在感觉有为漫长的沉默中,苍衣怀疑其实出故障了,准备再按一次,而这个时候,不安弥漫开来。然后,在他即将抵御不住这股不安的时候,扬声器里传来卟滋的一声杂音,一个年老女性的声音传了出来。 「……哪位?」 「请……请问……!」 苍衣在紧张之下大喊起来,他一边回想一直思考的台词,一边对内线电话说道。 「唐突前来打扰非常抱歉。请问……这里是沟口女士家么?」 「……」 苍衣刚一问出来,扬声器那头一下子沉默下来,接着是用戒备的口吻给出的回应。 「……是的……有事么?」 「那个,我是叶耶的朋友!」 苍衣几乎豁出命来的样子,说道。 「我叫白野苍衣!」 「……!?」 苍衣刚一报出姓名,感觉在扬声器那头一直散发着警惕感觉的人,瞬间如同屏息一般。 ? 「我的态度很失礼呢,对不起。因为以前恶作剧很严重……」 在内线电话中应答的,是自称叶耶外婆的女性。 她在这个宽敞的房子里独居,她跟叶耶父亲那边断绝了关系,从言语的点滴中能够隐约看出情况。这个房子已经成了一个又重又大的瑕疵物件,等待它的只有拆除这一条路,所以基本没有人会来访,她现在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 「我想那孩子也会很开心的。毕竟都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谁来拜拜她呢」 苍衣让雪乃在家门口等候,自己一个人被带到了房子里。苍衣听得出,叶耶的外婆是真开心。 由于老婆婆不用顾虑有客人来,之前穿着皱皱巴巴的t恤衫和裤子,现在连忙在上面罩上了一件上衣。这位老婆婆外表比苍衣的祖母还要年轻得多,但动作很不流畅,看起来比苍衣的祖母要老上好几倍。 「……」 宽敞的客厅里积了很多灰,可见长时间没有清扫。 中途被老婆婆带着经过的走廊上,只有一小段相对干净,但外面的走廊上积满了纯白的尘埃,看来别说是打扫了,根本走都没走过。 然后,苍衣被带到的地方应该是佛龛,但老婆婆并没有把他带去佛堂,而是一个一居室。而且佛龛设置在餐厅的角落,而且跟客厅之间被平拉门隔开,虽然从这边看不到里边,但散发着就像潮湿的被褥一样充满尘埃的生活气息,餐厅厨房的一体间没有进行打理,里面充满油脂味道的空气鲜明地飘散出来。 ……看来这个房子放老婆婆一个人住太大了,而且有没有客人来,生活全都集中在了这套一居室。她应该是把客厅当成了卧室,而被褥没有铺好,散乱地放着,不想让人看见,所以就把门关上了吧。 一打开佛龛的门,叶耶的照片还有造型奇怪的人造菊花便呈现出来,苍衣微微颦眉。 苍衣觉得她一位老人家更换鲜花一定很累,但从没听谁说过因此就可以用人造花来代替。此时,苍衣参照这个房子的整体情况,在老婆婆身上感到了一股难以拭去的异样感。 坐在餐桌的椅子上向佛龛祭拜,这种事苍衣也从未体验过。 佛龛设置在正中央,小小的照片竖在上面,那是从一张照得绝对算不上好的一张远景照中裁剪下来的,而且照片上的叶耶比苍衣所知的享年要小上不少。 苍衣本觉得在看到摆在佛龛上的照片时,自己的心会更加紊乱,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不,要是突然看到照片,苍衣一定还是会动摇吧。不过叶耶生前的照片,苍衣在剪贴本上已经把看过很多次了,动摇早就够了,虽然佛龛中的照片跟预想中并不完全一致,但对内心的震撼不至于令他产生动摇。 叶耶的外婆端出了速溶咖啡,苍衣坐在餐桌旁,与她面对面。 婆婆从脖子上将挂着绳子的眼镜戴上,摆出像是要对苍衣参拜的样子,直直地凝视着苍衣。 「…………」 苍衣觉得很不自在,无言地望着咖啡腾起的热气。 在一阵无言之后,老婆婆的嘴嘟哝了几下后,以老态龙钟的动作,以与动作及截然相反的清晰语言,对苍衣说道 「如果叶耶还活着,一定会长得像你这大吧」 「差、差不多吧……」 苍衣只能暧昧的回答。 如果继续这么说下去,会很难过。苍衣想问有关叶耶的事件的事情,但他决定不了该问什么,要怎么问,于是只顾钳口不语。 但是,婆婆的这样一句话,打破他的迟疑。 「那个男孩子当年个头比叶耶还小,可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呢……」 「!?」 苍衣吃了一惊。听老婆婆的口气,她显然与小时候的苍衣见过,但苍衣对此全无印象。 「不、不好意思……!」 苍衣不由说了出来 「婆婆,我见过您么!?不好意思,我实在记不清了……」 苍衣甚至自己的提问有多么失礼,但老婆婆摆出理解的表情,缓缓地点点头,答道 「是啊,我们只见过两次,不记得我也不奇怪呢」 「啊,是这样啊……」 「可是,叶耶的朋友,苍衣,除了你之外我没见过别人,也没听说过,所以记得很清楚哦」 听到这话,苍衣觉得应该是在外面被看到的,一刹那差点接受了,但非常遗憾,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老婆婆这样说道 「除了你之外,那孩子再也没朋友到这个家里来玩了呢」 「………………咦?」 听到这话的瞬间,思考停止了。 能够接受的立足点,被颠覆了。自己到这里来玩过?这不可能。不记得了。不管看到这个家的外面,还是看到空拍照片,都完全没有印象。 「…………………………!」 不应该这样。苍衣感觉自己脸色铁青。 可是老婆婆仍旧笑脸盈盈,非常怀念地,又很遗憾地讲道 「那个时候,我住在别的地方呢……偶尔会过来看看样子,喏,就是那个庭院」 老婆婆说着指了出去,那是一面关闭着的窗帘。 「我看着你们两个在庭院里玩呢。尽管问她就像平时一样板着脸,但小声的告诉了我,那是『苍衣』。哎,那个不善与人接触的孩子也交到了朋友,当时我真的好欣慰,可是……谁知道竟然会发生那种事,要是早一点发觉就好了……」 老婆婆说了很多事,不过苍衣基本上都听不进去了。苍衣注视被指的那条窗帘,半是木讷地说了句「稍微失陪一下……」打断了老婆婆,站了起来,朝着连接庭院的落地窗走过去,把积着厚厚灰尘的窗帘打开了一点。 「……」 眼中所见的,是杂草丛生的庭院。 放任疯长的草地里,混着杂草。然后在庭院里头,有一个大的箱型建筑,上面的百叶门对着庭院,与其说像仓库,不如说更像车库。 造得像集装箱一样的铁箱,应该兼作仓库与车库的。 正如空拍照片上的一样,但是当时智能手机上的画面很小,所以没办法完全掌握大小,实际看到的正体样子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然后————叶耶当时就被埋在那个箱子下面。 或许换种说法,可以把它当做叶耶的墓碑。这个箱型仓库本来是全白的,应该很漂亮,但现在沿铁板之间以及百叶窗的接缝满是锈迹。 「……」 「怎么样?这个庭院,很让人怀念吧?」 老婆婆对无言望着庭院苍衣说道。 「现在只有婆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呢,草也没办法割了,样子很荒凉吧。真不好意思」 「……」 的确很荒凉。但苍衣的反应和这种原因没有半点关系。苍衣果真不记得。 就算告诉他他以前和叶耶在这里玩过,他也完全没有真实感。苍衣觉得,这位老婆婆说不定是把他错当成其他人了,但叶耶除了苍衣之外没有朋友,根本想象不到她会和别的人在庭院里一起玩。 但这个时候,苍衣产生了另一个疑惑。 真的不记得这里了? 苍衣在遇见雪乃之前,一直出于对心灵创伤的自我防卫,忘却了叶耶的事情。既然是这样,苍衣如今也记不起来的其他事情,究竟有多少是能够相信的呢?直白的说,苍衣对此只有疑问。 事情真的有过,却忘记了? 将有关叶耶的记忆完全封印起来的人,就算忘掉了其他的什么,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么? 苍衣拼命思考。他思考得越深,感觉脑袋身处就越是抗拒,越是不让他继续深入。 ——但事到于今,又为什么会抗拒? 苍衣又想到了这一点。因为苍衣已经回想起了叶耶的事情,既然如此,又有必要忘记在叶耶家玩的事情么? 必要?什么必要? 这种情况,为什么这种事会成为必要? 苍衣思考。 苍衣曾经为了保护自己的 心,忘却了叶耶的悲剧。 既然如此,自然就会想到————不会是仍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自己遗忘了么? 噶吱、 脑袋里有什么在咯吱作响。 苍衣凝视着庭院,对这个景色没有任何感觉的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脱位。 心跳一点点加快。尽管听到老婆婆在背后说了很多「叶耶一定也会很开心的」之类的话,那些话却无法到达苍衣的意识。 直到婆婆的声音————从身旁近在咫尺的位置传来为止。 「————要出去看看么?到庭院里」 「!」 突然在触之可及的距离听到声音,苍衣大吃一惊,甚至感觉心跳要蹦出来,连忙向身旁看去。 不知是老婆婆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释放出气息,还是单纯因为苍衣正在发呆没有察觉到,老婆婆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苍衣的身边,强行将身子挤进苍衣跟前与窗帘的缝隙中,奋力地将脸凑向窗户,噶嗒噶嗒地开始打开窗户的内锁。 「不、不好意思!不用劳烦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觉得你肯出去的话,叶耶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苍衣吃了一惊,连忙想要找借口,开口说道,可老婆婆没有在意,打开了窗户。 可能是生了锈,也可能是因为沙尘的关系,窗户咯吱作响,老婆婆非常吃力地把人那么大的落地窗左右飞凯,窗帘吸附的灰尘随着外面的气味被吹进房间里。 植物的味道。风吹日晒的建筑物的味道。 这些味道和灰尘的味道混在一起,在房间里打转。 「……呼,真够呛啊。我只用厨房那边的门进出庭院,所以这落地窗都完全开不动了啊」 老婆婆笑眯眯地说道,然后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双拖鞋,放在了落地窗外。 「没有多的脱鞋了哦。这双已经不要了,你不用客气,就传它到庭院去吧?」 「咦……」 老婆婆自顾自地说起来,说的话也有些古怪,可是老婆婆这个状态,苍衣不想违逆她,如是按她的吩咐脱掉了脚上的拖鞋,穿上了放到地上的脱鞋走到庭院里。 原本以为一走到庭院中,就能从老婆婆所在的世界的违和感中逃掉,可是出去之后没什么变化。被围墙包围封闭的草地中,只有一条从厨房到仓库的路,可以推定被往返过数次,踩得很结实。这样的情景中,不过是将家中那个奇妙封闭的世界稍稍向外扩展了一些罢了。 恐怕因为长期孤独的原因,老婆婆的生活和精神,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这个世界,体现出了老婆婆的不正常。这个弄得过度狭小而适合的,淤滞的生活世界和精神世界,就好像要用困惑将苍衣完全掩埋一般渐渐侵蚀,讨厌的感想从刚才起就停不下来。 杂乱的草长得摸过脱鞋。 草里的飞虫被踏入庭院的苍衣所惊扰,穿过过苍衣,飞走了。 伫立在草地中的仓库,感觉果真就像一个又白又大的墓碑。巨大,白色,还生了锈的,无机质的墓碑,感觉非常适合叶耶。 「……」 喳哗、 而这个时候,突然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站在这里,像这样看着白色的仓库,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非常危险的东西,感觉意识被扔进了不安之中。 不明缘由的危机感在胸口扩散开,脚下的感觉变得不稳。 身体的感觉在尖叫着「不想呆在这里」,可又不知为什么,却完全无法具体地去解释它。 然后,得不到解释,呆呆站在原地的苍衣,已经丧失了逃跑的机会。 「噢……哟。真怀念了,回想起来了」 从厨房门下到庭院来的婆婆,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眯着眼睛眺望庭院,然后向苍衣招了招手。 「过来这边」 「……」 苍衣已是脸色苍白,但老婆婆完全没有注意苍衣的样子,对苍衣这么说道 「我带你看看仓库。那孩子就是在那个仓库里发现的哦。你肯拜拜那孩子的话,那孩子一定会开心的」 「诶……」 畏惧飞快地在苍衣内心扩散,他当场一下子两脚发软。 「不、不用了……」 「没关系的,已经弄干净了」 苍衣禁不住插嘴拒绝,老婆婆则对她笑眯眯地这么说道。 为了已故的人能够开心,平心静气地把人带到以前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出问题的老人那特有的扭曲的『善意』的催促下,苍衣虽然感到十分害怕,也不敢将名为拒绝的『恶意』指向眼前的老婆婆。 「来,在这边」 「……!」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苍衣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害怕而正在抽搐。可是转身就逃离开这里又情理不容,苍衣无法这么做,只能回应老婆婆的召唤,朝着仓库走了出去。 老婆婆走在草地中格外鲜明的路上,苍衣跟在她的身后。 在意识与感觉全力以赴地抗拒中,一心受制于普通的苍衣迈着感觉模糊的脚,朝着仓库走去。 「有人说过很多次要把这种仓库拆掉,可我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就留下来了」 老婆婆一边往前走,一边悠闲地说道。 「不过,像我这样的老太婆,不需要这么大的仓库呢。所以我就决定让它保持原来,用来凭弔了呢」 「……」 鞋子踩在草上沙沙作响,苍衣默不作声地跟在前边带路的婆婆身后。 而在他老老实实向前走的时候,他的脑袋里也在拼命地思考着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的借口。可是,他还是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要逃走,在空转的思维中,他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而这个时候,仓库眼看着逼近眼前。 苍衣浑浑噩噩地,来到了仓库跟前。 「来,在这边」 「……」 老婆婆开心地说道。 然后,当苍衣站在仓库的侧边镶嵌磨砂玻璃的铝门时,再也没办法向前一步了。 「啊……」 那扇普普通通的门在苍衣眼中,不知为何看上去说不出的大。 仿佛通向地狱的门耸立在眼前的错觉,不知怎的和眼前这扇随处可见的门重合在了起来。 但老婆婆没有在意驻足的苍衣,微笑起来。 她将钥匙插进门柄,一边转动,一边就像拉家常一般继续说明 「这间仓库,是铁做的哦?到了夏天会非常热啊」 她把锁打开。 「艳阳高照的日子都不能进来呢。不过今天是阴天,感觉没问题呢」 她抽出钥匙。 握住门柄。 「于是呢,我为了不让叶耶寂寞……」 然后继续说着闲话,最后转动了门柄。 她手伸进去,按下开关,仓库里的灯点亮了,催促站在门旁等候的苍衣进去。 「…………………………」 苍衣,定在了打开的门前。 怎么办?好想逃。但苍衣想起来了。自己是来调查叶耶的事件的。 叶耶是在这里被发现的。这是与苍衣的记忆之间,致命性的矛盾点。 这里,就是那样的地方。既然如此,这里应该是必须调查的。不管心里有多么讨厌。 不对————正因为讨厌才必须查。 这个地方与苍衣心灵创伤的记忆有关,有可能存在什么东西。 要想方设法消解矛盾。必须找出那什么。现在的苍衣,没得选择。 「过来吧」 「………………」 有一声催促,咕噜一声,苍衣将口中积蓄的一团唾液咽了下去。 他把手放在口袋上,在发生万一的情况下,只要按下通话键就能拨出电话。摸到已经显示出雪乃手机号码的手机,苍衣心里踏实下来。 然后,他强行驱动异常沉重的脚步,靠近仓库入口的门。他刚一靠近,便感觉到仓库中被加热的空气便缠上来一般,从打开的门内向外溢出,接触到皮肤。 这是被烤热的铁板的热量。 在这种乌云密布的天气还能这么热,要是在晴空万里的大太阳下面,里面究竟会有多少度呢。 而叶耶就曾被埋在里面。 就算叶耶没有被勒死,光是被关在这个里面,不出几分钟也会中暑而死吧。 一步、一步,向门靠近,最后,穿过了门,脚踏进里面。 刚一进去,全身便被仓库的热量所包围。里面的空气有种热而干燥的集装箱的味道,并没有什么恶臭。 地面是结实的素土地面。 从百叶窗的位置等方面能够看出,这里果真是用来当车库用的,可是里面别说是车了,就连东西都没有。 只有空荡荡的空间,被奄奄一息的荧光灯照着。里面空无一物,甚至令苍衣感到扫兴。单纯只有一些垃圾之类的东西,稍稍固定之后放在了仓库里面的一个角落。 但。 「能看到里头角落的洞么?叶耶当时就是被埋在那里哦」 「!!」 听到老婆婆的背影这么说,苍衣连忙凝目而视,在靠近那堆垃圾的地面上,确实能看到一个被挖得很大的洞。 里面的荧光灯奄奄一息,整体上十分昏暗,所以看上去就像影子,一下子分辨不出那是个洞。 「里面的东西似乎已经全都收拾干净了,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哦」 老婆婆说道。 「只有一个洞哦。所以能在那里祭拜么?」 「好、好的……」 苍衣僵硬地做出挥刀之后,脚朝着仓库的角落迈了出去。 喳…… 喳…… 在宽敞的集装箱中,脱鞋踩到土地上,发出声音。 然后,是自己的呼吸声。就像正在呼吸仓库中的热量一般,皮肤上微微渗出一层汗。 就这样,随着苍衣一步一步靠近,之前看上去就像一片影子的洞,开始呈现出洞的形状。而这个时候,原本只有被加热的热量和土的味道的仓库的空气的味道中,突然混入了别的气味,令苍衣微微颦眉。 「……」 那并非有机性的味道,而是塑料的味道。 是溶解之后的塑料所散发出来的微微的味道。 苍衣感到可疑。 但老婆婆没有去管苍衣的想法,向苍衣说起话来。透过背影传过来的身影,有种奇异的不安感,硬是让苍衣的意识转了过去。 「这里什么都没有对吧?叶耶也很寂寞呢」 「……」 老婆婆说道。苍衣没有回答,但很清楚地在听。 真希望她能停下。越来越感到不安。但请人『住嘴』显得很古怪,所以苍衣没办法阻止。 「因为觉得她会寂寞,我所以给叶耶买来了哇哇哦」 「……」 苍衣默默前进。向洞靠近。 老婆婆没有子阿姨,又对苍衣说 「娃娃,我每天都会买给她」 「……」 苍衣前进。 老婆婆继续说 「每年都会,把娃娃一个一个地买来,供奉给她」 「……」 苍衣前进。 心中的不安开始膨胀。 「这些娃娃呢」 「……」 老婆婆说道。 然后,苍衣忽然在老婆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注意到了。 「都放在那里了,看得出来么?」 在埋过尸体的洞旁边,手、脚、脸,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滚落在地。 然后,眼睛对上了。当苍衣察觉到那些东西的瞬间,心脏猛地蹦了一下,发不出声音来。惨叫在喉咙下面被压碎。 「…………………………!!」 滚落在那边的,是溶解崩溃的小小人体混成的团块。是最开始看到的那堆垃圾。光滑的小小四肢、头、胴体,都基本溶化,凹陷,相互黏在一起,和衣服混合起来,在地面上摊开,就是一件催人恐惧的题材。 不过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不是肉,而是人偶。 塑料做的人偶在艳阳高照的仓库中,被热量炙烤,溶化,黏在一起,凝固,变成了这件可怕的题材。 小婴儿一样手和脚就像蜡一样溶解,垮掉,从身体上以不正常的角度伸出来。人造的眼珠、鼻子、嘴,和融化的头发混在一起,以畸形而令人作呕的配置,或摆在面庞之上,或游离并流出,注视着虚空。 而且,溶解并混合在一起的,并不止一具。 那东西混合成一块,远远看去就是块垃圾,摆在昏暗的仓库中被挖出的洞口旁。 当苍衣察觉到它的全貌的那一刻,感觉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在已经发不出声的,僵直脱力的身体中,能够听到心脏就像快破掉一样狂跳不止。 「…………………………!!」 苍衣张大双眼,看着那个题材,僵住了。 即便能够理解,却仍像鬼上身一般动弹不得,感觉身体马上就要软下去。 苍衣拼命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人偶。然而一度畏缩的心和身体,很难像原来一样活动起来。他感觉要是现在坐下去,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拼命地抵抗着如此强烈的恐怖残渣,光是维持站立已让他竭尽全力。 但是,苍衣连声音都没发出来,老婆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老婆婆站在仓库入口,继续用刚才那种在某种意义上非常悠闲的语气,对苍衣说道 「这些娃娃啊,熔掉啦」 老婆婆说 「这个仓库太热了,所以就熔掉了。不过我没办法,只好继续买,每年一个……一、二、三……都快七年了呢。七个,虽然很浪费,但是祭典亡魂的,所以就一直放在这里了」 「……」 苍衣张大双眼,注视着那些『人偶』,听老婆婆说话。 熔化掉的,七只人偶。 「…………」 看着那些化作恶心题材的人偶,苍衣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不祥的联想。 七个? 放在洞旁边的,七个小小的丑陋人偶。 现在已经变成一体的,七个人偶。 ————七个、小矮人? 当苍衣忽然联想到这里时,身后发出嗙嘡一声巨响。 「!?」 苍衣转过身去。 门关上了。 「啊……」 正当苍衣的脚无法动弹,茫然地朝着关闭的门,毫无意义第伸出手时,在他视野边缘的『洞』中所充满的黑暗中 啪 有什么东西,冰冷地动了起来。 五章 第五个『小人/我』 1 嗖,恶寒窜过背脊。 「!?」 『……察觉到了?』 雪乃的脸就像被弹了一下,扬了起来,几乎与此同时,风乃低语。雪乃转过身去,仰望那所房子的样子,随着已经降临的夜幕,周围被异样的寂静包围着,已然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所有人居住的房子,废屋一般的漆黑淤滞,将原地整个覆盖。 苍衣要找遗族对话,雪乃只是单纯陪同而来的,一起去怕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独自留在了门口。 于是,雪乃就在沟口家的门口等候,这段时间里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因此,雪乃的皮肤当即感受到了这个空的『变质』,身体像触电一样离开了门柱。 这种讨厌的空气是温热的,令人毛鸡皮疙瘩,与冰冷的感觉不一样。 这里虽然寂静,但不是那种刺痛皮肤和听觉的尖锐寂静,是一种仿佛将感觉与灵魂从耳朵里一点一点地吸出来,激发人讨厌的感觉,用后沉重粘性的寂静。 嗖、 好像里面有着『什么东西』的,伴随着质量的安静。 可是里面存在的东西,显然只能令人联想起非人的『某种东西』。就像那种蕴含着仿佛能侵蚀人精神的毒气,把人缠住不放的寂静。 这样的空气,沉重地落在了眼前缺乏光亮的房子上。 苍衣前不久进入的房子,在染上幕色的阴云之下,黑暗地,沉重地,完全沉浸在令人讨厌的寂静之中。 「………………!」 雪乃向上看去。 几秒钟后,几乎无意识地将放在口袋里的手重新握住了美工刀,抿住嘴唇,打开了没有锁的院门,冲了进去。 冲进去的瞬间只觉一阵恶心,有些想吐的感觉。〈噩梦〉的东西达到了会对普通人造成影响的浓度,充斥在院地内的空气中。 「!这、里面的人呢……」 『不太妙啊』 雪乃激烈地低语起来,而风乃的态度和嘴上说的完全不同,有些开心的样子。 虽然只透过内线电话听到了声音,但那个老妪确实住在这个房子里,就算她没有被卷入〈泡祸〉,在这种状态下也必然不可能精神正常。 歼灭。 营救。 在被〈噩梦〉感染得头晕目眩的大脑中,雪乃想要排除这些想法,迅速决定自己的『职责』。她从门外快步走向玄关,将拿出的美工刀藏在身后。嘎啦嘎啦,把刀片稍稍推出来了一些。 「……」 然后她停在了玄关前,短暂地窥视了里面的样子,然后打开了门。 在门打开的同时,她摆起架势,但玄关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更加昏暗更加沉重的寂静 鸦雀无声、 充满空虚的空间。 一切停滞。没有人的声音,也没有人的气息。这这份空虚中,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像异物一样,五感被完全包覆。苍衣那双学校指定的皮鞋整整齐齐地放在脱鞋的地方,苍衣肯定还在这个房子里。 然后, 茫 在空虚的里头,几乎称得上夜幕降临,灯光昏暗。 从门上镶嵌的磨砂玻璃与四方的缝隙中透出来的四方的光线,从玄关直直地撒向前面,找到里面的顶头。 这光总觉得就像亡灵一样,很模糊。 打个比方吧,就像漆黑的森林深处点着的模糊光线,非常昏暗,催人不安。 「……」 雪乃 踏、 穿着靴子踩进了房子里。 她一边听着自己细而静的呼吸,一边尽可能地降低坚硬的鞋底踩在走廊地板上的声音,在仿佛能听到幻听的安静中,摆开架势向前走。 走廊上,墙根积满了灰,能看出没有进行像样的清扫。在雪乃小时候就死去的,一个人独居的祖母家里,也是这种感觉。因为体力上吃不消,所以有时会无法打扫,而且由于视力下降发现不了污渍,就算打扫也弄不干净。 在这种淤塞的生活臭气中,雪乃缓缓前进。 警戒与紧张在胸口一点点地收紧。 于是没过多久,雪乃朝着漏出光线的门走去。雪乃一边在门前探寻气息,一边将左手放在嘴边,为了随时能解开绷带,用嘴咬住了手腕上的绷带————用拿着美工刀的手按下门柄,随后跳进了屋里。 「……!!」 里面,没有人。 门那边房间是一件餐厅和厨房的一体间,只开着一盏由于长年未经更换而十分昏暗的电灯,里面没有人。 没用的东西很多,很杂乱。 然后,这个铺着现代设计风格的木地板的餐厅里,设置一个在各种意义上都不搭调,充满存在感的佛龛,着更加凸显出房间样子的不正常。 「………………」 餐桌上放着两杯咖啡。 咖啡似乎没有动过。可以推定,苍衣,恐怕还有那个老妪,毫无疑问就在这个地方。 ……哪儿去了? 雪乃心急如焚。 ——不在这里,是上哪儿去了?是有什么事,离开房间了么? 雪乃扫视了一番房间,她发现一扇下到庭院的落地窗,还有一面将这里与客厅部分隔断的平拉门,不过窗子和门都关着,看不出他们有逃出去。 窗子外面也一目了然,一个人也没有。 既然如此,只能按顺序找了。雪乃先毫不顾忌地走近隔断客厅的门,将门猛地打开。 在打开门的瞬间,一股充满湿气的寝具与人的体臭混在一起的,不透风的房间里的气味,便从房间里漏了出来。然后雪乃看到的,是没有铺好的被褥,还有大量的生活用品、衣服、垃圾,把地板都埋得看不见,窗帘也被完全拉上,潮湿而黑暗————所有一切都灰蒙蒙的。打个比方吧,这个房间就像是把老去的名为的生物的生活封闭起来发酵了一样。 但雪乃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 当雪乃察觉到那些东西的瞬间,在感到浑身冒起鸡皮疙瘩的同时,不禁张大了双眼,奋力地抽了口气。 「……!?」 被褥,鼓成了人的形状。 雪乃僵住了,眼睛呆住了。这并不是空被子鼓了起来。雪乃不禁仔细地重新看去,只见被埋在皱皱巴巴的毯子和衣物下面的床头钱,有个质感明显不同于那些东西的东西,从布的缝隙中微微地露出来。 头发。 「…………………………」 当发现的那一刹那,雪乃不禁呆呆地定在了原地,无言地向那东西俯视。 冷汗几乎要喷出来的讨厌感觉,扩散到每一寸皮肤上。在潮湿、黑暗,散发着馊了一样的臭味的房间里,鼓起来的被子一动不动,沾满污垢的头发从中溢出。 人? 是人么? 雪乃屏住呼吸,注视那东西。 那东西跟被子周围的垃圾没什么区别,非常安静,雪乃不论怎么探寻潜藏起来的气息,还是连呼吸的迹象都感觉不出来,感觉不到类似体温之类的东西传过来。被那张被子盖着的『块』,与周围吸满湿气的垃圾并无二致,只是溶入了室温之中,静静地摆在那里。 简直————就像尸体一样。 难道。 雪乃将凝重的沉默吞咽下去。 回过神来,口中已干涸异常。面庞绷紧,嘴巴绷紧,硬是将紧张的气息细细地吐了出来。 「…………」 然后,就这么直接屏气慑息。 雪乃俯视着地上『那东西』,朝着屋内踏入了一步。 ……吱、 踩到厚厚的一层旧衣服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雪乃靠近。『那东西』沉沦在撒满房间的灰色影子里,感觉就是一堆垃圾。 她心想,如果是长毛黑狗之类的东西被埋在垃圾下面死了的话,看起来刚好就是这个样子。 即便这样,被子里看上去还是正躺着一个人。 雪乃根本不想那么去看,但那东西看上去还是像个人。 而且,看上去还是像堆垃圾。 仔细一看,就像肮脏的豆皮一样的东西,如同飞洒一般散落在枕边和被褥周围。 要调查……必须调查。 雪乃拼命地自我暗示。 她按捺住内心的紧张,下定决心,又靠近一步,然后————弯下了一边的膝盖,把脸凑近『那东西』。 「……」 呼吸自然而然地停止了。 即便把脸凑近,仍旧感觉不到呼吸和提问,还是一切都感觉不出来。 那只是一堆极为安静冰冷的,旧衣服和头发的混合物。然后,雪乃悄悄地,朝着几乎将那东西盖住的,满是污垢的被子,伸出手。 朝着肮脏的旧衣服和垃圾混在一起的枕边。 朝着黏满了那仔细一看好像豆壳的东西的,混着头发跟垃圾堆没有区别的枕边。 「……」 伸出手去,然后。 将手抓住枕边附近的杯子————轻轻地将充满湿气,冰冷而沉重的布料,如同捏住一般抓住。 光是这样,就让她感觉难以呼吸。 咕,将口中的空气,在干涸的喉咙咽下。 「……」 然后, 隔了片刻。 「……」 犹豫, 然后下定决心。 「……」 屏住呼吸, 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 「……!」 雪乃奋力地揭开了被子。这一刻,充满尘埃和无垢的味道从被褥与垃圾中喷了出来,弥散到房间里的空气中。 随后———— 传来吧啦吧啦的声音,黏在一起的被子从垃圾中被剥离了。 「!?」 沉重的手感和异样的声音,始料未及。在感受到这些的同时,就像把枕头撕碎,里面的东西洒出来一般,在被子里塞满的大量的像小豆子的豆皮一样的东西大量溢出,沙沙作响。 然后土尘一样的粉末,飞散飞舞。 那些土尘在进入鼻孔和嘴里的瞬间,散发出强烈酸腐臭味,雪乃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觉,同时不住地咳嗽起来,拼命地向后退开。 「唔……!!」 哗唦 被撒开被子掉了下去,里面的东西暴露出来。 被子内侧就像吸收了大量的淤泥一般完全变色,然后那淤泥一样的东西已经失水、板结。那个沾满油脂的不想泥土也不像粘土的东西,塞满被子和垫在下面的褥子中间,从拉开的被子子上破碎剥落。然后和那些把被子和垃圾黏在一起的淤泥一起,那个豆子皮一样的东西也塞满了被子里面,被子掉在地上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像被弹开一般散向周围。 然后————谈资和头发一起,黏在了被子上。 那个剥落的声音,有一部分确实是那些头发发出来的。 那些头发附着在被子上,随着被子的内侧一起露了出来。房间里十分昏暗,一眼看不出它是什么东西,然而看着看着,不久就察觉到了。 那是跟附着在被子内测的头发一起被剥掉的,头皮的内侧。 般风干的头皮连着头发被一起剥离,变成纯黑色的血管的痕迹就像网眼一样留在内侧,暴露在外。 它原本所在的枕头周围,沾染着可怕的油脂,推定曾经是枕头和毯子的东西,已经变成了黑色。然后,勉强残留着一部分皮肤与头发的头骨,沉没在那些不像血液也不想油脂的染料中,有一半被干枯的脂肪和泥土掩埋,把白色的表面露在外面。 「………………!!」 雪乃哑口无言。她全都明白了。 被子里的,毫无疑问是人的尸体。 那些粘土一般东西,是腐坏崩解,水分和油脂被被子吸收之后的肉和内脏。 然后把里面塞满的,大量的就像灰色豆子的豆皮一样的东西,是尸体里涌出来的蛆变成蛹之后,羽化之后留下的空壳。 被子里是进行过强烈的腐坏以及蛆的生育的,遗骸。 那是维持着被塞在被子里的状态结束掉一切,之后被长久地放置,最终已经成为了这种混合物的,人的尸体。 「唔…………」 『……呵呵,一个疑虑消除了呢。至少不是这个人被〈噩梦〉缠上而发狂呢』 面对凄惨的静香,雪乃捂住嘴,呆呆地站在原地。风乃则在雪乃耳边细语。 然后 『可是,这是住在这个房里的老婆婆么?如果是————那么把爱丽丝招进去的,又是谁呢?』 「………………!!」 听到的这番话,雪乃看了看躺着死人洒满灰色暗影的房间,又看看了看隔壁屋子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思考应该正和苍衣在一起的『某种东西』 嗖 一阵微寒窜上了背脊。 2 被关在了黑暗的仓库里,苍衣…… 在察觉到洞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这一刻 嗖 背脊窜过一阵恶寒,苍衣就像被弹开一样转向了身后。 「……!!」 伴随着心脏收缩一般的感情,苍衣张大眼睛转向了身后,可是在那边,什么都没有。仓库的地上被挖开,长形的洞感觉刚好可以埋进一口棺材,里面没有能动的东西,只有黑暗。 「……」 不,准确的说,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但那东西并不是能动的东西,事实上也并没有动。 苍衣的眼睛看着它,却不禁要被吸过去。在填满洞内的黑暗中,粘滑地浮现出鲜亮的白色。那东西没那么大,只一个圆筒状的白壶,就像孤零零地被收在里面一般,放在洞底。 「!?啊……!!」 但苍衣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恶寒窜了上来,令他冒起鸡皮疙瘩。 那是骨灰坛。仓库里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昏暗,这里是发现尸体的现场,而且还是找到尸体的洞。那个小小的朴素的,用来装孩子遗骨的骨灰坛,就被收在这个小小的洞里。 那个颜色仿佛死人的皮肤,收纳死者遗骨的容器,就如同归还原位一般,被孤零零地放在她以前被母亲绞杀后尸体被埋的洞里。 有熔化混合的七个小矮人,看守着。 「………………!!」 从这个状况从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苍衣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正抽搐着,他凝视那些东西向后退,被勒紧的心脏和肺就像要被挤出来,从口中漏出了『那个词』。 「……叶耶……」 从苍衣口中漏出的,是这个名字。 瞬间,苍衣明白了。叶耶的尸体被埋的洞里收纳的那个所谓的骨灰坛,除了是叶耶的,再想不到会是其他人的。 但苍衣刚刚呢喃出这个名字,随即 「对哦,她睡在里面,在等你哦」 老婆婆突然在耳边细语。 「噫……!?」 温热气息的触感和臭味拂过面庞,恶寒窜上背脊,苍衣当上僵直了。声音在近到几乎要碰到耳朵,毫无征兆突然响起。这一刻, 在苍衣背后仿佛要粘附在背上的黑暗中,浓重的气息—— 仿佛要粘附在背上的,老婆婆的气息,如律出般,出现了。 她应该不在这里才对。就在刚才,她应该从外面关上了门,把苍衣一个人关在了里面才对。 既没有进来的气息,也没有靠近的气息。 不对,此前正因为没用眼睛去看,所以才能清晰的明白。这个七夕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作为一个活物该有的任何表征,空有只能让人明白是『老婆婆』的印象,然而别说老婆婆了,它就连人都不是。 ————〈异形〉。 嗖。在仓库理让人汗流涔涔的高温空气中,全身皮肤的反应截然相反,整面冒起鸡皮疙瘩。 「唔…………!!」 苍衣想要逃跑……至少想要动起来,可他已经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了。他不论多么想动,要动的地方刚要用力就软下去了,简直完全使不上力气,简直就像渗入进来的〈噩梦〉从指尖入侵到细胞组织正在扩散一般,全身被近似疲劳的不快感觉困住。 但 「…………………………!!」 感觉无法自由控制的身体,正缓缓地、缓缓地倾斜,要向放着骨灰的洞底窥视一般。苍衣在心中惨叫起来。 眼睛张大滚眼,眨都没办法眨一下。脖子僵住无法动弹,和上半身一起一点点倾斜,正要朝曾经埋过叶耶尸体的洞底窥视。 朝着放了青梅竹马的少女的骨灰坛的,黑暗底层。 瞬间,不祥的预感在脑袋里爆炸,苍衣拼命地想要拉回上半身,然而他越是拼命地去用力,身体就越向前倾,简直就像要朝着洞底栽下去似的,不断向前探出去。 不,不对。 不是像,根本就是要倒下去。 朝着前面。 朝着埋过尸体的洞。 身体已经形同脚踮起来的状态,不住地颤抖,然而没有能够支撑这个姿势的力量,能够做的事情,只有在脑袋里放声惨叫。 「…………………………!!」 可是,不论在心中怎么大喊,都无法的就,只感觉得到背后的老婆婆的『气息』正在笑。 然后———— 挣扎、抵抗,可没过多久,到达了极限———— 「!!」 从头着地的感觉向苍衣袭来,苍衣掉进了洞里。在冰冷的下落之后,连受身都没有完成,侧脸和肩膀重重地撞在了硬得像水泥的土上,砰!脑袋和骨头被砸出声音,冲击和疼痛激烈地直袭骨髓。 「唔……!!」 头弹起来,眼前一瞬间发白,冲击贯穿头骨。疼得怀疑肩膀和骨头脱臼了。 苍衣无法动弹,趴在洞里,连在土上爪都做不到,微微地张开眼睛。 一边脸贴着温热的土上,视野一片夜黑,十分模糊。 洞底。最开始什么都看不到,但因冲击而模糊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晰,渐渐能够看到自己的状况。 「!!」 然后苍衣后悔了,要是不看就好了。 他没想到叶耶的骨灰坛就在旁边贴近他的脸。 骨灰坛稳稳地摆在那里,白色的表面,几乎贴到鼻子上。 然后,脸部的皮肤几乎能够感受到它的温度,或者说,粉末状的东西要是漏出来,说不定马上就会被鼻子吸进去。 苍衣躺在墓穴底部,脸贴得几乎要亲上遗骨。 身体无法动弹。而且从洞口上边,熔化结合的七个小人,正用那位置乱七八糟的十四只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下面。 沙尘的味道随着呼吸进到嘴里,让苍衣想到了骨灰的味道。 不,仔细想想,这个墓穴埋过叶耶的尸体,据说在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损坏,叶耶的一部分就在这个土里,说不定叶耶腐烂的尸体刚才进到了嘴里,咽了下去。 「………………!!」 不要。好像逃出这个洞。 可是身体动不了。浑身上下疼个没完。 苍衣拼了命地朝着洞口外面,把脸向上抬。就像逆水的人把脸往上伸一样,拼命地求救,可声音就是发不出来。 耳朵里能听到,只有身体微微挪动,衣服和土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越是认识到声音发不出来,越是认识到身体动弹不得,脑袋里就越是被恐慌所占据,越是更加拼命地求救。 ————救命!! 「…………………………!!」 ——————谁来,救我出去!! 「…………………………………………!!」 但即便这么拼命地挣扎,对现实也没有分毫的改变。声音发不出来。身体也动不起来。拼命往上伸的头,也只能勉强看到洞口边缘的几公分,和那里熔化了的七个小矮人。 看外面。看洞外面。 苍衣拼了命,感觉只要能看到一眼就能改变什么,一边拼命地扭动脖子,一边在洞底挣扎。但这个时候,感觉在能够隐约看到一些的洞口边缘,突然看到了了好像某人鞋子的东西。 「!!」 这或许是转瞬即逝的错觉,但它足够让苍衣去拼命依靠————在回过神来的那一刻,苍衣不顾脖子的疼痛,硬是挤出了最后的力气,奋力地将头和上半身往上伸。 在那里,小时候的苍衣,正呆呆地望着下面。 停止。 沉默。 空白。 然后———— 「————————————————————咦?」 苍衣向上望,从他嘴里总算漏出了短促的声音。 洞口边缘,感觉上是上学时的苍衣,正牵着一个不认识的两岁左右的小女孩的手站在那里,那张脸在恐惧、混乱、冲击之下变得呆滞,只有眼睛张得大大的,无言地俯视着洞底的苍衣。 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 自己究竟在看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完完全全,一丁点都无法理解。 就在苍衣脑袋里一片空白,仰视着这一幕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洞口上面的苍衣看的并不是自己。视线没有对上。洞口上面年纪还很小的苍衣,并不是在看洞底正上高中的苍衣。 「……」 年幼的苍衣,视线从苍衣身旁穿过去。 苍衣扭着脖子向上看,凝视着苍衣的后面。 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 搞不明白———— 视线放了回去。 与完全发黑已经腐烂的少女尸体,四目相交。 「…………………………!!」 少女的尸体,肉变成了柿饼一样的可怕颜色,腐烂得快要崩溃,眼睛已经变成了空洞,现在还有蛆虫在里面蠕动。苍衣突然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四目相交,下一瞬间,带着酸味的浓烈腐臭充满墓穴底部,鼻子、喉咙上的粘膜还有眼球抽到了强烈的刺激。 腐烂的尸体躺在洞穴底部,脖子好像折断了一般,脸耷拉向这边。光是这样,苍衣的心脏就已经被恐惧给捏碎,从口中发出惊恐万状的惨叫,可是最最异常的,是一个成年女性正骑在少女的尸体之上,勒着少女的脖子,样子十分骇人。 她的脸上充满了又不像憎恶又不像恐惧的感情,俨然就是人类化作恶鬼的表情。 她把早已死去的少女压在下面,完全不顾腐肉陷进指甲里,使尽最大力气勒住了少女的脖子。 在倒下的苍衣面前咫尺之隔的位置上,手指正如字面意思陷进肉里,又不像腐水又不像油脂又不像腐肉的东西从指头缝里被挤出来。然后,被几乎变成 粘土的皮和肉连着的头部在女性的暴虐之下,如今快要被扯下来。 数不清的蛆从少女的腐肉中逃出来,呈放射状在周围的地面上散开。 看上去简直就像少女的肉变成了无数条蛆,想要逃离女性的杀意一般。 腐肉,腐水,蛆虫蠕动的声音。 这俨然是一副令人作呕的地狱图景。但看着这些的苍衣,忽然在脑中浮现出从洞口上方俯视的这幕构图的情景。 腐烂的尸体————穿着被腐水弄脏的,叶耶的衣服。 「………………!!」 想起来。 一切都想起来了。 正俯视着这一幕的苍衣,就是自己。在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确实到这里来过,当时确实就像那样俯视着这一幕。 俯视着,叶耶母亲正勒住叶耶尸体脖子的情景。 那个背影,正勒着腐烂生蛆的叶耶尸体的脖子。苍衣现在转换了角度,正向上望着叶耶的母亲。密度可怕的苍蝇飞来飞去,爬上她胳膊的蛆继而爬进她嘴里,但她毫不在乎,大大地张开嘴,正对着压在身体下的叶耶尸体骂着什么。 只是,声音听不到。 叶耶母亲吼出来的话,就像声音严重破坏一般,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蛆虫蠕动,苍蝇飞来飞去的声音填满整个世界。苍蝇的振翅声,还有在腐烂的肉与脂肪中又肥又大的蛆虫正在蠕动的湿润声音,完全将耳朵里的空洞和鼓膜填满,塞满脑袋。 鼻子和嘴里的空洞,被强烈到刺痛的腐臭填满。 不要。 受不了了。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苍衣一边流泪一边求救,但浮现在眼前的世界,没有任何改变。 回想起来的这个世界,只被融化了的腐败所塞满,五感就像被腐水腌渍一般,苍衣光是呆在这里,就要一味地受折磨。 这个时候,从被掐住脖子的叶耶那张被蛆虫啃噬,牙齿暴露在外的,空空荡荡的嘴里 『————苍衣,想起来了?我的,变质』 传来了声音。从腐烂的空洞中传来了声音。 传来了叶耶还在世时的声音。 「——————————————————!!」 苍衣惨叫起来。这一次终于叫了出来。发自喉咙下面,发自胸口里面,发自灵魂深处,释放出恐惧、厌恶、绝望的惨叫。 但惨叫着张开的嘴,被沾满腐水的蛆虫爬了进去。占着腐烂后变成液态的肉以及律出的油脂变得粘滑光润的蛆虫,从叶耶的尸体里爬出来,扩散,如今爬遍苍衣全身。 伴着腐肉和油脂的强烈臭味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 「唔……呕……!!唔呕……!!」 苍衣感到恶心,呕吐感从腹腔底部涌上来,将蛆虫呕了出来。 然而又有好几只蛆虫在脸上拖出油脂的痕迹,爬了上去,接连钻进大开的嘴里。 「啊!啊啊……!!」 受不了了。苍衣把嘴收进,虽然在蛆虫柔软的触感以及腐败的人类脂肪的触感的联合作用下,恨不得立刻吐出来,可是舌头抗拒着与那些接触。 但,可怕的蛆虫毫无顾忌地在口腔内形成的空洞中爬来爬去,浑身沾满释放出可怕臭味的脂肪,钻进喉咙下面。 「!!」 咕噜一下,喉咙在呕吐感之中蠕动起来,反倒把蛆吞了进去。 肥大的蛆虫的触感一边蠕动,一边缓慢地送下食管,直到到达胃里的整个过程,非常鲜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惨叫起来。蛆虫在全身上下纷纷往上爬,往嘴里钻。苍衣按住嘴,苦不堪言,然而按住嘴的手上也已经挂满了蛆,那些蛆从手上爬到脸上,爬到嘴唇上,爬到鼻子上。 停……! 快停……! 泪水流出来,全身上下,乃至口腔内部,全都被蛆虫与腐水覆盖,痛苦难耐。 从内心深处,冲走一切的恐惧和厌恶还有哀求如浊流一般溢出,把正常的精神冲毁,刮得天翻地覆。 正常心正被猛烈的势头所侵蚀,破坏。 就在脑袋逐渐变成一片空白,完全被恐惧侵占,想要把脑袋和心里的一切全都撒手不管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一切撕裂。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瞬间,仓库里的每一寸黑暗都被换成了通红的返照光,所有的声音都被换成了猛烈喷发的火焰之声, 「!!」 轰!苍衣视野中的东西瞬息之间被喷发的劫火吞噬殆尽,腐烂的尸体,勒住尸体脖子的女性,从两人身上扩散的蛆,都在火焰之中瞬息之间化作黑色的轮廓,一边发疯似的挣扎,一边燃烧殆尽。 那些飞来飞去,密度大到将整个仓库弄得黑压压的那些苍衣,在空中被火焰燎到,化作卷起漩涡的无数大颗火星。令视野变得通红的火星漩涡,仿佛感到畏惧不断飞行,最后纷纷燃尽,爆裂,化作真正的细小火星,消失在空气中。 猛烈地火焰味道,将浓烈的腐臭连同空气一起完全烧光。 墓穴和仓库里化为火海,〈断章〉之炎疯狂肆虐,让一切归为灰烬。 最后,〈噩梦〉的一切完全燃尽之后,仓库里只剩下浓烈的焦臭。在仓库中,只有黑色蕾丝的缎带在摇摆。 雪乃站在仓库中,手中的美工刀在左手手腕上制造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 雪乃在仓库里四下望了望,鞋底踩在地面上发出声响,向里头走进去。 然后,她走近被四方挖开的墓穴,看着放在一旁熔化混合的『六个』人偶,眉头微微颦蹙之后,俯视躺在墓穴里的苍衣,段时间第观察了他的呼吸等生命体征,然后对他说道 「要不要紧?」 雪乃少有的坦率说出了担心的话,可苍衣没有回答。 苍衣身旁倒掉的骨灰坛倒掉了,就像有小孩子刚刚在这里被火葬一般,几乎全是灰的骸骨,就像躺下的孩子一般大小,在里面铺开。 「……白野同学?」 「嗯……」 雪乃又叫了一声,苍衣终于回答了。 「看来还活着。你这样子真是糟透了,最好把衣服换换」 雪乃说道。 雪乃说得没错,苍衣浑身被混了腐水的大量蛆虫爬满,样子相当惨。钻进苍衣衣物中的蛆虫还存活着,散发浓烈恶臭的黄色油脂从他的衬衫上滴下来。 「……」 苍衣没有回答。即便蛆在动,他也一动不动。 雪乃俯视着他,皱紧眉头,有问了一句 「……真的不要紧?」 「嗯……」 在重复的提问下,苍衣总算回答了。雪乃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就想刚刚想起来一样,一边开始给自己的左手手腕止血,一边怃然地说道 「不好意思,你看上去完全不是不要紧的样子」 「嗯……」 苍衣答道。之后,他总算说了句别的话 「虽然不是完全没关系……不过大致上没关系吧……我觉得」 「是么」 雪乃如同回敬一般,短促地作了回答。 「我只是,在想事情」 「……」 「想起来了。我,曾忘记了关于这里的记忆。那段记忆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给忘了」 「………………是么」 雪乃回答。但这一次的回答没有像之前那样,并没有混入回敬的语调。 「不过……我想的事情,稍微不太一样」 苍衣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 雪乃开口 「……想说给我听么?要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可要杀了你哦」 「嗯,希望你能听一听,这是重要的事」 苍衣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样说道。 「名表了。你就说吧」 雪乃答道。 但苍衣对此的回答十分突然,完全超出了雪乃的理解。 「那个…………我觉得是梦见子」 「什么?」 雪乃皱紧眉头。 「……什么?」 「我想起来了」 苍衣完全不管逼问的雪乃,淡然地接着说下去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在这里看到过叶耶的尸体」 然后 「不过————我当时手中牵着一个女孩子————可能你不会相信,但我觉得,那还是就是梦见子」 「什么!?」 听到苍衣的话,雪乃一头雾水,不禁惊呼出来。 间章 酱汤之歌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空有轻快的感觉,却没有音乐承载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多么喜欢的乐句,飒姬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她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酱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了酱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在流入空气中,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让自己的身体随之运动,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对打扫柜子,真的觉得很开心。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不断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病入膏肓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正在外出。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会怀疑自己和昨天是不一样的人,非常不安。 像这样坐着工作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会忘记,但正在做的工作会一直记得。哪怕是一件事情能够记住,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忘记雪乃。 叫出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的书就再也读不了了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高潮部分的样子,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颤动起来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小唯,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那件夹克从那里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架有点弯,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现在更加看不过去。但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温柔和含糊,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神采奕奕地,对能够这么给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可是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话,飒姬有些不明白,问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挡住的那张笑容,里面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后记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然后是…… 好了,一直以跟着这本《断章格林童话》追下来的各位。 非常感谢。我由衷地对各位表示感激。 然后,我也怀着几分寂寞的愧疚之情。 在此,将拙作《断章格林童话》最终话『白雪公主』呈现给大家。 我想跟读者聊的话题,除了作品之外真的很少再有其他的了,是那种总会为后记的话题发愁的那类人。 其实,即便系列进入最后的故事,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改变。 尽管也想在作品内加入各种各样的游戏,但基本上羞于尝试。 想想点子搞搞想象,挺开心的。 或许其中某一种就是正确的解答。 不过既然是玩游戏,也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吧?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谢谢各位。 因为我原稿交得太迟而添了麻烦的各位,真的非常抱歉。然后按照惯例,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 最后的小老鼠,正在准备。 于是,让我们在最终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然后是…… 好了,一直以跟着这本《断章格林童话》追下来的各位。 非常感谢。我由衷地对各位表示感激。 然后,我也怀着几分寂寞的愧疚之情。 在此,将拙作《断章格林童话》最终话『白雪公主』呈现给大家。 我想跟读者聊的话题,除了作品之外真的很少再有其他的了,是那种总会为后记的话题发愁的那类人。 其实,即便系列进入最后的故事,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改变。 尽管也想在作品内加入各种各样的游戏,但基本上羞于尝试。 想想点子搞搞想象,挺开心的。 或许其中某一种就是正确的解答。 不过既然是玩游戏,也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吧?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谢谢各位。 因为我原稿交得太迟而添了麻烦的各位,真的非常抱歉。然后按照惯例,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 最后的小老鼠,正在准备。 于是,让我们在最终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然后是…… 好了,一直以跟着这本《断章格林童话》追下来的各位。 非常感谢。我由衷地对各位表示感激。 然后,我也怀着几分寂寞的愧疚之情。 在此,将拙作《断章格林童话》最终话『白雪公主』呈现给大家。 我想跟读者聊的话题,除了作品之外真的很少再有其他的了,是那种总会为后记的话题发愁的那类人。 其实,即便系列进入最后的故事,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改变。 尽管也想在作品内加入各种各样的游戏,但基本上羞于尝试。 想想点子搞搞想象,挺开心的。 或许其中某一种就是正确的解答。 不过既然是玩游戏,也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吧?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谢谢各位。 因为我原稿交得太迟而添了麻烦的各位,真的非常抱歉。然后按照惯例,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 最后的小老鼠,正在准备。 于是,让我们在最终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然后是…… 好了,一直以跟着这本《断章格林童话》追下来的各位。 非常感谢。我由衷地对各位表示感激。 然后,我也怀着几分寂寞的愧疚之情。 在此,将拙作《断章格林童话》最终话『白雪公主』呈现给大家。 我想跟读者聊的话题,除了作品之外真的很少再有其他的了,是那种总会为后记的话题发愁的那类人。 其实,即便系列进入最后的故事,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改变。 尽管也想在作品内加入各种各样的游戏,但基本上羞于尝试。 想想点子搞搞想象,挺开心的。 或许其中某一种就是正确的解答。 不过既然是玩游戏,也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吧?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谢谢各位。 因为我原稿交得太迟而添了麻烦的各位,真的非常抱歉。然后按照惯例,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 最后的小老鼠,正在准备。 于是,让我们在最终卷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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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也怀着几分寂寞的愧疚之情。 在此,将拙作《断章格林童话》最终话『白雪公主』呈现给大家。 我想跟读者聊的话题,除了作品之外真的很少再有其他的了,是那种总会为后记的话题发愁的那类人。 其实,即便系列进入最后的故事,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改变。 尽管也想在作品内加入各种各样的游戏,但基本上羞于尝试。 想想点子搞搞想象,挺开心的。 或许其中某一种就是正确的解答。 不过既然是玩游戏,也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吧?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谢谢各位。 因为我原稿交得太迟而添了麻烦的各位,真的非常抱歉。然后按照惯例,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 最后的小老鼠,正在准备。 于是,让我们在最终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然后是…… 好了,一直以跟着这本《断章格林童话》追下来的各位。 非常感谢。我由衷地对各位表示感激。 然后,我也怀着几分寂寞的愧疚之情。 在此,将拙作《断章格林童话》最终话『白雪公主』呈现给大家。 我想跟读者聊的话题,除了作品之外真的很少再有其他的了,是那种总会为后记的话题发愁的那类人。 其实,即便系列进入最后的故事,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改变。 尽管也想在作品内加入各种各样的游戏,但基本上羞于尝试。 想想点子搞搞想象,挺开心的。 或许其中某一种就是正确的解答。 不过既然是玩游戏,也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吧?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谢谢各位。 因为我原稿交得太迟而添了麻烦的各位,真的非常抱歉。然后按照惯例,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 最后的小老鼠,正在准备。 于是,让我们在最终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然后是…… 好了,一直以跟着这本《断章格林童话》追下来的各位。 非常感谢。我由衷地对各位表示感激。 然后,我也怀着几分寂寞的愧疚之情。 在此,将拙作《断章格林童话》最终话『白雪公主』呈现给大家。 我想跟读者聊的话题,除了作品之外真的很少再有其他的了,是那种总会为后记的话题发愁的那类人。 其实,即便系列进入最后的故事,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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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楚楚动人的可怜小公主的哀求,猎人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猎人心想,她反正会被野兽吃掉,便放走了她。然后他杀了一只碰巧跑出来的猪仔,掏出了它的肺和肝当做证据拿给了王后。 恶毒的王后命令厨师用盐腌了肺和肝,认定那是白雪公主的内脏,吃了下去。 然后,白雪公主在广阔的森林里到处徘徊。她害怕极了,一整天不停的奔跑,穿过满是石头和玫瑰的草丛。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来到了一间小房子跟前。她想休息一下,于是走了进去。那是七个小矮人的家,他们都到矿山采矿去了,不在家。家里的东西不管都很小,但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十分整洁干净。里面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七个小盘子,盘子旁边摆着小小的餐刀和叉子,还有七个装满葡萄酒的玻璃杯,然后还有七张小床并排摆着,上面铺着洁白的床单。 此时她感到又饿又渴,从所有的盘子里吃了一点点蔬菜和面包,又把所有玻璃杯里的酒喝了一点点。吃过喝过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想躺下休息,可七张床的每一张她几乎都试过了,但都不合适,直到躺在第七张床上总算睡着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房子的主人们回来了。他们分别点亮七盏灯,家里亮了起来。这时候,他们马上觉得发觉有人进来过。 第一个问「谁吃过我盘子里的东西」 第二个问「谁坐过我的椅子?」 第三个问「谁吃过我的面包?」 第四个问「谁动了我的蔬菜?」 第五个问「谁用过我的叉子」 第六个问「谁用过我的小刀?」 第七个问「谁喝过我的葡萄酒?」 然后第一个走到床前,叫道「是谁在我的床上睡过?」 其余的小矮人纷纷看向自己床,也说出了同样的话。当第七个矮人看向他的床,他一下就看到了白雪公主正躺在上面,睡着了。 他们吓了一跳,乱作了一团。然后他们拿来灯,仔细照着白雪公主看了好一阵子,惊奇地感叹道 「我的天哪,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呀!」 他们欣喜而又爱怜地看着她,生怕将她吵醒了。晚上,第七个小矮人轮流在同伴的床上睡,一个小时交换一次,度过了这个夜晚。 第二天早上,白雪公主醒来后见有七个小矮人围着她,问了她的身份,为什么要到家里来。于是,白雪公主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他们听了非常同情,说道 「如果你愿意为我们收拾房子、做饭、洗衣服、纺线、缝补衣裳,你可以留在这儿,我们到了晚上才会回来,在这之前给我们准备好饭菜。白天你只有一个人看家,一定要当心王后,你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屋来」 王后以为白雪公主已经死了,这下,她一定是全国最漂亮的女人了。第二天早晨,她走到镜子面前说 「镜子啊镜子,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块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白雪公主在七座山的那一头,她比您美丽千倍」 王后听了大吃一惊。因为她知道那个猎人蒙骗了她,白雪公主没有被杀死。她知道七座山的那一头只住着七个小矮人,所以立刻就知道是那些小矮人救了她。 王后发誓下一次一定要杀死白雪公主,千方百计的去想办法。可是,她最后什么好办法都没想到,于是用颜料涂在自己的脸上,扮成一个卖杂货的老太婆,来到了那七个小矮人的住处,敲着门喊道 「快开门啊,快开门。我是卖杂货的老婆婆,有好多好东西哦!」 白雪公主从窗户往外看去,说道 「你卖的是什么啊?」 她回答道 「小姑娘,我卖的是胸带」 她拿出一根用黄色、红色、蓝色的丝绳编织的带子,给白雪公主看了看。 白雪公主想买那条带子。她觉得老婆婆很诚实很善良,觉得可以让她进门,便打开了门,买了那条带子。 老太婆说道 「哎呀!看你系得多差呀」 然后接着说 「过来,让我好好地给你系上」 白雪公主刚走上前,老太婆便用胸带把她紧紧地勒住,白雪公主被勒得透不过气来,很快失去知觉倒在了地上,就像死去了一样。 老婆婆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到了晚上,七个小矮人回来了。 他们看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就像死了一样,大吃一惊。但他们弄清楚是带子紧紧地勒住了她,便剪断了带子。过了一会儿,白雪公主又像原来一样开始呼吸了,渐渐地又活了过来。七个小矮人说道 「那肯定就是那个王后。她想要杀你,下次你要当心,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王后一回到家里就走到魔镜面前,问镜子 「镜子啊镜子,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块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白雪公主在七座山的那一头,她比您美丽千倍」 王后非常吃惊。因为白雪公主死而复活了。然后,她没日没夜地思考害死白雪公主的方法。于是她做了把毒梳子,伪装成完全 不同的样貌,出了门,敲响了小矮人家的门。 白雪公主把脸探到外面说 「我不会让任何人到里面来的」 王后拿出了梳子。白雪公主看到梳子光彩透亮,又见这个小贩完全不认识,于是打开了门,买下了梳子。 小贩说道 「过来,我来给你梳头发」 小贩刚把梳子插进白雪公主的头发,白雪公主就倒在地上,死了。 王后心想她再也不会起来了,便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没过多久,七个小矮人刚好回来,了解清楚发生的事情后,立刻拔掉了毒梳子。白雪公主活了过来。于是白雪公主答应七个小矮人,再也不让任何人进来。 王后回到王宫,站在了镜子前面,问镜子 「镜子啊镜子,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和以前一样,回答 「王后,您是这块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白雪公主在七座山的那一头,她比您美丽千倍」 这下,她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了,不杀白雪公主便难消她心头之恨。她悄悄来到了一个谁也进不去的秘密小屋,制作了一个人人见了都想吃,却有剧毒的苹果。这一回,她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农妇,又敲响了七个小矮人家的门。 白雪公主说 「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因为小矮人们跟我说过,绝对不可以开门」 老农妇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不想把苹果剩下。就给你一个吃吧」 白雪公主说道 「我不要,因为小矮人们跟我说过我,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能要」 老农说 「你在怕什么?那我就把这苹果切成两半,我吃一半,然后红红的漂亮的一半给你吃」 其实,王后在做毒苹果时做了手脚,只在红的一半下了毒。 白雪公主看着那农妇吃了那一半,越来越想吃。最后,她把手从窗户伸了出去,接过了苹果,咬了下去。可她刚咬了一口,她就倒在地上,死了。 王后开开心心地回到城堡,来到魔镜前,问道 「镜子啊镜子,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回答 「是您,王后。 您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王后心里总算踏实了,然后她说 「我又是最美丽的人了。这一次,白雪公主不会再活过来了」 到了晚上七个小矮人回到家,发现白雪公主已经死了。他们解开了她的胸带,检查了头发上有没有刺着有毒的东西,但没能让白雪公主活过来。白雪公主的脸色依旧红润,就像还活着一样。 于是,他们做了一口能够清楚看到里面的玻璃棺材,把她放了进去,然后用金字在棺材上写下了她的名字。每天都有一个小矮人留在家里陪着她,坐在旁边看守。 就这样,白雪公主在棺材里躺了很久很久,可不论过去多久,她的身体都没有腐烂,皮肤像雪一样的白嫩,又透着血一样的红润,要是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一定还像乌木一样乌黑。只是,白雪公主正睡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有一天,一个王子来找七个小矮人借宿。他走进房子,七个小矮人的七盏灯照亮了躺在玻璃棺材中的白雪公主。他一看到白雪公主,他的心便被白雪公主俘获了,希望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 王子读出了用金字写的文字,知道了她是公主。他求七个小矮人把装了白雪公主的棺材卖给他,可小矮人告诉王子,就算给他们金山银山也不能卖。 王子说自己没有白雪公主就活不下去,会把白雪公主当做最珍贵的宝物,求小矮人把棺材交给他。小人们同情他,让他把棺材带走。王子叫人把棺材运到城堡里,他寸步不离地坐在旁边,盯着里面。棺材马上要被运走了,王子一想到要看不到白雪公主了,便悲痛得什么也吃不下去。 可是佣人们总是抬着棺材走,非常生气。有一次,一个佣人打开了棺材,把白雪公主抬了起来。 「因为这死了的丫头一个人,竟然害我们整天活受罪」 说完,他一拳打在了白雪公主的背上。然后,白雪公主吞进去的那个可怕的苹果核飞了出来,白雪公主活过来了。 白雪公主来到了王子身边。王子见白雪公主活了,高兴地不得了。两人坐到了餐桌上,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第二天,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场婚礼上,还邀请了白雪公主那个恶贯满盈的母亲。这天一大早,王后站到经前面前问 「镜子啊镜子,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块地方最漂亮的女人。 但新女王要比您美丽千倍」 听到这些话,王后非常吃惊。她非常不安,嫉妒得不得了,不看到婚礼上那个年轻女王誓不罢休。然后她赴宴后,发现新女王正是白雪公主。在婚礼上,王后被逼穿上了烧的通红的铁鞋,跳起舞来。她的脚被烫得很惨,可她还是被强迫着跳,不让停下,直到死去。 ————初版格林童话《白雪公主》 间章 女王的法庭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当时,只是想要道歉。 还在上小学的苍衣,一心为了道歉而来到了叶耶的家。他半是茫然地,呆呆站在空荡荡的玄关里。 就算按了门铃,向内呼喊,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院门和玄关都没上锁,因为是开着的,于是苍衣就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苍衣进到里面,来到这里之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站在玄关。 「…………」 玄关非常安静,非常昏暗,扑在地上的石头散发着冰冷。 这个空间在小孩子眼中大得离奇,空空荡荡,夕暮时分的昏暗与寂静,一直延伸向房子里头。 在这鸦雀无声的空间中,苍衣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小的苍衣感觉自己被留在了这股寂静之中,胸口充满了困惑与不安。 不管他呼喊多少次,声音也只是消弭在了房子里的寂静中。 没有任何人回答。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 叶耶没有回答,也感觉不到叶耶在里面。 这个家里,就好像空无一人似的。可玄关却开着。 「……打、打扰了……请问,叶耶在么?」 「………………」 回应苍衣的,只有沉默。 苍衣为了见叶耶,来到了这里。 许久前,苍衣在那个名为『王国』的仓库里,和叶耶大吵了一架。两人闹翻后,叶耶就再也没有在那个秘密地点出现过。过了一阵子,就有了现在的状况。 分别后,苍衣感到很尴尬,一直没有跟叶耶联系。 苍衣只是时不时地去『王国』等候叶耶。 这段时间,苍衣反省过也后悔过,但叶耶就是没来。 就这样,苍衣在『王国』里空等的日数不断增加,可叶耶就是没有出现,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月多了。 苍衣很担心叶耶,最后便像现在这样,来到了叶耶的家。 苍衣心头对这个空无一人的空间感到不安,与此同时,也对要见叶耶这件事感到不安。 苍衣觉得,叶耶很生气,自己被叶耶讨厌了。 那个时候大吵了一架,当时顶撞叶耶时说了非常狠的话,自遇到叶耶之后,从没有那样过。 而且————事实上,叶耶对苍衣的『背叛』气愤不已。 那一天,叶耶大受打击,在绝望与暴怒之下,跟苍衣分别了。 正因为苍衣不曾抛弃叶耶,才希望叶耶能够变回普通。但从结果而论,他对叶耶说出的话,最后变成了对叶耶的拒绝————至少苍衣认为,叶耶是这么理解的。尽管错误已经酿成,苍衣还是想要表明真心,向她道歉,解开误会。 ——不是的。我并不想背叛叶耶。 ——我只是希望叶耶能够出来,到这边来。 至少,苍衣想在这件事上向叶耶道歉,想要得到她的理解。可叶耶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就再也没有在苍衣面前出现过。 「…………」 所以,苍衣主动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苍衣在这里所看到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家,苍衣对此感到茫然与困惑。 要是因为被拒而不见面的话,还能够理解。 这种心理准备,苍衣还是有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从门户敞开的家里出来,甚至连回音都没有,这种状况实在有些难以想象,所以苍衣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不知该何去何从。 只能感觉到从玄关一直到房子里面静得刺人,寂静之中空空荡荡。 站在这个弥漫着异样寂静的玄关里,不安与思索在尚且年幼的苍衣脑袋里咕噜咕噜地打转。 怎么办? 思考随着强烈困惑,咕噜咕噜地转动。 一般来讲,今天已经就此放弃打道回府才对,可是苍衣并非怀着轻松地心情来到这里的,无法轻易地判断自己应该回家。 苍衣是以他孩子的思维,深深地苦恼过,做好心理准备,下定决心之后才来找叶耶的。 苍衣不想毫无作为地回去。虽然这种思维显然是错误的,但苍衣的决心就是这么坚定,就是能用童心引发这种错误。 「……」 所以 「…………打扰了」 恐怕没有任何人听得到,苍衣还是轻轻地打了声招呼,脱掉鞋子,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房子里。 「………………」 苍衣很紧张,感觉就像在做贼。 不,实际上就算被当成贼也一点都不奇怪。只是,苍衣心中也有几分那种孩子式的算计,觉得自己进到的是已经来过好几次的朋友家里,而且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所以就算受到责备也不会很严重。 咚、 穿着袜子的脚踩在走廊上,走进家中。 家中一片寂静。苍衣在这股寂静之中蹑手蹑脚地走向里头。 他看见的,是从玄关笔直走的顶头的,一扇镶了玻璃的门。那是连接客厅的门,对于只是过来玩过几次的苍衣来说,里头是苍衣唯一进去过的,知道里面样子的房间。 在这个房子里,苍衣只认识这个客厅里面,还有就是从客厅的落地窗出去之后的庭院。 这所房子很大,所以叶耶也有自己的房间,不过叶耶没有告诉过苍衣她房间的样子,实际上苍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因此,苍衣首先去的地方,必然就数那里了。 苍衣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缓缓地靠近客厅的门。里面完全没有开灯,应该只有夕阳的余晖黯淡地从里面透出来。 然后,当苍衣悄悄把门打开,向内窥视的瞬间。 视野中有一个人,这让苍衣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 心脏和身体猛地一弹,呼吸骤停。 房间里十分昏暗,没有点灯,完全不像有人在的样子,可是椅子上有个人影。苍衣尽管被吓坏了,但还是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两岁左右小女孩。 女孩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孤零零地一个人,就像被人弃之不顾,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本童话书。然后,她在椅子上面朝打开房间门的苍衣抬起脸,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的脸。 「啊……呃、这个……」 苍衣慌了神,急出一身冷汗,十分困惑。 没想到居然有人。苍衣在这个家中,曾跟这个孩子只见过一次。 听说她是叶耶的表妹,经常放在叶耶母亲这边寄养。只不过,苍衣那个时候并 没有和她一起玩,叶耶也用明显非常不开心的口气告诉苍衣「妈妈是看重谢礼才帮忙带的。明明都没好好去照顾」,苍衣也没有深究,就不了了之了。 这位二岁的儿童身上穿着像模像样十分华贵的洋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稍大一些。而且她给人的印象更是如此,并没有乱闹,十分平静————不如说,她缺乏表情和动作。 苍衣不禁向她问道。 「呃、那个……家、家里的人呢?」 「……」 女孩没有回答。这或许很正常。虽然年纪看上去比较大,但按她的年龄来说,本来就无法用复杂的词汇进行对话。 「啊……」 但是,苍衣他…… 仅通过这简短的对话,便立刻从这个女孩的眼睛和表情中,察觉到了类似害怕的感情。 苍衣以为是自己的非法入侵让她害怕了,一下子焦虑起来。可是感情在同龄的男孩子中相对敏感的苍衣,立刻察觉到她害怕的对象并不是苍衣。 ……怎么回事? 她的害怕很奇怪。 如果是擅闯进来的自己惹她害怕,才更加合理。 可是女孩并不是害怕这件事,她看上去,就好像对这个房子本身感到害怕。女孩子的态度,简直就像对她自己的行动————对说话,对活动,对这一切都感到害怕一样,紧紧地闭着嘴,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就像正在忍耐一样。 就像,正在等待惩罚一样。 如若不然,可能就是在害怕惩罚。 这是那种“自己要做了什么就会受罚的”恐惧态度。 这个老实得不正常的二岁儿童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在苍衣眼中就是这样。 「……」 在灯也没开,夜幕即将降临的黑暗房间里,她孤身一人,只是一动不动,过分老实地坐在椅子上。苍衣重新审视这个状况,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直觉可能是正确的。 于是苍衣确信了,只要她一说话或者动一动,就会遭受可怕的惩罚。 要用多么残酷的惩罚,才能让一个两岁的幼儿如此老实? 苍衣只是个小孩子,只有那种模糊的思考,但他隐隐约约地想象到那些,感到不寒而栗,对女孩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家里的人,在么?」 「……」 苍衣,对她这么说道。 「我们一起去找吧?」 「……」 苍衣伸出手。女孩子注视着苍衣的手,表现得非常犹豫,目光四处游移,但她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伸出了苍衣那只小小的手。 「……」 「嗯,走吧」 苍衣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就这么把这孩子留在那里。 于是,他拉着女孩的手,开始在家中寻找她的家人————以及叶耶的身影。他们悄悄地离开客厅,苍衣打开了走廊上的电灯,照亮了那里可谓几乎一片漆黑的空间。苍衣竖起耳朵,在家中寻找,可是别说人影了,就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一楼没有,二楼没有。 卧室也没有,浴室也没有,会客室也没有,哪里都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苍衣拉着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女孩,在昏暗的家中彷徨。不久,他在这段小小冒险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还没找过的地方————两人最终来到了那给方。 他们来到了,那个 仓库跟前。 那个时候,两人手拉着手,在暮色的天空下,站在好似墓碑一般立在那里的箱型仓库跟前,无言地凝视着仓库。 庭院里,暮色洒在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草地上。 四方的白仓库仿佛沉浸在暮色中一般,大型的双开式百叶门关闭着,静静地沉默着。 「…………」 然后,就在两人眼前。 仓库侧面有扇门,是打开的。 镶了磨砂玻璃的铝门敞开着。它是开着的。仓库里面没有开灯,弥漫着浓密的黑暗,那扇门就像一张张开的大嘴。苍衣在暮色之下,向那张大嘴里头窥视。 接着感觉到的, 是异臭。 强烈而浓密的恶心恶臭,从张着漆黑大嘴的仓库入口喷涌而出。 那是腐臭。能分辨那是什么东西腐烂发出的味道。可是,苍衣从未闻过这种臭味。那是包含着某种酸味,可谓强刺激性的强烈腐臭。苍衣在迄今为止的生活中,闻到过厨余还有抹布之类的东西发酵产生的臭味,这个味道跟那些东西腐烂发出的臭味都很相似,但又明显不同。 那个味道以可怕的浓度充满了仓库的黑暗中,泄露出来。 漏出的恶臭向仓库周围弥漫,已经冲得接近么口的苍衣难以呼吸。 女孩子虽然很乖,但脸还是绷了起来。 可是,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于是苍衣和她两个人一起,就这样暴露在这股浓烈到能沾上衣服和皮肤的恶臭之中。 「………………」 恶心的口水涌到嘴巴里,根本不想往下咽。 站在门口的苍衣感到不适,可不知为何,不安却更甚于此。 有种不祥的预感,从本能底层冒出来。 可是,当下还有与之相比更加重要的发现。当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门敞开着,从打开的门往里边看,能够看到充满浓密的黑暗与恶臭的仓库里头,有人在动的气息,还能够微微感觉到有人在说话。 「………………」 然后,苍衣…… 克沙、 踩上了高出一截的门框,心中怀着极度混乱不安,踏进了仓库里。 除此之外,已经不存在别的选项。苍衣把呼吸压得几乎停滞,将脚迈进了全身皮肤的触感都能感受到的浓烈的腐臭与浓重的黑暗中。 他要确认,里面的『某人』。 苍衣是为此而来的。已经不容后退了。 苍衣刚把脚踩进去,鞋底就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嘎啦的声音。夯实的土地面上,撒满了某种干巴巴的东西。 那是一些黑色的颗粒。苍衣凝目而视。 当他判别那些因黑暗而看不清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的那一刻,他大吃一惊。 那些东西,是死苍蝇,多到在地上都铺起了一层。当时,苍衣已经快要被腐臭麻痹的鼻子,勉强闻出了充满仓库内部的恶臭之中,混有杀虫剂的味道。 「…………………………」 仓库的黑暗中,充满腐臭与杀虫剂的味道,铺满了苍蝇的尸体。 『某人』在黑暗的伸出,一边发出呢喃一般的声音,一边就像把身体扭过头一样蠕动着。 苍衣注视着包含着那种东西的浓重黑暗,心脏快要被不安和紧张给压烂。可即便这样,苍衣还是就像中了邪一样,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 克沙、 一边踩碎苍蝇,微微地呼吸。 一边拉着少女紧紧交握的手,走向浓重的恶臭,和阴影中。 克沙、 克沙、 朝着里头,前进,前进。 恶臭与黑暗,紧张与不安,感觉灵魂要被压垮了,可即便这样,脚却仍像被吸过去一般,向前走。 走向黑暗中蠕动的『某人』。 随着前进的脚步,从黑暗中漏出的声音渐渐变大,气息也逐渐增强。 最后————在黑暗之中,看到了。 他看到的是,仿佛沉没在影子里融化了一般,有座小孩子腰那么高的土堆,土堆旁边 还开着一个能够埋下棺材的,充满幽深黑暗的,恍如地狱的地洞。 声音、 气息、 腐臭、 黑暗, 一切从里面满溢而出。 这一切都激发出令人双脚发软胃袋收紧一般的不快和不安。这一切可怕地塞满了那个黑洞洞的坑洞,犹如喷发一般扩散着,在这个被封闭的仓库里肆虐,甚至漏到外面。 就像一个焖煮毒浆的壶。 发出呢喃,扭动身体的『某人』,就在这样的洞里。 持续注视黑暗的眼睛,渐渐开始认识到那个影子。有人。那个人正蹲着。蹲在那个可怕的洞里。而且,苍衣虽然察觉到了那是人,却没办法喊过去。 「…………」 苍衣,只是靠了过去。 克沙、 传来踩碎苍蝇的触感,脚踏了出去。 五感与意识在强烈的不适与紧张下被麻痹。在漆黑中,凭着朦胧却又莫名清晰的意识,单单为了看到洞穴,不断朝前走。 前进。 前进。 渐渐来到了能够看到洞里面的位置。 来到了能看到那个蹲在洞里的,影子的背影的位置。 于是最后来到了———— 能看到被那个影子骑在下面———— 躺在洞底的“那东西”的位置———— 苍衣靠过去,在洞口边缘,和少女站在一起,向下俯视。 只见叶耶的妈妈,正用掐着腐烂尸体的脖子。 「………………!!」 苍衣僵住了。叶耶的母亲仿佛要在黑暗与腐臭之中沉没一般,骑在腐烂生蛆的孩子的遗体上,死死地掐着遗体的脖子。 从母亲喉咙下面漏出来的,是憎恶与诅咒的话语。 然后,从被勒住脖子的尸体脖子里,腐肉、腐水、油脂、蛆,渗漏出来,沾满了母亲的双手,脖子上的肉像黏土一样,看上去马上就要被扯断。 在洞底,黑暗、腐烂、蛆虫,还有愤怒、疯狂、死亡,沉淀着。 那些东西在积蓄、沉淀、熬干。 就连骑在腐败崩解的肉上掐着那些腐肉的母亲,也像跟腐肉相互溶合了一般。腐水和油脂渗入彼此的衣服,黏在彼此的身体上,里面的蛆到处乱爬。面对此景此景,只能感觉到洞底的两个人已经溶解混合。 「……………………………………………………!!」 沉重的腐臭。 沉重的黑暗。 沉重的狂气。 沉重的腐败。 苍衣和少女一起,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是张大眼睛,凝视着这一幕。 苍衣无法理解眼前的洞里蓄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眼前,叶耶的母亲一门心思地掐着遗体的脖子,遗体的脸上已经腐败,冒出大量的蛆,无法判断长相————然而遗体身上被腐水弄变色的衣服,是叶耶的衣服。苍衣就连这一点都无法理解,也不曾想去理解。 脸部的肉完全崩溃,颜色变得像柿饼一样。 霍然洞开的口腔和眼窝,被大量白色蠕动的蛆塞满。 撒开的黑色头发完全泡在律出的油脂中,蛆在里面到处泅泳。 苍衣俯视着这些东西,脑袋完全停止运转,拒绝去理解这些面目全非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 苍衣和少女张大眼睛,俯视着下面。 在他们的视野中,爬到叶耶母亲身上的蛆继而爬进她的嘴里,但她毫不在乎,继续吐出诅咒的话语。 「……你的心不是早就死了么!为什么死了之后还要冒出来啊……」 她,这样诅咒着。 「……既然这样,我就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地把你杀得再也出不来……告诉……要我杀你多少次才够,叶耶?」 「!!」 于是,苍衣听到了这可怕的呢喃,强制性地理解了这一切。就在他倒抽一口凉气的时候————就好像声音被听到了,疯女人停下了呢喃,缓缓地抬起了脸。 ? 藉由神之噩梦之泡所产生的异常现象,称之为〈泡祸(bubble peril)〉。 所有的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极为可怕的现象能轻易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理智,而在极少的情况下,〈噩梦之泡〉的碎片将和巨大的精神创伤一并残留在〈泡祸〉中生还下来的人们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噩梦的碎片跟可怕的精神创伤一同寄宿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聚在一起,为了生存相互帮助,并为了拯救新的受害者而不断活动。 〈噩梦〉的受害者们组建了互助结社,结社发祥于英国,将称为〈支部〉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 他们不为世人所知,在相互帮助的同时也从上浮到现实世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并将神之噩梦的存在,以及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他们自身,永远隐藏与世人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 如是———— 六章 第六个『矮人/死者』 1 哗啦哗啦哗啦…… 水管里的水冲下来,发出声响。 在夏日里从水管中冒出来的半冷不冷的水,流过头发,流过脸,流过脖子,穿过从碎石之间长出的杂草,哗啦哗啦地冲到碎石上散开。 这个宽敞的庭院原本应该是一片草坪,如今杂草丛生。 从撤出旁边走出来的白野苍衣来到这个这个庭院的角落,将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一声不吭地冲着水。 哗啦哗啦哗啦…… 太阳已经下山,天空黑暗淤滞。 苍衣跪坐水龙头下面铺着的沙地上,头放在水龙头下面,精疲力竭地不断冲着水。 除了隔得有些远的房子那边从窗户照过来的微微灯光之外,庭院里再无任何照明。 在夜幕降临的寂静庭院中,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漫无止境地响着。 「………………」 苍衣不停地淋着水,衬衫的肩膀和裤腿,全都湿透了。 流水在衣服表面撑起水膜,布料沉重地贴在皮肤上。苍衣一边感受着这些,一边像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地任凭身体被水冲刷。 从流下的水中,传出微弱的呼吸。 只有这气息能够勉强证明处于这种状态的苍衣还活着。 要不是这样,苍衣说不定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对,反倒是死了的话,说不定就不用去感觉任何东西了。 苍衣在潜意识中,懵懵懂懂地思考着这些东西。 他仍旧像具尸体一样,没有抵抗,任凭流水流过自己的表面。 因为,要不这样的话————就会回想起渗进全身的,那个腐烂尸体的臭味。 穿在苍衣身上的这身衣服现在完全湿透,然而就在不久前遭遇的可怕事情中,人类尸体腐败溃烂之后的东西所散发的臭味,完全渗透进了衣服纤维的内部。 那股可怕的腐臭,直接贯穿鼻孔内部,直达喉咙深处。 尽管现在通过往全身淋水得到了抑制,但那个味道是绝对无法根除掉的,而最关键的是,无法将它从记忆中消除掉。 无法从鼻腔与口腔里,真正的消除掉。 苍衣再一次不经意间想起了这个不愿去思考的事实————这个样子已经好几次了,又感觉到一阵反胃,胃里的东西要挤出来似的,两腮鼓了起来。 「…………………………!!」 但他胃里面的东西早就吐干净了,鼓起腮下只有酸涩的空气。 「……!……哈、哈啊、哈啊、哈啊……!」 苍衣在水管下面渐渐滑到地上,撑在砂砾上气喘吁吁。 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打湿的碎石。 反胃的感觉让他难以呼吸。胃里和胸口很难受,就好像以胃为中心的内脏烂掉了一样。 苍衣胃里的东西,还有记忆中的东西,都被腐肉、腐水和蛆虫慢慢侵蚀。苍衣因为眼前仓库里发生的〈泡祸〉,看到了惨绝人寰的情景,而他的五感都在强迫之下感受到了那一切。 他的视觉感受到了腐烂的少女尸体,听觉感受到了蛆蠕动的声音。 嗅觉、触觉,然后————还有味觉,整个身体都被迫感受到了沟口家仓库里那具叶耶的尸体。于是,苍衣想了起来。 没错,想了起来。 那一幕,根本不是〈噩梦〉。 不,那本身无疑是〈泡祸〉,但事情并不是那样。那一幕————并不是因〈泡祸〉凭空变出来的架空的噩梦的情景,而是苍衣以前亲眼见过的,过去真实发生过的现实情景。 小时候的苍衣正是在那个地方,看到了那个。 那是婶婶————叶耶的母亲当时在那个仓库地上挖出的洞里,骑在叶耶腐坏的尸体上,勒住尸体脖子的情景。 尸体脖子上完全腐败的肉陷进她的指甲里,她都毫不在乎。 大量的蛆爬满她的手臂和身体,爬上她的脸,爬到她嘴里,她都毫不在乎,念念有词地诅咒着,谩骂着。 ————这才是,真相。 年幼的苍衣在那个时候,确实和年幼的少女一起,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而那段记忆,被尘封起来了。苍衣不止尘封了那段记忆,还进行了扭曲,就连随着〈断章〉一并回想起来的记忆,都是被扭曲之后的记忆。 在扭曲之后的记忆中,叶耶是苍衣杀掉的。 为什么会产生那样一段记忆? 现在的苍衣,隐约能够明白那段扭曲记忆所产生的来龙去脉。 回想起一切的苍衣,半是出于本能地理解到,因为自己回想起了从前,认为叶耶是因为被自己抛弃才会变质腐烂的,所以才会产生那段记忆。 那是苍衣将那起事件的心灵创伤结晶后的产物。 是将当时自己的恐惧, 是将所受的打击, 是将负罪感, 将后悔—— 结晶后的产物。 年幼的苍衣所感觉到的那些东西,和幼时的记忆相互混合。然后,被尘封内心深处不断融化变质,最后变成了那段情景,变成了那段记忆。 年幼而苍衣看到洞里面————面目全非的叶耶时,理解了,并觉得。 那一切,都是自己害的。 他看到面目全非的叶耶,认为就是因为自己的那句「改变吧」害的。 苍衣身为叶耶唯一的朋友,身为最理解最接近叶耶的人,对叶耶来说也是唯一的支柱。苍衣明明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存在,明明理解叶耶的想法,最后演变成的形式,还是拒绝。苍衣当时觉得,这是自己害的。 都是因为自己背叛了她。 都是因为自己抛弃了她。 于是,苍衣陷入了强烈的自责、负罪感、后悔、悲伤之中。 与这份心灵创伤相等的无数黑色感情,在被尘封的记忆底层熬干,并创造了那一幕,创造出了那段记忆。 然后,还穿造出了这个〈断章〉。 ————苍衣。 「………………」 苍衣的视线落在地面上,脑袋在水龙头放出的水中不停地淋着。一双穿着白色靴子的女孩的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苍衣的视野一头。 ————苍衣,欢迎回来。 「……………………………………………………」 苍衣在朦胧的头脑中,听到了叶耶的声音,感觉就像在梦里一样,缺乏现实感。 苍衣专心去感受从头到脸滑落的水的触感,就要溺水一样进行呼吸,不去感受『能够听到』和『能够看到』的东西,拼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保持自我。 被水冲得哗啦哗啦响的碎石地面,忽然变成了干燥而充满尘埃的,腐朽的混凝土地面。 随后,之前被水冲刷着的碎石地面仿佛消失了一样,从苍衣身上滴下的水落在混凝土的表面上,可以说又形成了新的水流。滴落的水遭到了混凝土的拒绝,被厚厚的灰尘裹成一颗颗水珠。这些水珠上密密麻麻地浮现出细微的尘埃颗粒,水珠和水流在凹凸不平的腐朽混凝土上滑动,沿着裂缝开始流动。 「……!」 苍衣紧紧地闭上眼睛,非常粗暴地擦了擦脸,于是又回到了原来的碎石地上。 白色的鞋子消失了,但感觉能从什么地方听到叶耶那别有深意的笑声。苍衣在流水中,缓缓地摇了摇头。 就像在无力地抗拒一般。 就像他想抗拒无法完全抗拒的东西,软弱无力地想要抵抗一般。 ……………… 嘎沙、 只闻踩到庭院杂草的脚步声。 「!」 苍衣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僵住,勉强只把眼睛转了过去,随后,他看到手里提着休闲服饰店的纸袋,身穿水手服和靴子的时槻雪乃穿过庭院,回来了。 「啊……」 「给你买来了」 雪乃说着,停在了苍衣身旁,将手提式的纸袋塞了过去。 「给你换。我只是随便挑了挑,别给我发牢骚」 「嗯……谢谢……」 苍衣虚弱地道了声谢。把纸袋带过来的那只拿着纸袋的手腕上,可以看到崭新的绷带,还有染红绷带的鲜血的颜色。 「还有肥皂和洗衣粉」 「嗯……」 雪乃将一起放在纸袋里的塑料袋拿了出来,苍衣从水龙头下把手伸出去。然后,他刚接过纸袋,便完全不顾里面的东西被水打湿,取出了肥皂准备要用————可是固体的肥皂用起来不方便,让他心烦意乱,他又将装早另一个袋子里的洗衣粉盒拿了出来,几乎是用撕的,非常心急地打开了包装,将里面的粉末倒在了头上。 「……喂」 「…………」 雪乃皱紧眉头,用洗衣粉洗衣服时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苍衣在浓到呛人的味道中,专心致志地揉起头发和衣服。在流水中溶解的洗衣粉和泡沫被冲走,身体表面和脚下形成了一条冒泡的白色河流。 苍衣想起了有洁癖症的海部野千惠。他感觉自己现在能够理解她的感受。 雪乃看到他这个样子,无言以对。 然后在这短时间里,她一语不发地俯视着苍衣,最后 「尽量快点」 只短短地留下了这样的话,转过身去,靠在了相隔较远的房子的外壁上,按着缠了绷带的胳膊,一个人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 2 苍衣费了好大的力气换了衣服,和雪乃一起返回了『神狩屋』。当他们站在玄关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苍衣精疲力竭,如果状况再稍微严重一点,或许没人搀扶就无行走。雪乃虽然背脊挺得笔直,但一直在护着手腕上的新伤。当他们两个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到达『神狩屋』门前时,却呆住了。他们都挂着冻住一般的表情,注视着眼前的情景。 「………………」 「………………!」 店门被破坏,上面的玻璃不见了。 苍衣摆出吃惊的表情,雪乃摆出严肃锐利的表情。玻璃碎了,店里面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可以看出门就像是有人从内测用身体撞开的,已经扭曲松脱,锁和连接件也完全不管用了,就那么敞着。入口形同废墟,只有稍远地方的路灯灯光,把里面微微照亮。 玄关灯也没有打开。只见灯已经碎掉,不见踪影。 这情况显然不对。苍衣虽然感到吃惊,但还是用嘶哑的声音,叫出了本该在里面的少女们的名字。 「飒姬和,梦见子呢……?」 「……」 雪乃依旧摆着严肃的表情,仅仅点了一下头。然后,她粗暴地把包放下后,从口袋里拔出了美工刀,嘎拉嘎拉嘎拉,应声将刀片完全推了出来。 白色木建筑与腐朽了一般的入口,沉浸在夜色中。 雪乃缓缓地朝着那边走去,苍衣迟了一些才勉强挤出仅存的气力和体力,摇摇晃晃地跟在她背后。 从门上碎掉的玻璃窗看去,店内漆黑一片。 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雪乃露出戒备的表情,摆着架势,向半开的门伸出手去。没有玻璃,用油漆刷成白色的老旧木门几乎从中间被折断,木头上布满裂纹,门上的金具也快被拧下来。 「……」 雪乃轻轻地将缠了绷带的手放到门上。 随即 吱吱吱吱吱、 门发出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在自重的作用下自行打开了。 里面潜藏着什么不得而知,四四方方的黑暗张着大口,远方路灯的光亮微微地染进黑暗中。店内的情况,在渐渐开始适应黑暗的眼睛里,微微地,朦胧地浮现出来。 …………店里一片狼藉。 沉浸在墨一样的黑暗中,本来并立着几乎阻塞视野的货柜绝大部分倒在地上,和洒落在脚下的商品一起,构筑起一副瓦砾般的景象。 瓦砾在黑暗中,就像多重富有立体感的影绘,地面在这样的布景下向内延伸。店内失去了阻碍视野的东西,视野能够直接望到里面,然而视野投向充满空虚的黑暗那头,根本看不到多少距离。 「……」 强烈的灰尘味道,充斥着黑暗。 一片废墟。视野所及之处,莫过如是。 在几个小时之前,店里还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才对。 然后————苍衣站在门口,注视着店内弥漫的黑暗,他的耳朵仅在短短的瞬间捕捉到刚才门开启时的异样声音中,混进了某种不同的声音,接着夏然而止。 那个声音,随着门的声音一同中断了。 「——————————」 那是细微的声音。 是女性讲话的声音。 快要破坏的金具咿呀作响,老旧的木门框震动,发出难听的声音。那个声音虽然被门开启时的巨大声音盖住,却勉强闯进耳朵里的声音,来自于黑暗深处,感觉是女性在呢喃的微微声音。 然后,这与那个,十分相似。 与那个仓库里,在漆黑的入口前面————听到叶耶母亲不停诅咒时的声音,非常非常相似。 寒气侵袭 刚一察觉到,苍衣全身便冒起鸡皮疙瘩。 刚刚才回忆起来了,一直尘封着的儿时的噩梦的记忆,再次在苍衣脑内重现,苍衣的灵魂被黑暗冰冷令人讨厌的东西紧紧攥住。 「………………!!」 苍衣,僵住了。 但雪乃没有理会这样的苍衣,如同无视自己的伤痛与疲劳一般,凝视着看不清的黑暗,微微压低身体。 「咦……」 「……」 当苍衣察觉到她像冲进去时,雪乃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根本来不及阻止,顷刻之间,黑色的类似缎带和扎起来的头发从苍衣眼前穿过, 嘡! 靴子重重地踩在倒下的柜子上,雪乃跳到了里面,苍衣连忙想要跟上去,可是脚不听使唤,就在他抓住门框撑起身体的时候—————— 啪 店内的黑暗深处,亮起了一个小灯。 「!?」 「啊……」 看到这个灯光,雪乃在倒下的柜子上停了下来,抓住门框的苍衣抬起脸来。此时他们看到的,是一部认识的智能手机亮起了屏幕,光线照亮了一片狼藉的漆黑店内的一角。在那里,四个大人正围坐在圆桌上。 「嗨」 拿着智能手机的是莉香,她在昏暗的光亮中,感觉很无力地,轻轻地举起手。 「来得正好。其实不在今天过来也可以,不过这个时机刚刚好」 「什么叫来得正好……这哪里好?」 面无表情的四野田笑美,淡然地对莉香的发言充满敌对性地抱怨起来,不过她的样子跟莉香一样,显得十分疲惫。 在这两个人中间,穿着粗犷皮夹克的大隅大洋捶着肩膀,缩成一团,不知为何衣服泫然欲泣的样子,垂着脸。然后,入谷克利对他们毫不关心地样子靠在椅子上,不过他的样子感觉也十分疲惫,眉头不开心地挤到了一起,手放在脖子上。 「…………」 雪乃见状,在一阵沉默之后把美工刀的刀 片收了进去。 「……出什么事了?」 于是,雪乃问道。她的表情十分严肃。 店里这个样子,究竟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这圈人会聚在这里? 苍衣的心情跟雪乃完全一样。 他摆着怀疑的表情,看着大人们。 「……没、没关系的」 笑美说道。 「雪乃你们用不着担心。什么也用不着担心」 「……我跟你无话可说,请你闭嘴」 笑美完全想要想要支开苍衣他们,而雪乃斩钉截铁地放出话来。然后,雪乃重新将这些大人们扫视了一番。 「于是,这究竟怎么回事?」 「嗯,这个嘛」 莉香发愁似的,挠起了脸。 笑美虽然用眼神制止了莉香,可是莉香完全没有理会,却还是有些犹豫。最后,她对苍衣他们开口说道 「这么下去,我们全都会死吧。大概」 「………………啥?」 ——她在说什么? 听到这话,雪乃和苍衣都愣怔怔地看着大人们。 大人们对此既没有掩饰也没有岔开话题,所有人都陷入了非常凝重的沉默——————不久,入谷对苍衣他们无言地点点头。这个时候,苍衣和雪乃才总算理解这个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不禁面面相觑。 ? ……几小时前,『神狩屋』里发生了什么呢。 吱、 门应声打开。当入谷克利站在『神狩屋』的门口时,神狩屋正好打开了柜台后面连通居住区的门,一只手上抱着梦见子,正准备带着飒姬走到店里。 「哎呀」 看到入谷的身影,神狩屋的动作停了下来,惊呼了一声。 他另一手中提着一只大型皮箱。飒姬在他身旁吓了一跳,背上也背着一个儿童用的双肩包,里面塞满了东西。 这个样子看上去,是准备逃亡。 神狩屋盯着入谷,嘴上浅浅地露出那个发愁似的笑容,非常遗憾地说道 「……真遗憾,没能赶上么」 「你还有空收拾行李啊。你觉得这样逃得了么?」 入谷也用锐利的目光回瞪神狩屋,说道。他在用作仓库的老旧公寓里捉到了神狩屋,一度让神狩屋逃跑,一路追到了这里。不管神狩屋要怎么逃,入谷的〈断章〉一旦捕捉到猎物,就会一直追踪对方。 入谷遵从自己〈断章〉的引导,几乎径直地追赶神狩屋到了这里。 当然,如果就算他有时间收拾行李,也不可能会追不上。 神狩屋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但他却全然没有理会,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个状况。只是单纯的计算失误么?还是说,这里有他必须带走的东西么? 「……算了」 入谷一边在潜意识中思考着这个疑问,一边问了出来。神狩屋答倒 「有机会的话,我觉得是可以的呢」 「这么说,你是冒着风险想搞什么咯。你目的何在?」 入谷眯起眼睛。他所问的事情,一目了然。 「你带着这些小鬼是要干嘛?」 入谷,问道。 神狩屋微微一笑。他对这个漂亮的回应,回以赞赏的微笑。 「……」 入谷带着几分烦躁,瞪向神狩屋。如果只是打算逃亡,带上两个孩子只会碍手碍脚,可他硬是这么做了,而且还冒了被追上的风险。入谷完全搞不清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做。他不可能是担心孩子们才来带走她们的。如果他有那份心,之前的放任不顾根本说不过去,如果是回心转意的话,也说不通他偏偏要选这种时候。 「你该不会想拿她们来当盾牌吧」 入谷说道。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丑话说在前头,这是白费力气」 入谷的〈断章〉虽然不分目标,但只要有必要,他会将神狩屋连同梦见子和飒姬一起杀掉,不会皱一下眉头。 虽然不能说入谷完全没有顾忌,但他的精神已经风化得非常厉害,要付诸实践根本不会有所犹豫。他对“为了达成目的而增加牺牲”这种事,已经完全麻木了,不管牺牲者是女孩子还是熟人,都不是问题。 毕竟入谷挚爱之人,全都是死者。 把梦见子和飒姬当做人质,根本无法让入谷迟疑。 而且有目的就要完成。这足够当做不择手段的理由。只要是为了能够亲手了结神狩屋的话。 因为入谷在最初阶段便了解神狩屋这个人的〈噩梦〉与绝望,所以知道神狩屋唯一要做的只有这件事。 「如果你要把人质拿来当盾牌,我就连人质一起杀」 入谷郑重地说道。 「我想也是」 神狩屋满不在乎地达到。 「我没想过要把她们拿来当盾牌」 「那你就把他们放了。如果你还有那么点良心的话」 这是最后通牒。 「我已经找四野田小姐和〈柴郡猫〉帮忙拦截你了,她们人已经在外面了。在我失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追击你了。死心吧」 即便这个时候,入谷仍然能感觉到〈噩梦〉正在布满自己意识和店内的空间。 一旦放弃一直,亡灵将立刻展开破坏与杀戮,将这个地方弄得天翻地覆。 只有入谷能看到的亡灵已经进入到店里,维持着被残忍杀害时的姿态,就像重影一样,整体通透。 表情空虚的死者铺天盖地。 即便在这一刻,能够把神狩屋撕碎的亡灵都数不胜数。身处挤满这些亡灵的空间中,神狩屋却完全没有顾及梦见子和飒姬的样子,脸上仍旧挂着那个空泛的笑容,开口 「……四野田小姐她们,现在在外面么?」 问道。 「没错」 入谷答道。随后,神狩屋的表情微微扭曲,轻轻叹了生气。 然后,神狩屋版着叹息,说道 「这样————虽然很可怜,但没办法了」 「……什么意思?」 入谷皱紧眉头,但此时并没有产生疑问。这个时候就该开始着手。 「我是说,牺牲会增加啊」 神狩屋这么答道。 「啊?」 「我就回答你刚才的提问吧。这孩子可不是盾,而是矛」 入谷一下子无法理解他的回答。这让他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随即,神狩屋轻轻地说道。 不是对入谷,而是对梦见子。 「————〈既然这样,就一次一次把白雪公主杀到死吧〉」 瞬间,梦见子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恐惧。 迄今为止,『迄今为止』的这好几年间一直面无表情的梦见子,脸上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之色,眼睛大大地张开,就像要坏掉一样。 「!?」 梦见子脸色苍白,小脸因恐惧而绷紧。 然后,梦见子就这么张开了嘴,从『迄今为止』一次也没说过话的梦见子口中,仿佛要在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发出了震碎耳朵和心脏的,尖锐恐怖的惨叫。 「——————————————————————————————————————!!」 这是就像玻璃碎掉一般,几欲震碎鼓膜的硬质的惨叫声。 入谷身体发软。惨叫声如同将坏掉的机械的声音扩大一般,顷刻间吞噬了木制的空间,将空气破坏,并激烈颤动。 飒姬发出尖叫,捂住耳朵,缩紧身体。可是梦见子口中喷发出的惨叫 将飒姬的尖叫完全抹消,将空气,将空间,将世界,将能够感知的一切全都刷成了恐惧的颜色。 梦见子的恐惧,吞噬世界。 全身都感觉到惨叫在令空气颤动,这声惨叫中所包含的强烈的恐惧感情,瞬息之间污染世界。 从皮肤渗到里面的强烈恐惧,充满整个世界。而且,这是被称作〈骑士〉的人全都知道,但断然无法使用的『侵蚀一切之物』要侵蚀世界的气息。 ————〈神之噩梦〉 嗖地、 就像被少女的惨叫刮过一般,强烈的恶寒窜遍入谷全身。 「鹿狩!!」 入谷在回荡的惨叫声中叫了出来。在不断膨胀的〈噩梦〉的气息中,入谷向自己的〈噩梦〉与〈断章诗〉灌入杀意,朝着脸上依旧挂着空泛笑容的神狩屋释放出去。 但就在此时。 咕咿 夹克的下摆突然从背后被拉住。 「!?」 入谷转过身去,发现一只小孩的手正拉着自己的衣裾。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如假包换,就是入谷几小时前在那个代替仓库的公寓里与神狩屋对峙的时候出现的,促使神狩屋逃跑的少女的身影。 「什……!?」 入谷不禁张大眼睛。 随后,女孩细首后面,一只大男人的手 呶、 伸了出来,就像缠住少女脖子一样搭了上去。 那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凌乱的白衬衫,嘴上粘着呕吐物,不知不觉间出现在那里,抓着少女的脖子。男人是亡灵。是入谷的〈军团〉。那是至今为止好几次让入谷生不如死,最让入谷陷入苦恼,而且现在也在折磨着入谷的〈军团〉。也就是————入谷一切〈噩梦〉的元凶,企图夫妻一起自杀,最后用煤气自杀而死的,入谷父亲的亡灵————他正抓着少女的脖子,关节隆起的手指中注入了浑身力气,掐住少女。 嘎啦、 只闻颈骨骨折的,沉重的声音。 少女被留海挡住的脸瞬间因窒息而变得通红,立即丧失血色,变得蜡一样惨白。 隐约露出来的少女的嘴里,溢出带状的血。 鲜红的血从嘴巴里流出来,滑到下巴,然后像围巾一样绕过脖子,弄脏了入谷父亲的手。不久,少女拉着入谷夹克的手渐渐失去了力量,滑脱,最后耷拉下去。 那只手,就像在求救一样。 就像没能赶上一样。就像没能得救一样。 「…………………………!!」 于是,目睹这一幕的入谷,僵住了。 这个场景并不陌生。这与曾经的————妹妹在眼前被拧断脖子的场景十分相似。当目睹到这一幕的瞬间,沉在入谷内心底层的恐惧,把盖子猛地顶飞弹开,以前那血淋淋的恐惧与绝望,就像爆炸一样在心中鲜明地重现出来。 「唔————!!」 随着喷发出来的绝望,心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这是控制住自己〈噩梦〉的缰绳在心中断掉的感觉。 随后,失控的恐惧从内心底层膨胀起来,完全充满全身上下。然后,这种感觉————本该只存在于自己心中的『恐惧』贯穿皮肤,一口气喷向了外面。 然后,就在着这一瞬间。 滋噜、 从所有的立柜、所有的家具、所有的门后面,悄无声息地爬出了几十只『手』,无数的『手指』就像原生生物的触手一般,紧紧地抓住了家具边缘。 瞬息之间,昏暗的旧货店内的景色,变得如噩梦一般。 此情此景,完美地诠释了疯狂。而这完成了骇人的变质,最终令人不寒而栗的噩梦情景,在下一瞬间、 吱、 由无数根手指共同注入力量的作用下,整栋房子倾轧作响,木材扭曲发出巨大的声响。 ……随后。 咚!! 只闻与巨大地震非常相似的轰鸣,柜子、家具、门,被无数只亡灵的『手』按字面意思拧碎了。 抓住各处边缘的无数只『手』用可怕的力量将书架一分为二,或拆得支离破碎,或保持原形一并拖倒。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家具倒地砸坏,陶器和玻璃破碎掉,就像挂起了巨大声音的风暴,浓烈的尘埃伴着声音卷向空中。 「…………………………!!」 瞬息之间,建筑物已经破坏得面目全非。 由无数死灵造成的无差别破坏,这正是入谷的〈断章〉。 但在这正如字面的『爆发』的无差别破坏中,神狩屋气定神闲。 他仍旧抱着梦见子,把手放在捂住耳朵蜷缩起来的飒姬的肩膀上,身处正在崩塌的店内却若无其事,俯视着单膝跪地的入谷。 「唔……咕……!!」 入谷按住脖子,呻吟起来,上面的老伤就像挖开肉一样发出强烈的钝痛。 闪回的恐惧与绝望发了疯似的难以控制,在内心与脑袋里肆虐,弄得一团糟。 「……鹿……狩……!」 即便这样,入谷还是抬起脸朝神狩屋瞪过去,但他也只能瞪着神狩屋。 在店内超常的破坏结束之后,神狩屋一时间确认了灰尘漫天的情况,然后催促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来的飒姬,让她把从挂在脖子上的笔记本中掉下来的彩笔捡了起来。 「鹿……」 入谷感觉神狩屋他们的样子跟平时毫无差别,对眼前发生的情况毫不在意。入谷叫了起来 「……鹿狩!!」 「叫也没用。你的〈断章〉暂时变成了不安定的状态,无法正常使用。外面的人也是」 对入谷的大叫,神狩屋平静地作出回答。 于是被神狩屋这么一说,入谷才注意到,从他背后玻璃碎掉的门外传来了声音。 那是男女的惨叫和呻吟。但是,入谷现在没有余力去判断外面的情况。 「……!!」 「这是梦见子〈断章〉的真正姿态」 梦见子不知什么不叫了,她脸色苍白,正在发抖。神狩屋就像在哄梦见子一样,在怀中把她摇了摇,同时说道 「〈大木偶剧场的索引〉不是预言,而是以童话的形式让〈噩梦〉激化的〈断章〉。如果公开出来会闹出大乱子的,所以我一直没有说」 「什……!?」 听到突如其来的坦白,入谷惊愕不已。但说出这番话的神狩屋非常平淡,用告诫般的口吻接着说道 「不过,你如今没有惊讶的比较,也没有恐惧的必要」 然后,神狩屋说道。 「因为————我们两个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被梦见子的〈断章〉侵蚀着」 「…………!?」 入谷哑口无言。而神狩屋则如同天经地义一般开始说明 「毕竟,梦见子无法控制〈断章〉呢。所以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被梦见子漏出的〈断章〉所影响。我们是最先遇到梦见子的人。从我和你把梦见子从那个房子里救出来的时候起,我们就已经在梦见子的〈噩梦〉中了。只是因为影响很微弱,我们没有察觉到罢了。 〈断章〉不过是不时漏出而已,即便能激化〈泡祸〉,也不会对个人所怀的〈断章〉造成大的影响。只是很无奈,我们两个跟梦见子相处得太久了。差不多也到了对你产生影响的时候了吧?你在我刚才念出梦见子的〈断章诗〉时,看到了穿白衣的女孩的幽灵,对吧」 「…………」 入谷皱紧眉心。 「你以前有看到过么?」 「………………」 入谷虽然没有回答,但神狩屋观察他的表情后,点点头。 「……似乎是看到过呢。我也看到了。大概是在一个星期之前呢。看到那个之后,我的〈断章〉渐渐的变得不稳定了」 神狩屋将胸口拉下来。从那里露出的胸膛,就像病变一样发黑,密密麻麻地长出了薄鱼鳞。 「!!」 「这是你刚才弄出来的伤。刮掉之后有时能好有时不能好……总之这种情况,正在逐渐增加。如果这样能死的话倒也无妨,但我一定无法得偿所愿的,毕竟这可是〈噩梦〉呢。这样下去,一定会来越来死不了的。 我————展开这个计划的原因之一,就是它。你的〈断章〉属于杀伤性的,反而会死吧?我可真是羡慕你啊。由衷的」 说出这番的话的时候,神狩屋嘴上的笑容渐渐地微微加深了。 「你……一直都……」 「没错,连你也一直都瞒着。不过,这是为了保护梦见子」 神狩屋朝着呻吟的入谷走过去,说道 「梦见子拥有这种〈断章〉的事情要是公诸于众,肯定又会有烦人的家伙高喊『应该杀了她』吧」 「……」 入谷噤若寒蝉。这种人,他见得实在太多了。 「在这一点上你不会反对吧?所以我为了保护她,对你隐瞒了实情」 神狩屋,缓缓地走在店内一片狼藉的地板上。 「把梦见子救出来之后,你虽然对她的身份和〈噩梦〉不感兴趣,但我进行了调查。而为了保护梦见子而保守的秘密,竟然能够当作这种杀手锏来使用呢」 「…………」 神狩屋的脚,还有他的声音,都逼近了蹲在地上的入谷跟前。 然后,他从入谷身旁穿了过去。 隔了一会儿,飒姬用不安与困惑的表情侧眼看着入谷,也小跑着从入谷身旁穿了过去,追上神狩屋。 入谷也想追上去,可他只要动一下,胃里面就像是翻江倒海一样。 他的胳膊贴在了地上,手肘贴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却拼命地转向身后,在痛苦的呼吸中,朝着神狩屋的背后喊了过去。 「到头来,就是这个样子么!?」 「…………」 神狩屋没有回答。 「你这个样子,跟那些要杀那小鬼的那帮人渣,究竟有什么分别!?说啊,鹿狩!!」 「………………」 神狩屋默不作声的承受着入谷抛来的质问,最后停下了一次,稍稍转过头去,开口说道 「……如果还和原来一样的话,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们都能一直保护她吧」 他的声音,十分无力。 「可是梦见子的〈断章〉————已经开始活性化了,已经到了无法彻底保护她的地步了。从遇到白野起,就一直是这样」 神狩屋只说了这些,再次转过身去。不知为何,感觉他的背影忽然变小了。 神狩屋走向了暮色之中,背影渐行渐远。 然后,他朝着背后的入谷,说了最后的一些话。 「入谷,我想你可能没什么兴趣,不过在救出梦见子的时候,她那个已经溶解的母亲正在朗读的书,正是《白雪公主》哦」 「…………!?」 「我们已经坠入这个『童话』中了。帮我告诉白野吧,我会在『白雪公主』的结局等着他」 就这样,神狩屋远去了。 飒姬背着登山包的背影,也跟在他的身后。 在无法追赶他,无法阻止的他的那些人的视野中,他带着两位少女,背影就这么消失在了暮色迟迟的小巷中。 ……………… ………………………… ?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说不定都会死呢」 入谷淡然地说明完,沉默弥漫开来,最后莉香说道。 笼罩在黑暗之中,被破坏的店里面,莉香等人扶起了勉强幸免无事的圆桌和椅子,围坐在前面。苍衣和雪乃一时间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照亮周围众人的,只有摆在桌上那部智能手机屏幕的灯光。 大人们的脸被黯淡的灯光照亮,每个人脸上浮现出不同的表情,但都一样阴沉。 莉香无所依靠一般靠在椅背上,入谷摆着烦躁的表情。 笑美只是垂着头。大隅面色铁青,可怜巴巴地望着下面,不住地颤抖,甚至能听到银首饰发出的声音。 站在一旁俯视他们的雪乃,表情十分严肃。 她看上去十分愤怒。不,确实存在愤怒的部分,但苍衣隐隐约约能够明白。现在的雪乃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店的惨状。 神狩屋的暴行。 被下达死亡宣判的大人们。 还有被神狩屋带走的飒姬和梦见子。 心地善良的雪乃作为一个孤高的复仇者,已经不知该担心什么,去说什么了。所以不善言辞的雪乃,只能这么默不作声,只能一个劲地愤怒。 而相对的 「………………」 苍衣虽然潜意识里注意到了雪乃的情况,但早已心力交瘁,坐在递给他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桌上的光亮。 苍衣累了。身体累了,意识也疲劳了。 虽然他勉强撑到了『神狩屋』,但这个不容乐观的状况摆在他的眼前,他绷紧的意识已经断掉了,一切都到达了极限。 脑海中,只有变得模糊的打击,然后还有同样变得模糊的,对雪乃这个状态所产生的共鸣。 且不论这种身心俱疲的感觉,苍衣还是觉得自己的感受跟她的感受很相似。 因为苍衣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件事,脑中只有这份打击。 和雪乃不同的是,他没有愤怒。 尽管有性格上的因素,也有疲劳的原因,但光是能够不去愤怒,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苍衣这个样子,不会沾染雪乃那样的纠葛。 不会有那份“无法对可能正在迈向死亡的大人们动怒”的纠葛。 相对的,苍衣满脑子都是刚才入谷帮神狩屋转达的那些话,还有对此感到的困惑与冲击,以及自责的感情。 『梦见子的〈断章〉————已经开始活性化了,已经到了无法完全保护她的地步了。从遇到白野起,就一直是这样』 苍衣并不了解与自己相遇以前的梦见子的〈断章〉。 他只是听说,梦见子的『预言』出现得很少。 可是,自从苍衣结实这个〈支部〉之后,〈大木偶剧场的索引〉便多次作出『预言』,而被作出『预言』的〈泡祸〉也多次出现。在这件事上充满了谜团。由于不知道过去的情况,所以苍衣也没有真切的体会。 所以苍衣觉得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吧。 ——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 ——神狩屋也是这么说的。 可其实不是的。入谷为神狩屋转达的那句话,颠覆了这些想法。苍衣现在尽管仍旧不明其中原理,但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就是真相。 这是苍衣造成的。 因为苍衣见到了梦见子,所以才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不,准确的说,是再会。 一切都是因苍衣而起的。 ————『爱丽丝和兔子相遇了,怎么会什么都不发生呢?』 这是相遇的时候,风乃说过的话。 风乃究竟注意到了多少呢?那句话非常的意味深长,也非常的明确。 苍衣的意识在仿佛笼罩着一层有重量的雾,在 这样的意识中,苍衣心中充满了负罪感。事情是从苍衣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最关键的时候,神狩屋之所以会开始做出那种事来,也是由于苍衣的出现。是苍衣的〈断章〉造成的。 「…………」 各自不同的凝重沉默,降临到每个人身上。 雪乃一时间瞪着大人们,最后就像不忍再看一般转过脸去,跨过开裂倒下的柜台,走向被破坏的内门,在进门的地方粗暴地坐了下去。 接着,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在这阵沉默之中,大隅那高大的身躯,发出了丢人的细微声音 「……大、大姐,我们,真的会死么……」 「不知道」 莉香不耐烦地回答道 「就算会死,估计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吧?」 「那不是生不如死么!这更残忍啊!话说大姐,你好冷静啊」 「算是吧。毕竟着急也没用呢。你也稍微冷静一下吧」 莉香叹着气说道。大隅不肯罢休 「办不到啊……话说大姐,你最近不是说你很怕死么?那是在撒谎么?」 「当然怕啊」 「咦?看上去完全不怕的样子咧……」 「你要是对诺查丹玛斯(注1)的大预言照单全收,就不去上课不去工作了?要是没事你怎么办」 莉香双手背在脑后,吃惊地看着大隅。 「再说了,我本来就怀着随时都可能死的〈断章〉哦?畏惧死亡就怕得什么都不去做的话,跟路边的石头还有什么区别啊。 我为了不管我什么时候死掉,〈支部〉都还能够运作下去,一直都在做着准备哦。我早就做好觉悟了。只是,我很恐惧。但恐惧又怎么了?那是我的问题。只是我的个人问题」 莉香坚定地说道。大隅吭都没吭一声,在比自己小上好几圈的莉香面前蜷缩起来,沉默下去。 这个时候,入谷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真是对不住,竟然把你们卷进来」 入谷说完之后,踩过洒满残骸的地面,朝玄关走了过去。 「入谷先生,你干什么去?」 莉香朝着他背后问道。 「去找鹿狩。〈断章〉也差不多能用了」 「是么。别勉强哦」 入谷没有回头,进行了这番简短的对话之后,径直朝坏掉的门口走了过去,消失在了夜色中的住宅区里。 莉香目送他离开后,向笑美看过去。 「笑美小姐准备怎么办?」 「……我要留在这里。神狩屋先生说不定会回来」 「是么」 听到这话,莉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了大隅,咱们要回去了」 「啊……是……」 「再见了,白野……大隅,别给我磨磨蹭蹭的,一下子还死不了的。既然如此,趁这段时间想办法解决掉神狩屋先生的事情的话,说不定还有救吧?」 莉香对苍衣挥了挥手,摆着一张貌似一点打击都没受表情,朝着脚步迟缓的大隅屁股后面起脚飞踢,吵吵闹闹地离开了。 ……于是,这就是…… 苍衣他们看到莉香他们的,最后一眼。 ※注1:诺查丹玛斯,原名米歇尔·德·诺特达姆。法国籍犹太裔预言家,精通希伯来文和希腊文,留下以四行体诗写成的预言集《百诗集》有研究者从这些短诗中“看到”对不少历史事件的预言。 八章 第八个『矮人/雪乃』 1 「逃!赶快!」 「什……!?」 雪乃大叫。 苍衣一下子没能反应。 在这之后的几个刹那,一切都动了起来。 ————吱、 随着走廊咯吱作响,神狩屋从走廊另一头的黑暗之中,迈出一步。 「!」 雪乃一看到这个情况,就像被弹开一笔那当即动了起来。一无所知的苍衣,一定会觉得这是过激反应。嘎啦嘎啦嘎啦,雪乃把美工刀的刀片推了出来。 然后, 「〈燃烧————〉」 当雪乃准备将刀向自己的手臂划下去的那一刹那,神狩屋用简单到可怕的动作抓住了美工刀。雪乃握住美工刀的手,刀的红色刀柄,以及近乎占据刀体全长的薄薄刀片,被一起抓住了。刀片猛地将神狩屋手心的肉划开,陷了进去。 「!?」 噗滋,薄薄的刀片深深地钻进了手掌的肉里。刀片顶端显然深达骨头,可即便如此,握住刀片的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却增强了。被切割的肉绽开,鲜红的血从肉的缝隙间飞快地流了出来。 「…………!!」 血滑过手指,滑过手腕和美工刀,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美工刀的刀片就这样埋进了手心的肉里。面对可想而知的疼痛,苍衣和雪乃不禁害怕,然而只有伤者本人摆着一张平静的表情,将自己紧紧握着刀的手,汩地一下,用力拉了回去。 滋地一声,刀片在肉中、在骨头上微微滑动。 看到这一幕的苍衣,还有感受到这份感觉的雪乃,几乎脸色铁青。雪乃紧握住刀柄的手仍旧被拉着,整个人就像踩空了一样,被拉到神狩屋的身旁。 「唔……」 即便如此,雪乃还是气势凌人地瞪着神狩屋。 接着,她极端讽刺地对神狩屋说道 「……回来的可真够快的啊,神狩屋先生」 「有么?」 神狩屋的脸上仍旧贴着好像十分疲惫的昏暗微笑,用平坦的声音回应了雪乃。但在疑问式的回答之后,他稍稍暗忖,似乎自己得出了结论,扬起眉毛,用低沉的口吻接着说道 「……啊……嗯,或许没错呢」 然后轻轻点头。 「因为我一直都在二楼呢,要说回得快也可以吧。毕竟我实际离开这里的事情不怎么长」 「!?」 神狩屋用稀松平常的口吻道出极具有冲击力的事实,雪乃表情抽搐。不过,神狩屋既没有夸奖也没有揶揄,跟没事人一样。 这栋房子里,确实有个又窄又暗的二楼。那就像屋顶下面的阁楼一样,现在被当做储物室使用,苍衣曾经也只进去过一次,而且那里的钥匙被神狩屋保管着,也不至于去确认里面有没有人。 「…………是么。你在笑我们愚蠢么?」 雪乃弯起嘴,说道。 「我并没有觉得你们蠢」 神狩屋答道 「要是那样,我那么大张旗鼓地闹了一场之后,又立刻偷偷摸摸的跑回来,岂不是相当愚蠢?」 他淡然地这么说道。 「可以趁入谷的〈断章〉无法正常运作的时候隐藏起来,也能够像这样创造出对我正好有利的状况,所以我认为这么做是非常合算的」 「……笑美小姐说得真是太对了。正确得超乎想象」 雪乃尽管手腕被抓着,完全挥不动,但还是与神狩屋针锋相对,瞪着神狩屋。 「笑美小姐?四野田小姐说过什么么?」 「她说你会回来,因为白野同学在这里」 神狩屋问道,雪乃答道。 「……原来如此,这很正确」 神狩屋微微苦笑。 「明明都让入谷传话说『我会等着』了,没有骗到笑美小姐么。我真没想到笑美小姐会想要等着。不过就〈骑士〉来说,大多数人应该会想到去追击呢。大意不得啊」 在跟神狩屋说话的时候,雪乃用力想要挥开神狩屋的手,对此,神狩屋直接向插着刀片的手施加力量,血流出的速度进一步加快。 「…………」 然后,面对这些,苍衣 「………………啊……」 因为刚从睡梦的深渊中浮上来的朦胧头脑,以及如今仍旧残留着的沉重疲惫,意识与全身的感觉都像被一圈雾霭缠着,无能为力地站在那里。 苍衣基本无法掌握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特别是他迟钝的思考无法想到为何状况如此危急。 但他在这样的状况下,半茫然地看到了神狩屋的身影,只是不由自主地将脑袋里面一直想问神狩屋的问题,提了出来 「神狩屋先生…………神狩屋先生,您早就知道了么?那时的少女是梦见子」 苍衣,问道。 神狩屋回答 「唔,『那时的』,唔……」 这不是疑问,而是如同心领神会,温度却异常之低的佩服。 然后 「嗯,虽然之前不敢肯定,只是单纯的猜测罢了,不过现在我能够确信了」 神狩屋,这样说道。 「果然如我所想一致,白野和梦见子的〈断章〉是由同一个〈泡祸〉分化的双胞胎呢」 「……!!」 「!?」 得到了明确的答复,盘踞在苍衣胸口的模糊东西成型了,苍衣感觉就像吞下了某种一大团的东西,表情微微扭曲。 被抓住的手被微微扭动,在几乎无法无法动弹的状态下微弱地挣扎着的雪乃,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向苍衣。苍衣呆呆地站在原地,神狩屋一半身影洒满影子,只凭一只手维持着对雪乃的完全控制,接着说道 「我想想……如果要回答白野你『早就知道了么』的提问,我的回答会是『以前并不知道』」 神狩屋一脸冷静,如此说道。 「我遇到白野你之后,就想去了解你的〈断章〉,这么做或许对不住你,但我调查了你的过去。调查后我发现,你心灵创伤的根源是那个名叫沟口叶耶的少女,她跟梦见子也有非常近的亲属关系。专门干涉他人所怀〈断章〉的〈断章〉非常罕见,然而这样的两个〈断章〉竟然凑到了一块,我认为并非偶然。通过调查得到的信息,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你们两个的〈断章〉说不定来源于同一个〈泡祸〉。我的预测,就到这里为止了。我并没有想到你跟梦见子曾见过面,而且在相同的地方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来的」 苍衣这么回答后,神狩屋应了一声,向苍衣走出的书房门瞥了一眼。 「……白野,那本剪贴本,你看过了?」 听到神狩屋的提问,苍衣点点头。 看到苍衣点头,神狩屋也点点头。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个剪贴本就算我没白做呢」 神狩屋说道 「我没打算让给你看的。我知不道你读过之后会怎么样,最糟糕的情况,你可能会在我不在场的时候〈断章〉爆发。我真没想到入谷会把钥匙交给你」 神狩屋说得好像很无辜一样,就像在说『能不能别给我乱帮忙』似的,口气很不客气。接着,他说出了 「要让你的〈断章〉爆发的话,就得选在有我在场的时候呢」 「…………!」 自己的要求。 他说得满不在乎,完全不像是在谈论自我毁灭的话题。 苍衣无言以对。 神狩屋那尤为平静的样子,还有根本不上心的对话,以及之前背叛的事 实,融合成了令感觉出错扭曲的不协和音,光是像这样进行着对话就令苍衣头晕目眩。 雪乃代替噤若寒蝉的苍衣,开口说道 「然后呢……你来干什么?」 雪乃说得很不客气。在动弹不得剑拔弩张的攻防和紧张之下,她的额头冒出汗来。 「还有,飒姬呢?梦见子呢?」 「我托付给别人了。别看我这样,还是有人帮忙的」 神狩屋非常温柔地如此相告。 「有人帮忙!?」 「这件事先放一边好了————至于我来做什么的,用不着我说吧」 无视了下意识反问回去的雪乃,神狩屋回答了另一个问题。 「说实话,要把白野你逼到什么地步才可以,我也在进行摸索。所以每当有所进展,我就会像这样来看看情况」 苍衣一惊,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进展?」 「……白野同学,不可以」 苍衣禁不住呢喃起来,雪乃连忙转过身去。 但她的制止,对神狩屋的语言起不到任何抵御作用。 「去看看厨房吧」 「!?」 「不行!」 他的眼睛,已经转向了后方。 茫、 在那边,是打开着的,漏出光亮的,厨房的门。 门里面的样子,稍微露出了一些。 光是看到那微乎其微的东西,就能够想象到门内侧的地面上展开了一副多么可怕的景象。他看到的,是飞溅的血液大量的边缘。 「……!!」 噗通、血液流入心脏。 在濛濛的感觉中,一股要将胸腔里的东西压碎的压迫感,在胸口膨胀,鲜明地弥漫开来。 苍衣僵住了。他张大双眼,眼睛呆呆地地定格在了视线前方的血迹上。 在仿佛时间停止的感觉中,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变大,就像肺被勒紧一样,难以呼吸。 「白野同学!」 「啊…………啊……」 一边是雪乃的呼喊声。一边是苍衣就像喘息一样说出的话。 「……啊……厨…………厨房里……记得是,笑、笑美小姐…………」 「白野同学!!」 雪乃拼命地喊出苍衣的名字,可苍衣一边从胸腔底部挤出喘息一般的语言,一边被自己的语言逼得走投无路。 「笑、笑美小姐……她……?」 苍衣,问道。但无人回答。 但是,苍衣面对更胜雄辩的沉默,无法忍受心中弥漫开来的伴有强烈不安与恐惧的现实感,开始窒息,用颤抖的手抓住了自己衬衫的胸口。 他拼命地让无法活动的肺脏动起来,强行摄入氧气。 然后,他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械一样艰难地动起来,转向身后。 「………………!」 雪乃想要朝苍衣跑过去,却被神狩屋抓住了脖子。 雪乃的右手想要挣脱确挣脱不了,直接被高高地在身后提了起来,神狩屋的手指陷入了雪乃的细颈。 「……!!」 雪乃的表情因苦闷与抵抗而扭曲。 她的样子和叶耶脖子被掐住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苍衣僵住了。神狩屋摆着清爽的表情,用镇定得令人发指的口吻,准备对苍衣说什么,而雪乃发觉了这一点,进行抵抗。 「不要————!!」 「白野,四野田小姐呢」 但神狩屋,说了出来。 「已经死了。莉香小姐也死了,大隅也死了」 「!!」 苍衣感觉头部就像被打了一拳。与此同时,可怕的某种东西在苍衣心中急速膨胀。 「……唔…………!!」 巨大的团块,从心底浮了上来。 巨大而不安定的可怕触感的团块,一边膨胀一边上浮,上浮到极限,仿佛马上就要爆开。 这个难以名状的巨大团块包藏着可怕的预兆,随着逐渐上浮,鸡皮疙瘩也在全身上下冒了出来,甚至感觉作呕。心中突然出现的那团究竟是什么,苍衣现在终于明确地理解了。 这是,泡。 这是————此乃,〈神之噩梦之泡〉。 恐惧放射开来。 漆黑的绝望塞满心间。 苍衣捂住嘴,身体弯了下去,样子显然很奇怪。神狩屋察觉到苍衣的情况,目光中充满了黑色的期待,张大双眼————雪乃的脸上闪过焦虑与绝望————但下一刻,雪乃的脸上转为充满决意的表情,使出浑身的力量,勉强掰开了神狩屋掐住脖子的两根手指。 「…………、姐姐!!」 雪乃大喊。 随后,少女的亡灵在神狩屋身后的黑暗中发出嘲弄般的笑声,浮现出来,念出了只有雪乃和苍衣能够听到的『声音』。 『〈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温柔地, 妖娆地, 惊悚地, 念了出来。 雪乃听到这个『声音』,连忙从被神狩屋的手用力掐住的喉咙下面,注入全部的杀意,放声大叫。 「〈给你〉!!两败俱伤也没关系,杀了这家伙!!」 刹那,好似欢喜的杀意在空间中弥漫。 瞬间,雪乃左臂上的老伤就像爆炸了一般,一齐喷洒出鲜红的血液。 随后———— 滂!! 飞洒出来的血液如同引发了某种化学变化,眼前的空间瞬间被纯白色的火焰浊流完全吞噬。爆炸一般的火焰和热浪在雪乃眼前爆发,火焰灼烧眼睛,直击最原始的本能。并非物体燃烧所产生的纯粹火焰,充满了火焰的味道,伴着高热膨胀,化为有形,砸向全身。 「唔哇……!!」 在无与伦比的气浪和闪光之下,身体几乎从地面上飘了起来。 雪乃如同被轰飞一般倒了下了,肩膀伴随着剧痛,撞到了在走廊一头将店面与居住区隔开的门,意识差点飞散。 可怕的火焰和可怕的热量,疯狂地向上喷发。 雪乃按着肩膀,就像打滚一样逃出这喷发的白炎。 苍衣裸露在外的脸和胳膊被喷过来的高热炙烤着,拼命地起身呼喊雪乃。 「雪、雪乃同学!」 雪乃身上的东西都在冒烟,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将大半走廊吞没的烈火,逃离被卷入其中的神狩屋。 然后她刚要逃走,火焰中便伸出了一只燃烧的手,抓住了她的脚。 「!!」 那个看上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块炭,勉强能够分辨是手的漆黑物体,与其说在燃烧,不如说它本身就在喷着火。雪乃的脚踝被这样的手抓住,短袜散发出纤维燃烧的味道,同时开始冒烟,她的表情扭曲起来。 在燃烧的白炎之壁中,有个影子在动。 在正常的人类,不,就连怪物都不可能生存的火焰中,那个人影伸出了没有被燃尽的手,抓住了雪乃的脚。 「雪乃同学!!」 苍衣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想要帮助雪乃。 他们眼睛对上了。但在下一刻,雪乃奋力地挥开了他的手。 「!!」 雪乃的血飞洒出来。 苍衣一下子愣住了。 雪乃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激烈地咳嗽起来。即便在这个时候,燃烧的手仍在奋力地把雪乃的脚往回拉,雪乃的身体被硬生生地拖向烈焰中。 「雪乃同学!!」 「……你在干什么,快逃 啊!!」 雪乃勉强忍住咳嗽,对苍衣大叫。 「诶!?」 「快!!你很碍事啊!!」 怎么能逃得了。 苍衣跪坐起来,准备到雪乃那边去。但就在这一刻,一只手悄悄地从苍衣背后伸了过来————抓住了苍衣的后领,直接朝着被破坏的店面扔了出去。 「唔哇!!」 『我可爱的妹妹在做一场危险的豪赌。〈爱丽丝〉,你就给我老实一点吧?』 苍衣抬起眼睛,只见黑暗的废墟中有一扇敞开的门,门被截成了四方的形状,周围漏出耀眼的火焰颜色,而风乃正站在里面。 她并不是那个能够透出背景的亡灵。她在自己的火光之中撒下影子,以肉身的姿态露出妖艳的微笑,俯视着瘫坐在废墟中的苍衣。 「啊————」 『另外,别来打扰我们姐妹』 呵呵呵呵,风乃笑起来。 苍衣拼命地想站起来,风乃对他流眄一瞥,没去管他,开始关门。 在黑暗中打开的,染成火焰之色的四方空间,渐渐关上了。 「我、我也————」 苍衣朝着那扇门伸出手,边说边摇摇晃晃地准备冲过去,风乃眯起眼睛,没有对着苍衣,而是对着苍衣身后说道 『……来得正好。能帮我把〈爱丽丝〉带走么?』 「!?」 苍衣大吃一惊,转过头去,不知何时,一位老人站在了那里。 是三木目医生。他在这片混乱中认清了情况,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答道 「好。我把小子放下之后再过来」 风乃微笑着,再次开始关门。 三木目一边跨过瓦砾大步靠近苍衣,一边朝着即将关上门最后说道 「说真的,这话我不想说的,不过那个混账东西就有劳你们了」 『……』 风乃没有回答,关上了门。 苍衣最后看到的,是雪乃的脚被抓着,扭动身体,重新摆好折断的刀的身影。 「雪乃同学!!」 苍衣叫了起来。在光线几乎消失的废墟之中。 然后,他想要紧紧抓住勉强从边缘漏出光线的那扇门,但他却被走近的三木目医生抓住了胳膊。他刚准备抵抗,顷刻间便被柔道的某种技法给翻了过去,摔在了洒满瓦砾的地面上。 「……!!」 「你代表的棋子是『国王』,被吃了就全完了。白痴」 苍衣的背撞到了柜子,无法呼吸。三木目对着苍衣淡然地说道 「你这破破烂烂的样子,到头来能做什么。你们这些〈骑士〉,一个个都是白痴。全都是白痴」 三木目不忿地抱怨起来。这个时候,浓烟还是渐渐灌入店里,门本身也冒起烟来,不久,门附近书籍纸张一类易燃品纷纷开始燃烧。 「………………!!」 里面什么情况!? 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衣拼了命。 雪乃呢? 神狩屋呢? 雪乃有没有事?门那头究竟什么情况!? 苍衣拼命地想要动起来,可是达到极限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三木目看到这样的情况「嘁」地啧了下舌,称不上健壮的他二话不说便轻易地把动弹不得的苍衣扛在了肩膀上。 「……唔…………!」 苍衣发出抗议与抵抗的呻吟,但三木目完全没有理会。 苍衣拼命地表达着要去雪乃身边的意志,但三木目直接跨过了瓦砾,离开了店面。 火势开始徐徐蔓延到整个店内。 「——————!!」 苍衣挣扎着,束手无策地被带出了燃烧的『神狩屋』,被塞进了停在外面的车子的后排座位,车子立刻发动了。 …………………………………………!! 苍衣内心发出不成声的叫喊,没有在车内响起,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 ……………… 2 走廊的门被风乃关闭。 而几乎同时,雪乃把脚从袜子里抽了出来,挣脱了神狩屋的手,逃了出来。 「!」 雪乃跌跌撞撞地再次拉开距离,来到风乃身旁。 她起身注视『敌人』,然而在这一刻,雪乃的表情扭曲起来,不禁漏出压抑的呻吟。 「咕……!」 油汗冒出来。明明热浪正在肆虐,却有种仿佛体温下降的讨厌感觉。从左臂上满是刀口已然稀碎的肉里,令人发疯的疼痛犹如扫过全身神经一般扩散开,灼烧脑子里面的东西,令全身发颤。 这是眼前的火焰之源,〈雪之女王〉造成的伤。 如今在手腕上,那一个个像刻度一样密密麻麻地刻在肉上的老伤,愈合的部位全都撕开口子,断面上剥离出来并暴露在空气中的肉和神经,激烈地放射出被刀刮一样的疼痛。 神经被消磨、烧灼,疼得想要砍掉手臂。 整条手臂被无数断面中渗出来的血弄得鲜血淋漓,配合心脏鼓动的节奏一次次地折磨着神经,火热而沉重剧痛,就像肉本身发出来的一样。 手指疼得实在太厉害,动弹不得,血像雨一样,顺着指尖落到地上。 雪乃颤抖着,冒着油汗,肩膀激烈地起伏,拼命地承受着全身上下令人动辄窒息的剧痛。 「哈啊……哈啊……!!」 雪乃眼角浮出泪花,可即使这样,她仍旧紧盯着前方。 这一切都是点燃眼前的火焰所付出的代价。这份剧痛,是不可逃避的。 只是,雪乃纵然身处这样的状态,在凭着浅层知觉确认到自己身后的门已经无法打开后,嘴角微微地弯成了笑的形状。 『……好了。已经如你所愿,把〈爱丽丝〉关在外面了,可结局究竟会如何呢?』 在雪乃身旁,风乃脸上仍挂着浅笑,眼睛凝视着火焰,莫名开心地说道。 『火焰不稳定。你上气不接下来。神狩屋先生的皮肤、眼睛、耳朵都被烧掉了,什么也分辨不了,找不到你,很幸运呢』 「…………是啊」 雪乃回应。神狩屋要是能够正常地发动袭击,雪乃很可能无力招架。 走廊上发出火焰喷射装置一样的轰鸣,熊熊燃烧,神狩屋被火焰吞噬的影子仍然在动。他眼球被烧毁,失去了视觉,耳朵被烧化,失去了听觉,皮肤深深碳化,失去了触觉,溺在火焰中分不清东西南北,就像一个目盲的人形怪物在周围摸索一般,毛骨悚然地一直活动着。 在雪乃怀着警惕心注视着那东西的时候,充满热的味道的走廊中开始腾起浓烟。 「……火势在蔓延呢」 『是啊。我的火,也是你〈噩梦〉的映射啊』 雪乃在火焰热量的炙烤下说道,风乃也做了回应。 『如果你的心不稳定,火焰就会不稳定,会更强,更猛,更大。火焰将疯狂跃舞,烧掉身边的东西,烧掉你。就像人的生命本身』 「……」 在这空气之中,就像在一个被加热而喷出气来的烤箱里面,然而并非酷热引发的异常冰冷的汗水,从雪乃的额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我说,雪乃』 在这个状态中,风乃的衣服和头发随着喷发的热浪摇摆着,说道 『你打算在这里和神狩屋同归于尽么?』 「……那种想法… …我可没有」 尽管满是刀口的手臂不断释放出有节律的可怕疼痛,快令雪乃丧失理智,可雪乃还是拼命地集中意识和理智,搜罗语言,回答了这个提问 「他……只是个敌人。被我杀掉……或者把我杀掉的、敌人之一」 雪乃盯着白炎之壁与里面在动的影子,说道 「这是终有一天、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和对象是谁、无关……」 雪乃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被逼到了得要像这样通过为求回答而寻找语言的行为来维持意识的地步,因此她不能够逃离这份剧痛。 雪乃通过与风乃的对话保持意识,并延长自己的痛苦。 这是个走投无路的地狱。而且雪乃知道,风乃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有意识地跟自己对话的。 风乃说的话,基本上全都是为了追逼雪乃。但雪乃明知如此,却还是依赖着这样的对话,留在痛苦之中,就像抓着挂在悬崖峭壁上充满恶意地扎满刺的铁丝网一样。 但是,这样就够了。只要能够继续战斗下去。 只要能够,将意识、将痛苦、将憎恨、将杀意,保持住。 雪乃已经失去了普通人该有的一切幸福,所以她只能将自己的复仇永远继续下去。 雪乃,只有这一份感情。 我要痛苦,痛苦,将痛苦当作食粮去战斗————最终死去。 但这时。 寒气嗖地袭来。 雪乃突然察觉到,之前应该一直都是风乃所在的视野角落,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 雪乃不寒而栗。瞬间,全身所有的毛都倒竖起来。 随着一阵恶寒,在猛然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雪乃眼中看到的,在风乃本应该在的位置上不知不觉间出现的,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年幼少女的侧脸。 「唔……!!」 忘记了。忘记就在刚才还看到了这东西。 由于神狩屋出现,并与之交战,注意力被分散,所以忘记了那东西的存在。 不————不对。是想让苍衣逃跑而过度丧失冷静,所以这件事被抛在了脑后。雪乃终于认识到了这位少女,而在就这一刻,雪乃才完全明白大人们之前所说的事情。 这个少女,正是〈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使者。 至少莉香在目击到这名少女之后,便立刻死于自己的〈断章〉。 雪乃的心瞬间被恐惧所冻结。雪乃现在总算明确地认识到,自己〈断章〉的不稳定,并非只是疲劳所致。 「…………!!」 因此,犹豫产生了。 雪乃一下子丧失了正确的判断。 而这瞬间的犹豫,是致命的。雪乃看着身旁的少女,犹豫刚一产生,吞噬走廊的灼热业火便像被吹散了一般,消失了。 「!糟了……」 灿白的熊熊烈焰如幻觉般消失了。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火都消失了。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流窜着无法触碰的火,就像要将魔女烧成灰烬的火炉一样,留下了一条四面八方熊熊燃烧的火焰通道。 这个火虽然足以烧死普通人类,但根本不足以杀死『他』。『他』站在燃烧的走廊中央,作为『某种东西』————只能用“包括脸在内的一切东西全都一团漆黑的人形的『某种东西』”来形容的古怪题材————虽然是个完全碳化,脸已经完全烧毁无法辨认的人,却仍然活着,仍然能动,作为『某种东西』站在那里。 「!!」 四目相接了。 碳化的表面渐渐被渗出的油脂覆盖的『人』,刚才确实『感觉』到了这边。 于是, 噶哩、 随即,『那东西』将双手举到了脸上,发黑碳化的皮肤碎片不断地往下掉。就这样,『那东西』轻描淡写地突然将碳化得如同木炭的五根手指插进了沾满油脂碳化得如同木炭的脸上,发出噶哩噶哩的声音,开始激烈地抓挠。 噶哩噶哩噶哩噶哩噶 噶哩噶哩噶哩 噶哩噶哩噶哩噶哩噶哩噶哩噶哩 噶哩噶哩噶哩噶哩噶哩 人的表面发出了不该发出的可怕声音,烧掉的脸皮、指头破碎剥落。手指折断,脸被挖进去,翻掘开,可是从里面不止挖出了发黑碳化的组织,后来还开始渗出组织液。 酷似油脂的组织液跟炭混在一起,『那东西』不断地从脸上把那种混合物挖出来,双手被那些东西弄得黏黏嗒嗒,却仍旧继续着可怕的动作。黏糊糊的组织液被周围的火焰炙烤着,发出恶心的声音,继而变成水汽,但『那东西』没有丝毫介意的样子。 就这样,炭化的组织渐渐完全除去,从脸上挖开的大窟窿里面可以看到鲜红的肉。里面渗着组织液,碳粉和碎片沾满了裸露出来的生肉表面,从上面能够看透出来的血管,然后其中一部分开着一个能够推定为眼窝的空洞,『那东西』将手指插进了那个被碳化组织塞满的空洞中,发出噶哩噶哩的声音,开始将里面的东西掏空。 他在挖眼睛。 『那东西』为了『看到』雪乃,正在从烧坏的肉下面把眼球挖出来。 「……」 咚,雪乃向后退去,就像要倒下去一般,背部撞到了门。 鲜血淋漓的手撞到门上,随着疼痛,血黏糊糊地附着在了门上,但在下一秒,血迹像油一样开始冒烟,在门的表面开始焦化。 疯狂的『人偶』近在眼前,雪乃的〈断章〉已经不受控制。 情况令人绝望。可即便身处这样的状况,雪乃仍旧坚定地盯着前方,死死地盯着那个好像毛骨悚然的人偶一样不断挖脸的『那东西』的身影。 她能做的,只有这件事了。 她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断章〉已经不能正常运作了。 如果『他』完全动起来,雪乃已经无法进行抵抗了。 噶哩、 雪乃咬牙切齿。就这样结束了么? 自己会怎么样?会被掐死么? 雪乃立刻发觉,这样的预想不过是一厢情愿。在被近身的时候,在被控制的时候……神狩屋只要有那个意思,一定就能要了雪乃的命。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动手。 她立刻得出了答案。神狩屋的目的不是雪乃,而是让自己被苍衣杀死。 他是为了不让苍衣逃跑,才没有杀雪乃的。既然这样,『他』要是复活了,肯定不会杀掉无力抵抗的雪乃。 他肯定会把雪乃抓起来,拿来当做逼迫苍衣的材料。 少开玩笑了。 当雪乃通过因剧痛而模糊的意识想到这一点的瞬间,愤怒喷涌上来。 她无法忍受自己被他当做对付苍衣的手段来用。她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沦为苍衣的拖累。 我、〈雪之女王〉居然…… 救了苍衣,却要成为苍衣的枷锁。 要拖累那个,可恨的苍衣。 要拖累那个,软弱的苍衣。 要拖累那个——————跟自己搭档的,苍衣。 「……呵」 呵呵——这一刻,雪乃的嘴角如抽搐般,轻轻地笑了起来。 雪乃忽然察觉到,自己心里竟然无意中产生了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动机。 因为不想被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 这种事,从来不曾有过。 不论怎么丢脸,都要战斗下去,挣扎下去,要拉尽可能多的〈泡祸〉给自己垫背。当初明明发过誓的。 竟然因为不想被苍衣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觉得应该 死在这里? 真可笑。才刚发觉这件事,阴暗的笑声便漏了出来。这么好笑的感觉,真是好久都没有过了。 我,果然应该死在这里。 「……白野同学,我果然很讨厌你啊」 雪乃自言自语之后,将唯一不想放手,一直握在手中,在刚才的争斗中被折断,长度只剩不到一半的美工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缓缓地举了起来。 3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死、 死、 死、 死、 死、 苍衣在三木目的车里,被被强行带离之后,『死』在脑袋里跃舞。 苍衣如今几乎疯了。死亡的恐惧膨胀起来。只不过,他所恐惧的,不是自己的死。这是对笑美、莉香、大隅、还有雪乃…………对大伙的死,或者说,是对“正在步向死亡”所产生的充满绝望的恐惧。在这股绝望之下,不管苍衣怎么狂抓自己的胸口,疯狂的恐惧与焦躁也无法排解,逐渐将他侵蚀。 焦躁、不安、悲叹、绝望,让他感觉就像心脏被火在烤一样。 沾满血的厨房地面,还有火焰卷起漩涡的走廊,这些情景就像被切碎的胶片一样,把脑袋里面一股脑地染成血红。 心被烧灼。 被切割。 如果可以,他也恨不得立刻就跳下车回到雪乃身边,但他试图抵抗过,却被三木目用布手巾给绑住了。 三木目把苍衣的手绑在身后,面朝下方扔到了后排座位上,带走了。 在路上,苍衣虽然断断续续地诉求,也求过三木目把车开回去,但三木目完全没有理会。 三木目完全无视苍衣,笔直地开往苍衣家。 尽管苍衣试图挣开被绑住的手,但最终没能成功。最后,车停了,下了车的三木目打开了后排座位的车门,解开了绑住苍衣手的布手巾。 「唔……」 「你是以课外活动的名目跟他们接触的吧?那我就说你在中途身体不舒服好了」 三木目一边说,一边让苍衣起身,下了车。 「至少你今天要休息。这是医生命令」 三木目搀着苍衣一起走了起来。尽管苍衣在心中拼命抵抗,但大喊大叫之后就像拼死挣扎过一般消耗剧烈,只能任由毫无作为的疲劳、绝望和灰心混合而成的感情支配身心,在这样的状态下被拖到了自己的家。 那么熟悉的夜晚街道的空气和气息,变得悲伤起来。 心灰意冷的悲情渗进心窝进来。有种被带回到终点站的,结束了的,真实感受。 不对,苍衣早就明白,自己在被带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其实苍衣心知肚明,如果事态照那个势头发展下去,就算把苍衣留在那里,也还是无能为力————不仅如此,苍衣的〈断章〉还会爆发,极有可能将所有人全都杀死。 苍衣其实是在即将到达极限的前一刻逃掉的。 他明白。如果没有那一瞬间的判断,并被三木目强行带走的话,心中〈噩梦〉的碎片就会爆发。这一点毋庸置疑。 苍衣就在爆发之前,逃离了布下此局的神狩屋。 留下来的雪乃怎么样了?神狩屋呢?据说已经死去的大伙呢?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苍衣心如刀绞,只能任凭身体被三木目拖走。 苍衣,将被带回日常。 苍衣非常悲伤,非常绝望,快要哭出来。 苍衣知道,自己会被三木目交给父母,一走进玄关便彻底精疲力竭,连站都站不起来。在这之后,肯定只能等待其他人的通知,或者等待自我毁灭。 但是,苍衣已经无力抵抗了。 苍衣被三木目搀扶着,被带到了玄关灯照亮的家门前。 ——已经结束了。 几乎含满泪水的眼睛,感觉玄关灯的灯光非常刺眼。 苍衣低着头,像个死刑犯一样,等待三木目按响内线电话——————然而这一瞬间不论过去多久都没有到来。苍衣感到可疑,稍稍抬起了眼睛。 「……」 「…………喂」 三木目用非常低沉的声音说道。 「样子不对劲啊」 三木目发觉苍衣抬起了眼睛,似乎开口说了什么,但他看也没看苍衣,直直地凝视着前方。 听到这句话,苍衣霍地转向前方。 夜空之下,那个被玄关灯照亮的地方,是苍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自己家的玄关。 玄关的门,敞开着。 苍衣大吃一惊。玄关大门是通过发条自动关闭的构造,然而现在却完全敞开着,而且不知为什么,玄关里头没有开灯,只有弥漫着黑暗的漆黑空洞对着外面。 现在可是大半夜,这情形很不正常。 夜深人静的住宅区中,一所平淡无奇却又仿佛浸没在黑暗中的商品住宅,在十分随意地半开着的小小铁栅栏门后边,入口就像一张霍然张开的嘴,大大地敞开着。 「………………!!」 苍衣呆住了。这显然是不对劲。 本来就一团乱麻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那是自己的家,但从没见过这种状态。玄关敞开的房子里,除了玄关灯亮着之外,一片漆黑,就算从窗户和入口朝里面看,也看不到一丝光线。这并不像主人出门的样子,更像是一幢无人废屋,没有人的气息。 鸦雀无声 自己的家被异样的暗黑与寂静笼罩着。 只有自己家是这样。周围的民宅都充满着生活的气息,唯独自己家就像被吃掉了一样,彻底与周围脱离。 简直就像,里面的东西从这扇敞开的门出来了一样。 或者说————让里面变成空洞的『某种东西』,从这扇门入侵过一样。 「诶…………啊……」 苍衣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心凉了半截。 自己的家。家人所在的地方。自己的归宿。这个地方,竟然变得如此异样,苍衣不可能觉得,这样的事态跟自己如今所置身的状况没有半点关系。 爸爸!? 妈妈!? 苍衣张大双眼,东倒西歪地离开了三木目的肩膀,向前走去。三木目放任他离开自己的肩膀,却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厉声制止住他。 「喂,我去瞧瞧。小子你在这里等着」 三木目的口气十分强硬,不容置喙。 但苍衣已经陷入了恐慌,根本听不进三木目的话,任凭焦虑所驱使,挥开了三木目的手,推开隔栅门,拔腿朝家中冲了过去。 「喂!」 「………………!!」 苍衣越是对自己使得出力气觉得莫名其妙就越是卖力,从背后听到了险些摔倒的三木目喊过来。但苍衣完全没有回头,一边向前摔倒一边扑进了黑暗的自家玄关。他随手把鞋脱掉,跌跌撞撞地登进了门。 他甚至忘记开灯,家中一片漆黑。 可是,苍衣闭着眼睛也知道家中的格局,在黑暗中进到家中。 他在黑暗中用手摸着墙壁,走过走廊。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焦虑,感觉就像在黑暗中泅泳一般,尽管快要窒息,却还是拼死来到顶头前,打开了漆黑的客厅的门。 父亲母亲,都坐在餐桌旁。 「啊————」 苍衣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僵住了。 他明明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但在这一刻,他心里就像被 塞进了一块冰。父亲在那里,母亲也在。屋子里飘散着吃完晚餐后的味道,吃完晚餐的空盘子摆在桌上,父亲和母亲坐在桌上,房间角上的电视开着。 然而房间里,一片漆黑。 父亲和母亲的轮廓坐在,连脸都看不见的黑暗中,电视机的屏幕中放映着噪点,发出安静的噪音,噪点漏出的微弱光亮闪动着。 唦唦唦 微弱的噪音有些刺耳,充满安静而黑暗的房间间。 父亲和母亲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 一时间,时间停止了。 在漆黑的房间里,无机质的黑暗噪点闪动着,三个人就像阴影一样,静静地呆住了。 打个比方吧,此情此景,就像是混乱的梦境中出现的电影院。 是个死气沉沉,极端异样的情景。 唦唦唦 噪点令黑暗的视野闪烁起来。 在闪动的影子和沉默的世界中,父亲和母亲纹丝不动。 他们没有转向这边。 苍衣从干涸的嘴唇间,呆呆地漏出声来。 「————妈妈?」 回应的,只有无声的沉默。 就像对黑暗中的假人说话一般毫无反应,空泛的反应深沉地渗透内心。 「爸爸?」 苍衣又喊了另一个人。 还是没有回音, 沉默中鸦雀无声。笼罩着三个人的黑暗,渗透进苍衣的心中。 黑暗,死气沉沉,催人不安。在这片黑暗中,父亲母亲没有回答,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没有任何动静地 坐在那里。 在仿佛能激发空虚一般空空荡荡的心中,冰冷的东西渐渐弥漫,不断加速。 「……说话啊」 呼喊。 沉默。 「说话啊!」 噶嗒、脚踏进了房间。 心中冰冷的东西瞬息之间到达临界点,在黑暗中,苍衣朝着像尸体一样坐在桌旁的两个人影,冲了过去。 「……」 两人的脸,动了。 「!!」 太好了,他们没死。正当他这么心想的瞬间,他看到了两人的脸。 那脸的人,在电视中传来的,微弱而布满噪点的光中,闪现出来。 苍衣看到了微微被照亮的那两张脸,这一刻————苍衣口中吸进了一大团空气,迸发出惨烈的尖叫。 被照亮的脸,不是父母的脸,而是被扭曲的窟窿密密麻麻完覆盖的脸。 两人的脸只有轮廓维持原样,表面就像密密麻麻地开着大窟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海绵生物一样,被小孔不留缝隙地完全覆盖,连五官都已无法辨认。 密密麻麻地开出来的无数窟窿就像可怕的病变,遍布整张脸,蔓延到了脖子,在黑暗中呼吸着。那些窟窿就像活的一样,一个个无所事事地,不规则地闭上嘴,面部的皮肤因此被扯向诡异的方向,整张脸就像一个骇人的软体动物,微微地搏动着。 覆盖整张脸的窟窿,搏动着。 像生物一样。 像群落一样。 像在水中呼吸的,鱼嘴一样。 不,那就是鱼嘴。这并非比喻,因为在脸上密密麻麻张开的那些窟窿,全都是鱼嘴,所以聚在头部里面泅泳的鱼群为了得到空气一齐从内侧咬破了皮肤,感觉上只有嘴巴连在上面,是经过可怕的变形后得到的结果。 「————————————————————!!」 战栗。 恶寒。 恐惧。 惨叫。 父母整张脸上全都是歪歪扭曲的坑,像生物一样开闭着。苍衣无法将撑开的双眼从这可怕的情景上移开,放声惨叫。 爸爸。 妈妈。 他对这样的现实与绝望,放声惨叫。 从喉咙深处,从肺的底部,从内心深处,无尽地迸发惨叫。 他看着双亲那两张已经没有任何部件,全是孔洞的脸。 在他们跟前的桌子上,同样被孔洞完全覆盖的手中握着叉子,叉尖搭在盘子上。 盘子不是用来装晚餐的,是用来装餐后水果准备的。 摆在他们面前的两只白盘子上,残留着几片长时间与空气接触已经变了色的,削了皮切成块的苹果。 「——————————————————————————————!!」 苍衣惨叫起来,大叫起来。 猛烈到发生痉挛的恐怖大叫,充满哀叹的大叫。 「————————————————————————————————————— ——————————————————————————————————————!!」 在回荡着自己惨叫声的空间中,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忽然出现了。 然后,当苍衣在这名少女的,叶耶的,从衣服中伸出来的白色手臂上——————看到密密麻麻开着的黑孔的那一刻,一团巨大的漆黑团块随着惨叫从苍衣心底涌上来, 咕噜、 浮了上来。 随后,一切化作纯白,无声的爆裂吞噬世界。 九章 第九个『矮人/苍衣』 1 突然,肉体崩溃了。 「!」 离开火与烟雾开始乱窜的自家店面,再度消失在夜色中的神狩屋,感到疼痛和疲倦感外加不适混合起来的异样感觉突然从身体内侧袭来,不禁发出呻吟,身体在夜色中弯了起来。 「唔……!?」 隐性的不适和酸痛呈斑点状侵蚀全身的肉和骨头。 这种钝痛,就像发烧时的疼痛激化后产生的。因为身体被〈噩梦〉所污染,连一点小病都不曾得过的神狩屋,面对这种如同突然袭击一般的违和,不禁弯下身体,用力按住了内部特别痛的左臂。 随后 啪滋、 就像熟透烂掉的果实一般,左臂从肩部拔了下来。 「!?」 这个现象本身并不是疼痛。在按住发出强烈钝痛的手臂的那一刻,手就像腐烂了一样,按上去的手陷进肉里,左臂就像拉扯用水调和过的面粉一样,轻易地被扯断了,发出湿润的响声,掉在了地上。 「什……么……?」 弥漫着浓烟味道的黑暗巷道里,神狩屋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呆呆地望着掉在地上的自己的手臂。 手臂没有掉落的触感,掉下去后仍残留着手臂形状的痛觉,一下子没能分辨掉在地上的真的是自己的手臂,只是茫然地注视着那东西。 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严重缺乏现实感,自己的左臂掉在了地上。 从断臂里面渗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水一样的什么东西,在柏油路面上铺开。然后,断面根本谈不上平整,显然不是被切断的,露出如鱼鳞般锯齿状的切口,而且那个断面正在蠕动。接着,掉落的断臂断面就像更深地裂开一般,不久后,肉像崩解一般,像变成了一团蛆散开了一般,自然而然地四分五裂了。 断臂,变成了无数蠕动的,肉片。 那是蠕动着的,无数条小鱼。 掉在地上的左臂,从根部的断面被大小截然不同的小鱼撕碎,分解。简直就像自己的胳膊从一开始就是由活着的小鱼聚集并拟态而成的手臂似的。 「………………!!」 神狩屋张大双眼,注视着此情此景。 他右手一直按着左臂撕开后的断面,而手里面有东西滑溜溜地动起来。 那是鱼的触感。扯碎的手臂的断面中,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小鱼。不,用『表面』来描述并不贴切,那些鱼就是自己的肉。 「……唔…………!!」 鸡皮疙瘩冒出来。已死的心中充满了可怕的厌恶感。 神狩屋跪了下去。鱼从左臂的断面掉出来,随着侧腹的钝痛,能够感觉衣服下面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鱼,要崩溃掉。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与莫名其妙的状况,令他一下子陷入恐慌。 他脑子一片空白,出现错乱。他按着脱落的手臂,蜷着背,茫然地看着洒落在脚下的小鱼————连续好几年弄伤自己的肉体并早已习惯缺损的经历,以及已经快要踏入疯癫范畴的大脑,在这错乱之中突然注意到了常人断然不可能注意到的事实。他的动作和颤抖,此刻停了下来。 被自己膝盖压烂的小鱼死了。 「——————啊?」 神狩屋跪下去的之后,从左臂掉出来的一条小鱼压在了下面,死了。 在膝盖下面,是已经一动不动的,压烂了的鱼的触感。对于常人来说,这种类似橡胶的死鱼肉的触感,肯定觉得恶心还来不及,但神狩屋在发觉到它的那一刻所产生的,乃是截然不同的感想。 「…………死了?」 他呆呆地呢喃起来。 然后,伸手直勾勾地注视一番,确认这个触感,在确认无误之时——————在他心中铺开的,是欢喜。 「哈……哈哈……死了?真的死了?」 几乎称得上按捺不住的笑意,从腹腔底部喷发出来。 尽管神狩屋全身被发烧一般的疼痛侵蚀着,却因为发自心底涌出来的喜悦浑身痉挛,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死了。死了啊!」 他笑起来。 笑得停不下来。 他实在太开心了。他就这样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地上挣扎跳动的,还活着的小鱼,用鞋底奋力地踩了下去。 噗吱、 传来声音和触感,鱼踩烂了。 鱼压烂,死掉了。脚奋力跺下去的冲击将全身上下的疼痛串联起来,然而就连这种痛觉,都让神狩屋无比欢喜。 「死了!死了啊!我的身体死了啊!」 神狩屋边说边笑。 他一边笑,一边把洒落在地上的小鱼踩烂,蹂躏,一只接一只地杀死,柏油路面上铺上了一层黏糊糊的肉和鱼骨以及鳞片的混合物。 他的脚下,被无数踩烂的小鱼完全埋没。 神狩屋站在中间,在夜色中,就像喉咙抽筋了似的,一直笑。 噗吱、 噗吱、 「呵呵……呵呵呵……」 脚下展开的情景,对神狩屋而言,就是如假包换的福音。 因为————死了。怎么都死不了的,就连切下来的部位都死不了的自己的身体,死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呵呵……是么,白野他……」 神狩屋脖子转了转,一边在自己身体上寻找残留的小鱼,一边嘟哝起来 「是这样么,嗯。还以为『那个』怕是成不了了,原来是这样的结果啊。既然这样,我就还有办法吧……」 神狩屋按着缺失的左臂,一边视线在地面上扫过,一边念念有词地在小巷中踱步起来。 「果然成为致命伤的,是『苹果』么。嗯,我能明白啊。呵呵……」 而在这个时候,神狩屋的脑子里也在继续运转着接近发疯的东西。 为了『毁灭』。 一边在脑子里运转着为了达成扭曲心愿而策划的阴谋,一边确认已将所有小鱼赶尽杀绝后————神狩屋开始听到远处消防车的警笛,脸上露出笑容,准备消失在夜色中。 ……但。 「鹿……狩……!」 一个声音突然从黑暗中砸进耳朵,神狩屋停了下来,缓缓地转过身去。 「……入谷」 入谷正站在夜色中。但出现在那里的入谷受伤严重,半边脸和衬衫上沾满了血,被撕得稀碎,气喘吁吁,肩膀激烈地上下浮动。 他衬衫的袖子快被撕掉,脸和脖子上有像被指甲挖出来的深深伤口。 他就像在血里泡过一样,衬衫下面的腹部,也有绝不算浅的伤口。 「我们彼此都很狼狈呢。入谷」 神狩屋一边窃笑,一边说道 「这是你为了追击我强行发动〈断章〉弄出来了么?真亏你能走到这里呢」 「……你这混蛋……都干了什么?店怎么了?你这样子……怎么回事?」 入谷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句接一句地质问,瞪向神狩屋。 「你是说这个么?这似乎是白野破坏了我〈噩梦〉的一部分造成的」 神狩屋这么说道,怜爱地抚摸着被鱼挤满的左臂断面。虽然钝痛十分严重,但他表情非常放松。在拥有这个〈断章〉后————不,在志弦死后,还是头一次产生这样的心情。 不过,入谷看上去并不对此感到开心。 他挑起眉毛,问道 「你…………做了什么」 「我给白野的父母,送了颗毒苹果」 神狩屋笑着答道 「那是我用刺过手指的针在红色的部分下了毒的,魔法苹果」 「……你这人渣…………!」 入谷的表情扭曲起来。 「我本来是想跟他们坐在一起的,但在我无法行动的时候,似乎被三木目先生带走了。说真的,我本以为失败了……不过看样子,白野的〈断章〉已经杀掉了我〈噩梦〉的一部分。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棒。毕竟,他〈断章〉失控的时候我不需要在场啊。我步向『终结』的道路,会轻松很多呢。也就是说……我只用送苹果就够了」 「鹿狩……!」 面对开心讲述的神狩屋,入谷的表情相反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入谷说道 「至今为止让你为非作歹……是我的罪。我现在就让你再也做不了这种傻事」 「喔?」 神狩屋回应 「你办得到么?这是第二次问你了呢」 神狩屋平静而又似挑衅地说道 「你这身伤,是你的〈断章〉弄出来的吧?」 「……说对了」 「你这状态别说要杀我了,用了〈断章〉怕是自身难保吧」 「那又怎样。虽然我状态并非完备……但你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入谷的眼睛看着神狩屋丧失的左臂,冷冰冰地说道 「现在的话……说不定能杀了你呢」 「……原来如此」 「只要我现在撒开〈断章〉的缰绳……我会死的吧。但没准也能把你杀了。对于半截身子踩进鬼门关的我来讲,这场较量还不赖」 「……」 神狩屋忽然发觉。 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的夜色之中, 嗖嗖、 有着大批人吵吵嚷嚷,却感觉不到生者体温的气息。不知不觉间,无数死者的气息就像森林里的树木一般林立,密不透风地挤满黑暗之中。 「……」 「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天,这句话……竟然会用在原原本本的意思上呢」 然后,入谷这样说道。 「鹿狩。————〈一起死吧〉」 喳哗、 瞬息之间,如字面意思被解放一般,逆抚背脊令人直冒鸡皮疙瘩的猛烈恶意,犹如喷发一般充满空气。 「!」 随后,神狩屋的脚顿时无法动弹。脚踝被无形的手抓住了。 看不见的手指像老虎钳一样陷进骨头和肉里,就像要把人直接拉进地面的强大力量抓住脚踝。然后,亡灵的手就像不断往上爬————手的形状就像在裤子的表面往上爬一样,纷纷把腿抓住,接着抓住侧腹,抓住手臂,抓住肩膀,最后抓住两腮,抓住脸颊,要把脑袋刺穿一般把手指插进去,不久,充满尸体冰冷感的无数手指和指甲的触感,插进、刺进面庞。 于是,随后 滋啦、 刺进脸、刺进身体里的手指一齐施加上了可怕的力量。 眼镜掉了下来。指甲穿透衣服的布料,手指钻进肉里。 剥开的脸部皮肤被指甲刺入,脸上肉被扯得几乎断掉。 脸被拉紧,眼睛无法睁开,脖子扭得快要折断,手指陷进喉咙里,无法呼吸也无法出声。 「……!!」 手指一点点地钻进喉咙,深入气管,喉咙里头涌上一股呕吐感。 眼泪像被挤出来一样从眼角漫出,然而又有别的手指伸过来刺进眼窝,指甲和指尖抓挠眼球。 竖起指甲的无数手臂就像要顺势挖开肉拔出骨头一般,力量强到人类根本不可比拟。嘴角和眼角被指甲挖出伤口,扯得快要被撕开,剧痛放射,即便这样,力量仍未松懈,越来越强。 「…………!!」 窒息。 剧痛。 看不见东西,无法呼吸,能听到尖锐的耳鸣。 而不久后,在耳朵里面能听到从自己脸上的肉里发出滋啦滋啦的恶心声音。 肉被撕开,纤维被硬生生地撕碎,只感觉到粗蛮的声音和疼痛。 然后。 噗滋噗滋噗滋、 皮肤和肉发出可怕的声音,同时超过极限,被扯断了。 痛觉喷发而出。指甲挖掉皮肤,手指撕开嘴巴,整张脸上的肉从骨头上被扯下来,大量血飞洒到黑夜的空气中。 皮肤被剥开,裸露出来的肉和神经又进一步被伸进来的无数手指和指甲抓住,撕扯。在脚上,在侧腹之上,手指刺穿衣服抓着肉块,硬生生地用可怕的力量进行拉扯,随着可怕的疼痛,肚子里的内脏被拉扯的不适感觉贯穿整个腹部。 嘴里满是血的味道。大量的血从裂开的脸上灌进来,从手指刺穿的喉咙漾上来,口腔已经化作一个血池,溺在血中鼻腔里头,充满了刺激的血腥味。 疼痛和难受,让他快要死掉,让他快要发狂。 窒息。全身一边被亡灵的手扯碎,被撕碎的嘴巴一边随着疼痛将堵满喉咙的血大口吐出。 气息从痉挛的肺脏被挤出来。 但是,从这些血和气息的后面漏出来的,既不是惨叫也不是临终前的游丝之气,而是发狂似地溢出来的欢喜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血,随着痛,哄笑从口中,从丹田,喷了出来。 尽管腹肌正被手指钻入,但从丹田涌上来的笑意,却远远胜过了肌肉发出灼热疼痛,根本停不下来。 全身仿佛被笑意充满。他一边全身被扯碎,一边大笑。 他根本停不下来。他一边笑,一边被扯碎,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刻, 噼、 缠住全身的胳膊就像绳子一样绷紧,啪地一下,鲜血四溅。 剧痛令他全身发僵,然而他满不在乎,借着势头奋力向前走出一步。 啪滋、抓住他全身的『亡灵之臂』不堪拉力被纷纷扯掉。断掉了并非看不见的手,而是被它们抓住的自己全身的肉,然而没有关系。神狩屋一边被奋力地渐渐撕碎,一边向前,强行迈出脚步。 滋噜、 朝着前方能够看到的入谷。 即便变得血肉模糊,却仍旧凭着沾满血的只能勉强看到的视野,朝着入谷。 神狩屋整个人就像暴雨之中的雨水檐,血从全身滴下来,在地面上形成可怕的血海。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背深深弯折着,全身被亡灵撕扯着,站到了入谷的跟前————当他抬起脸时,那张满面笑容的脸,已经有一半能够分清原来的容貌,连皮肤都正在再生。 「……!!」 「…………果然……你是不行的啊。入谷」 神狩屋把脸可怕地贴近入谷的脸,一边从口中吐出血,一边用沾满血而变模糊的声音说道。 「唔……」 入谷被连他自己也看不到的亡灵抓住全身,已经无法动弹。 他无言以对。只见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正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他的脖子被勒紧,正在扭曲。他已经几乎无法呼吸,双臂也被完全抓住,已经无法去扯掉勒住脖子的东西。 「……!!」 即便身处这样的状况,入谷仍旧瞪着神狩屋。 他无法呼吸,发不出声音的嘴动起来,想要编织语言。 该·死·的·怪·物…… 看起来像是这样。 「……呵」 神狩屋解除了灿烂的笑容,取而代之,轻轻一笑。那是非常黑暗,宛如深渊底层的黑暗笑声。 然后…… 「 ————这种事,我知道啊」 神狩屋变得就像戴了面具一样面无表情,吐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彻声音。 然后,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如同指挥官一般高高扬起剩下的那条右臂,就像对高处的什么人下令一下。 「来吧!」 瞬间、 噗呲噗呲噗呲! 只闻肉被撕碎的恶心声音,入谷的脚直到大腿,从内则膨胀起来。 「!!」 鲜血四撒,鞋子碎开,无数根尖针将西裤从内侧顶起,从肉里刺破皮肤,露了出来————这阵痛苦令入谷瞬间痉挛,两眼打张,嘴里吐出不成声的咒骂,身体滑了下去,当场倒地。 ………………………… ……………… 2 …… 听到鸟儿的声音。 屋子很亮。 「……唔」 苍衣醒了过来。他在床上。在自己的房间里。 身上搭着一条毛巾被。外面的风送进窗户里,开始变得有些闷热。 天亮了。 朝阳透过摇摆的窗帘,摇曳地洒进屋里。 房间缺乏情调,但相对感觉很干净,被晃动的光照亮。透过窗帘洒下来的光与影,让天花板和挂在墙上的拼图里描绘的景色就像水面的反射一样,被照亮,暗下来,又被照亮,摇摇摆摆。 这是一个宁静,爽朗的夏日早晨。 像这样舒舒服服地醒过来,已经好久都没有过了。 既非被噩梦强行唤醒,也并非从浅层睡眠中浅浅醒来,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觉,一次非常普通的醒来。一觉醒来的苍衣感觉到,这个感觉虽然很朴实,却如同宝物一样珍贵。 因为不能睡觉,最近一直在脑中渐渐沉淀下来的巨大重量就像黏在了眼球的背面,毫无睡意。 能够像这样想事情的思维,也很平静,很明晰。 仿佛自己直到昨天,都身处噩梦中似的。 这样醒过来的苍衣,现在感觉非常舒服。就好像在美梦中一样。 「……」 苍衣起身了。 明亮的屋子里的景象映入眼中。这份光明,并不是总是畏惧噩梦而没好好睡便迎来早晨时看到的那个光亮,而是舒适晴朗,安宁幸福的光明。 怀着放松大脑一般的心情,苍衣看着这番景色。 苍衣感叹,迄今为止的一切,一定是一场梦。迄今为止那些难过的事,一定是一场噩梦。迄今为止,那些难过的,痛苦的,可怕的,让人无法承受的事情,一定都是一场噩梦。 自己做了个梦。一定是这样。 因为,现在眼前的景色,是那么的祥和。 这就是证据。这祥和的景象和清爽的意识以现实的形态摆在面前,之前那些犹如在毒雾中的情形,已经感觉不是现实了,而只是一场噩梦。 对啊。那肯定是一场梦。 苍衣霍地下了床。 他打开房间的门,空气对流,风从窗户吹进来。苍衣仿佛被窗户吹进来的风和透进来的光推搡着,离开了房间,快步冲下了楼梯。 对,不会有那种事的。 噩梦,已经醒了。 为了确认这件事,苍衣下了楼,走向客厅。 只要在这个熟悉的狭窄走廊的顶头,打开那扇熟悉的客厅的门,母亲应该就会和往常一样,待在里面。 「妈……」 刚一开门,跟记忆一致的昏暗客厅,就像被弃置了一样,残留在那里。 「……啊……」 拉着窗帘的窗户。 仍旧摆着吃完晚饭后的盘子的,桌子。 当客厅空无一人,洒满影子的景象映入眼睛的瞬间,本应晴空万里的心,顿时跟先前一样充满黑暗。那么光明的世界,瞬间阴云笼罩,失去光辉,空气看上去就像淡淡地发着光一样,刚才的那个世界还有刚才的那颗心,瞬息之间罩上了浓重的暗影。 就像魔法解除了一样。 就像梦,醒了一样。 在那里,是一盘就像被抛弃了的,餐后水果。这个房间,满是被放置一晚的菜和油脂劣化的味道,被无人的寂静笼罩着。 然后————桌上的盘子里,有一盘变了色,在空气中腐坏的,苹果。 正在腐坏的苹果。看到它的瞬间,苍衣心中的一切幻想消散了,腐败的记忆与现实如同浊流在脑子里重现。 「…………………………!!」 所有的一切都鲜明地回想起来。 在这里,在这个地方,父母全身就像莲蓬一样密密麻麻地开着鱼嘴的样子,鲜明地回想起来,苍衣全身上下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百无聊赖翕动着的无数孔洞将双亲的表面被完全覆盖。 不想回想。 不想相信。 想要认定那是一场梦。 可是眼前,就是那场噩梦在去除双亲的身影之后,原原本本地残留下来。 这一幕,是在那个晚餐之后,仿佛时间被剪掉一般留下来的情景。 然后是此情此景之中,不存在的双亲的身影。 这份缺失让不安在心中膨胀起来,不安与混乱混合,脑袋和胸口被塞满。 「啊……」 被仿佛要将胸口压碎的感情驱策着,苍衣想要寻找父母的身影,或者想要寻找线索,踏进了客厅。 妈妈? 朝着母亲总在的厨房。 爸爸? 朝着父亲总是坐着读晨报的,餐桌。 爸爸? 妈妈? 记忆中的夜晚,父母————推定为父母的东西坐着的地方,现在只有影子洒在上面,空无一人。 但这个时候。 当苍衣呆呆地靠近餐桌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父母的椅子上有什么东西。 「……」 苍衣无言地靠过去,低头看去。 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又黏又湿地躺在椅子上。 苍衣没能一下子分辨那是什么。 那个东西放在这个地方,实在太不合适了。 那是————黑色的小鱼。在父母的椅子上,分别都散落着几条小鱼。 刚一看到这些 「………………………………………………………………………………!!」 在苍衣脑中,这些小鱼和将父母完全覆盖的鱼嘴,立刻完全吻合,血气一下子从脑袋里散掉。 这不是联想,也不是单纯的感觉。 这是『领会』。苍衣在看到这些鱼的瞬间,便鲜明地『领会』到,它属于怎样的〈噩梦〉,又意味着什么。 「啊……」 ——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啊…………啊……」 ——爸爸和妈妈,怎么样了。 「啊……啊…………啊…………」 ——那场『噩梦』是不是真的噩梦。 在这一刻,苍衣完全明白了————随着把胃袋顶起来的绝望,他捂住嘴,东倒西歪地往后退,撞到门上。 明白了。 神狩屋来过这里。 神狩屋将加入了自己的血的苹果,给了他们两个。 然后,他们两个吃下了那个苹果,在神狩屋〈断章〉的作用下,化作了千疮百孔的〈异形〉,然后—————— 被苍衣。 杀掉了。 「啊…………」 苍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苍衣张大双眼,张大嘴,从喉咙,从脏腑底层,像把绝望呕吐出来一样,吐出惨叫。 ——杀了。 ——我杀了。是我杀的。 ——那一幕摆在眼前,令自己的〈断章〉爆发,将爸爸,将妈妈,杀掉了。是我把他们,抹消的。 ——我把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日常,抹消了。 面对无可挽回的绝望,苍衣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就像要把胸口里的一切全都吐出来一般,放声哀嚎。 他叫喊。叫喊着逃出了客厅。他摔倒在走廊上,像在爬一样冲上楼梯,像在滚似的淘金自己的房间,上气不接下气地关上了门。 他逃离一切,阻隔一切,想要将一切当做没有发生,关了起来。 即便这样,他还是感觉现实、绝望、罪恶,在自己身后穷追不舍,把背靠在了背着手关上的门上,就像正在溺水一样,气喘吁吁地呼吸。 虽然自己的房间没有任何变化,但唯独窗外不知何时被厚厚的阴云所笼罩。 失去光辉的外面吹进异常冰冷的风,沙沙作响的窗帘以及房间里在风中翻飞的东西,同时舞动起来。 「……!?」 而且在这些东西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纸片。 在书桌上,有张写了东西的不属于这个房间的纸,压在笔座下面。 『醒了之后, 绝对不要离开房间。 立刻给我打电话。 三木目』 这是一张从大开本的笔记本上撕下来写成的纸条。在醒来的时候看漏了。然后,当看到三木目的署名的那一刻,苍衣不知为什么,把昨天发生过的,之前没有去想的事,一连串地想了起来。 「……!!对、对了、雪乃同学呢!?」 苍衣不禁叫了出来。 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想起来,为什么一直都没去想?苍衣对自己之前的心,已经无法理解了。 后来怎么样了? 雪乃呢? 神狩屋呢? 苍衣陷入恐慌。他坐立难安,朝着刚刚关上的门转过身去,奋力地把门打开。 白色的连衣裙,从眼前穿了过去。 噫!恐惧攥紧了苍衣的心脏,喉咙下面不禁哽住。 在打开门的瞬间,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从眼前跑了过去。 是叶耶。不可能看错,年幼的叶耶冲过了深沉昏暗的走廊,冲下了楼梯,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 咚、苍衣浑身发软,瘫坐在地。 扑通、扑通、扑通,心脏激烈地跳动。 呼吸困难。脑袋缺氧,思维模糊。在脑袋上笼罩的迷雾中,眼前昏暗的景色奇妙地缺乏现实感,强烈地感觉到,这里就像自己所不认识的世界。 忽然,现在的房间里 寒气逼人地 感觉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 在心中铺开的绝望和不安,向纯粹的恐惧收束,在面目全非的世界中,将心压垮,将理智压垮。 这是个非常疏离的房间。 苍衣越来越害怕,这股怯意冰冷地压迫胸口,压迫头脑,就像冻结一般在全身扩散——————在这样的感觉中,当发觉屋内所有的影子里能够感觉到视线的那一瞬间,勉强抵御住恐惧的理智终于不堪重负,崩溃了,恐惧好似一股冰冷的浊流喷发出来,化作惨叫破口而出。 「哇……啊………………啊……!!」 苍衣叫了起来。化为浊流的恐惧推着他的背,让他像被弹起来一般站了起来。他再次拖着站不稳的脚奔出了房间,飞快地冲下台阶,在玄关好不容易套上了鞋子,冲出了家门。 他逃离了恐惧。怯意如同恶寒侵蚀他的全身。 他逃出了家门。逃离了来源不明的恐惧。而且,逃离了自己亲手杀死父母的现实。他不堪忍受,逃了出去。 但。 「………………………………!!」 逃出来的外面世界,不正常。 苍衣在出门的那一刻,僵住了。外面,天空笼罩着薄薄的一层白云,就像梦里面一样,分辨率离奇的低,缺乏色彩阴影浓重的景色整面铺开。 路旁并立的民宅就像细砂做成的一样,有些粗涩。布着噪点的门和玄关在被严重夸大的距离感中一路并立着,就像地平线一样扭曲,天空看上去离奇的广阔,一直望着这番景色,会感觉很晃眼。 围墙和建筑物奇妙地伸展着,感觉就像威胁着自己,要朝自己压过来一般。 皮肤接触到的,肺里呼吸道的空气,总感觉混着沙尘,布满噪点。 这是个广阔、疏离、不安、靠不住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无限延伸,展开。眼中的景色,里面的东西,呼吸的空气,存在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不安、疏离、不可靠。 从这样的景色那头,驶来一辆车。 车穿过马路。那辆奔驰的车,苍衣经常能够看到,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但那辆普普通通的车子行驶在距离感奇妙混乱的世界中,就像把画胡乱合成到照片上一般异样,驶去的样子就像立体绘画一般,协调感一团糟。 苍衣只能哑口无言。他只能想到自己的脑子发生了某种异常,五感出了问题。 他看向脚下。 看向自己的脚下。 看向正被自己的两只脚踩在下面的路。 这条路都不再是普通的路,无法从它那里得到半分安心,可是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苍衣总算清楚地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本应是柏油路的地面上。 腐朽而布满尘埃的混凝土无限延展。 腐朽,缺损,开裂,而沙尘又埋上了损坏的部分罩着整张地面上的,不协调的混凝土地面。看到这个地面的瞬间,苍衣完全理解了这个世界究竟为何物。 这里是,叶耶的『王国』。 是年幼的叶耶,在她的主观意识中看到的景色。 这个枯燥乏味、疏离、不安、不可靠的世界,对于小小的叶耶而言实在太过广阔,却又没有依靠,眼中看到的一切全都歪七扭八,全都是威胁。 叶耶的『王国』,追上来了。 自己从记忆的那一头,跟着〈噩梦〉一起,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苍衣一度拒绝过的『王国』。它为了把离去的苍衣夺回去,关进来,所以出现了。 「………………!!」 苍衣不寒而栗。 浑身僵硬。 茫然地凝视着这个景色。 我————该怎么办? 情况来得太突然,苍衣什么也搞不清楚。在他呆呆地站着的时候,衬衫突然从背后被轻轻抓住。 ————欢迎回来。 「!!」 瞬间,苍衣全身寒毛全都倒竖起来,把抓住衣服的指头挥掉,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表情紧绷,加剧的恐惧支配头脑,好似恶寒的感觉窜遍全身,投入全心全力豁出一切地跑起来。 他在恐惧的驱策之下,发了疯似的跑起来。 他想要挥开袭向全身的冰冷感觉,拼了命地跑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国』的景象消失,周围变成了普通的景色,然而苍衣没有停下飞奔的脚步。恐惧迫使着他奔跑,不管逃了多远,纵然上气不接下气,即便脚开始作痛,仍旧没有半点平息。 就算奔跑,也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逃掉。 不论是从叶耶的『王国』,还是从弑杀父母的罪恶中,他都逃不掉。不论怎么奔跑,这些东西都跟距离没有 半点关系,紧紧地黏在苍衣的背上,威胁着长椅,驱使着苍衣埋头逃跑。 没有任何可以逃离的地方。 苍衣奋力地奔跑,错过的行人纷纷朝他投去诧异的表情。他冲进车站,气喘吁吁地钻进了电车。 他怀着平静不下来的心情搭乘电车,在学生票的指定车站下了车。 这里是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他下了车之后朝着跟学校不同的方向,再次开始奔跑。他跑上了车站附近的大马路,又立刻窜进了巷子里。他进入老旧住宅区,在瓦片屋顶一线排开的路上埋头奔跑。 这是条走过无数次的路。 然后苍衣,总算到达了这个世上唯一能够逃离这份恐惧的地方————同伴所在的『神狩屋』。 在那里,只有一片建筑物被烧得不留原形的焦土。 「——————诶?」 在老旧住宅区中的旧货店『神狩屋』所在的地方,被警方拉起了禁止进入的隔离带,只有一片里头被完全烧毁,连骨架都剩下不到一半的火灾遗迹。 只有一堆烧得漆黑,被泡在猛冲的水里头的,木材堆。 烧过的柱子和梁,就像勉强主张那里有过房子一样,歪歪扭扭地支成架子,但这反而让这个地方显得更加凄惨。 那么大的一片用地,完全化为焦土。 原来的样子几乎完全没有了。但从混在烧过的木材中幸存下来的旧货的缝隙中能够看出来,这里确实曾是『神狩屋』。 苍衣面对此情此景,呆住了。 然后,他东倒西歪地接近这片残骸,当场跪倒在地。 「啊…………」 说不出话来。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有。能够依靠的东西也好,能够逃避的场所也好,会帮助自己的人也好,一切都没有了。 雪乃呢? 神狩屋呢? 完全得不到答案。 ——大伙,都被烧掉了么? 充满内心的恐惧,充满全身的冲动,全都一下子化成了空虚的绝望,脱落。在这无比强烈的乏力感之下,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果然不该去那里。 完全就不该被带走。 雪乃死了么?要是那样,反倒宁愿跟她在一起,跟她一起死。 苍衣心中,失去了庞大的东西。 苍衣心中,残留的东西已所剩无几。 好想哭。但心中就连流泪的力量都没有剩下。苍衣已经完全乏力,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这烧毁的残骸面前,瘫坐在地上。 ……可是,这时。 喳、 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有人站在了苍衣的背后。 影子落在了苍衣跟前。苍衣察觉到这一点,无力地转过身去。 他转身抬头看去。站在他背后的人影正俯视着她,然而他刚和丧失生气的苍衣对上眼睛,便很不耐烦地啧了下舌。 「啊……」 「看你这惨样」 俯视着苍衣的少年脸歪起来,身体摇摆,安全别针微微作响。 他是驰尾勇路。勇路还是老样子,衣领上别着几根安全别针。他紧紧地攥住贴满创可贴的手,眼睛一横,瞪着苍衣。 「驰……尾……」 「伤心么?痛苦么?」 勇路冷眼相向,问道 「这是你罪有应得的。活该」 勇路的嘴绷起来,想要发出嘲笑,然而他轻易地放弃了这份努力,相对地,嘴角烦躁而不悦地弯起来 「…………喂,神狩屋大叔有话传给你」 然后,勇路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道。 苍衣一惊,有了反应。勇路弯下腰,抓住了苍衣的胸口,硬生生地提了起来,拉近自己。 「!」 「他说,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勇路几乎要揍上去一般,把脸凑近,对苍衣这么说道 「相对地,他会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都变成〈异形〉。而你将挨个挨个地杀死那些人,直到他完全死透为止」 「………………!!」 听到这则宣言,苍衣的脸绷了起来。 「他说,『在制裁之时到来之前,将一直把毒苹果分发下去』」 勇路说道 「竟然被那个疯子盯上了,我同情你」 然后勇路就像用力推开苍衣一般,放开了苍衣。 苍衣被推出去,咳嗽着蹲了下去。勇路转过身去,很不痛快地嘟哝了一句 「不过被疯子差使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啊……」 「为、为什么……」 苍衣喘息似的问道。但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勇路只把要说的说完,离开了。 苍衣无法追上去。他已经没有剩下那个力量。 就连目送他离开都做不到。但在苍衣心中,并非之前所感到的空虚,而是充满绝望的焦虑。 ————怎么办。 他心急如焚。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必须尽快把神狩屋找出来,不然发生在父母身上的惨剧又将上演。 他会挑什么时候?会挑谁下手?苍衣不得而知。 不论人选和时机,都凭神狩屋的心情,都随他所欲。 苍衣只能被动地,任凭他摆布。 无法应付,没有人可以依靠,杀死父母后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在神狩屋死之前,将会无止尽地继续下去。 牺牲者会增加。会向谁动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闪现。 并非双方都认识,而只是苍衣认识的人,神狩屋会知道么? 他知道几个? 谁会被袭击? 苍衣拼命地思考,却不可能找到答案。 光是想起自己的父母,强烈的绝望就让他想吐出来。 难道说,他会对飒姬或者梦见子下手?神狩屋会将那两个孩子弄成自己父母一样的『那东西』,苍衣不想去想,也不想去相信,然而面对神狩屋的疯狂,这种主观的愿望非常渺茫。 什么也做不到。 什么也弄不清楚。 束手无策。苍衣现在只能干巴巴地等着任人宰割,只是一个极端无力的饵料。 「唔……」 正当他沉浸在绝望的思考循环中,这个时候。 苍衣口袋里的东西,忽然响了起来。这是手机来件的提示音。 「……」 苍衣用那只使不上力的手,慢吞吞地取出手机,唤出邮件界面,用空虚的目光看了看内容。 邮件中,这样写道 『我腾出时间来了, 这就去你那边。 千惠也会跟我一起 不好意思,神狩屋先生的事 到了那边能跟我说说么?』 是〈群草工房支部〉的木之崎一真发来的。 这封邮件上说,他要过来拜访。读到这封邮件,苍衣一瞬间对同伴要来感到开心,但下一刻,血气从脑子里完全丧失。 ————『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都变成〈异形〉』 刚刚勇路对自己说过的话,重现了。 不好。 怎么想都很不好。 一真他们选择的时机,差到了极点。这时机危险过头了,甚至让苍衣怀疑这会不会是神狩屋的计策。 怎么办? 应该告诉他不要过来。 可是,如果神狩屋参与进来,光警告会不会没有意义? 但必须警告。苍衣拼命地写回件。让他们不要过来,告诉他们或许已经被神狩屋盯上了。 苍衣,在与邮件搏斗。 但苍衣拼上了性命,没能余力够注意到已经靠近自己身边的东西。 然后,当苍衣按下发信键的时候。 噶、 苍衣拿手机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十章 第十个『矮人/噩梦』 1 「海部野,你没事吧?不是在硬撑吧?」 木之崎一真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对身边问道。 海部野千惠在旁边和一真拉开距离,可是又为了不碰到车门,整个人蜷缩着,隔了几秒钟才回答一真的提问 「……啊、嗯……应该没事。谢谢」 「哦」 一真就像要挠乱一般随手将放荡飘逸的茶色长发拢上去,叹了口气。千惠虽然嘴上说没事,可是两人所在的后排座位气氛十分沉重,主要还是由于千惠的原因。 「那就好,只要没硬撑就好,说真的」 千惠头上的鸭舌帽深深地遮住眼睛,半张脸以及从长袖中露出的手被绷带包着,回答时的阴沉声音仍旧与“没问题”相差甚远。 「在听到姐夫背叛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迟早的事」 「……也是」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一真也明白。 尽管一真对千惠这么说了,可还是平静不下来。他坐立不安地扭动身体,叹了口气,深深地靠在座位上,望着行驶中的前方。 「究竟怎么样了呢……」 「………………」 一真和千惠一大早就来到了最近的车站搭乘电车来到这里,接着又搭乘了出租车。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谈神狩屋的事。他在前一阵子听说神狩屋突然对某〈支部〉的负责人使用〈断章〉,然后销声匿迹的事情。 他很震惊,也很受打击,不过他听过不少关于精神崩溃最后发狂的〈保持者〉的事情,所以也就释怀了。千惠也是,她很快就理解了自身的〈断章〉是多么的沉重,反倒是跟一真一起一心一意地担心因〈支部〉陷入机能不全而手足无措的苍衣等人。 这么做,多少也是为了不去对神狩屋的背叛想太多,免得空发愁,转移自身的注意力。不过因为千惠他们自己的〈支部〉也失去了负责人,有段时间同样手足无措,所以很明白这种情况有多么累人。 在那之后,一真重新打通了一些人脉,虽然没有〈骑士〉,但〈支部〉重振得还不错,到了能够进行互助活动的程度,总算得以重新维持住。一真虽然还很笨拙,但已经在做负责人的事了。一真想到,如果苍衣他们想要让〈支部〉再度运转起来,自己可以提供一些到时候帮得上忙的建议。 话虽如此,一真也不会直接去帮苍衣他们。一真他们自己也很忙,尽管很关心,但顶多也只能来看看情况。就这样,一真在偶然间能腾出空来进行联络打听情况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联络,如是就有了现在的状况。联络内容是这样的 神狩屋出现,拐走了飒姬和梦见子。 最终要如何对付神狩屋,希望能跟和他相关的所有人进行商议。 ……其实,神狩屋用〈断章〉对某〈支部〉负责人下毒手的事情,一真没有跟千惠讲。 只把神狩屋在事件发生后不见踪影的事情告诉了她,而这个时候接到了这样的联系,说实在的,一真觉得心情很沉重。他必须将这件事告诉千惠。而且,恐怕在商量之后,必须决定神狩屋的生杀予夺。 即便这样,只要有时间去思考,也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就连这样的时间都没给她。一真通过邮件接到这则联系的时候,是在昨日深夜,而且基本上是快破晓的时候。看到这则消息,一真急急忙忙地调整了日程,腾出了时间,于是就过来了。 在笑美的号召下。 笑美用邮件传达了想要紧急进行商讨的意思,还有在一真他们到的最近车站的时间会派出租车的意思。 就这样,一真他们下车之后乘上了等候着的出租车,现在正在行驶中。 笑美只把地点告诉了司机,所以一真并不知道现在正开向哪里。根据邮件内容了解到,在两名少女被带走的时候,『神狩屋』就已经被弄得一团糟了。 ……其实这件事,一真也没有跟千惠讲。 一真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一真不太会应付千惠这种装得满不在乎实际上却心思细腻的女孩。并且,如果这样的女生消沉起来或者哭起来,一真就更应付不来了。因此一真实在不忍心亲口将那些残酷的事情告诉千惠。 「哎……」 一真觉得没辙,从口袋里摸到手机,取了出来。 尽管有些对不住,但解释就让苍衣来吧。虽然不想把事情推给别人,但需要当事人来说明情况。一真脑子里想着这种帮自己辩护的理由,照着这个意思输入邮件,发给了苍衣。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来 说说神狩屋先生的事情呢?』 发送,确认发送完毕后,一真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手机。 然后,他又深深地靠在了椅背上,可是没过多久,出租车就停在了某住宅区。 「到了」 这应该是一片高级住宅区里相当深的地方。车停靠的地方,是一所大宅子。宅子里面有一块被高墙围着的宽敞用地,却又巧妙地废除掉了威严感,是一所现代风格大宅。 「……啊、谢谢」 道了谢,付了钱后,一真和千惠下了车。 下车之后,出租车驶离的声音在身后远去,两人望着围墙,望着气派的木院门,还有同样是木制的百叶门。 尽管在一真居住的乡下也有很多面积上不逊于这里的宽敞宅院,可是在质上却无法相提并论。 一真一边感到佩服一边走向大门,看到了内线电话,然后忽然感到放心不下,确认了一下周围,却并没有发现目标人物。一真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搞的?搞错了么?」 「不……并没有……」 一真回答了狐疑的千惠。 「门牌,没有呢,我就想」 「啊,说起来,是没有呢」 千惠纳闷了。一真自己住的地方没有见过不挂门牌的房子,但他觉得城市也有城市的做法,自顾自地就想通了。 他一边擅自想通这件事,一边观察内线电话。 观察之后,在两者小灯的按钮上,按了下去。 「……」 没有听到门铃声,只听到按钮按下去的声音,然后按键灯眨起来。 等待。 空白的时间。 沉默。这阵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再按一次。等待。 还是没有反应。一真困惑地努了努嘴,也没办法对千惠的视线做出任何回答。 「……真的没搞错?」 「应该……不会」 千惠忍不下去开口说道,一真缺乏信心地说道。 可是,最后实在大惑不解。千惠对一真说道。 「门铃坏了?要不试试给笑美小姐打个电话?」 「啊……好,就这么办」 一真一边回答,一边不肯死心地把手放在了大门表面。 这个行为本身真的只是出于不肯死心,一真自身完全没有想开门的意图。 但 咿、 厚实的院门被手推开了。 「啊……」 「这、你干什么啊……」 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一真吃了一惊,千惠惊慌失措,连忙责备一真。当一真慌慌张张把门关上的时候,一真的手机在口袋响了起来。 这是收件提示音。一真拿出来一看,是笑美发来的。 『先别急着把手拿开。 不好意思,自己进来吧。 先喝口茶等等我吧?』 上面是这么写的。他跟千惠相互看了看。 「……哎,也没什么不 好,好像吧」 「嗯」 两人带着困惑相互确认一般,说道。 即便这样,两人在不自觉的畏缩之后,就像无言地相互推让一般没有行动,不过一真马上就撑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又像刚才那样把手放在了门上,把门推开。 厚实的门似乎很重,进一步说,感觉是一扇很高价的门,可没想到,没怎么用力就开了。打开后,从院门到玄关前的一片小小前院露了出来,不过里面出乎意料的荒凉,让一真最先感到有些吃惊。 树和杂草都是随意生长无人打理。 不过唯独通道的踏脚石周围扫去了落叶,修整过,勉强能看出房子现在还有人生活。 但更加惹眼的,是贴在房屋正面墙上的一张纸。 那张纸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画着一个粗红箭头指向玄关。 「……这是照指示走的意思吧」 一真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踏进门里。 他就像千惠的护花使者一样,走进了院门里,把院门关上。然后,两人走到了玄关,打开了玄关那扇巨大的门。 在里面,墙上仿制成煤气灯的电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宽敞的门口部分。 然后,在前边走廊分叉的侧路上,也贴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示意拐弯的箭头。 「呃……打扰了」 一真看到箭头,穿上了摆在地上的老气脱鞋,登上了屋子里。 尽管得到了指示,但既没有看到熟人的身影,也没人出来带路,感觉完全就像在陌生人的家里,心充满了不安,对对方的用意充满了困惑。 一真怀着不安扫视玄关,看到角落里积着厚厚的灰尘。然后,他在气派的大鞋柜上面,发现了似乎是被取下来的门牌,伸出手去,轻轻地翻起倒叩着的门牌。 『沟口』 这是用苍劲的文字雕刻在上面的文字。 沟口……一真嘴里念叨,他想起迄今为止见过面的〈骑士团〉的人,然而记忆中没有这个名字。 这里究竟是谁家?到头来这个谜还是没有解开。一真放弃了,向前走去。他遵照纸上的指示和千惠一起拐过走廊,而最近的门旁边贴着一张纸,纸上的箭头就指着这扇门。 「……」 走廊上布满尘埃,人的味道消失了,这里散发出的味道,属于长期没有使用的房子。 尽管感觉到了这一点,一真还是遵照指示打开了门,随后,一个摆着大型沙发和茶几的会客室呈现在眼前。在里面有个陈列柜,里面的装饰品似乎是旅行带回来的土产。吊灯打开着。看上去很高级但褪了色的窗帘拉着,沙发和地摊上也满是尘埃,整体仍旧是空房子的味道。只不过,桌上摆着一个盘子,里面堆着独立包装的点心,然后旁边还摆着保温茶壶和茶具,只有那些东西显然是新的,有有人动过的痕迹。 「…………哎……」 两人面对这个情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但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不自在地坐在了沙发上。千惠从茶具套件中开始泡速溶咖啡,可是她有洁癖,不敢动别人家的东西,泡咖啡的事就只能由一真来办了。 「啊、不好意思」 「嗯」 空房子的味道混进了咖啡的味道,一真和千惠短暂地在这里等待。 两人的对话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无言地在寂静的会客室里,度过仿佛丧失时间感的沉默的时间。 「……」 两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活动身体的声音。 连秒针走过的声音都没有。墙壁上虽然挂着一个气派的时钟,但电池似乎早已没电,指针停在了莫名其妙的时间上。 没有秒针走过的声音,一片寂静。 这是一段鸦雀无声的时间。不久,一真憋不下去了,挠着头发站了起来,朝门走去。 千惠呼喊 「木之崎?」 「……我去找找笑美小姐再过来」 一真头也不回的地答道。 「她不是叫我们等着么?」 「话是这么说……可这个地方,你不觉得很古怪么?」 一真说道。一真想要具体说明奇怪的地方,可现在即便尝试将显而易见的具体部分在脑中列举出来,感觉还是缺乏能够断定这里这里不正常的决定性要素。 「总感觉完全没有人,而且我们还一个人都没见到哦?」 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尽管心中只有不安,可即便这样,这种理由要找多少都能找得出来,所以一真想一个人先去找找,先去见见笑美。 至少,一真是在按过门铃之后才接到邮件的,她应该在这个房子的某个地方。 「她要是有什么事情抽不开身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一真就像为自己的不安和困惑找借口一般,补充道。 他没打算让千惠也陪着一起。不过千惠听到这话之后,也自发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跟在了一真身后。 「我也去找」 「这样啊」 一真没想阻止她,就这样来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亮着灯,从玄关可以一直看到顶头。 在顶头前,能看到连接二楼和地下的楼梯。两人先走向进了玄关之后在来会客室的途中看到的应该是客厅的地方,站在了门前,把手放在了门柄上。 咕嘡、 传来坚固的手感,门柄按不下去。 「……锁上了」 「…………」 一真说着,跟千惠相互看了看之后,准备去找别的地方,相互点头示意。 「这里这么大,要不要分头找?」 千回说道。 一真模棱两可地答道 「啊、啊啊……这好不好呢」 这个时候,一真虽然回到了贴有画着箭头的纸的会客室所在的走廊,可是他忽然向脚下看去,正好注意到了那东西。 滋、 走廊的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上,有一串人走过的痕迹。 走廊上一直积着厚厚的灰尘,人在上面走过的痕迹很乱,大量的灰尘被拖鞋的脚印弄得满是斑驳,一直延伸着。 这些脚印就像一条灰尘构筑起来的小路,朝着走廊前边一路延伸。 脚印延伸到前方,在走廊的顶头转向了楼梯,消失在了那边。 「…………………………」 脚印一直延续。 这片人所留下的痕迹,不能让人感到安心,令人心头激发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的不安。 讨厌的感觉在心头躁动。明明只是在这个有人在的房子里寻找本人而已,为什么产生这样的感受呢?一真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了。 只是毫无道理的,就像冷风灌入脑后一般令人讨厌。 眼前的光景感觉非常冰冷。 明明是早晨,走廊上却不知怎的,阴影特别浓重。 走廊上积起的厚厚灰尘,还有在正中间看上去就像用什么东西拖出来的人通过的痕迹,让人感觉非常讨厌。 「…………」 「……木之崎?」 思维被走廊的情景吸走的一真,一下子被千惠的声音给叫醒了。 「!啊…………啊、啊啊。我们走吧」 一真刚才感受到了近似妄想的东西,他为了不让千惠理解,又为了将它从自己的脑子里排除掉,迈出脚步。 啪嗒、 拖鞋发出声响,怀着身体就像沉没在浓浓暗影之中的心情,走向走廊。 一真走在前头,走在毫无生气的西洋风格的走廊上,穿过会客室的门。 啪嗒、 啪嗒、 啪嗒、 在尘埃被踏破所形成的斑驳道路上,前进。他沿途打开了途径的两扇门,确认里面的情况,但门里头的窗帘都被拉着,没有光亮,只是一间摆着一张床的无人客房,和一间储物室。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顶头。 在走廊顶头的两侧,是上楼和下楼的楼梯,分别连接二楼的黑暗,和地下的黑暗。 「……」 斑驳的足迹朝着两个方向延续。 两人靠近楼梯。 一真怀着说不出的不安。千惠面无表情。 然后,在靠近了几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露出怀疑的表情,噤若寒蝉。 「………………………………」 在通向地下的楼梯那头的黑暗深处,传来了人气息。 那个气息,令人内心忐忑不安。两人并非听到了声音,也并非感觉到了空气的震动。可是,当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彼此都确实地察觉到,彼此所感受到的是相同的东西。 寂静与黑暗。冰冷的东西在心中扩散开。 他们是来找人的,然而他们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发现了人的气息这件事,会令他们产生某种讨厌的感觉,在身体里扩散。 「……」 但一真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仅凭感觉无法解释的毛骨悚然。 而在这一点上,千惠也是一样。两人什么也没说,一真找到了墙壁上的开关,开了灯。 老化的荧光灯眨起来,楼梯被照亮了。 在闪烁的灯光中,闪烁的楼梯的景象,仿佛泡在水里一般深邃,布满尘埃,不断向下。 ……台阶上积聚的灰尘,还是被足迹弄得满是斑点。 一真和千惠相互看了看,点了一次头,朝着这样的楼梯, 吱、 迈出脚步,开始往下走。 不同于一真熟悉的日式房屋的狭窄楼梯,这里的楼梯要宽上一倍。两人无言地走下楼梯,在充满尘埃的味道,莫名冰冷的空气中。向下延伸的楼梯,到中途转了个弯,比从上往下看时感觉要短得多,一下子就下到底了。 「……」 那里,是一扇门,上面镶着一小块黑暗的磨砂玻璃。 里面的黑暗从门上的玻璃透出来。之前感受到的讨厌感觉,已经强烈到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步,站在前面的一真全身上下都感受着这种感觉。 简直就像空气没有流通,却吹起了含有讨厌冷气的风,从那边吹拂全身,穿过身体一般。如果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应该当即就能理解这种感觉的含义吧————可在经验尚浅的一真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无法解释,莫名其妙的感觉。 门的那头,是黑暗,还有与在楼梯上面感觉到的相同气息。 一真将不自觉颤抖起来的手捏成拳头,举到胸口的高度,敲了两下门。 叩叩。 「笑美小姐,你在么?」 他呼喊。 却没有回音。 回应她的,只有那个气息所在的,湿冷慑人的寂静。 他又敲一次门。 但没有反应。 但是,里面确实有人的气息。 里面的气息,确实存在。但没有回应。这个事实,令一真胸口下面的不祥预感渐渐膨胀起来,事到如今,他已不知如何是好。 「……」 一真无奈,默默地将手放在了门柄上。 握住门柄的一真,与一直默不作声的千惠之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坐立不安的紧张。 在紧张中,一真战战兢兢地转动门柄。 手刚一动,门柄便顺利地转动,不久听到栓锁脱离金件的声音,传来门开启的触感。 「…………」 门,没锁。 只要顺势一拉,门就会开。 但,一真转动门柄之后,仍旧紧紧地将门柄握住,手固定在了这个状态。 他想开,但在他内心底层的底层,潜意识如同在惨叫一般锁住他的手,让他不能动弹。 潜意识与身体,在违抗意识。 哈啊、哈啊。呼吸渐渐变得微弱,变得紊乱。 连眨眼都忘记了。心脏、肺,在胸腔里面剧烈地活动。他张大眼睛,盯着自己握住门柄的手,想要开门,一次次、一次次地做好觉悟。 而在他不知第几次做好觉悟,最终准备开门的时候。 「——————!!」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真将差点爆发出来的惨叫声按捺下去,感受着心脏猛烈波动的感觉,顺势从门柄上撒开了手。 「………………!!」 话说不出来。心脏狂跳不止。 一真一边拼命地调整呼吸,一边在表情僵硬的千惠面前取出手机,一看,是来了封邮件。 是苍衣发来的。 一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危险,别过来 莉香小姐笑美小姐都被杀了』 上面这么写着。 一真一下子没能理解这些内容的意思,只是注视着这封邮件,整个人都僵住了,杵在原地。 就这样,几秒过去。 然后。 「————————————————————!!」 当他理解的瞬间,一股可怕的恶寒随着一大片鸡皮疙瘩蹿了上了背脊。 什么?怎么回事!?苍衣的这封邮件下方,就是笑美刚刚发来的邮件。 但是在他心中,跟他想要否定的头脑截然相反,之前感受到的不祥预感,正迅速地补充成型。 ——笑美小姐被杀了?什么时候的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把我们两个叫来这里的,是谁? 不、不,如果不是笑美,那门那头的究竟是谁? 在门那头的,在地下室的黑暗中的,究竟是谁? 「…………………………!!」 一真盯着邮件,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他侧眼看了看鸦雀无声的门。 但就在这时,门微微地, 咔嚓、 就像在跟前漂浮一般,打开了。 「!!」 一真倒抽一口凉气。 刚才一直握住门柄的那扇门,由于撒手的时候没有关上,所以没有固定住,因此,地下室的门就像被栓锁的弹簧推出来一般,在僵住的两人面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里面的东西就像被楼梯上透下来的光烧到一般,释放出无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不像男人不像女人不像野兽,不,是将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仿佛能将灵魂捏碎的惨叫声,在地下室爆发,贯穿耳朵和心脏。 「————————————————————————————!!」 一真全身发软,在恐惧之下禁不住大 叫起来,然而他的惨叫无力地被地下室中传来的惨叫浊流所吞没,抹消。打个比方吧,从打开的门中溢出来的声音,就像是从眼睛被灼烂的无数人与野兽的无数张嘴里喷发出来的,痛苦、恐惧、疯狂的惨叫,那股令皮肤颤动的音压,碾碎、吞没、刮掉了人的鼓膜、神经和理智。 而且,这必定不是比喻。 一真那双因恐惧而张大的眼睛,看到了。从楼梯上的光撒进了房间,在黑暗中发出惨叫的,正是字面意思上的,张开的无数张嘴。 黑暗之中,塞进了大量的人。不,准确说来,已经不知道把那些称作『人类』是否正确——————那是人的部件和鱼类活生生地混合在一起的,惨绝人寰充满疯狂的培养槽。 里面有男人。 男人只剩下皮肤,肉和骨头还有内脏都融化了,化作了一副勉强残留着人类面影的巨大皮囊,在溶解了的粘稠的内脏中,无数条鱼一边游来游去,一边在地板上散开,滑溜溜地蠕动着。 里面有女人。 女人全身的皮下不留缝隙地生出大量的巨大鱼眼,破烂不堪的皮肤被顶起来,皮肤下面、手臂上、脸上、脚上,那无数颗眼珠就像惨不忍睹的病变一样,密密麻麻地透出来。 里面有孩子。 孩子的外侧没有任何畸形,可是嘴巴里,眼睛里,鼻子里,然后恐怕还有内脏里面,只有内侧密密麻麻地被鱼鳞所覆盖,喉咙被堵住,正在喘息。 里面有老人。 老人简直就像要把形状是老人的粘土强行捏成鱼,然而中途感到厌倦散手不干了一般,下半身和右半身捏成了鱼头的一半,变成了一个异常的物体,躺在地板上正在挣扎。 有男人,正一边僵硬地笑着并流着口水,一边用自己的手把全身内侧咬破皮探出头来的鱼拔出来。 有女人从嘴里就像放开渔网一般吐出大量的鱼,而自己吐出的那些鱼又集结成群啃破她的肚子入侵她的腹腔。她的喉咙下边发出痛苦的呻吟,肚子里面的东西被顶起来,汩汩地溢出下水管道一般的声音。 这种〈异形〉化的人有几十个,把推定为原本应该是音响室的地下室塞满,一边极大程度地相互混合,一边蠕动。然后,他们就像被开打门后射进来的光灼烧到一般,或者是看到了根本不想看到的希望之光一般,或者是自己不想看到的自身模样被照出来所带来的绝望一般————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全都把嘴张开到极限,释放出了将鼓膜、喉咙、理智、空气,全部近乎撕碎的可怕哀嚎。 「……啊……啊…………」 两人双脚发软,在门前瘫坐在地。 他们连叫都叫不出来,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在令人意识模糊的惨叫声与地狱景象中,瘫坐在地。 有一个〈异形〉,从地狱中,滋噜,爬了过来。 那是一个从脑袋纵向裂成两半的老人,可他即便这幅模样依旧活着,从裂开的断面,或像肉褶一样,或像蛆跟寄生虫一样,无数的小鱼密密麻麻地露在外面,形态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异形〉,将几乎丧失理智的,好像死鱼一样的独眼转过来,说出话来 「……海…………部野……………………」 眼睛张大的千惠,痉挛似的漏出话语。 「三木目医生…………!!」 面对惨绝人寰的一幕,千惠差点疯掉。 一切都无法理解。站在这淹没世界的痛苦哀嚎之中,一真,还有千惠,都没能注意到。 「————被看到了呢」 吱、 不知不觉间。 神狩屋,站在了两人的身后。他脸上贴着仿佛内心已死的笑容,静静地俯视着他们两个。 2 ……驰尾勇路并非事先就跟神狩屋有所联系。 倒不如说,正好相反。勇路根本没打算跟神狩屋合作,之所以会答应跟他碰头,是因为昨天那件事。 勇路到现在为止,一直都相信着机会总有一天必定会到来,所以不停地逃亡。他在『神狩屋』所在的城市东躲西藏地过着流浪汉一般的生活。但在昨天夜里,他或许是被追查到了,神狩屋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了勇路最近藏身的一所废弃小型工厂中。 「你这家伙……!!」 「嗨,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呢」 神狩屋泰然自若,换做平时,勇路要是看到他,早就逃走或者发动攻击了。 可是勇路没能做到。这时的神狩屋,怀中抱着一个穿着人偶一样衣服的女孩,还带着一个背着登山包的少女,所以他没办法下定决心攻击或逃跑。 特别是,田上瑞姬的姐姐——飒姬在场,令他的反应慢了半拍。 勇路禁不住大吃一惊,被吸引住,既没办法攻击,同时还放走了逃脱的机会。他不得已,只好在狭窄的废弃工厂中,一边一步一步拉开距离,思考退路,一边用诘问的语调向神狩屋问过去 「……你来干什么?」 「啊,你不需要防着我。我并不是来肃清你,或者带你回去的。我也是亡命之人」 神狩屋让怀中的女孩站到地上,答道。 「所以同为亡命之人,我有件事想稍微拜托你一下。我希望你能稍稍照看一下她们两个」 「啥!?」 神狩屋充满友善的话近乎空泛。当然,勇路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可神狩屋一边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做掩饰,一边心安理得地把两人放下后,离开了。神狩屋放下她们之后,勇路最终无法扔下她们不管,只好照看她们。可以此为开端,神狩屋接二连三地接近勇路,勇路被他哄骗,被他唆使,被他扯进事件中,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被迫当了神狩屋的帮凶。 「…………嘁」 勇路最后怀着身为保姆的忸怩思想,留在了这个沟口家。 神狩屋给了勇路一个厚厚的信封,声称是打零工的工钱,勇路能够正常地吃上一顿,还久违地享受了一次沐浴。他对这么简单就被收买的自己,感到不快与烦躁。 可是最令他不快的,是他无法扔下那硬塞给自己的两个孩子。 沟口家的二楼有一件显然长期闲置的儿童房。勇路现在就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瘫坐在门的一侧,一边频繁地小声咒骂,一边当着两个女孩的保姆。 勇路,回想起来。 「啊,事先声明————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扔下她们了」 神狩屋当初是这样说的。 他是认真的。那个男人,是个疯子。 将飒姬这种怀着记忆会被冲蚕食的〈断章〉的少女,在没有人监护的情况下扔在环境糟糕的地方,结果究竟会如何,勇路非常清楚。 她会对“搞不清状况”这件事感到恐怖,有可能会一连好几天坐地原地一动不动,丧失对记忆的刺激,急遽丧失记忆。或者最糟糕的情况,她会飞奔出去,不知去向,或者遭遇事故,总之事情会非常糟糕。 这很危险。但是————恐怕那个男人已经不会再去在意这种事情了。 跟那个男人在地下做的事情比起来,做出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刺痛他的良心分毫。 那个男人在地下室里,不知从哪里带来大量的普通人,把〈断章〉的血投给他们,进行制造〈异形〉的试验。他为了研究出用何种手段投以多少分量的血能够创造出对看到结果的人造成最大打击的『良好状态』的〈异形〉,不停地对活生生的人进行人体试验。 ……两位少女对这种事情全然不知,只是枯燥地在这里耗费时间。 现在飒姬坐在梦见子跟前,握着梦见子的双手,一边唱着童谣,一 边上下挥动着玩。 在地下室里进行的事情,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样。 由于本来是音响室,隔音效果非常严密,不管是进行试验的牺牲者们所发出的哀嚎,还是对实验结果发狂的人的胡言乱语,都无法从地下室传到这里。 那种东西实在太扭曲了,让人完全静不下来。 他的心深知楼下是地狱的心,正在发出警告,强烈的程度就跟这里的平静和无聊呈正比。 「…………」 说实话,勇路现在很惧怕神狩屋。 可即便这样,不,正因为惧怕,所以才无法逃离这里。 勇路根本不可能将那两个不能称作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少女交给那个能够呆在那个地下室里眉头都不皱一下做出丧心病狂之事的人,独自逃跑。话虽如此,他也不能带着两个少女逃跑。勇路根据经验能够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一直带着跟自己不算熟的〈食坏〉〈血脉〉一直逃下去。 而这些理由,也成为了勇路犹豫着不敢选择“亲手抹杀那个疯子”这个选项的原因。 见鬼……! 勇路一边看着一直照料着梦见子的飒姬,还有一直接受着照料却面无表情的梦见子,又暗自咒骂起来。 硬是被迫当上了保姆,而孩子们又被当做了人质,这状况简直蠢透了。 该怎么办?勇路板着脸看着飒姬,脑袋就像驻足不前了一样,思考一直都没有任何进展,然而就在此时,思考、时间、空气,都被毫无征兆地,一并撕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屋外传来仿佛将好几个人发出的惨叫搅和在一起似的,令人全身寒毛倒竖的叫声。 「!?」 勇路大吃一惊,身体悬了起来。飒姬的表情唰地一下染上吃惊与不安的颜色,转向勇路所在门那边。 由于勇路熟知的瑞姬是将感情藏在心里的类型,不会做出这么明显的反应,但她们在根本上是一样的。当暴露在急遽的环境变化之下时,〈食害〉〈血脉〉的少女虽然看起来很正常,但她们只是在通过这么做来分散注意力而已,她们心中实际上已被强烈的不安完全占据。 「……怎……怎么回事?」 飒姬握着梦见子的手,用僵硬颤抖的声音说道。 「不要动,给我乖乖的」 勇路用一只手制止住这个样子的飒姬,用手势作出指示之后,跪坐着向墙壁蹭过去,从自己的衬衫衣领上扯下一枚安全别针。 然后,他屏气慑息,竖起耳朵。 在房间里布满的紧张感中,勇路一边隔着门听着从外面远远传来的惨叫和自己的呼吸声,一边将注意力投向外边。 「…………………………」 过了一阵子,惨叫声消失了。 但紧张感仍在持续。他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继续维持着警戒。 又过了一阵子。 无为。 漫长。 什么也没有。就这样,最后过去了漫长的时间,只能判断危险已经消失,勇路这才解除了戒备,可是他为了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缓缓地站起身来,打开门,向走廊窥探出去。 「……!」 有人。 神狩屋正好上了楼,朝这边过来了。 少了一只胳膊的神狩屋一发现从走廊上露出脸来的勇路,便立刻露出笑容,说道 「啊,勇路。你能过来一下么?」 「……啊?」 勇路充满抗拒地说道 「刚才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就别问了」 勇路进行逼问,神狩屋却不以为意,只是朝着勇路招了招手,直接走下楼梯。 3 —————— 非常的,安静。 腐朽开裂,风化了的混凝土地板一面铺开,是个隐约布着噪点,犹如荒野般的世界。 无限延伸的领土,完完全全只有裂纹,上面积着薄薄的沙尘。 无限延伸的世界,完完全全空无一物,只是一片不毛之地,荒凉无尽,完完全全的,死之世界。 这里,是『王国』。 如今已扩大到完全看不到尽头,而现在也正在扩大的,『王国』。 无尽延伸的,空无一物的,『王国』。在这个『王国』的正中央,有一个水泥袋垒成的王座,一位白色的『女王』深深地弯着腰,坐在上面。 『————贵安,女王陛下』 王国忽然吹起风,黑色的『女王』站在了王座前。 黑色的饰边,黑色的缎带,黑色的长发。她没有王座,但站立着的她脑袋比白色的『女王』还要高,最为关键的是,她嘴角浮现出的美丽笑容,充满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你是谁?」 白色的叶耶,问道。 『我是女王。是把自己的王国烧掉的,火焰女王。终于说上话了呢』 黑色的风乃微笑着答道。那黑色的饰边,黑色的缎带,黑色的长发,恍如风中煽起的火焰,摇摆着。 「……不需要」 白色的叶耶仍旧垂着头,讷讷地说了一句。 「除了苍衣,谁都不需要。出去」 听到叶耶的这种话,黑色的风乃一声窃笑 『这可办不到。我被关进这个『王国』了呢』 「……我不管」 叶耶,没有抬头。 「我没把你关起来。出去。这里是我和苍衣的『王国』。你这种人,不需要」 『这可不对。虽然你不会承认就是了呢。这个『王国』,是你想用来关〈爱丽丝〉的鸟笼,可猫咪是能够闯进来的哦』 风乃打了个比方,叶耶一下子就明白了,视线扬了起来,恶狠狠地回应风乃 「我没让猫进来。擅自进来的猫,给我出去」 用强硬的口吻,说道。 可是风乃一脸清爽,却坏心眼地眯起眼睛,说道 『都说了,这是办不到的哦,女王陛下?』 就像在嘲笑,又像在劝说。 『为了不让〈爱丽丝〉逃走而设下的鸟笼,入口太小了。不压得粉身碎骨,猫是出不去的哦』 然后委婉地,邪恶地笑起来。 『如若不然,就得破坏鸟笼呢』 「!」 叶耶的目光,从忧郁的拒绝转为敌意。 『您怎么看,女王陛下?』 「……既然这样,我就把你挤碎。我要把你挤得粉身碎骨,让你离开我和苍衣的『王国』!」 叶耶含着怒气,说出来。 「不要把我弄坏!」 叶耶,用力地、用力地说道。 「不要擅自进来,不要擅自把我的周围围起来,不要硬逼着我改变!不要————改变苍衣!」 最后变成叫喊。这是年幼孩子的叫喊,却也是一个可谓得到天赐福音,对世界直接知根知底,然而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却被夺走的孩子,从灵魂底层发出的,充满敌意和愤怒的叫喊。 然后,在听到这的声音的瞬间。 嘶、 笑容就像从被抽走了一样,从风乃脸上消失了。 随后,风乃所散发出的气场,骤然变质了。就像碎掉的玻璃一样,尖锐美丽充满颓废感的冷漠表情,从笑的下面出现了,这一刻,空气仿佛受到侵蚀一般,暗了下来。 「!」 『……你,果然跟我很像啊』 然后,风乃迄今为止的嘲笑、邪恶、妖艳,全都如同幻觉一般消失不见,冰冰冷冷地,轻轻地这样说道 『在精神上不为世界所接受的孩子。察觉到这件事孩子。因为察觉到,所以无法让自己去迎合世界的孩子』 她冰冷地,淡然地说道。这缺乏笑意缺乏同情的声音,却无比的真挚,又无比的冰冷,可不知为何,却又无比的温柔。 『你还太小了,所以没办法注意到,像我们这样的存在,会捕捉跟我们扯上关系的人的灵魂。就算我们不愿意,也会扭曲周围的人的人生。改变不了的东西,只有「死亡」。不过你在注意到这件事之前,找到了〈爱丽丝〉这个赖以依靠的对象。这分明是罪孽。真可怜』 「……!」 抬起头的叶耶,脸绷了起来。这究竟是因为风乃突然地剧变,还是因为风乃所说的话,光从外表上看,无法得知。 『应该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独自死去。我也是,你也是』 风乃说道。 『我们是鸟笼。会把进出的猫破坏,挤烂,自己迟早也会毁掉。发觉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毁灭了家人还自己,让妹妹背负了一切。你毁掉了你母亲的心,然后你的身体被母亲毁掉了,于是你在看到你身影的少年少女心中,埋下了〈噩梦〉的种子』 「…………」 『〈爱丽丝〉也好,〈索引〉也好,都是因为看到了被杀之后腐烂的你,所以才一直在害怕。〈爱丽丝〉认为你的「变质」是他害的,〈索引〉则是将与念给自己听过的童话完全一致的姐姐的「变质」与童话联系了起来。然后,对由你而生的两个「变质」的恐惧,现在正囚禁着我。正受到「变质」与「毁灭」的〈噩梦〉的威胁』 风乃说完这些后,叶耶苍白的脸上,嘴张开了,就像挤出来的一样,说出话来。 「你也要……责备我?」 喊着恐惧和绝望,含着愤怒与悲伤,问了出来 「所有人都责备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的自我,是错的么?我的存在,是错的么?」 叶耶将短促的一生串联起来,朝着不公的世道,问了出来。 然而对此,风乃的回答 『————很可惜,没有错。不论你也好,我也好,我们的存在,即是罪孽』 是那么残酷而真挚。沉默在两位『女王』之间弥漫开。 「………………!」 叶耶哑口无言。表情从无言的少女脸上,消失了。 在她的脸上,是绝望,是悲伤,却没有愤怒与憎恨,耐人寻味的是,那也是某种类似安心一样的感情。 「……谢谢你。谁都没有这样对我说过」 于是沉默之后,叶耶寂寞地,呆呆地说道 「要是一开始就跟我这么说,我就不用迷茫,不用痛苦了。我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人责备,明明从一开始就没人回答我。这是为什么?我该怎么办才好?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痛苦得都活不下去了」 『是啊。正确的世界,非常卑鄙呢』 「明明半点期待都没有过」 『……』 「明明不曾想过要去依靠谁」 风乃那没有表情的美丽脸庞,俯视着说出这番话,垂着头的叶耶,说道 『要是我们能在活着的时候相遇的话该有多好呢。不过,这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然后。 『……不过即便这样,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就让我们一起消失吧。反正我也逃不掉,尽管和同为死者碎片的你一起上路完全没有意义,但无意义的极致,说不定也是一种真理呢』 风乃这样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王座和女王,仰望着这个空虚『王国』的,空无一物的天空。 ? …… 醒过来了。 做了个梦。 是个奇妙的梦。 是个有一位白色少女和一位黑色少女,在腐朽的世界里对话的梦。 非常寂寞,却不知为何,又感觉十分怀念。 那是在镜前穿衣服的时候不时能感觉到的,难以形容的,内藏冰冷厌恶感的,怀念。 「……」 然后在这初醒的感觉中,在想要动起来的那一刻,注意到手被反绑在身后,时槻雪乃从梦中迅速苏醒过来。 「!」 微微睁开的眼睛,这一次完全睁开。映在被绑住的雪乃眼中的,是个像小巷一样狭窄,不曾见过的房间。左右两边是两排壁橱的门,应该是个存放衣服的房间。 雪乃在这个房间的正中央,被绑在椅子上。 她的嘴被布塞住,双手被憋到背后,手腕脚腕还有身体,都被钢丝一圈圈地捆着。 「唔……!!」 钢丝陷进手腕中,很痛。手臂内侧的肉密密麻麻割开的伤,火烧般的痛。 掌握自己的情况后,记忆总算变得鲜明。雪乃不禁咬牙切齿,像诅咒一般发出呻吟。 雪乃被神狩屋抓住了。 雪乃不想继续露出丑态,不想被神狩屋拿去当算计苍衣的材料,打算抹了自己的脖子,然而刀刚一刺进脖子,浑身焦黑的神狩屋便恢复视觉,然后被他一脚揣进了心窝。 雪乃呻吟着瘫倒在地,最后记住的,只有神狩屋从那剥掉的焦黑面部露出的红肉,以及沾满肉屑的两颗眼珠。 被布塞住的嘴里有血的味道,但她现在这个状况,无法正确地判断那究竟是自己的血,还是神狩屋喂的血。 只是,不管脖子上应该存在的刺伤,还是发动〈断章〉双臂上绽开的割伤,感觉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 很可能被他治疗过。雪乃进行了这样的判断之后,想要打破这个现状而乱动起来,但这只是让铁丝越陷越深,别说把手拔出来了,就连带着椅子一同倒下的力气都没剩下。 雪乃对束手无策的现状感到愤怒,而正当她暗自发泄愤怒的时候。 「!」 感觉在眼前的那扇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门突然打开,一个衣领和袖子上别着安全别针的目光凶恶的少年,进到屋子里。 「…………!!」 「嘘!别出声!」 雪乃充满憎恨地瞪过去,挣扎起来,勇路则激烈地向她警告。然后,他从地上捡起了跟铁丝放在一起的钢丝钳,急急忙忙地从捆住雪乃身体的钢丝开始,一卷卷地剪断。 「!?」 雪乃一头雾水地解开了束缚。 她的手一恢复自由,立刻把塞住嘴的布扯了下来,恶声恶气地朝着开始帮她剪脚上钢丝的勇路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对这个提问,勇路烦躁不堪地回答 「闭嘴,我是来救你的,给我安静点!我本来就是被硬拉上船的,我可再不要跟那个疯子奉陪下去了!」 把切断的铁丝从雪乃脚上扯掉之后,勇路站起身来,一边朝着门往回走,一边恶声恶气地说道。 「那混账————神狩屋那混账,可是打算在自己被杀之前,把你们认识的〈保持着〉一个个全变成〈异形〉啊!」 「!」 雪乃把缠在 手腕上的绷带与铁丝的混合物扯下来,她听到这句话,禁不住朝勇路看去。 「当真?」 「真的,就在刚才,似乎跟你们认识的,不知哪个〈支部〉的哥哥姐姐被叫过来,让他给抓住了」 「……是么」 「那家伙是认真的。他已经拿很多不相关的人来做〈异形〉化的试验了。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要把瑞姬的姐姐……叫飒姬是吧?他就要在我眼前把她变成〈异形〉。他说,只要我帮他跑腿,我和她都能逃过一劫。谁信啊。被他利用完之后会怎样,现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勇路很不痛快地说道。然后,他边说边打开门,之后两个少女被拉进了屋子里。 「……飒姬……」 「雪乃!」 是飒姬和梦见子。飒姬可能没能理解这个情况,灿烂地笑了起来。 梦见子依旧面无表情。但可能是多心了,雪乃觉得她比起自己最后看到的时候,脸色差了很多。 将两人带进屋子的勇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美工刀。 他朝雪乃扔了过去,他条件反射地把它接住。这是那个红色刀柄,血渗进空隙间干枯凝结的,雪乃的美工刀。 「!」 「〈雪之女王〉,你带她们逃走吧」 勇路说出这些,手仍旧放在关闭的门上,说道。 「……把麻烦事推给我了呢」 「我不行啊。我既没有钱,也没有可回的地方,没办法带上她们逃走啊」 雪乃开口后,勇路不海信地回答道。 「如果让她们也死掉的话,我就更不能原谅自己了」 勇路恶狠狠地说道。 雪乃严厉的表情复杂地扭曲起来,她盯着勇路,对勇路问道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去救被抓的那两个人」 勇路回答 「身为〈骑士〉,我应该这么做」 「……是么」 雪乃迟疑了片刻,点点头,答道 「我知道了。头阵就让给你好了」 「…………我欠你的」 「不过,我会立刻回来的。已经不能放任不管了。越是往后拖,就会让神狩屋先生制造越多的受害者。不管行不行得通,都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对」 勇路点头。雪乃感觉,她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少年做出这种坦率的反应。只是,雪乃没有再说什么,她一边确认自己的伤势、身体状态、精神状态,一边向勇路询问必要的情报 「……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 「哦……似乎睡过头了呢。被抓走的两个人呢?还平安么?」 「应该是。他们被关进了地下室。现在,神狩屋那混蛋挨了〈梦醒的爱丽丝〉,消耗很大,在早上的时候,他基本上撑不下去了,现在睡着了。就算把他睡觉房间的门打开他都醒不了。机会只有现在了」 「原来如此」 雪乃点点头。 「姐姐,在么?」 然后,风乃对虚空呼喊。 『在哦』 亡灵的声音作出回应。一个幻影出现在雪乃的斜后方。雪乃对那个影子问道。 「我的〈断章〉还能用几次?」 『谁知道呢?』 风乃笑着说道 『不过,把我的火再用一次,应该就能平息白色女王的诅咒了吧。不会用不了的。不过用完之后会香消玉殒呢』 「这就够了」 雪乃点点头。然后,她根据风乃的回答心中确信,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并不仅仅是个梦。 「……准备好了」 雪乃对勇路说道。 「好」 勇路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 就这样,正当勇路开门的时候。 眼睛。 当勇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在几乎没开的门缝那头,已经有一只张得大大的眼睛睁俯视着这边——————与那只令人发憷充满空虚的恶意与疯狂的眼睛对上的瞬间,一阵恶寒瞬时窜了上来,冰洁的空气瞬时像破裂般变得混乱。 「!!」 仅在瞬息之间,这里化作了残酷的战场。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勇路瞬间做出反应,放声大叫,当他从领口扯下安全别针,刺向手心的瞬间,噗滋噗滋噗滋,肉被撕碎,瘆人的声音响彻房间。鲜血四溅。神狩屋放在门框上的手,被无数根『针』刺入,从内测膨胀起来。『针』甚至挤到了他的下巴,他的上半身瞬间变形,化作一个血袋,脖子在压迫之下歪斜起来,可他脸上仍旧没有半点表情,将被钉在门框上的手撕裂,用已经丧失手的形状,插着无数根『针』的肉块朝勇路的脸上殴打上去。 「咕啊!!」 勇路的脸和眼睛被『针』割到,痛的死去活来,蹲了下去。随后,雪乃立刻上前,压低身体,使出浑身力气扑了出去,用肩膀撞在了神狩屋身上。上半身的肉里被『针』塞满,脑袋倾斜,失去一只胳膊的神狩屋,最后失去平衡,被雪乃撞飞,朝门的方向倒了下去。 「飒姬,快逃!!」 「………………!?」 雪乃大喊,可飒姬只是张大眼睛,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 雪乃看出她动弹不得,咋了下舌,起身之后急忙把门关上,背对着门,守在门前。 倒在地上的神狩屋,残留在肉里的无数跟『针』就像泡在水中的糖塑一般,迅速融化消失。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神狩屋,肉飞快地开始修复,从喉咙里吐出血块,嘴上露出凶恶的笑容。 「……看样子比想象的要精神呢」 他这样说道。 可是雪乃根本没听,没有犹豫。 「姐姐!!」 雪乃高喊起来。 风乃回应了她 『〈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给你〉!!」 雪乃将全身的杀意挤出来,灌注在这句话中。 她叫喊出来的瞬间——————眼前那张沾满血嘴打开了,吐出了那句致命的话语。 「于是————你的家人,就是被这样烧掉的?」 「!!」 这一刻,有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雪乃的心脏。 雪乃张大双眼,冒起鸡皮疙瘩。当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雪乃勉强维系这的自制之线,在心中绷断了。 雪乃迄今为止一直深埋在意识底层,压抑着不去联想,然而以这句话为开端,以前烧死的那些人和父母之死,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了一起,在脑中出现闪回。记忆重现,房间在灯油的味道中熊熊燃烧。在里面,被砍断之后掉在那里的父母的脑袋,被火焰所吞噬,头发烧着的臭味弥漫开来。那一瞬间的情景,瞬间在周围鲜明地再现了。 烧焦的皮肤。眼睛、耳朵、鼻子、嘴唇被烧掉后的焦黑头部。 雪乃只把记忆中的那一刻认定为『敌人』,然而那一刻一下子重现了,那些看到的东西,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属于『人类』的东西,那一刻的情景,突然转变为真真切切的实感。 没错,转变了。转变之后的认识,立刻让迄今为止一直在心中压抑着的〈噩梦〉变成了着火的气体,扩散开来,将内心的一切全部化为灰烬。对火焰与死亡的恐惧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她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 丧失干涉方式的感情,在心中开始埋头乱窜。 「啊————」 迷失的心变 得不受控制,胸口在痛苦之下被勒得紧紧。 『雪乃!』 风乃发出尖锐的警告。但在这个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雪乃的衣袖、衣裾、周围的地面,突然悄无声息地同时冒出火来。 「啊……」 这伙就像火柴的火引燃蜡烛一般,却又是它们所无可比拟的剧烈,所有衣物突然被火焰所吞噬。感情和情绪跟不上状况,心中充满困惑,什么也做不到,脑子一团乱麻。 雪乃被火焰所包围,摆着呆呆的表情,看着包围自己的火焰。 力量从她心里流走。无形的〈噩梦〉从这个空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纷纷变成火焰,又纷纷将雪乃,将雪乃周围的东西引燃,熊熊燃烧,不断蔓延。 啊…… ——结束了。 雪乃空空荡荡的心,想到。 她一边看着包围自己熊熊燃烧的火焰,心中只有空泛的达观。 ……我,要死了。 她,这么想到。 这是晃动的火焰之色的达观。在父亲和母亲死后,她一直都在为了某种连自己都不知为何物的救赎,投身到复仇当中,不断地战斗,而这一切,将在这里结束。 『………………』 风乃的亡灵露出非常复杂,却又无比温柔的表情,看着雪乃。 雪乃在她的视线中,就像滑下去一般, 滋溜、 跪在了地上。 ………… ————就在此刻。 「雪乃同学!!」 苍衣,来到了这里。 他穿过了化作火海的走廊,朝着倒在地上的雪乃冲了过去,毫不在乎她的衣服正在燃烧,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的身体。在达观中快要撒开意识的雪乃,在被苍衣这么一喊,被苍衣撑住的这一刻,立刻恢复了理智,连忙抬起了脸。 「……白野同学!?」 「嗯。……嗯」 雪乃不禁喊出苍衣的名字。苍衣点点头。 苍衣,正在吞噬雪乃,燃烧地面,燃烧墙壁,燃烧门的火焰正中央。当听到苍衣确实拼上了命,却又带着几分悠然作出回答的那一刻,雪乃心中涌上来的,是大量感情交织汇成的,难以忍受的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要。 为什么这个人,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闯进我的心里来。 雪乃在支撑着自己的苍衣怀中,身体感受着,心中冒出这样的感情,眼泪快要流出来。 这些,是接近懊悔的泪水。但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她觉得不舒服。 「…………放开我。会烧伤的」 雪乃低着头,说道。 支撑着她的苍衣身上,衬衫袖口,裤子下摆,开始冒烟。但苍衣被火烤着,却微微地作出笑容,说 「不放」 「…………我会杀了你哦……!」 这可没有开玩笑。 这样下去,不会开开玩笑就万事了。雪乃拼命了地……将一度撒手的自己的心,拼命了地集中起来。 她心中想着,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窝囊样子,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将心中溢出的绝望,还有绝望,以及过去,拼了命地赶出去,将既已扩散的〈噩梦〉朝着心之深渊拽回去,镇压下去。 于是,当她心头〈噩梦〉的密度下降的瞬间,就像炉火消失一般,扩散到周围的火焰齐刷刷地消失了。雪乃在苍衣的支撑下,上气不接下气。 「……太好了」 苍衣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呢,〈爱丽丝〉。不错不错』 风乃笑道。两人的笑声,让雪乃莫名地恼火。 雪乃生完气,嘴上微微笑起来。但她不想让人看到,依旧垂着头,缓缓地挥开苍衣的胳膊。 「……」 伸手在在这样的两人面前,站了起来。 他完全没有搭理领口坏掉的衬衫和马甲,捡起掉落破碎的眼镜,重新转向他们两个。 「……白野,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然后,神狩屋大惑不解地问道 「猜的?应该不是的吧」 「……」 苍衣为了保护雪乃上前一步挡在前面,敛去表情,直直地盯着神狩屋。 「……我在店烧毁的废墟那边,遇到了入谷先生」 然后,苍衣说道。 「从他被撕开的那只脚开始,大量属于人类的部位跟鱼混在了一起……身体被覆盖一半,变形了」 「啊,嗯。那是我干的。真是怪了。我还以为,他会让你杀了他的」 神狩屋一派轻松地答道。 「他还活着么?真可怜啊」 「!」 事实正像神狩屋所说的,苍衣转为受到打击的表情。但神狩屋毫不在意这种事,用手托住下巴,思考起来。 「这件事就这样吧,是入谷告诉你这个地方的么?他应该不知道才对啊」 神狩屋感到纳闷。 苍衣面对他这种飘飘然的恶意,表情有些难过地扭曲起来。 「是入谷先生的〈断章〉告诉我的」 「〈断章〉?」 「我能看到别人〈断章〉所怀的『亡灵』。追踪神狩屋先生的,入谷先生家人的亡灵……把我一路带到了这里」 苍衣说道。神狩屋听完之后,把有些少白的头发向上一捋,粗暴地抓挠起来。 「………………原来如此。这是个盲点」 然后,神狩屋冷笑起来。 这,是阴暗而又开心的笑声。 这,不是正常人能有的笑声。 是狂人的笑声。看到神狩屋的样子,苍衣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恐惧和几分愤怒,然后是些微的哀伤。 「……神狩屋先生。我有问题,想问你」 苍衣说道。 神狩屋渐渐地收起笑声,抬起脸。就这样,神狩屋的表情,又变得和从前一样那么平静。 「什么事?」 「神狩屋先生————觉得这个『白雪公主』,是个怎样的故事?」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 神狩屋点点头。 「坦白说吧,我早已放弃正确地去解释这场〈泡祸〉了。毕竟,我这次的目的并不是分析〈泡祸〉,可是投身进〈泡祸〉之中」 他张开双臂。不对,这看上去,如果耷拉着的一边袖子里有手的话,应该是张开双臂的动作。 「……投身?」 「没错,我以前就确立了一个假说,通过投身进刚刚发生的〈泡祸〉中,自发扮演『角色』,或许能够得成为那个『角色』」 神狩屋对皱紧眉头的苍衣,答道。 「所以这一次,我付诸了实践。所以先入为主的观点反而会妨碍到我」 「……」 「据我所知,你和梦见子的〈断章〉很有可能源自同一个〈泡祸〉。还有,梦见子的家人溶解而死,很有可能梦见子的〈断章〉爆发所致。另外,梦见子在被我们发现之前,她的母亲一直在用不成声的声音给她读『白雪公主』。 我基本确信,梦见子的〈断章〉总有一天会因为『白雪公主』有关的〈泡祸〉引发巨大事故,所以———— 所以,我为了让那个现象提早出现,一次次地把她带到了这个家门前。 这是为了让我,成为刚出生的『白雪公主』的继母而做的。所以呢,关于这个故事,不该由你来问我。恰恰相反,我有问题想问问你」 说到这里,神狩屋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朝着表情僵硬 的苍衣探出身子 「我————有没有扮演好『王后』的角色?」 问道。 这个问题在雪乃看来就是个笑话,她用完全不当正常人看待的那种眼神瞪向神狩屋,嘟哝了一声 「疯子……」 然后,听到这话的苍衣不说话了。 苍衣默默地摆着沉重的表情,看着神狩屋,最后,沉重地磨开嘴 「所以————你就给人吃毒苹果?」 苍衣,问道。 「没错」 神狩屋,回答。 「为了作为『王后』,最后被杀掉?」 「没错」 「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把入谷先生弄成了那个样子?」 「没错」 神狩屋,承认了。 苍衣停顿了一下。 在这阵停顿之后,苍衣问了出来 「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把我的爸爸和妈妈弄成了那种〈异形〉么!?」 「正是如此」 在悲叹与愤怒之下,苍衣提问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粗暴。而神狩屋回答的语气,则还是跟前几次一样,跟平时完全没什么两样。 「……!!」 这样的对答,让雪乃很受冲击。 而她在受到冲击的下一刻,激动起来。 「神狩屋!!你……!!」 雪乃大叫着想要上前,却被苍衣伸手制止了。苍衣就像用手臂来保护雪乃一样,一边按住雪乃,一边静静地低着头,但不久后,他决然地抬起脸,向神狩屋放出话来 「神狩屋先生。很遗憾,『王妃』早就已经定下来了」 听到这句话,神狩屋的表情,如字面意思,停止了。 就好像控制表情功能的开关关掉了一样,神狩屋的表情,停止了。神狩屋就这么张着嘴,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向苍衣问道 「什么意思?」 苍衣,说道 「你要的这个『白雪公主』的〈泡祸〉,并没有发生。那场〈泡祸〉在这几年间一直都在继续,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结束了。『王后』的『角色』,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来了。从一开始,就没有你插进去的余地」 苍衣淡然地,却又激烈地,就像砸过去一般,说道 「在下面房间被子里的那具白骨,就是『王后』」 苍衣指向楼梯。 「那并不是叶耶的祖母,而是叶耶的母亲,她一直装作老婆婆混淆周围的视线,一遍遍地杀死饰演『白雪公主』的叶耶。六年间,她在埋过叶耶的洞里,一次次地掐死复活的叶耶。她按叶耶死后的年份供奉了人偶,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继续将叶耶起死回生的尸体不断地杀死。这就是我和梦见子的〈断章〉的根源,『白雪公主』的〈泡祸〉。 记事本上有写,小矮人就是蛆。叶耶聚满蛆的尸体,毫无疑问就是被『小矮人』看守的『白雪公主』吧。而『王后』——叶耶的母亲,杀死了叶耶。然后,叶耶的母亲把叶耶埋在车库之后,就一直被叶耶复活的〈噩梦〉所折磨着,而这个时候,〈泡祸〉上浮,最终导致她不得不从土里把复活的叶耶挖出来,一遍一遍地杀下去。 我和梦见子看到的,就是那个场景。因此,尸体被发现后,叶耶的母亲被警察逮捕了,而她在缓刑期间回到家后,〈噩梦〉仍在继续。叶耶会从埋过尸体的空洞里死而复活。叶耶的母亲在那之后便自称是叶耶的外婆,一边偷偷摸摸地生活着,一边周而复始地将死而复活的叶耶杀死。 大概,叶耶的母亲被那场〈泡祸〉折磨着,还没有把七个小矮人全都供上,便因为生病之类的原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不过染进这个房子的〈噩梦〉在丧失主人之后,仍在周而复始地继续着相同的事情。而这个〈噩梦〉偶然间对拥有这个〈泡祸〉的家累——〈断章〉的我跟梦见子起了反应,以此为诱因,全部激活了。情况就是这样。你苦苦依靠的东西,只是这样而已啊!」 苍衣淡然地,淡然地说着。这些断然不是粗暴的话语,苍衣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几乎不曾用语言来攻击别人,而自从最后一次对叶耶那么做之后,苍衣应该就再也不曾说出过那样的话。这苍衣现在所说出来的,就是苍衣心中唯一绝对的禁忌,用来拒绝别人的话语。 「神狩屋先生,你的所作所为跟『白雪公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是把大家白白牺牲掉罢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神狩屋。 「你只是把入谷先生,把笑美小姐,把莉香小姐,把大隅先生————还有我的爸爸妈妈,白白牺牲掉罢了」 他的声音,他的肩膀,颤抖起来。 「神狩屋先生,这种事,真的是你想做的么!?」 苍衣,最终叫了起来 「把大家害死,把大家弄成可怕的模样————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就没有一丁点的感觉么!?告诉我啊!!」 苍衣拳头发颤,大叫起来。他使尽浑身的力量,将最大限度的感情和声音吐了出来,砸向眼前的神狩屋。 「非常可惜」 「……!!」 神狩屋做出了回答。苍衣咬牙切齿。 他将悲伤与绝望跟他的愤怒混合在了一起,咬牙启齿。 神狩屋,已经不是他和雪乃所认识的那个神狩屋了。不,那种人,其实压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入谷先生有话让我传给你」 苍衣用那种仿佛从胸腔底部发出的压抑声音,说道。 「他说什么?」 「见鬼去吧。然后还有……对不起」 「……」 苍衣感觉神狩屋的表情稍稍动了一下,但神狩屋又转为困惑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声气,说道 「……我,对这种事会有感觉的那颗心,也早就死了吧」 「…………」 神狩屋,呆呆地说道。 听到这话的苍衣,心凉了半截,即便这样,他还是抬起头,对神狩屋说道 「我,答应入谷先生了。我会帮神狩屋先生解脱的」 「……」 神狩屋并没有开心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入谷先生,看上去很痛苦。他说,其实他恨不得立刻就让我杀了他。可是他为了把我带到这里,坚持地活了下去」 「……是这样么」 「……」 「我其实,根本不想让你如愿。我大概,这是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不想被人讨厌」 「……」 「不过,不杀神狩屋先生的话,就救不了入谷先生。所以至少在最后,我想听取神狩屋先生真正的感受。仅此而已」 就像发怒一样,就像心灰意冷一样,就像闹别扭一样,苍衣在最后只抛出了自己想说的话,然后收紧了嘴。 「真正的感受么……」 神狩屋吃吃地说道 「真正的我,究竟是怎样的呢。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 苍衣,开口 「……〈回答我,真正的你是什么?〉」 「真正的,我……?」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真正的形态只有你知道〉」 「我,真正的形态。在她去世以前的我,是怎样的我呢?」 「〈没人能束缚你的形态〉」 「……想不起来。已经想不起来了」 「〈————改变吧〉」 「…………」 「〈改变吧〉!!」 「………………………………… 终章 爱丽丝的梦醒 「白野,欢迎回来!!」 「…………咦?欢迎回来?怎么这么说?」 「啊,白野,这是敷岛语。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在暑假里见不到给我抄作业的白野。智慧榨取的日子又回来了,万岁!』」 「有、有你这么损人的么!佐和野!」 「难道说错了?」 「那当然了!」 「那么看这情况,没有给你抄作业的必要呢」 「……」 「……」 「那个,白野,你会给我抄的吧?」 「…………哈哈……」 ? 在一个不算宽敞的巷子里,一辆出租车发出就像在逃跑一般的引擎声,擦身而过,驶了过去。 即便天空阴云密布,夏日的味道和尾气的味道依旧浓烈。苍衣和雪乃在这样的环境中,前往碰头的地方。在指定的巴士站,站着一位女性,女性身旁放着一个大型旅行包。 她长得很漂亮,有着一头染成茶色的大波浪,戴着墨镜,就算将她刊载在时尚杂志上也没有任何问题,却奇妙地缺乏存在感,无法令人留下印象。她一看到苍衣和雪乃,嘴上便露出微笑,跟他们两个打起招呼。 「好久不见」 说完,〈无名〉摘掉了墨镜。 「是。那个……您对刚才的出租车……」 「没错」 〈无名〉对苍衣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看到苦笑的苍衣,〈无名〉眯起眼睛,将墨镜挂在了胸前的口袋上。然后,她对仅用目光示意的雪乃也仅颔首示意,之后敦促苍衣他们带路,三人走了起来。 「……」 那次残酷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周时间。 主谋神狩屋死亡,所有〈异形〉藉由〈梦醒的爱丽丝〉回归于无,可是事件尚未完全平息,即便是过了两个星期的现在,苍衣他们仍在脚踏实地进行着事件善后的活动。 据说神狩屋所引发的这起事件,就〈支部〉引起的『事故』规模来说,断然算不上空前。可即便这样,由于如同拔了牙一般的深度灾害非常零散,对毫无关联的外界人士也造成了大量牺牲,也有几名受害者尸体消失得不留痕迹,而且由于不查清那些受害者的住址身份便无法进行善后,所以雪乃和苍衣在结束了治疗和休养之后,一直在扎扎实实地找寻找新闻报纸及警方发布的失踪者信息,调查失踪者是否是神狩屋的『实验』中罹难的受害者,遇到需要的情况将会进行处理。 今天,两人跟〈无名〉碰头,是为了利用〈无名〉的〈断章〉将判明的受害者的『存在信息』消除。 〈无名〉为了这件事过来这里,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恐怕接下来仍必须以年为单位,定期地进行这项工作。 毕竟,要是按照一真他们和勇路在地下室里看到的受害者人数,就算估计偏少,已判明可以推定的人数也不足一半。 今天,〈无名〉将对其中一个新判明的,一个影响力很大的人进行处理。 按照说好的,后面还要让她消除并非外界人士的————三木目医生的『名字』。于是三人就像这样,在这里集合了。 由于三木目医生孑然一身,判断他按社会地位而论相对影响较小,所以事情延迟到了今天。推迟的理由很简单。由于〈断章〉无一例外,全都会因根源的心灵创伤引发闪回,所有一次同时处理几个人,将对〈无名〉造成很大负担。 「……」 由于集合起来办事决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所有三个人沉默寡言地朝着目的地前进。 虽然天气不算好,但要走在外面,反倒要为这种天气感到庆幸。三人在阴沉沉的天空下从巴士站来到了附近一个大型公墓的入口,走了进去。 这片地方墓碑并立,飘散着焚香的味道。 三人走在白水泥板铺设的砖地上,在那头有四名少男少女正在等候。 「嗨」 其中的一个人是一真,他看到苍衣他们三个,招起手来。 等候他们的是一真和千惠,还有被他们带来的飒姬和梦见子。 「白野!雪乃!」 飒姬夸张地挥起手。 苍衣温柔一笑,一边也对飒姬挥着手,一边走向他们四个所站的地方。 在神狩屋〈支部〉消失后,飒姬和梦见子被寄养在了一真的〈支部〉。 苍衣和雪乃,都没有照顾她们两个的基础。而承担起这个事情的,就是一真。 一真跟他们虽然在年龄上相差无几,却身为负责人,在没有〈骑士〉的情况下集中了近二十位〈保持者〉相互帮助。他会通过他的人脉寻找需要帮助的人,而飒姬和梦见子正是受到了他们的照顾。这正是单单的〈骑士〉所不具备的,只有负责人才有的力量。 一真的〈支部〉,也因此热闹了不少。 然后是群草的事。一真的〈断章〉将会杀死三十多个人,而群草化身为不死的守门人,将自己与一真的〈断章效果〉一起关了起来。而神狩屋的〈断章〉现已消失,他很有可能会丧生。 为了处理这件事,一真等人连忙赶往事发地点的学校,可不论他们怎么找,都无法找到那间教室。到头来,群草的〈断章〉并未消亡。虽然〈效果〉很可能会在岁月的冲刷中衰减,但群草即便身死,也依然履行着身为骑士的职责,保护着一真和无辜的学生们。 「飒姬。梦见子」 飒姬笑容满面,梦见子面无表情,一身普通女孩的打扮。苍衣牵起她们的手,笑了起来。梦见子怀中抱着的《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的兔子布偶还是老样子,随着牵着的手上下摆动而摇晃起来,就像在说什么一样,可是究竟在说什么,没人知道。 「白野,呃…………呃………………好久不见!」 飒姬说道。苍衣笑起来。 「说好久不见也……我们每天都有通电话啊」 「没关系!」 飒姬开心地摇摇头。 自从到了一真他们那边,飒姬每天都会在晚上的固定时间给苍衣和雪乃打电话。如果不这么做,她说不定就会忘记他们两个。还有一点可说的,就是飒姬恐怕迄今为止,几乎都没有用过「好久不见」这句话。 活泼的飒姬直接冲到了雪乃身边,正在让雪乃发愁。 苍衣看到她的样子开心一笑,又转过身去,用眼神向千惠示意。 「……」 「嗯」 千惠冷淡地点点头。自神狩屋那件事过后,苍衣和千惠之间非常尴尬,不怎么说话。姑且也没有搞成敌对关系,但毕竟苍衣杀死了她两位亲人。 「……接下来」 彼此打完招呼,平静下来之后。 苍衣一行站在了碰头的墓前,进行祭拜。 这块饱经沧桑的墓上,写着『三木目家』四个大字。这是三木目医生家的祖墓。三木目医生没有妻室,里面葬着他也是当医生的哥哥,陵墓也是由他哥哥家进行管理的。苍衣是头一次来到这里,恐怕千惠也是。 他们是对三木目医生进行调查后,找到这里的。 只不过,这可以算得上理所当然,三木目先生没有葬在里面。 别说入土为安了,在那个房间里被『试验』的人,一个不剩全都变成了鱼的残骸,或者变成惨不忍睹的一团肉与皮还有头发的混合物。到这里来,是为了聊以慰藉。虽然只是悄悄进行,但还是为了凭弔横死的三木目医生,来到了他的祖墓。 苍衣从口袋取出一个袋子,将里面装的少量的灰,轻轻地洒在了墓前。 然后,他再一次和双手合十。 千惠也在他身旁双手合十。看飒姬的样子,她似乎不知道这是来参拜谁的墓,也还是双手合十。这一幕,实在太悲伤了。 「……」 雪乃只是挂着说不出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幕。 过了一阵子之后,〈无名〉开口了。 「道完别了么?」 「……」 尽管伤感不可能就此消解,但也只能点头。 「是么。那下面就交给我吧」 说完,〈无名〉转向了陵墓。这是让大伙回去的意思。〈无名〉必须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使用〈断章〉。当回过神来的时候,苍衣、雪乃、千惠,然后还有飒姬,应该都再也想不起三木目这个名字了吧。 ? 与一真他们分别后,苍衣和雪乃踏上了返回的路。 他们之间没说什么话。话虽如此,他们以前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一次兴致勃勃地聊过,所以这很平常。 身穿制服的两人,脚步声在人行道上响起。 他们走在路上,脸上都挂着说不出的表情。 「……我真的,很想为爸爸,妈妈……入谷先生,做点什么」 苍衣一边走,一边嘟哝。 父母变成了腐败的鱼,苍衣根本不想把那种东西当作遗体来凭弔。入谷把神狩屋的事托付给苍衣之后,就像一只知道死期降至的猫一样销声匿迹,不知死在了哪里,也无法找到他的踪迹。 苍衣已经想不起父母的名字。 最开始托〈无名〉消除『名字』的人中,就有苍衣的父母。 苍衣勉强记得和父母在一起的回忆。而这也是因为苍衣身为〈保持者〉的缘故。全世界,已经没人记得苍衣的父母了。 学校已经开学,苍衣作为一名高中生会从那个家出发去上学,但那个家里没有他的父母,而这件事对所有人都不会构成问题。 看不到。谁也看不到那不自然的『欠缺』。 苍衣现在使用父母的存款勉强维持着生计,他想等到眼下的事件善后工作结束以后就开始打工。 把高中读完————或者辍学之后,就去参加工作吧。 只要在此之前平安无事的话…… 因为神狩屋〈断章〉的影响消失,苍衣〈断章〉的不稳定,也暂时性地消失了。只是,变浓的叶耶的身影仍旧残留着,白色的影子时不时会穿过苍衣的视野角落。 这是缓刑。 不知何时才能获释的缓刑。 不知何时会被执行的缓刑, 说不定终有一天,苍衣内心的『叶耶』,会将苍衣的理智和生命夺回那个『王国』。 「…………」 「…………」 对苍衣的呢喃,雪乃没有回答,苍衣也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两人不断前行。 苍衣陷入思考,周围变得模糊。他这样走着走着,忽然在视野角落的树影下,闪过白色连衣裙的衣角。 「啊」 苍衣注意到了。虽然注意到,但不觉得吃惊,也没有回头。 苍衣已经明白,就算回过头去,那里也什么都不会有。苍衣学到了,『叶耶』只会出现在视野的角落。 『叶耶』什么时候,会再靠过来呢。 苍衣虽然害怕这件事,同时也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这是迟早将要到来的毁灭。 但苍衣已经不想拒绝它了。 『————已经不用眼睛去追兔子了么?〈爱丽丝〉』 忽然,风乃窃笑着对苍衣讲道。 亡灵露出妖媚的微笑,注视着苍衣,在苍衣耳边细语。黑色豪华的哥特萝莉装,黑色的长发,以及跟雪乃一样的黑色蕾丝缎带,随风摇摆。 「嗯……我放弃了。反正制裁的时刻,是由她来决定的」 『是么』 风乃对这样的交流感到心满意足似的,笑着消失了。在视野的角落隐约可见的白兔子的耳朵,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沉默再度降临。 脚步声。在这脚步声中,苍衣突然开口 「……那个,雪乃同学」 雪乃听到呼喊,脚步不停,转过头去,在那张冷若冰霜的美丽面庞上,眼睛眯了起来。她冷淡地答道 「什么?」 「我……」 说到这里,苍衣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离开高中之后会去工作,到那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想创建〈支部〉」 苍衣说道。 雪乃停下了脚步。 「……你说这话的时候,搞清楚了没有?」 然后,雪乃对苍衣说道 「要是做了这种事,你就回不到你珍爱的『普通』了哦?」 「嗯」 苍衣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想要带雪乃同学去的那个『普通』,已经几乎不在了」 「……」 「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留下来的我,也抱着一颗定时炸弹。我虽然还有学校,但对雪乃同学是不需要的。我失去了那么多的根基,就算要再度创造『普通』,也一定做不好吧」 苍衣低下头。 「所以想让雪乃同学所在的世界变成『普通』」 然后,苍衣 「雪乃同学。我说如果——————要是我创立了〈支部〉,你愿意来我的〈支部〉么?」 问道。 雪乃就像看着敌人一样,尖锐地瞪着苍衣。 一阵无言之后 「可以呀」 只用一句话简短地作答,随后扎起来的黑发和蕾丝缎带猛地一摆,把头背了过去,走到了苍衣的前面。 ? 如是,〈爱丽丝〉从幻想中醒了过来。 从幻想中苏醒,来到梦醒的噩梦。 ————全书完 后记 click? ck! 首先,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深深地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我对陪伴本作一路走下来的各位,真心的,由衷的表示感谢。 打开最开始的「后记」文件后,上面写着二〇〇六的日期。 大约六年。讲的故事,是十二个。按这个来计算,就算用约两百篇的《格林童话》来讲,我这一辈子也不够往里搭的。 我也想过不完结这部作品,开始创作另一部作品,将这部作品长久地继续下去,而且这个系列也能够做到这一点。不过我没有精明到会去这么做,最关键是的,我在性格上办不到。我是喜欢专注于一件事上的那类人。 这个系列是我以我的方式,本着将“文章独有的趣味性灌注在作品中”这种观点,创作出来的作品。 是其他媒体所不可能表现的。 是其他作家不能运用的。 是怀着“方便拿在手中的形式”的想法创作的。 只要您能将它拿在手中,我就无比开心。因为觉得有趣且无人问津的解释有很多,所以我还想用『童话』当素材写点什么。 值此最后之机,我要对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特别是编辑和田先生和画师三日月老师,献上我由衷的感谢。然后,我还有对因为我在时间安排上添了不少不少麻烦的各位,表示由衷的歉意和感谢。 然后,再一次对支持本系列的各位读者朋友表示深深的感谢。 下面————这就是最后的———— 小老鼠来啦。 故事结束。 二〇一二年四月 甲田学人 click? ck! 首先,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深深地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我对陪伴本作一路走下来的各位,真心的,由衷的表示感谢。 打开最开始的「后记」文件后,上面写着二〇〇六的日期。 大约六年。讲的故事,是十二个。按这个来计算,就算用约两百篇的《格林童话》来讲,我这一辈子也不够往里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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