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物语》 第一话 历?石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寒鸦 001 刚认识羽川翼,并且和她同班的四月上旬,我是以何种心情上学、以何种心情走在通学路、以何种心情走路?总之,我只能说没什么特别的心情。 我不觉得走路要抱持什么具体的心情。 不认为路是具体的东西。 找不到上学的具体理由。 我被妹妹们叫醒,换上制服,骑著脚踏车,前往我配不上的升学学校──直江津高中。这种日常,这种像是家庭作业的日常作业,我已经重复做了两年,却想都没想过这样的反覆有什么意义或是没有什么意义。 不,再怎么思考,这个问题都完全没答案,所以或许该说我早就放弃思考。 总之,在名为日本的这个国家,挂著高中生头衔的青少年大多如此,肯定是如此,所以我并非特立独行。完成义务教育,接受这种并非必要,换言之至少在表面上是「自愿接受」的高中教育。这种生活别说要找出具体的意义,连要找个抽象的意义都模糊难找。这才是青少年们真正的心声吧。 对于极少数脚踏实地,确实过著充实生活的高中生来说,我是个如同妖怪的局外人,所以我在学校把歪头纳闷或发呆疑惑当成家常便饭应该也理所当然。 不,我并不是有所不满。 只是一不小心想到这件事,内心就稍微不平静罢了,并不是有所不满。如果不用上学,我想用这些时间做什么事吗?有什么能做的事吗?也没有。 我什么都没有。 但是正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我的高中生身分、叫作「学校」的这个地方,保证了我依然是我。 若要说我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高三第一学期开始前的春假,我经历了如同地狱的春假。 我看见地狱的最底层,差点忘记自己是一介高中生,差点再也无法上学。 在那个春假,我彻底体认到「普通是无上的幸福」,「平凡的日常正是最珍贵的宝物」这种老套佳句多么中肯又值得流传,所以那份保证肯定是我很大的助力。即使如此,我骑脚踏车上学的途中,依然诧异自己为什么像是理所当然般,像是遵守既定的法则般上学、听课、然后放学。 真奇怪。 既然经历过那样的地狱,我明明应该深刻体认到平凡日常的好,珍惜这样的平凡,珍惜地度过每一天,但是从地狱回来的我,依然只是我。 如同过喉就会忘记热度,即使是地狱,也同样过了就会忘记吗? 我曾经找羽川商量这件事一次。 我该不会是毫无情感的木石,无法理解平凡日常的恩惠与珍贵吧?我试著找羽川商量这件事,结果她是这样回答我的。 以一如往常,令人以为无所不知,洋溢著安心感的笑容,这样告诉我。 「就是这样喔,阿良良木。因为日常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东西。你不会从这种『存在』感受到『恩惠』或『珍贵』吧?有路就要走,这是理所当然的。」 002 「什么?石头?」 「嗯,石头。」 「你说的石头是……路边的那种石头?还是宝石?」 「不对,不可能是宝石吧?」 就算她说「不可能」,但我还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所以无法区分「有可能」以及「不可能」。 说穿了,就是一头雾水的状态。 但我不愿意维持这种一头雾水的状态,我不擅长处理混乱状态。所以我决定依照顺序逐一理解。整理的基本功就是循序渐进。 今天是四月十一日,这里是放学后的教室。我和羽川两人在这间是没有其他人的教室开会,讨论下周举办的班级联欢会。说到我为什么和羽川开这种会,原因在于我是副班长,羽川是班长。不,各班班长或代表原本也要参与这种会议,不过大家像是如法炮制般各自宣称有其他要事忙不过来而告假。 他们说「有要事」……嗯,应该不完全是说谎吧,不过这么低的出席率,肯定是以「只要交给羽川,大部分的事都没问题吧」这种依赖的安心感撑腰,想到这里就莫名觉得羽川的优秀也是一种罪,而且是挺重的罪。 她优秀到让我这种拖油瓶不足挂齿,不知不觉让周围依赖成性。不过就我个人来说,这个环境让我能够单独和羽川共处交谈,我当然不会不高兴。 不,我并不是有非分之想,原因在于直江津高中是升学学校,学生升上三年级几乎都是考生,气氛相当紧张,就我这种吊车尾看来,「现在哪有空办什么班级联欢会啊?」这种极度肃杀的气氛令我相当不自在。 换句话说,我不只因为可以和羽川共处而高兴,更因为没有其他神经紧张的学生在场而高兴。以羽川的能耐,即使明天就要考试,她考全世界任何一所大学应该都能榜首录取吧,所以紧张的气氛和她无缘。 说到无缘,在这所升学学校完全不想备考,甚至连毕业都有问题的我,同样和紧张的气氛无缘。基于这层意义,参加这场会议的两人,或许是精挑细选理应出席的两人。 话是这么说,但我基本上怕麻烦,如果有其他重要的事,我或许也已经早早回家,不过很不巧的是我很闲,闲到快死掉了。与其在家里和妹妹们吵架,和羽川面对面还比较像是在度过人生。 然后,在这场会议……应该说议题几乎讨论整合完毕,正在闲聊的时候…… 「石头。」 羽川主动开了这个话题。 「关于石头……」 「……慢著,所以石头怎么了?嗯?」 石头。 难道她说的是同音的「意志」? 她想聊「阿良良木意志薄弱」这样的话题吗?不过依照刚才聊天的方向,肯定用不著责备我的生活态度才对。刚才肯定只是顺利开会才对。 「该说是石头吗……我想想……」 羽川说。 感觉她难得讲得这么含糊。应该说她看起来难以决定如何形容「那个」。 她在迷惘。 不是迷惘于如何判断。 现阶段还无法决定「那个」是什么,现阶段还无法为「那个」命名,所以她故意不决定。 因此,她含糊地说那是「石头」。 这是她给我的感觉。 「总之,硬要说的话……是石像吧?」 「石像?」 「不对,不是石像。」 「…………」 「所以我才说『硬要说的话』是石像喔。唔~~嘻嘻。」 羽川微微一笑。 这张笑容超可爱,不过既然她是刻意微笑,代表她是用笑容敷衍。我个人不介意被她敷衍,但是内心对这个「石头(或石像)」的兴趣略胜一筹。 「喂,羽川,你说的『石头』是什么?」 「啊~~不用了。自己不知道的事,不应该拿来问别人。」 「这什么至理名言啊?」 不懂就问人啊? 她不知道「问是一时之耻,不问是一生之耻」这句谚语吗?不对,既然我知道,羽川就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我觉得,忍野先生的工作,应该就是在收集这种话题吧。」 「哪种话题?」 「都市传说,街谈巷说,道听途说……」羽川弯曲手指计数般说。「既然这样,我觉得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 应该也在他要收集的范围。」 「七大不可思议?咦?」 「没有啦,并不是真的有七大不可思议,不过你想想,学校这种地方大多是鬼故事的宝库吧?例如曾经是墓地,或是在战争时遭受过空袭之类的……」 「咦?直江津高中的历史这么悠久?」 「没有。」 这是怎样? 总之,我也不晓得这所学校的历史,不过仔细想想,不晓得自己学校的背景其实挺危险的。换句话说,这代表我就这么抱著不清不楚的心情,在不清不楚的地方求学。 如同理所当然。 这也太不清不楚了。 「呼……换言之,我对这所学校的陌生程度,正是第一大不可思议吗……」 「不,这样一点都不帅。」 羽川吐我槽。 我并不高兴。 她听不懂这是玩笑话吗?羽川个性正经,却绝对不是不懂幽默的人,那么应该单纯是我讲得不好笑。我想到这里不只是不高兴,甚至受到打击。 即使不提这一点,天底下没有男生听女生说「不帅」会高兴。 「并不到陌生的程度,而且将这个列为第一大也很奇怪吧?」 羽川进一步纠正。 与其说她在吐槽,不如说在纠正。 该更正的地方就要彻底更正,我觉得她这样的态度确实了不起,但我很不希望她将矛头指向我。 该说不希望还是明显抗拒,总之,我不擅长应付她这种态度。 与其说不擅长,应该说我束手无策。 「校舍看起来还算新,所以我不觉得是二战前就成立的老学校。」 记得学校简介宣传过「创立几周年」之类的数字?好像宣传过,但是就算宣传过,我也记不清楚……到头来,我未曾抱持兴趣检视这种数字。 「姑且是从类似学校的机构改制的,不过直江津高中有十八年的历史喔。今年是十八岁,和我们差不多大。」 「是喔……比想像的还……」 我原本想说「比想像的还老」,不过有鉴于和我以及羽川同年,或许可以说并没有那么老。 不过,不愧是羽川。 和我这种人不一样,确实掌握自己就读学校的历史与背景。大概是国三升学考试的时候,就详细调查过自己要读的高中是怎样的地方吧。 不,也可能在这之前就当成常识记下来……无论如何,这种国中生真讨厌。 「嗯嗯?什么?比想像的还?」 「没有啦……我觉得比想像的还不上不下。」 「啊哈哈,或许吧。不过,如果要讲七大不可思议,还是要有点历史才行。毕竟好像也没听说过校内有学生意外丧命。」 「就算好像没听过……」 这终究很难说吧? 我觉得「人的生死」并不是考试时查得到的情报,更不是常识。 必须将十八年分的历史、十八年分的校史进行相当详细的解读,才查得到这种情报。 「所以,该怎么说……直江津高中没有近似或疑似鬼故事的鬼故事。」 「是喔……不过,我也没特别听过什么传闻就是了。」 只是以我的状况,我原本就极少接触学生之间的传闻。 像是某人和某人交往、某人和某人打架,到头来,我不想将这种热门话题放进脑袋。 并不是企图在资讯泛滥的现代唱反调,但我不想自诩为万事通或包打听。明显不想。我的立场是想隔离新闻活下去。 虽然这么说,但我也崇拜羽川这种「无所不知」的家伙,所以我的生活态度也很随便,得过且过。 「那个……刚才在聊什么?抱歉,羽川,你讲得太没重点,我跟不上……」 「咦?阿良良木,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就是石头……」 「我就是听不懂你说的『石头』。希望你可以依序说明。」 「我不是正在依序说明吗?」 羽川诧异地问。 总之,该怎么说,羽川肯定自以为是这样,自以为正在依序浅显说明吧,而且实际上,只要是水准够高的人来听,羽川的说明应该是浅显易懂。 不过说来遗憾,我这种人完全听不懂。对话必须配合对方的水准。当然是水准高的配合水准低的。 现在是在聊石头还是鬼故事?希望她至少讲明这一点。 「嗯嗯。那个,所以是……」 羽川听到我的要求,有些为难地说。 「……石头的鬼故事?」 「?」 石头的阶梯?【注:日文「鬼故事」与「阶梯」音同。】 003 不是「石头的阶梯」。 是的话,羽川一开始就会说「石阶」,不会像这样拐弯抹角卖关子。 是「石头的鬼故事」。 但即使她表明是「石头的鬼故事」,话题也没有进展,我依然一头雾水。 只不过…… 「啊啊……」 只不过,后来锁好教室门窗,就这样被羽川带到直江津高中的中庭时,话题稍微有进展了。 虽说有进展,也只在我脑中有进展,并不是什么东西真的有动静。 状况本身像是石头般动也不动。 羽川没说明用意就带我到中庭,我原本以为她要带我到对面的垃圾场,但她的目的地是中庭的花坛。 不对。 是位于花坛的石头。 这颗石头,也像是石头般动也不动。 「原来如此。不过……这很难形容成『石头』或『石像』呢……不……」 确实,我可以理解羽川为何只是含糊形容。中庭的花坛,就我看来不晓得究竟是谁负责照料的这座花坛深处,就是那个石头所在的地方。 石头。 硬要说的话是石像。不过,真的只是羽川在我的催促之下勉强形容,真的只是勉强这样形容而已,实际看起来不是「石像」。 落在地上的石头。 本身看起来只是一块石头,不过无论是被迫形容或硬是形容,也绝对不缺乏将其形容为「石像」的理由。 因为这颗石头供奉在小庙里。不只是供奉在小庙,还恭敬附上供品。 「…………」 不对,形容为「恭敬」有点过度。包括供品的放置方式以及小庙的结构,都粗糙到距离恭敬还差得远,应该说拙劣。实在不像是依照正确程序祭拜,应该说整体看来像是孩子的杰作,是家家酒的产物。 「这间小庙,感觉一脚踢下去就烂掉了……」 「居然想踢小庙,阿良良木,你的想法好夸张呢……会遭天谴喔。」 羽川说。 总之,这部分羽川说得对。经历春假的事件,我的想法确实稍微暴力了些。 而且先不提是否会遭天谴,要是真的踢下去,看起来只以木板钉成的这间小庙本身或许会轻易被踢碎,但是里面供奉的石头就没这么简单吧。 我甚至可能会骨折。 石头当然没有大到岩石的程度,却也不是踢得动的小石头。 我没有随身携带卷尺,所以不知道正确的体积,不过大致是橄榄球大吧。 是一颗凹凸不平,而且有点脏的橄榄球。从这个大小就可以预料羽川这样的女生搬不动,即使是我这个男生或许也搬不动。想到这里,我就不敢贸然出手。 我不想在羽川面前出这种丑。 我是爱面子的男高中生。 「羽川,你说的就是这颗石头?」 「嗯,没 错。」 「那个……」 她这样同意,话题会就此结束。不过在这种时候,为了接续话题,我应该问什么问题比较合适? 「……这些供品是你放的吗?」 「怎么可能。我不会带零食到学校喔。」 「我想也是……」 对话变得有点鸡同鸭讲。 看似回答了我的问题,却答非所问。 不过,和小庙本身一样简易,应该说充满手工感的木制供桌摆放的零食,先不提羽川会不会带零食到学校,我觉得这些零食不符合她的品味。 这家伙看起来会吃更时尚的零食。她的生活方式似乎会消耗大量糖分,所以应该不讨厌甜食吧。 「说到我原本的用意……你想想,我们在春假备受忍野先生照顾吧?所以我在想该怎么谢谢他。」 「你说你要谢谢他……」 不对。 春假受到忍野照顾的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而且这部分他已经另外请款了(合计五百万圆),所以羽川思考「该怎么谢谢忍野」不合逻辑。不过羽川在这方面是不讲逻辑的少女。 真要说的话,我才应该思考该怎么谢谢羽川。不对,这方面我绝对不是没思考过,而且我就是为此甘愿接下「副班长」这个不适合我的头衔……现在也像这样被带到中庭配合她,不过到头来,我这种人做得了什么有助于羽川的事吗? 想到这里就觉得空虚。 羽川不知道我在思考这种事(不,或许她连这个都知道),继续说明。 「然后,忍野先生在搜集怪异奇谭对吧?该说这是忍野先生的本业吗……这应该是工作吧?」 「工作?不过那个家伙会工作吗?这么说来,我好像听他说过他在搜集怪异奇谭……可是真要说的话,这只是他的兴趣吧?」 我认为他这么做不是要集结成册或在学会发表,不是这种放眼未来的行为。毕竟他是居无定所,过一天算一天的流浪汉…… 「收集怪异奇谭绝对赚不到钱吧?不会推动经济吧?」 「阿良良木,工作并不是为了赚钱喔。」 「…………」 这句话好沉重。 这是高中生会讲的话吗?但是反过来想,或许正是高中生才讲得出这种话。但我觉得以羽川的状况,即使她实际出社会开始工作也讲得出这种话。 「回到正题喔。终于回来了。所以,如果直江津高中有七大不可思议,或是类似『学校鬼故事』之类的,我觉得可以将这些告诉忍野先生当成谢礼。」 「这算是……谢礼吗?不,我完全不想对你这份心意泼冷水……不过忍野收集的怪异奇谭,应该是更正统的东西吧?像是吸血鬼……」 「『学校鬼故事』并不是一定不正统吧?何况说到知名度,『学校鬼故事』是怪异界的翘楚喔。知道『倩兮女』的人不多,但是『厕所的花子』就众所皆知吧?」 「是啦……如果把『脍炙人口』设为怪异的指标,高知名度应该很重要吧,不过……」 这方面就是文化的矛盾之处了。 要是知名度过高,就可能连结到「廉价」或「低俗」……也就是和「高尚」拉开距离。 「就是因为脍炙人口,才会逐渐演变成都是传说或街谈巷说……是程度的问题吗?还是分寸的拿捏……如果大家都知道,就失去谣传的意义了。」 「我觉得忍野先生没在追求高尚感啊?而且『传闻』果然是大众文化吧?」 「嗯,或许是这样吧,实际上又如何呢?我并不是要否认你的诚意,不过搜集『学校鬼故事』带过去,那个家伙应该会嗤之以鼻吧?」 「忍野先生不是这种人喔。」 「…………」 他在我心中完全就是「这种人」,不过在羽川心中似乎不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换句话说,羽川,我的意思是忍野寻找的并非众所皆知,高知名度的『学校鬼故事』……这种知识他应该理所当然早就知道吧?」 「很难说喔。或许他当然知道吧,但『学校鬼故事』会依照学校有所差异,而且……长大成人之后就很难进入学校吧?换句话说,就忍野先生这样的大人来看,这会变成难以搜集的怪异奇谭吧?」 「难以搜集……」 啊啊。原来如此。 我是高中生,「理所当然」来到学校求学,所以乍听之下没什么感觉,不过从局外人,尤其是大人的角度来看,学校或许是很难进入的封闭空间。 尤其像是忍野这种大人……没有像样的固定职业,也没有像样的固定居所,这种大人光是踏入校区一步,搞不好就会有人报警。 所以,如果想调查校内的怪异奇谭,大概只能向该校的学生个别打听,不过这也是可疑人物的举动。 又不是电视节目,即使公然申请采访,肯定也会吃闭门羹吧…… 「原来如此。所以羽川,你想调查『学校鬼故事』,亲自传授给忍野?」 「讲『传授』太狂妄了,要说『提供』。而且或许如你所说,忍野先生其实不需要这种东西。即使如此,只要自己做得到,还是会想全部试试看吧?」 「……不,我没办法对人生这么积极。」 别说「做得到就想全部试试看」,「尽量不做任何事」才是我的生活方针。 「可是……」羽川叹了口气。「如我刚才所说,虽然我调查过,但我们就读的直江津高中历史不算悠久,所以完全没塑造出这一类的鬼故事……我觉得这应该就是『挥棒落空』吧。」 羽川自然而然使用「挥棒落空」这四个字。 表示「做得到就想全部试试看」的羽川,在自己人生中经历的「挥棒落空」次数,肯定多到我无法想像吧。但她即使如此依然没受挫,继续反覆地「挥棒落空」或是「轰出安打」,我觉得这样的她果然非同小可。 忍野在这方面形容得很好……他是怎么说的? 「但我还是在意一件事。该说在意吗……应该说不知不觉就想注意。」 「……?就是这颗石头?是吗?该说是石头……还是石像……」 我说著再度看向这个物体。 看起来果然只是普通的石头。不过因为以小庙与供品装饰,看起来莫名像是有求必应,值得祭祀的石头。 看起来也逐渐像是为此雕刻而成的石像。 啊啊,这么说来……说到有求必应,我对这方面完全不熟,所以这么讲或许很冒失,不过记得在石头之中,有一种光是带著就能当成护身符的「能量石」? 「能量石」或「灵力地点」这种话题,实际上应该不太算是怪异奇谭吧。 「嗯……对。就是这么回事。」 「换句话说,你调查各种传闻的时候,发现中庭花坛深处这颗神奇的石头。不过再怎么调查,都查不出这颗石头的真面目。是这么回事吗?」 总之我以自己的方式,在脑中整理至今的情报。我不是很擅长整理,不过我很怕那种凌乱混沌的状态,习惯像这样迅速将事物整理到易于理解。但我也早就知道,即使整理到易于理解,也不一定会成为通往真相之路。 相对的,羽川处理情报的能力远胜于我,甚至得用不同的单位计算,所以即使是这种程度的混乱,她似乎也能当成「早就整理好」的状态应对。 「不是这么回事。」 她很乾脆、委婉地否定了我的「整理」。 我觉得这家伙的房间或许出乎意料乱七八糟。不只是羽川,天才的房间都给人凌乱的印象。 不过这应该是偏见吧… … 「到头来,我早就知道这里有这么一颗石头。」 「……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羽川随口回应。「但是以前不是这样。」她接著说。 「『以前不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一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刚入学的时候,曾经彻底调查校内一遍。」 「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啊……」 「没有啦,姑且是自己接下来三年要就读的学校,当然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吧?所谓的好奇心?」 「与其说是好奇心……」 与其说是好奇心,应该说是好奇特的行径。优等生的行动充满疑点。 回想起来,我原本擅自想像她肯定在考前详细调查过直江津高中,不过天才的奇特行径远远超越我的想像。 总之,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局面。 「换句话说,你大约在两年前调查……应该说在学校探险的时候,这座花坛没有这种石头是吧?」 「错了错了,听我说啦。当时有石头。我差点绊倒,所以记得很清楚。」 「绊倒?咦?你会被东西绊倒?」 「阿良良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羽川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非常露骨。 她由衷讨厌别人把她当成优等生或超人。 「就算是我,也曾经差点被东西绊倒喔。」 「这样啊……真意外呢。」 总之实际上,她曾经被我这颗石头绊倒,在春假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她在这方面或许难以称得上完美。 但她说的是「差点」,不是真的绊倒,这一点必须注意。 「不过,既然当时就有,那不就没问题吗?」 「就说不是这样了。当时有石头……却没有小庙。」 「?」 「也没有供品与供桌。换句话说,是某人……」羽川说。「是某人在这两年之间,将这颗石头当成石像装饰、供奉。」 「…………」 004 当晚,我前往某栋废弃大楼。 数年前倒闭的补习班遗址。 由于是使用整栋大楼的补习班,所以应该颇具规模吧,不过某知名预备学校进军站前,这间补习班敌不过凶猛如火的侵略,不晓得是撤退还是卷款潜逃,这部分众说纷耘,但真相不得而知。 总之,该怎么说,基于这层意义,我现在是从来历不明的高中前往来历不明的废弃大楼。居然毫无危机意识就走在如此不明确的道路,我自己都很傻眼。 然而,对于不是羽川的我来说,这并非不惜调查也想知道的事。 「嗨,阿良良木老弟,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忍野──专家忍野咩咩,以这种一如往常的装傻话语迎接我。 这里是四楼教室。 教室角落有个金发幼女,不过关于她的描写容我割爱。 我将事情原委告诉忍野。 但我并不是没有稍做修饰。「嗯,石头啊……」忍野──夏威夷衫大叔说。「石头这种东西,很容易成为信仰的对象。阿良良木老弟,你说的能量石虽然方向不同,但追本溯源也可以认定是同类喔。」 「是喔……相传宝石蕴含魔力,也是同样的道理吗?」 「总之,在现代──也就是现代社会,宝石之所以吸引人,价格因素应该大于美观因素吧。」 忍野轻声一笑。 他笑得非常吊儿郎当,老实说,我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不过,忍野咩咩绝对不只是个吊儿郎当的大叔。他是曾经拯救我的生命、尊严与人类性质的大叔。 但他的吊儿郎当是货真价实的。 「依照阿良良木老弟的说法,那颗石头和所谓的橄榄球差不多大吧?既然这样,那颗橄榄球是往哪个方向摆的?」 「『哪个方向』是指?」 「直立?还是横躺?既然是橄榄球,就有这两种摆法吧?」 「啊啊……」 我心想他问得真详细,不过反过来想,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代替羽川说明细节,所以这算是我的疏失。 虽然觉得还是羽川直接过来比较好,但这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紧急状况,良知告诉我不应该在深夜带年轻女孩到处跑。 「感觉像是地藏……包含小庙来看,那颗石头或许真的是模拟地藏……那是怎么说的?记得地藏是佛教的神?」 「就凭你阿良良木老弟,居然知道这种事呢。」 「不准这么说我。」 不准脱口而出。 不过,我无法否认我只是凑巧拥有这方面的知识,而且也只讲得出这么多。 甚至不知道地藏在佛教是什么神。 「那个……记得是守护道路的神?不对,但我听过『六地藏』……咦?可是『笠地藏』是……」 总觉得越说越露出马脚。 「哈哈,因为在日本,地藏和道祖神被混为一谈了。总之即使如此,这东西在花坛也很奇怪。」 忍野难得没有消遣我的慌张模样,甚至讲得像是在为我补充。 「石像。」他这么说。「听你形容成『石像』,所以是石像形状的石头吗?不是单纯圆圆的石头,而是雕刻成人型,或是原本就像是人型……」 「不,我不确定……老实说,以我的状况,羽川给我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就我看来确实是这样……不过,如果是毫无偏见的人凑巧经过花坛看到那颗石头,应该觉得只是一颗冰冷的石头吧。」 「这样啊。」 「不对……」 忍野咧嘴点头回应,我见状摇了摇头。 「或许不是。即使我凑巧经过花坛,经过时还没听过任何描述,既然像那样加盖木制小庙还设置祭坛,我依然会认为那是雕刻得像是石像的石头吧。」 「拟像现象。」 「啊?」 「人类看到像是脸的东西,就会把这个东西当成脸。像是把墙壁水渍或污点看成人脸之类的。总之引用古诗就是『朦胧幽灵影,真面目已然揭晓,乾枯芒草枝』这样吧?」 「幽灵的真面目……所以无论是怪异以及怪异奇谭,都和你说的那个现象有关吗?」 「不不不,这是两回事。还有,阿良良木老弟,假设那颗石头是石像,也不代表是有人雕刻的喔。或许是风吹雨打自然风化成那个形状。」 「风化啊……」 「实际上呢?听你刚才所说,你那个亲爱的朋友两年前也看过那颗装饰前的石头,现在的形状和当时不一样吗?」 「她说一样。」 到头来,无论当时是否差点被绊倒,常人不会记得两年前看到的石头形状,但羽川翼在这方面并非常人。 两年的时间,即使随著时代而点缀,但她说之前看到那颗石头时,也是那种橄榄球形状。 换句话说在这两年,即使有人装饰外侧周围,主体──石头本身也没受到任何加工。 「嗯。所以班长妹的意见是?」 「该说是意见吗……」 忍野称呼羽川是「班长妹」。 她讨厌被当成优等生,所以应该不太喜欢这个绰号,但或许因为取名的是忍野,所以她看起来没什么不满就接受了。 顺带一提,我曾经开玩笑叫她「班长妹」一次,结果她气到让我吓一跳。我还以为从此会无法振作。 「羽川看过那颗石头没被装饰的状态,当时她果然认为只是普通的石头。不过忍野,这次她说要当成送 给你的谢礼,开始调查学校,察觉两年前看过的石头似乎怪怪的,她觉得非常诡异……大致是这样。」 「诡异是吧……」忍野复诵我的形容。「确实,明明只是一颗普通石头,却盖了一间小庙祭拜,当然诡异吧。不过班长妹觉得哪里诡异,哈哈,我也猜不透就是了。」 「这一点都不好笑。」 或许因为羽川如此描述,该怎么说,校内出现神秘的信仰,确实是无可撼动的诡异事态,就算不诡异也很难视而不见。 连我这种对学校没什么归属感的人都这么认为。 「那么,首先应该要调查供奉石头的零食是什么来历,但以班长妹的作风,应该在告诉你之前就调查完毕了吧?」 「…………」 他依然说得像是看透一切。 而且,听忍野讲得好像早就知道羽川会怎么做,我内心莫名不愉快。这是一种神奇的情感。即使要指责他「明明刚认识却讲得好像跟她很熟」,但我和羽川的交情也只比忍野多几天。 到头来,我才对羽川一无所知。 「嗯。她从零食牌子与保存期限反推贩售时期,锁定贩售的店家以及可能会买的学生……」 「简直是名侦探呢。难道她逐一找人侦讯吗?」 「不,好像还没做到这种程度。」 「是认为这样太深入了吗?」 「不是。因为她在调查的过程中,确定并不是某人独自供奉,而是不特定的多数人各自将零食之类的东西摆在那间小庙,这么一来就不得不扩大调查范围,她判断这样无法暗自行动。」 「…………」 「所以,羽川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种话题,要我代为转达。这是羽川之前受你照顾的谢礼。」 总之,我判断该讲的都讲完了,像这样做个总结。 不,虽然不确定是否好好总结,总之我强调自己现在之所以来找忍野,绝对不是想商量学校那颗神秘石头的事,只是基于善意提供学校发生的神奇事件。 如果没有预设这样的立场,我欠的钱可能会继续增加。不,现在的五百万圆我就完全付不起,就算欠债金额增加也没差。这是逆向思考。 听说要是欠债庞大到超过某个程度,虽然并不是自暴自弃,却会慢慢对于不还钱或继续欠钱感到麻痹。或许我出乎意料就站在这条界线。既然这样,我果然无法背负更沉重的债务。 基于这个立场,我被收取顾问费的风险不高,所以即使稍微……更正,即使露骨讲得像是在卖人情,也是逼不得已的做法。 「哈哈!」 忍野像是早就看透我这份想法,笑得很假。 羽川提过「倩兮女」这个妖怪,他的笑声令我觉得这种妖怪就是这样笑的。 「怎……怎么了?」 我假装为难。 不,如果他真的看透,我就不是假装,而是真的很为难。 「你……你这样的专家,果然对学校鬼故事之类的话题没兴趣吗?比较喜欢那种参照文献的艰深话题?」 「不不不,关于这方面,班长妹的推测是对的喔。即使我专长的领域是全方位,确实也有拿手与不拿手的部分。在学校这种封闭空间的话题挺难搜集的,谢谢你们的提供。」 「我……我想也是。」 「不过,阿良良木老弟,就算这么说,这是来自班长妹的善意,不是你的善意,所以你欠的钱不会因为这件事一笔勾销,这部分请多关照啊。」 「…………」 总之,光是没增加就要谢天谢地。 我并不是没期待过,不过应该就此妥协吧。 「虽然很难认定是怪异奇谭,但我收到一个好话题了。哈哈,得好好纪录下来才行。」 「……忍野,我想问一个问题当参考,你搜集的这些『物语』,等到搜集完毕之后打算怎么做?」 「嗯?」 「那个……就是说,例如集结成册,或在学会发表……你有这种计画吗?」 这是我放学后和羽川交谈时想到的事,虽然没必要现在确认,却是有机会就想问清楚的事。 我在意到这种程度。 换句话说,这个男人,也就是我的恩人,究竟是真的基于工作所需而搜集怪异,还是坚称把兴趣当工作,实际上只是个无业游民…… 「哈哈,我并不是什么怪异学的权威,所以不会做那么伟大的事喔。不过,我会把搜集到的怪异奇谭卖给想要的人。」 「拿去卖?有人会买鬼故事这种东西?」 「差点成为鬼故事主角的阿良良木老弟,居然说鬼故事是『这种东西』?」 「……顺便问一下,大概能卖多少钱?」 「哈哈,居然要求卖方透露卖价,我对此不以为然喔。」 「…………」 总之,听他这么说,我也只能就此打住。不过,他向我收顾问费解决怪异事件,然后把这个怪异奇谭卖给别人,该怎么说,总觉得是很赚钱的生意。 大概是所谓的「仲介」吧。 实际上当然没外行人想像的那么好赚,不过……总之,哎,光是知道忍野的搜集是收入来源就是好事。 「不过,这些奇谭是别人会买的东西吗?」 「天晓得。『那个人』什么都想要,不过最近好像又在做莫名其妙的事,我觉得保持距离是正确的做法。哎,就算这么说,也只能卖给『那个家伙』……」 忍野似乎在盘算今后的计画,不过该说他有点性急吗?应该只是如意算盘打得响吧。 只是学校花坛供奉一块怪石头,根本就没头没尾,称不上是完整的物语。 在其中找出某种解释,才叫作专家。 「所以忍野,怎么样?」 「嗯?什么怎么样?」 「慢著,你这样反问,我很难回答……你站在专家的立场,觉得这件事怎么样?」我整理疑点,重新询问。「两年前还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却在两年后受到部分学生──不特定多数人的信仰,成为近似怪异的东西。这种事有可能吗?」 「物体成为怪异,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毕竟怪异原本也是以某种基准诞生的。不过……」 「嗯?」 「究竟是『因为是怪异,所以受到信仰』,还是『因为受过信仰,所以变成怪异』,这部分难以断定。」 「究竟是『因为是怪异,所以受到信仰』,还是『因为受到信仰,所以变得怪异』?」 我自认只是率直复诵忍野讲的话,但是似乎有点差异。 「不对不对。」忍野说。「不是『因为受到信仰,所以变得怪异』。我说的是『因为是怪异,所以受到信仰』,还是『因为受过信仰,所以变成怪异』。」 「……?啊啊,我说的确实在细节上不一样……不过需要刻意订正吗?」 「在这种场合需要订正。」忍野语带玄机。「不过,光是听你说还是有点难懂。阿良良木老弟,可以画张图吗?」他问。 「咦?」 「嗯,既然是放学直接过来,应该有带笔记本跟文具吧?」 「哎,是有带啦……」 没想到他居然在这种时候要求我画图。我虽然大吃一惊,但是既然他提出要求,我就不得不答应。 「你可能会觉得意外吧,不过老实说,我没有绘画天分。」 「学校没上美术课?」 「我的学校是升学学校,不注重艺术方面的科目,而且还是选修,我选修的不是美术。」 「是喔……哎,那么,画个大概就好。」 「知道了。 」 我拿出笔记本,依照自己的记忆,以自动铅笔作画。如果是两年前的往事,我只能说我完全记不得,但如果是短短几小时前的事,我好歹是十几岁的现任高中生,即使记忆力没羽川好,也一样回想得起来。 「大概像这样吧。」 「啊啊,这样不行。」 第一句感想就这样数落我。 如果我的志愿是当画家,肯定一蹶不振。 就算是说谎也好,难道不能夸奖几句吗? 「别说不行啦。别看我这样,我自认很拚命照著画耶。线条看起来或许有点歪歪扭扭,不过真的是这种形状。」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要只画石头,也得画小庙与祭坛才行。」 「是喔?可是……」 「先画吧。」 忍野没讲原因就催促,我不得已只好照做。总之,加画小庙与祭坛不会花太多时间,毕竟并不是造型很复杂的建筑物。 之所以形容为「小庙」,只是因为只有这种形容方式,实际上的构造简单至极,如果没钉钉子,看起来就像是积木。 「是喔,原来小庙是这种形状啊。」 「嗯。不过……」 我画完之后回答。原本想发挥服务精神,连背景都一起画,但我决定别勉强自己。 「关于祭坛,该说形状很常见吗?看起来只像是用来摆供品的小桌子,不过说到这间小庙的外型,感觉像是很笨拙地模拟某个东西。」 「是吗?」 忍野仔细端详我递给他的笔记本,对我这段话起反应。 「看起来像是某间寺庙……或者真的像是路边的地藏或道祖神……虽然我不确定,但是我对这间小庙的外型有印象。」 「喂喂喂,你有这方面的知识应该早说吧?还是你原本想当成炫耀自己博学多闻的压箱宝?」 忍野咧嘴笑著说。 语气听起来不是责备,而是明显在消遣。 「不,我原本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不过现在像这样画出来,就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基于这层意义……」 是多亏你要我画才想起来的。我原本想这么说,却连忙作罢。要是我贸然说出「多亏」这种字眼,我觉得他恐怕会收费。不,我并非觉得忍野是这么贪心的守财奴。 因为刚刚才聊到钱的话题,所以我自然就提高警觉。 不提这个。 「那个……不过我并不是具体想到什么,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忍野,如果这间小庙是在模拟某种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我没办法说我知道。只是……」 忍野说到这里停顿,默默将笔记本还我。难得精心画出来的作品,不到五分钟就功成身退。我虽然觉得落寞,但现在并不是评论我绘画实力的时候。 「只是什么?不要讲到一半就不吭声啦。如果心里有底就好好告诉我吧。」 我自认是从理性的角度询问,不过大概是不满于自己的力作这么不管用,真要说的话就是觉得「叫不擅长画图的家伙画图,却是这种反应?」而不满,导致语气变得有点粗鲁。 不过,忍野似乎不在意,把我这种反应当成耳边风。 「哈哈,阿良良木老弟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他只有如此回应。「我想顺便问问阿良良木老弟的想法。务必想徵询博学多闻的阿良良木老弟。阿良良木老弟对这件事是怎么解释的?」 「怎么解释……慢著,其实你刚才也稍微提过,我觉得这虽然是『学校鬼故事』,却觉得不太能当成怪异奇谭。」 「是喔。换言之?」 「没有啦,从无聊的现实观点解释,换言之,就是我们不认识的某人,把一颗花坛的石头像那样当成神祭拜。因为小庙必须有人打造才会出现吧?」 「如果是吸血鬼,或许可以凭空制作喔。」 忍野说著看向教室角落的金发幼女。 哎,确实也有这种例外。 「不过,那间小庙明显是人类制作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没办法百分百断言就是了……」 「嗯……」 「所以,在这种场合的『某人』可能是复数,也就是不特定多数的学生组成一个宗教或是信仰团体,将那颗石头当成御神体……是这种感觉吗?」 我没办法好好说明,也难以形容这件事的问题点,不过校内出现奇妙的信仰果然诡异。 挺恐怖的。 「不过,信仰是一种自由喔,受到宪法保障。」 「没有啦,话当然是这么说,但在这次的场合,依照羽川的证词可以确定,被供奉的这颗石头,在短短的两年前还只是普通的石头。想到这里不觉得毛毛的吗?」 只有十八年历史的直江津高中没有「学校鬼故事」,相对的,受到信仰的石头在两年前还只是路边的石头,不禁令人难以接受。 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怪异奇谭并不是一定需要历史或缘由,因为新的怪异也是接连主动或被动诞生。」 「之所以会觉得『毛毛的』,我认为原因在于这件事似乎暗藏某种恶意,羽川应该就是在担心这一点。换句话说,或许是某人伪造信仰、伪造御神体,藉以诓骗许多学生……」 「诓骗?」忍野问。「诓骗学生,然后徵收零食?」 「……不,这个就……」 「如果要诓骗,应该使用更能诓骗的东西吧?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过,不过光是从阿良良木老弟拙劣的图画来看,小庙也打造得很拙劣吧?和那张图一样拙劣吧?」 「忍野,我自己也知道画得很差,但是听别人明讲还是会受伤耶?」 不准讲得像是拙劣的小庙被我一画就变得更拙劣了。 「如果想诓骗别人,应该会打造更气派的庙吧?我朋友说过:必须注入心血才骗得了人。」 「忍野,你没朋友吧?」 「说得也是,那个人或许不算朋友吧。」 我想还以颜色才这么说,但忍野不只没受打击,反倒只是快乐一笑。 这是什么心态?实在搞不懂。 「何况以那个家伙的状况,这句话也可能是假的。总之就算这样,阿良良木老弟对小庙的印象怎么样?」 「哎,确实……和你说的一样。如果要骗,应该不会用那种像是小孩乱搭的小庙吧。毕竟如果自己做不到也可以发包。这样的话,有可能真的是信仰吗?例如基于教义,即使技术拙劣,也必须亲手盖庙之类的。唔~~不过就算信仰是国民的自由,在学校创立独自的信仰也有点……」 何况以这种状况,如果是宝石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信仰路边的石头也是一个问题……难道只是我与羽川感觉不到,其实那是非常强力的能量石? 「如果是能量石,现在的阿良良木老弟应该感觉得到某些端倪吧……嗯。那么,阿良良木老弟,你对班长妹这么说吧。那孩子听完肯定会理解一切。」 忍野──平常咧嘴笑嘻嘻的忍野,不知为何在这时候露出更愉快的表情。 「暂时停止调查『学校的鬼故事』,改成调查直江津高中的课程表如何?毕竟学生的本分是求学。」 他说。 005 隔天。 我在早上的教室,将看透一切般的专家──忍野咩咩说的话,转达给聪明绝顶的女高中生羽川翼。 「啊啊!」 她似乎理解一切了。 这两人是怎样?好恐怖。 虽然这么心想,但凡庸如我当然什么都不懂,所以在这之后 ,为了从羽川那里问到真相,我尽量别讲得太失礼。 「怎么回事啊?」 我只有这么问。 「嗯嗯?啊,没有啦,这次的事件是我自寻烦恼……啊啊,让忍野先生与阿良良木看到我出糗的一面了。感觉不只是挥棒落空,而是挥棒落空三振。」 「慢著,我完全听不懂……你出糗了?意思是我疏忽了什么吗?所以说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虽然这样讲是辩解,但我原本也并不是没质疑过。如果要信仰,应该要更加好好信仰才对……不过御神体与小庙这么粗糙,这种不搭调的感觉,和忍野先生说的『诡异』以及阿良良木说的『毛毛的』连结在一起,我就不禁担心起来了。幸好没发生任何事。」 「羽川,加油吧。你肯定可以说明到让我听懂。」 「就算要我加油……」 羽川露出苦笑。 看来我的拜托方式很好笑。 「总之,只要整理各种疑点,就可以得出一个和平的结论。我与阿良良木至今都把石头当中心对吧?」 「咦?啊啊,嗯……不过,除了石头……有别的东西能当中心吗?」 「所以说是小庙喔。小庙。」 「小庙……?」 「对,小庙。别把石头当中心,而是把小庙当中心思考,就不需要劳烦到忍野先生了。」 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那个家伙只是在废弃大楼听我说话而已…… 「就算要我以小庙当中心思考……这么做会怎样?那种破烂的小庙……」 「嗯嗯。换个浅显的说法,那颗石头应该不是为了供奉而放进小庙,是获选为放进小庙的物体。」 「……这两种说法有差别吗?」 「差别可大了。小庙始终是容器,小庙本身不是信仰的对象。至少这件事基本上和奇妙的信仰无关。」 「可是,这也没什么两样吧?如果你说和信仰无关,反倒变成是某人企图伪造信仰吧……」 「不,这是误会。」羽川说。「因为到头来,那间小庙从建造的时候就不是小庙。」 「…………」 「关于直江津高中的课程表……嗯,用不著重新调查,我在报考之前就调查过一次,所以很快就想到了。」 她果然做过这种事。 我不寒而栗。 「你想想,一年级不是有选修形式的艺术课程吗?我当时选了美术,不过艺术课程除了美术,不是还有书法与工艺吗?忍野先生建议我调查,我觉得就是在暗示工艺课程的内容。」 「工艺……?」 「嗯。总之,就是木工之类的课程。而且工艺课程包括了……小屋的自由创作。」 「…………」 「我没有实际上过这堂课,所以不太确定,不过总归来说,我觉得那间小庙就是在上课时制作的小屋。」 「…………」 「而且就成品看来,应该是失败的作品。接下来是我的假设,但是当时发生的事应该差不多吧。某个学生在工艺课制作小屋,可惜失败了。就算失败,但这是在课堂上制作的成品,所以老师要求带回家。不过就算带回家也只会扔掉,所以这个学生前往垃圾场,想要偷偷扔在学校。在这个时候,他经过花坛附近。」 确实,那座花坛旁边就是垃圾场。 教室垃圾桶没办法扔那么大的垃圾,所以一般都会选择直接扔在垃圾场。 「经过的时候,他看到那颗石头……不,或许和我一样差点被绊倒。总之他发现大小刚好的石头,觉得要是将这种石头摆进小屋,这个失败作品或许也会变得有模有样……」 并不是因为有小庙,所以石头看起来像是石像。 而是因为有石头,所以破木屋看起来像是小庙。 应该和「拟像现象」不一样吧。 这个学生的失败,这个学生的失败作品,变得不是失败作品了。 「相反──颠倒吗……」 我好不容易才以颤抖的声音这么说。 「嗯。这个作品当然还是一样拙劣,但至少不是让人想扔掉的失败作品,看起来像是小庙──像是小屋,所以这个学生就这么将作品留下来,自行离开了。像是受到信仰的石像就这样诞生。」 「祭坛跟……供奉的零食呢?」 「关于祭坛,来源应该大同小异吧。某个学生在上课或社团活动制作的『失败作品』,放在这间小庙前面看起来像是祭坛,所以就这样放著离开……零食不是上课的失败作品,只是照顾花坛的人或是路过的学生,随手将身上的零食放在上面吧。」 「绝对不是信仰之类的夸张行径,只是因为那里有类似的东西,就不经意供奉起来了?」 「或许不是供奉,只是带进学校的零食有剩就放在那里……虽然原本就有这种可能,不过既然石头的出身不是信仰,嗯,那么这就是可能性最高的解释。」 原来如此…… 摆放的不是零钱而是零食,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有剩所以摆上去」…… 「虽然不知道花坛是谁在管理……不过要是突然出现一间小庙,管理员应该会处理掉啊……」 「不,从正常人的观点,应该不敢随便破坏看似小庙的东西吧?会觉得可能遭天谴。」 「确实……」 而且不久之后,小庙的存在变成「理所当然」吗…… 不追究缘由。 成为理所当然位于该处,「受人供奉」的东西。 「…………」 「呼~~舒坦多了!」 羽川说完舒服地伸个懒腰。 以她这样的个性,「不懂某件事」的状态肯定会造成压力吧。她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舒坦。 「这样啊……不过这个结论让我不太能释怀,百感交集……」 「没那回事喔。都是托阿良良木的福。」 「咦?托我的福?」 「因为,阿良良木对忍野先生说你对那间小庙有印象,忍野先生才会明白真相吧?就算是忍野先生,如果没有判断的材料,还是没办法想到这一点。毕竟学校是『封闭场所』,他不可能预测学校的课程表。你不是因为小庙模拟某间建筑而有印象,是因为上课时制作过相同的东西而有印象吧?你说过你选修的艺术课程不是美术,换句话说,你选修的是工艺吧?」 「……哎,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不是在寺庙或路边看过,是在工艺教室看过。 忍野要求我画图的时候,单纯只是想知道小庙的外型吧。不过他看到我当时「画著画著就回想起来」的反应,因而推测出真相。 就是这样。 「那么,事件就此告一段落……咦,阿良良木,你要去哪里?要上课了耶?啊,喂,不可以在走廊奔跑啦……」 006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我不听羽川的制止,沿著走廊跑出校舍,前往中庭,抵达花坛,拿起供奉石像形状石头的小庙,摔到地上砸毁。 「呼,呼,呼,呼……」 不,事到如今破坏小庙也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如此,我依然咽不下这口气,将小庙分解还原成普通的木板。 用不著这么做,光是内部没有石头,这就变得像是一堆木板了。总之我将这些木板搬到垃圾场。 这个行为,是相隔两年的搬运行为。 「…………」 是的。 不用说,这间小庙正是我两年前在木工课制作,而且没拿回家,大致依照羽川所说的流程,扔在花坛不管的东西。 之所以有印象,并不是因为上课时制作过相同的东西,而是因为这正是我上课时制作的东西。 我完全忘了。 即使我和羽川不同,记不得两年前的事,但这终究很夸张。说什么拙劣、孩子的作品或是破烂,我数落到这种程度的东西,正是我自制的小屋。 我知道忍野为何露出那种讨厌的笑容了。 其实他肯定强忍著捧腹大笑的冲动。虽然羽川说她出糗,但完全比不上现在的我吧。 不可能有人会完全忘记短短两年前的事。羽川大概是以此为前提,所以幸好还没被她发现……但我已经难为情到不敢直视她的脸了。 虽然这么说,要是开始上课,出席日数有危险又被羽川命令洗心革面的我,一定要回到教室才行。 我垂头丧气离开垃圾场时,直到刚才供奉在小庙的石头映入眼帘。嗯,看起来只像是普通石头了。 动也不动。 只是颗普通的石头。 零食供品姑且还在,不过光靠供品的效果,似乎无法让石头变成石像或御神体。只要收拾那些零食,今后肯定再也不会有人放零食吧。 想到这里,我就为刚才一时难为情而破坏小庙的行为感到愧疚。不过我是制作者,最清楚这么做绝对不会遭天谴…… 只是,我不想把失败作品拿回家的嫌烦与羞耻心态,导致这颗石头被当成神供奉,如今又变回普通的石头。我多少觉得对不起这颗不得安宁的石头。 对石头道歉也很奇怪……我即使如此心想,依然进入花坛抬起这颗石头。 究竟是『因为是怪异,所以受到信仰』,还是『因为受过信仰,所以变成怪异』?忍野曾经这么说。 确实,虽然只是零食,但这颗石头接受过供品,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想到我的无心知过可能让这颗石头成为怪异,我的愧疚之意也更加强烈。 从理所当然位于那里的石头,成为受到供奉的石像,并且可能成为不应存在的怪异……已经和原本的出身无关了。 「不可能」变成「理所当然」。 这样的日子或许会来临。 想到这里,我就漠然觉得上学也是得动脑,不禁百感交集。 如果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来,我就问问羽川吧。不知道平凡日常多么值得感恩的我,是否是一块木石。 既然石头会成为石像,木头也会成为小庙,那么当个木石也不差吧。 「……嗯?咦,这颗石头……」 此时,我察觉了。 我是以触感察觉的,不过我两年前没察觉这件事。是的,这种触感、这种质感,肯定没错。 「这是水泥块耶。」 第二话 历?花 001 和战场原黑仪结下奇特缘分的五月初,也就是黄金周刚结束的时候,虽然并不是要说丧气话,但我当时身心都疲惫至极。与其说身心疲惫至极,应该说身心被折磨至极。总之很惨。 该说惨惨凄凄吗……惨到令我无法相信日常生活。 隔著一片船板的下方就是地狱──记得这是搭船出海的渔夫使用的比喻,不过在陆地上似乎也一样。 隔著一片地面的下方就是地狱。 平常自己行走的地面、所走的地表,原来是如此不可靠、脆弱又容易毁坏的东西。我痛切感受到这一点。 随著疼痛一起感受。 即使是理所当然般通往学校的道路,或是理所当然从学校返家的道路,都建立在危险的平衡上,随时可能理所当然般轻易崩塌。我亲身得知这一点。 得知? 不,我一无所知。 虽然不是模仿拥有异形翅膀的少女羽川翼说话,但是我所知道的,顶多只是我刚好知道的事情而已,而且我目前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这个男生多么愚蠢。 不过,战场原黑仪──曾经被称为深闺大小姐的那个同班同学,在我亲身得知日常如此脆弱的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道理。 或许该说她不得不从她的生活、她的人生理解到这个道理。我曾经听她低调说明自己像是走在古老钢索上的前半生,光是只听一半都觉得恐怖。 「日常与非日常中间有一道墙壁……这种想法根本是错的。日常与非日常当然非得区隔开来,不过『那里』与『那里』是毗连的。两边连结在一起。」 她以平坦、平淡,毫无情感的语气淡然说。 「也没有高低之分。不会从日常掉到非日常,也不会从非日常爬到日常。就像是走著走著,忽然就走到错误的场所,或是走到陌生的场所。」 大概是「走错路」之类的意思吧。 走在人行道上,忽然就不知不觉走到车道上……总之我可以接受这种譬喻。 确实,如果没有护栏或斑马线,车道与人行道应该没什么区别。 「没错。而且可能会意外遭遇车祸,但是没人知道车子与行人哪边是日常、哪边是非日常。毕竟也有理所当然般来往于车道与人行道的交通工具,像是阿良良木骑的脚踏车。」 严格来说,脚踏车骑在人行道违反日本道路交通法,不过就算这么说,从汽车的角度来看,脚踏车骑在车道也很伤脑筋,也就是不符合现代社会的原则。 「是的。换句话说,即使行走的地面不会崩塌,即使自以为笔直行走,也可能会遭遇『意外』。并不是踏脚处消失,也不是从日常摔到非日常。不过,阿良良木……」 战场原没抱持特别的情绪说下去。 「有可能从日常摔到日常。也可能从非日常爬上来之后还是非日常。」 002 「啊,原来如此。就觉得怎么从刚才就莫名想吐,不过我知道了,因为我正在和阿良良木走在一起。」 「咦?怎么回事,你试著用这种顿悟般的自言自语攻击我?」 五月九日星期二傍晚。 我和战场原黑仪从那间补习班废墟踏上归途。我自认是基于绅士礼节要送身为女性的战场原回家,但她的态度强势又呛辣,非常尖锐。 「哎呀?阿良良木,为什么擅自听别人自言自语?难道你教养很差?」 「是你擅自说我坏话给我听吧!」 「呵,但我自认是在称赞你喔。」 「不准变成冷嘲热讽的角色!『走在一起就想吐』这种自言自语,要从多么善意的角度解释才会变成称赞啊?」 「我说想吐,也可能是害喜吧?」 「意思是和我走在一起就可能会怀孕吗?」 不对,这也不算是称赞吧? 「刚才的独白是出自我的内心,我想对全世界宣传阿良良木的男子气概。」 「这是哪门子的抹黑活动?根本是负面宣传!」 「不过我才要说,阿良良木从刚才一直自言自语好烦。」 「啊?咦,奇怪了,我自认是在和你交谈啊……」 感觉我平均每五秒会受伤一次。 我究竟在和谁讲话? 和女生?还是和利刃? 「…………」 哎。 即使如此,如果以极为绅士的角度解释,战场原黑仪──这个同班同学的这种态度并非令我猜不透。不,其实我非得极力扮演绅士的角色,但她的态度并非令我猜不透。 因为她至今一直受苦。一直受苦到感受不到痛苦。 持续受苦到不只麻痹,进而中毒。 她为病而苦。 持续对抗病魔。 而且在昨天,她偶然和我有所交集,对抗病魔的生活因而打上终止符。 不,将原因讲成「和我有所交集」像是在卖人情。以她的能力,即使没有遇见我,也迟早可以自力救济吧。总之,这方面暂且不提。 她的怪病和怪异有关,所以拜托忍野之后,总之算是解决。这是昨晚的事,至于我们今天再度造访忍野,是为了解决一些不会造成问题的小麻烦,算是收拾善后或事后处理那样。 现在则是踏上归途。 以战场原的立场,事情才解决没多久而已,她为了对抗病魔而变尖的个性,应该不会突然回复正常吧。我个人只能以朋友身分,祈祷她的刺早早磨平。 「不过……一般治好病之后会体认到健康多么美好,但是就长年生病的我来看,即使像现在这样『正常走路』都很新奇。」 「是喔,原来如此。」 「感觉像是行走在完全不一样的新天地。」 「新天地啊……」 虽然觉得「光是走路就很新奇」太夸张了,但这应该是她──原本极尽虚假能事的她所说出,毫不虚假的真心话吧。 顺带一提,我昨天是骑车到补习班废墟,但今天我也和她一样徒步来回。基于某些隐情──应该说昨天解决事件时发生一些小问题,所以脚踏车不能用。 总之,幸好这个小问题后来也顺利解决,明天又能骑我喜欢的越野脚踏车到处跑了。 基于这层意义,我甚至想踩著小跳步回去。 但要是这么做,不晓得走在旁边的战场原怎样数落我,所以我正常走路。 「话说阿良良木,你奇迹似地有幸和女生一起走路,所以给我靠马路走吧。真是不贴心的人渣。」 「…………」 我没踩小跳步也被数落了。 总之,这方面如战场原所说,确实是我的疏失,所以我站到她的左边。 没什么,只要当成战场原要将我培养成绅士,我的心就不会受伤了。 「慢著,可以别站在我左边吗?我看透了。你的目标是我的心脏对吧?」 「…………」 只是想和我结下梁子而已。 太超乎我的预料了。 我只是想以朋友身分,祈祷她的刺早早磨平,但是先不提祈祷,我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成为她的朋友。 「……既然你这么有精神,看来不用送你到家门口也没关系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这什么话?要送就好好送我到家吧。要是战场原黑仪回家时只被男生送到半路的传闻传出去怎么办?我这个众所皆知的深闺大小姐还有脸见人吗?」 「居然只担心自己……」 「要是阿良良木现在离开,我就放出你想取我性命的传闻。」 「别人的评价一点都 不重要吗?」 而且谁会相信这种传闻? 我可不是赫赫有名的杀手。 「到头来,你没有放传闻的对象吧?」 「我会在教室或任何地方一直自言自语,没问题的。」 「这种女生问题可大了吧?」 总之送你回家就行了吧?我耸了耸肩。 原本只是出自好心,却莫名变得像是义务……但也无妨啦。反正我很闲。 闲到没事做。 何况要是我说错话,被她像是昨天那样「封口」的话,可不是闹著玩的。毕竟先前没收的那堆文具都还她了。 「好啦……不过该怎么办呢……」 「嗯?什么事?」 「啊,等一下。我想想要怎么讲才能让你也听得懂。」 「在这之前,你先想想要怎么讲才能避免让我不愉快吧。」 「你想想,这次的事件,忍野先生不是向我请款吗?」 「嗯,是啊。」 十万圆。 比起我欠忍野的五百万圆,这个金额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以女髙中生的角度来看,果然是一大笔钱。 之所以有种讨厌的感觉,是因为考量到战场原的家庭状况,十万圆是勉强付得起,令人觉得「应该筹得到」的金额。 「你有存款吗?」 「没有存款。欠款倒是有。」 「咦?如果是家人欠钱就算了……除了忍野,你还以自己的名义借过钱?」 「嗯?我的球队在去年的赛季以胜差4告终。」【注:日文「胜差」与「欠钱」同字。】 「原来你是职棒球队老板?」 根本是大富翁吧? 区区十万给我立刻还清吧。 刷卡付清。 不过,就算没其他债务,她没存款应该是真的。这么一来,战场原今后非得想办法赚十万圆才行。 「只能像忍野先生说的那样,去速食店打工了吗……」 「哎,你的债务也和我一样,不会突然就被催缴,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急著筹钱。」 「我和阿良良木不一样,想好好处理钱的问题。」 「不准预设我花钱无度。」 「要赖帐的话,我希望好好赖帐;要付帐的话,我希望好好付帐。」 「…………」 赖帐要遵照什么正当程序吗? 话说回来,我不太能想像战场原在速食店打工的样子…… 「欢迎光临。您好,请问要外带吗?」 「要提供内用的选项,不准强迫客人离开。」 「需要加点一份泼特托吗?」 「为什么用音译?」 「需要加点一份马铃薯吗?」 「感觉好像会直接拿一颗马铃薯出来……」 「嗯,看来我果然不适合阳极氧化处理呢。」 「如果是阳极氧化处理,你肯定很适合喔。」【注:日文「打工」与「阳极氧化处理」音近。】 此时,我说出刚才想到的事。 我想到的是上个月和羽川聊到的事。忍野的「工作」是收集怪异奇谭,将收集到的怪异奇谭卖给某人赚钱。 「战场原,你知道什么鬼故事吗?」 「如果像这样和阿良良木走在一起叫作鬼故事,那我就知道。」 「这不是鬼故事。」 「那我不知道。」 烦死了。 有句话说「践踏别人的好意」,但我还没表达好意就被践踏,这种经验真罕见。 我继续说下去。 「没有啦,忍野这个专家的本分是收集怪异奇谭,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稀奇的怪异奇谭或冷门的都市传说,我觉得或许可以抵债。」 「是喔……听起来像是以物易物呢。就凭阿良良木居然能提供这个好情报,值得嘉奖。」 「…………」 她就不能正常说句「谢谢」吗? 值得嘉奖……这是现存的感谢话语之中,最不令人高兴的一句吧? 「不过很抱歉,我不知道哪个怪异奇谭更优于我的亲身体验。」 「我觉得怪异没有优劣之分喔。」 「哎呀,讲得真高傲呢。不愧是和怪异之王有所交集的御阿良良木,讲起话来就是不一样。差太多了。」 「叫我『御阿良良木』是怎样?」 「从御阿良良木的高度审视,任何怪异或怪异现象或许都平等吧,但是从小女子这种底层的贱民来看,差距可是有点大喔,大阿良良木。」 「『大阿良良木』是……」 这家伙是怎样?明明架子摆很高,讲起卑微的话语却有模有样…… 「像是大巴哈与小巴哈,居然有人敢在别人的名字前面加个『小』字……这种取名品味,我实在学不来。」 「总之,加个『大』字就算了,加『小』字很过分呢。」 「欸,极小阿良良木。」 「如果你说的是名字就算了,如果你说的是身高,我可是要严重抗议啊!」 「怎么了,那叫你『伟大阿良良木』可以吗?伟大阿良良木?」 「…………」 适合卑微…… 这是个大问题呢。 「总之,我不知道什么鬼故事。毕竟我生性不敢听恐怖的故事。既然比起劳动更抗拒鬼故事,看来还是只能打工了。」 「这样啊……总之,随你想怎么做吧。」 但我怎么想都觉得她比较擅长讲恐怖故事……而且老实说,我昨天第一次遇见她的经历,感觉就足以当成「恐怖故事」了。 疯狂钉书机女。 忍野那家伙愿意买吗…… 大概用五百万圆买。 「阿良良木,你在想没礼貌的事。」 「你为什么莫名敏锐啊……」 甚至不准别人在内心发牢骚? 她对自己的负面评价管太严了吧? 「阿良良木,我话先讲清楚,在我半径两百公尺以内,你的内心没有自由的权力。」 「这是苛政呢。」 「你的表现不自由、信仰不自由与思想不自由受到保障。」 「这是暴政吧?」 而且管辖范围出乎意料地大。 天底下哪有这种人? 「世人称我为『红心女王』。」 「爱丽丝梦游仙境?」 「或是称我为『赤之他人』。」【注:日文「陌生人」的意思。】 「根本就被讨厌了吧?」 「也有人称我『鲜红谎言』。red fake。」【注:日文「纯属谎言」的意思。】 「这是什么别名?听起来很帅,但你根本被讨厌至极吧?」 「……咦?我是不是被讨厌至极啊?这样的我,今后的人生没问题吗……」 战场原似乎突然不安起来,停下脚步开始认真思考。 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家伙…… 我刚才颇为认真打算中途道别,却很难将这种家伙留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觉得好好送她回家是朋友的义务。不,即使不是朋友,也是公民的义务…… 「糟糕,得想办法讨好世间才行。我可不想继阿良良木之后被称为讨人厌的家伙。」 「……你真的想成为我的朋友吗?想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想。我想成为阿良良木的敌友。」 「意思是敌人加朋友吗?」 「没错。换句话说我们是敌人,也是朋友……」 「慢著,是敌人又是朋友的家伙,根本是敌人 吧?」 不准讲得像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我和你没什么好竞争的。 「顺带一提,我最讨厌那种宣称自己完全没朋友,却至少有朋友听他讲这种话的家伙。」 「…………」 心胸好狭窄…… 度量也太小了。 「我会很想告诉这家伙,怎样才真的叫作没朋友。」 「免了啦,原谅这个人啦。因为你已经有我了。」 「唔……」 战场原看向我。以夸张的眼神看我。 我还以为会被她的眼睛吃掉。 该怎么说,从她的个性考量,她大概也讨厌像这样自称朋友的家伙吧。 唔~~…… 果然没办法像羽川那样呢…… 「呵,也对。」 片刻之后,战场原这么说。没拿出钉书机或美工刀就这么说。 我松了口气。至今从来没有这样安心过。 「我就宽宏大量原谅你吧斑马。」 「斑马?」 「想说用动物当语尾或许会变可爱。」 「我完全看不出你的个性……」 神秘过头了。 过头神秘了。 还是说,这该不会是她遮羞的方式?那她就有可爱的一面了。 「鬼故事啊……有就好了。」 即使确立要打工的方针,但战场原像是姑且将我的提案纳入考虑,像这样展露出思索的样子。 不过,这或许也是在遮羞。 「瞎掰鬼故事也是可行之道呢。」 「不可行。」 果然不可爱。 这家伙居然面不改色企图编故事欺骗我的恩人,欺骗她自己的恩人。 「哎,确实……要是企图编谎言赚钱,就和那个卑劣小子一样了。」 「嗯?那个卑劣小子?你在说谁?」 「咦?啊啊……只要我提到『卑劣小子』,就一定是在说阿良良木。」 「慢著,从文理来看很奇怪吧?」 「哎呀……」 此时,停在原地的战场原突然动了。 而且不是往前,是往旁边。换句话说是忽然从人行道跳向车道。 我不可能理解战场原为何突然这样行动,不过虽然交情称不上久,至少也是从昨天就共同行动,所以我已经习惯她的古怪行径,反射性地挡住她的去路。 搂住她的肩膀阻挡。 即使是女生,但终究是一人分的体重,所以挡住她的时候,双手果然传来沉重的感觉。 和昨天──昨天在阶梯接住战场原的时候不一样。 「……什么事?」 「咦?」 「不要随便摸我。」 「啊,抱歉。」 我放开战场原的肩膀。 「只是因为你好像突然要冲到马路上……」 「怎么了,以为我要自杀?一时冲动?」 「该说是一时冲动吗……」 虽然讲出来不太好,但这个家伙确实令人担忧。 即使对抗病魔的生活结束,但这件事在她内心应该还没完全结束吧。除去非得到医院接受精密检查的要素也一样。 「放心。我和一天自杀三次,把自杀当吃饭的你不一样,不会自杀。」 「我可没以这种吃药的心情自杀啊。」 「咦?那为什么全班女生都叫你『自杀同学』?」 「咦?原来全班女生都这样叫我……?」 那我不就真的是自杀哥了? 我想这肯定是谎言,却还是挺在意的,改天好好找羽川确认吧……不过要是问「全班女生怎么叫我」这种问题,羽川可能会吓一跳吧…… 「那我这个『自杀同学』想请教一下,你为什么突然想冲到马路上?」 「不是想冲出去,只是想看一下那个。」 「『那个』?」 我看向战场原手指的方向。她指著马路对侧人行道……的电线杆。不对,正确来说不是电线杆,而是电线杆的基部。 那里摆著一束花。 而且是全新的花束。 那里不是供花台,所以是…… 「电线杆挡到视线,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东西,所以我才想换个角度。看来这附近发生过车祸。」 「似乎是这样……最近发生的吗?」 从补习班废墟通往战场原家的路,不是我平常走的路,真的不在我熟悉的范围,所以无论这里发生车祸或是什么意外,我都无从得知。不过…… 「不过,要是你因为那束花而分心被车撞,出车祸的人也不会瞑目喔。小心一点。」 说来悲伤,听说世间可能会发生这种二次意外。像是驾驶分心注意「前方车祸频传」的告示而和对向车相撞。 「我至少好好确认过没有车子经过啦,不需要卑劣小子的担心。」 「我担心的是把朋友称为卑劣小子的你。」 而且,感觉她说「确认过」是骗我的。 她看起来完全被花束吸引注意力。加上她昨天从阶梯摔落的事件来看,这家伙或许出乎意料地冒失。 神经质又冒失,简直是最糟糕的组合。 明明好不容易治好「病」,但要是没陪著她,她似乎会死掉。这家伙是濒临绝种的动物吗?别说送她到家门口,我甚至想送她进家门。 唔~~我和一个麻烦到恐怖的家伙成为朋友了…… 「我想起来了。」 「嗯?」 战场原突然这么说,所以我歪过脑袋。 「想起来?你想起什么?我的尊严?还是对我谢罪的礼仪?」 「不存在的东西,我想不起来。」 「这样啊。」 「我想起来的是『恐怖故事』喔。阿良良木……」 「什么事啊?」 「这是公主大人的命令。交给你处理了。」 「…………」 天底下哪有这种语气的公主大人? 003 我依照战场原公主的命令,在隔天的五月十日清晨,来到直江津高中的校舍楼顶。 独自前来。 依照事情进展,原本战场原应该也要同行,不过很可惜,从今天起的这段日子,她非得每天前往平常去的医院。 所以我以「朋友」身分代替她行动。不,与其说朋友,总觉得她把我当成下人使唤,不过我没理由拒绝她的请求。 毕竟我很闲。 「拜托了。事成之后,我会再度露胸部给你看。」 「不用露了。」 不准说「再度」。 虽然包含这样的拌嘴,总之我爽快答应,依照战场原的吩咐来到校舍楼顶。 「校舍楼顶?哪间校舍?」 「哪间都可以。因为每间都是『这样』。」 既然战场原这么说,所以我先选择自己班级所在的校舍,爬上楼顶。不对,我这样讲,听起来或许像是按照正当程序爬到楼顶。 不过,直江津高中的楼顶基本上都是封锁的,禁止一般学生进出。通往楼顶的门上锁,别说一般学生,比一般学生还不如的我,原本无法进入这里。 所以,说到我入侵屋顶──非法入侵屋顶的方式,就是从顶楼窗户沿著校舍外墙爬上去。 手稍微打滑就会立刻没命。 为什么只是前天认识的女生拜托,我就不惜冒这种危险?我自己也难以理解原因,但我或许出乎意料渴求著「朋友的委托」。 唔~~…… 虽然我已经撤回「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这个主义,不过一旦遇到这种局面,就觉得这个主义果然没错…… 姑且为了战场原的名誉解释一下,她肯定没想到我会做到这种程度。 而且,战场原是这么说的。 「拜托跟你要好的羽川同学吧。只要羽川同学编个理由向老师申请,老师肯定会乐于出借通往楼顶的钥匙。」 总之,只要由优等生羽川出面拜托,无论再怎么强人所难,老师也大多会答应吧。但我基于对羽川的顾虑没这么做。毕竟发生过黄金周那件事,我不愿意过度依赖她。 哎,虽说是危险的行为,也只是爬校舍外墙。这当然不是我主动想这么做,但是只要回想起黄金周的那场恶梦,回想起春假的地狱,这种事对我来说没什么风险。 然后…… 「啊……真的耶。战场原说的没错。」 我从外侧爬上屋顶围栏,脚踩屋顶瓷砖的时候,得知战场原没有骗我。若问我是否曾经觉得是谎言,哎,我曾经觉得可能是谎言。 没有啦,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不过那个家伙把说谎当呼吸那么简单,我无法轻易将她说的话照单全收。 得好好擦亮我的魔眼才行。 我致力于擦亮眼睛检视,所以不小心忘记预先说明,不过说到校舍楼顶有什么事正如战场原所说(由于我质疑她可能说谎,所以到这里为止都刻意没详加说明),就是花束。 花束。 靠近屋顶围栏的某处,摆著以塑胶纸包装的花束。像是摆著,也像是供奉。 总之,本应禁止进入的楼顶,有一束全新的花。 「…………」 战场原昨天发现路旁电线杆摆著颇新的花束,似乎因而想起楼顶的花束。反过来说,代表这件事不足为提到令她忘记。 只是不足为提,会轻易忘记,不经意回想起来的事。 不过,即使不足为提,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慢著,战场原……到头来,你为什么去了楼顶?」 昨晚,依然对她的发言充满质疑的我,为了稍微得到证实而这么问。 「楼顶禁止进入,你是怎么进去的?」 「虽然没羽川姊姊那么优秀,但我也是优等生喔。只要编个藉口拜托老师,只是借个钥匙完全没问题。」 「或许吧,但是不准用『羽川姊姊』称呼羽川。」 「哎呀哎呀,你想主张只有你可以叫羽川『姊姊』?」 「我也没这么叫过。」 战场原不知为何胡乱推测我单恋羽川。不知道她是基于什么根据…… 「那么,总之现在先不提这个,先放到一边。你什么时候去楼顶的?去做什么?你刚才说『编个藉口』,看来你没对老师说实话……」 「唔哇,好土。你在强调自己有推理能力。」 「…………」 看来我没权利深入推敲战场原的话语。总之我每讲一句话就会被她攻击。继续这样回忆将会没完没了,所以这部分容我割爱。 「总之,我就读直江津高中之后,考量到我的身体有异,我采取了某种有益的行动。」 这就是战场原当时说的话。 先不提她为何讲得像是双关语,总之她这个女生对旁人的戒心很重,甚至在班上通讯录也是写假地址。 羽川在报考时或是入学后,曾经调查过直江津高中。战场原基于不同的意义也彻底调查过直江津高中,确认哪里危险、哪里安全;谁是己方、谁是敌方。 不只是刚入学那时候,这两年来,她一直像这样继续追踪调查。既然这样,她应该早就知道我不久之前到中庭花坛毁掉的那座小庙,不过她应该是判断那个东西是「安全」的,不以为意而忽略吧。 禁止进入的楼顶摆放的花束,同样是她忽略的事物之一。 「虽然不是怪异奇谭或鬼故事,不过仔细想想,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吧?」 是的。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羽川也说过。 在直江津高中十八年的历史中,未曾发生任何学生死亡的事件。 所以,像这样如同曾经有人从校舍楼顶跳楼自杀般供奉花束,是不可思议的事。 「…………」 和路过学生将零食供奉在阳春小庙不一样,是如此正统的献花。 我抓住楼顶设置的水塔梯子,爬到更高的地方,环视其他校舍的楼顶。结果也正如战场原所说。 所有校舍的楼顶,都各自摆放一束花。虽然只是远眺无法确定,不过就我所见,花束的花都是相同种类…… 「…………」 羽川──调查校内的「学校鬼故事」想提供给忍野做为谢礼的羽川,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原因应该是她和战场原不同,只会调查「合法」的场所吧。 那个家伙确实也不是无所不知呢……在这种场合,知道这件事的战场原比较奇怪,应该说恐怖…… 「明明没发生过楼自杀的案件,却一直神不知鬼不觉,不为人知,偷偷在所有校舍楼顶供奉花束。忍野先生会想要这种情报吗?」 战场原照例面无表情,以平淡的语气说。 「具体来说,有十二万圆左右的价值吗?」 「…………」 居然想倒赚两万圆。 这家伙的个性真的很怪…… 感觉她的个性因为生病、因为怪异而扭曲,而且也确实很扭曲,但我觉得即使不讨论扭不扭曲,她的个性也怪透了。 她说「深闺大小姐」这个称号来自她的好演技,那么如果没有这层伪装,她究竟会得到什么称号呢…… 总之,战场原的说法就此得到证实。 这么一来,我该做的就是将这件事原封不动告诉忍野。 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我态度平淡,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但我个人对于忍野如何解释这个状况感兴趣。 献花给不存在的自杀者。 花束。 其中是否有明确的目的或意图?还是── 「……总之,不提这个。」 我轻声说。 在水塔上面说。 「该怎么回到校舍呢……」 004 「上去容易,下来难。哈哈,简直和人生一样呢。所以,阿良良木老弟,你实际上是怎么下来的?」 先不提收集怪异奇谭是基于兴趣还是工作,看起来很喜欢听我失败事迹的忍野,以一副非常快乐的模样询问。 事不宜迟,我当天放学后就造访补习班的废弃大楼,却没想到他先问的是我的冒失。 看向教室角落,金发幼女板著脸看我。看来无论是怪异奇谭或失败事迹,我讲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没那么有趣。 总之,无论在讲什么,只要是关于我的事,那个家伙肯定都不会愉快吧。 「没有啦,总之就是正常下来。很正常地努力下来。翻越围栏,以手脚抓住外墙,爬回上去时打开的顶楼窗户。」 「哈哈,那你真是努力呢,阿良良木老弟。该不会怀念起吸血鬼之力了吧?只要拥有吸血鬼之力,以校舍楼顶那种高度,直接跳下来都没事喔。」 「哎,应该没事吧……但我完全不怀念就是了。光是类吸血鬼的力量,我就完全承受不起了。」 「嗯,说到类吸血鬼的力量……」忍野朝教室角落的幼女示意。「阿良良木老弟,这周末左右得喂小忍血喔,不然那孩子轻易就会死掉。」 「……知道了。」 啊啊。 这么说来,忍 野帮那个金发幼女取名为忍野忍。老实说,我还完全不习惯,但也不能叫她真正的名字,所以我非得硬是让自己适应。 「要喂忍血。」 话说回来,我觉得从黄金周开始,似乎太常来这座补习班废墟了。我为什么要将高中时代,将人生中仅有一次的这段宝贵青春,用来在这栋废弃大楼见这个轻佻大叔? 哎,忍野那家伙在这栋废弃大楼也住得挺久了,所以与其说他轻浮,应该说他成为一个邋遢的大叔…… 「…………」 虽然这么说,但我其实不认为高中时代是人生中仅有一次的宝贵青春。虽然是人生中仅有的一次,而且应该是青春没错,却不觉得宝贵。 我觉得这是一吹就飞走般的缥缈玩意。 发生一件怪事就灰飞烟灭的玩意。 说到青春也没什么。 春天过了,也只会迎接夏天。如此而已。 「所以忍野,怎么样?我刚才讲的这件事,有没有十二万圆……更正,十万圆的价值?」 「唔~~……」 「怎么了?」 忍野照例故作思索般沉默,我也不得不继续询问。 「没有啦,不是全额也没关系啊?就算十万圆太多了,也可以改成八万圆,或是五万圆……」 「…………」 「或……或是两万圆……」 啊,看来不行。我开口时就这么认为。 虽然忍野没有好懂到光看表情就猜得出内心,但我还是有直觉在运作。该怎么说,完全无望。 羽川提供那间小庙的事情给忍野时,忍野还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如果羽川当时请款,忍野应该会付钱吧),但这次看起来和那时候不一样。 「阿良良木老弟,你知道那位小姐的电话号码或电子邮件网址吗?」 「不,我没问……」 忍野突然这么问,我老实回答。 「早知道前天应该问的。那么阿良良木老弟,你现在联络不上那位小姐?」 「算是吧……没有啦,我打算过一阵子问她。不过……」 用不著像这样讲得瞧不起人吧? 我不习惯和别人交换电话号码。 「为什么要联络?」 「希望你这样告诉她:『无法回应您的期待,请另外想办法筹措费用。』」 「…………」 总之,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不感惊讶。 何况这件事也用不著联络。战场原本来就打算好好靠著打工还清十万圆。 该说这始终是备案吗…… 所以我和她说好,死马当活马医的这个方案如果成功,就会在今天回报。换句话说,如果我没回报,那个家伙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想,而是开始翻打工杂志找工作吧。 …………只是我直到忍野指摘才发现,假设战场原这个情报值钱,不知道她电话号码的我,得专程再度造访她住的公寓…… 乱七八糟。 走在时代尖端的高中生完全不会这么勤快。不,我完全不把自己当成走在时代尖端的高中生就是了。 「这样啊。哎,那你就等下次在学校见到她的时候正式转达吧。」 「嗯……总之,那个家伙这几天都要去医院,应该不会来学校……不过将来回报这件事的时候,如果我没说明理由,就会被那个家伙杀掉,所以可以告诉我这个情报为什么一文不值吗?」 「讲一文不值就太夸张了。只是因为我不写帐簿,所以记帐的时候得省略零钱,否则收支会混乱。」 「零钱……」 他说的「零钱」大概是哪个范围? 就我的感觉,五百圆硬币已经很难形容为零钱,假设他说的零钱包含五百圆硬币,那么他这种省略零钱的做法,感觉不是把我的情报当成没价值,而是在嘲讽这个情报的价值。 该说不贴心吗……这个家伙真的可能会这样暗讽呢……我由衷庆幸战场原不在场。 很可能演变成春假或黄金周那种激战场面。 唯独这种结果非得避免才行…… 「哈,怎么啦?阿良良木老弟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不,该怎么说,我个人只是想做好万全准备,避免坏事发生……」 因为担忧将来,所以我对忍野这句老话的反应也变得有点迟钝。忍野对我的失败事迹一笑置之,但他似乎没有无情到对于担忧未来的我一笑置之。 「这样啊。说得也是。」他说。「原本很想收取谘商费,但我和阿良良木老弟也算是老交情了,只有这次破例免费告诉你吧。」 「……感谢帮忙。」 即使基于不良心态,但是明明在帮你完成收集怪异奇谭的工作,为什么反倒得付钱给你?我原本也想这样反驳,不过既然他肯免费告知就再好也不过了。 不过,忍野是这样回应我的。 「我没帮你。人只能自己帮自己。」他这么说。「首先,关于阿良良木老弟你们看到的车祸现场……那里在上个月发生死亡车祸。想过马路的行人被小货车撞死。」 「是喔……这样啊,你居然知道呢。」 「那里距离这座补习班废墟很近,而且用不著阿良良木老弟帮忙,我原本就为了收集怪异奇谭而走访各地调查,当然会知道。」 「这样啊……」 听他说用不著我帮忙,明显有种疏离我的感觉……不过无疑是事实。而且忍野讲话本来就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调调。 虽然早就知道,但是某人遭遇车祸而丧命,实在令人痛心。但我不知道对方是住在哪里的谁,所以要哀悼也有极限。 在那里放花束的恐怕是死者亲属吧,虽然我的心意比不上他们,依然姑且在内心祈求死者一路好走。 「总之,我的职衔不是车祸调查官,并没有详细调查这件事……不过那边的构造原本就容易出车祸。虽然这次的原因是行人擅自过马路……」 忍野继续说明。 我觉得这家伙应该不会悼念他人的死,不过这部分从人性观点来说,或许我才会被当成伪君子吧。 「就算不是这样,就算不是死亡车祸,也经常发生车辆自撞或擦撞之类。」 「是喔……哎,毕竟战场原也差点冲到马路上……」 当事人说已经确定安全,不过人们在那种状况大多会这样说吧。或许出车祸之后也会讲相同的话。 「啊,但战场原当时是被供奉的花束吸引注意力,不是道路构造的问题。」 「嗯,总之,也有这种状况。关于这个,某些部分令我在意,却也不能无视于遗族的悼念之意,所以晚点我出门的时候,稍微调整那束花的位置吧。」 「……嗯,就这么做吧。」 我甚至应该在昨天就这么做了。想到这里,我就搞不懂自己是以什么表情讲出「就这么做吧」这种话,总之也只能说是以我自己的表情吧。 这家伙明明对我这么随便,却在这种地方很贴心…… 「不提这个,忍野,回到正题吧。」 「没有正题可以回。我一直都在讲正题。好啦,问题在于你就读的高中,明明没人从校舍跳楼自杀或意外坠楼,所有楼顶却不知为何都摆著花束。对吧?」 「嗯……啊,啊啊,没错。」 战场原对我取了「自杀同学」这个不得了的绰号,我的想法不禁被引导,不过一般来说,从楼顶摔下来也可能是意外坠楼。 比方说,如果我今天早上摔下去,就是意外坠楼了…… 「总之,先不提实际上有 没有人坠楼,楼顶确实是容易出意外的地方,所以禁止进入。」 「哎……毕竟开放楼顶的学校,都会架设高到夸张的围栏。不过直江津高中的围栏不高,我甚至可以从外侧翻过去。」 「是啊……总之无论是马路或校内,都有容易发生意外或案件的地方。简单来说,就像是灵力地点的相反?」 「……也就是灵力不佳的地方?那个,确实有这种地方吧?像是鬼门方位之类的……」 我再度努力想展现依稀记得的知识。 「不,和你说的这个不一样。」 但忍野一句话就让我的努力白费。 看来这家伙不想栽培我。 要是我天赋异禀怎么办? …………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异禀。 「灵力不佳的地方当然存在喔,而且我也正在调查。」 「?」 「没事,忘掉吧。这件事对阿良良木老弟来说还太早,而且也不用你管。接下来真的得回到正题了,都是因为阿良良木老弟离题,损失了宝贵的时间。」 「不,现在并不是需要这么著急的局面吧……」 总觉得他硬是想含糊带过……算了。我并不是想知道忍野工作的详细内容。 但我觉得他因为吸血鬼事件前来之后,在这座城镇逗留了很久。 「这是时间的洛杉矶。」【注:日文「洛杉矶」片假名头尾两字组合起来是「损失」。】 「……既然有时间讲这种冷笑话,希望你也可以陪我闲聊一下。」 「虽然那条道路没这么严重,不过就我这种旅人来看,全国各处都有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例如这里架设天桥挡住视野,或是这里施工就看不到另一边的人车冲出来。此外,也有某些地方很容易被自杀者选为轻生地点,也就是所谓的自杀圣地……不过这始终是基于地形或环境的问题,和灵力要素无关。」 「……是喔。哎,听你这么说或许是吧,但这不像是怪异专家讲的话。」 「没有啦,现在只要发生什么负面形象的事,经常会推到怪异的头上,我对这样的风潮感到忧心喔,哈哈。」 忍野这样笑了。 听起来莫名觉得精神可嘉,不过在某方面来说,怪异的职责就是扛起社会的负面形象,这样讲下去就变成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无限回圈了…… 「我并不认为这次的事件和怪异有关。毕竟这不是『恐怖的事情』,也不是之前那座小庙那种『诡异的事情』。战场原也是直到昨天才想起来,顶多就是有点在意……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罢了。」 「『有点,不可思议』是吧?」【注:藤子不二雄老师sf短篇漫画集。sf是日文「有点,不可思议(sukosi fusigi)」的缩写。】 「不,我在这里并没有要提到藤子不二雄老师。」 不过,语意就是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 大概是这种感觉。 不是sf,是nk。【注:日文「这是什么(nanikore)」的缩写。】 「如你所说,那条道路发生车祸,应该不是怪异干的好事。战场原冲到马路上,也不是因为怪异或灵力,单纯是花束角度的问题。」 「是啊。不过这或许也可以说是地形或环境的问题。所以我打算等等去调整那束花的位置。接著,忍野对我这么说。「阿良良木老弟,既然供奉的花束可能造成意外,不觉得反过来的状况也可能发生吗?」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虽然这么说,但这次的结尾是满久以后的事。因为我听过忍野的说法就「接受」了,换句话说,我内心感受到的「不可思议」完全消除,因此没有向战场原回报这件事。 我当天没再度联络的战场原,也不再提及这件事。我好歹想过等到下次见面再告诉她,但我们下次见面时,也就是五月十四日星期日那天,发生了相当重大的事件,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好听,但这件事就这样不知不觉不了了之。 战场原应该和之前一样忘了这件事吧。 我也和她一样忘了这件事。 我直到五月下旬左右才回想起来。 「我想起来了。」 我对战场原这么说,提到这件事。 「总归来说,那束花似乎是校方管理楼顶的做法之一。」 「管理楼顶?」 战场原做出「听我提及才想起这件事」的反应,但她不愧是才女,似乎在一瞬间就想起一切,如此回应。 「没错,和管理钥匙或架设围栏一样。不过和这两种做法比起来,比较像是求个心安,当成咒语或平安符那样。」 「将花束摆在楼顶算是什么管理?当成空中花园之类的吗?那这种品味还真差。和阿良良木的服装品味一样差。」 「不准莫名其妙批判我的服装品味!」 「你这身学生制服是怎样?」 「便服就算了,不准批判学生制服!你想和直江津高中全校男生为敌吗?」 「和阿良良木以外的所有男生为敌,我一点都不怕。」 「我的意思是在这种状况,我也会变成你的敌人啦!不过,这种品味确实很差就是了……」 「对吧?」 「不,我不是在说我的品味或学生制服,是花束。这个企图的品味很差,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不过放一束像是示意『某人在这里死掉』的花,反而可以当成『这里很危险喔』的警告……」 「代替警告……?类似『前方车祸频传』这样?」 「嗯。自杀圣地似乎也有呼吁停止寻短的看板……不过自杀圣地也可能是因为这种看板而成为自杀圣地……总之,应该是有人觉得光是说明『此处很危险』过于平凡,效果不佳吧。明示『这里曾经有人死掉』的讯息还是比较震撼。」 「…………」 虽然也有战场原这样分神注意花束而冲到马路的例子,不过正如忍野所说「反过来的状况」,一般要是看到这种花束,应该会认定这里曾经发生意外,觉得这里可能危险而提高警觉吧。 校方为了提醒学生注意,所以摆放花束。 「……像是放乌鸦尸体赶乌鸦?这么做就会让乌鸦提高警觉不敢靠近……不过这么做真的有实际效果吗?如果不是放花束,而是和赶乌鸦一样,真的放一具意外丧生的尸体就算了……」 「不准提这种恐怖的点子,你是恶魔吗?总之忍野说这算是求个心安,近似玩心的做法。原本只要锁门并且架设围栏,就足以防止坠楼了,但这样还称不上完美。毕竟确实有学生和你一样编谎言前往楼顶。」 「慢著,阿良良木,别把别人讲得像是骗子好吗?我只是口才高明罢了。」 「明明是恶毒吧?讲话又高明又恶毒根本烂透了吧?所以说,既然管理称不上完美,校方就用这种做法求个心安,并不是一直供奉花束给不存在的死者。」 「是喔……原来如此。」 战场原一副可以接受的样子。 总之,听到这样的说明,就觉得是如同理所当然、习以为常,毫无质疑余地的解答。 没有任何「不可思议」可以介入的余地。 怪异更不用说了。 虽然是有失体统的有趣话题,但至少应该不是忍野想收集的话题。 难怪会说只有零钱程度的价值。 这么一来,我认为羽川或许出乎意料知道这件事,而且连真相都知道,所以没将道件事告诉忍野。 「不过,又产生新的不可思议了。忍野先生为什么知道 这件事?难道是早就知道类似的例子吗?为什么他光是听阿良良木说完,就可以断定到这种程度?」 「不到断定的程度就是了……其实我跟你都误会了一件事……你想想,无论是意外还是自杀,如果是坠楼死亡,花束放置的地点不会是楼顶吧?」 「啊……」 「应该是摔落的地面吧?」 如果是车祸,终究不能将花束摆在丧生的马路正中央,但若发生坠楼意外,通常都会在地面供花。这是当然的,因为坠楼者不是死在楼顶,是死在地面。 「原来如此……这是我的误会。不过任何人都可能出这种错。」 「你为自己辩解得真快……」 「总之,虽然是求个心安,不过这是防止有人坠楼,即使策划的人早就知道这个问题,也只能将花束摆在楼顶吧。不过,今后应该不会再这么做了。」 战场原说完仰望校舍楼顶。仰望正在改建,正在架设全新高大围栏的校舍楼顶。 是的。 楼顶开始改建,是我回想起这件事的契机,而且晚了将近二十天才向战场原回报这件事……但我并没有消除内心的郁闷,并没有感到舒畅。 如果我一直忘记这件事,我反而会比较轻松。因为现在楼顶之所以被迫进行这种改建,是因为出现「不久之前有学生从校舍外墙爬到楼顶」的传闻。 校方也没想到居然有笨蛋从外墙入侵楼顶吧。毕竟花束不可能对外来的入侵者有效。 重新架设围栏。 工程费应该不只十万圆吧。 而且,如果校方查出入侵者是我,我应该不会只有退学这么简单。指使我这么做的战场原,当然也不会好过…… 「……阿良良木。」 「我知道,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不……光是当成秘密不太够。」 「既然不太够,那你究竟想怎么做?」 「当然是和至今一样那么做。」 「和至今一样?」 「忘记吧。虽然这么说,只有欠忍野先生的十万圆,必须趁著没忘记之前解决才行。」 战场原黑仪照例以感受不到情绪的平淡语气说。 第三话 历?沙 001 我和八九寺真宵相互认识、相互了解的地点,是一座我念不出名字的公园,不过后来我总是在道路上遇见她。 当初她在公园时,也是想去找母亲而迷路,因此我觉得她或许对于「道路」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见解,所以我曾经这样询问八九寺。 你对于自己走的路,究竟有什么想法? 换言之,正是问她如何审视自己走过的人生。 为求谨慎,我要预先声明,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问这种问题,也觉得她抱持何种想法活下去都完全和我无关。 形容成「无关」太冒失了,总之八九寺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是她家的事。如果这种讲法也过于任性,我可以改口说这是她的自由。 因为即使是朋友,即使是羽川那样独一无二的朋友,也没有权利干涉他人的生活方式。 如果是死亡方式,当然是想介入也无从介入…… 「『路』对我来说……」 对于我的这个问题,八九寺是这样回答的。 「是行走的场所。如此而已。」 慢著,这单纯只是把「路」当成「道路」吧? 不是这个意思,不对,确实也是这个意思,但我想问的是概念上的「路」。 「不不不,阿良良木哥哥,这也一样喔。路是行走的场所。」 即使我如此指正,八九寺也不改答案,一如往常笑咪咪地亲切说下去。 「无论是怎样的路,都是用来连结两处的场所。不管起点在哪里、终点在哪里,这个定义都没变。一般不会把不能走的场所称为『路』吧?换句话说……」八九寺说。「这条路是怎样的路?通往哪里?好像随时会坍塌不太稳?要不要改走别的路?要思考这种事当然没问题。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个禁忌绝对不能做。要是做了这件事,做出这件事的这一瞬间,路就再也不是路。」 我询问这个禁忌是什么,身经百战的迷途孩子──八九寺是这么回答的。 「就是停下脚步。」 要是停下脚步,路就不再是路了。 002 「啊……阿腻腻木哥哥,你好。」 「慢著,八九寺。不要把我叫成像是充满倦怠感,完全懒得和我聊天。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可误。」 「不是故意的?」 六月中旬。 月中。 我照例发现八九寺走在路上,一如往常叫住她。然后八九寺照例讲错我的姓氏。 而且这次的口误方式很讨厌。 不准腻。 我和你聊天的次数还没多到腻。我还聊得不够。 让我多和你聊聊吧。 「请不要讲得好像是口误的我不对。只是因为我在正常讲话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姓氏很容易口误的人吧?」 「不准把你的讲话和我的出现当成两回事。不准切割。是因为姓氏容易口误的我出现,你才开始讲话吧?」 「不过阿良良木哥哥,请你想一下。我经常讲错阿良良木哥哥的姓氏,但阿良良木哥哥不曾讲错我的姓氏吧?现状只有阿良良木哥哥的姓氏会让我口误吧?换句话说,这都是阿良良木哥哥的错。」 「为什么讲起道理怪我啊?逻辑根本不通吧?既然是你口误,当然是你的错吧?」 「总之,我在这件事确实不能置身事外,可以算是有误。」 「居然连结到刚才说的『可误』,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误吧?」 我不经意心想,如果我讲错八九寺的姓氏,会是什么样的口误?八九寺,八九寺,八九寺…… 不行。 她的姓氏太好念了。 「所以,阿良良木哥哥……」八九寺切换话题问我。「今天要去哪里?」 「如你所见,我正要上学。上次不是说过吗?我从吊车尾的不良学生转职为正经的高中生了,所以要上学。」 「但是不正经的高中生也会上学啊?」 「不,八九寺,你别小看我至今的不正经程度。你觉得我一、二年级的时候假装上学,其实都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 「去购物中心购物。」 「这种不正经好肤浅呢……」 「而且因为没钱,所以都是橱窗购物。」 「你是轻熟女吗?」 哎。 先不提「轻熟女」这个词听起来很神奇,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确实觉得这种行动很神秘,搞不懂是在做什么。 我不惜冒著被警方管束的风险,也想看店家的橱窗? 可是当时的经验完全没让我学习到东西……对于人生毫无助益。 「…………」 不对,不是这样,当时的我大概不想待在学校吧,而且也难以待在家里。 所以只要是学校与家以外的地方,无论是待在哪里做什么都好,肯定是因为这样令我有种得救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是被谁救,却觉得像是得救。 「是喔……感觉这是脚踏实地在逃避现实呢。是地对空逃避呢。我一直觉得阿良良木哥哥没救了,原来是这么没救的人啊。」 「喂喂喂,讲得太毒了吧?」 「方便之后叫你『没救没救』哥哥吗?」 「不准用关怀的语气说我坏话!我原本的姓氏连一个字都不剩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误啊!」 「慢著,不过这么一来,这名字不值得流传到后世了吧?」 「我没想过在历史留名,却也不想留下『没救没救』这种名字!」 总之,虽然我听不懂「地对空逃避」,但她说我「脚踏实地在逃避现实」确实没错。 该怎么说,要是我维持那种作风继续过高中生活,现在或许非同小可。 可能不只是踏入歧途的程度…… 想到这里,我在春假认识羽川、认识忍,以及在后来认识战场原,对我来说或许是人生的一大转捩点。 「哎,或许吧。因为走在路上也代表会认识别人。」 「喔喔,八九寺,讲得真不错呢。」 「就是说啊。所以阿良良木哥哥说的没错,认识这几位姊姊,对于阿良良木哥哥来说是一大折返点。」 「不对不对!不是折返点,是转捩点!如果是折返点也太快了吧?」 「别激动别激动,大家都说天才与笨蛋会早死喔。」 「现在我很明显被归类为笨蛋吧!居然说这是折返点?我现在十八岁,那不就代表我三十六岁会死掉?」 「啊,真意外。阿良良木哥哥,原来你会乘法啊。」 「你……你一直以为我连这个都不会?」 你肯定知道我拿手的科目是数学吧? 这是我这种吊车尾可能转职为考生的唯一根据,应该说指针。 「慢著,不过啊,阿良良木哥哥,先不提你数学拿不拿手,仔细想想,不觉得所有人都会乘法与除法是很厉害的事吗?大家只是顺著课程就学了,不过乘法与除法其实是相当高阶的学问对吧?」 「听你这么说……确实是这样吧。虽然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决定的,不过规定日本小学二年级要学九九乘法的人或许挺伟大的。」 这么想就觉得「从小就要学英文」的观点或许意外正确。 「总之为了考大学,我得先好好从高中毕业才行。之前我可能也说过吧,反正我现在就像这样要去上学。了不起吧?和决定小学二年级要学乘法的人一样了不起吧?」 「就说了,只不过是上学,大家都会上啊……」 「所以八九寺,我没空陪你了。」 至今配合八九寺速度推著脚踏车行走的我,再度跨上脚踏车。是通学用的菜篮脚踏车。不过非通学用的越野脚踏车在上个月意外损毁,所以如今不太需要为这辆菜篮脚踏车冠上「通学用」三个字。 前方的篮子明明不是妈妈买菜用的篮子,却叫作菜篮脚踏车,仔细想想挺奇怪的……像我妈就不是骑这种车买菜。该怎么说,她骑的是如同怪物的机车。 「后会有期。放心,没什么好寂寞的。等到你想见我的时候,我又会潇洒出现在你面前。」 「这是永别的意思吗?」 「为什么啊?你永远都不想见我吗?偶尔想一下啦!」 「但我不觉得『想见』,只觉得『啊,好瞎』……」【注:日文「想见」与「啊,好瞎」音同。】 八九寺讲得很抗拒。 对于说出耍帅台词的我,她丝毫没隐藏厌恶感。 被孩子讨厌是让内心大受打击的事实,我没能踩下踏板,错失离开的良机。 那个……哎,这也是一个机会。有没有什么话该对八九寺说的?我心想。 啊。 对了。 那件事还没对八九寺说。 「那个,八九寺……」 「余1哥哥,什么事?」 「余1哥哥?这是什么,是说错我的姓氏?还是你正在3除以2?」 「啊,请不用担心,刚才不是口误。是班上分组的时候不知为何常常余1落单的阿良良木哥哥得到的新绰号。」 「你说谁不知为何常常余1落单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帮我取这种感觉很差的绰号?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 「忍野……」我说。「忍野咩咩──你也受过照顾的那位专家大叔,离开这座城镇了。」 这是前几天的事。 如同某天忽然出现在这座城镇,忽然就离开这座城镇。现在恐怕已经在某座不同的城镇了。 大概和之前在这座城镇一样,继续收集怪异奇谭,照顾我这种随处可见又无可救药的家伙吧。 「这样啊……还真是突然呢。」 「哎,确实很突然,不过那个家伙原本就是浪迹天涯的无根草,待在这里的时间算久了。嗯,你没当面见过他,或许不太关心这种事……但毕竟不是毫无缘分,所以我觉得姑且得通知你一声。」 「请不要说我不关心啦。说到我对那一位的感谢,阿良良木哥哥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感谢他是好事,但是不用刻意排除我。我也相当感谢那个家伙。」 「真的,我再怎么谢谢如野先生也不够。」 「你说的如野先生是谁啊?不准把你感谢的对象讲得像是如果电话亭。」 「就算是如果电话亭,也是哆拉美的那一台喔。就是装饰得闪亮亮那台。」 「不准说装饰得闪亮亮。」 「是喔……不过,原来忍野先生走了啊……」 八九寺正常说出忍野的姓氏点头。看来她说「如野」果然只是故意的(但她说错我的姓氏也大多是故意的吧)。 「不过,这么一来就伤脑筋了。阿良良木哥哥今后该怎么活下去?」 「慢著,就算忍野走了,我也不会流落街头啊?」 那个家伙不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总之,如果是关于怪异的事,我确实稍微过度依赖他,但今后可不行。 我们非得以自己的双脚走下去。 走我们自己的路。 「总之,就算没有流落街头,也会觉得寂寞吧。啊,不过,阿良良木哥哥,那么那件事怎么样了?」 「那件事?你说哪件事?」 「又来了,居然装傻~~爱卖关子呢~~真擅长吊人家胃口呢~~阿良良木哥哥最会吊人胃口了~~~~」 「你这是什么角色……你在学谁?」 这家伙讲出这种话之后,大多不会讲什么好话,也就是准备出招的状态。好啦,这次她会出什么招? 「啊,难道不要提及比较好?我该不会触犯禁忌了?接触到阿良良木业界的黑暗面了吗?」 「阿良良木业界是什么?这么狭隘的业界没有形成过。怎么了,八九寺,你想说什么就说清楚,说得清清楚楚吧,这样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我可不希望阿良良木业界的人士批判我的作风。」 「我有没有资格批判你的作风另当别论,不准说我是阿良良木业界的人士。我就是阿良良木。」 「所以说~~就是这个啦,这个。」 八九寺以食指与拇指比一个圈圈。 good! ok! 如果不是这两种意思,就是钱的手势。 「……?」 不,我觉得应该是钱的手势,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做这种手势。基于各方面的意义,我没必要付钱给八九寺才对…… 还是说,和八九寺聊天需要付钱?这个小学生使用这种像是夜店的系统吗? 那我就不能贸然搭话了吧? 「咦?哎呀哎呀,反应真迟钝呢。」 「不,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啊,阿良良木哥哥,难道我这么说比较好吗?」 八九寺收起这个直截了当的手势,改为端正姿势,很有礼貌地这么说: 「五百万圆成功倒帐,辛苦了。」 「并没有倒帐!」 啊啊,是这件事啊。原来如此。 我曾经向八九寺提到自己欠忍野五百万圆。与其说提到,应该说找她商量。 感觉找小学生商量债务问题不太对,但我想和八九寺成为无话不谈的交情。虽然这么说,我却没说明后续进展。 换句话说,忍野发了关于怪异的工作给我……应该说他整个扔给我处理,因此这笔债务顺利一笔勾销。我错失机会,没将这件事告诉八九寺。只找八九寺商量,却没告知后续进展,我只能承认这是我的疏失。 不过,八九寺似乎解释为忍野没等我还清这笔债就离开这座城镇。居然会这样。 真是独到的解释。牵强附会也要有个限度。 这家伙以为我是会欠债倒帐的家伙? 「八九寺,你听好,我是有借有还的男人喔。」 「总之,该怎么说……这个心态很好,不过是天经地义呢。」她的反应很普通。「到头来,还不起就不应该借吧?」 「八九寺,这你就错了。这个社会基本上是以债务运作的。个人与法人都欠了一屁股债。像是卡债、房贷或担保,所有人都是和别人借钱,并且拚命还钱。你以为日本总共欠了多少钱?」 「听你这么说就觉得或许如此……不过这么一来,这个世界真悲哀呢。」 「不悲哀喔。总归来说,借钱是约定好的行为,是保证在将来、在未来赚钱之后肯定会还钱的信赖。换句话说,这个世界是以约定、未来与信赖运作的。」 「讲得真好呢……」 「嗯。」 许多社会人在约定、未来与信赖的狭缝里绞尽脑汁一筹莫展。这是秘密。 不久之前的我就是这样。 哎,如果包含这部分在内,那么这个世界或许是以约定、未来、信赖与秘密运作的。顺带一提,战场原也好好将忍野那边的债务还清了。 她和我不一样,不是接工作偿还,最后是支付现金。她担任父亲 工作的助手赚取零用钱付清,算是打工吧。 当时我不经意就没过问,不过只是短期帮忙就赚十万圆,那个家伙究竟帮忙做了什么事啊…… 「总之,我确实付清忍野那边的债务了。是清偿完毕的乾净身体。」 「身体乾净,内心却骯脏吗?」 「没航脏,我的心没脏。我相信圣诞老公公是存在的。」 「你相信啊?」 「嗯。因为他至今也会送礼物给我。」 「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在收圣诞老公公的礼物……?」 「怎么样,我拥有乾净的身体与乾净的心吧?说到我还没还清的债,顶多只有向妹妹借的三千圆。」 「区区三千圆,请还给妹妹啦。」 「可以已读不回,但是不能已借不还。这是我的原则。」 「难怪没朋友……阿良良木哥哥不是有借有还的男人吗?」 八九寺刻意叹气这么说。 这么说来,我似乎讲过这种话,但我和八九寺对话的时候基本上都很随兴,可以认定我每翻一页就会忘记上一页讲过的话。 「这样啊。总之无论如何,债务还清是好事。唔~~我有点失望。」 「咦?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忍野钱会让你失望?你希望我当一个永远负债的人?难道你觊觎我的地产?」 「阿良良木哥哥拥有哪里的地产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阿良良木哥哥上次不是说过吗?」 「上次?什么时候?」 「就是阿良良木哥哥被快腿学妹跟踪的时候。你因为欠忍野先生一大笔钱,找我商量该怎么做。当时我们不就讨论到了吗?用不著支付银两,如果有稀奇的怪异奇谭,或许可以换钱。」 「啊啊,记得当时这么说过。」 哎,应该说过吧。 那时候真的被那个「快腿学妹」跟踪到四处乱跑,老实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确实和八九寺商量过债务的事,即使讲到这部分也不奇怪。 但应该没用「银两」这种说法吧…… 「换句话说,就像是卡牌游戏交换稀有卡那样吧?」 「等等,你用这种孩童方式的譬喻,很适合你的小学生身分,不过这个譬喻好像和现实不太一样……」 如果真的要用卡牌游戏譬喻,就像是以现金买稀有卡那样,果然很难称得上是恰当的譬喻。 不可以让好孩子模仿。 「所以,阿良良木哥哥,小女子不才我在那之后,希望可以尽量帮上阿良良木哥哥的忙,所以都会在散步的时候寻找这方面的题材喔。像是『怪异奇谭』或『鬼故事』之类的。」 「喔,喔喔!原……原来你为我做这种事啊?」 我感动了。 为八九寺真宵的友情感动。 这个嚣张的少女,居然会因为我的负债而心痛,并且助我还债…… 我看错她了。 还以为她只是一个讨厌我的家伙……这个小学五年级学生真了不起。 「真是贤内助!」 「不,说我是贤内助很奇怪……」 「真是工厂内!」【注:日文「贤内助」的发音重新对调就变成「工厂内」。】 「不,我不打算为了阿良良木哥哥进入工厂生产线……总之,我为了阿良良木哥哥私下进行这个活动,却以白费工夫收场,所以难免失望。」 「啊啊……这么说来确实没错。」 「我失望的程度,大概是日本三大失望景点那么失望。」 「没这么夸张吧?而且日本三大失望景点是什么啊?」 「去过之后发现没有想像中那么失望,基于这层意义也令人失望的景点。」八九寺无奈地说。「原本打算将难得发现的题材高价卖给阿良良木哥哥,计画却告吹了。」 「计画?高价?咦,不是要给我吗?不是要当成礼物送我吗?」 「不是喔。」八九寺一副深感遗憾的样子。「当成礼物送你是怎样?要礼物请去找圣诞老公公要啦。我能为阿良良木哥哥做的,只有开课传授成为正当人类的方法。」 「这堂课似乎不好上……」 而且,她的说法重新令我恐惧。 总归来说,这家伙原本想卖怪异奇谭给我吗……想到她后来在镇上闲逛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就觉得这个少女对金钱的执著非比寻常。 不是闲逛,而是到处找东西卖。 不对,以这家伙的状况,也可能不是为了钱,而是看著我背负更沉重的债务受苦而乐在其中…… 真是有惊无险。 幸好忍野先分派划算的工作给我。 「哎呀~~这下子伤脑筋了。这次的先行投资真是败笔。我原本想转卖给阿良良木而找到的鬼故事,如今该怎么处理呢?」 「慢著,我可不管啊。」 在这种时候,忍野不在就是很大的影响。即使我还清忍野那边的债务,只要忍野还在这座城镇,八九寺找到的鬼故事或许可以卖给他,藉以赚点小钱,但是在忍野怪谈店结束营业的现在,这座城镇没人收购街谈巷说。 唔~~…… 外行人先行投资果然会失败呢……真恐怖。 「阿良良木哥哥~~事到如今我不奢求五百万圆,所以请买下来啦~~请低价收购啦~~让我觉得做白工也没关系吗?世界上会少一个个性率直的孩子,相对诞生一个个性扭曲的孩子耶?」 「你个性扭不扭曲都不关我的事。何况你想卖鬼故事给朋友的这个时间点,你的个性就相当扭曲了。」 哎,话是这么说,即使八九寺刻意假惺惺表现出一副坏人模样,但她为了我而行动应该不完全是说谎,让她觉得做白工或许不太好。 不只是影响孩童的教育,要是她学习到「今后为阿良良木哥哥努力也是白费工夫」,可能会留下后顾之忧。 即使是这样的家伙,或许总有一天也帮得上我的忙,所以这时候对她好一点或许也算是妙计。 「哎呀?阿良良木哥哥,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说这什么话?我一直在为你的友情感动喔。」 「感动得真久呢……动个不停呢。阿良良木哥哥,你情绪不稳定?」 「顺便问一下,八九寺老板,你希望我开多少钱收购?」 「大概五十圆就好喔。」 「真便宜!」 我原本以为会更加狮子大开口。 这是怎样?友情价? 「没有啦,因为原本就只有这个价值。」 「你想将原本只值五十圆的东西卖朋友五百万圆?」 这样根本不把我当朋友了吧? 是当成肥羊吧? 「你要适可而止啊……不然就会出现『我背著葱跑过来』的谚语了吧?」 「所以是鸭葱哥哥呢。」 「你说谁是鸭葱哥哥?而且基于双重意义,你讲得还真好!」【注:日文以「鸭」形容「肥羊」,「鸭背著葱跑过来」就是肥羊乐当冤大头的意思。「鸭葱」和「阿良良木」最后一个字同字。】 我摸索裤子口袋,拿出刚好在口袋里的五十圆硬币。如果口袋里是一百圆硬币,我就会对她说不用找了。基于这层意义,八九寺真宵的运气不好。 「所以是怎样的题材?我就洗耳恭听吧。」 「好的。那个,是关于沙子的事。」 「沙子?」 「是的。该说是沙子吗……啊,不过阿良良木哥哥,在说这件事之前,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忍野先生离开那座补习班废墟……那么,之前听到的那位吸血鬼,上次迷路的忍野忍姊姊,现在怎么样了?我不觉得忍野先生会带她走……」 「啊啊,那个家伙……」 我说著看向自己的影子。 深沉、阴暗、漆黑的影子。 「……不,如果我说完再听你说,我上学可能会迟到。所以我改天说吧。」 我以这个说法敷衍她。 003 八九寺说的是「沙子」,不过讲得更正确一点是「沙地」──某座小公园的沙地。 不是我初遇八九寺的那座公园。总之,只要不是自己小时候游玩的公园,所有公园看起来大致没有两样,但是这座公园和我初遇八九寺的浪白公园(我不知道怎么念)不同,在不算宽敞的区域设置了翘翘板、攀登架与单杠等种类繁多的游乐器材。 当然也设置沙地。和滑梯成对的沙地。 总之,滑梯只是普通的滑梯,基于这层意义,沙地也没有进行什么奇特的设计,始终是普通的沙地。 不过这只限于「沙地」的设计。「沙子」本身确实如八九寺所说,发生异常的现象。 异常现象。 奇怪现象。 这种形容听起来或许很夸张,不过要是在半夜突然看见、目击这种东西,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是的,我也吓到了。不只是吓到,还融洽了。」 「你融入个什么劲啊?」 「振作了。」 「这时候反倒该昏迷吧?」【注:日文「吓到」、「融洽」、「振作」音近。】 虽然夹杂这种挺痛快的拌嘴,不过八九寺的说明大致浅显易懂。她还没和战场原一样,罹患每说一句就非得攻击我才甘休的疾病。 不过,或许迟早会罹患吧…… 这种病一旦罹患就很难根治,所以我希望可以努力预防。 在这之后、虽然预备铃声响了,但我勉强在正式上课铃响前冲进教室,接著认真过了约六小时的学生生活,又到战场原家温书准备期末考之后,在回程路上前往八九寺说的公园。 现在是晚上。 或许可以说是深夜。 八九寺没确认这座公园的名称,我进入公园时也没看到类似的看板。就算这么说,只要看到这片沙地,就可以确定这里是八九寺说的公园。 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 看到这片沙地就知道了。一目了然。 「只是……虽然不如一见,却也不是看过就告一段落呢。」 即使阴暗,但是吸血鬼的后遗症使我拥有吸血鬼的视力,而且现在刚好发挥功能。如同安装精密的夜视镜。 而且,就我透过夜视镜所见,这片沙地表面绘制了一幅「图画」。 与其说「绘制」,应该说是「浮现」。 该怎么说,以吸血鬼后遗症看这幅图画的我讲这种话也不太对,不过看起来如同恶鬼。 一幅阴森的图画。 如同沙子本身就是怪异。 「记得忍野之前说过……好像叫『拟像现象』……?人无论看见任何东西,都可以看成人脸……」 哎,我可以理解这种说法。 不过人脸就算了,鬼脸又如何?不,可是所谓的灵异照片,如果不是电脑合成出来的,大多只是把平凡的光影、霞雾或杂物看成「那么回事」…… 八九寺到处散步,想要寻找神奇现象或奇怪现象卖给我,才会在原本平凡无奇的沙地表面看出奇妙的图样吧。 我则是先被八九寺灌输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再看到这面沙地,因此留下相同的印象。 四月的石像事件、五月的花束事件,也都有这种感觉。 所以在这次,我应该理所当然考虑这种可能性吧。不过前提是我和八九寺在同一天看见这片沙地。 沙子和石像或花束不同,虽然是固体,但整体来说没有固定的形体。 有可能在不同的日子,同样看到「恶鬼的脸」吗? 虽然不是在讨论情侣到沙滩写下的情话,不过沙子基本上光是被风吹都会变貌,正因如此,沙地才可以成为游戏场所。 八九寺在这座公园的沙地表面看见「绘制」而成的鬼,直到我今天来确认,大约半个月的这段期间,肯定有许多不同的孩童在这片沙地玩耍。 像是堆小山,在小山下方挖隧道,或是挖洞……甚至可能大显身手堆出一座城堡。 肯定经历这种过程的沙地,会再度呈现相同的样貌吗?换句话说,这片沙地存放的沙子,无论经过何种变化或塑造,都会回复为恶鬼的形态。 会回复的奇怪现象。 沙子简直像是具备自我意志。 「……不过,记得有沙子的怪异吧?好像叫作洒砂婆婆?不对,以洒砂婆婆的状况,妖怪是那个婆婆,不是沙子……」 如果不是妖怪而是超人,我就有记忆。 记得在《金肉人》这部漫画,有一个叫作「阳光人」的超人……不过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觉得这里的沙子会突然变成人型袭击我。 只是在最近,我连续两次遭遇怪异事件差点没命……所以一听到怪异就反射性地提高警觉。 「…………」 好啦,确认花五十圆向八九寺买的情报不是假的,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我并不是基于兴趣过来确认的。 地点是公园,如果沙地暗藏什么实际的危机,我很难置之不理。虽然不知道就无须在意,但是既然知道了,我就不惜花点工夫处理。只不过是从战场原家回程途中绕点路,就可以从这种奇怪的担忧解脱,使我羞喜参半。 …………羞喜参半不是这样用? 看来我的国文造诣还有待加强。 哎,总之,虽然我不像那两个和我交恶的妹妹会主动到处找麻烦事,不过这次既然意外得知这个状况,就不能置之不理。 不能扔著这种危险……应该说真相不明的沙地不理。 讲得极端一点,要是在这里玩的孩子被诅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只是既然要调查,就得赶快调查才行。 在堪称深夜的这个时间,来到无人公园玩沙子的高中生,搞不好比怪异更奇怪。 「哎……虽然这么说,不过照常理推测,应该是某人的恶作剧吧。而且真的是在深夜来到无人公园玩沙子的高中生……」 我试著说出这个想法,却觉得不太能想像这种人物。总之,只要去除「高中生」这个条件就不无可能。应该说很有可能。 在沙地表面画图恶作剧,想吓唬来这里玩的孩子……不,或许不是恶作剧。 或许是监护人干的好事。 某些家长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在沙地之类的地方玩耍,弄脏双手与衣服,所以用这种「绘画」吓唬孩子,让他们吓得不敢靠近沙地……即使不是这种神经质的原因,也可能是「夜晚公园」的管理问题。 如同直江津高中会在楼顶放花束,避免闲杂人等接近……慢著。 这么说来,记得我好像和战场原说好要忘记那件事,不能在这时候想起来。 总之,这是人为现象的可能性最高。忍野常说他无法接受世人遇到麻烦事都怪罪给怪异,我虽然不是推崇这种说法,不过在发生事件时,理所当然应该采用按照常理最高的可能性。 发生事件的时候别认为是怪异做的,而是人类做的,这种想法答对的机率比较高。虽然这么说,留有吸血鬼后遗症的我讲这种话,总觉得像是摆高姿态或是领悟什么奇怪的大道理,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说服力。 到头来,我像这样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从八九寺的说法充分怀疑这里的「沙子」有问题了。 「那么……」 我爬入沙地。一瞬间,我差点脱掉鞋子,不过记得没规定沙地一定要赤脚才能进入。 唔~~…… 我姑且是基于正经目的调查,不过这么做实在是刺激童心呢……升上国中,应该说自从小学高年级之后,沙地基本上都是用来跳远,不是用来玩耍。 返回童心的我,甚至想玩附设的滑梯,但这样再怎么说也玩过头了。 只是在调查沙地的话还可以解释,但如果周边居民目击我溜滑梯的样子,可能会演变成严重事态。 「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要是他们这样问我…… 「怪异,是怪异干的好事!」 我可能会这样回答。 在这种状况,我被居民带去的地方,大概不是警局吧…… 「……嗯。」 我蹲在沙地,轻轻掬起沙子。我踏入沙地时,表面绘制的恶鬼面容就从完美形态被破坏了,我这个动作则是进一步破坏。 虽然我嘴里说要调查却主动破坏现场,但我不可能像忍野那样,光是坐著就看透一切。 只能进行这种破坏检查。 推理小说经常说保留现场是捜查的基本,不过就算这么说,要一个外行人不破坏现场进行调查,实在是强人所难…… 「……只是普通的沙子吧。不过,我又不是很熟悉沙子……」 看起来只像是公园沙地会有的平凡沙子。 实际上,我像这样以调查为名义「玩沙」时,疑似「鬼脸」的图样消失得不留原形,而且当然也没在不久之后复原。 「…………」 我试著堆一座小山。 我以为模仿孩童在沙地游玩,可能会造成某些「反应」,但是也没有。 只完成一座寒酸的沙山。 我大约深思一分钟之后,自己推垮这座沙山,铺平还原,将满是沙子的双手拍乾净,离开沙地。走出来才发现,虽然我自认没有玩得……更正,没有调查得很激烈,但不知为何连鞋子都塞满沙子。 总之,不只是沙子,像这种细小的颗粒,都会从任何地方以各种方式跑进鞋子吧……如此心想的我依序拿起两只鞋子,将里面的沙倒回沙地。 我尽情乱踩破坏的结果,沙地成为普通的沙地。不过看这个状态就知道,要重现那个「鬼」应该挺困难的。 即使是堆一座小山也意外地不容易。更不用说绘画。即使画的不是鬼脸,要在整片沙地塑造、画出一张脸,得具备将整片沙地当成画布的功力…… 讲得浅显一点,就是需要一些作画实力。沙地姑且是立体的,所以与其说是作画实力,应该说是雕塑实力? 至少我这个连小屋都钉不好的家伙办不到。难道这附近住著具备美术造诣的监护人或恶作剧分子吗? 不,如果是这样,或许对方是将这种行为当成艺术……或许不只这座公园,包含浪白公园在内,各公园的沙地都绘制类似的艺术作品。虽然也会质疑为何要选择沙地绘制艺术作品,不过也可以解释为「虚幻易毁才是艺术」吧。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想法,却能理解这种想法确实存在。但我只当成在沙滩海岸线留下情话的等级…… 「总之,既然留下吸血鬼后遗症的我,在沙地玩耍之后没发生任何事,应该暂时不会发生什么要紧的事吧。」 虽然是夜晚,但月光映照出影子。我看著影子,看著平凡无奇的影子低语。 在这种场合,讲得像是在进行确认也在所难免吧。即使早知道不会有任何反应,我也只能这么做。 即使早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依然理所当然般持续呼唤。 「无论是恶作剧、艺术还是监护人过度保护,老实说,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赞许的行为,但我应该不需要介入、干涉得这么深入吧。明明不是连怪异都不能贸然插手的问题,更何况这是人类的所作所为……」 我说著离开公园! 若要说这是我的疏失,我觉得这样对自己太严厉了。但是说到我在这时候犯下的疏失,就是我认定这不是怪异的所作所为,而是人为现象。 认定只要不是人为现象,就是怪异的所作所为。 如果忍野听到我这样断定,肯定会一如往常笑我吧。 不,说不定……会生气。 004 「坏坏!」 「…………」 先不提我这样断定是否会惹忍野生气,但羽川就像这样明显动怒。 坏坏! 她生气地这么说。 我上次被这样骂是幼稚园时代了……这是我刚从那座公园返家时发生的事。 羽川打电话给我。 我最近由战场原与羽川两位优等生教功课,处于非常得天独厚的备考环境,不过今天是战场原负责教我,而且已经顺利结束,羽川肯定没什么事需要打电话给我……虽然我这么想,但是对我有大恩大德的羽川打电话来,我不可能选择不接。 「喂?」 我像这样接了电话。 「啊,阿良良木?对不起,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只是我有点在意一件事。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没问题……」 老实说,我想进浴室冲洗在沙地玩耍弄脏的身体,但我没有洁癖到不惜将羽川的事情延后也要先洗澡。 「我刚才收到战场原同学的定时报告……」 「定时报告?那是什么?」 听起来超恐怖! 咦,所以是怎样?换句话说,战场原和我开完读书会,都会向羽川回报当天的状况?向羽川报告我有没有好好用功? 唔哇…… 我信用太差了吧…… 「啊,没有啦,真要说的话,这不是对阿良良木的更生计画,而是对战场原同学的更生计画……总之你别管。」 「……?慢著,这真的是可以不管的话题吗……?」 「我她在回报的时候听到,你打算在回程途中去调查某座公园的沙子……调查完了吗?我姑且是抓你调查完毕回家的时间打电话给你……」 「…………」 消息超灵通,时间抓得超准,而且行动也很迅速。我就算要讲这件事,也会等到隔天吧。反正明天会在学校见面。 老实说,我觉得这种事不需要告诉羽川,但要是她本人想知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告诉她。 我和八九寺不一样,当然不会在这时候向羽川要钱。 想到她平常教我功课,甚至觉得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回礼。 我回报调查沙地的结果。 虽然没有特别修饰,却刻意隐瞒我回归童心以及想要溜滑梯的心态。这种程度的隐瞒不会造成影响。 不过,和我是否隐瞒童心无关,羽川真的像是把我当孩子般生气。 「坏坏!」 她对我生气,应该说骂我。 这家伙把我当成什么啊……? 「阿良良木,你这样不行喔。」 「咦……?我确实不怎么行,但也不用讲得这么明吧?委婉一点吧?」 「没有啦,我不是说你整个人不行,是说你的这种行动不行……你的被害妄想太严重了吧?」 羽川说。 嗯,你说得对。 不过在这种场合,或许不是被害妄想,而是自卑感。 「可是你说『我的行动不行』是什么意思?到头来,你在在意什么?听你讲得好像在担心某些事……」 「嗯。虽然这么说,但我以为阿良良木肯定能够顺利解决,所以原本只是听你的事后报告。」 「事后报告……」 又是听战场原的报告、又是听我的报告,你究竟处于什么地位啊? 司令官之类的吗? 「咦?可是,究竟哪里不对?我姑且自认尽力而为了啊?自认已经考量到最坏的结果,仔细调查过了啊?」 「嗯,说得也是。像是堆沙山玩之类的。」 「…………」 我肯定没说这件事…… 难道我刚才的「报告」透露出可以如此推测的根据吗?既然她讲得这么斩钉截铁,肯定是这么回事吧。 我重新体认到,和这家伙讲话超恐怖的。 感觉她从不同于忍野的角度看透一切。 「嗯。嗯嗯。阿良良木,你漏掉重要的事情喔。你过于断定了。」 「过于断定?」 「你断定这个沙地事件肯定是怪异的所作所为或人为的现象。对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没错啦……咦?有别的可能性吗?」 到头来,羽川明明只是听战场原说,没有亲眼见到画成「鬼脸」的沙,为什么讲得像是早就知道了?到头来,战场原在那个时间点也还没亲眼看过那些沙,只是听过以五十圆向八九寺买情报,但依然半信半疑的我提过这件事,为什么可以讲得这么确定?难道和她看透我回归童心的道理一样吗? 「有别的可能性喔。第三种可能性。」 「是喔,有这种东西啊……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平常会抱持佩服心情说出的这句话,只有这次难免有点挖苦。 不过,即使面对我这种应该引以为耻的狭小器量,羽川依然回以一如往常的话语。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我因而完全恢复正常,变得冷静。我这样真是单纯。感觉完全被玩弄于羽川的手掌心。 或许是她所说「更生计画」的成果。 「第三个选项……不是怪异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人类的所作所为,那么……我想想……」 总之,我以冷静下来的大脑思考,对羽川这么说。感觉像是继续温书准备大学考试。 「总之,以常理来想……以删除法来想,我只想到可能是自然现象……像是公园里的风,或是滑梯设置的位置,凑巧容易变成那种形状……」 我只是直接说出内心冒出的想法,但我说到一半就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应该说,「鬼脸是自然现象」是首先想到,并且首先推翻的假设。如果是大楼暗巷之类的场所就算了,公园这种开阔又没有遮蔽物的场所,风向或风势不可能永远固定。 就算不是每天都会变成那样,但我与八九寺前往公园的日子完全是随机,很难想像这两天凑巧满足相同条件。 所以,我这么说只是想争取一点缓冲时间,早就做好羽川会冷漠否定的心理准备。 或许她又会说「坏坏!」对我生气。 我该不会是抱持这种期待,才故意讲得这么愚蠢吧?我很想相信自己没有笨到这种程度,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份微薄的希望落空了。 「没错。阿良良木,其实你知道嘛。什么嘛,那就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 「咦……?不对,等一下,不要这么轻易抽身而退,别打退堂鼓。你还得对我说明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的工作耶?」 「这个工作是怎样……」 「因为,你说这是自然现象?你的意思应该是说,沙子因为风的强弱与方向而自然变成那样,不过这种事有可能吗……」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其实用不著问这种问题。 连我都察觉得到这个问题,我实在不觉得羽川不会察觉。不过这或许也是基于自卑感而冒出的情绪吧…… 不,即使不提这件事,即使那张「鬼脸」是自然现象造成的,即使我曾经大意断定不可能这样,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这是我能想像最和平的「真相」,就算我没察觉,羽川也没必要对我这么生气吧…… 难道羽川说的「更生计画」这么严厉?是不允许任何疏失的斯巴达教育? 我如此担忧,不过看来是我误会了。 羽川对我生气,是基于足以生气的理由。 「阿良良木,我说啊,自然现象不只是风或雨喔。」 「咦?」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后来我回到公园,确认羽川说的「真相」。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无须多说,羽川的推理完全正确。 「阿良良木,虽然你强调自己调查过沙地,但你只调查沙子对吧?」她说。「沙地除了沙子,还包括『容器』喔。」 沙地的容器? 突然听她这么说,我脑子一时之间转不过来,不过她说得对。虽然平常不知不觉就排除在思绪之外,不过「沙地」的「沙」是,「游乐器材」,为了避免和周围的泥土混合,都是装在类似泳池的容器再埋到土里,这部分和沙滩有著明显的差异。 在沙地一直挖,迟早会挖到「底部」。不过底部意外地深,所以孩子总认为沙地没有底,或是直接连结到土壤层。 总之,这是沙地的普遍构造,只要听人提醒或是正常思考就可以理解。 「所以,阿良良木,如果要调查『沙地』,必须连容器也一起调查,才算是彻底调查过喔。而且……」羽川以有点严厉的语气说出这件事。「沙子挺重的。即使是平凡无奇的沙子也一样。」 她这么说。 所以,我带著铲子来到问题所在的沙地,开始挖洞。 迅速但慎重地挖洞。 最后,我挖出约五十公分的洞,到达沙地的底部。 沙地底部,有一条大大的裂缝。 底部裂开了。 「…………」 已经无须思考。 「沙地」容器的底部破裂。恐怕是老化加上羽川所说的沙子重量而破裂,沙子因而铺整出「那种形状」。这就是真相。 俗话说「水随器而方圆」,沙子也一样。即使花的时间比水多很多,而且不像水那么明显变化也一样。 所以,沙子不会在孩童玩耍之后,或是我调查踩乱之后立刻「复原」。即使如此,经过足够的时间依然会「复原」。 如同沙子具备自我意志。 反应出容器底部的形状。 正如预料,成为鬼脸形状只是巧合。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拟像现象。 羽川说得没错。容器老化以及沙子的重量,这些原因不是怪异或人为,确实是自然现象,却也不是完全和平的真相。 绝对不是什么极为和平的真相。 这是不同于雨或风的自然现象。 到这里都没问题,而且今后的演变应该也是自然现象。 即使现在只是在沙子表面浮现奇怪模样的自然现象,要是容器的裂缝越来越大,沙地实际上就会变得没有底部,土壤和沙子混合,可能造成小规模的流沙或液化现象。这个规模对于大人来说或许不会造成问题,但是对于在沙地玩耍的孩子们来说,可能是致命的要素。 可能会像是陷入无底沼泽般灭顶。 即使这是最坏的状况,光是在破损的容器里玩耍,就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必须尽快处理。 所以羽川才会对我生气。 「总之……打电话给公园的管理公司吗?」 不对,管理公园的应该不是公司,而是自治团体吧……总之只要联络无所 不知的羽川,她肯定会告诉我。 这件事也因此终于告一段落。 「不过……」我看著自己挖的洞心想。「这种讨论确实没切中核心呢。说什么人类比怪异恐怖、怪异比人类恐怖,这种讨论……完全没切中核心。」 看来,最恐怖而且最不和平的不是怪异,也不是人为,而是自然。 恐怖如鬼、恐怖如人。 第四话 历?水 001 我觉得对于神原骏河来说,路肯定不是用来走的,而是用来跑的。无论是怎样的路或是何种状况,无视于天候风向,总是以全力奔跑为宗旨的那个学妹,不擅长放慢速度或是缓步前进。 是的,不擅长。 不拿手。 对于总是奔跑的她来说,高速其实不是她特别拿手的绝活,完全不是,低速或许也没有困难到束手无策,不到束手束脚都无策的程度。 不过基于这层意义,绝对不害怕白跑一趟的神原,应该也没想过要刻意缓步行走在道路上吧。 不是户外的道路,是人生的道路。 从她被称为明星备受校内注目的那时候,到她从篮球社退休的现在,她绝对没有失去这份光辉。这样的她拥有的人生地图,肯定和我的地图描绘著完全不同的路线吧。 「嗯,阿良良木学长,形容成『路』或许不太对喔。」 某次我聊到这个话题时,神原这么回答。一如往常笔直注视我回答。 「对于我这种将跑步当成日常一部分的人来说,奔跑的场所不叫『road』,叫作『course』。」 course? 在田径比赛中,各跑者所跑的「路」翻成英文确实是「course」。不过真要说的话,像我这种没将跑步当成日常一部分的人来说,对于将跑步视为非比寻常的人来说,将「路」翻成「course」总觉得怪怪的。 该怎么说,「course」给人的印象是预先定好,绝对不准偏离的绝对路径。 「阿良良木学长说这什么话?一点都不像您。所谓的『路』,就算是翻译成『road』,通常也都代表预先定好,绝对不能偏离的东西吧?要是换到旁边的车道,就可能会发生车祸。无论在什么样的路上,更换路线都不是简单的事。」 确实。 无论是「road」还是「course」,或许只有文理上的差异,始终只是语言上的问题。 实际上,无论是用走的或是跑的,无论是road还是course,路就是路。 有句话是「走在轨道上的人生」,既然所有人都在名为人生的道路上移动,就必须遵守某些规定。 遵守某种道路交通法。 不能随意脱离,不能违反既定的路线。只是更换车道还好,一个不小心的话可能脱离路面,坠落山崖。 就算没发生这种事,也可能发生相撞意外。 因此,我们只能沿著道路前进。 「只是,哎,就算这么说,虽然不是在讲脱离路线有多难,但其实用不著离开车道,也可以脱离路线。沿著道路全力奔驰确实是『前进』,却不代表一定是『往前方』前进。因为人们也可以『往后方』前进。人们做得到这种事。」 神原说。 「因为『退路』也同样是『路』。」 002 「神原,看来你这家伙没在听我说话。」 「什么?阿良良木学长,做学妹的我,突然听您叫我『你这家伙』不免怦然心动,但我很遗憾学长这样怀疑我。阿良良木学长是世界第一,我神原骏河则是世人公认全世界第一尊敬学长的人,这样的我再怎么样也绝对不可能没听学长说话。这太奇幻了。阿良良木学长,请您体认到一件事,您每次这样贸然发言,不知道会迷惑多少人的心。」 「我每句发言都不会迷惑任何人的心。你也没被公认这种事。总之神原,你肯定没听我说话,所以关怀学妹的我再说次吧。我要你跟著我复诵一遍。」 七月某日。 我利用假期造访神原家,站在她所住日式宅邸的走廊。正确来说是不得不站在走廊,如同在学校迟到被罚站那样。 我当然没迟到。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造访神原家。 但我不得不站在走廊。原因是我被神原带到某个房间前面却无法进入。换个正确的说法,我现在不是站在走廊,是伫立在走廊不知如何是好。 「神原,听好了,仔细听我说。」 「不用学长吩咐,我也在听喔。阿良良木学长妙语如珠,我不会听漏每字每句。我甚至担心自己继续听下去会感动到昏迷。」 「……我是叫你带我到你的房间。」 她一如往常吹捧我这个学长到烦人的程度,总之我无视于她的吹捧,指向房间。 指向拉开纸拉门的房内。 「没叫你带我到仓库。」 房内不只是「散乱」这么简单。 简单来说,不只是横向,连纵向也是乱的。不,就说不是「散乱」了,而是「堆叠」。房内的混沌不是平面,而是立体的…… 「仓库?真没礼貌。即使是阿良良木学长,有些话也不可以说喔。」神原咧嘴一笑。「不过,我不在意学长这么说。」 「你不在意自己的房间被说成仓库啊……」 不过以我的角度,我这样讲还算客气了。老实说,这房间与其说是仓库,更像是不可燃垃圾堆放区。 差点佩服以神原家的规模,居然在自家就有不可燃垃圾堆放区。 此外也像是废车放置区。破铜烂铁堆叠起来,形成某种慑人的高度…… 房内光景看起来呈现一种绝妙的平衡,不过如果我在这里跺脚,或许会从内往外造成小规模的崩塌吧。想到这里,我当然就站在走廊不敢动。 「…………」 神原骏河。 就读直江津高中二年级,曾经是篮球社王牌的神原骏河,我是在五月底和她结下奇妙的缘分。她是战场原从国中时代的知己,包含这个原因在内,我和她相处得挺融洽的。 不过,我们的关系其实没有我说的这么简单。以不离题的程度补充一下,她也跟我一样和怪异有所交集,交集程度甚至比我更深。这段交集的痕迹就留在她的左手臂。 她的左手臂包著绷带。 包覆起来、隐藏起来。 虽然这么说,除去这方面的要素来想,甚至就算包含这方面的要素来想,神原骏河也是我的可爱学妹。不过,我这种毫无可取之处,百分百的落魄吊车尾,居然用「可爱」形容这个即使退休依然曾经是篮球界超级巨星的运动员,口气还真是大啊…… 然而,若是除去「优秀运动员」这一点,就无法否认她是颇为自甘堕落的违遢女生。 举个例子,神原骏河是「不会收拾的女生」。讲得更直接一点就是「乱丢东西的女生」。 将东西乱丢到混沌的女生。 她第一次带我到她房间时,我真的是大吃一惊,所以当时我和神原约好,改天有机会的话要正式帮她整理。后来我找到机会来整理过一次,不过在那之后明明没过多久,如今又成为抬头看不见天花板的状况。 我绝对不是一个不擅长整理打扫的人,甚至东西没整理好就会不自在,不过老实说,现在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著手。 要怎么从现状复原?坦白说,我无计可施。从家里带来的垃圾袋莫名空虚。 四十五公升的垃圾袋十个。 这种东西究竟派得上什么用场……完全没用。需要的应该不是垃圾袋,而是纸箱吧。不过如果要找纸箱,在这个像是仓库的房间应该找得到好几个…… 「咯咯咯。好啦,阿良良木学长究竟会如何整理这个房间呢?我就见识你的本事吧。」 「为什么架子摆这么高?」 「架子摆高?错了,我的架子甚至可以说是摆在地底。」 「要是地底传出『我就见识你的本事吧』这种话,那也太恐怖了吧……物语将会进展 到全新的舞台。想必你知道我要过来整理,抓准这个机会把其他房间的杂物也塞在这里恶整我吧?」 这是打扫住家的方法之一。 首先将不要的东西或杂物堆到一个房间,再将其他房间逐一整理乾净。虽然感觉会多一道程序影响效率,不过打扫难度基本上会降低。 「说这什么话?我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了。不过既然来自阿良良木学长,无论是称赞或罪名我都甘之如饴!」 「这种家伙不值得称赞吧……」 「我的房间只有这里喔。我并非从小就拥有两、三个房间,不是在这种奢侈的环境长大。我的房间只有这一个。」 「这样啊……那就好。」 「没错。如同我的前辈只有阿良良木学长一个人。」 「太沉重了吧!」 那么战场原呢? 不准把上上个月当认识的家伙当成世上唯一的前辈……我还没做什么值得你这么尊敬的事,今后应该也不会做。 「不过,好神奇呢……应该说很不合理。你的房间变成这个样子,那你究竟在哪里睡觉?」 「还会在哪里?就在这个房间啊?」 嗯? 神原疑惑歪过脑袋。 「我睡觉的地方只限于这个房间、战场原学姊的大腿,以及阿良良木学长的臂弯吧。」 「战场原的大腿就算了,不准把我的臂弯列入,而且这个房间看起来也不可能睡人……到头来,你根本进不去吧?」 「阿良良木学长这样是外行人的判断呢。」 神原面不改色就对尊敬的学长讲得很没礼貌。这种神经大条的个性,我这个做学长的很想效法。 总之,既然说我的判断外行,我就听听她的根据吧。我确实不是专家。在各方面都不是。 「那么神原,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在这个房间睡觉的?」 说来惊人,据说被称为万能天才的李奥纳多?达文西是站著睡觉。难道神原也是类似的做法?毕竟在运动方面,神原也够格被称为天才……但我觉得无论是怎样的天才别说在这个房间睡觉,连站在这个房间里都办不到…… 「呼呼呼,没想到我居然也有教导阿良良木学长的这一天,不枉费我活得这么久呢。」 「你才十七岁,而且我认识你到现在也还不到一百天……」 讲得好像等这一天等好久似的。 「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睡的?别说睡走廊啊,如果是这种搞笑的结果,我可是会扁你喔。」 「听您这么说,我就想这样搞笑了。好想被阿良良木学长扁呢。不是壁咚,而是走廊咚。」 「『走廊咚』是什么……?」 但我光是「壁咚」就听不懂了。 好夸张。 虽然已经聊很久了,但我造访神原家到现在,都没进入这家伙的房间。 感觉光是开场对话就把篇幅用光了。 「是某种定食吗?慢火炖煮走廊之后加上蛋汁?」【注:日文「丼」与「咚」同音。】 「唔,总之,让人想要慢火炖煮加蛋汁的走廊,在这个世界或许存在吧……那个,刚才您问我怎么睡觉?阿良良木学长,您看,那里有条缝吧?」 神原指向房内。 确实有一条缝。该怎么说,如同在断崖绝壁挖出来的坑洞……堆积起来的杂物以绝妙平衡产生的通风口。 「嗯。所以那条缝怎么了?你该不会要说你像是地鼠睡在那条缝吧?」 「就是这样。我从走廊冲刺,以背越式跳高钻进那里。」 神原讲得像是某种荣耀般骄傲挺胸,如同背越式跳高往后仰……不过那里没有垫子又不是沙地,用背越式跳高跳到那里,感觉会伤重流血到必须止血…… 没必要不惜这么做也坚持睡房间吧? 乾脆给我睡走廊算了。 「不不不,阿良良木学长,虽然迅速下结论是阿良良木学长的优点,不过这么做有时候会导致误判喔。」 「你没资格忠告我。我最大的误判就是随口答应帮你整理这个房间。啊?难道那个坑洞很好睡?」 「很好睡喔。」 「就算不会受伤,正常来说都不好躺吧?醒来会全身僵硬吧?神原,你可能不知道,不过睡觉一般来说是让身心休息的生命活动耶?」 「我知道。没有啦,虽然弹性确实不算好,不过那个位置就像是睡袋,和我的身体完全贴合,意外地好睡喔。」 「是这样吗……」 「虽然比不上战场原学姊的大腿,却比阿良良木学长的臂弯好睡。」 「等一下!我要先果断强调我从来没让你躺过我的臂弯再吐槽,不过听你说那种垃圾山比我的臂弯好睡,我难掩激动情绪!」 「喂喂喂,阿良良木学长,用不著气到卷起袖子吧?用不著为了躺臂弯就气到卷袖子吧?」【注:日文「躺臂弯」与「卷袖子」音近。】 「不准讲这种冷双关语讲得这么开心!」 而且我并没有卷袖子。 到头来,现在是七月,是盛夏,我穿短袖,所以没袖子可以卷。 「别气别气,我或许也说得有点过火。」 「你讲话从来没节制过,全都过火了。所以你说你什么事说得过火了?」 「垃圾山确实比阿良良木学长的臂弯好睡,不过……」 「…………」 结果她还是没收回这句话。 即使承认那是垃圾山…… 「不过,大家常说优点与缺点是一体两面。那个坑洞完全贴合我的身体,却因而没办法和别人一起睡。」 神原一副非常难熬般说。 基于双重意义的煎熬。 「要是可以和阿良良木学长一起睡在那个坑洞,超越战场原学姊大腿的完美睡床就完成了!」 「吵死了!」 「虽然有点晚,但我要指摘一件事。阿良良木学长刚才说睡觉是让身心休息的生命活动,不过以生命活动的意义来说,『睡觉』的意思是……」 「禁止开黄腔~~!」 如此快乐的拌嘴结束。 我终于准备万全……应该说排除万难,著手清扫神原骏河的房间。 003 仔细想想,我首度造访神原房间时,就稍微整理过她的房间。因为不整理的话,我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时该怎么说,感觉赤脚走进房间可能会受伤,如同走在地雷原。我身为男生,无论是房间还是思绪都不喜欢杂乱,不过任何人看到那种房间,内心的整理冲动多少都会被唤醒吧。 总之不提这个,我想说的意思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由于在上上个月的阶段已经完成事前准备,因此我以为今天的工程不会多么浩大。 然而短短一个多月就变得如此凄惨,即使不是恶整我或是要见识我的本事,她也很可能已经出现「反正阿良良木学长迟早会来整理」的依赖心态。 所以我身为学长,身为应该指导后辈的前辈,在这时候别管神原的房间直接掉头回家,或许才是人生过程的正确做法,不过在人生的过程中,并非总是能进行这种正确的判断。 半途而废的难度比从头开始还高。 不只不想让神原失望,我更无法坐视她在这种像是垃圾山坑洞的地方睡觉。此外也和上上个月那时候一样,刚看到会受到震慑的这个房间,单纯激发我想要整理的欲望。 虽然有点却步,不过要是在这时候离开,阿良良木历的名声将会扫地。 打扫时间长达数小时,即使从白天开始,也真的 直到夜晚才结束,不过最后整理到勉强可以见人了。 「坦白说,我觉得用炸的会比整理快……」 「哈哈哈,阿良良木学长,拜托别用炸的。屋子是木造的,会整个炸得不成原形喔。」 神原快活地笑了。 这家伙笑什么笑? 顺带一提,她完全没协助打扫。只有在一旁口头指示哪些是最底限一定要留的东西、哪些是不必要的东西。 如果有人看见我与神原这数小时的样子,大概会完全认定她是学姊、我是学弟吧。我是来帮学姊搬家的学弟。 而且是相当被迫前来帮忙的学弟。 「我甚至觉得,如果是为了清理你的房间,你的爷爷奶奶应该也会准许我轰炸。」 「学长一点都不懂呢。您知道那些书多么贵重吗?」 「先给我销毁那些书。」 总之别说销毁,今天是假日,清洁队不收垃圾,所以不要的东西只能以绳子绑好堆放在庭院,顶多只能祈祷清洁队收垃圾之前别下雨。 乾脆也帮忙丢垃圾比较好吗……很难说,这样会过于涉入他人的家庭。 「总之……神原,辛苦了。」 我说。 老实说,辛苦的只有我,但我想不到这时候还能说什么。要说「成功了!」好像也不太对…… 而且,哎,一直在旁边看别人整理,应该也很辛苦吧。我就抱持善意对她这么说吧。 到头来,如果是我,我就不愿意别人打扫我的房间……不过对于神原来说,或许连这么做都是一种喜悦。 真搞不懂这家伙的角色定位。 实际上,她是怎么样的家伙? 「那我回去啦。毕竟夜也深了,久留无用。」 「喂喂喂,阿良良木学长,给我站住啦。」 「慢著,就算再怎么样,对学长说『给我站住』也不太对吧?」 到头来,这家伙讲话总是充满活力所以听不太出来,不过仔细听就会发现她对前辈讲话一点都不尊敬。 「我所敬爱的学长,而且是万中选一的阿良良木学长,您以为我只让您整理完房间就走,完全不做任何事吗?」 「不做任何事……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慢著,用不著这么警戒吧……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神原一脸不满。 就算你一脸不满,但你的行径只会让我警戒吧? 「想说至少招待一杯茶水。不,只招待茶水不够,我好歹应该为阿良良木学长准备一顿像样的晚餐吧。」 「晚餐……啊啊,你是说晚饭吗?不,这就免了,容我婉拒吧。我想我回去之后,家里应该有准备我的饭菜。」 「这可不行。不准婉拒。」 「咦?婉拒需要别人的许可吗……?更何况是学妹的许可……?」 「吃完奶奶亲手做的晚餐之前,休想离开这个家。」 「这是恐吓吧?」 而且原来是奶奶亲手做的? 神原嘴里说应该准备晚餐,却不是自己做的……也是啦,无论再怎么偏袒神原,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下厨的家伙。 毕竟上次吃的豪华便当也是她奶奶做的。 到头来,即使同样是家事,下厨与打扫应该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如果是擅长厨艺的人,至少不会让房间变成那种惨状还心平气和吧。 而且有人说过,以住家散乱程度的基准来说,如果厨房开始散乱,那么这个家就没救了…… 「呵呵,还是要硬逃看看?学长要试的话请自便,但您以为您的敏捷度赢得了我吗?」 神原张开双手,站在房间的门槛上。 看起来像是篮球赛的防守动作,不过这家伙完全不懂日式住家的礼仪…… 「好啦,放马过来吧。虽然已经退休,但我的守备可没松散到连外行人阿良良木学长都能穿越喔。」 「不,我不会放马过去……」 总之,这家伙明明尊敬我,却动不动就叫我外行人。 无论如何,如果是喂血给忍,化为吸血鬼的那段时期还很难说,但我现在不是这种状态,虽然不是绝对,却应该无法穿越神原的防守。 看来现在只能乖乖听话。 哎,这是学妹的好意……应该说谢意,身为学长也不该冷漠拒绝。 老实说,从国中时代一直没有社团经验的我,原本就不习惯被当成学长,不清楚身为学长该怎么做才正确……但我抓不到我和神原之间的距离。 改天问问战场原吧。 假日来帮学妹打扫房间,并且受邀吃晚餐当谢礼,这样真的对吗…… 不过战场原那家伙也很宠神原,大概不会给我中肯的意见吧…… 「知道了知道了,神原,我认输。我投降了,放弃了。」 「慢著,阿良良木学长,不可以这么轻易放弃比赛喔。还有突破点,现在放弃还太早。」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啊?」 「希望学长和我抓住彼此的腰带互扭。」 「原来不是篮球,是相扑吗……」 要是相扑输给女生,而且是输给学妹,我真的会很丢脸,所以我只能把神原的激励当成激励感恩收下。 「那么,这一餐就感谢招待了。」我说。「我打个电话回家。」 「嗯。总之,既然阿良良木学长这么说,那就定案了。」 神原不知为何大方回应。 没能玩相扑暂且不提,但事情大致按照自己的意思进展,神原似乎很满意。总之,能够让学妹度过充实的假日,我也很高兴。 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 「那么,阿良良木学长,在前去享用晚餐之前……」 「嗯?」 「先洗澡吧。您这样脏兮兮前往饭厅,我会很为难的。」 004 将日式住家吃饭的地方称为「饭厅」是否正确?我难以判断。不过既然这样该怎么称呼?我同样一头雾水,所以没有刻意指摘这一点。 总之确实如神原所说,打破学长学妹的隔阂打扫房间而弄得满身灰尘的我,如果就这样出现在吃饭的地方确实不礼貌,所以关于这方面,我甚至想感谢她如此提醒。 我差点在别人家做出冒犯的行径了。 不过就算这么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借用别人家的浴室,所以泡在浴缸里的我满心困惑。 与其说困惑……应该说悖德感? 总觉得自己做了非常不该做的事……这间浴室和气派的宅邸一样气派,大概是桧木浴室吧,规模大到被当成高级旅馆的浴室也不奇怪,所以光是可以在这样的浴室洗澡,就觉得足以抵销今天付出的劳力。 「…………」 不对,但是果然很奇怪吧? 明明和学妹的交情还没有很久,却在她家浴室悠哉泡澡到只露出一个头…… 即使战场原的想法略微跳脱常识,也可以预料她会认定我不该这么做。 要是找她商量这件事,可能会被杀。 似乎会被她用文具杀掉。被可擦原子笔擦掉。 不,我不知道具体来说,被可擦原子笔擦掉是什么样的一个概念。 我看向设置在墙上,和桧木浴室不搭(反过来说,会令我想起这里不是旅馆浴室,而是普通住家浴室)的防水时钟。与其说我在意现在时间,应该说我在思考距离「晚餐」时间还有多久。 神原原本似乎完全没有预定要招待我吃晚餐,只是当时突然想到的,对奶奶那边也是先斩后奏。 突然得连我的晚餐也一起做,奶奶想必 相当为难,认为我是旁若无人的学长吧。但她大概做人很好,似乎还是答应了。 我心怀感激。应该说过意不去。 「……不过,真是不自在。」 可以伸直双腿的浴缸以及温度适中的热水确实舒适,我也不打算收回「足以抵销今天付出的劳力」这句话,不过像是别人家的洗发精、润发乳以及香皂等用品,总之令我感到不自在。 我的器量真小。 总之,适度暖和身子之后就赶快出去吧。 我如此心想时,更衣间的方向传来声音。 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说话声。 「唔!怎么回事?门打不开!上锁了!阿良良木学长,您还好吗?发生什么事?我立刻救您!」 「…………」 门发出喀喳喀喳的声音粗暴晃动。看来有一名暴徒试图入侵更衣间。 「打开这里!举高双手出来!这是警告!」 「…………」 原来不是暴徒,是警察? 「我是神原骏河!阿良良木学长的情色奴隶,擅长招式是三角跳!」 「…………」 看来果然是暴徒。 「可恶,为什么打不开……不得已了,我立刻去拿机动部队攻坚用的那种棍子过来!」 「住手!然后也不准拿你不知道名称的东西过来!」 哎,我也不知道那种棍子的名称。 「啊,什么嘛,阿良良木学长,原来您没事啊……」 我吐槽之后,粗鲁敲门的声音终于停止。看来她真的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虽然这么说,但她刚开始要入侵更衣间的行径无法免责。 我在浴室里大喊。 声音在室内回荡,位于其中的我有点不舒服,不过彼此隔著更衣间,必须透过两扇门对话,所以非得拉大嗓门。 神原那家伙平常嗓门就很大,所以声音足以传到浴室。 「吓我一跳……还以为阿良良木学长被监禁,我担心死了。」 「在这个世界上,会监禁我的人只有你。」 「这倒未必。战场原学姊就可能会监禁您喔。」 「哈哈哈,怎么可能,就算是战场原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的。」 「不过,这扇门为什么打不开?」 「当然是因为我锁住吧?」 我假装吓一跳,而且实际上也吓了一跳,不过只要知道神原的为人,当然会猜测她可能在我洗澡的时候入侵。 锁门是理所当然的预防措施。 「上锁……?更衣间的门有锁?」 神原似乎由衷感到意外。 明明是你家的更衣间,你为什么不知道? 「没有啦,因为我洗澡的时候,更衣间的门都开著……」 「与其说开著门,不如说你太开放了吧……不过基本上,你在家里想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啦……」 应该说,即使是在浴室里,我居然敢在别人的家里全裸。 「不,阿良良木学长,若您有所误会,那我想要订正一下,我过来这里只是想和阿良良木学长一起洗澡啊?」 「那我就没误会,你也没必要订正。」 「我讲错了。我只是想在阿良良木学长洗澡的时候,帮忙洗阿良良木学长的衣服。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 你满脑子都是非分之想吧? 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打造出那种房间弄脏我衣服的就是你,我实在不认为这样的你会洗衣服……你的洗衣能力搞不好比下厨还差吧? 「说这什么话?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一直待在体育社团喔,洗衣服反倒是我的专长。」 「唔……哎,听你这么说好像也对?不过就算这样,要是你洗了我的衣服,我就没衣服穿了。」 「光溜溜出来不就好了?」 「一点都不好。我对自己的裸体没这么有自信。」 「不然不只衣服,我也可以帮阿良良木学长洗身体啊?从前面从后面洗!」 「…………」 如果只听声音,这家伙的变态程度就更明显了。加上我现在全裸,所以该怎么说,肌肤感受到的危机也倍增。 「我的意思是说,我要将阿良良木学长的身体弄乾净,做为您帮我房间弄乾净的谢礼!」 「你先把你的心弄乾净吧。明明每天都在这么好的浴室洗澡,为什么污秽成那样?」 「呵呵,学长说这间浴室很好,我也只能认同了。要是胡乱谦虚,听起来可能会讨人厌。」 居然只将称赞的话语听进去。 她炫耀的笑容彷佛就在眼前。 不过,这间浴室确实好到令人想炫耀…… 「不只是浴室好,热水也很好吧?是从我家庭园的井打水加热的。虽然不是温泉水,却是富含某成分的深层某某水。」 「『富含某成分的深层某某水』是什么啊……要炫耀就给我背熟啦。」 像是矿泉水那样吗? 不,井水应该不一定是矿泉水……总之听她这么说,就觉得这个桧木浴池里的水似乎很特别。挺神奇的。 是喔…… 井水啊…… 「啊啊,这么说来,阿良良木学长。」 「神原学妹,什么事?」 「那个井水其实有内情喔。」 「有嫌疑?喂喂喂,有嫌疑的应该是你吧?」 「不是嫌疑,是内情。」 「是喔……」 总之,无论是嫌疑或是内情,感觉你应该都有吧……不过井水有内情?这是怎样?井水是可以烧开的东西,但肯定不是有内情的东西……【注:日文「内情」、「嫌疑」与「烧开」音近。】 「你说的内情是怎样的内情?」 「喔,有兴趣吗?」 「不,该说是兴趣吗……」 只是因为她提到这个话题,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回应……不过自己现在全身浸泡的水如果有什么来历,我难免想知道。 单纯出自好奇。 「总之,我对你说的内情有兴趣。顺带一提,你正在造成我的困扰。」 「是关于我的爸爸。」 「是喔,你的……」 爸爸? 和神原的对话很自然地成立,所以我也自然地听过就忘,但神原的父亲……是的,在几年前就过世了。不只父亲,也包括母亲。 是车祸。 所以神原现在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神原的父亲是爷爷与奶奶的独生子。 「…………」 「爸爸当然也用这间浴室,而且不只浴室,平常也使用同样的井水。」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一时沉默,相对的,隔著两扇门的神原很自然地继续聊父亲。 虽然已经过世,不过她在人生路上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吗?若是如此,刻意回避或许反而没礼貌,应该说神原不希望别人这样对待她。 「是喔……平常吗……」 所以,我出声回应她这番话。 「嗯。不过以爸爸的角度,这是平常就在用的水,所以好像没有视为多么宝贵的东西……」 「哎,这是当然的吧……」 对于住在平凡家庭的我来说,光是看到别人家里有井就会羡慕……即使没这么夸张,也觉得挺了不起的,不过要是这口井打从自己出生就在庭院,就不会觉得「宝贵」,只觉得「理所当然」吧。 「不过,爸爸从年纪很小的时候,洗澡时偶尔会在意某件事。」 「在意某件事?」 「 或许该说他在意某个现象。虽然不到扯上怪异的程度,却是不可思议的现象。」 神原说。 「不到扯上怪异的程度,却是不可思议的现象……?该怎么说,你的补充说明真详细啊。」 我在浴缸里稍微提高警觉。 慢著,要是井水和怪异有关,那就是天大的事吧?暗藏这种「内情」的水,即使不提我现在就泡在里面,这个家平常都用这种水应该不太妙吧? 「不,就说了,不到扯上怪异的程度。也就是和怪异无关。」 「这样啊……」 没扯上怪异,和怪异无关? 明明和怪异无关,却是不可思议的现象?不,这种事随时可能发生。 无论是人为,还是自然现象,这种事随时可能发生。 问题在于暗藏何种危机。 反过来说,就算神原表示和怪异无关,也不保证她这番话的安全性。 「咦,可是,你之前许愿的猿猴怪异,记得是你父母留下来的……不对,记得是你母亲留下来的?」 「嗯,没错。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记性令人惊异。」 「慢著,我一开始就讲错了,所以听你这样赞美,我反而很难受……」 「以前,我说『惊异』的时候,都会加重语气说成『惊异~~!』这样。」 「这真是惊异啊。」 卧烟远江。 我不惊异的记性,记得神原骏河已故的母亲叫作这个名字。 我肯定没问过她父亲的名字……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也不方便问。 「所以神原,你说的『和怪异无关的不可思议现象』是什么?是怎么回事?依照你的回答,我可能必须立刻离开浴缸……」 「阿良良木学长,不用这么提防喔。别担心,不是这么恐怖的事,不是鬼故事。」 「不是鬼故事……」 就算听她这么说,我也无法放心。因为怪异的影响还残留在我的体内。 虽然可能是我突发奇想,但假设那口井的水是圣水之类的水,我的身体很可能溶解。 哎,神原的身体同样残留怪异,既然她使用这间浴室没发生问题,我确实不用担心……不过很难说。因为神原是超级被虐狂,如果只是身体稍微溶解,她或许会享受这种痛楚。 「…………」 我居然说「因为是超级被虐狂」,这理由真夸张。 这是哪门子的怪异? 真的奇怪又诡异。 得加重语气说成「怪异~~!」才行。 「总之,如果您想离开浴缸,我不会阻止;如果您想光溜溜走出更衣室,我也不会阻止。」 「拜托阻止一下。」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在这之前,请先看看您所泡的浴缸水面。」 「?」 我听不懂神原的用意,却就这么反射性地照做。总之也不用刻意注视,我几乎全身都泡在浴缸里,所以正常来说,浴缸的水自然会映入眼帘。 「我看了。虽然现在问这个有点晚……不过这些水怎么了?」 「不,不是水。」 「不是水?咦?意思是说应该是热水?这确实是热水,不过……」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不是讲得很清楚吗?我希望学长看的不是水,是水面。」 神原说。 水面? 005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杂学时颇为惊讶。不过英文似乎没有「热水」这个概念。不对,不该说没这个概念,应该说没有「热水」的单字。日文的「汤」与「水」分别代表「热水」与「冷水」,但英文基本上归类在相同的范畴。 在日本文化长大的我,无法想像没有「汤」这个汉字是什么状况,不过就外国人看来,日文「水」这个字的笼统程度,或许反倒令他们在意吧。虽然区分为「汤」与「水」,但「汤」也同时是「水」。「水」是h2o,同时也泛称所有液体,真是万用。 总之,要是继续思考下去,我不只是在意,甚至觉得诡异。 让我知道「水」这个字多么诡异的当事人,就是战场原黑仪大人。 「去死。」 她这么说。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真恐怖。 无论只听声音还是面对面交谈,这像伙都很恐怖……大概是因为恐怖程度打从一开始就封顶,所以毫无变化吧。 当时我差点松手摔了手机,但还是勉强抓好。 「我……我还不会死喔。」我说。「我刚和你成为男女朋友,刚开始交往,我还想约会更多次,所以要是现在去死,我的人生就太可惜了。」 「哎呀,这样啊,讲得挺窝心的嘛。那你不用死了。」 「…………」 战场原小姐真好摆平。 这时候应该多说几次「死吧」才对。 反过来说,希望她不要以这种能轻易收回的形式,展现对我的杀意。 「如我刚才所说,我今天去神原家打扫了。」 总之,我回到正题。 在那之后,我洗完澡出来,参加神原慰劳我而举办的晚餐会,吃完时已经很晚了,她差点就帮我铺床,但只有这一点我坚持拒绝,好不容易在时针转到正上方之前返家。 妹妹还因为我在外面晃到这么晚而对我说教。 平常要是被妹妹说教,就会上演一场以血洗血的亲人大战,但我当时很累,这对妹妹来说是一种幸运。 打扫神原房间造成的疲劳,即使因为借用浴室洗澡而消除几分,但是后来在晚餐会上的紧张使我精疲力尽。 所以我无视于妹妹回到房间,原本打算就这样睡觉。 不过在我帮手机充电时,我得知自己不知不觉收到电子邮件。是战场原寄的电子邮件。 即使可以无视于妹妹,也不能无视于战场原的电子邮件。不只是因为恐怖,也因为我和战场原从上上个月成为男女朋友交往,所以当然不能无视。 从时间来看应该是道晚安的邮件,不过看到邮件主旨是「听说你去了神原的房间」,应该是监视邮件。 无内文。 连电子邮件的写法都很恐怖…… 或许是祝我永远安息的电子邮件。 所以我主动打电话给战场原,向她报告今天的原委。据实以告。 毕竟被拆穿的时候很恐怖,而且神原与战场原这对新生圣殿组合,在精神上以免费热线连结,情报完全互通,我说谎肯定会被拆穿。基于这层意义,她们或许应该称为「拆穿组合」。 我完全被压得死死的。 不,只是被压得死死的还好,感觉我是被踩得死死的。神原把我当枕头,战场原把我当踏垫,感觉我的尊严被摧残得好惨。 尊严都减损了。 到了这种程度,我很想向羽川求助,不过如果战场原是我的私生活监视者,羽川就是我的私生活管理者,无论是否求救,既然羽川在这时候没帮忙,就代表羽川在这件事不想帮忙。 到神原家打扫的事,我没向战场原说(所以她应该是听神原的报告),但确实预先知会过羽川……慢著,喂喂喂。 说真的,我的人生是怎么回事? 我的意志毫无自由吧? 到了这种程度,我甚至怀疑起当时为了和战场原上同一所大学而认真用功的决心,是否真的是我自己的意愿。 「居然去学妹房间打扫,阿良良木真会照顾人呢。不过在别人家洗澡有够厚脸皮,我想你还 是去死算了。」 「别这么想啦。」 「至少不是想亲手杀掉你,所以还算好吧?」 「…………」 确实还算好。 「所以,阿良良木,你听神原说过那件事之后有什么感想?」 「嗯?」 「那个……不是要你看水,而是要你看水面的那件事。」 「啊啊……」 我点了点头。 我自认据实以告,将神原对我说的内容也告诉战场原,却没说出我自己的感想。 「没啦,哎,确实不可思议呢。不对,并不是不可思议?或许该说很浪漫。神原的父亲居然从水面看见自己将来结婚的女性。」 当时是这么说的。 神原的父亲从小洗澡时,就会在那个桧木浴缸看见陌生女性。不,不是每次都看见,是偶尔看见,总之他在「水面」看到自己将来携手私奔的对象。 当时神原的父亲觉得肯定是幻觉,不是很在意,而且不在意久了就再也没看见,不过即使再也没看见,内心某处也一直挂念「那个幻觉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当他遇见神原的母亲──也就是卧烟远江时大受震撼。 如同这场邂逅是命中注定。 「总觉得是女生会喜欢的占卜呢。听说在洗脸台放满水,就可以在水面看见将来结婚的对象?」 这是神原父亲的经历,所以我料想的不是女生而是中年男性,但这是小时候的事,而且他们两位似乎很年轻就结为连理,既然这样就没什么突兀感。 浪漫。 应该可以这么形容吧。 总之,以我这个刚涉足大考业界的高中生一知半解的知识,水面可以当成萤幕的代替品……不过在这种状况,水面居然看得见「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至少是「将来会遇见的人」,实在是不可思议。 和之前的沙地事件不一样。 水当然比沙子更加不定型,而且桧木浴缸虽然令人觉得年代久远,不过底部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嗯……」战场原问。「顺便问一下,你依照神原的说法看向水面时,映在水面的人是谁?是我?是我?还是我?」 「好烦!」 「羽川同学?神原?八九寺小妹?」 「好恐怖!」 我不禁战栗。 「不,并没有映出任何人……就只是很正常反射光线,映出我的脸。」 「咦?意思是说,阿良良木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居然是您自己?」 「烦死了,『您自己』是怎样?」 明明平常语气平淡,却只在这时候确实做出惊讶反应。 「记得有这样的神话吧?自己映在水面的容貌太美丽,忍不住跳水自杀……这种人叫作什么?」 「你绝对知道吧?只是想让我亲口说出『自恋』两个字吧?」 「我还听过这种传闻喔。一只咬著肉的狗看到河面倒映的自己,想将水里的肉也占为己有而大叫,结果嘴里的肉掉进河里……这种愚蠢真的是自良木。」 「天底下没有『自良木』这种形容词,不准把我当作愚蠢的基准。总之就我看来,水只是普通的水,水面也只是普通的水面。」 「是喔。阿良良木明明是吸血鬼,身影却可以正常映在水面啊?」 「不,我已经不是吸血鬼,只是留下后遗症罢了,也可以正常照镜子喔。」 「这么说来,听说吸血鬼不能渡河或是不会游泳……阿良良木,你也可以游泳吗?」 「嗯?不,我没试过……我不确定耶,正常来想应该可以游泳吧?」 先不提我,不知道忍怎么样。 毕竟那个家伙虽说是幼女,吸血鬼度却比我高……感觉这方面会被吸血鬼的定位影响。 「总之,先不讨论是否和怪异有关,但这件事确实不可思议。如果神原是听母亲说就算了,但她是听父亲说的……」 我无从得知神原的母亲是怎样的人,但光是她将那个「猿猴」遗留给神原,就看得出她和「那方面」有交集。 不只如此,那对看来亲切的爷爷奶奶,从独生子被抢走之前就极度讨厌她。 「与其说是占卜,或许更像是诅咒。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把自己的影像传送过来。」 「太恐怖了吧?你对神原母亲的印象究竟是怎样啊?」 「没有啦。」 战场原以诙谐的语气说。不对,语气很平淡,只是用字很诙谐。 「开玩笑的啦~~」 「……哎,我想应该是开玩笑的。」 「总之,我之前就听神原说过这件事了。」 「咦?」 她讲得很乾脆,不过这是怎样? 没加「其实」之类的开场白就讲这什么话? 「怎么了?我没说我不知道吧?我和神原是老交情,当然知道这种事。要是她对刚认识的你说出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我反而会受到打击吧?」 「…………」 从这个说法推测,战场原得知这件事的时间点,应该不是新生圣殿组合诞生之后,而是国中时代吧。 「我没有恶意喔。只是期待阿良良木听神原说这件事之后,得意洋洋转述给我听的滑稽模样。」 「根本恶劣至极吧?」 即使没恶意也恶劣至极,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过事实上,你没说之前,我都忘了这件事,听你说一半才想到她确实提过这件事。不过我接受神原邀请到家里,还借用浴室洗澡的时候都很乖,没讲不解风情的话。」 「咦?」 嗯?不解风情的话? 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和你不一样,跟神原一起洗澡了喔。嘻嘻,羡慕吧?」 「不,我并不是想问这个……」 神原与战场原一起洗澡。 我不羡慕,只觉得恐怖。 完全不想靠近。 「……『没讲不解风情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说了,当时我的个性很好,也就是和现在不一样,不是个性扭曲恶劣的烂女人。」 你太有自觉了吧?我倒抽一口气。 战场原无视于我,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我不会不解风情到将这种不是鬼故事,而是恋爱传说的浪漫事情多加解释。」 006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用不著提到希腊神话的自恋传说,所有人都爱著自己。基于生物学的定义,这不是自恋或自我陶醉。 是基于想将自身基因流传到后世的本能。 人们尊重自己,以自己为理想。 战场原是这么说的。 「咦?什么?你的意思是说,神原的父亲把水面像是镜子倒映的自己容貌,认定成『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不,这终究……不可能吧?」 「为什么可以这样断言?」 「因为这样很荒唐啊?」 「所以这件事本来就荒唐啊。要是指摘这一点,就像是在嘲讽神原的父亲,所以我没有指摘。国中时代的我当然不在话下,即使是现在的我,或许也不敢这样指摘吧。」 「……这样真的就是刚才提到的小狗童话了。应该会察觉吧?你觉得世上有人认不出自己的脸吗?」 「严格来说,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自己的脸喔。因为镜子里的自己是左右相反。无论是照片还是影片,色调与立体感也截然不同。其实人们最不知道的就是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不,我不是在讲这个……」 「比方说,阿良良木,别人家的家族看起来会很像吧?不过当事人可能觉得没那么像。你也是,即使你和妹妹们就旁人看来像到恶心,但你自己不觉得那么像吧?」 「你随口就说出『恶心』这种字眼耶……不过,我并非无法理解这种说法。这么一来,既然是平常看惯的东西,应该比不熟悉的他人更容易辨别吧?就像是外行人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仿冒品,在专家眼中就能辨别……」 「嗯。虽然错了,但你就这么解释吧。」 「错了吗……总之,映在水面的脸是不是自己,大家应该都能辨别吧?」 「并非如此喔。如果是镜子就算了,水面就不一定。」 「…………」 「因为水面是会摇曳、闪烁、扭曲的东西,不像镜子那样。知道『恐怖谷理论』吧?像是电脑绘图或机器人,越像人类就反而越不像人类,更容易辨别,而且看起来更恐怖。这个理论是比较正确的比喻。」 「恐怖谷……」 「据说只要越过这个恐怖谷,就会觉得格外亲近。学者似乎也想在这个理论找到近亲相恋或憎恨的理由。总之,映在水面的自己面容,看起来反而不像是自己。有一种镜子加入机关,可以映出左右没相反的影像,不过照这面镜子的人似乎都觉得这不是自己。顺带一提,要是看到家人或好友映在镜子里的样子,好像会有相同的突兀感。」 「因为『理所当然』和平常照镜子看到的自己不一样,所以觉得映在水面的自己不是自己?」 「嗯。而且如果只是偶尔,也可能把自己倒映的扭曲影像看成女生吧?」 「哎……如果是男女特徵差异不大的幼童,或许可能是这样吧……如果是女生会玩的占卜,以这种方式解答大概没问题,但是长大之后,应该说辨别能力达到某种程度之后,正常来说都会察觉这种事吧?」 「正常来说会察觉啊,所以察觉之后就看不见了。」 「…………」 「不过,这件事是否和『似曾相识』的回忆连结在一起,就得另当别论了。以神原父亲的状况,曾经看过水面浮现人影的记忆,就这样一直留下来了。」 「……所以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这也太武断了吧?不过真要说的话,确实像是神原父亲的风格。」 「顺序反了吧?应该是遇见了心目中『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所以觉得和当年在水面看到的自己面容很像。」 「嗯……?啊啊,原来如此……说得也是,我是现在以旁人立场听这件事,所以因果关系颠倒了……不过以当事人的感觉是这么回事吗?也就是从小到大的疑问得到解答吗?」 「因为恋爱总是在寻找近似自己的对象,所以……」 所以。 战场原只讲到这里,没继续讲下去。 「不过,这只是一种解释。」 她以此作结。 以这种方式作结,或许是她遮羞的方式,或者是因为这种浪漫的事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能让她接受,她才会对自己如此解释。 真相无从得知,所以不是解答,而是解释。 战场原这么说。 神原与神原的父亲以一种方式解释,战场原以另一种方式解释。如此而已。战场原大概觉得神原父亲的解释「牵强」或「离谱」,不过反过来说,神原父亲或许觉得战场原的理论比较「牵强」或「离谱」。 既然神原的父亲只在浴室,换言之就是只在井水看到「她」的身影,就可以证明井水本身的神奇之处。 这个现象为何只出现在浴室,战场原应该会解释成浴室光源容易产生这种反射之类的原因,总之真要说的话,我的想法也比较接近战场原,无法只把浪漫当成浪漫接受,满嘴讲得头头是道,所以我不会对此做出不解风情的批判。 在这方面,我与战场原确实很像吧。 相似,而且相恋。 「那么,再见了,晚安。明天学校见。」 战场原没这么说。 「敢对神原多嘴,我就杀了你。要是说出口就不原谅你。如果不小心失言,就给我在明天之前自杀吧。」 她以这番话道别,结束通话。 真是搞不懂这个家伙……如此心想的我,觉得这个时间应该勉强没问题,所以接著打电话给神原。 打电话的藉口是回报我平安到家,不过实际上是想问一件事。 我当然不会多嘴,我可不想在明天之前自杀。 「神原,我刚才忘记问一件事……那你呢?你在那间浴室看那个水面时,看见了什么东西?」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如果神原父亲的解释正确,那么水面应该会映出神原将来结为连理的对象。 但如果战场原的解释正确,映在水面的或许是神原的母亲──卧烟远江。 她或许会和父亲一样,看见卧烟远江的面容。 因为她可能会将自己映在水面的摇曳面容,看成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大幅影响她的人生,至今依然在左手留下影响的母亲。或者说,虽然我不知道神原像父亲还是像母亲,不过考量到亲子血缘,她看到父亲的面容也不奇怪。依照水面的摇曳程度,也可能两者皆是。 也可能同时看见父亲与母亲。 若是如此,在某方面来说也很浪漫。虽然神原的双亲已经过世,不过在她的眼中,父母永远和她同在。 「嗯?啊啊,当然是看见自己的奶子啊。我自己都觉得很诱人,泡澡的时候一直看。胸部和下方腹肌的对比非常显眼,我每晚都看得入迷所以泡到头昏,老实说完全没注意别的事。所以阿良良木学长,这怎么了吗?」 我挂断电话。 第五话 历?风 001 名为千石抚子的国二学生对于「路」有什么想法?到头来,她是否思考过「路」这种东西?我不得不做出否定的结论。这或许是我自以为是的偏见,就某种角度听起来对她很没礼貌,不过总是微微低头看著下方生活的她,眼中所见的肯定不是路,只有自己的双脚。 只看著鞋子活下去。 这并不是坏事。 请别误会,我绝对没有批评责难的意思。到头来,像我这种人别说微微低头看著下方,根本是闭著眼睛或走或跑到现在,走路完全不看路。千石则是好歹注视自己的脚边,没绕远路专心直走到现在。这样的我没资格责备她。 我这种人不只没看脚,也回避注视我自己,最后甚至失去自我。千石则是即使移开目光不看路,依然持续看著自己脚边。这样的我不可能批评或责难千石,甚至应该夸奖她。 一步。 一步,一步。 无论朝著哪个方向,都继续注视著走到现在,今后也会走下去的自己双脚,继续注视著鞋子。这样的人生压力其实挺沉重的。 这也是人生。 这正是人生。 不是可以否定的东西。至少不是可以轻易否定的东西。 不过,即使这是人生,也不是人生之道。她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样的道路,甚至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叫什么名字,所以肯定没有值得一提的人生之道。 而且关于千石抚子的生活哲学,若说有其他更重要、最重要的指摘之处,就是她总是低著头,看著下方生活。 掌握自己双脚的动作过生活,当然不会跌倒、绊倒或踩空,但是只要没看著前方行走,就无法避免遭撞的危险。 此外,虽然这件事或许不太重要,不过先不提人生之道,正如「蛇有蛇道」这句谚语所示,如果不是从邪道,而是从蛇道的角度来说……【注:「蛇有蛇道」是「隔行如隔山」的意思。日文「邪道」与「蛇道」音同。】 她该看的脚不在那里。 002 「历……历哥哥,打扰了。」 「喔,千石,欢迎你来,进来吧。」 「前……前来打扰还是不太好,所以我回去了。」 「不准上门一秒就想回去!」 「再……再……再见。今天我也过得很快乐。」 「这怎么可能啊!」 「是……是抚子人生最美妙的一天喔。」 「你啊,光是在阿良良木家的玄关脱鞋有多么快乐啊?你是人生高手吗?」 八月初──暑假某日。 某骗徒引发的事件告一段落的某天,妹妹的朋友千石抚子依约造访我家。 找千石过来的原因,在于她曾经提供那个骗徒的情报,所以我应该告诉她事件的结果并且道谢。 依照社会的正确礼仪,既然要道谢,我觉得照道理应该由我登门造访,不过上个月去她家玩的时候,我们玩了人生游戏等各种游戏,玩得很开心,最后却不知为何演变成像是逃离千石母亲的奇妙结果,所以我不禁不太想再度造访。 或许是基于动物的本能。 也可能是怪异的本能。 因此,我打电话给千石,邀请她到我家。原本想约个地点接她,不过…… 「没问题的。」 她这么说。 总之,她上上个月和神原一起来过阿良良木家,所以知道地点。不只如此,她在小学时代就经常来这个家找我妹。 所以她说不需要迎接,应该是觉得这样照顾过头吧。俗话说爷爷奶奶宠大的孩子便宜三百文,若要这么说的话,可不能连哥哥宠大的孩子都便宜三百文。【注:容易娇生惯养导致价值不如他人的意思。】 即使如此,千石这家伙在某方面确实不可靠,我担心她是否能准时前来,要是没来就打算全力寻找,不过阿良良木家的门铃在指定时间响了。 时间准确到如同电波钟,彷佛在阿良良木家门前听著整点报时按下门铃。不过千石没手机,所以没办法听整点报时。 既然这样,或许是她出门的时候对过秒针吧。不对,不可能有人对时间神经质到这种程度。 看向手机的来电记录,千石的电话总是整点打来,这肯定也是常见的巧合。 「总之进来吧。放心,室内我确实打扫过了。」 「啊,唔,嗯……」 「招待你的准备也完成了。今天要通宵开派对!」 「咿……咿!」 虽然是老交情,不过千石到别人家似乎还是会紧张,所以我想先讲个笑话缓和气氛,但她似乎当真而受惊了,吓到频频发抖。 唔~~…… 话说,自从我六月再度见到这个家伙,就经常看到她畏畏缩缩成这样。 千石=畏畏缩缩。 这是个性问题,或许我再怎么样也帮不上忙,这么一来也只能静心守护了。 上次造访千石家的时候,她以发箍把浏海往后收,但今天大概是因为外出,所以她放下浏海成为预设状态。 看不到她的表情。 所以老实说,我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看起来像是害羞或有所顾虑,不过说不定只是在抗拒。 如果她是因为无法拒绝好友哥哥死缠烂打的邀请,进入不想进入的别人家而为难,那我不只是过意不去,会错意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但愿不是如此。 如果她愿意再稍微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该有多好……说真的,至少有神原的百分之一就好。 经过骗徒事件,战场原的毒舌……应该说她令人绝望的舌锋终于开始收敛,出现更生徵兆的这个时候,我可不想得知自己其实被妹妹的朋友讨厌,为了这个事实而损耗精神。 这样会影响到我的应考计画。 「好啦,快脱掉鞋子进来吧。」 「好……好的,知道了。我脱。我会听话,会照做。」 「…………」 千石害怕成这样好奇怪…… 如果她抗拒就随便她吧,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但是就算这样,也希望她不要这样反应,害我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总之,与其说顾虑更像深谋远虑,讲明了就是一直踌躇的千石,好不容易踏上我家走廊。我就这么带她到二楼。 「其实小月应该在家才对……不过那个家伙好像还在忙著收拾各种善后。」 「收……收拾善后?什么意思?」 「就是收拾骗徒事件的善后。不过我不知道具体来说是要做什么。说真的,我完全搞不懂小怜与小月在想什么。」 也不晓得千石在想什么。 总归来说,或许只是我不晓得女国中生在想什么。但如果要这么说,我们原本就不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即使是和我相连的忍,我也敢说我知道她的想法。 「哇……哇啊,真的耶,是派对,派对准备好了!」 千石再三犹豫,终于(短短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她花了快三十分钟才走完)进入我房间的时候,总算发出开心喜悦的声音。 与其说是进入房间而开心,应该说她看见我房间地上摆满的零食与饮料而开心。 形容为「派对」有点朴素,也没有惊喜要素(相较之下,上次千石在她家款待我的时候豪华多了),但是既然能让她开心,我还是觉得高兴。 只不过,准备这个「派对」的人不是我,是妹妹……她仔细准备好这些东西之后,宣称「要收拾骗徒事件的善后」就出门了。 哎,虽然我讨厌那个家伙这种冷漠的态度,不 过可以说她终究很能干,足以担任在地女国中生的领袖。 她吩咐说「要把自己当成是我,好好款待抚子喔」。那个妹妹对哥哥讲这什么话? 「哇……哇啊,爆米花耶,太棒了。抚子想用爆米花塞满嘴……塞到没办法呼吸,而且直接吞下去。」 「会死掉喔。」 「好棒……」 千石讲得一副陶醉的样子,当场蹲下。 不过,零食就能让她这么开心,挺意外的……难道家里很少让她吃甜食? 明明看起来被父母捧在手掌心,却和甜食无缘吗…… 真意外。 「嘿咻……」 千石一坐在坐垫,就开始脱袜子。两脚。看来她想赤脚。 我注视没多久,她就已经赤脚了。 她将袜子工整摺好,放在旁边。 「…………」 如同进入室内要脱帽子一样,脱掉袜子……咦?是吗?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进入别人房间的时候要脱袜子?有这种礼仪吗? 我很少进入别人房间,所以对照自己的经验也完全不知道…… 我会去的房间,就只有战场原或神原的房间……到神原房间的时候别说脱袜子,甚至得穿厚底鞋才行,否则可能会受伤。 「刚……刚才提到月火她出门了……」 千石蠢蠢欲动,看起来明显是很想拿眼前备好的零食吃,却努力克制自己。 她想尽快享用爆米花,却先将这件事放在一旁,如此询问。 「火怜姊姊也是吗?」 「是啊。那两个家伙是一组的。是配套贩售。」 不过,若是要配套贩售,尺寸也差太多了……就算要搭成一组或许也不好搭吧。 这两个妹妹真难处理。 应该会有人抗议不应该这样对待妹妹吧。 「令……令尊与令堂呢?」 「居然说令尊与令堂,用词太郑重了吧……没有啦,我爸妈也不在家,应该说在工作。工作……我爸妈的工作和假日或暑假完全无关。我说无关就无关。」 「这……这样啊……那么,今天只有抚子和历哥哥两人啊……」 「嗯?总之,要说只有我们两人也没错啦。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喔。嘻嘻……」 千石可爱地笑了。 终于笑了吗…… 我懂了,她之所以看起来紧张,是顾虑到我的父母。到别人家里造访时,对方的父母确实会令人紧张。 我见到战场原父亲的时候也吃了一些苦头,即使不提这个例子,也曾经逃离千石的母亲,第一次见到神原的爷爷奶奶时也会紧张。但我现在已经完全习惯,甚至会在神原不在家的时候,为了见他们两老而过去玩。 「那么,总之千石,欢迎光临。」 我在预先准备好的两个玻璃杯倒入饮料,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千石,先从乾杯开始。 「唔……嗯!历哥哥,我光临了!乾杯!生日快乐!」 「…………」 我的生日在四月。 003 「这样啊……原来好好解决了。太好了。太好了。」 关于骗徒事件,即使当然不能全讲,但我一边吃零食喝饮料,一边把该告诉千石的部分说完。 千石一副轻抚胸口的样子。 与其说安心,应该说是卸下心中的重担吧。这是当然的。因为在骗徒事件,她所处的位置比周遭的女国中生更接近中心。 多亏忍野,而且真的也多亏神原,所以才没有越陷越深,但她肯定直到刚才都很关心这件事。 「我不知道是否能称为,『好好解决』,不过以我的角度来看,该说事后不是滋味,还是处于灰色地带……该怎么说……」我说。「算是模模糊糊的中庸解决吧。」 「不过,不会发生更过分的事了吧?」 「嗯……哎,基于这层意义,堪称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吧。」 我不确定有没有更好的结果。 完全无法确定。 这是负面思考,就某种角度来看挺消极的,总之事态不会继续恶化,基于这层意义来说确实是解决了。 不,就算不是这样,解决的事就是解决了。只是妹妹们无谓贸然插手,原本毫无关系的我不应该在旁边说闲话。 自诩旁观者清也要有个限度。 准备这种像是庆功宴的派对,原本也堪称厚脸皮吧。不过,如果放下这种不重要的道理思考,光是那个恐怖的骗徒离开这座城镇,我个人就很想乾杯。 那个家伙保证不会第二次出现在这座城镇。原本光是这样的成果,就足以开一场盛大的派对了。 「月火她们说正在『收拾善后』……不知道now怎么样了呢?」 「now怎么样?」 推特的流行语? 但是以千石的风格,扭扭乐应该比推特更适合她……【注:「扭扭乐(twister)」与「推特(twitter)」音近。】 「啊,不对。」千石改口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天晓得。」 她刻意改口,我这样回答或许冷漠,不过我只能以「天晓得」回答。因为我和妹妹不同,不熟悉这方面……也就是女国中生的联络网。 这样想就觉得那个骗徒曾做、想做的事异常到显眼……真的令人不舒服。 咒语。 诅咒。 居然刻意让怪异蔓延…… 「那个……月火说的『收拾善后』,是逐一消除蔓延至今的怪异吗?」 「不……这应该有点勉强吧?真要说的话,那个家伙要做的是辅导受害者心理之类的……不过或许也想消除怪异吧。」 或许想做,不过再怎么说也处理不来吧?到了这个程度,完全是情报战的领域。即使是火炎姊妹的参谋也处理不来吧…… 不对,先不提「火炎姊妹的参谋」云云,到头来,我不知道火炎姊妹究竟有多少本事。 「火……火炎姊妹很厉害喔,历哥哥。历哥哥是她们的家人,距离太近了,所以或许很难体认,不过火炎姊妹真的,真的,真的很厉害喔!」 「是吗……」 「真的,誊本很厉害喔。」【注:日文「真的」倒过来念就是「誊本」。】 「户籍誊本?」 看到文静内向的千石如此强硬主张,即使只听她说一半,即使半信半疑,也觉得或许确实如此。 火炎姊妹或许很厉害。 「没错!甚至光是和火炎姊妹做朋友,在班上的面子就算很大喔!」 「原来你在班上的面子算很大吗……?」 这真是了不起呢。 脸蛋这么小的千石,面子居然很大…… 「没……没有啦。」 千石清了清喉咙。 可爱的咳嗽。 「不过真的不夸张,只要说是火炎姊妹的朋友,气势就强到可以集资喔。」 「这气势问题很大呢……」 感觉真的是诈骗的温床。 大概会被有心人士用来演戏诈骗吧。有人说过大的正义反而会造成犯罪,火炎姊妹或许也已经意外进入这样的领域。 不过,两个当事人应该完全没这个意思就是了…… 「这么说来,之前出现了叫作『寒冰姊妹』的冒牌搭档喔。」 「这冒牌货真好懂啊。」 以我的观点,那两个家伙才叫作冒牌货……但我不会说得这么过分。即使在我眼中是懒散的妹妹,会 光溜溜在家里阔步的懒散妹妹,在千石眼中依然是毋庸置疑的老朋友。 即使出自朋友亲人之口,应该也不想听自己朋友的坏话吧。 「还出现『心跳!火炎姊妹』这个搭档喔。」【注:暗喻动画「心跳!光之美少女」。】 「那不是接档的续篇吗?」 可以说是续篇,也可以说是新篇。 原来如此,我的妹妹们不知不觉要迎接完结篇了吗…… 「总之,先不提那两个家伙是否处理得来,俗话说『传闻只传七十五天』,骗徒在镇上散播的鬼故事,我觉得正确的处理方式是扔著别插手,静观其变。」【注:传闻传得快,去得也快的意思。】 「好难处理呢……」千石说。「抚子可以帮忙月火她们做些什么吗……原本以为今天可以问问看……」 「说到你能做的事,我觉得就是赶快从那个蛇的事件重新站起来。没错。但我想应该无法完全复原吧。」 「……历哥哥说『重新站起来』,听起来好像抚子原本是站著的,不过抚子觉得自己在这之前就是趴著。不是站在地面,是趴在地面,像是蛇那样……」 她就像这样讲得很消极。 「啊……啊哇哇!」 接著,千石讲到这里似乎慌了,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自己嘴里,实行了刚才提到想做的这个行为。这样的她好像松鼠……应该说确实很像蛇。 但她终究没有直接吞下去,而是好好咬碎。 「你……你在做什么啊……?」 这家伙做什么都很可爱呢……我一边心想一边询问。 「唔咕唔咕,咕噜。」 千石先把嚼碎的爆米花吃完。 「该怎么说,历哥哥,抚子那件事当然不用刻意强调,不过……那位骗徒先生……」 她说。 骗徒「先生」这种称呼方式,实在很像千石的风格,令人会心一笑,不过我曾经和那个骗徒「先生」当面交谈,所以有点排斥这种称呼方式。 如果不是千石,我甚至想要求对方不要以「先生」称呼那个家伙。 「究竟是怎么散播传闻的呢?」 「嗯?」 「该说是传闻……还是咒语……还是鬼故事……这种超自然的事是怎么传播的……」 「……哎,那个家伙企图用这个手法大赚一笔,所以先在女国中生之间散播类似免费试用的咒语,之后再做好准备贩售别的咒语。」 现在想想,这是现代风格的做生意手法。 基本上免费,再以选购的形式推出收费项目……不愧是终生以诈骗为业的男人,走在时代潮流的尖端。 不对。 到头来,诈骗不是工作,应该是犯罪才对。 「不是,不是啦,历哥哥。不是『为什么』,是『怎么』……」 「嗯?啊啊,你想知道的不是目的,是方法?这种事……」 感觉她居然问这么简单的问题,所以我想饰演一个可靠的「哥哥」好好表现一下,但是真的要说明的时候,我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咦? 方法? 当时他大致提到是以女国中生为中心散播传闻……不过说真的,要怎么做才做得到这种事? 忍野是怪异专家,以搜集怪异奇谭为业。那个家伙为了搜集都市传说、街谈巷说与道听途说而来到这座城镇,后来离开这座城镇。 先不讨论这算不算是职业,不过基于某种意义,需要使用的方法非常好懂。只要撒网捕捞流传的传闻、散播的话题就好。 说穿了,忍野的立场近似观察者、捕捉者或是纪录者,也就是属于接收的一方,即使做起来当然不容易,但任何人只要想做,都可以取得某种程度的成果。 可以前往当地直接打听,或是采用现代风格上网调查,方法比比皆是。 然而,反过来要怎么做? 如果不是接收,而是散播都市传说、街谈巷说与道听途说,那要怎么做? 不是搜集,而是散播……具体来说要使用什么方法? 不是接收,是发送。 而且不只是发送,还要控制后续的流向,绝对不是简单的事吧? 不是撒网,而是设置陷阱。这要怎么做? 「……千石,以你的状况,当时你想处理骗徒散播的传闻与怪谈对吧?」 蛇。 蛇的怪异。 「唔,嗯。不过失败了。」 「先不提成功还是失败,当时你是查书找处理方法,而不是向骗徒买吧?」 肯定是这样。 我也看过千石在书店查资料的背影,所以肯定没错。总之,骗徒规划的这个大型诈骗计画,虽然处处都恶劣至极,但如果其中还有救赎,如果硬是要寻找救赎,就是千石抚子免于直接和骗徒接触。 如同不祥化为实体的那种人,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人类的那种人,要是和看起来比吉娃娃还软弱的千石接触,我不认为千石可以全身而退。 连火怜都遭遇那种下场。 如果是千石…… 「唔,嗯。现在回想起来,要是抚子努力一点,或许联络得到骗徒先生。」 但千石这么回应。 勇敢回应。 「如果抚子见到骗徒先生……抚子就可以将骗徒先生绑起来扭送警局了。」 「不可能吧?」 我自然地吐槽。 不提这个,不对,事到如今就算查明也于事无补,千石也不是基于什么迫切的理由非得问我这个问题,但要说我不感兴趣就是骗人了。 那个骗徒,是怎么散播传闻的? 「到头来,你是听谁说的?不是从骗徒本人吗?」 「抚子身边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喔。月火打听的时候,大家肯定也是这么回答的。」千石说。「是风闻──风带来的传闻。」 「…………」 风? 004 「都市传说的英文是『folklore』……意思是听『朋友的朋友』讲的传闻。不过实际寻找这个『朋友的朋友』却完全找不到。」 关于骗徒本身的事,已经没什么要对千石说的了,应该说已经没什么能说的了,所以在月火她们回来之前,我们决定讨论这个话题。 形容成「讨论」有点夸张,实际上只是兴趣使然,不觉得会在今后派得上用场。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回忆骗徒散播的传闻,我就想起春假也发生过这种事。 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当时还不是考生,也还没和怪异有所牵扯的我,从还没同班,首度交谈的羽川那里,听到「吸血鬼」的传闻。 金发的吸血鬼。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过于美丽的吸血鬼。 记得这也是以女生为中心散播的传闻。 无论是骗徒策划的咒语,还是「吸血鬼」的传闻,共通点在于都是以女生为中心散播。 或许不是因为两者具备某种共通的基础,而是女生……应该说女性倾向于比男性喜欢传闻。 也有人说,女性总是比男性易于主导时代的趋势,所以都市传说也容易发生在这种社群,骗徒刻意锁定这种社群为目标吗? 「……哎,即使是这种『说法』,真要说的话也是一种传闻……毕竟也有千石这种不在谣言传播网的女生,像是吸血鬼的传闻,我这个男生也有耳闻。」 「是啊。所以历哥哥,这时候就不要锁定目标,拿普遍一点,更广泛流传的传闻当题材,讨论这样的论点吧?」 「说得也是。」 「讨论论点」这样的语法有点怪,不过千石的国文好像和我一样不太好,所以就当成没听到吧。现在不是校正用词的时候。 「关于谣言散播的过程,散播谣言的过程,那个骗徒用的是什么方法……」 都市传说的散播方法。 道听途说的散布方法。 「……不过,如果那个骗徒可以掌握这种东西,我觉得就不用干『诈骗』这种赚钱效率很差的行径了。」 「历哥哥,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追求效率吧?抚子没直接见过所以不晓得……不过听历哥哥的描述,他似乎喜欢『骗人』这个行为本身……」 「哎,他确实是这样的家伙……」 不对,不是喜欢或讨厌。 我觉得那已经是一种病……像是业障那样。 所以,他或许不是自己选择了骗徒这个职业,而是只有这条路可走。 由此看来,他也是受害者吗?我完全不这么认为。 无论怎么想,他都是加害者吧? 开什么玩笑。 「总之,『创造趋势』以及『从趋势获利』或许要分开来看。那个骗徒也说过这次失败了……」 像是抛售股票逃难那样。 以流言蜚语迷惑世间,和从中获利是两回事。没错,在讨论之前应该先认知这一点。 「我们绝对不是想要推理带动趋势的方法,解开骗徒的手法,然后如法炮制大赚一笔。」 「咦?」 千石一脸受惊的样子。 「啊,唔,嗯。是啊,那当然。」 接著,她像是掩饰般这么说。 …………看来她想藉此大赚一笔。 不,就算她想大赚一笔,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受到斥责的想法。 如果是以正当手段赚钱,就不应该被批判为守财奴或见钱眼开。不过以我的立场,高三就欠过五百万圆的我,不赞成过度依赖这种投机的方法。 「可是历哥哥,如果可以刻意散播传闻或带动趋势……如果有这种人为的诀窍,真的是不得了的事喔,是世纪的大发现喔,会造成社会现象喔。」 「不,我并不想造成社会现象……到头来,虽说要思考,不过鬼故事或都市传说这样的趋势,是否真的可以用人为的方式打造也不得而知。」 「可……可是抚子听说过喔。明年流行的服装是前一年开会决定的。」 「啊啊……这我也听说过。不过,我觉得服装的流行趋势不一定会完全照著决议走吧……」 如果是忍野,或许可以说明得浅显易懂吧。 即使不是骗徒,现实也有组织试著创造趋势。 「不提这个,先定义我们要讨论的对象,也就是定义『流行』吧。」 虽然只是基于兴趣,不觉得今后派得上用场,不过要是和那个骗徒一样的人再度来到这座城镇作乱,今天的讨论或许可以用为对策。我并不是没有隐约抱持这样的期待。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无论如何,我不太能分辨流言蜚语与都市传说的差异。若要以「是真是假」为标准区分,那么两者都是假的。 现实原本就是虚实参半。 「定义……『听朋友的朋友讲的』可以当成定义吗?因为是风闻……」 「『朋友的朋友』很难定义吧?何况听『朋友的朋友』说,事实上等于是听朋友说,这么一来就变成是以『传话游戏』那种方式散播了……」 我与千石的会议从这里开始。 并不是决定明年服装时尚的会议,完全不是这么严肃的会议,但我们暂时收掉零食备好桌子,这样比较有开会的气氛。 打开笔记本拿起笔,感觉像是要开读书会。不过我与千石开的这种会,要是羽川在场大概会瞬间结束吧。 「我认为『不知不觉就知道了』应该是第一个定义。换句话说,明明没有积极收集情报,却还是知道了……」 「说得也是。学校流行的『咒语』也是这种感觉。不知不觉就在学校流行起来……应该说蔓延。」 「蔓延……」 「形容成『蔓延』就很像流行性感冒呢。」 「不,流行性感冒原本的意思就是『感染』吧?从爆发性传播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是大同小异。嗯……」 那么,传闻可以和疾病一样定义为『会传染的东西』吗?即使可以推测,却难以锁定具体来说是谁从哪里传染的,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发作了。 形容成「风闻」实在高明。 不过这里的「风」或许是「风邪」吧。【注:日文「感冒」的意思。】 「这样的话,那个骗徒在这座城镇设下的计画,或许是某种生化恐怖攻击。记得我听说过传染病的三大原则……」 我试著回想。 这里的「听说」当然是听羽川说的。我的知识大多来自羽川与战场原。 「是喔。这『三大黄金法则』是什么?」【注:日本某少年漫画周刊的精神指标。】 「不对,你说『三大黄金法则』会变成友情、努力与胜利。我想想……」 传染病的三大原则。 或者说爆发性传染的三大原则。 「1传染速度快。2传染范围广。3无法遏阻。记得是这三项。这三个原则似乎可以直接套用在传闻上。」 「就像是速度、射程与威力吗?」 千石以游戏风格做解释。 这么说来,这家伙很喜欢玩游戏。 「抚子大致知道速度与射程……可是历哥哥,无法遏阻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旦开始传染、开始散播就无法阻止。正确来说是『难以阻止』……」 「不过,『传闻只传七十五天』对吧?」 「嗯。不过这也代表在经过七十五天之前,传闻只能扔著不管吧?」 火炎姊妹也因而被迫慢半拍行动,慢好几拍行动。所以要预防传染病,果然只能防范于未然。 「原来如此……」 千石煞有其事地点头。 她似乎也试著尽量营造开会气氛。这份努力很可爱,却没什么结果。无法拭去「家家酒」的感觉。 但我或许也半斤八两吧…… 「不只是自然出现的传闻,这次骗徒刻意散播的传闻也一样吧。但我不认为那个骗徒的计画,也包括了如何将流行的『咒语』做个了结……」 即使事情再怎么顺利,那个家伙也只会尽量散播传闻,完全不收拾善后就离开这座城镇吧。 感觉像是烧田农法…… 「以骗徒先生为例,传染的速度好快呢……那一连串的『咒语』,短短几个月就出现成果了。」 「范围也是……遍及整座城镇也够大了。」 而且都是他一个人做到的,令人甘拜下风。 虽然不值得夸奖,我也不想夸奖,不过像这样仔细验证,就发现那个骗徒果然高明。 「那么,以这三大原则为最低条件……想想如何才能达成这些条件吧。既然那个骗徒做得到,我们应该不可能做不到。」 不对,我觉得很可能做不到。 反正光是用讲的又不用钱。 不过免费的东西最贵。 「千石,比方说,如果是你会怎么做?那个……如果你想让某个怪异奇谭流行,想刻意带动风潮,你会怎么做?」 「唔~~……『带动风潮』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行为,抚子不太懂……」千石稍微思索。「不过最简单又最快的方法,就是『让已经流行的东西更加流行』吧?」 她这么说。 喔喔。 千石嘴里说「具体来说不太懂」,却意外说出具体的方法,而且挺中肯的,令我吓了一跳。 「确实,既然有某种程度的基础,就表示路线已经开拓成功……从大脑科学的观点来说,突触只要连结一次,电流讯号要通过第二或第三次都比较容易。」 或许没必要提到大脑科学,但我在千石面前打肿脸充胖子。我想讲得知性一点。 是否真的变得知性一点就另当别论。 「若要思考其他的衍生形式,就是『让曾经流行的东西再度流行』吧……毕竟以怪异奇谭来说,每十年或百年都会流行类似的传闻……你说得对,这是最简单又最快的模式。」 「是……是吗?」 千石害羞了。害羞的千石。 超可爱的。 「嘻嘻……」 「只是,这种做法或许可以带动趋势,却无法带动自己想要的趋势……如果目的只是带动趋势,光是这样应该就够了。」 「啊……对不起。」 「不,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 这家伙真的动不动就道歉呢。 她今天直到现在都没道歉,我以为她或许可以撑到最后……唔,最后还是办不到吗? 我不愿意一直举那个讨人厌的骗徒当例子,但如果他想以效率最好的方式散播怪异奇谭,那他让已经在女学生之间流传,奠定基础的「吸血鬼」传说传染出去,应该是合理的做法。 但是那个骗徒没这么做,原因在于他不看好后续的利益。 「吸血鬼」赚不到钱。那个家伙是这样判断的。 「春假期间,吸血鬼的传闻之所以流行,之所以轻易流行,是因为吸血鬼这个怪异、这个概念原本就很有名。」 「是啊,基本上在日本应该无人不知吧……在电视、漫画、电影……甚至在游戏里也经常当成主打。与其说是『曾经流行』,应该说已经普及了。」 「嗯,普及啊……」 哎,依照世间的习惯,原本以为普及的事物都会不知不觉衰退,但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衰退,是流行。 「有名的东西……换句话说,如果建立某种品牌形象,确实就容易流行。不过依照『具备爆发性的感染力』这个定义,已经有基础的事物或许要排除在外,因为不需要感染力了。诀窍不是在于让有名的东西更有名,而是让无名的东西第一次出名。你觉得呢?」 「唔~~……这样的话,刚才说的,包括电视的那些……该怎么说……」 「大媒体?」 透过电视、报纸或杂志介绍,确实是让感染扩散的普遍手法。 「啊,嗯。对。大媒体。该说是宣传还是广告……」 「广告啊……总之,不只是广告,只要是透过媒体发表,无论是不是虚构,都暗藏『想要造成流行』或『想要推广』的意图吧。」 肯定如此。 向世间广为发表却不想推广,这种道理说不通。成功者经常说「没想到会得到世人接受」这种话,但这不是谦虚就是拐弯抹角的炫耀吧。 「不过,这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在电视或报纸宣传的东西,在宣传之前就已经相当有名了吧?」 「唔~~总之,或许吧。」 如果大媒体的职责是将「内行人才知道」转换成「大家都知道」,前一个阶段就必须存在。不过前提当然是要拥有这种大媒体……那个骗徒不可能拥有如此高超的政治影响力。 我觉得他和忍野一样,是不属于任何组织的专家。 「若将大媒体视为一种权威,那么为了传播流行,仰赖权威是可行之道……比方说在学校的话,可以透过老师或班长……会变成这种做法。」 「说得也是。抚子如果想散播某个传闻……考虑到效率问题,应该会拜托月火。」千石说。「月火在女国中生之间是名人、是领袖,由她散播传闻,或许比告诉一百个人还有效。不过前提是月火愿意说,因为月火口风很紧。」 「是啊,那个家伙甚至禁得起我的拷问。」 「拷……拷问?」 「没事没事。」 我摇手敷衍。 总之,月火口风是公认的紧。如果将传闻譬喻为病毒,那她的免疫力很强。 不只是不会成为骗徒的受害者,甚至想赶走那个骗徒。即使无法阻止传闻散播,也可以断绝传染的源头。 「世间带动流行的方式,大概就是由当红艺人打广告吧……」 「不过,当红艺人就是名人吧……真的是走在趋势的尖端吧?到头来,如果要刻意带动流行,都要依赖已经流行的其他事物吗?」 千石的语气听起来厌烦。虽然没有露骨表示,却明显逐渐失去兴致。 哎,如果是我这种别扭的高中生还好,千石这样纯朴的国中生,听到这种结论应该觉得很无聊吧。 「热销的东西,是因为热销所以热销。」这是商业界的基本标语,不过这样解释就没什么乐趣了。 流行的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 劣币会驱逐良币。即使这是真理,我还是想颂扬理想。 「……我想,骗徒应该没使用刚才说的手段。我们当然已经掌握重点……不过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认为他曾经直接接触重要人物。反倒是这种人才会想透过『朋友的朋友』散播传闻。」 「…………」 「如果我站在那个骗徒的立场……」 我不愿这样假设,但还是勉强忍耐吧。 「……肯定反而不想接近这种人。你刚才提到小月,不过那个家伙只见过小怜,没和小月谈判过就离开这座城镇了。」 「越重要的人物也越危险……是吗?」 「嗯。所以该怎么说,这样讲或许矛盾……但是用不著下工夫,不用广告、宣传或是办活动就会自己流行起来,才是最理想的病毒吧?」 「说得也是……不过,期待病毒自己流行,感觉像是守株待兔吧?已经不是人为,等同于自然发生……只是在期待偶然吧?」 「这么一来……」 这么一来,骗徒使用的手法或许是「乱枪打鸟」。大量散布想要流行、散播的怪异奇谭或咒语,以机率计算,只要其中几种开始流行就好。 或许是交由偶然决定。 也就是「看不见的神之手」吗…… 「不过……那个家伙在建立诈骗的基础时,会这么仰赖偶然吗……?哎,那么,我们暂时停止讨论带动趋势的诀窍吧……当下的结论是必须彻底查明环境,并且乱枪打鸟……」 「嗯。」 「接下来集中讨论趋势的内容。先不提要让什么东西流行,什么样的东西容易流行?」 容易流行的东西。 感染力强的东西、容易传播的东西。 「无论是传闻或鬼故事,甚至是商品也好,想让某种东西流行时,将这个东西设计成容易流行应该很重要。例如鬼故事越『恐怖』越容易流行……吗?」 「不过,『太恐怖』就不会流行吧?必须维持在适度的恐怖,让人想讲,不会不敢讲……」 「嗯。」 恐怖电影达到何种程度会变成血腥电影,必须划出一条界线。并不是只要做到过火或过度就好。 「事物还是会跟著时代流行或衰退,也可能有意外的事物流行起来,不过即使是这种料想不到的趋势,只要好好验证,我觉得会意外找到共通点。」 「像是传染病的三大原则那样?」 「如果预先承认有例外,或许这才是三大黄金守则吧。」 这不是羽川,是战场原说过的话。虽然讲法多少不同,但整理起来就是这种感觉。 「容易理解、容易取得、容易共享。」 「理解、取得、共享……?」 「『容易理解』这一点,不用说明应该也浅显易懂吧。如果需要艰深复杂的程序就很难流行。『只要能懂的人会懂就好』这种态度,果然会影响感染力。」 反过来说,想让复杂的事物或设定流行,就必须思考传达、传导的方法,或者是即使复杂也可以不用理解。这是必备条件。 比方说电视、手机或电脑,大部分的人都不懂构造,却就这样极为正常地使用。 「『容易取得』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便宜』吧……但也不只是价钱的问题。例如钻石再怎么便宜也是稀有宝石,还是很难取得。最后的『容易共享』就是容易和大家同乐。无论是多么好的东西,要是某人独占就无法散播出去。如果和他人共享过程或感想可以成为报酬,这种事物就容易变成趋势、形成趋势。」 这么说来,骗徒放出的「咒语」确实深得人心。前面已经提过进场免费,之后再收取额外费用的手法,骗徒使用的工具是以人际关系为主轴的「咒语」,或许就是基于这种意图。 人际关系。 企圚恶化人际关系的……趋势。 这或许也是劣币驱逐良币的例子吧。 「流行就是走在尖端,感觉是走在众人的前面……但要是被这种原理或原则绑住,最后就无法让想流行的事物流行,违反当初的目的了。」 「说得也是……就算预料之外的东西流行,果然也没办法带起预料之内的风吗……这部分只能听天命吗……只能任凭风自己吹,是这么回事吗……」 千石说。 「…………」 应该就是这样吧。 不过,我还是难以想像。 那个骗徒──贝木泥舟,在自己混饭吃的诈骗活动居然得听天命,我觉得这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 别说看不见的神之手,那个家伙连恶魔之手都不会抓吧。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最后,那个骗徒是以何种手法让「咒语」在女国中生之间流行,我们没得出结论。基于这层意义,我与千石开设的会议不了了之。总之对于千石来说,要讨论世间趋势似乎还有点早,难免成为这样的结果。 后来,火怜与月火在我们还在讨论的时候回家,会议就此结束。然后我们四人久违一起玩。不,在小学时代,大千石一岁的火怜肯定很少和千石一起玩,所以这样的四人组合或许意外是第一次。 千石将怕生技能发挥到极限,不过火怜亲切到几乎有问题的待人技能,刚好和她相互抵销。 无论如何,我也因此直到一阵子之后,才得知骗徒的手法。具体来说是八月中旬知道的。 八月十四日。 说到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就是我遇见……应该说遭遇骗徒本人。 他说过他不会第二次前来这座城镇,所以这次是第一次来。胡扯。去死吧。 当时的主要话题是另一个专家,但我也顺便问了这个问题。 「哼。」他说。「读风之力、起风之力……我没有这种东西。不,连我这番话说不定也是假的。」 「…………」 这家伙完全无法信任。 问他这个问题的我或许是笨蛋。在我如此心想的时候…… 「不过就我来说,读风之力没那么重要。」他继续说。「因为传染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无风状态。」 「无……无风?」 「阿良良木,我觉得要造成传染,这是最重要的因素。」 「没有……风?」 「某种事物流行,就代表另一种事物没流行。严格来说,即使其他事物想流行也浮不上台面……所以,如果想让自己心目中的事物流行,就算不选择目标,也要选择舞台。」 「…………」 「『传闻只传七十五天』……那么在这七十五天,只能放弃带动趋势。具体以这座城镇为例,我在春假没出手吧?因为『吸血鬼』的传闻席卷全镇,我无法对抗这个压倒性的顶尖存在。说到究竟是什么东西压倒什么东西,就是这个病毒压倒其他的病毒。等到传闻消失,这个地方变得空洞、变得饥渴的时候,我就把传闻插进来了。」 我听他说完才察觉。 换句话说,出现空白就会发生传染,至少是容易发生传染的条件。 「怪异奇谭、街谈巷说、都市传说、流言蜚语,这种东西要在人心混乱的时候才会跋扈。阿良良木,这里说的人心混乱就是没有依靠,是缺乏趋势的时代。骗徒以花言巧语诓骗的肥羊是哪种家伙?你思考看看吧。」 「居……居然要我思考看看……我不想思考这种事。」 「别这么说。」 「不准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总之,应该是……有钱人吧?是以富裕阶层为目标吧?」 「这是善人的想法。不过,生活满足的家伙出乎意料不容易上当。因为生活有余力,就代表精神上有余力,所以骗徒的目标是对现状抱持不满,生活上没有余力的人。」 「……所以你在这座城镇,才选择女国中生为目标吗?」 或者如同昔日……选择了为女儿怪病所苦的战场原家。 「没错。充满不安的心容易被骗,因为听到谎言也没余力验证。」骗徒毫不内疚地说。「你说我散播了让人际关系恶化的『咒语』当成诈骗根基,不过这部分的事实正好相反。正因为她们的人际关系恶化,才会被我的『咒语』钓到。无风状态不一定是无菌状态,反而潜伏著造成爆发性传染的病毒。」 骗徒说。 「错的是被骗的人……这是你想说的意思吗?」 「听你这么说,我就想这么说了。不然我就说是时代的错吧。如果你想讨论『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流行?』或『这种东西在流行啊?』这种混沌状态,那你更应该先讨论混沌前的空白。」 「空白……」 「也可以形容为『黑暗』吧。所以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流行起『莫名其妙的东西』,就要怀疑时代、怀疑自己的踏脚处;要认定某些东西不太妙、认定现在处于危机状况。因为无论是人为造成或是自然发生,这个时代都已经笼罩在黑暗之中。」 「笼罩在……黑暗之中……」 「容易出现流行的状况,和容易出现暴动的状况很像。因为众人没有稳固的踏脚处,所以会随波逐流。不过我这种骗徒在这种时代比较容易生存。」 贝木以不祥的语气说。 而且,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阿良良木,既然我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企业机密,当然要收取额外的费用。」 「…………」 为了取得某个专家二人组的情报,我已经付钱给这个家伙,却因为贸然询问这个问题而意外追加一笔费用。 「我早就看透了,你把紧急备用金藏在上衣内袋。」 他看透了。 嗯。 看来,今天的风向不好。 第六话 历?树 001 阿良良木火怜所走的空手道之路,肯定是险峻严苛的一条路吧,不过就我这样的半桶水来看,我很羡慕她要走的路如此明确。如果她不是妹妹,我甚至想投以称羡的眼神,不过她是妹妹,所以我只有尴尬移开目光。即使如此,可以毫不迷惘稳稳走在单向通行毫无叉路,甚至无须地图,如同高速公路的这种道路上,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若说我没想像过就是骗人的。 双脚踩在地面。 踩稳脚步。 每天一步步走在该走的道路上。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行百里路半九十。即使是一条无尽的路途,在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这个世界,光是看得见该走的路,就不晓得多么得天独厚。 无论是暗还是黑暗,都不存在于她的面前。 我刚才说如果她不是妹妹,我就想投以称羡的眼神,基于这层意义,如果她不是妹妹,这种特质可能会令我爱上她。不过她的人生将随时写满注意事项。 正因为她走的路非常明确,不晓得她迷失时会受到多大的打击。我也想像过这种残酷的事。 我问过她。 如果遇到非得放弃空手道的状况,你会怎么做? 非得放弃的状况。 非得死心的状况。 是的。 换句话说,就是非得从行走的这条路──这条高速公路离开的状况。 我并不是想拿这种机率很低,纯属例外的可能性为难妹妹,我不是这么坏心眼的哥哥。我反而是考量到这种可能性而担忧,因为关心她才这么问。 因为,这种事很可能发生。 日夜练习空手道这种格斗技,可能会意外伤重到无法挽回的程度。或者互许未来的恋人可能会要求她停止这种危险行径。也可能面临非得专心在学校求学的状况吧。 即使道路再明确,铺设得再完善,也可能发生机械问题。 引擎系统、电路系统,隐忧比比皆是。 因为即使道路再明亮、阳光再灿烂,也不代表未来绝对明亮。 黑暗不只是从前方,也可能从内部造访。 在行走的路上进退两难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任何人都会面临束手无策的状况。 「哥哥,这你就错了喔。」 但是火怜这么说。 满不在乎,光明正大地说。 「我所走这条路的终点,是我倒下的场所。如果发生非得停下脚步的状况,代表这里就是我的终点。」 不会进退两难,一直行走到倒下。 反过来说,就是直到倒下都不会停下脚步。她表现这种壮烈的决心。 002 「哥哥,就是这棵树。」 火怜带我到道场后方,指向一棵树。 如果是羽川,或许光是看到外型就知道这究竟是哪种植物,不过很抱歉,我在园艺或林业的造诣很浅,只知道这是一棵「树」。 「造诣很浅」这句惯用语是「造诣很深」的反义,先不讨论这种说法是否普遍,总之若要我进一步形容,我只能说这棵树几乎是枯木状态。 「这棵树吗……」 我只能先接受火怜的说法,做出这样的反应。 「总之……是一棵树。比我想的……还要细。之前听你那么说,我一直想像是一棵更粗壮的树……」 「我完全没这么说过喔。」 「不过,这是碍事的树吧?」 「我没说得这么过分喔。只有大家嫌这棵树碍事,我站在树的这一边。」 「是喔……」 「只有大家」这种形容方式,我觉得也相当耐人寻味。 而且树也有敌我之分吗?总之先不提这一点,我的大只妹火怜确实对这棵树产生强烈的移情作用。 移情作用。 我的妹妹情绪丰富,尤其这个大妹,容易将洋溢的情感投射到任何事物。讲得直接一点,就是会轻易偏袒任何人事物。 正因如此,这家伙才成为火炎姊妹的一翼(?),在国中生之间大受欢迎,但她这种个性要是走错一步就非常危险。 所以我不应该将她的说法照单全收,始终得冷静听她说明才对。如此心想的我再度注视这棵树,观察这棵树的模样。 「…………」 九月下旬。 我和妹妹──阿良良木火怜一起来到她学武的镇上道场。 这是一间开课教空手道的私人道场。 火怜好几年前就在这间实战派空手道「达人」开设的道场钻研武艺。 火怜在这里培养的格斗能力,大多发挥在我这个哥哥身上,基于这层意义,我踏入这里肯定觉得难受……不过既然得处理事情就没办法了。 而且不提难受的心情,这里是我感兴趣,想要造访一次的场所。不知礼仪或礼貌为何物的火怜尊称为「师父」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一直想见他一面。 想见他一面。 一半是想谢谢他总是照顾火怜,一半是想抱怨他究竟传授何种武术给我妹。 所以我怀著紧张的心情,花了一小时半才抵达火怜跑一小时就抵达的道场,不过很遗憾,那位师父不在。 「跟你之前说的不一样耶?」 「不,我又没说要介绍哥哥给师父认识。难道我说过?在什么时候?几月几号几点几分几秒?地球转几圈的时候?」 「…………」 好烦。 如果她不是妹妹,我就打下去了。不,应该说因为是妹妹,所以我才想打。我在这方面很幼稚。 「小怜……我即使如此依然没打你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比我强!」 「我的哥哥讲得好丢脸呢……」 火怜一脸悲伤。 只是傻眼就算了,希望她不要一脸悲伤。 「唔~~哎,我确实也想将我引以为傲的哥哥介绍给师父认识,我从以前就经常这么想,所以觉得这次是个好机会,趁著道场公休的时候过来……但师父好像出门了。」 「总之,放假的日子出门很正常……话说,你没知会?」 「我和师父心有灵犀一点通,所以不需要知会或阿波罗。」【注:日文「知会」与「阿波罗」音近。】 「首先,我觉得需要太空船的交情很少见,再来,光是看这次的结果,你还是应该知会吧?」 「呀哈哈哈,太难的事情我不懂喔!」 哥哥特地照顺序说明得浅显易懂,火怜却毫不在乎一笑置之,然后轻盈翻越门扉。不是普通家庭的门,而是在道场看得到的门扉,所以是气派重厚,相当巨大的一扇门,她却像是忍者冲刺蹬向门扉翻越。 那个家伙应该不需要电脑合成吧……我心想。 我甚至想拍下来卖,当成对近代电影业界的抗议。我想到这里,她从内侧开门了。 「好,哥哥,进来吧,在这里。」 「你……不只是忍者,根本是怪盗吧?不能擅自闯空门吧?」 妹妹明明标榜正义,没想到我居然得教导这么基础的观念,但火怜没有愧疚之意,反而骄傲地回应。 「哥哥,别小看我和师父的信赖关系喔。我平常就像这样擅自进出,却没被师父骂过。」 「真是破天荒的徒弟……」 我决定了。 下次和你无关,我要带爸妈一起来这间道场,并且正式谢罪。 「别这样啦,又不是要去主屋。我们是要去道场,而且只是道场的后院。」 「可是,就算这么说……」 「别讲得这么死板啦,硬邦邦 的,要柔软一点。不然我今后每天陪哥哥做柔软体操吧!」 「我要是做你这种等级的柔软体操,我大概会骨折好几次。不是拉筋,而是断筋。」 「啦啦~~」 她踩著轻快的脚步前往道场。真羡慕她人生这么悠哉……如此心想的我跟在她身后,听她介绍这棵有问题的「树」。 「不过,虽说比想像的细,不过依然是树,存在感挺强烈的。」 我说。 我重新仰望这棵有问题的树。不对,以火怜的说法,这棵树没问题。 「至今居然任何人都没察觉这里有这棵树……这是真的吗?」 003 时间继续往前推。 当时我正在自己房间用功准备考试。九月底是最后冲刺的时期,我自己都觉得内心的冲劲很强。 我以旁人不敢靠近的魄力苦读,火怜却轻易接近,将胸部放在我头上。 「来~~哥哥~~这是哥哥最喜欢的胸部喔~~」 「…………」 哥哥的形象超差,妹妹的形象超笨。 四、五月那时候不是这样。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变成这种形象?我自认总是在妹妹们面前扮演模范的哥哥啊? 「怎么了?小怜,什么事?」 「这个问题很好,但是称不上很恰当。」 这妹妹的态度令人火大。 完全是随兴过生活。 「正确的问法应该是『什么时候去?』才对。」 「不准以我早就答应某件事要陪你去某处为前提讲话。就算不提这一点,这种像是心电感应的问答不可能正确吧?现在立刻将你巨大的胸部从我头上移开,然后回答我的问题。什么事?」 「是什么事呢?哥哥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ok,你不用说你有什么事,只要移开你的巨大胸部就好。将你的巨大胸部移开。」 「好吧,这时候我就让步吧。」 她好心让步了。 不过,虽说巨大也比不上羽川,而且如果以身高比例计算大小更不用比。 「好啦,狂摸妹妹胸部的哥哥,就听我说话当成谢礼吧。我都提供胸部让你放了,就陪我商量一下吧。」 「我不知道小月对你怎么说,不过这次我完全没有责任吧?是你单方面将双峰放在我头上吧?」 「形容成『单方面』也太遗憾了。俗话说『神坐镇在老实人的脑袋』,所以只是胸部坐镇在哥哥的脑袋而已吧?」 「小怜,可以不要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俗话套用在我身上吗?」 看来非得中断复习了。没办法,虽然不知道她要商量什么,不过看来这时候只能配合她了。 总之,经过七月的骗徒事件,她就不再独自将事情藏在心里,更不会失控,而是好好老实地找哥哥商量,光是这样就算是大有长进吧。 「什么事啊,说说看吧。」 「希望我说吗?真拿哥哥没办法呢~~」 火怜得意洋洋。 虽然不是找人商量的态度,但是比力气的话我比不过她,所以我不计较。 「其实我希望哥哥帮个忙。」 她没有讲得相当高姿态,只是就算她将姿态放低,但她个子原本就高,所以给人的印象或许差不了多少。 「帮忙?呵呵,小怜啊,真是受不了你。人没办法帮别人喔。人只能自己帮自己。」 「喂,讲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小心我扁你喔。」 她一语驳回。 应该说差点赏我一记。 这不是我的主张,是忍野的主张,我顺势拿来用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这个妹妹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 「别讲梦话,好好陪我商量啦,猪头。想吃点苦头吗?」 她的拳头关节开始劈啪作响。 不只是咄咄逼人,还想以暴力服人。 我可能会被迫沉默。 这时候就努力尽量发挥身为哥哥的威严吧。 「知道了,我奉陪吧。」我说。「我奉陪,所以赶快说吧。尽快。」 「嘻嘻,耶~~成功了!」 妹妹突然变得天真无邪。 这是云霄飞车级的落差。 「谢谢哥哥,我好开心!那我说的时候就小露酥胸当谢礼吧!看!看!」 「…………」 我家有个像是野生动物的妹妹。 即使我努力读书应考,或许也会因为家里有这种妹妹而落榜。据说凡事到最后都是家人扯后腿…… 「来,哥哥!你可以一边摸这双腿一边听我说喔!曲线很漂亮吧?」 「你的腿会画曲线?是腿线吧?而且我不会摸的。如果不希望我成为闷不吭声的角色,就快点说你要商量什么事吧。」 「是关于树的事。」 她突然这么说。 毫无脉络可循。 应该说,她开口时没有预备动作。这在格斗界应该是非常高超的技术,不过在交谈时只是一个不会带话题的家伙。 我彻底体认到交谈与交手的差异。 但要是不配合她,我可能会彻底尝受到另一种痛楚。 「是喔,关于树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我煞有其事地附和。 阿谀这个妹妹。 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对妹妹低声下气,做得出这种严苛判断的男人,这就是我。即使像这样说得帅气,其实我的目的是「不想被妹妹打」。 阿良良木的「阿」是阿谀的「阿」! 「居然拿树的事情找我商量,真了不起呢。」 「闪电拳!」 阿谀的结果就是被打了。 看来即使是笨蛋,也知道自己被别人当成笨蛋。 「利用静电之力殴打的拳头,这就是闪电拳!」 「不对,这明显是利用肌肉之力吧?」 「在道场发现一棵树,大家都嫌那棵树碍事,所以我想帮忙。可是哥哥,我没有这种力量。想想办法吧,哥哥是万能的,我是这么相信的。回应我的期待,表现给我看吧!」 「……?」 记得一般来说,「口若悬河」是形容讲话流畅如同专业讲师的惯用语,不过火怜现在示范的「口若悬河」,我只觉得是被河水冲遍全身。 我听不懂…… 「什么嘛,居然听不懂?哥哥理解速度好差呢。如果不看胸部就提不起干劲要早说啊?」 「你以为自己的哥哥是龟仙人之类的吗……?」 「啊哈哈,如果我的哥哥是武天老师,那就太棒了。不过要是把武天老师的实力拿掉,大概会变成哥哥吧。」 「那么把龟仙人的实力拿掉会变成什么?」 「会剩下龟吧?」 「好歹剩下仙人吧?」 即使如此,做哥哥的听不懂妹妹在说什么很丢脸,所以我姑且努力解释她那番话。 「在道场发现树……?那个……是拿来试砍的木材吗?」 「不是啦,为什么讲得这么残酷?我来帮哥哥改变身材轮廓吧?」 「你讲得才残酷吧……这种东西改变还得了?」 「那个……所以说不是有道场吗?就像这样。」 火怜比手画脚开始说明。但我不认为说明「有道场」必须比手画脚,实际上我看完也完全不懂。 不,细节就算了,先掌握重点吧。 我不清楚是什么样子,总归来说有一座道场吧?这间道场就是火怜平常学武的那间实战派道场吧? 到这里 我都懂。 「是大约有五十年历史的道场喔。很大而且古色古香的好道场喔。」 「所以,那间道场发生什么事?」 「不,道场没什么事。」 「啊?」 她在说什么?这家伙该不会拿商量当藉口,其实只想妨碍我准备考试吧?这个疑惑迅速浮上心头…… 「是道场后面。」 「后面……?」 「不是反手拳,是后面。」 「我对『反手拳』这个词没这么熟,不会和『后面』搞混……」【注:日文「反手拳」是「里拳」,「后面」是「里手」。】 「我曾经觉得『里拳』是很强的拳法,以为是和『表之拳法』相对的『里之拳法』,没想到只是一种招式……啊,危险危险,哥哥,不要离题啦,现在讨论的是『后面』才对。」 「是你自己搞错吧?」 她太不会说明了。 我越来越希望她画图说明。 「与其说后面,应该说后院。道场后面有庭院。然后,我们在那里发现一棵树。」 「所以说,我不太懂『发现』的意思……也就是说道场庭院地上有木材?」 「哥哥什么都不懂呢,我没这么说吧?就是因为满脑子都在想胸部才会变成这样喔,才会用这种目光看妹妹喔。」 「我没有这样看妹妹,而且平常就算了,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担心妹妹。」 「嘻嘻,谢谢哥哥担心!」 突然变可爱了。 居然只把好话听进去。 「不是木材,也不是试砍的东西,是长出来的树。生根的树。」 「嗯嗯?」 「不行?还是不懂?」 「不,我大概懂了,不过……」 因为懂了,所以不懂了。 不对,应该说更难懂了。 刚开始,我以为是某天道场后院掉落(也可能是放置或带进去)来路不明的木材……长出来的树?生根的树? 「小怜,我整理一下。」 「哈,这就免了。」 「让我整理啦。换句话说,你学武的道场后院长出树……你至今都没发现那里长出一棵树?」 「不只是我。我没察觉的东西,别人也不可能察觉吧?」 「我觉得有可能……你那是什么自信?」 「所有人。包含拥有道场的师父,都是最近才察觉那里有树。练武的时候不只是在道场里,也会在户外锻炼喔。」 「嗯……总之,空手道应该也会在户外练习吧。」 不过,如果是在那个庭院练习……那就更奇怪了。 这样不就代表众人平常就会利用那个庭院?却没人察觉那边长了一棵树? 「然后,我在上次发现了。我问:『咦?请问这种地方之前有树吗?』」 「咦?你会用敬语?」 「不准在这种地方吓到。我会用喔。面对值得尊敬的人就要用敬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你没对我用过敬语啊?」 「慢著,我不是说『值得尊敬的人』吗?」 这妹妹讲得真坦白。 以为哥哥不会受伤吗? 「小怜,那你不尊敬我也没关系,对我用敬语看看。」 「要做这么空虚的事……?唔,『兄长大人,请问要欣赏我的胸部吗?』」 「不要。算了。继续说吧。」 「刚才说到『咦?请问这种地方之前有胸部吗?』对吧?」 「不准混在一起。要是庭院有对至今没发现的胸部就是大问题吧?」 「树也是大问题喔。因为至今没人察觉。咦?这是什么?是谁在半夜拿来种的吗?大家就像这样吵得乱七八糟。」 「…………」 「『乱七八糟』的日文发音很像天丼屋对吧?天屋碗屋。」 「我沉默的时候并不是觉得无聊,不需要硬掰这种笑话。」 「感觉会很繁盛呢。不过以这种状况,或许应该说『饭盛』。」 「你给我闭嘴。那个……实际上呢?有这种痕迹吗?」 「咦?不不不,我不知道这种天丼屋喔。哥哥知道吗?」 「不对,我不是说天丼屋的痕迹。有某人半夜将那棵树种在后院的痕迹吗?要是做过这种大工程,看地面状况应该就知道吧?」 「嗯,我觉得连哥哥也会知道。」 「你究竟是依赖哥哥还是瞧不起哥哥啊?是哪种?」 「一边依赖,一边瞧不起。」 「不准做这么高明的事。」 「没有痕迹。确实在地面生根。没有挖过或种植的痕迹。师父跟道场学生都不是土木专家,所以不能百分百完美断言,不过那棵树看起来从以前就一直在那里。是看起,来生长好几十年,古色古香的一棵树。」 「是喔……」 这家伙,该不会觉得「古色古香」只有「古老」的意思吧? 这种家伙在学校的成绩为什么很好? 太擅长掌握要领了吧? 「不过,听起来……挺恐怖的。一直用来练武之类,理所当然使用至今的庭院,却长著一棵至今没察觉的树……」 「哥哥,就是这个!」 火怜「砰!」地重拍地板。 我还以为她要打穿我房间的地板。 「大家都这么说!什么嘛,原来哥哥也站在那些家伙那边吗?」 「不不不,哥哥站在你这边啊?」 我连忙阿谀妹妹。 阿谀妹妹变成一种习惯。 这个哥哥毫无尊严可言。 「什么?小怜,你在说什么?」 「大家啊~~都说那棵树很恐怖。不是说恐怖,就是说毛骨悚然。师父终究没这么说,不过修行不够的师兄弟们都吓坏了。」 「…………」 她将师兄与师弟混为一谈…… 看来这家伙会使用敬语的对象,即使不只师父一人也屈指可数吧…… 「毛骨悚然……这种形容太夸张了,不过,我并不是无法理解他们这么说的心情。」 即使这样形容不适当,不过这种感觉,或许像是打扫房间时在书柜发现没印象的书吧。 不记得买过,也不记得看过的书。 如果这本书像是早就位于那里般收藏在书柜,即使没有毛骨悚然,应该也有点不舒服吧。 「什么嘛。到头来哥哥还是站在那些家伙那边吗?是那边的人吗?」 「居然说我站在那些家伙那边……你虽然一直说『那些家伙』,但我完全不认识你说的『那些家伙』……」 「为什么要相信不认识的家伙啊?相信我啦!我的说法比那些家伙更不值得相信吗?」 激动了。 这妹妹真恐怖。不只如此,还很笨。 又笨又恐怖,这种妹妹烂透了吧? 我不打算奢求,但你当个萌一点的角色好吗? 「至少要同等相信两边的说法啦!」 「好啦好啦,我就同等相信吧……不过换句话说,代表你不这么认为吧?」 「咦?什么事?」火怜一脸诧异。「咦?现在在讲什么?」 「不准忘记。不准因为自己离题就忘记主题。至今没察觉那棵树长在那个庭院,你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不觉得。虽然吓一跳,却没吓坏。我平常就常常吃鸡胗,所以在试胆的时候也没吓坏过。」 「试胆的『胆』是心脏喔。」【注:这是日文汉字的状况。「鸡胗」的日文是「砂肝」,「试 胆」的日文是「肝试し」。】 「没问题。我吃鸡胗的时候大多一起吃鸡心。」 这么说来,这家伙确实会这样吃。 她很爱吃内脏。 「我甚至觉得身为武道家,至今没发现那棵树在那里很丢脸。甚至丢脸到想自杀。」 「你这个武道家的内心太脆弱了吧?」 「我希望大家也有这种意识,但我错了。大家似乎不这么认为。」 火怜完全无视于我的吐槽,露出不像她会有的落寞眼神这么说。不对,不是不像她会有,这家伙不会露出这种眼神。换句话说,这件事对她造成的打击,应该比我想像的还严重吧。 「因为很恐怖,所以砍掉这棵树吧……这是大家的结论。」 004 所以,我们来到这间道场的后院。 火怜拉著我的手,带我过来。 「拉著我的手」不是比喻,在走过来的路上,她真的一直挽著我的手。 如果看起来是感情很好的兄妹,那就得喝采了,不过实际看起来应该是「感情很好的姊弟」吧。火怜比我高,所以更像是这样。 顺带一提,她挽住我的手是因为「避免我半路逃走」,所以真相绝对不是「感情很好」。 总之,我曾经违反和火怜的约定逃走,所以能理解她为何想这么做,不过只有这次我没有逃走的意思。 火怜是情绪起伏很大的感性生物,我并不是将她说的话照单全收,不过老实说,「存在于该处没被人察觉的树」引起我的兴趣。 …………绝对不是逃避准备考试。 「嗯……」 刚才也对火怜说过,听她那样形容,我原本以为是相当大的一棵树,却没有想像中那么大。即使如此也是一棵老树,这样的树位于这里,确实应该不会没被察觉。 然而实际上真的没察觉,所以也没办法了。如果只是火怜一个人作证,我只会把妹妹当成一个冒失的家伙就结案(可以结案吗?),不过既然连道场其他的学生,甚至是道场的主人都没察觉…… 「首先察觉这棵树的是你吗?」 「没错。称赞我吧~~摸摸我吧~~」 「很遗憾,你太高了,我的手构不到。」 「我可没高到那种程度喔……」 「换句话说,在庭院练武的时候,你的位置最靠近这棵树吧?那么,会不会是你的个头挡到,所以大家至今都看不见这棵树?」 「就说了,我没高到那种程度啦!」 火怜实际走到这棵树前面。 部分树干当然被她挡住,不过并不会因而看不见树。这棵树高达数公尺,所以也是当然的。 没有半片叶子或半颗果实。不知道是季节使然,还是生命力已经消耗到无法结果……即使如此,从主体的高度来看,从围墙外面应该也看得到。 如此心想的我询问火怜。 火怜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走那条路过来。或许我看过吧……却没有特别注意过。」 她这么回答。 「原来如此……不过,一般应该不会想从围墙外偷看别人家庭院的树……」 「嗯。我觉得即使在围墙内或是在练武,基本上也一样,所以才会直到现在都没发现吧?不过换句话说,这是我们的疏忽吗?」 火怜转身触摸背靠的树这么说。 「因为我们的疏忽,所以至今没察觉……至今没察觉的树,我们事到如今才说察觉,然后说树让人毛骨悚然必须砍掉。这样简直乱来吧?」 「哎……」 老实说,我可以理解他们想砍树的心情,只是在这同时,火怜觉得这样乱来也是当然的。先不提实际上是否乱来,火怜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 两边的说法应该都站得住脚。 所以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我只能说可以理解双方的想法,不过重点在于我现在的立场不是旁观者。 虽然要依照时间与场合而定,不过这次我只能站在火怜哥哥的立场。 我想站在这样的立场。 「好吧。看来你这次说的是真的,我就奉陪吧。」 「什么嘛,哥哥,你一直怀疑我?没礼貌,我至今对哥哥说过半次谎吗?」 「至今光是已经确定的就有两百九十三次。你第一次说谎是在两岁,弄坏我玩具的那个时候。」 「该说哥哥记性很好,还是小心眼,还是个子小……」 「不该说我个子小。」 总之,进入正题吧。 事到如今无须重新强调,我们现在是非法入侵别人家。对火怜来说,她应该很熟悉这个家吧,不过对我来说是首度造访,完全陌生的别人家。 完全静不下心。 「换句话说,你希望我想办法避免这棵树被砍掉?」 「嗯,用哥哥的政治力想想办法吧。」 「不准期待哥哥有政治力。」 「我想再提出更厚脸皮一点的要求……如果是『避免这棵树被砍掉』,听起来像是同意可以把树移走,不过这也禁止。」 「禁止……」 明明是找我商量,用词却完全不客气呢。 为什么讲得像是规则或条件? 「这样像是把树赶走,不是很讨厌吗?所以我的愿望是让这棵树维持现状,永远待在这里。」 「永远啊……」 这棵树看起来像是不久就会枯死,老实说,我觉得「永远」这个要求很难做到……只是反过来说,要移动这么老的树,恐怕不只是困难而已。 先不提政治力,如果想保存这棵树,只能让这棵树继续活在这里。 「听你的说法,你的师父不觉得这棵树毛骨悚然吧?」 「那当蓝啊,他可是我的师夫喔!」 「你口误了。」 「那当然啊,他可是我的师父喔!」 「不准若无其事改口。不过,既然这样……就由你拜托师父,让师父劝诫那些觉得毛骨悚然的道场学生不就好了?」 「没这么简单喔。师父确实不觉得这棵树毛骨悚然,但是反过来说,他是学武之人,我觉得他看到附近有树只会踢倒吧。」 「…………」 这个师父真夸张。 不是砍倒,是踢倒? 总之,站在道场学生的立场,应该不敢对这种人说「树很可怜」吧…… 「以师父的观点,要是没有这棵树,练武的地方就会变大。就算不觉得毛骨悚然,我觉得师父其实也希望树消失吧。即使如此,我可不是没拜托过师父喔。我好不容易请师父忍著别踢倒。」 「这样啊。」 「在拜托哥哥之前,我当然会先拜托师父啊!」 「这样啊……」 「不过,我没办法阻止道场其他的学生。那些家伙都会反弹,也应该不会乖乖听师父的命令。」 「是喔……那么,不要从师父的立场,以你这个在相同道场学空手道的同志身分说服大家如何?」 「不可能。如果可以成功,那我早就做了。即使我从来不想对哥哥低头,我也愿意对他们低头。」 「原来你从来不想对我低头啊……」 这个妹妹一刀刀伤害著哥哥呢。 感觉像是血条逐渐被削短。 「反过来说,只要能说服大家,我觉得就能说服师父……应该说,师父就是这样回应我的。」 「喔……」 「正确来说,师父说『只要你打倒道场所有学生,让那些家伙改变意见,就可以留下你发现的那棵树,我也会忍 著不踢倒』,不过我终究不愿意打倒道场的所有学生。」 「…………」 这位师父实战派过头了。 相对的,火怜也只是「不愿意」,不是「办不到」,这一点很恐怖……但如果是投票表决,火怜肯定会惨败,感觉这位师父依然感受到火怜的心意。 这座庭院是师父的,他原本应该可以自由处理长在这里的树……嗯,看来他很疼自己的弟子。 「以我的状况应该是疼妹子吧……既然这样,我觉得按照常理,应该要逐一说服道场学生才对……」 反弹。 我不知道这意味著何种程度的反弹,不过既然都是颇有实力的格斗家,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不要逐一应付,而是召集所有人讲「道理」说服,反倒才是解决之道吧。 我模仿火怜触摸老树。光是用看的无法感受到的真实触感传入手心。 令我觉得这真的是生物。 只因为乾枯……因为至今没察觉这棵树位于这里,就要「杀害」这个生命。即使是火怜以外的人也想反对吧。 我是否这么认为就暂且不提。 「至少得去除『这棵树毛骨悚然』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才行。换句话说,要证明这棵树不是怪异、妖怪或魔物之类的东西,只是普通的植物。」 「也对。让那些吓坏的小子安心就好。」 「…………」 以这种敌对的态度,应该很难说服那些「吓坏的小子」吧…… 「这样啊,那我换个说法。他们不是吓坏的小子,是懦夫。」 「我只感受到恶意。跟周围和平相处好吗?」 「我们相处得不差。彼此都是格斗家,平常都会表达敬意。不过他们在这件事是懦夫。是庭院放养的两只弱鸡。」 「不过现在在庭院的是我们吧……」 要证明这棵树只是普通的树,当然不会很难。只要采集细胞检验就好。不用大费周章,在学校的理化教室就能解决。 不过,火怜应该不希望这样,而且周围的「懦夫」们也不会因而让步吧。 先以科学检验厘清生理上的质疑。形容成「不白之冤」有点过度,不过像这样证明清白,总觉得有种「恶魔的证明」的味道…… 我藉由「体质」知道这棵树不是怪异,只是普通的老树。 但我完全无法告诉别人…… 何况要是进一步计较,我的感觉也不一定正确。所以不应该说是「恶魔的证明」,应该说是「吸血鬼的证明」。不过在这方面,只要最后请忍确认就好。 「小怜,你觉得这棵树为什么长年以来没人察觉?把原因全部归咎在武术造诣还不到家,不觉得太牵强了吗?」 「不觉得~~」 「这样啊……」 既然她不觉得,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只要能够找到理由,「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我觉得就能说服道场的学生们。 之所以使用「编造」这种骗徒会用的词,是因为基于实际的推测,这棵树至今没受到他人注意,即使不是因为造诣不够,应该单纯只是因为周围的疏忽。 不,「疏忽」这种说法还是太重了。 因为就某方面来说,庭院有树是理所当然。神原家当然不例外,在具备这种气氛的住家,树是自然为众人接受的附属风景,不需要特别注意。 不是疏忽或造诣不够。 大家只是不在意位于那里的树,经过火怜的「指摘」才注意到这件事。 正因如此……火怜才会感受到责任,干涉别人家(即使是师父家)如何处理老树吧。 「所以,小月怎么说?」 「嗯?」 「不准装傻。你找我商量之前,不可能没先找小月商量吧?火炎姊妹的参谋是怎么说的?」 「啊~~她聊到华盛顿。」 「嗯?美国的都市?」 「不对,是总统。」 「…………」 大概是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砍樱桃树的事迹吧…… 「我……我姑且问一下吧,那个家伙是基于什么意思讲这件事的?」 「断掉再道歉不就好了?她这么说。」 「…………」 这是对话题不感兴趣的月火会做的反应…… 小妹月火喜欢插手管别人的麻烦事,不过反过来说,她对自家人的麻烦事完全不感兴趣吗…… 「那个家伙只是没有好好听你说吧?在这种状况,你要道什么歉?你做了什么吗?」 「她说,别计较自己做了什么,别计较自己做对还是做错,总之发生什么事先道歉就好。」 「小月的人生观表露无遗呢……」 哎,要是真的把树折断,或许会受到夸奖吧。如果包含师父在内的所有人都这么希望。 想到这里,我就重新体认到火怜内心多么坚强。明明和周围所有人,而且是平常共同行动的所有人都抱持不同意见,依然能坚持自己的意见。 明明说服众人也没有任何具体的好处或利益……至少我没有无惧于和周围产生摩擦的强韧精神。 光是这样,先不提平常,在这种时候,我就想成为她的助力。不对,这样听起来像是我很照顾妹妹。 就当成是做人情给火怜的机会吧。 「咯咯咯……」 「为什么一脸坏人样?」 「小怜,还有多少缓冲时间?」 「可以说几乎没有。或许明天就会撤掉。恐怕今天就有人想打断或折断。」 「用锯子好吗?」 总之,看来没时间了。 不是几乎没有,而是完全没有。 总之,即使是比喻,确实也应该尽快行事。考量到道场的其他学生也可能像火怜这样擅自进出,也可能会有人失控。毕竟这里尽是不使用工具就能打倒树木的格斗家。 「那我知道了。小怜,交给我这个可靠的哥哥吧。」 「真的吗?那我的胸部让哥哥玩到爽当谢礼吧。」 「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是为了这种报酬行动,所以我不会玩到爽。」 「居然逞强,真是的~~」 「不然让我玩到不爽吧。」 「玩到不爽?哥哥想对我的胸部做什么……所以哥哥,具体来说,你要怎么做?」 「哼,我会想办法的。」 005 「羽川,帮忙想办法吧。」 「不要扔给我好吗……」 当晚,我打电话给羽川,一五一十说明火怜道场那棵老树的事,借用她的智慧。 「我已经尽力,却达到极限了。拜托帮帮小怜吧。你是唯一的依靠了。」 「太早放弃了吧?」 羽川的叹息声传入耳中。 最近,羽川毫不掩饰她对我的失望。 「拜托,我会让你的胸部任凭你处置。」 「我的胸部原本就是我的吧……算了。毕竟是为了火怜妹妹。只要认定不是为了阿良良木,而是为了火怜妹妹,我就有干劲了。」 「实际上,你认为呢?」 「嗯?嗯嗯?什么事?」 「没有啦,我想先问你对这件事的感想……你赞成小怜还是其他人?」 「当然是火怜妹妹吧?没有正当理由就处分一棵还活著的树,太离谱了。阿良良木不这么认为吗?」 「这个嘛……我直觉是这么认为,但如果我是当事人就很难说……即使我自己这么认为,也可能会顺应周围的意见吧。」 「就是这样。」 「嗯 ?」 「没有啦,我觉得火怜妹妹周围的人们大致也是这样喔。所以,想要处分这棵树的人,不像阿良良木兄妹猜测的那么多。要是掌握主导权的人们翻案,我想这件事就可以解决。」 「嗯……」 不愧是羽川。 不枉费我这么依赖她。 「大家至今没察觉这棵树的原因,应该就是阿良良木想的那样。不是察不察觉的问题,只是没有特别意识到。不过一旦在意就非常在意,反倒过度注意。说穿了,就像是阿良良木的翘头发。」 「像是我的翘头发吗……」 注意到的话就说一声吧。 在注意到的时候就要说。 「学到新的词,后来看文章的时候就会特别注意那个词。类似这样吗?」 「嗯,总之,算是吧……」羽川同意我的说法。「像是平常所走道路两旁的每间店,并不是任何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吧。」 「啊哈哈,怎么会呢?」 羽川笑了。 感觉是以笑声掩饰。 「连结到刚才的话题,道场学生应该有人早就察觉那棵树,却因为大家聊到『至今没人察觉』,在这种气氛中难以启齿。有可能吧?」 「也就是察言观色吗……确实有可能。」 「只是,这种现象不能这样解释,所以当然会视为不可思议的现象,把那棵树当成不可思议的树吧?」 「话说……这种偶然累积起来,或许会成为怪异奇谭流传到后世呢。但我完全无法预料会是何种传闻,又是以何种方式流传……」 某些范围能以理论说明。 不过,理论始终是理论。 不会成为超越理论的东西。 「阿良良木,我确认一下,现在那座道场近似传染病爆发的恐慌状态吗?」 「讲恐慌就太夸张了……不过,算是小规模的集团感染吧。」 「所以,只要想办法平息就好。」 「嗯……?哎,没错。不过爆发性的传染无法控制吧?所以才伤脑筋啊?」 「不,有方法可以阻止爆发性的传染喔。」 「咦?」 「与其说阻止,应该说停止吧……不过这次也没办法了。」 羽川讲得像是不愿意这么做。我听过她的意图,以及她后来提供的「智慧」之后,就觉得原来如此,深感同意。 这次,我终究没说她无所不知。 006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不,我没对羽川讲那句招牌台词,就是十分意外的结尾了,总之说明后来的状况吧。从结论来说,火怜想保护的那棵老树没被砍倒。 当然不是说老树后来被打倒或踢倒,树至今依然健在。虽然不是今后保证永远存在,总之算是度过险境了。 至于我们做了什么…… 「说到停止传染或恐慌的方法……只要走到该走到的地方,就会停止了。」 就是这样。 只要走到终点,就会停止。 总归来说,即使是再强的病毒,只要扩散到无从扩散就没得传染,接下来自然就会迈向终结。 食物链的金字塔,就是以这种方式维持的。这么说是理所当然,但这次不能真的任凭一直走下去。因为这次传染的「终结点」是处分老树。 「所以要移动『终点』。现在大家对那棵树的感想是在『毛骨悚然』这个阶段,或是更高一层的『恐怖』,大概是这样的认知对吧?『毛骨悚然』、『恐怖』……只要再高一层就好。把那里设定为终点。」 「更高一层是……」 「『敬畏』吧?」 敬畏。 成为受人畏惧、尊敬的存在。 隔天,火怜对道场的学生们这么说。 那棵老树的品种,和用来建立神圣道场的木材相同,所以种植在后院当成道场的守护神。 所以,才会发生这种奇怪的现象。 她这样说明。 说明「这种解释」。 「几十年来一直隐藏气息,守护道场学生至今的武道之神,终于用尽力气而现身了,千万不能砍倒。」 我们几乎原封不动采用羽川编的故事。以火怜的个性,她当然不会对哥哥以外的人说谎,所以是从我这边对火怜说谎。 到头来,火怜并不相信怪异的存在,不过经过上上个月的奇妙体验,「隐藏气息守护众人的武道之神」这种具备精神指标的设定,她这个武道家似乎比较容易接受。 至于她身边的道场学生们,包含纯粹被气氛带著走的人,由于自己的意见或情感没被否定,又得知位于延长线上的「事件真相」,所以将这里当成恐慌的终点站,换言之就是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而且既然这是真相,他们就不可能试图伤害那棵树。 这种谎言当然骗不了掌管道场的火怜师父。虽然想调查也无从著手,但按照常理来想,建造道场的木材不可能和那棵老树一样。 「不过,师父也不会刻意戳破谎言,应该会顺应局势吧。毕竟火怜妹妹依照约定说服所有人了。」 看来正是如此。 哎,站在统整道场的立场,恐慌好不容易平息,他应该不可能笨到再度掀起恐慌──羽川的这个推测是正确的。 总之,那棵老树暂时保住生命。火怜负起责任,保护了自己「发现」的树。 「无论如何,说谎总是让人不太舒服……」 藉助羽川智慧的我,肯定没资格在羽川讲这种话的时候鼓励她,但我还是不得不这样安慰。 「这不一定是谎言喔。」 「嗯嗯?」 「说不定,那棵树真的是怪异吧?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守护神……却可能是一直隐藏气息,人们无法认知的怪异。到头来,道场木材和那棵树品种相同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以机率来说不无可能。」 「啊哈,说这什么话,这机率也太低了吧?」 「就算机率低,也不一定不会发生喔。何况……」 不对。 即使是安慰,我接下来这番话或许也说得有点过火。 「或许那棵树会因为我们这样解释,而真的变成怪异吧?成为守护习武学生的怪异。」 第七话 历?茶 关于我的第二个妹妹──阿良良木月火,我对她「走在路上」的印象不深。这种说法不是暗喻她走在不算道路的道路上,或是在人生中开拓新的道路前进,不是以这种帅气的方式形容。该怎么说,感觉她总是轻飘飘地在空中往前飞。 这是我身为哥哥的个人意见。 还不到「意见」的程度就是了。 不过,她身边的人大多认为她是这种无法捉摸,如同鸟儿不断翱翔的人吧。 无从捉摸,无法掌握。 大家都知道鸟会飞,不过说来耐人寻味,鸟在飞翔之前就具备飞翔的功能,这在动物学叫作「预先适应」。 没有这个功能就无法飞翔,所以真要说的话是理所当然,不过仔细想想就很奇妙。爬虫类分支为鸟类之前,在飞翔之前,就已经做好飞翔的准备。 与其说进化,应该说是沉眠的天分吧?早就知道总有一天可以飞翔,所以一步步确实做准备。「进化」是适应环境而发生的大自然选择,却预料到可能发生的状况而预先适应。 这种万无一失又掌握要领的做法,果然会令我想到妹妹。她某方面来说其实不算是脚踏实地,但是包含这一点在内,她都是一个很像鸟的家伙。 询问这样的家伙或许没用,但我还是问了。 小月,对你来说,行进的道路是怎样的东西?即使不是在地面延伸的道路,天空肯定也有道路吧? 肯定也有路线吧? 飞机也是依照既定的时间与路线,确定航线才飞翔,考量到风向与空气阻力而飞翔。既然这样,我认为即使是看似轻飘飘的她,肯定也有化为指针、当成指针的路,具备「道路」这个概念才对。 所以我才问她这个问题。 然而…… 「哥哥,天空没有道路喔。」月火这样回答。「就算有,我也不会管。我没办法依照既定的规则做既定的事。」 这妹妹比我想像中还危险。 既然她始终不把自己当成飞机,而是当成鸟,那她不久之后肯定会引发鸟击事件吧。 002 「哥哥,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 「好早呢~~我有点心,要吃吗~~?」 「点心?啊啊,不错呢,我要吃。」 「也有茶喔~~」 「什么嘛,你挺贴心的耶。」 「也有事情要找哥哥商量喔~~」 「啊啊,那我也奉陪吧……慢著,喂!」 就像这样,我自然而然陪月火商量事情了。这种行云流水的话术,不愧是稀世的策士……不对,这次是我过于大意。 我居然对妹妹这么和善,这是天大的失算。 总之在十月某日,月火趁我放学回家大意的时候设局,我落得必须在自家客厅享用月火准备的点心与茶,陪她商量事情。 包括上个月的火怜在内,妹妹们最近开始和我这个哥哥有交集,感觉像是回到以前那样。这应该值得喜悦,要说我不高兴是骗人的,但我现在是考生,所以有点为难。 算了。 我不认为她找我商量的事情,会像是火怜一样让我感同身受想帮忙(就我所见,「火炎姊妹」这个正义使者的游戏也是火怜主导,月火只是跟风),所以她想商量的肯定是无聊的事。我甚至可以断言在茶与点心吃完之前就解决。 她端出来的茶点相当正统,大概是从学校茶道社的社办拿出来的。 连这种茶点也通称为「甜点」啊……如此心想的我无视于茶道礼法,随便拿起来送进嘴里。 不是无视,到头来,我根本不懂茶道的礼法。 「好啦,亲爱的哥哥。亲爱亲爱的哥哥。」 「别这样叫我。」 「这是双重的敬意喔。我想商量一件事。」 「长话短说吧。总之,这茶点挺不错的,我会提供相应的助力。不过,你能好好运用我这个哥哥吗?」 「哥哥,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鬼?」 无论问我是否相信哪件事,我大致只会回答「不相信」。因为有个家伙会说谎骗甜甜圈吃。 「这是怎样?你听千石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可以问得多么深入,所以像这样出言试探。 包括骗徒事件,凭月火的情报网,要掌握这座城镇最近半年发生的事情应该不难。就算掌握,也不知道她照单全收到何种程度。 只不过,虽然和火怜的类型不太一样,但月火自己也是现实主义者。先不提「咒语」的事,即使这家伙再怎么像鸟,我也不认为她会和鹈鹕一样凡事都囫囵吞枣。 「嗯?为什么会提到抚子?哥哥偶尔会讲得莫名其妙耶。」 正如预料,月火歪过脑袋。 她这个反应令我安心,但我避免显露于言表。 「不,没事。但你怎么突然提鬼的话题?」我反问。「难道是茶道室闹鬼之类的吗?」 我不是有根据才这么问,甚至是要隐瞒千石的事件,才顺著刚才的反问而询问。 只是把月火从「茶道室」拿来的茶点,和她说的「鬼」连在一起。 但我歪打正著。 所以我无法小看自己的直觉。若要说得贪心一点,我希望这种敏锐的直觉发挥在答案卷,因为我每次乱作答的时候反而完全不会猜对。 「一点都没错喔,哥哥真清楚呢。」 「咦?什么事一点都没错?」 月火的肯定,使我做出这种反应,简直像是我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令人觉得我脑子和鸟一样小。真要说的话,确实像是月火哥哥应有的样子。 不过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所以说,茶道室闹鬼喔。」 月火玩著上个月换成双马尾的头发说。 我个人曾经阻止她换成双马尾发型,但月火这个妹妹不会听哥哥的话。 「正确来说,是茶道室『曾经』闹鬼。」 「正确来说……?」 光是闹鬼就不是什么正确的事了,总之我先默默听她说下去吧。 「是喔,所以呢?」 我催促月火。 茶与茶点还有很多,我不在意多陪她聊聊,幸好月火和火怜不同,聊天的技术很好,光是听她说应该不会造成压力。 「所以说,那里曾经闹鬼喔。」 「你说曾经闹鬼……是什么意思?是指茶道室有这种痕迹吗?」 「不……很难说那里曾经留下痕迹。没有客观证据证明那孩子待过那里。」 「那孩子」? 这种形容方式莫名具体。 「月火,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没证据就代表没有鬼。好,这个话题到此结束。那么,剩下的时间就闲聊打发吧。」 「喝!」 月火对哥哥采取攻击行动。她拿起凑巧放桌上的三色原子笔攻击。她不像火怜在学习格斗技,正因如此,她拿凶器攻击别人时毫不犹豫。 战场原好不容易完全不再拿文具当凶器战斗……没想到这种狂人出乎意料就躲在我身边。 家里居然有个只要报警应该就会逮捕的人……真恐怖。 幸好我长年当她的哥哥已经习惯,所以轻易躲开这根三色原子笔。 这种闪躲技术将来肯定不会派上用场,我当然也绝对不希望将来派上用场。 「我不是说过吗?我想做的事是商量,绝对不是闲聊。」 「知道了知道了,别气别气,我知道了,所以收掉那根原子笔吧。」 「收掉?哥哥要我收掉这根三色原 子笔的哪个颜色?」 「全部。红蓝黑全部。所以呢?怎么回事?你说茶道室曾经闹鬼,却没有证据?」 「我不就这么说了吗?哥哥没仔细听吗?」 「我才要问你有没有仔细听。既然没证据,就代表没有鬼吧?」 我认为不需要刻意重复,但是这个妹妹聪明却顽固,所以基本上同样的事情或许需要讲两次。 「就我猜测,应该是你已经证明没有鬼了吧?」 「哇喔,哥哥为什么知道?」 月火夸张表示惊讶之意。 这个反应令我挺痛快的。 要是稍微出错,她的反应看起来就会像是装出来的,所以这个妹妹堪称很会拿捏这方面的界线。 「不愧是哥哥,哥哥是天才!」 「喂喂喂,别说我是天才,这只是努力的成果啦。」 相对的,我这家伙轻易就会超越界线得意忘形。 总之,以这次来说,应该不是努力的成果,而是我当她哥哥的经验使然吧。我大致知道月火会做什么事。 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而害怕,却也同时知道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虽然随机性很高,却看得出大方向。 只要看得到大方向,就有利于阻止……火怜在这方面和她很像,但火怜棘手的地方在于即使旁人想阻止,她的速度与力气却非比寻常,所以「禁止通行」的标示不构成意义。 那个家伙会强行突破临检岗哨。 月火则是可能会从临检岗哨的上空飞过,不过应付会飞的东西可以撒网。 事情的过程大致如下所述。 月火就读的栂之木第二中学,校内历史悠久的茶道社社办出现闹鬼的传闻,也就是所谓的「学校鬼故事」或「校园七大不可思议」。月火大概不是以火炎姊妹的身分,而是以阿良良木月火个人的身分调查这个传闻。 然后解决了。 在这种场合,将「没事」这个真相形容为「解决」或许很奇怪,总之她搜集证据、搜集证词,证明茶道室没闹鬼。 茶道室没闹鬼。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刚才猜到「茶道室闹鬼」只是直觉,应该说连直觉都不如,不过关于这个推测,我可以赌上哥哥的名誉保证应该是正确答案。但如果这是正确答案,那么同时也产生另一个疑问。 既然这样,月火究竟想找我商量什么事?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事件,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毕竟她说的「那孩子」不存在。未曾存在。 已经足以收尾。 讲一句「小月真了不起」就结束了。 还是说,她希望我夸奖她? 对于哥哥来说,要夸奖妹妹有点难为情……但如果非得这样才能结束这个状况,如果是以前还不晓得,但现在我不会那么抗拒。 「不愧是小月,小月是天才!」 「慢著,不是这样,我现在很困扰啦。」 我原本以为用相同的方式夸奖,她可能会同样开心,但是没有。月火反倒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 「哥哥,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嗯?什么事?」 「没有啦,就是说……哥哥说得没错,我确实好好提出证据说明没闹鬼……却没有任何人肯相信。比起我的说明,大家更相信鬼的存在。」 月火喝著茶这么说。 003 有一种游戏叫作「四角游戏」。 不对,这种游戏欠缺娱乐性,而且如后面所述,是完全无法当成游戏的群体行为?总之这是有名的游戏,我觉得无须说明,所有人肯定都听过,但我的工作是说明所有人都听过的事,所以姑且简单说明一下。 进行这个游戏的舞台,大多是刮著暴风雪的山上小屋。由困在屋内的四个山难者进行。 在雪山遇难的时候,大喊「别睡,睡著会死掉!」拍脸颊已经是定例,不过睡著是否真的会死掉似乎还是众说纷耘。毕竟有人说睡著可以减少体力的消耗,降低代谢维持生命。总之,四角游戏是在这种状况下,避免大家睡著的游戏。 室内四角各站一人,游戏就开始了。a移动到b的地点,拍b的肩膀。以拍肩膀为暗号,b移动到c的地点,拍c的肩膀。被拍肩膀的c同样移动到d的地点,拍d的肩膀,最后由d去拍a的肩膀就完成一个循环,回到起点。 四人像这样在室内一直转圈就不会睡著,得以顺利迎接早晨……不对,我觉得无须多说,肯定不会是这种结果。 因为在最后,d就算要去a的地点拍肩膀,a也不在那里。a已经移动到游戏开始时,b所在的地点。 d只是移动到无人的角落,游戏就此结束。刚才说「欠缺娱乐性」的重点就是这里。 不过说来神奇,这个游戏在某种模式下,会永无止尽持续下去。 要让这个游戏成立,四个角落总共需要五人,这个「第五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入游戏,所以遇难者们不会睡著,依照当初的目的迎接早晨来临,到了早晨终于发现「这个游戏光靠四人无法成立,那么第五人究竟是谁……?」这样。 「应该在更早的阶段就有人察觉吧?」或「再怎么想睡也该在第一轮就察觉吧?」这样的吐槽很不识趣,「如果只是要消磨时间避免睡著,应该有其他更适合的游戏可以玩」这样的意见也应该收回。若要将这种现象解释为闹鬼,即使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也不会让人感到害怕,也就是传为佳话。因为多亏这个「第五人」,四个遇难者才捡回一条命。 月火他们并不是在茶道室玩「四角游戏」(月火说他们曾经在文化祭举办和服走秀,使我觉得这个茶道社相当豪迈,但终究不会在神圣的茶道室玩这种绕圈跑的游戏吧),不过我听完她的说明,就联想到这个忘记在哪里听谁说的鬼故事传闻。 「第五人」。 不对,茶道社现在有七人,照这样来说应该是「第八人」。虽然「八」这个字是扇形,在日文代表好兆头,不过这部分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那个……原本就传说有人目击过『第八人』,是这么一回事吧?而且你想消除这个谣言……」 「不是消除喔。我说过,『第八人』原本就不存在,只是自然发生的传闻。哥哥,我个人不爽自己的根据地成为这种烂透传闻的源头,才会主动调查。」 「…………」 又是「烂透」又是「不爽」,用词挺粗暴的……像这样和她一对一交谈,就由衷觉得个性乍看粗鲁实则直爽的火怜多么好相处。 「细节先省略,『第八人』茶道社员确实存在的目击说法跟相关证据,我逐一以逻辑否定喔。逻辑。」 「别强调『逻辑』啦,听起来好假。」 「居然说『听起来好假』,没礼貌。」月火鼓起脸颊。「去除逻辑上不可能发生的状况剩下的东西,就是去除逻辑上不可能发生的状况剩下的东西喔。」 「这样说确实符合逻辑吧……」 但她这段话毫无内容耶? 即使不依照逻辑也太离谱了。 「不过,无论是消除传闻还是调查,怎么光是这样就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你的行动反而会成为传闻吧?你这样真的是俗称的『match pump』。」 「『match pump』?那是什么?什么意思?」 「那个……」 听她问我这个惯用字的意思,令我吓了一跳。我的语汇能力不太好,偶尔会依照语感就拿不明就里的词来用,有时候也会因而得知自己用错。 为了避免妹妹露出 得意洋洋的表情,也为了保住哥哥的面子,这时候得好好说明才行…… 「『match』就是点火的火柴,摩擦之后会点火的那个。『pump』是打水的泵浦。所以『match pump』的意思是自己点火之后自己灭火……」 「我知道泵浦,不过火柴是什么?」 「…………」 火柴的知名度这么低吗……这是世代的差距呢。 我说明是类似打火机的东西。 虽然机制完全不一样,但我觉得她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是喔……换句话说,就像是羽川姊姊呢。」 「是像你啦。不准批判羽川。」 「不不不,不是批判喔,反倒是肯定喔,非常肯定喔。我肯定羽川姊姊,也肯定自己喔。」 「哎,应该没人比你更肯定你自己吧……」 「我肯定到令人以为我是拿破仑喔。因为换句话说,『match pump』就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扛吧?」【注:日文「肯定」与「皇帝」音同。】 「…………」 解释得真正面呢,我不禁想好好修理她。 而且她还是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了。 到头来,如果她真的会自己扛责任,就不会像这样找我商量了。 …………不对。这次不一样。 月火当然经常将各种麻烦事、问题或灾难扔给我或周围的人善后,基于这层意义,完全不能说她是一个负责任的家伙,但这次不一样。 事情已经结束。 以茶道室为舞台,「第八人」茶道社员的传闻,已经透过月火自己的调查而正式否定,事情就此结束。 事件已经解决。 物语已经结束。 责任已经负清。 即使如此,依然有后续。 「哥哥,听我说吧?听我这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妹妹型角色月火说吧?」 「不,虽说是妹妹型角色,但你只是我与小怜这两个人的妹妹吧……对于其他人来说,你只是个女生。」 「说这什么话?我是万人的妹妹喔!」 「你有一万个哥哥姊姊吗……」 这……真恐怖呢。 恐怖到晚上都没办法阖眼。 「没有啦,如果有一万个哥哥或火怜确实很恐怖就是了,不过哥哥,抱歉,可以不要离题吗?我自认正在讲正经事。」 「嗯……」 但她一边讲一边吃茶点,从这种行为看不出她多么正经。 「我知道了。所以,你这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妹妹型角色要说什么?」 「就说了,我千辛万苦否定『第八人』的存在,大家却对我这样说喔:『或许是这样吧,好啦好啦。』」 「…………」 好啦好啦。 原来如此,虽然对话不成立,但我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应该说,这种「对话不成立」的感觉就是月火现在的烦恼吧。 这是她现在的烦恼根源。 「『月火说的或许正确,依照逻辑或许没错,即使如此,「第八人」或许还是存在喔~~』他们居然这么说!传闻完全没消失!」 前半段的语气有些无奈,不知道是在模仿谁,还是月火自己的想像,不过相对的,她后半回复原本个性之后的激动程度更胜以往。 这家伙情绪起伏超大的毛病完全没改善。 连战场原都改头换面了,所以她肯定也有希望才对…… 「哥哥,你认为呢?」 激动起身的月火,情绪又迅速恢复冷静,重新坐下问我。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你的意思是……」 「这种状况,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该怎么说……提出正确的主张,大家也知道这是正确的,所以已经不再对立或是辩论,但状况从一开始就完全没变过……『正确』不具意义,没有效果。哥哥觉得该怎么做?」 「…………」 「正确」不具意义。 这种状况别说常见,甚至比比皆是。我至今总是这样告诫妹妹们。标榜自己是正义使者,高揭正义名号的火炎姊妹,我费尽唇舌,偶尔和她们扭打成一团告诉她们,正义或正确并不是这个世界万用的通行证。 总之,先不提她们是否理解这个道理,不过这次的案例似乎不适用于这样的议论。 不是正确与正确的冲突。 也不是正义的无力感。 正确、理论、理性之类的东西不受重视。月火这种个性的人,应该难以接受这种不著边际的感觉吧。 哎,我虽然以「月火这种个性的人」举例,但月火的作风更加不著边际…… 「……如果打个比方,就是这样吧?换句话说……」 「不,别打比方。」 「好歹让我打个比方吧?」 「我在讲我的事,要是拿别的事相提并论,老实说,我觉得不是滋味。」 「你的想法关我什么事?」 「会吓一跳耶。明明自认努力说明自己的主张,别人却偶尔会说『啊~~这种事很常见呢』就接受了。就算知道类似的例子,这时候也应该略过不提,这才是成熟的做法吧?」 「啊~~这种事很常见呢。」 「我就是在说这个!」 「比方说,相信血型占卜的家伙,旁人用任何逻辑驳倒也不构成意义……类似这样吧?」 我不是以「好啦好啦」,而是以「别气别气」安抚激动的月火并且这么说。即使除去月火的说法,我也不确定这样举例是否适当,不过应该很好懂吧。 「我不知道以逻辑驳倒是怎样的做法,不过,嗯,或许没错吧。」总之月火点头回应。「实际上我有过这种经验。我说『只有日本人这么相信血型占卜』,对方就说『这种理性的思考逻辑,看来你是a型!』这样。」 「这个例子有点极端……」 与其说极端,应该说偏激。 骗徒散布的「咒语」或许也是相同类型,但即使早就知道是「假的」,众人也会或多或少采信,造成自我的矛盾。 不只是血型占卜。 例如我会在元旦到神社参拜,祈祷今年身体健康,但我不认为将五圆硬币投进香油钱箱合掌许愿,我这一年就真的会健康。 我没有这么虔诚,但还是会在新年前去参拜。 类似这样。 「在血型个性诊断里,b型的待遇差到让月火不以为然。」 「别用名字自称啦,你是小朋友吗?」 「明明抚子这么自称就不管……实际上,我觉得很多b型或ab型的人,内心会因为那种个性诊断受伤。虽然只是隐约,不过少数派容易被讲坏话,这是相当好懂的机制。」 「唔~~」 总之,讲a型坏话的个性诊断,现在应该没那么流行了。 「记得叫作『标签效应』?因为从小就被灌输血型个性的分类,所以会培育出符合各自血型的个性……」 「不对,『标签效应』是说,a型的人看起来很容易像是a型。要是预先知道这个人是a型,看起来就像是a型。但我觉得这已经不只是贴标签,而是戴帽子的程度了。」 「嗯……慢著,不过在这种状况,问题不在于血型占卜或血型个性诊断的对错,大部分的人也不相信,即使如此,还是拿这种话题当成一种娱乐吧?这么做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就是了……」 存在于其中的,就是娱乐性。 当成一种游戏。 所以,像这样乐在其中的人们,听到「只有日本人这 么相信血型占卜」,只会觉得对方不识趣……依照状况还可能视为一种嘲讽。 不只是血型占卜,包括星座或手相,只要是占卜大多如此吧。又不是古代的政治,真的拿占卜当成人生指标的人,我认为不会很多。 「没错。包括妖魔鬼怪或幽浮都是这么回事。如哥哥所见,我是理性的女生对吧?是具备中性魅力的理性女生吧?」 「我不认为你具备中性魅力。」 「中性魅力究竟是什么样的魅力啊……既然形容成『中性』,我觉得就已经不是异性了。难道是要当男生或女生都可以的意思吗?」 月火说著这种完全无关的话题。 「我是理性的女生。」她接著说。「我看到大家嚷著说闹鬼,就反射性地觉得一定要平息这场骚动,大家好像也希望这样所以帮忙调查,但我真的找出答案之后,大家却一脸窃笑或苦笑……就是这种感觉。」 「没反驳,而是无视……后来大家依然拿『第八人』当话题闹著玩?」 「没错。」 月火不满地说。 总之,月火并不中性,看她平常容易起伏的情绪也很难说她理性,不过就我对她个性的认识,她对此应该无法释怀。 无法释怀。 不对,或许也是因为自己的努力完全被忽略而不悦,但她更感到无法理解。 为何? 为什么? 明知这件错误的事情不正确,不是真相,为什么还是不改变想法与解释? 为什么没改变立场,和往常一样继续乐在其中? 相对于站稳立场的旁人,月火现在确实是轻飘飘没踩稳立场的感觉,这我可以理解,不过我想再问一次,我应该以何种态度陪她商量这件事? 这是实际的问题。 这个怪异奇谭──这个鬼故事,已经由她自己的才华与器量解决。 就算这么说,她总不可能要求我去栂之木第二中学的茶道社,说服月火以外的六个社员吧?我妹妹阿良良木月火明明是茶道社社员却总是强人所难,但她肯定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件事应该会闹大吧。 高三学生闯入中学,对六个国中生讲得滔滔不绝试著说服,一副孩子气的模样……没错,这才是不识趣的极致,是具体的恶整。 到时候我肯定会被臭骂一顿,月火之后在茶道社的立场,也会成为她人生中的谷底吧。 可能成为不是拥有怪兽家长,而是拥有怪兽哥哥的妹妹角色,成为传说。 火炎姊妹的风光事迹也到此为止。 这么一来,她虽然以商量为名义,其实并不是想得到答案,只是想发牢骚? 那我的职责应该已经结束了……但实际上又如何?要是我现在离席,月火会拿起三色原子笔的锐利尖端指向我吗? 我会将原子笔的尖端形容为「锐利」,只限于月火以及昔日的战场原吧…… 「我说小月……」 我决定豁出去切入核心。我手上当然没有原子笔,我的武器只有话语。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做?」 「咦?这是什么问题?哥哥,你没听我说话?」 「慢著,就算你露出意外的表情……露出意外的表情讲得像是责备我……」 「喝!」 她再度以三色原子笔攻击。这次我也勉强躲过,但我的皮肤差点被涂成三种不同的颜色。 不对,三色原子笔基于构造,不可能挥一次就涂满三种颜色……我只是觉得突然离席可能很危险才率直这么问,不过很遗憾,我在这个游戏似乎已经走投无路,无论讲什么都注定会遭受攻击。 「哥哥,要是你乱讲话过头,我就用三色原子笔蚕食你喔。」【注:日文「三色」与「蚕食」同音。】 「我不是食物,不会被三色原子笔蚕食。小月,别讲得拐弯抹角,也别讲得这么恐怖,给我讲清楚吧。你希望我怎么做?」 「哥哥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有啦,所以我想徵询意见,想做个调查。哥哥,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了。 应该说她一开始就是问这个问题。我以为这是带入话题的开场白,看来并非如此。应该说,她似乎一开始就进入正题了。 即使后来讲得拐弯抹角,也讲得很恐怖,但是从一开始就进入正题。 后来,我以直觉说中话题的具体内容,就聊得越来越复杂了。不过原本是更单纯的话题。 这个妹妹在询问我的立场。 「嗯……」 这么说来,我虽然在心里想了很多,却没有开口回答这个率直的问题。 因为这果然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不能贸然回答。 要是配合妹妹随便敷衍,不晓得会被谁听到。俗话说「隔墙有耳」。 隔影有吸血鬼。 「什么嘛,哥哥,为什么答不出来?只要回答yes或no就行吧?」 「不不不,小月,世间的问题出乎意料不一定都能以yes或no解决。」 「是吗?不然我就以yes或no解决哥哥吧?」! 月火以三色原子笔摆出架式。 也可以称为「蚕食原子笔」。 怎么回事?这是预告如果我的回答令她不满意,原子笔就会挥过来吗……那我就只能配合月火的话题回答no了。 唔~~ 总之,既然茶点快吃完了,茶杯则是早就见底,我就摇头之后离席吧。 毕竟我还得用功备考。 我回答月火的问题。 「no。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幽灵。你以外的茶道社员都错了,我保证你是对的,别在意这种事。你就维持现有的立场,贯彻你的正道吧。」 月火这个妹妹诞生至今十几年,我从未如此肯定她,不过,总之我在这时候这么说。 对此,被吐槽「你是拿破仑吗?」的阿良良木月火是这么回应的。 「就是说啊。但我会在意耶。」 「…………」 即使保证她是正确的,她也不改变意见。 那你不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吗? 004 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任何人确实都具备这一面。如同世间的问题出乎意料不一定都能以yes或no解决,人的感受或情感不一定都能归类为正确或错误。 有时候,正确与不正确的事物会同时摆在面前,而且即使知道哪一个是不正确的选项,依然会刻意选择。 我想,月火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在意无须在意的事」也肯定是正常活在世间就无法避免的事。 说穿了,我对月火的建议,就是要她实践「在意这种问题也没用,所以不要在意」这个想法,世间或许有人做得到,但基本上一般人应该做不到吧。 后悔一些就算后悔也没用的事情。 老是讲一些就算讲了也没意义的事情。 人生就是反覆做这种闷闷不乐的事情。 我想起上个月火怜找我商量的事。悄悄竖立在道场后方的老树。现在回想起来,不晓得满心觉得那棵老树很诡异而害怕的道场学生究竟有几人。 他们的内心某处,或许也觉得自己要求砍倒老树的反应过度,知道这样做得太过火吧。 即使如此,这种心情一样止不住。直到以羽川的提议止住,都无从按捺这份心情。 要切换心情,按下内心的切换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或许乾脆说不可能比较 好。 「……不,虽然我这样讲很夸张,不过这真的很常见。比方说鬣狗的形象很差吧?大家都觉得鬣狗会等狮子抓到猎物之后吃剩的甚至直接抢走,是一种奸诈的动物吧?不过实际上,鬣狗是会自己狩猎的动物,反倒是有鬃毛的公狮子懒得狩猎……不,我不是想炫耀杂学。我的意思是说,类似这样的事情只是常识,用不著刻意调查,知道的人都知道,却没有普及、没有波及。植入一次的印象、贴上一次的标签,即使厘清真相也会一直存在。即使得知真相是真相、知道错误是错误,依然假装不知道,过著一如往常的生活。为什么会这样?」 「阿良良木学长,人们不会正视不利于自己的事喔。」 神原学妹回答我的疑问。 这里是隔天的神原家。 将状况说明得详细一点吧。隔天,我来到神原房间打扫,现在正在将她再度化为混沌的领土复原。今天也完全不想帮忙的她,在走廊如此回答我。 「该怎么说,我之前听战场原学姊提过……忘记叫作什么偏误了。人们即使在紧急状况,也会忽略不利的情报,一直认定『只有自己没问题』……」 「不,这应该不太一样吧?因为在这种状况,茶道社的社员就算继续相信幽灵──『第八人』的存在,也不会得到心灵慰藉或任何好处。」 「不过,比起以理论否定幽灵,有时候无视于理论肯定幽灵会比较轻松吧?虽然这件事和鬣狗的形象不太一样……但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神原和月火不同,她对于怪异的认知和我相同,我们都拥有关于鬼、猿猴与蛇的认知,所以我可以对她说得深入一点。 「我想,战场原说的应该是『正常化偏误』吧。」 「又来了,阿良良木学长居然用『战场原』称呼学姊。在我面前完全不需要这样爱面子吧?和平常一样称呼『黑仪儿』不就好了?」 「我不想对当事人以外的地方用这种称呼……不对,我也没这样称呼过当事人。」 「咦?不是『黑仪儿』?不然是『内搭裤妹』吗?」 「她又没穿内搭裤,为什么要这样叫她?总之,重点好像也不是好不好玩,就我所听到的,茶道社的人并不是那么把『第八人』当成有趣的传闻。」 「具体来说是怎样的传闻?既然月火妹妹已经查出真相,现在问或许也没意义,但我听过内容或许意外可以接受喔。」 神原在走廊这么说。 说真的,在走廊双手抱胸看学长整理房间,究竟是何种心情啊…… 还是说有钱人不在意这种事?要说这是王者的风范好像也很适当。 「像是阿良良木学长之前说的,火怜妹妹那间道场的事件,只要当成『守护神』的怪异,大家不就接受了吗?这个『第八人』会不会也这样?茶道社的……这个『第八人』社员,其实是茶道之神……」 「茶道之神……」 会是谁啊? 如果是茶神或茶妖,我倒是略知一二。 「不,好像不是这样喔。我只是一知半解,又不是那间学校的学生,所以无法说得很确定,不过这个鬼故事反倒该归类在毛骨悚然的类别。」 「嗯,详情说来听听吧。」 「…………」 架子摆真大。 大概是篮球社王牌时代的习惯没改掉吧。明明现在不是王牌或明星,只是一个受欢迎的女生啊! …………这当成摆架子的理由已经很够了。 「就说了,我只是一知半解,没有知道得很清楚……感觉就是把原本存在的『学校鬼故事』套用在茶道社。可以说套用,也可以说适用……」 「那么『原本』是怎样的鬼故事?」 「记得……对,就是多一个同学的鬼故事。班上明明是三十人,却不知何时变成三十一人……要是察觉这件事,就会和这个人对调……自己成为『第三十一人』的学生……而且得一直看著『前第三十一人』和同学和睦相处……」 「嗯,对调型啊。也算是神隐型?确实恐怖。」 神原嘴里说恐怖,却没有害怕的样子。也是啦,虽然这是「恐怖故事」,高中生却不会当真吓到。 「学长认为是应用这个鬼故事,营造出『第八人』社员似乎存在的气氛吗?那就不是了。」 「不然你觉得是什么状况?」 「没有啦,就算不是『守护神』,既然是茶道室,有个座敷童子之类的怪异也意外合适吧?如果『第八人』是座敷童子,那我就能理解为何月火妹妹再怎么否定,再怎么以逻辑否定,大家依然继续坚信下去。」 「原来如此。」 若是座敷童子就有可能。 如果真的有座敷童子,那就不只是有趣的程度,因为传说赶走座敷童子的住家会毁灭。然而现在不是这种状况。 「第八人」可能会和自己对调,导致自己消失……鬼故事主打的这个重点,要是有人照单全收,肯定会想要否定。 因为对自己来说,否定比较有利。 「那么与其说是正常性偏误,或许更像是同步现象。这也是听战场原学姊说的,只要十人有九人赞成,即使是不正确又不合理的事,也会觉得正确又合理,觉得剩下的这个人是错的。这么一来就难以翻案,算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压力。」 「少数服从多数啊……」 战场原这辈子未曾参与任何表决,不过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才熟悉这种理论吧。毕竟那个家伙总是位于全体通过的幻想之外。 「但我觉得这样也太极端了。要是茶道社员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赞同小月的意见该有多好……」 只要有一个人赞成,感觉事情就简单了。茶道社员共七人,如果现在表决,就是六比一的状况。 六比一终究有点不利,但如果变成五比二,应该可以稍微抗衡吧。只要组成派系,组织肯定难以忽略这个派系的存在。 如果两入还是不够,就再多一人,这样就是四比三,肯定足以对抗。 「……不过,就是因为没变成这样,小月现在才处于不利的立场,才会一直累积压力。」 「月火妹妹现在是什么想法?虽然不是『全体一致的错觉』……但她是不是觉得烦了,开始想配合大家的意见?」 「没有,这就是那个妹妹厉害的地方。」 也可以说她在这方面的角色特质和战场原重叠。不过那个家伙和战场原不一样,喜欢集体行动。 「感觉那个家伙是战场原的廉价版。」 「别说自己的妹妹是廉价版比较好吧……」 「不过,这次的事件没有小怜那时候紧急。无论大家是否肯定这个『第八人』的存在,这个『第八人』的存在是否被否定,茶道社也不会因而废除,友情也不会受损,不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只不过是碰壁罢了。」 「碰壁?」 「对于标榜正义的小月来说,无视于正确性的环境令她不自在。」 不对。 任何人待在这种环境都不自在吧…… 「不合理或没道理的一方反而强势,而且是毫无意义地强势,这种状况其实挺常见的。小月要学习这个道理或许还太年轻了。」 「居然说太年轻……阿良良木学长从刚才就只提到月火妹妹与火怜妹妹,但学长您自己呢?」 「嗯?」 「在这种状况,阿良良木学长站在哪一边?」 「不,在这种状况没有敌我之分……小怜那时候,我站在小怜那边,不过该怎么说,当时是话题朝著不太好的方向进展,我才斗胆挺身而出多管闲事。」 「嗯……不过真正挺身而出的是羽川学姊啊……」神原说。「就算进入第二学期,那个人依然诸事缠身呢。毕竟还发生过虎的事件……」 「…………」 「总之就我听学长说明之后的一知半解,无论要不要相信、要不要肯定『第八人』的存在,这件事也不会因而改变,只是心情上的问题。」 「……说得也是,这是心情上的问题。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我两个妹妹的意志都很坚定。虽然不是要站在哪一边,但如果我是当事人,如果我是茶道社的社员,我大概会随便附和大家吧。」 「呵呵,原来如此。所以『第八人』茶道社员是阿良良木学长。」 「不,这就完全是两回事,不要越讲越混乱。总之……」 我像是在做总结般说。 虽然对不起月火,但这种对话终究是闲聊,不是想一直讨论的事,我差不多想进入下个话题了。 「经历这种不讲理的状况,也是为了将来好吧。」 「不讲理啊……但我觉得道理已经讲够多了……所以我个人会想站在月火妹妹这边。」 「因为你总是站在可爱女生那边啊……」 「不,可不可爱在这种场合无关。要是这么说,说不定茶道社另外六个社员也很可爱啊?」 「…………」 这是什么想法? 明明没见过那些茶道社员,你却预设他们的长相讲这种话? 「究竟是月火妹妹比较可爱,还是其他的茶道社员比较可爱,这就是所谓的『薛丁格的小猫咪』理论。」 「我没听过这种所谓。你所谓的时候给我正经一点。」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其实也是这样吧?因为我和阿良良木学长……」神原看向自己绑绷带的左手,再看向我还在解决中的影子。「知道怪异。我们知道什么是不讲理、不合理、没道理。正因如此,我这次想站在月火妹妹那边。站在想要否定怪异,为现实牺牲的月火妹妹那边。」 「…………」 「啊,没有啦,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否定小忍哦?小忍的可爱程度难以用笔墨形容,简直是薛丁格的小小鬼。」 「不准说她是小小鬼。这是哪门子的简直?你给我稍微简直一点。」 「简直一点?」 「哎,没错,听你这么说就觉得或许如此,不过就算这样也做不了什么吧?再怎么样也无计可施吧?」 「如果阿良良木学长坚持的话,我不介意闯入栂之木二中的的茶道社喔。」 「我没坚持要这样。」 如果由你出马,或许可以顺利用甜言蜜语迷倒女国中生们……不过这样明显做得太过火了。 不要做得过火,也就是要妥善行事。 有什么办法能顺利安抚月火呢…… 「慢著,其实有喔。」 「嗔?」 「如果阿良良木学长只是想讨好月火妹妹,其实有方法喔。」 「我并不想讨好她……不过有方法吗?」 「嗯。总之,我也和阿良良木学长一样,觉得月火要正视这种现实还太早。不过这个解决方法有唯一的问题。」 「有问题?有问题的话不太妙吧……是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以结果来说,将会欺骗月火妹妹。阿良良木学长,你会抗拒对妹妹说谎吗?」 「哈哈哈!」 当然不可能抗拒。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不对,就说了,在月火解决这个怪异奇谭的时间点,就足以当成结尾,所以这不算是结尾,应该算是附录。 我接受神原的提议,说服月火。不知道该说是说服还是安抚,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月火以外的茶道社社员──另外六人为何坚信「第八人」的存在?为何就算提出正确的逻辑,他们在情感上依然继续相信?总归来说,只要说明这一点,只要以合理的方式说明不合理,月火就会接受。 所以神原以道理解释。大家是为了月火而相信「第八人」的存在──以这样的道理解释。 如同之前找我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一样,月火经常擅自拿走社办备用的茶叶或茶点。这种事不用视为问题,不过严格来说不值得赞许,要是闹上台面,社团可能又会再度勒令停止活动。 所以,大家肯定「第八人」的存在,藉以掩饰月火这种奔放的行径。 以这样的道理解释。 认定「第八人」存在,备用消耗品减少的速度就合理了。 虽然绝对没有串供,但是大家为了袒护月火,承认「第八人」加入茶道社。 「原来如此!大家是为了我!」 呆子瞬间上当。 「我却不识趣地说什么世界上没有鬼……原来我这种心态才有鬼!」 这种双关语一点都不好笑。 总之,虽然真相应该完全不是这样,这个谎言依然具备率直的特性,令人觉得就算这是真相也能接受。 「好,就让你骗一次吧!」 就让你骗一次吧。 就让你搪塞一次吧。 月火这么说完,似乎就完全忘掉这件事了。 我将这个结果告诉神原。 「嗯……」她说。「茶道社的社员们,以及阿良良木学长。月火妹妹是自愿被哪一边骗啊?」 第八话 历?山 001 忍野扇会怎样阐述「路」呢?我没听过她这个忍野咩咩的侄女聊过「路」。她只聊过十字路口、聊过红绿灯,却闭口不聊「路」本身。不对,或许曾经在天南地北的闲聊提过,我却不记得了。她说过的话很神奇地不会留在记忆里。不只是说过的话,她的行动、她的身影,她的一切都很难留在记忆里。 如同风一样风化。 如同传闻只传七十五天,和她相关的事物会逐渐消失,如同没发生过。 不过,如果不是路、不是道路,而是道路工程,我就记得她聊过。虽然不是最近聊到,我却清楚记得这件事。 「阿良良木学长。虽然会变成政治性的话题,不过在现今的社会,路这种东西是用来铺设、修理、构筑……产生雇用需求推动经济的一种装置对吧?」 她──忍野扇──小扇是这么说的。 语气如同看透一切,令我想起她失去音讯的那个叔叔。语气达观到不像是后辈,不像是高中生。 不对,从参透一切的感觉来说,她的看透方式和忍野不一样。 但她想维持善恶、正负、光暗平衡的态度,身为维护平衡的使者而保持中立的态度,和忍野一模一样。 「不是用来走的地方,也不是用来跑的地方,存在的意义在于建造的过程对吧?在现代,开拓道路的目的就是开拓本身。如同为了活下去而活。」小扇说。「即使是没人会走的路,或是怎样的路,光是在没路的地方铺路,这种行为就具备意义。」 铺设没人走的路。 铺设没人用的路。 而且要是萧条、要是损毁,无论多少次都可以重铺,可以一直修缮。出现裂痕就填补裂痕、出现脏污就清洗脏污,使得路一直维持路的功能。 「阿良良木学长认为呢?阿良良木学长认为铺设没人走的路没意义吗?」 对于没人走的路来说,铺设没人走的路没意义吗? 「阿良良木学长,您或许会这么认为呢。因为依照叔叔的说法,您倾向于在事物之中寻找过多的意义。但我不是说『没意义』喔,是说『意义不同』。」 意义不同。 这里的「不同」是「相异」的意思?还是「错误」的意思?我难以判断,所以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改为询问小扇。 那么,你认为呢? 铺设没人走的路,究竟有没有意义? 她──忍野扇露出甜美的微笑,愉快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过很抱歉,她的回答完全没留在我的记忆里。 002 「完全入冬了耶。到了这种程度,什么时候下雪都不奇怪。虽然大家说什么地球暖化,不过到头来,冬天还是一样冷,不会四季如夏耶。您认为呢?」 「哎,要说冷确实很冷……这部分我不懂。不过就我看气象报告,应该不是一样冷吧?冬天的平均气温也升高了。因为夏天变得更热,所以即使冬天气温没变得很低,以相对温度来说,身体一样会觉得冷吧?」 「原来如此,阿良良木学长果然聪明呢,不愧是我叔叔另眼相看的人。」 「老实说,你叔叔没有对我另眼相看……」 「哈哈。这么说来,日文的『另眼相看』好像是围棋的用语?记得是先下一子的意思……不过这完全是承认自己阶级不如对方的行为吧?以将棋来说,就像是要求对方拿掉一个棋子再对战……叔叔就算再怎么认同阿良良木学长,终究不认为阶级不如您吧?」 「…………」 我居住的城镇有一座山,山顶有一座神社。虽说是山,却是没人爬的小山;虽说是神社,也是无人参拜的废弃神社…… 即使如此,山依然是山,神社依然是神社。 十一月一日,清晨。 在上学的数小时前,我和小扇一起爬这座山,前往山顶的神社。 上次爬这座山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得是和忍一起爬的? 上上次则是……和神原与千石,三人一起爬的。 小扇看起来体力不算好,却意外地健步如飞,像是在带领我般走在前方。现在吸血鬼之力逐渐薄弱的我,甚至快要被她扔在后头。 「要是叔叔说他对阿良良木学长另刀相剐,叔叔与阿良良木学长的阶级都会下降吧。」 「……慢著,小扇,我或忍野的阶级下降都不重要……但是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我和你现在会像这样在山上健行?」 「阿良良木学长,您真是的,我不是说明过了吗?」 「……?」 有吗? 这么说来,她好像说明过……不对,就算我最近逐渐被公认是对女生百依百顺的角色,也很难想像我没问任何原因,没听任何原因,就这么听话被带到毫无人影的山上。 肯定听她说过某个原因吧,只是我不小心忘了。 唔,是我太专注用功准备考试吗?明明终于习惯如何背年表,要是日常生活的记忆因而变差,可不是本末倒置这么简单。 但是无论如何,既然她表示已经说明过,我现在也不方便再问一次。她是我刚认识的学妹,我身为学长还是想顾点面子,她是忍野侄女的话更不用说。 ………… 咦? 到头来,我是怎么认识她的? 「抱歉,小扇……我是在哪里怎么认识你的?」 如果是基于面子问题,我问学妹这种更基本的问题或许更丢脸吧,但我忍不住问了。 「哈哈,阿良良木学长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小扇没停下爬山的双腿这么说。仔细一看,明明是走山路,但她脚上穿的甚至不是球鞋。即使事先知道要爬山,依然如此缺乏准备。 或许对于小扇来说,这种程度的山路不算爬山。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她是登山少女吗? 这条路其实很不好走啊…… 「是神原学姊介绍我认识阿良良木学长的。您忘了吗?」 「……是吗?啊啊,听你这么说,好像是这样吧。那个……记得你是篮球社的一年级新生之类吗?」 「阿良良木学长老是在问问题耶,这么在意我的事吗?我是和运动无缘的读书人喔。」 「为什么明明是读书人……看起来却很会爬山?」 「因为山是神的居所。对于小女子不才来说,就像是主场。」 她讲得莫名其妙。 虽然听不太懂,却不知为何具备说服力,具备不明的说服力,所以我实在难以追究。这方面不愧是那个忍野──那个专家的侄女。 我默默听她说明。 聆听走在前面的她说明。 「因为光是山本身就像是怪异了,总归来说,是我专精的领域喔。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想在山顶设立神社。不过北白蛇神社和这座山完全无关。因为硬是将无关的东西搭在一起,才会造成龃龉……」 「龃龉?」 「啊啊,请左耳进右耳出吧。因为没有其他更适合的词,所以我才用龃龉来形容,但其实不到龃龉的程度喔。这只是初期设定出错,原本想重来多少次都没问题的。」 「你的意思是说,某人以前在这座山上盖神社是错的?」 「我的意思是说『就算错了也没关系』。这是假设,是打样。举例来说,阿良良木学长想和女友上同一所大学,所以现在每天拚命准备考试,但如果您现在和战场原学姊分手怎么办?会放弃准备考试吗?」 「这种举例真讨厌……」 虽然用词很有礼貌,内容却毫无客气或 体贴可言,确实令人觉得是神原的学妹。 我板起脸,但小扇不予理会,应该说连头也不回。 「应该不会放弃吧?」她说。「或许可以改考别所大学,不过持续准备考试好几个月至今,您不会任其完全化为乌有,应该说做不到吧?即使契机是错的,也无法否定过程吧?我有说错吗?」 「不准说我和战场原交往是错的。小扇,适可而止吧。」 「我没办法适可而止喔,因为我生性脚踏实地,如您所见。没有啦,虽然这么说,但要是害阿良良木学长不高兴,我会道歉。不过这始终是假设,我相信阿良良木学长不会因为这种假设的话题不高兴。」 「…………」 哎,要是对假设斤斤计较,我身为学长确实有点小家子气。 到头来,小扇举这个例子应该是想让我知道,在看待事情的时候,最初的目的并非一切。顺著她举的例子来说,我确实将主要目的设为「和战场原上同一所大学」,以此为基准开始准备考试,但如今这并非一切。 假设,真的只是「假设」,即使今后和战场原分手,但我已经察觉读书的乐趣,所以应该不会抛弃这份乐趣。 这或许也是不希望至今的努力白费而将错就错,但绝对不只如此。 「我说啊,小扇……」 「什么事?学长果然生气了?伤脑筋呢,我不是想惹您生气,反倒是出自一片好心才这么说。」 「不,就说了,我没生气……但你说『出自一片好心』是怎样?那个……原本不是在讨论我考大学,是讨论山与神社吧?是讨论这座山以及山顶的神社吧?你说初期的设定出错……」 「嗯,是的。」小扇说。「坏心眼的人才会挑剔说这是出错。即使出错,这件事也已经历史久远到堪称超过追溯期了。不过按照世间的趋势,重大犯罪的追溯期似乎会被撤除吧。」 小扇至此终于停下带头的脚步,转身面向我。 「我是来修理这个错误。」 她这么说。 这似乎就是她这次爬这座山的原因。对了,这么说来,我好像早就听过这个原因。 好像曾经听得更详细。 正因为接受这个理由,我才会像这样挤出k书的空档陪她爬山。 仔细一看,小扇之所以停下脚步,并不是要转身面向我,等待速度变慢的我跟上,单纯只是抵达目的地了。 她身后是即将毁坏的鸟居。 那么,鸟居后方应该是那条别说香客,连神都不会行走的参拜道路,尽头则是已经崩塌的神社吧。 「…………」 虽然完全不是新年参拜的季节,不过总之我们登山完毕,抵达有某种龃龉的神社──北白蛇神社。 003 关于北白蛇神社,大概需要若干说明吧。如同至今多多少少提到,我和这里结下一段奇缘,但即使除去这一点,在最近……具体来说是春假之后,这里成为城镇的热门景点。 春假之后。 也就是忍野忍──吸血鬼前来之后。 忍造访这座城镇,是距今约半年前的事。传说的吸血鬼,美丽到连背脊都冻结的吸血鬼来访。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访日。这是重大事件。 不,这对我来说不是重大事件,也不是说「吸血鬼实际存在」是重大事件。我的意思是对于「业界」来说,这么强大的怪异光是「采取行动」就是大新闻。 以台风为例或许比较好懂。 台风的种类、路线、速度与规模,总是在时间有限的新闻报导占一席之地。关于气象的情报或现象这么多,但是有其他「天候」和台风一样详细编号并且命名吗? 就是这么回事。 忍野忍──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旅行,真要说的话是一种灾害。 正因如此,忍野才会出动,并且致力于灾后重建。忍野基本上以搜集怪异奇谭维生,在这座城镇也是四处搜集鬼故事、都市传说或街谈巷说的邋遢专家,但他也会做其他的工作。 应该说,关于这方面的工作,我也曾经直接帮忙。因为我是吸血鬼骚动的当事人,而且这么做是为了还债。 传说的吸血鬼出现,导致灵力失常。为了让这座失常到不能再失常的城镇回复为正常状态,忍野要我帮忙矫正灵力乱流的中心点。 与其说是中心点,我听他说明之后,觉得或许该叫作爆炸点。 地点就是这里,北白蛇神社。 有人将「都市之肺」形容为「都市的气袋」,套用这种说法,这里大概是偏远城镇的气袋吧。包括灵力乱流,以及还没成为怪异却可能成为怪异材料的「脏东西」集合、堆放的场所。 聚集地。 吸血鬼经过之后寸草不生、寸草不留──忍当时展露的强横威力令人不禁这么认为,但如果什么都不留还算好,她却留下这种副产物、这种后遗症,确实造成困扰。 虽然只有短短两周,但我同样当过吸血鬼,并且落得凄惨的下场。基于这样的立场与心境,我实在不方便这么说,不过我可以理解那些专精对付吸血鬼的专家们,为什么会摩拳擦掌,为了除掉忍不惜逾矩。 实际上,聚集在这座神社的「脏东西」,害得我妹妹的朋友──千石抚子吃尽苦头。换个方式来说,害抚子受苦的那个骗徒,或许是吸血鬼骚动引来的「脏东西」。总之,这是基于我个人恩怨的想法。 无论如何,依照事情的演变,并且依照时间与场合,即使以这座北白蛇神社为中心爆发妖怪大战争也不奇怪。 妖怪大战争。 听起来很假,却令人笑不出来。忍野将防范战争于未然的任务完全扔给我这种平凡高中生,他的做法也挺危险的。不过,如果他没让我做这么重要的工作,我欠他的五百万圆债务或许不可能还清吧。 换言之,这是价值五百万圆的工作。 「因为神社荒芜毁灭,再也没有神住在里面,成为空荡荡的场所,才成为『脏东西』的避风港吗?」 我环视久违造访的废弃神社周边,心怀感慨地说。我心怀感慨不是因为怀念神社,而是回想起忍野。或许是因为和忍野的侄女一起过来,所以轻易就会想起那个家伙吧。 「避风港吗?哈哈!」 小扇笑了。快活地笑。 和废弃神社的气氛完全不符的假笑。 「哎,任何人活在世间,都需要某个避风港吧……」 「不,我现在不是在讲人,是讲『脏东西』。」 「人不也是『脏东西』的一种吗?」 「…………」 她大概是说骗徒那种人吧? 既然小扇是忍野的侄女,大概也认识那个骗徒吧,那么要不要提一下?我内心瞬间想这么做,但如果她不认识,我就非得特地说明那个骗徒小子,即使她认识,要是因而莫名聊开了,就另一方面来说也会令我不悦。 小扇主动提及就算了,总之我不要提到骗徒的话题吧。我如此心想,将涌到喉头的话语吞回去。 不过,我想起那个家伙说过的话。 想让某种事物在某处流传、感染,必须先让这个地方变成中空,而且这种中空状况,是可以「人为造成」的。 「…………」 忍造访这里,所向披靡。 城镇变成中空之后,各种「脏东西」像是寻求食物般聚集过来,集合在内部也空无一物的这座神社。 而且依照我的推测(即使称不上推测),正因为这座神社已经毁灭,神已经不在这里,才会成为「内部空无一物」的状态。如果我的推测没错, 那么…… 「……神去哪里了?」 「嗯?阿良良木学长,您说什么?」 「没事……」 我想到的是目前由我保管的一张符咒。与其说保管,应该说只是某人硬塞给我的东西。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连忍都没辙的东西,我又能怎么处理?既然是符咒,找个地方供奉就好吗? 可以的话,我不想留在身边。 「话说回来,阿良良木学长,『香客』这种说法很奇怪吧?来神社的人们是客人吗?」 「嗯?啊啊……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也想不到其他更适合的形容方式了。所以小扇,你说要修正龃龉,具体来说要做什么?你说初期设定出错,意思是建立在这座山上的神社不适合蛇神吗……?」 「形容成适不适合,听起来感觉像是衣服穿起来搭不搭……」 小扇明明是专家的侄女,却似乎毫不在意地走在参拜道路正中央。参拜道路的正中央是神走的路,一般人不能走。明明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知道这件事……不过既然神已经不在,这条路或许已经不算路了。 小扇行经空荡荡(不是比喻,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的洗手区抵达神社,然后仰望。 「嗯……」她轻声说。「这下子麻烦了呢……我想回家了。不过前提是我有家可回。」 「啊?你家不是忍野家吗?」 「没有啦,是忍野家没错。这看起来……感觉真的是勉强维持平衡呢。叔叔居然任凭这种东西变成这样就离开……是这个吗?」 小扇指著贴在神社的符咒。将那张符咒贴在那里的就是我。 我依照忍野的吩咐,和神原一起来到这间神社贴这张符咒。我不清楚这张符咒在灵力方面的功效,几乎没任何知识就贴上去,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可能会遭报应,不过这张符咒,必须是我与神原这种虽然深陷这边世界却没有知识,没成为专家的超级外行人才能贴。 忍野也不是只为了让我还债,不是只基于善意,就介绍登山一次赚五百万圆的超高薪工作给我。 某人目前托付我保管的符咒,大概也具备类似的意义吧。不过与其说是以债务形式交给我保管,不如说符咒本身就是不良债权…… 「嗯,忍野要我来这里贴的就是这个。」 我回答小扇的问题。 回想起来,记得那是六月的事,所以是四个月以上的往事。虽然绝对没有怀念可言,不过多亏忍野给我那份工作,我才能和千石抚子这个老朋友重逢,所以真要说感触良多也没错。 如果没有那次的偶然重逢,我现在肯定不会和千石玩在一起吧。想到这里就觉得人的缘分好神奇。 不对,不只千石,包括羽川、战场原、八九寺与神原都一样…… 还有忍。 吸血鬼也一样。 「总之,虽然有危险,不过这个事件姑且维持在平衡状态呢。毕竟境内的气氛也舒畅了。」 「舒畅啊……」 「是的。即使只是暂时,但我甚至很难把这里当成『脏东西』的聚集处。」 「…………」 如果现在这座废弃神社的境内很「舒畅」,那我大致知道原因。那当然,因为我与忍在暑假的最后一天,让这里变得「舒畅」了。 这件事我还没告诉小扇吗? 「这样看来,如果维持现状,接下来一百年都没问题吧。就当成灵力适度分散了吧。不过我今天来到这里,始终是为了另一件事……」 小扇一边说,一边采取难以置信的行动。真的是没有议论余地的奇特行径。她突然爬上这间长年没整修的破烂神社。 「呃……你在做什么,小扇?」 我其实想以「你在做什么?小扇!」这样的语气大喊,不过人在这种紧急状况喊不出声音。该怎么说,我就这么正常发问了。 小扇如同野生动物,转眼就爬到神社屋顶,不知道她刚才强调自己是读书人究竟是真的还是玩笑话。 如同猴子,也如同猫。 即使有空询问,也来不及阻止。她没穿攀爬用的鞋子,也没穿方便行动的衣服,真了不起。 不过就算爬上去,看起来也不甚安全。因为神社经年累月已经破烂不堪,感觉强风一吹就会倒塌。 光是屋顶增加一个人的重量就可能扁掉。如果那是电梯肯定会发出警报声。 不过,正因为破烂成这样,所以攀登时可以用来使力的凹凸很多,小扇才能像那样如同爬竿轻易登顶吧…… 「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请跟我上来啦。」 「不,那个,我今天穿裙子,所以……」 怎么可能。 即使是我,也不会对学妹这么听话,豁出去跟著采取这种行动。 「而且我不擅长爬竿。」 「哎呀哎呀,被称为『直江津高中升龙』的阿良良木学长,居然讲这种丢脸的话?」 「没人用这种像是升龙拳的名号叫我。」 「这么说来,学长知道吗?快打旋风使用升龙拳的主角名字是『隆』。」 「是吗?不是『龙』?」 「嗯。另一个主角叫作『拳』。哎,这是以前的设定,现在可能换了。说到设定,阿良良木学长……」 屋顶的小扇没看著我,而是从那个高度眺望整座城镇(但我不确定从那个高度是否能将我居住的城镇尽收眼底)对我说。 「接下来不是龙,是蛇的话题。可以吗?」 「啊啊……关于你现在踩在脚下的蛇神吗?」 「蛇神具备代表性,不过用不著尊称为神,蛇经常被视为神圣的生物,您知道这股风潮怎么诞生的吗?」 「将蛇视为神圣的生物……」 嗯。 蛇虽然可怕,不过「蛇神」的形象确实不突兀。只是我没深入思考过原因。 「又不是牛或马这种有助于人类生活的动物,和人类也不算亲近。若要说是爬虫类,应该也有其他候补。学长觉得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 「请想想十二生肖吧。依序是鼠、牛、虎、兔、龙、蛇……不过仔细想想,是不是不太对?蛇在龙之后上台,这样很难表现吧?顶多只能说『这真的是龙头蛇尾』博观众一笑。」 「我觉得十二生肖并不是用来博观众一笑的舞台……」 我抬头说。 这个角度出乎意料难交谈。学妹从高处俯视,至少不会愉快到令我雀跃。 「我不懂。为什么?有什么由来吗?像是关于蛇的神话……」 「不,关于蛇的神话当然有,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山,但我在这里问的是蛇为什么可以成为神话的主角。」 她说的「在这里问」应该是在神社上面问吧。我开始思索,应该说开始搜寻记忆。如果是这方面的话题,我就算已经听羽川或忍野说过也不奇怪。 「记得……对了。因为蛇象徵著不死或复活吧?」 「喔,突然就讲出正确答案?」 小扇点头回应。 不过她点头的时候没看著我,所以我难以判断她是真的点头,还是纯粹换个角度欣赏风景。 「了不起,考生就是不一样。」 「不过……就算你称赞了不起,大学考试也不考这种知识。」 「蛇经由脱皮而成长,而且没有手脚,外型没有凹凸,所以脱皮之后的皮是以简单易懂,说穿了就是以直截了当的形态残留下来。考虑到蛇这种生物本身的隐密性,脱皮之后的皮甚至可能比蛇本身还显眼。」 「…………」 「总之,在生物学不像现在发达的时代,要是观察蛇脱皮的样子,不免会让人将蛇视为神圣的生物呢。」 不死、复活。 以及神圣吗…… 「可是小扇,那是……」 「嗯,是的。脱皮是蛇的生理现象,和不死的特性无关。此外,虽然蛇给人的形象是生命力很强,实际上却没那么强。」 「如同鬣狗的形象?」 「说得也是,嗯。所以刚开始会造成误会。不过就算这么说,蛇拥有的神圣形象,事到如今在现实层面也不可能去除吧?」 「…………」 「在现代的日本社会,基本上没人不知道蛇会脱皮,因为生物课就会教。即使如此,大家内心某处依然留著对蛇的敬畏之意,轻易就接受『蛇神』这种词,丝毫不觉得突兀。」 初期设定出错。 不对,不是出错,只是时代不同罢了。 「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您觉得以科学解析信仰很不识趣?觉得我说得很俗气?不过翻开历史,因为信仰根据不充分,使得许多人在不讲理、没道理的状况下受罚或遭到处刑的例子,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山喔。」 「……又可以堆成一座山?」 「也就是说,该切除的话就应该理性切除。不用担心,正如刚才所说,再怎么不识趣地进行解析,一度产生的信心不会因为逻辑或理论而消失。」 「…………」 这种事我上个月就听过了。 是关于妹妹的事。 茶道社室出现的幽灵,「第八人」茶道社员的存在,我妹以逻辑否定,从头到尾彻底否定。以那个妹妹的作风,应该是毫不客气否定到令人质疑「你做到这种程度?」的程度。 但是,这么做没意义。 无论她怎么说,其他的茶道社社员也一直相信「第八人」的存在。如果只限于那个场合,反倒是月火特异独行。 「沙丁鱼头都能当成信仰,蛇皮也能当成信仰。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喔,阿良良木学长。以数千年、数万年为单位植入身体的本能,没办法以区区数百年的科学根据推翻。重视心理更胜于真理,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类社会。」 「……不过,这种东西也总有一天会改变吧……?只要累积数百年、数千年的科学根据,人类将会重视真理更胜于心理吗?」 「会吧。迟早的事。不过重视真理更胜于心理的人,今后是否可以继续称为人类,我打从心底抱持疑问就是了。」 小扇说。 关于这方面,我也抱持相同的想法。 或者说,抱持相同的心理。 「总之,今后的事情今后再想,我等阿良良木学长死掉之后再想。」 小扇面不改色讲得好像她会比具备吸血鬼特性的我长寿许多,切换话题。 「现在的问题是要为这间神社收拾善后。为这间一千多年前就供奉一千多岁蛇神的北白蛇神社收拾善后。也可以说是为叔叔收拾善后吧。」 「什么意思?既然已经不是堆积脏东西的状态,不就已经解决了吗?」 我与神原完成「跑腿任务」之后,这件事本身肯定已经结束。 「没结束。反倒刚开始。」 「慢著,就算你事到如今讲这种常见的台词……」 第一个讲这句台词的人是谁? 和「我们的冒险从现在开始」并列为最想知道出处的台词。 「不,真的没结束喔。因为叔叔使用的是柔道的受身手法。只有防御,没有攻击。」 「这……忍野确实不是主动攻击的类型啦。」 「讲得简单一点,名为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台风袭击这座城镇时,叔叔成功为这个事件收拾善后。这确实防范妖怪大战争于未然,叔叔身为怪异专家立下了功劳,不对,是大功劳。可是今后呢?我觉得这是叔叔天真的一面……要是今后又有刃下心等级的怪异来访,叔叔没做好预防措施吧?」 「…………」 将那张符咒托付我保管的人物,也说过类似的话。应该说那个人是讲完这番话之后,才将那张符咒托付我保管。 可是…… 「我认为在确保当前安全之后,接下来应该处理聚集地本身。因为只要没有聚集地,『脏东西』就无从聚集在那里了。」 「嗯……哎,我懂。不过这已经不是独力做得到的事了吧?忍野曾经举例,可能需要雄厚的财力改建这间神社……」 「光靠财力也做不到吧。理想的状况是重建这间废弃神社,成为香客全年络绎不绝的场所……换句话说就是恢复蛇神信仰……哈哈,阿良良木学长说得确实没错,这不可能是独力做得到的事……却也不是因为不可能就放弃的事吧?」小扇说。「即使没意义,即使不可能,该矫正的还是要矫正。因为没意义,所以不矫正错误,阿良良木学长,您不觉得这是错的吗?」 「哎……每天拿题库练习却一直写错的我,面对这个问题只能回答yes。不过,事情分为做得到与做不到两种,这是现实吧?是现实的正确存在方式吧?我不认为所有人做得到任何事的世界是正确的喔。」 「我也不这么认为。这是意志的问题。是攻击性的防御,个人志气的问题。哈哈,形容成『攻击性的防御』,可能会被认为志气很低吧。那个……回到正题好吗?」 「回得去正题就回吧,我还完全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小扇,你说这间神社位于这座山是失去平衡,是初期设定出错,但这真的不是你这个女高中生能改善的事情吧?又不可能事到如今才把这间神社迁移到其他地方……」 「嗯,是的。」 小扇很乾脆地点头。 这种出其不意的反应,这种迟迟无法成为议论的感觉,不得不令我觉得她和她叔叔流著相同的血。 「阿良良木学长,若要讲历史,其实这间神社──这间北白蛇神社,昔日位于完全不同的地方喔。」 「完全不同?」 「是的,当时连名称都不一样,所以才迁移到这座山上。『黏』在我现在所站的这个山顶。」 「…………」 「我稍微详细说明原委吧,当时这座山是非常高阶的灵山,所以这间神社才搬到这里,想要沾光达到有求必应的效果。」 「你说的迁移……那个,就是分社那样的形式吗?」 「不,不是分社,是主社直接搬过来。」 「……可以这样?不,我不清楚神社的存在基准……不过这种神社或庙宇,基本上不是应该一直位于相同地点吗?」 「不尽然喔。有时候真的会因为台风来袭之类的不得已理由而迁移。哎,总之我不是想讲这个。」 「咦?你不是想讲历史吗?」 「不不不,历史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是讲到历史,并不是想讲历史。阿良良木学长,请想一想,原本位于其他地方的神社,所在地不同的前北白蛇神社……当时应该不是这个名称,不过为求方便以及易懂,就称为前北白蛇神社吧。当时的人们,也就是这间神社的相关人士们,是用什么方法把神社搬到这座山顶?」 「什么方法……总之,你说的『当时』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吧?既然这样、我不认为那时候的技术足以将整间建筑物原封不动迁移过来,应该是先拆掉建筑物再搬过来。不过赛钱箱大概可以直接搬吧……」 「是的。建造这种建筑物的时候,连一根钉子都不使用,所以要拆解也不会花太多工夫。阿良良木学长说的是瓶中船的概念吧?想将帆船装入瓶口狭小的瓶子里,正确的做法是将零件放到瓶 子里组装……不过,阿良良木学长,神社和瓶中船不一样,就算拆解也不代表方便搬运啊?」 「嗯?」 「因为,我们刚才爬的山路,在当时不存在。」 小扇说完朝鸟居另一侧,我们刚才所爬的险峻山路示意。 是的,险峻的山路。即使有那条山路,要搬运木材与建材也相当不容易吧,但她说当时连那条路都没有? 「是的,没有。那条路是战后开拓出来的,是最近的事。」 「但我不认为『战后』叫作『最近』……」 「在京都,『战后』的意思似乎是庆仁之乱以后……」 「不,我觉得这是骗人的,不可能吧?」 「天晓得。姑且讲得出原因喔。也就是说,在世界大战的时候,京都和其他都市相比,遭受空袭等损害的程度比较少,所以很难以世界大战当成基准。从这个角度来想,他们的『战后』确实可能是庆仁之乱以后。」 「原来如此,有道理……」 我听到别人说「战后」,也会在一瞬间以为是「春假之后」,这或许是同样的道理吧。 「总之,这条阶梯算是最近铺设的?」 「是的。以瓶中船来形容,就是瓶颈特别长或扭曲的感觉吧?」 「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会开一条路搬运建材吧?换句话说,在那条阶梯完成之前都是使用那条路……等到方便的新阶梯完工,那条路就没人使用,最后长满草木看不见了。」 「说得也是。『开路』是制作某种东西时的必要程序。不用举丝路为例,人类史几乎等同于道路史。首先开拓的是陆路,再来是海路,然后是空路。之后大概是通往宇宙之路吧?不过阿良良木学长,这个答案也是错的。」 「咦?是错的?」 「嗯。我刚才也提到,这座山是高阶的灵山,无法进行这么大规模的工程。要将神社迁移到山顶,当然得进行最底限的工程,不过基于人情,可以的话当然得尽量避免伤害这座山吧?不只是基于人情,也是基于信仰。」 「……没开路?」 「是的。至少没有人为开路。阿良良木学长,您想想,我们刚才是走战后铺设的阶梯,不过只要拿出毅力,就算不走那条阶梯,也可以从满是树木的森林拓荒走到山顶吧?」 「…………」 很难说。 拿出毅力的话或许可行,问题在于我没这种毅力。不过,小扇这个登山少女或许做得到吧…… 毕竟早期人们的毅力可不是盖的。 尤其关于建筑方面,不必利用建设机械,就能盖出难以置信的世界遗产…… 我刚才说,所有人做得到任何事的世界,不一定是正确的世界,但是只要不考虑人权问题或劳动环境,人们或许算是无所不能。 不过,即使如此,在这种条件之下,要如何成功「搬迁」这间神社? 我不知道这座山昔日多么灵验,至少从建筑观点来看,这个地方的条件差到极点,要怎么把建筑物迁移到这里? 「是使用某种世间不该存在的技术吗?超自然的神奇力量,或是灵力……那就真的很灵验了。」 「不,没做这种事,纯粹是人类的智慧喔。不过就我来说,这是造成极度困扰的『搬迁』……也可以说我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来到这里,来到这座城镇。真是的,什么北之白蛇啊……」 小扇这么说。 虽然表情没变,她却无故作势要踹脚下的神社。如同发生了什么讨厌的事。 004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关于北白蛇神社,小扇所说的「前北白蛇神社」迁移之谜,说来何其意外,居然是我妹妹的朋友──千石抚子解开的。 「历哥哥,这种事很简单喔。」 她说。 当天晚上,基于各种原因被扭送……更正,被带到阿良良木家保护的千石抚子这么说。 「以游戏来说就是轻松小品喔。」 「轻松小品……?」 等一吓。 无论答案为何,要将一间建筑物搬到山上,不可能简单或轻松,更不可能是什么小品。 不过,身为游戏玩家,可以将这件事视为游戏的千石,或许可以轻易得出解答。 「虽然好像没有进行铺柏油之类的大规模工程,不过听历哥哥的说明,还是有进行最底限的工程吧?」 「嗯?是啊……」 补充一下,我向千石说明这件事的时候,没提到小扇的名字。不只是名字,连小扇这个人都没提到。考量到我最近经历的各种事件,我隐约不太敢把小扇介绍给她。 不过,我无法否认有种过度提防,过于操心的感觉…… 虽然这么说,但既然是关于北白蛇神社的事,我就非得告诉千石才行。因为只要是关于那间神社的事,千石就是当事人。 「那么换句话说,就是进行了最底限的工程。」 「什么意思?」 「所以说,做工程的人,让工程竣工的那些人……」 千石说。 总觉得她的讲话方式很像火怜。像月火就算了,为什么会像火怜呢……是个人影响力的差距吗? 火怜容易影响他人,月火容易受到他人影响…… 「他们在山顶开拓土地,制造出建造神社的空间对吧?」 「嗯。总之,开拓土地制造空间……就是最底限的工程吧?毕竟我不认为山上自然就会出现那么空旷的土地。」 「嗯,所以,他们利用当时砍下的木材盖神社。这项工程一点都不浪费资源喔。」 千石说。 一点都不浪费,最底限的工程。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将木材搬到山上吧?换句话说,没必要为此开路。拓荒爬到山顶,以毅力登顶,然后住在山顶施工。」 「…………」 不,我觉得并不是一定要住在山顶……对喔。地点在山上,所以周围就有木材可以拿来盖建筑物,不需要搬运。 多得跟山一样。 不久之前,我曾经谎称火怜学武的道场,是用道场后院的树木盖的……即使当然不能一味伤害灵山,不过为了盖神社而开拓土地,再将开拓工程砍下的树木回收利用,应该算是一种地产地消,套用流行的说法就是秉持环保精神吧。 听她这么说,就觉得这个单纯的答案是唯一解答。如果小扇问的是:「如果要在山上盖新的神社,并且尽量避免伤害这座山,应该怎么做?」虽然会花一点时间,但我或许也会得出相同的答案。 不过在这种场合,问题在于…… 「可是千石,这是迁移耶?不是新建……既然是以新的木材建造新的神社,那不就是完全不同的神社吗?」 「尸体……不,御神体之类的东西应该会转移过来吧?不过既然难得搬家,就想把建筑物也换新。当时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 记得「铁修斯之船」这个故事是这样说的。 在修船过程中,各部位的材料逐渐换新,到最后,船原本使用的材料连一个都不剩。那么这艘船还能当成是原本那艘船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问题。 「建筑物整个替换、交换,只有名称带过去。不对,这么说来,连名字也换过了……」 无论任何事物改变,只要信仰不变,就不算改变。 这大概是将理性与感性划上等号吧。 即使替换也不算改变。不变。 不对,这或许正是小扇视为问题的部分。到头来,如果相信小扇 的说法,那么将那间神社迁移到那座山顶是错的。 错的? 不对,重点在于平衡。 在那座山上祭祀神,破坏了某种平衡。 「……这么说来,历哥哥,刚才的猜谜让我想到一件事。」 「不,那不是猜谜……」 「那间神社已经破烂不堪,今后不会重建吗?」 「重建……」 我没想过这件事。 不过如果要重建,以现代的做法,终究不会投机取巧当场砍树吧,当然也不需要开拓新路。 神社年久失修成那样,改建当然是应该欢迎的事。不过到时候,小扇所说的「平衡」将会如何? 将再也没有香客来访,也没有神的神社重建、翻新,究竟会诞生什么信仰? 不对,不是诞生。 是延续。 无论怎么以道理解释、以逻辑论述,信仰与怪异都会继续存在。 「希望可以重建。」千石说。「要是神社重建,那里肯定不再是『脏东西』的聚集地。到时候朽绳……更正,蛇神大人也肯定会回到那间神社。对吧,历哥哥?」 「啊啊……嗯。说真的,要是这样就好了。」 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我不可能知道这种事,但还是如此回应千石。 无论如何,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城镇的平衡就一直在瓦解。 有种讨厌的预感。 不对,不是预感,是实感。 卧烟伊豆湖托付我保管的那张符咒,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拿出来使用,非得拿出来使用了。 第九话 历?环 001 在忍野忍的概念中,昔日只要说到道路,无疑就是夜路。她是各界深夜的统治者,是不死之王、怪异之王,夜路对她来说是王道。 这在她心中当然是往事,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她统治的地盘是我的影子,是换算成面积不到一平方公尺的土地。忍对此应该颇为……相当不满,不过当前她还没拿这件事向我抱怨。 对自己抱持绝对自信的人,或许意外不会在乎自己拥有多少东西。不,或许会在乎,不过只要自己是自己,无论发生任何问题、欠缺任何东西,都肯定可以处理妥当。 即使失去力量、失去定义,只要自己依然是自己就好。 「吾确实无须提防夜路,对吾而言,反倒是阳光普照之日路比较危险。」 在她还没降阶、还没落魄,还不是渣滓,还是吸血鬼的那时候。 换句话说,她不是忍野忍,而是被称为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名为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那时候,她在废弃大楼的楼顶这么说过。 由吸血鬼说明日路的风险,令人觉得确实如此,极度认同。忍野咩咩或专精吸血鬼战斗的三个专家确实是她的敌人,不过她至今的第一天敌依然是太阳吧。 所以反过来说,她因为失去力量而得以在阳光下行走,对她来说或许堪称是意外的收获。 不对。 应该说她为了这份收获而拋弃过于重要的东西,所以将其讲得像是一件好事就不太好。 「不过,夜路是伸手不见五指之路,亦即看不见之路。看不见之路真的可以称为道路吗?」 她这么说。 道路要发挥道路的功能,确实需要清楚划分界线。光靠定义无法成为道路。 若要说「一看就知道是道路」是道路的必备条件,应该也没错吧。如果事后才有人告知我刚才走的地面是某某道路,我应该无法接受吧。 换个说法就是这样。 无论是哪种道路,只要闭著眼睛行走,就无法发挥道路应有的功能,成为普通的地面。 即使定义屹立不摇,依然不是道路。 只是,正因如此,所以夜路由电灯照亮。 以免人们找不到路。 或是以免遭遇怪异。 「哼,电灯啊……夜晚也失去黑暗很久了。」 那个吸血鬼听完我这番话,不耐烦般这么说。哎,对她来说,黑暗减少等于是领土减少,我可以理解她不耐烦的心情。 即使黑暗或暗绝对不会消灭,即使消灭才意味著黑暗或暗的诞生,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这和领土受到侵略是两回事。 「昔日说到照亮夜路之物,大概只有月亮吧。」 正圆形的月亮。 很遗憾,当天不是满月,但她怀念地仰望天空。 仰望照亮夜路的夜空。 002 「太扯啦!」 忍突然这么说。 在她会说的话语中,这已经是我听好几个月的招牌台词,但是突然听到依然会吓一跳。 会以为发生什么事件而畏缩。 加上这句台词的气势,使得我以为什么事惹她生气了。 原本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太夸张了」,她却好像遗忘、遗失这句话的原义,当成开场的问候语。 甚至想问她现在是否真的觉得太扯了,还是随口拿这句话来用。 现在是十二月,年底。 昔日称为「师走」的月份。 据说因为是老师也忙到四处奔走的时期,所以叫作「师走」,不过这似乎是民间的谣传。当初听到的时候,我觉得即使不是年底,老师应该也会四处奔走,所以羽川告知这始终是谣传时,我非常可以认同。既然这样,正确的由来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没问。 欠缺这种求知欲,或许是我的缺点。 总之,既然俗话说一月离、二月逃、三月去,若要说十二月是奔走,也没有令人诧异到想询问的程度。 总之,先不提老师忙不忙,对于日本考生来说,十二月确实是忙碌的季节。因为下个月就要考试了。 我不可能闲著没事。 不,老实说,我现在忙到不可开交,很难说只是因为考试的关系。我甚至想扔下所有课业,宣称现在不是备考的时候。 只是,如果做得到这一点,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毕竟身为人类,即使知道自己即将死亡,即使被宣告死期,在死亡之前依然得继续活下去。 得继续生活下去。 因此在这天,虽然我同样进行考前的最后冲刺,但是我在数学与国文中间的空档想摄取糖分的时候,忍像是钻过这道缝隙般现身了。 太扯了! 她这么说。 「……哟,忍。」 从我影子里蹦出来的金发幼女,以鹈之眼鹰之眼鬼之眼转头环视周边。总之我像这样向她搭话。【注:日文「鹈之眼鹰之眼」是瞪大眼睛仔细寻找的意思。】 忍野忍。 吸血鬼──前吸血鬼。 她是平常躲在我影子里的怪异之王。虽然现在已经凋零,但她威风凛凛的举止依然具备王者风范。 何况她原本的性质是吸血鬼,也就是夜行性,所以即使在失去力量、遗失本质的现在,在太阳高挂天际的白天,她基本上都在我的影子里呼呼大睡,但今天明明才下午三点,她就醒了。 这么一来,与其说她是夜行性或是吸血鬼,不如说她只是一个生活作息不稳定的家伙,说不定她过一阵子就会说上午还算是晚上。 不过,怎么回事? 她居然不是在丑时三刻或逢魔之刻,而是在普通的点心时刻登场。 「早安。」 「早扯了!」 忍随便回应。 「早安」加「太扯了」的新词诞生了……这种口头禅要是增加更多衍生型,大概会难以收拾吧。忍东张西望到最后,终于看向我。 「唔……」她察觉了。「原来在那里。哼,真的是灯塔下方反而黑呢。」 「慢著,灯塔下方是黑的,对你来说是好事吧?」 她以象徵很高的灯塔形容我,我隐约感到痛快,回应她的视线。 「怎么了,你找不到我?」 「错。」 忍说完指向我。 不对,不是指向我,是指向我手上的托盘。 「原来味道来自那里啊。」 「嗯。啊啊……我想在休息的时候补充糖分……」 我从一楼厨房端到自己房间的托盘上,摆著一个装点心的盘子,以及一个倒入黑咖啡的马克杯……这家伙真的是在点心时刻起反应,从影子蹦出来的? 这是哪门子的吸血鬼? 王族的举止却降低怪异的品格? 「若是没蛋糕,就死心吃面包。这就是吾。」 「这种生活会弄坏身子喔。」 「不过,甜面包难以分类。甜面包究竟是甜点还是面包?是主食还是点心?是哪一种?」 「甜面包是点心喔,别烦恼。」 「不过,如果汉字写成同音的『假死面包』,就可以当成吸血鬼之主食吧,喀喀!」 忍露出凄沧的笑容。 不,这张笑容本身非常上相,不过在两人隔著甜食的这种场面,完全不应该一边聊甜食,一边露出这种笑容…… 「所以,点心是什么?甜甜圈吗?甜甜圈吧?肯定是甜甜圈。」 「啊啊……总之,是甜甜圈没错。」 我的实际身高没灯塔 那么高(那当然),不过忍现在完全是幼女的身高,所以从她的角度,看不到我手上的托盘放了什么东西。 她以充满兴奋与期待的眼神看我,老实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要是不好好说明,该说会留下祸根吗…… 「只是忍,虽说是甜甜圈……」 「是甜甜圈!何其美妙!」 忍高举双手。 完全是孩童的动作。 昔日令我感觉有我两倍高的外型与威严,从她现在这个动作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当然的,毕竟以她现在的个头,就算高举双手也构不到我的头。 「吾之直觉完全命中!吾早就预料今天之甜点是甜甜圈!来吧,吾之主,尽快将那些甜甜圈献给吾吧!」 「要是尽快,我的点心时刻就没了……不对,那个,我说小忍……」 命令将点心献给主人的这个神秘幼女,我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明。既然这样就百闻不如一见吧,如此心想的我蹲到她的视线高度,将托盘放在地上。 「呀呼~~!……嗯?」 忍瞬间更亢奋地大声欢呼,却立刻露出疑惑表情。她凝视托盘上面大盘子里并排的五个甜甜圈。 「汝这位大爷……」 「什么事?」 「这是什么?mister donut之新产品?」 「不,忍,这是手工甜甜圈。」 「名为『手工甜甜圈』之新产品?」 「要是卖这种名称的甜甜圈,感觉其他甜甜圈都不是手工制作了吧?不对不对,你当时可能还在影子里睡觉,不过战场原刚才过来,送我这些甜甜圈当成战场上的慰问。」 「……?」 忍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 要是在这时候内心没相通,我们连结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说了,那个家伙在自家厨房做了这些甜甜圈,拿来慰劳我。」 我重新以几乎相同的意思说明一次。关于这件事,我只能耐心解释。 而且我就是预料到这种结果,所以没当成宵夜,而是当成下午的点心,想趁著忍没睡醒的时候自己吃掉…… 「嗯?咦,等一下,我想一下。」 「你的遣词用句变得正常了喔。你的古人用语去哪里了?」 居然说「我想一下」。 这也太浅白了吧? 「换句话说,挂名汝这位大爷之恋人,那个傲娇姑娘(18)她……」 「(18)这个情报没必要吧,(600)?」 「吾是(598),不准四舍五入。」 「将十位数舍弃很久的家伙讲这什么话?」 「傲娇姑娘(鬼也18)她……」 「她又不是鬼,不准把别人的女友讲得像是粗茶。而且鬼是你。」【注:源自日文谚语「鬼も十八,番茶も出花」,直译是「丑鬼十八也上相,粗茶初泡亦芳香」,女大十八变的意思。】 话题没进展。 或许忍就是如此混乱吧。虽然没胡闹,却也代表她受到多么大的打击。那么之后就恐怖了。太恐怖了。 「傲娇姑娘仿冒mister donut吗?不行,这是犯罪喔。」 「不是仿冒啦,是普通的、正常的甜甜圈,是家庭风味,真要说的话不需要用到专业技术的甜甜圈。」 进一步来说,虽然这是战场原也做得出来的甜甜圈,不过可以的话,我不想将自己的女友讲得这么卑微。 「吾不太懂……」 忍双手抱胸,像是检查盘子上的甜甜圈般定睛注视。视线强烈到像是怒目而视,几乎要以视线开洞。 不过,甜甜圈打从一开始就有个洞。 「不,总之吾知道发生了什么案子。」 「居然说『发生了什么案子』……不要讲得像是什么大事件。不准把我女友送慰劳品讲得像是历史事件,这完全是日常生活。」 「换句话说,那个傲娇仿冒师为了送慰劳品给汝这位大爷,并非前往mister donut忍店,而是在自家开发独特之甜甜圈?」 「开发……不,算了。总之,虽然形容的话语有问题,但意思大致没错。」 我不知道有没有「mister donut忍店」这种分店,不过她说的应该是她经常造访,我们城镇唯一的那间mister donut吧。 与其说她常去,不如说她只去那间店比较正确…… 「为了什么?」 忍一脸正经地问。 这双笔直又乌溜溜的视线,彷佛在询问人类为了什么而诞生,又为何死去。不过她问的不是这种「为了什么」,而是「在自家做甜甜圈是为了什么」。 「慢著,就算你这么问……她是为了鼓励我准备考试……」 除此之外,大概也想确认我是否好好用功,或是我是否绝望到自残之类,但主要目的肯定是激励。可惜忍问的也不是这个问题。 「吾之意思是吾不懂。换句话说,刻意自己制作市售之物,究竟是基于何种意图?」 「没有夸张到要形容为『意图』啦……」 「用买的比较便宜吧?」 「…………」 活了将近六百年的吸血鬼,居然对我聊金钱效率的问题……从成本效益比来看,或许是这样吧?单纯看材料费,自己做或许比较便宜,但是考量到购物与料理花费的工夫,也就是考量到战场原黑仪的人事费,她说「用买的比较便宜」或许也有道理…… 不过,听她讲这种不擅长做家事的人在讲的话也…… 「mister donut在促销期间,一个只卖一百圆喔。买五个是五百圆喔。加入消费税也只要五百二十五圆。五百二十五圆。虽然要视状况而定,但这个金额一般来说很便宜吧?那个傲娇姑娘却舍不得出?」 「不是舍不得……她这样反倒比较费工……」 「吾就是在问为何要费工。」 她执拗地追问。 不对,形容为「执拗」听起来像是在问什么正常的问题,这时候不应该形容为「执拗」,而是「死缠不休」。 「即使消费税今后上涨为百分之八……唔~~五百乘以八是……」 忍开始屈指计算。 虽然百分之八没有百分之五那么好计算……但手指没办法计算乘法吧? 「唔!不知道!不要照阶段慢慢来,一口气将消费税涨到百分之十不是很好吗?」 「你太豪迈了吧?」 这样很好计算就是了。 然而付钱的不是你,是我。 一辈子负责照顾忍的生命,无疑代表我要多养一个人。我逐渐正视这个现实的问题。 「总之,不含税就是铜板价!为何不付?为何要用自制之甜甜圈当点心?」 她终于开始不考虑税的问题了。 消费税啊……哎,就算我现在认真研读社会科,知识也没有丰富到可以参与政治讨论,不过光是听这个名称,会觉得这个税莫名其妙。消费就要缴税……代表人光是活著,光是活在世间就要花钱吗? 「不过,在没有促销的时期,就算不含税也不可能是铜板价吧?」 「不是整年大多在促销吗?吾察觉了喔,其实没促销的期间比较短。」 「慢著,我觉得终究没这回事……」 不过,那间知名的甜甜圈店,动不动就推出一个一百圆的特卖活动,这是事实。我不禁想计算每年促销日的比例。 「这么说来,上次也推出甜甜圈半价之特惠。」 唔。 这么说来,以前只要有百圆特价,这个吸血鬼就会吵著要我带她去(甚至因此再度接近、遭遇那个骗徒),不过在半价特惠的那时候,忍没对我提出特别的要求。 「如果是半价特惠,大致算起来,五个大概三百圆吗……?」 「不,吾认为半价特惠太过火了。希望他们尽量不要贱卖自己。」 忍感慨地说。 所以当时才没逼我带她去mister donut忍店吗……并不是顾虑到我正在准备考试。 「现在日本或许采取低物价高税金之政策,不过这很明显迟早会每况愈下。必须想办法让国民知道『好东西值得高价』之道理。」 「不准谈论政治,不准忧国。」 金发幼女不准做这种事。 也可以说吸血鬼不准做这种事。 「物价便宜,就代表某人是廉价劳工。必须让周围彻底明白此事。」 「所以说啊,战场原甚至是免费做这些甜甜圈送我喔。」 「咦?汝这位大爷不付钱?」 「我没听过天底下哪个女友送食物慰问还收钱。」 「怎么可能……那个守财奴……」 「…………」 总之战场原的形象很差。 想到上个月发生的事,如今那个家伙不只是我,也是忍野忍的救命恩人……但这个幼女似乎没有对此心怀感谢。 「汝这位大爷小心点啊。这里面可能混入某些东西。」 「慢著,你把别人的女友当成什么了……就算混入东西,也是爱情喔。」 「爱情依照料理方式,同样会变成毒。汝这位大爷上个月肯定体验过吧?」 忍轻哼一声,谨慎拿起一个甜甜圈。 完全是处理危险物品的动作。 我个人不想容忍她如此对待战场原亲手做的料理,但我知道甜甜圈对忍来说是多么特别的东西,想到她的心情,我不得不原谅她这么做。 因为这就像是铜锣烧之于哆啦a梦。这么说来,哆啦a梦爱吃铜锣烧的设定是何时出现的? 「唔唔唔,触感无异常。不过,那个毒女人不可能设下一摸就摸得出来的机关……」 「毒女人……不,那个家伙很久没用毒舌谩骂了……」 「最近不是复活了吗?嗯……」 忍将手上的甜甜圈凑到眼前观察,似乎是使用前吸血鬼的视力,确认甜甜圈表面是否异常……不对,我觉得就算她这么做,也只会看到表面洒的糖粉…… 「包含这次送食物慰问,那个家伙最近反倒对我很温柔喔。」 「那当然吧,死期将近之人,任何人都会温柔以对。」 「谁是死期将近的家伙?那件事我会想办法的。赌命想办法。」 「这么轻易就赌命才是问题吧?真是的,吾之主完全没反省……唔!」 忍散发的气息变了。 不对,她表情原本就严肃,但这股气息更加强烈。 「这个洞是什么?」 「洞?」 「可疑之洞。或许从这里注射了某种东西。」 忍说完狠狠瞪向我。从甜甜圈的洞瞪向我。 「……慢著,不要插入这种老掉牙的搞笑好吗?甜甜圈中间都有洞喔。」 「为什么?」 「嗯?」 「没有啦,吾以为至今都是这种设计,所以没有特别深思……但甜甜圈为何有洞?挖一个洞不是很浪费吗?」 忍这次将手指插入甜甜圈的洞,当成呼拉圈旋转起来。 只因为不是mister donut的甜甜圈就粗鲁对待……好想叫她不准玩食物。 我书读得少,不知道哆啦a梦什么时候开始爱吃铜锣烧,但幸好知道甜甜圈为什么有洞。 应该说,其实我是在今天,在刚才知道的。是拿这些甜甜圈过来的战场原告诉我的。 居然像这样挖洞制作甜甜圈,真是讲究呢……我展现没常识的这一面之后,战场原温柔对我说明。 为求谨慎,我先把话说在前面,这里的「温柔」并非挖苦的形容词,她真的很温柔,而且讲得很简单、很好懂。 「忍,这种开洞的甜甜圈,归类为环型甜甜圈。像这样在中央挖洞,油炸的热度比较容易传入整个甜甜圈。这是前人的智慧。」 「热传导效率?是这样说吗?」 「哎,就是这么回事。如果甜甜圈中间没洞,中央就不容易炸熟,所以才会挖掉中央的部分。」 从制作方式来看,形容成「挖掉」或许不适当,不过我形容的时候以易懂为优先。 「哇……原来如此。」 「怎么样,我博学多闻吧?」 「这个形状叫作环形啊。」 「不要佩服这个好吗?」 「环跟圆的差别是什么?」 「就是立体不立体……像是甜甜圈或贝果这种立体形状叫作环……圆就只有圆圈的意思……那个……」 「喂喂喂,吾之主,连这种程度之问题都不会,要怎么突破联考关卡?」 不。 联考不会出这种问题。 「年轮蛋糕之洞亦相同吗?」 「不,年轮蛋糕是在烤的时候就以棒子穿过洞。年轮蛋糕的做法和甜甜圈完全不一样……」 「中间没洞之甜甜圈怎么炸?热度传得到中央吗?mister donut亦有很多这种没洞之甜甜圈,却不会没炸熟啊?其实根本不需要开洞吧?」 「你对甜甜圈的构造太感兴趣了吧……别忘记当初的目的。你的目的是检查甜甜圈吧?」 看向时钟,已经三点半了。 我设定休息时间是三十分钟,算算已经用完了。虽然不是没设定伤停时间,不过很遗憾,我想要优雅享受点心,摄取糖分,稳定自己精神的企划,看来只能不了了之。 哎,反正我也觉得一个人吃五个太多了。虽然和原本的意义不同,但我就提供封口费给啰唆计较的忍,为这一幕打上终止符吧。 「忍,不要拐弯抹角调查触感,你调查口感看看吧。」 「嗯?啊?」 「没有啦,我的意思是说,只要试吃就知道有没有毒吧?」 「意思是要吾试毒?居然将吾当成矿坑之金丝雀,汝这位大爷何其残酷!吾无言以对!」 忍嘴里这么说,表情却放松了。 绽放光辉。 以动画手法来形容,就是腮红变得明显,眼神闪闪发亮。 「被当成金丝雀之吾,真想凄厉大喊!没错,如同打洞之甜甜圈!」 「你想好好比喻,但是脑子混乱了喔……总之快吃吧,吃完闭嘴。」 至少她咀嚼甜甜圈的时候会安静下来吧。我身为监护人,自认没把她教导成会一边吃东西一边讲话的孩子。 总之,即使战场原送来当成战场慰问品的这些甜甜圈真的下毒,忍应该也不痛不痒吧。鲷鱼就算腐臭依然是鲷鱼,吸血鬼就算乾掉依然是吸血鬼。 这家伙吞下铁制手铐都面不改色,肯定不会因为区区的有毒甜甜圈就死掉。 「受不了,汝这位大爷真急著下结论。话说在前面,吾可不是看到甜甜圈就照单全收啊?以为拿一个来路不明家伙制作之甜甜圈给吾吃就能收买吾就大错特错了。若想逃离吾之追究,现在就立刻去mister donut忍店购买黄金巧克力口味之生蜜糖波堤回来。真的可以置信吗?光是生蜜糖波堤就是新方向,还衍生出黄金巧克力口味耶?究竟要重叠几层啊?简直是层层堆叠。虽然吾还没吃过,但那种味道光是想像就 满口留香,吾肯定会无视于旁人目光大喊『太扯了』!」 她喊了。 她刚才明明那么担忧这个国家的经济,却因为大喊的时候口齿不清,听起来像是在赞扬日本。 003 在这里声明一下,我的女友──战场原黑仪的厨艺绝对不算好。不,正确来说,她在人生的路上,没有和料理有过太大交集就成长到现在。 体弱多病的小学时代、成绩突飞猛进的中学时代,以及被怪异附身的高中时代……她在任何时代都是优等生无误,却无暇锻炼厨艺,这就是真相。虽然这么说,不过在怪异问题暂且打上终止符的现在,她似乎也有余力顾及这种杂事,拨空学习至今认为是杂事的领域,所以即使缓慢,她的厨艺却也日渐进步中。 我摆在盘子上的这五个甜甜圈也是,老实说,造型看起来各有不同,没有统一,不够均衡,大小不一。换句话说,外型难免让忍有所提防,不过关于味道,甜甜圈评论家──忍野忍老师似乎给了及格分数。 因为足以令她这样大喊。 太扯了! 如果mister donut的黄金巧克力口味生蜜糖波堤(我还没亲眼看过,完全不知道实际长什么样子)是三颗星,这些甜甜圈至少可以拿一颗星吧? 「那个姑娘真有一套!吾早就觉得她迟早会立下大功,没想到就是今天!」 「不,我觉得她立下大功的日子,应该是上个月二号拯救我们生命的那一天吧……」 「嗯!吾对于甜甜圈亦只是一知半解,但这个真的做得很好!」 「我觉得你只有一知半解也是理所当然吧……」 总之,实际吃过许多甜甜圈的家伙都这么说了,实际上应该做得很好吧。 「干得好!叫傲娇姑娘过来!吾想当面夸奖她!」 「不要讲得像是叫主厨过来……」 严格来说,盘子里的食物是甜甜圈,所以在这种时候应该不是叫主厨,而是叫西点师傅过来吗? 嗯…… 总之,即使没下毒是理所当然,不过老实说,我收下甜甜圈的时候想品尝的不是味道,是心意,所以看到忍像这样吃得满嘴鲜奶油又赞不绝口,我率直感到开心。 但我什么都没做就是了。 「可是,你至今明明几乎和战场原没有交集,不可能为了称赞甜甜圈就和她见面吧?」 「吾至今称呼她为傲娇姑娘,吾想为此道歉。虽然还不到mister donut之程度,但吾好歹可以给她mister donut之称号。」 「这称号挺风光的耶……」 称赞到这种程度应该称赞过头了吧? 感觉不只是赞不绝口,甚至是捧上天了。何况战场原做其他料理大致还在「有待进步」的程度,却只有这种油炸点心得到这么好的评价,也令我抱持纯粹的疑问。 听说比起制作三餐会吃的料理,制作甜点反而比较困难……因为甜点不能只靠感觉制作……包括分量或时间,要求的精确度远远不是一般料理能比……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懂了。 我在脑中输入一个假设,并且接受。依照战场原的个性,要求精确度反而比较容易吧。既然不是依赖自己的味觉,而是依赖说明书或计量工具,照道理就不容易粗心大意。 毕竟这种油炸甜点,几乎要到制作完成才能试吃……外型之所以大小不一,应该是因为这是唯一只能依赖自己品味的部分。 「…………」 哎,这才是牵强附会。 或许真相只是因为战场原独特的味觉,和忍独自的味觉凑巧一致。 我也得先吃女友亲手做的甜甜圈,确认味道才行。 我还没伸手,忍就迅速将我想拿的甜甜圈,连同盘子移动到旁边。 「……嗯?这是在做什么?」 「吾才要问汝这位大爷在做什么。吾还没试毒完毕。」 「不,已经完毕了吧?你不是正常吃掉,正常说好吃吗?」 「难说。或许是迟效性之毒,或许是迟效性之剧毒。」 忍以慎重的语气说。 虽然嘴边满是鲜奶油与糖粉,语气却很慎重。 帮她把嘴边舔乾净好了。我心想。 但我没这么做。 「即使现在没事,亦可能是影响汝这位大爷子子孙孙之毒。」 「不对,要是战场原让我服这种毒,就代表她的子子孙孙也不会没事吧?」 「不不不,那个傲娇姑娘不一定会和汝这位大爷繁衍子孙吧?」 「…………」 总之,考量到我现在身处的状况,或许不应该持续逃避现实,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阶段,想想至少让战场原一个人得救的方法吧。 至于我与忍……以最坏的状况,只能共赴黄泉了。 「所以,吾要继续检验毒素。」 「继续?你想讲的是『由衷』吧?」【注:日文「继续」与「由衷」音近。】 「放心,这里就完~~全交给吾吧。只要再以四种方式检验,肯定就能自然得出结果。」 「四种方式?可爱的小忍,就我所见,甜甜圈刚好也只剩下四个耶?」 「喔,一样吗?这真巧。正合吾意。」 「不对,你是故意调整实验的次数。交出那个盘子!」 「不可。吾身为随从,有义务保护汝这位大爷不受丝毫之风险。」 「不准只在称心如意的时候露出一脸随从样!」 一脸随从样? 虽然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但这句话真夸张。 「交出那个盘子。」 我重复相同的话语,但忍抱著盘子不肯放手。不对,严格来说不是抱著,是单手不太稳地拿著。 她当然是故意这样的。 要是我贸然扑过去可能会打翻盘子。她打造出这个浅显易懂的胶著状况。 要是我想硬抢盘子,导致四个甜甜圈都掉到地上,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家伙失去吸血鬼之力,就开始老是耍这种小聪明,令我伤脑筋。 「忍,这是最后的警告。交出那个盘子。」 「喀喀,汝这位大爷真不擅长协商呢。」忍始终不太稳地捧著甜甜圈盘子对我说。「像这样不改强硬态度,坚持要人交出东西。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专家总管托付之符咒才会被抢吧?」 「唔……」 不,她说得没错。 不过,这可以和甜甜圈争夺战相提并论吗?那张符咒被抢走,导致我与你陷入凄惨的状况,甚至连周围都遭殃耶? 「当时,要是汝这位大爷协商技术再好一点,吾等就不会陷入现在这种状况了。反省得还不够喔,反省。」 「…………」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谁对我怎么说都无可奈何,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刻意讲明,只有你没资格讲这种话。 我确实很冒失,但你也相当冒失吧? 「不不不,吾始终在讲正经事喔。」 似乎在讲正经事的金发幼女单手捧著甜甜圈挺胸,有点嚣张地说。 「为了避免汝这位大爷之人生再度发生现在这种悲剧,应该从日常生活就好好训练。这就是吾想讲之意思。汝这位大爷连吾都无法说服,却以为这样可以说服蛇神吗?」 「唔~~……」 总之听她这么说,我就无话可说了。 我当然得摆脱现在的悲剧,但若这是当然要做的事,确实也得考虑今后该怎么做。如果我不擅长协商是导致现状的元凶,这就是我必须克服的 缺点。忍野那种能言善道的协商术,以及成为各处桥梁维持平衡的做法,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学得会。即使如此,正因为一朝一夕学不会,所以平常就要像这样练习…… 「……不,这个道理还是很奇怪。」 「啧。被发现了吗?」 「与其说发现,我明明是要阻止你吃甜甜圈的欲望,为何动不动就需要协商术?正常还给我吧。还给我。我坚持要你交出来,还给我。这样只是内哄吧?」 「因为是蛇神,所以起内哄?」 「刚才是最后一次警告,但我就基于善意再说一次,坚持一次吧。忍,交出那个盘子。」 「若是只要交出盘子就好,吾可以答应这个要求喔。」 「怎么可能交出盘子就好?」 「俗话说『吃到毒就连盘子一起吃』。吾吃甜甜圈,汝这位大爷吃盘子。吾认为这样分工很公平吧?」【注: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 「一点都不公平,而且你还预设战场原的甜甜圈有毒。开什么玩笑?」 我们的想法从刚才就完全没相通。我自认和忍的交情也很久了,不过要跨越种族之间的隔阂似乎挺困难的。 忍似乎也感受到相同的心情,她毫不掩饰地发出「啊~~」的失望叹息。 露骨展现「我对你很失望」的态度。 这方面的想法似乎相通,但是除此之外的各方面都没连结,没相通。 「到头来,吾认为汝这位大爷拿这些甜甜圈给吾看就已经失败了。这种东西应该别让吾看见就吃掉,别吵醒吾偷偷吃掉。这么一来,就可以避免这种无谓之纠纷。」 「无谓的纠纷是你引起的吧……真的是邻居没事找事做。」 而且你不是邻居,是躲在我的影子里,我吃的时候绝对不可能不被你发现。你连熟睡的时候都会闻到味道醒来,我根本束手无策。 「嗯,这就是重点……」忍说。「在学习协商术之前,汝这位大爷或许该磨练藏物之法。」 「藏物?」 「到头来,根本用不著协商,只要更巧妙藏起那张符咒,吾等就不会陷入现在这种状况吧?将那张符咒藏在那种容易发现之处,堪称是悲剧之开端。」 「唔~~……我不是不理解你的说法……」 像这样跟著讨论起来,或许是我的缺点。我之所以不擅长协商,也是因为我生性容易聆听对方怎么说。 「不过,要藏在哪里也确实令人伤脑筋吧?该怎么说,那种状况就像是别人给我某种兵器……」 可以说给我,也可以说塞给我。 「放在远离身边的地方很危险,但是带著走更危险……到最后只能藏在那种地方吧?」 「结果不就是轻易被发现吗?真是的,若是以塔罗牌来譬喻,汝这位大爷就是愚者。」 「慢著,为什么要刻意以塔罗牌譬喻?直接说我是愚者就好吧?」 其实一点都不好。 考生直接被说是愚者还得了? 「吾以塔罗牌来譬喻就是月亮。」 「不,塔罗牌有恶魔与死神吧?吸血鬼比较接近这种意义吧……?」 「是月亮。证据就是如果由吾来藏,应该能将那张符咒藏得更隐密,而且也会藏起这些甜甜圈吧。给我好好认清一个事实,汝这位大爷现在所处之状况,是汝这位大爷之愚蠢招致的!」 「…………」 这像伙真令人火大。 相对的,我觉得要是不能像这样将自己的事放在一旁,就没办法长寿。 毕竟在无法放在一旁的当时,这个家伙就想寻死。 总之,关于我现在所处的状况,蛇神那边必须等待至今的对策是否奏效,不过甜甜圈的问题要是没有立刻解决,我就无法继续用功准备考试。 这部分挺紧急的。 「忍,那你说说看吧。先不提符咒那件事,你会用什么方法藏甜甜圈?」 「很难用讲的。嗯,俗话说『言易行难』,不过这时候应该相反,实际示范一次比较快吧。」忍说。「给吾五分钟,吾就会从汝这位大爷之双眼漂亮藏起这些甜甜圈,绝对看不见。」 「五分钟……不,等一下,现在要是给你五分钟,你会吃光四个甜甜圈吧?吃光之后再说『看,藏好了』完全是犯规耶?」 以怪异技能将甜甜圈拿进影子里当然也是犯规。如果使用这种方法,先不提符咒,忍肯定可以完美藏起甜甜圈。 「喀喀,以为吾会用这种小手段?」 「你应该会用吧……」 到头来,她拿战场原甜甜圈当人质的现状,就足以形容为狡猾。 「总之,先不说四个全部,但如果是一两个,吾可以完美藏起来。要来比赛吗?吾以五分钟藏起来之物品,汝这位大爷能在五分钟内找到吗?」 「…………」 「现在剩下四个甜甜圈,汝这位大爷没找到之甜甜圈,吾就可以吃。换句话说,若是汝这位大爷将四个全部找到,那就都给汝这位大爷吃。」 「嗯……」 甜甜圈的所有权原本在我手中,却拿来当成赌注,我实在不太愿意,应该说如果对方不是幼女的外型,我大概会一时冲动挥拳打下去,不过……为了尽早继续用功准备考试,我在这时候也只能配合了。 「好,我知道了。不过我要再度强调,不可以用隐藏当名义吃掉喔,不可以藏在你的胃里喔。」 「吾知道吾知道。吾亦不会藏在胸前之乳沟。」 「幼女胸前哪来的沟?」 反倒是拿两个甜甜圈藏在胸前谎称罩杯升级比较实际吧?就算这样,顶多也只能藏两个就是了。 「不过有个问题,如果你像这样违反规定,就没办法复原了……总之只要瞒著我偷偷吃掉,到时候我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吾太没信用了吧?」 「好,那就加一个罚则吧。如果你这样犯规,我就会把手伸进你嘴里,逼你吐出来。」 「不,吾不打算这么做,要设定何种罚则请自便,不过汝这位大爷想把我吐出来之甜甜圈吃掉吗……」 忍对我露出惧意。 你是我同生共死,现在也面临相同际遇的唯一搭档,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过,忍,还有另一个问题喔。不是要防止你犯规,而是玩这个游戏会面临的现实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不是被我的影子束缚吗?既然这样,你要瞒著我藏东西就更难了吧?」 「瞒著我藏东西」这个说法挺怪的,不过只以我的影子为领土的她,只要我没睡著,根本不可能瞒著我偷偷行动。不,说不定在我睡著时也不可能。虽然我们的连结在某段时期曾经中断…… 「总之,闭上眼睛就好吧……过了五分钟,应该说等你说可以再张开。」 「不,要是汝这位大爷毁约先睁开眼睛,游戏不就结束了?肯定会睁开一条缝偷看吧?不行不行。以为自己信用这么好吗?这个蠢货。」 「……如果这是我刚才质疑你的反击,我觉得你的用词有点过火。」 「若是汝这位大爷做出这种事,吾就会把手伸进你眼里,硬是挖出来。」 「这罚则太过火了吧!」 「总之不能这样,所以只能蒙住眼睛了。」 忍野忍说完,开始愉快地脱起腿上的内搭裤。 004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咦?阿良良木,你在做什么?」 「没有啦,羽川,那个……」 「无论由谁怎么想,现在都不是做 这种事的场合吧?你为什么在和小忍开心玩耍?」 「不不不,你完全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 「阿良良木,现在是非得用功准备考试的时期吧?」 「…………」 原来是讲这个? 不对,讲哪个都一样。 「居然拿内搭裤蒙眼,变态。」 骂得好直接。 深深传入我心中。 「羽川,我要预先声明,我不是自愿用内搭裤蒙眼。无论是用内搭裤蒙住我的眼睛,还是刚才用内搭裤塞住我的嘴巴,都是忍干的好事。」 「刚才还塞住嘴巴……?」 「我失言了。」 早知道应该继续用内搭裤塞著嘴巴。 怎么可能。 「羽……羽川,我想你应该很想逐一对我说教,不过打国际电话很贵吧?应该没时间讲这种事……」 「放心,我有时间。」 「……?总之,既然你说有时间,那我想问一下……你觉得忍将甜甜圈藏在哪里?」 「你现在想问的是这个?不是我寻找忍野先生的成果?」 「这个晚点再问。」 「好厉害呢,真可靠。」 「喔,你挑动我的自尊心耶。」 「挖苦都听不出来,那就更厉害了。」 「她藏起来的甜甜圈,我只找到三个,没找到最后一个。就算这么说,不过是我的房间耶?藏东西的地方肯定有限吧?」 「嗯……」 「这么一来,只可能是忍吃掉了……不过既然她强调到那种程度,我不认为她会这样犯规。」 「这确实是最大的可能性……但你虽然嘴里抱怨,却很相信小忍耶。总之,既然你这么说,那她肯定使用了第二大的可能性吧。」 「第二大的可能性?也就是我漏掉哪里没找?」 「为什么明明相信小忍,却不相信你自己啊……我觉得你漏掉自己房间哪里没找的可能性很低。」 「喔喔,羽川对我的信赖程度好高!」 「可能性很低和信赖度很高是两回事。」 「…………」 好严厉。 羽川对变态好严厉……不对,这是当然的。 「所以,你所说『第二大的可能性』是什么?」 「阿良良木,你找到的甜甜圈后来怎么了?藏起来的四个甜甜圈之中,你找到的那三个甜甜圈后来怎么了?」 「当然是吃掉啊,毕竟预先说好了。换句话说,五个甜甜圈以三比二的比例由我和忍分食了。」 「好吃吗?」 「嗯,确实和忍说的一样好吃……不过,味道和这件事有关吗?」 「不,味道无关。只是我也想品尝战场原同学身为西点师傅的天分罢了……四比一。」 「嗯?」 「甜甜圈的比例,分食的比例,其实是四比一喔。你吃了四个。」 「啊?不,我吃了三个才对……」 「也就是说,第四个甜甜圈藏在另外三个的其中一个里面。俗话说藏树木最好的地方是森林,不过以这种状况,感觉是将树木藏在树木里。」 「…………」 「你刚才说甜甜圈大小不一吧?那么,剩下的四个甜甜圈当中,最小的甜甜圈藏在最大的甜甜圈里。」 「咦……慢著,应该做不到这种事吧?将树木藏在树木里……」 「要将树木藏在树木里,必须挖空内部才做得到,不过油炸甜甜圈就做得到吧?不提外侧,内侧很柔软,所以用力压就好。」 「用力压……可……可是……」 她说的没错,可是…… 「就算内侧柔软,外侧也很硬啊?要是用这种伎俩,应该看得出来吧?」 「既然是环形甜甜圈就不会穿帮喔。阿良良木,你刚才不是说过吗?吃完第一个甜甜圈的小忍,嘴边沾满黏滑的鲜奶油。换句话说,甜甜圈使用了鲜奶油,不过既然是环形甜甜圈,构造应该和咖哩面包一样,将鲜奶油包在里面吧?我想到的可能性有两种,一种是把鲜奶油当成表面的装饰,一种是把甜甜圈当成贝果那样水平切开再夹入鲜奶油。你说小忍刚开始是以手指捏起甜甜圈,所以这两种都有可能,不过你说过甜甜圈外侧洒了糖粉,这样就和前者不符,所以可以确定是后者。」 「…………」 我的说明不时泄漏情报。 羽川小姐真恐怖。 「既然是后者,甜甜圈一开始就被切开,所以不必对外侧较硬的部分加工,鲜奶油反倒可以当成塞进小甜甜圈之后的黏著剂吧?虽然这么说……但我没证据就是了。因为阿良良木已经吃掉证据了。基于这层意义,可以说小忍是将甜甜圈藏到阿良良木的肚子里。」 羽川如此总结。 嗯…… 所以就算我事后再怎么询问,忍都不说她把甜甜圈藏在哪里吗……她为了隐藏而对战场原的甜甜圈这样动手脚,还为了湮灭证据就瞒著我让我吃掉,所以这种事想必难以启齿吧。 我不禁以责备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影子,不过这么一来,我觉得自己好丢脸。因为我没发现这个甜甜圈被动了这种手脚,和另外两个甜甜圈一视同仁,大喊好吃好吃就吞下肚…… 羽川刚才问我味道,原来是这个意图。并不是想知道战场原这个朋友身为西点师傅的天分。 该怎么说呢…… 在评论战场原的厨艺之前,我似乎得先养好自己的舌头。我觉得自己被迫面对这样的现实。 「不过……这样不行吧?」 「不行?小忍没犯规啊,因为她不是自己吃掉的。」 「不,这样不行吧……忍的目的是吃甜甜圈吧?但她却给我吃了,这样不是本末倒置吗?完全没完成原本的目的……」 「阿良良木,这就是重点喔。」 「嗯?」 「所以说……放弃自己的利益或目的,不加入主观判断。换言之就是奉献与无私。这才是重点喔。小忍让你学会这个道理了。」 「……你说的『重点』是协商的重点?还是藏物的重点?」 「是爱情的重点。」 第十话 历?种 001 在斧乃木余接的观念里,路以及路以外的事物是否有所区别?我总是对此感到疑问。对她来说,无论是重力、浮力或升力,都不是束缚她的东西。在她周围比比皆是的「人类」这种生物,大致都以双脚交互向前的方式做为移动手段,所以斧乃木余接只是模仿人类罢了。我不禁如此认为。 现在人类凑巧使用步行当成主要的移动手段,所以她只是跟著模仿,不曾深入思考,也没有深入的意义,如果人类的移动趋势是爬行,斧乃木余接大概也不会想太多,跟著以爬行的方式移动吧。 对她来说,合理的事物没有意义。比起符合道理的事物,符合现实的事物具备更强大的意义。 「符合现实」正是式神斧乃木余接最符合目的之生活方式。不过她是没有生命的怪异,所以毫无生活准则可言,换个角度来看,她固执地朝著绝对无法达成的目的迈进,这种做法不是生活准则,也没有意义,只能形容成是一种令人避讳的方式吧。 「对我来说,最安全的移动手段或许不是步行,也不是飞翔,而是遁地。」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 我陪著那孩子,被迫陪著那孩子以「例外较多之规则」在超高空移动(这要叫作「跳跃」还是「飞翔」,大概得依照观察者的喜好而定)的时候,她是这样说明的。 她说得毫无音调起伏。 也可以说毫无脉络可循。 如同模仿失败,以机械合成般的平板语气对我说明。 「对我来说,如同地鼠在地下挖掘前进,或许是最安全的移动手段。我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这不是以「近道」与「地下道」作文章的那个常见诙谐语,那我就完全听不懂她想表达的意思。【注:日文「近道」与「地下道」音同。】 安全。 地底或许安全。 尤其像她这种将战斗视为必然的家伙,堪称必备要件的「安全」或许就在那里。 在那里,在地底,或许有著地面没有的安全。 因为在四面八方,连上面、上方(不是比喻)都完全封闭的环境,不用担心会遭受任何偷袭。物体要达到最快的速度,当然得在毫无遮蔽物的空中移动,但是自己周围没有遮蔽物,就代表自己周围没有掩蔽物。 所以斧乃木余接才会说在地底移动最安全吧。我是这么解释的,不过斧乃木余接静静摇头否认我的这个推理。 面无表情地摇头。 并且以平淡的语气这么说。 「错了。因为周围没人。」 因为周围没人。 没有模仿的对象,正因如此,没有造成影响的对象。 这样才能成为最真实的自己。 002 「啊,鬼哥哥,简称鬼哥,居然在这种地方遇见,真巧呢。咿耶~」 「…………」 「喂喂喂,为什么想当作没看到?这种行为会对我的品行教育造成不良影响喔,要是我学坏了,你打算怎么对姊姊负责?咿耶~」 「…………」 我转身想沿著原路往回走时,斧乃木以看不见的迅速动作绕到我面前,像是把我当成摄影机般,一直比著胜利手势。虽然不应该对认识的小女孩这么说,不过我内心感到不耐烦。 烦到不耐烦。 不,请各位不要误解。 我不是觉得斧乃木很烦。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咿耶~胜利手势」使我难掩若干的不耐烦心情,不过这个式神怪异,接受专家指使差遣的凭丧神──斧乃木余接,我基本上对她抱持好意。 「鬼哥哥」、「鬼哥」这种不光荣的绰号,是来自我的吸血鬼特性,并不是我曾经对斧乃木做出魔鬼般的行径。 对女童温柔。这是我的座右铭。 不过,如果在不想见面的时间点见到不想见的人可以形容为「差劲透顶」,那么在不想见面的时间点见到想见的人应该怎么形容?对我来说,现在正是这种时间点。我难免觉得不耐烦。 具体来说,现在是一月中旬。我刚考完大学第一阶段的中心测验返家。 我在考场填完第二天的答案卡,搭乘电车回到我居住的城镇,送战场原回家之后,徒步踏上归途。 刚好在战场原家与阿良良木家中间的地点,我近距离遭遇这个女童。 总觉得时间抓得太准了……甚至觉得她是在埋伏等我,不过就算我有理由埋伏等待斧乃木,斧乃木应该也没理由埋伏等我,所以这大概只是巧遇吧。肯定如此。 「来啦。鬼哥,你在做什么?」 「嗯?」 「来啦,来啦,来啦。」 斧乃木对我招手。 不对,这个肢体语言似乎不是招手。虽然应该是催促我做某件事,不过肢体语言基本上是在双方有点默契之后才能使用的语言表现。 怪异原本就是难沟通的对象,加上斧乃木面无表情……如果以汉字来比喻,就是不常用的艰深汉字。 换句话说,我看不懂。 「咿耶~」 「慢著,不准比胜利手势。原本就看不懂的手势变得更复杂了。」 「真是的,不管是谁都会计较我的胜利手势。」 「不管是谁?除了我,还有其他家伙在抱怨?是谁?」 「这是秘密。」 「是秘密?」 「那当然啊。我没有任何可以告诉你的事。有点自知之明吧。」 「…………」 该怎么说,我可能真的贸然闯入她的私人领域吧,但她为什么非得强硬抗拒到这种程度…… 「有点互知之明吧。」 「互知?和你吗?怎么回事,这种表现意外地热情……」 「这个肢体语言,这个动作的意思是……」 大概是觉得没完没了吧,斧乃木开始说明。但原本是我觉得没完没了…… 而且,感觉她现在的肢体语言和刚才完全不同……这具人偶该不会是当场想到什么动作就做出来吧? 「『我正在找个东西,所以鬼哥,如果有空可以帮忙找吗?』的意思。」 「谁看得懂啊!」 不准以两根手指表现这么复杂的委托! 以为我会心电感应吗? 「心电感应?不是心娇感应吗?」 「那是什么属性?傲娇的衍生形吗?」 「所以怎么样?愿意帮忙还是不愿意帮忙,快点讲清楚啦。如果不想帮忙就立刻滚吧。」 「…………」 遣词用句…… 讲话方式…… 这孩子的品行教育是谁教的啊?话说,斧乃木在怪异之中,也是容易如实受到周围影响的怪异,或许她最近在和坏家伙打交道。 这个女童完美诠释了「近墨者黑」的道理。 真是的,交朋友要挑一下吧……我虽然这么想,但我或许没资格这么说。我最近的人际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想帮忙,可是……」 找东西啊…… 所以我是在斧乃木找东西的时候巧遇她吗?就算这样…… 「我刚考完试,现在累坏了。而且在战场原家对答案的时候不太妙。」 我刚才说「不想见面的时间点」就是这么回事。不只是斧乃木余接,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我必须赶快回家,复习写错的问题,克服我不擅长的范围。所以老实说,不只是找东西,原本我甚至不想花时间停下来像这样和斧乃木交谈。 「考试?是喔,就是之前说的『中心测验』吗 ?不过在我的时代叫作『共通一次』。」【注:「大学共通第一次学力测验」的简称。】 「慢著,虽然这是某个世代之前的人肯定会说的台词,但是女童不准说。」 所以她究竟是受到谁的影响? 「以前明明是『一次』,现在却是『中心』,这名称是怎么换的?意义完全相反吧?这是命名权的问题吗?」 「滥用命名权改名才是问题吧?」 「是用答案卡作答对吧?我知道喔,哼哼。咿耶~」 「…………」 她知道这件事很了不起,不过应该是我告诉她的。我记得「上次提到」的时候顺便告诉她这件事。 「什么嘛,不是已经考完了吗?那为什么要装忙?我现在没空陪鬼哥强调你现在很忙喔。」 「慢著……我可没强调我现在很忙。」 还是我下意识地做出这种举止? 肯定没这回事。我如此心想,向她说明。 「坦白说,我对过答案的结果不甚理想,看来接下来得更加冲刺才行。」 「是喔……哎,鬼哥在这方面颇具武士风范呢。即使是答案卡,遇到不懂的问题也不会以直觉作答。我会赌上五分之一的机率,不过鬼哥会洒脱留白。」 「并不会。」 我没这么高风亮节。 反倒是寡廉鲜耻。 不然的话,我哪能在这么惊涛骇浪的一年继续悠哉过生活? 「只是我的直觉不可靠。猜对机率五分之一的这种问题,我全猜错了。」 「咿耶~……不对,哇喔~」 看来她把动作与口头禅的顺序弄反了。 天底下哪有这种口头禅? 「这真厉害呢。虽说是五分之一,不过要是正常用功的话,机率应该可以提高到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吧?结果却是这样。鬼哥,你这一年究竟在做什么?去死算了。」 「…………」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狠? 我才想问,从上次见面到今天,你交了什么朋友? 「这一年大致来说,我被吸血鬼袭击,差点被猫杀掉,有女生从天而降,然后迷路,被猴子踹,被蛇缠身,被骗徒骗,妹妹被盯上,体验时光旅行,被暗袭击,现在剩下半年的寿命。你要我什么时候用功啊?混帐。」 「我没要求用功,不过鬼哥去死算了。」 「总之不准咒我死。」 「只要不帮忙找东西,我就会一直臭骂鬼哥,一直咒鬼哥去死。」 「不准一直咒我死,死了要怎么帮你?」 「不肯吗?」 「怎么可能肯?」 「你这不好肯的家伙。」 「不准讲得像是『不好惹的家伙』,不准讲得这么帅气,这句话没你想像的那么帅气。知道了知道了。」 我摆出投降姿势。 和刚才斧乃木摆的姿势不同,天底下应该没有比这更好懂的肢体语言吧。 「我放弃了,我就帮忙吧,我肯。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附近吧?」 「天晓得。不一定在这附近。」 「…………」 这种态度真令人不悦。 这个女童不会道谢吗? 总之,既然有空这样拌嘴,不如赶快找到斧乃木要找的东西,然后和平说再见,这样效率应该比较好吧。 与其事后关心斧乃木后来找得怎么样,还是现在就当场解决这件事吧。这样我今后用功准备考试的时候也会比较顺利。 ………… 老是在想这种撑场面的事,才是我损失用功时间的主因吧?就像是用功之前打扫房间比较有效率那样。 总之无论如何,既然已经答应了,现在也不能反悔直接回家。何况斧乃木拥有最后的手段──「例外较多之规则」。 要是使用那一招,要逼我听话是易如反掌。在对方采取强硬手段之前就乖乖听话,这才是处世之道。 防止强硬手段的老套手段。 就算讲得帅气,也绝对不帅气吗…… 「总之,既然不一定在这附近,就抱持这个心态找吧。所以,斧乃木小妹,要找什么东西?」 「天晓得,是什么东西呢?」 「…………」 「咿耶~」 「……咿耶~」 好想回家咿耶~…… 003 到最后,我甚至不知道斧乃木要找什么就帮她找东西。千石抚子曾经找过「神体」,但这次更没有著力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事实上就是变成这样,所以也没办法。 即使询问也没完没了。 而且老实说,斧乃木自己似乎也只是隐约知道要找什么东西。她在这方面想要巧妙敷衍我,不过我和她的交情虽然不长却颇深。 斧乃木似乎也是依照某人的命令,只靠著模糊的情报找东西。 「好像是一眼看到就知道的东西。」 从她的这句话就看得出来。 与其说看得出来,应该说听得出来…… 一般人无法只靠著「好像」之类的模糊情报找东西,但她是式神怪异,真要说的话,这对她来说或许是家常便饭吧。 进行不知道目的的任务、搜索不知道身分的对象。 她是专家拥有的消耗品,不允许反过来询问主人。 总之,不属于任何人拥有,也并非不允许反问的我,同样得靠著这种模糊的情报找东西。 这样简直好像我才是式神怪异。但我不是被专家使唤,而是被式神使唤,所以更加莫名其妙。 在这种状况,我处于何种立场? 「这附近大致已经找过一遍,所以我正想改去河岸找找看。」 「这样啊……真可惜呢。」 所以要是我搭乘晚一班的电车,就不用像这样近距离遭遇她了。世事未必都称心如意呢。 「啊啊,先把话说在前面以防万一,我刚才说的『找过一遍』,不是在说鬼哥哥。」 「你说谁是绑架犯?」【注:日文「找过一遍」与「绑架犯」音同。】 「在找东西的过程中,我想请鬼哥帮忙的是……」 完全无视于我的吐槽。 无视于搞笑之后的吐槽,是违反礼仪的行径。难道这孩子没签条约吗?还是当真认为我是绑架犯? 「是扩张视野。」 「视野。」 「我实在是陷入瓶颈,开始认为可能必须换个角度来看。」 「……慢著,哎,你要怎么认为是你的自由,但如果和我有关,希望你明讲要我怎么做。总归来说,既然要找东西,多几个眼睛一起找比较好,对吧?」 「天晓得,是在讨论怎样比较好吗?」 「不准这样回答。这可不是让我火大这么简单。」 「不只是火大?不然还能怎样?插旗吗?」 「我没有可以插在女童身上的旗。」 「这里的『旗』是『旗子』的意思吧?所以插旗就是竖起旗子的意思……不过究竟是z旗还是白旗就很难判断呢。」 「…………」 身为式神女童,动作与想法近似机器人的她,偶尔……应该说经常会搞错事物的优先顺位。不对,在我非得用功的现在,像这样陪女童找东西的我,也不是随时能够正确判断优先顺位,不过在这时候讨论旗子是z旗还是白旗的优先顺位肯定很低。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判断。 「哎,总之比起多几个眼睛,我更想换个角度来看。因为如鬼哥所见,我原本是宠物娃娃,是个小 不点。」 「小不点……」 「换句话说,我找东西的时候不够高。你想想,在房间找东西找到逼不得已的时候,都会爬到椅子或桌子上,从高处环视一次对吧?找东西的时候,长得高的人比较有利。」 「嗯……哎,从视野的问题来看,应该是这样吧?如果要找的东西以某种方式隐藏起来,俯瞰应该比较容易发现……」 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就是了。 小不点──个头小的人比较容易钻进某些地方,而且有时候视线高度比较低更利于找东西。 她的主人应该是认为这次寻找的东西需要视线高度比较低的人,才会命令她负责找。斧乃木在现场判断无计可施,所以要求我帮忙。 「可是,斧乃木小妹,我的视线高度确实比你高,但这只是以相对的高度来说,如果以绝对的高度来说,我长得不算高啊?」 「这我看了就知道。从这么低的视线高度也看得出来。鬼哥绝对不高。」 「是『以绝对的高度来说不高』,不是『绝对不高』。」 「鬼哥确实绝对是敌人啦……」 「错了,我是自己人。」 「问题在于观看的角度喔。鬼哥这样的身高确实差不了多少……不过鬼哥既然也是考生,应该知道『加法』这种运算方法吧?」 「就算不是考生,也知道『加法』这种运算方法喔。」 「我这个算法少女当然也知道。」 「算法少女……」 听起来好像古代的日式算术法。 这样想就觉得日本真厉害呢。 在「魔法少女」之前,就存在著「算法少女」的概念。 这个国家的大众文化,或许出乎意料从古至今都没什么改变。 「但我实在不认为你是算法少女……」 「真没礼貌。那我就告诉你证据吧?告诉你最大的质数是什么。」 「光是提到『最大的质数』,就证明你的数学素养是零吧?」 「『零』就是我发现的。」 「好烦!」 「现在是在讲加法。我很矮的身高加上鬼哥挺矮的身高之后,哎呀真奇妙,如同怪异一样奇妙,居然就变成相当高的身高喔。具体来说大概三公尺。」 「…………」 她毫不客气就说我的身高挺矮的,总之先不提这个……如果将斧乃木这种机械式的说法,简化到连我这种国语能力的人也听得懂,我觉得她应该是想要骑在我的肩膀上。 这就是这具宠物娃娃的哀求吧。 总之,即使形容为三公尺太夸张,不过从两公尺多的高度俯瞰,确实可以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寻找斧乃木要找的东西。原来如此,是女童骑肩膀的事件啊。 我完全不期待这种事,也完全不认为这种事件可以一扫考试的忧郁,但是为了尽快回家,这也情非得已。 为了折断不知不觉竖起的这根旗子,我只能让女童骑肩膀了。 慢著,等一下? 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 以为是骑肩膀事件,没想到我是骑在上面的那一个……这个疯狂事件在镇上传了好一阵子。 变成这种街谈巷说又能怎样? 要传的话,至少也要传吸血鬼的传说吧? 斧乃木是式神怪异,肌力确实足以让我骑在肩上,不过在这个状况,始终应该是由斧乃木骑我肩膀吧?凡事都有所谓的平衡,遵守平衡才能维持世间之理。 不过,对方是缺乏常识的斧乃木。是除了常识,还缺乏顾虑与人情味的斧乃木。我应该先确认一下。 我甚至想写成报告提交……但现在没这种时间,所以只能口头询问。 但我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只是我白操心吧。不只白操心,应该说白费工夫。 不过,斧乃木的回答过于超乎人类常理。 「斧乃木小妹,我想确认一件事。」 「想确认事情?且慢,如果想知道我抱起来多么舒服,请等任务结束吧。」 「用不著回答得这么潇洒……既然要将身高相加,代表我要让你骑肩膀,是这样对吧?就算你力气再大,你骑在我肩膀上比较体面对吧?你不想遭人指指点点吧?」 「但我觉得除了不想遭人指指点点,这个问题还隐藏其他的理由。」 斧乃木明明是式神怪异,却像是莫名精通人类想法般,说了这句开场白。 「错了喔,鬼哥。」 接著,她这么说。 「咦?你刚才说什么?」 「错了喔,鬼。」 「给我加上『哥』这个字。」 「别计较啦。我说啊,鬼哥,我不骑肩膀。」 「咦?」 「我不会用大腿用力夹住鬼哥的头。」 「直接说『不骑肩膀』就好。反问的时候,复诵原本的说法就好。」 「我不骑肩膀,也不被骑肩膀。想想看,骑肩膀的损失很大吧?」 「损失?」 「无论是谁骑谁,骑肩膀是坐在脖子的高度吧?既然是坐著,代表只能加上坐下来的高度。鬼哥或许对于自己坐下来的高度有自信,就算这样,上半身加下半身的高度也不可能比上半身低吧?」 「哪有人上半身加下半身的高度比上半身低?腿的长度不就变成负数了?」 「其实负数也是我发现的。」 「那你可以拿费尔兹奖了。甚至可以设立斧乃木奖了。」 「斧乃木奖……听起来真迷人呢。」 「总归来说,既然提到损失,代表骑肩膀达不到你想要的高度吗?不对,就算这么说,斧乃木小妹,这是无法避免的损失吧?基本上除了骑肩膀,没有其他方法能提高视线高度,应该说没有其他方法能让视线高度比骑肩膀更高啊?就算我把你抱起来,顶多只能让你的视线高度和我一样高。」 「这样不是『抱起来』,只是『抱紧』。」 「那么,就算玩飞高高的游戏……」 「我确实是女童,却不想被当成这么小的孩子……没什么啦,鬼哥,其实很简单喔,做我平常做的那件事就好。」 「平常做的那件事?」 「如果形容成『平常被逼著做的那件事』,鬼哥应该就猜得到了吧?」 「……?」 猜不到。 应该说,我不想猜。 004 数分钟后。 我站在视线很高的地方。 应该说,我站在斧乃木上面。站在斧乃木朝天伸直的一根手指上。 「…………」 她是专家的式神,我不清楚她主要的职责是什么,不过斧乃木在日常业务担任的职位似乎是「司机」。 虽然这么说,但当然不是真的由女童开车。使役她的是受到「不能走地面」这个限制的专家,因此她让主人站在手指、肩膀或头顶,让主人免于行走地面。 不只是将一个人当成行李载运的斧乃木很厉害,我觉得像这样被载的专家也很厉害。但我没想到自己也由斧乃木这样载运。 没有啦,确实没错…… 这样在高度上就没有损失了…… 不只如此,先不提我对自己的身高有没有自信,这种做法可以完全利用到我的双腿长度,连一公分都不浪费,而且还加上斧乃木的手臂长度,所以我得以站在斧乃木刚开始所说「超越兰公尺」的未知高度观看。 上次骑在某人肩膀上的视线高度也很高,但这次更胜于上次。哎,若是采用这个做法,我基本上不可能在下面,可是……一般来说也不可能在 上面吧。 居然站在一根手指上。 我是篮球吗? …………斧乃木虽然没转动我,但我的平衡感不是很好,之所以能像这样站在斧乃木的手指上(即使不太稳),似乎是因为她巧妙调整平衡。 看起来像是相当高明的表演,虽然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但我觉得挺有趣的。 「斧乃木小妹载运那个人的时候,也像这样维持平衡吗?」 「不,载运姊姊的时候不需要。因为姊姊的站法有点特殊。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得花点心思,以免姊姊失败摔下来。要是摔下来,姊姊可不只是随便生气这么简单。」 斧乃木说。 「这样啊,不只是随便生气这么简单吗……」 是生气到「太扯了!」这种程度吗? 顺带一提,忍在这个时间正在睡觉。 斧乃木和忍交恶,所以忍可能醒著,但或许在装睡。堂堂吸血鬼居然装睡,身为怪异的格调大概下降到不敢置信的程度吧。 「要是姊姊摔下来,即使是姊姊失误,同样会怪我。虽然不会被惩罚,却还是得费心处理,麻烦死了。相较之下,鬼哥就算摔下来也毫无怨言,所以载鬼哥轻松得多。」 「抱歉,斧乃木小妹,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但我做人没好到这种程度。」 基于这层意义,这是绝妙的高度。 要是摔下来肯定不会毫发无伤,但只要没摔到要害就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也不会昏迷,可以尽情抱怨斧乃木为何让我掉下来…… 「…………」 「掉下来」是吗…… 「我说,斧乃木小妹,总之我就以这个姿势继续找东西……」 「鬼哥放弃得真快呢。」 「要说我心情切换得很快。」 「不愧是以『看不懂的问题就别解了』这句标语名闻遐迩的鬼哥。」 「这种家伙要怎么成功考上大学啊?」 不对,战场原也说过,跳过不懂的问题也是应考时不得已动用的技巧,不过羽川在这方面主张「先解答困难的问题,之后会比较轻松」这种惊异的技巧。这也太惊异了。 「这样可不只是引人注目的程度,所以我想赶快找到……不过既然是要找东西,代表这个东西掉在某个地方吗?」 「嗯?」 「慢著,别『嗯?』了,斧乃木小妹……就算不是你掉的,但你是不是在找某人掉的东西?」 「天晓得。因为我是只会依照命令做事的听命照办妹。」 「如果要为属性取名,麻烦名字取得好叫一点。不过,既然你说要找东西,一般来说都是找失物吧?」 「不一定。如同我等等会让鬼哥掉下来,不一定是掉落的失物。」 「不准暗示这种不祥的未来。」 「或许是寻找某人藏在某处的东西,也或许是寻找因为某些意外而失去的东西。要擅自推理请自便,但是请不要以急性子的判断扰乱现场好吗?」 「…………」 讲得好毒…… 明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说一眼看到就知道,意思是我看到也会知道吗?你像这样让我站到瞭望台上,应该是这么回事吧……如果你有所误会就抱歉了,但我最近的吸血鬼技能消耗得很严重,要是你期待我发挥怪异的视力,我没办法回应这个要求。」 「放心,我对鬼哥不抱任何期待。」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我站上瞭望台?为什么把我当成神轿扛?」 「嗯,我之所以让鬼哥当成神轿『喀喀!』的原因是……」 「不要毫无意义模仿忍。」 「……即使没有怪异等级的视力,也看得见那个东西,所以才请鬼哥像这样如同风向鸡到处张望。」 「我可以预设那个东西掉在地上吗?」 「不准预设。鬼哥只要定睛寻找就好。」 「…………」 我为什么要听女童的话……人要是个性软弱一点,就会朝著轻松的方向随波逐流呢。 不对,听女童的话是否比较轻松还很难说…… 「总之,就算不是可疑物体,只要看到在意或觉得奇怪的东西,就逐一向我报告吧。」 「架子摆这么高……」 她的角色定位还是一样乱七八糟。 那个暴力阴阳师,居然使唤这么乱来的式神……不知道她怎么控制的。 果然是使用暴力吧? 依照状况可以称为「家暴」。 「在意或觉得奇怪的东西……我们映在十字路口凸面镜的身影是例外吧?」 「要挖苦麻烦晚点再说,我现在很忙。」 「…………」 甚至不准我和她交谈? 只是负责撑住我,为什么会忙?虽然我如此心想,但斧乃木似乎一边以一根手指撑住我,一边观察周围。这条路她应该找过一次,不过俗话说「找过七次再怀疑别人」……不对,这句话不是用在这里。 「我也没有很闲喔。」 「意思是余生剩下半年吗?」 斧乃木就这么支撑著我,就这么继续找东西,对我这么说。毫无脉络可循就说得如此直接。 「在鬼哥这一年的所作所为之中,只有这件事还没解决吧?剩余的寿命顺利减少中吧?中心测验的结果不理想也是这个原因吧?」 「…………」 「不过,鬼哥在意的肯定不是自己剩余的寿命吧。在意的不是寿命,而是老婆。」 「别在讲严肃话题的时候夹入原本的语气。」 「以这种状况,希望鬼哥别说这是原本的语气,应该说是轻浮的语气。」 「就算是轻浮的语气也不准夹。」 「什么?果然希望我用大腿夹?那就抱歉了,我的大腿没有粗到堪称大腿。喜欢肉感的鬼哥,对不起。」 「小心我宰了你喔。」我臭骂女童。「斧乃木小妹,你要为另一件事向我道歉。」 「咦?那么,鬼哥讨厌肉感?」 「这是另一回事。还有,战场原还不是我老婆。」 「哎呀,我可没说是战场原喔。」 「嗯?不是吗?你说的是忍?」 「不对,是战场原。」 「既然想夹入轻浮的语气,麻烦和我轻松交谈吧。还有,不准直呼战场原的姓。你没见过她吧?」 「没见过。」 斧乃木说完在路口转弯。 她究竟要去哪里?这条路和我家方向相反……我今天回得了家吗?毕竟怪异的距离感与时间感和人类完全不同…… 如果她至少说明寻找物品的范围就帮了大忙……不过看斧乃木至今的行动,她似乎也没确定要找的区域多大。 不一定在这一区或哪一区。 真要说的话很像那个暴力阴阳师的作风,但这个指示下得真笼统。不,回想之前发生的事件,记得使唤斧乃木的不一定是暴力阴阳师? 尤其如果是那个专家总管…… 「鬼哥大概还剩下多少寿命?撑得到考完试吗?」 「你问得真直接耶,毫不客气。」 不,这时候应该形容为爽快吧。 比起莫名有所顾虑,像这样爽快讲出来,我会比较轻松。 「很难说。考试会先结束,但接下来是毕业典礼,毕业典礼之后才放榜。」 「就某种意义来说很幸运呢。」 「哪能这么说?」 「吸血鬼技能消耗得很严重,也是这么回事吧?鬼哥这种无谓的努力,应该 说无谓的败北,至今依然不断反覆吧?」 「并不是无谓……」 不过事实上确实没效果,甚至造成反效果。 每次回复就一味冲锋的作战,到了这个时间点或许该修正了。 「在这个世界,居然有『一味冲锋』这种作战啊……」 斧乃木耸了耸肩。 这个动作差点害我从指尖摔落。 「听你这么说,我无从反驳……」 「我以为只有姊姊会使用这种作战。」 「世间明明有这种作战吧?」 哎,那个人应该做得到。 不过,蛇神不是不死之身的怪异,所以我觉得那个不死怪异的专家没有出场的余地。 斧乃木对此也有同感。 唔,这么说来,我听某人说过,蛇被视为神圣的原因之一,是基于「脱皮」这个生理现象的不死性质……咦,我是听谁说的? 记忆模糊,无法连接。 最近经常这样。 大概是最近用功过头吧。 「羽川姑且正在走遍世界找忍野,不过很可惜,感觉还没有成果。」 「这样啊。忍野哥哥……我也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是喔……」 说真的,那个放荡的无赖汉跑去哪里了? 羽川甚至出国找他,但我实在不认为那个家伙有护照…… 「鬼哥,所以你今后打算怎么做?如果鬼哥希望,我可以和上次一样帮你联络卧烟小姐啊?」 「不……」 先不提她为何这么高姿态,但我不考虑请斧乃木联络那个人。到头来,就是那个人「身为朋友」的请求招致这种状况。不,我果然不能讲得像是别人的错。 不过,如果不是怪罪给某人,而是怪罪某种东西,那么那个人托我保管的那张符咒堪称主因。 是万恶的根源。 「……何况就算这么说,但我违背那个人的意思,没使用那张符咒。考量到我现在的立场,事到如今我无法拜托那个人。」 「别这么说。她或许出乎意料将鬼哥当成朋友,愿意通融耶?」 「我知道她不是坏人……但那个人要求朋友报恩或答谢的程度太过分了。」 哎,即使如此,既然攸关我自己以及战场原的性命,我或许应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在这种状况要付的代价,至少肯定是忍野忍,以最坏的状况来说就是千石抚子吧。 这我做不到。 到头来,要是我做得出这种判断,就不会陷入这种状况。我很清楚现在没空玩文字游戏,不过无法做出冷酷判断的我,只能采取热血作战。 「哎,说得也是。要是贸然拜托卧烟小姐,接下来就会受苦受难。如果鬼哥想保护某些事物,别拜托她比较妥当。」 「就是说啊……但我现在面临天大的灾难就是了。」 「应该说……既然卧烟小姐这时候都没主动联络,就代表卧烟小姐完全不想协助鬼哥。」 「那也没办法硬是拜托她了吧?」 「巧妙避免朋友硬是提出要求,正是卧烟小姐高明的地方。」 「她也太精明了吧?」 「不过,忍野哥哥在这方面也一样吧?即使羽川家的小翼找到他,他也不见得愿意帮忙吧?他会说『小妹妹,我救不了,自己人只能自己救』。」 「怎么变成语序乱七八糟的外国腔?他是在哪个国家生活啊?」 「说话毫无情感的我和外国腔的忍野哥哥交谈,旁人肯定听不下去吧。」 「我想应该听不下去,所以你讲话加点情感吧?」 「这毛病改不掉。」 斧乃木断言说。莫名坚定地断言。 虽然她讲话不加入情感,但是语气平淡的程度怪怪的。 怎么回事? 她的角色定位又失准吗? 「……总之,忍野或许会这么说吧,所以羽川帮忙找忍野,对我来说只像是心灵的慰藉。而且羽川也是趁著出国顺便找的。」 哎,应该不是顺便吧,但我没有抱持更大的期待。 「也就是说,到最后只能由我自己想办法。这是我播的种,我会想办法。」 「如果这真的是鬼哥播的种,确实应该这么做吧。」 「嗯?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别人播的种?但我不这么认为喔。」 「不可能这么认为吧?因为种子是埋在地底的东西。直到发芽,甚至没人察觉种子的存在。」斧乃木说。「不过,鬼哥不觉得奇怪吗?最近只有鬼哥身边逐渐反常,如同在取得平衡,也如同在对答案……」 「…………」 「虽说遭遇怪异就会受到怪异的吸引,但是连这方面都逐渐维持平衡了。我觉得鬼哥没有迟钝到不觉得这样不自然。」 「……我很迟钝喔。我总是光要解决眼前的事件就没有余力,而且如今终于达到极限了。」 我说。 虽然对方是怪异,但我对女童发牢骚也很丢脸,即使除去这一点,斧乃木终究站在那个人那边,我不应该讲得害她两难,所以这个话题应该就此打住。 如此心想的我,回到刚才找东西的话题。 「完全没看到类似的东西……斧乃木小妹,确定在这附近吗?」 「我不需要『什么都没有』这种报告。立下成果再给我回报。」 「就算这么说……」 我不只是不求报酬,甚至耗费宝贵的时间帮忙找东西,她不应该对我摆出这种态度吧…… 「一眼看到就知道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天晓得。就算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鬼哥,我猜想可能是某个东西喔。」 「是喔,什么东西?」 「无论是谁,一眼看到就知道的东西,但是一开始寻找就会失去的东西。那就是……」 斧乃木抬头看向以手指支撑的我,然后这么说。 「笑容喔!」 毫无情感地说。 毫无表情地说。 「…………」 这确实是我想尽快找到的东西。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不,只有这次别说结尾,到头来什么事都没发生,女童用手指撑著我找东西的这段经历别说是怪异奇谭,连日常之谜都称不上。 而且到最后,我们在镇上四处晃到傍晚都没找到任何东西,也没立下任何成果,所以甚至连笑点都没有。堪称我只是和斧乃木在镇上散步。 「没找到呢。没办法了。那么,拜拜。拜拜咿耶~」 斧乃木摆出胜利手势离开,看起来没因为找不到东西而消沉。而且即使面无表情,依然甚至令我觉得她工作一整天之后颇为满足。 或许是领时薪吧。 即使没得出成果,只要工作相应的时间就行吗……至少就我看来,她完全不想加班。 不过,式神采取业绩制也不太对…… 就这样,我被她随便扔下之后,很正常地没发生任何事就回家,没发生任何事就继续用功备考。虽然这么说,由于我白天考试造成精神疲劳,帮斧乃木找东西造成身体疲劳,所以我夜还没深就上床就寝。 在回家路上和女童嬉戏,回家之后就睡觉? 喂喂喂。 这种事别说后续,连开头都称不上,不算终章,甚至不算序章,感觉像是到不了尾奏的前奏猜谜……各位难免会这么认为,但是为这个没有解答的猜谜提出答案的人,该说「果然」还是「又是」,正是羽川翼。 实 际上,我觉得羽川的破案率太高了,不过请各位认定这纯粹是学历与智慧的差距,并非强调我总是依赖羽川。 不过,羽川刚听完我的说明时,没告诉我任何事。「是喔,原来发生这种事啊。在这种时候?」她只这么说。 我也不觉得这段对话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只是正常认为「现在应该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因为现在应该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也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换句话说,我没有察觉。 没察觉斧乃木与羽川顾虑到我,打造出并非不自然的状况。 「你觉得最难找到的东西是什么?」 不久之后,关于蛇神的各种事件结束,却又有各种事件开始发生的时候,羽川像这样问我。 慢著,羽川突然这样问,我一时之间听不懂她想说什么。 「咦?这是在说什么事?」 「就是斧乃木小妹那件事。阿良良木,你现在和斧乃木小妹同居吧?我觉得既然这样,说出这件事应该比较好。你觉得最难找到的东西是什么?」 「最难找到……」 是什么? 这么说来,忍之前曾经玩过在房内藏甜甜圈的游戏。那个……我依照当时的经历回答就好吗? 「那个,我认为最难找到的东西是……」 「不,这个问题只是开场白,你怎么想或怎么回答都没关系。」 「居然没关系?咦?那么你讲完这段开场白打算问我什么问题?」 「『你觉得最容易找到的东西是什么?』这个问题。」 「……我想,应该正是『一眼看到就知道』的东西吧……」 不过,「一眼看到就知道的东西」是什么?仔细想想,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在看到的瞬间「一眼就知道」的东西吧。 只要答案不是「笑容」…… 「不不不,阿良良木,不可以被这句话绑得太死喔。因为这是谎言。」 「谎言?」 「形容成『谎言』太过头了。斧乃木小妹没在找任何东西喔。总之,最难找到的东西就是这种东西吧。不存在的东西永远找不到。」 「…………」 咦? 等一下,这个道理我懂……但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谎? 「难道斧乃木小妹只是想和我玩,才编这种无罪的谎言……?」 「不是这样。」 羽川很乾脆地否定。 乾脆过头了吧? 「答案是『最容易找到的东西』喔。容易找到的东西当然是显眼的东西,说到什么东西最显眼……应该没人比『正在找东西的人』显眼吧?」羽川说。「停下脚步、东张西望、蹲下、或是挺直身体……怎么做都很可疑吧?不拿大声怪叫这种没节制的做法做比较,不过站在像是娃娃的女生指尖从高处找东西,就是这么显眼的行为对吧?」 「…………」 不只是引人注目,甚至是引起万人注目吧。 「换句话说,斧乃木小妹的意图是让你显眼,才会把你当成旗子高举。」 「旗子吗……」 不是插旗,而是被当成旗子插? 天底下有这种男生? 「可……可是,斧乃木小妹为什么想让我显眼?想让世间知道我这个家伙是在中心测验考烂的笨蛋吗?」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吧。」 居然或许是原因之一? 在这种时候,拜托很乾脆地否定一下好吗? 「不过,不只如此。真是的,你也知道吧?一月的时候,这座城镇有个你绝对不能见到的人吧?」 「…………」 「你不能见到,对方也不想见你的人。总之,虽然最后还是见到了……」羽川继续说。「不过这个人几乎每天都会来这座城镇,所以我觉得哪天擦身而过都不奇怪,但斧乃木小妹大概是在你们可能遇见时阻止吧。她让你变得显眼,这样对方也比较容易回避。」 「要我寻找一个找不到的东西,藉此让我容易被别人看见……」 这是避免那个家伙──那个骗徒近距离遇见我。 「…………」 「虽然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发现这么显眼,如同一柱擎天的阿良良木,但是只要看见,肯定会避免彼此相遇吧。以斧乃木小妹的心态,肯定不希望当时刚考完试的你更加费神。没发生任何事,没有剧情起伏的平稳状况,出乎意料是由某人的贴心成立的。」 斧乃木余接的贴心之举。 我没察觉的贴心之举。 「不知道自己的和平生活由谁暗中支撑,就这样宣称自己要想办法解决面临的问题,这样确实滑稽。难怪那个家伙会揶揄我。」 「或许吧。虽然某人常说『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不过实际上,一个人不可能独力活下去吧?」 羽川模仿忍野的口头禅说。这或许是她从自己以勘查为名义数度出国生活的经验,得出这个感想。 「没办法独力活下去,即使想独力活下去,再怎么样都会受到他人的照顾。包括饮食、移动、换衣服,说不定连睡眠都是托某人的福才能顺利。」 「哎……说得也是。不过平常度日的时候,完全不会注意这种事就是了。」 「是啊。或许这种不经意的贴心,正是最难找到的东西吧。」 羽川如此总结。 如果由斧乃木以毫无情感的语气这样总结,我听在耳里不知道会多么不悦,不过说来神奇,听羽川这样讲就没这种感觉。 不对,即使由斧乃木来说,我或许也没这种感觉吧。 我现在处于这样的心情。 第十一话 历?无 001 至于影缝余弦,我说的不是比喻、印象或概念,她真的不在道路行走,不在地面行走,在这样的限制之下度日。 只听我这样说明,似乎是小学生的游戏。 将地面当成海或地狱,只在石阶、砖块或某些物体上行走,只在高处移动。真要举例的话,就像是独自玩高鬼游戏般的生活方式、行进方式。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站在邮筒上。【注:捉迷藏游戏的衍生型,鬼不能抓站在高处的人。】 总之,小学生这么做是玩游戏,但成人这么做就完全是特异行径了。何况那个游戏是体重轻的小学生才做得到,对于长大的成人来说意外地难。那个人的身体能力多么优秀,事到如今无须重提,不过或许是平常做这种特异行径锻炼出来的成果。 只是再怎么以言语粉饰,这种行径依然特异,而且过于特异,我有点难以提及,从来没有直接询问原因。 不过,从至今对话的细节推测,以及从某个爱摺纸男性透露的情报推测,她这么做似乎确实基于某个理由。应该说,至少可以确认不是当成锻炼身体,或是当成游戏而这么做。当然,假设是基于某种理由,要是没有相当的信念,就无法贯彻这个行动准则。 曾经和她为敌,应该说和她正面交战过的我(别说战斗,我根本是被她当成准则贯穿),觉得天底下像她那么恐怖的人肯定不多见。 包含忍野在内,我见过好几个和影缝余弦一样的专家,但我觉得最恐怖的果然是她。 觉得她可怕。 比怪异还恐怖。 比鬼还强。 以暴力除掉怪异的阴阳师,应该比怪异还稀有吧?然而,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行动原理笔直又易懂,却也因而反常。 不走道路的随机性,或许是她的反常象徵。 这么说来,她说过自己专精对付不死怪异的原因是「这样就没有下手过重的问题」,但实际上不得而知。真的可以将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照单全收吗? 比起忍野或贝木,她的方法论浅显易懂,不过基于反社会性的意义,她是最无法融入这个世界,身为人类却住在比怪异更黑暗的地方。我希望将来找机会问她一个问题。 道路是什么? 我想这样询问不走道路的她。 她肯定会这样回答吧。 「行走的地方,即使不是道路也无妨。」 002 「嘿!」 「呀呼!」 「嘿!嘿!」 「呀呼!呀呼!」 吆喝声与惨叫声都很可爱,各位或许觉得这只是描写和睦嬉戏的情景,不过实际上,这是以非常委婉的方式,表现出影缝把我打得落花流水的构图。 「嘿!」 最后,影缝使出如同掏挖侧腹的后回旋踢(我还以为身体某部位像是达摩塔一样被打飞)打倒我之后,这段交手就结束了。 「什么嘛,真不长进。在夏天那场战斗,您应该更有骨气一点吧?不过当时我将您的骨头全打碎了。」 影缝说完,从往上跳的姿势落在全新的石灯笼上。 降落在神圣神社的石灯笼是会遭天谴的行为,但这座神社现在没有神,应该可以被原谅吧。不过影缝不能降落在地面,所以即使在有神的神社,她肯定也会这么做吧。 相对的,我也是仰躺在参拜道路的正中央,所以真要说的话没资格批评。 「呜……」 我发出呻吟。 感觉得到全身瘀青。 「荒唐……这次肯定限制禁止打斗啊……」 「没这种限制。只限制禁止使用上帝视角而已。」 「原来如此……我误会大了……」 「话说,明明是您约我打一场吧?」 「对喔……」 确实是这样。 我完全搞错了。 如果只节录这段对话,各位或许误以为我想自杀。是的,我今天是自愿,以自己的意愿向影缝讨教。 居然说「讨教」,我真想问我是哪个流派的格斗家。 结果则是如此凄惨。 「别看我这样,我姑且有放水耶?简直是泄洪。」 「是的,我感觉得到……」 不过可以的话,希望她再放点水,多泄点洪,就像满是洞的海绵那样。 「我深刻感受得到……」 「话说,您突然挑战我,是基于什么目的?」 「…………」 她知道内情,所以我一直以为我不用讲明,她也会察觉我的用意,接受我鲁莽的挑战……不过影缝似乎没基于什么特别理由,也不知道任何理由,就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这个人真了不起。 这可不是随便做得到的事。 她是忍野的同届同学,所以我不禁期待她和那个家伙一样「看透」……但这个人果然和忍野或贝木完全不同。 基于好的意思来说很好理解。 基于不好的意思来说也很好理解。 不过,同样是没那么好应付的人,这部分倒是堪称共通点…… 「唉……」 二月。二月下旬的某天,我造访北白蛇神社。 再度没有神的这间神社,是我好几次差点没命的地方,又是最近出过人命的地方,所以绝对不是抱持随便心态就想过来看看的地方。 不过今天,我想找的专家影缝──暴力阴阳师影缝余弦就在这里,所以也逼不得已。 是的,如同忍野咩咩逗留在这座城镇时,住在如今拆掉的补习班废弃大楼,影缝余弦现在逗留在这座城镇时,就住在北白蛇神社。真的假的?她的心脏强度令人如此质疑。 她这个专家,应该最清楚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吧……我以为是那位专家总管命令她来的,不过听她说明就觉得并非如此。 而且说来理所当然,应该说大家都这么认为,那个人和影缝在个性上似乎合不来。影缝在这间神社生活,真要说的话就是即使不到造反的程度,也想给那个人一点难堪。 总之,还有正弦的那个事件。 这种让人难堪的手法太粗暴了……影缝大概是多少也有这种自觉,所以没让自己的式神怪异──斧乃木余接同行,而是将她寄放在我家以防万一。 居然将女童寄放在我家…… 这样真的防得了万一吗? 「…………」 总之,不提这个。 报告一下我的近况,应该说简单整理现在的状况吧。去年春假,我被传说的吸血鬼吸血,居然同样变成吸血鬼。后来好不容易回复为人类,但躯体残留少许的吸血鬼特性。如果只是这样,并不影响我以人类身分过生活,但愚蠢的我依赖体内残留的吸血鬼特性,应付后续遭遇的各种难关。 我不觉得这么做是错的。毕竟当时都是非得这么做才能通过的难关。 不过在蛇神的那个事件,我即使依赖这种吸血鬼特性,也完全没克服事态。 即使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也只能这么做。 只是,我必须付出代价。 依赖怪异之力、依赖黑暗之力的代价是什么? 自行持续接触黑暗、踏入黑暗的我,身体再度逐渐染黑。自行染黑。 简单来说,我的吸血鬼特性变得明显。这不是我自愿的,而且无法复原。 目前只是镜子或照片映不出我的身影。是的,只有这种程度的问题,不过要是今后也依赖吸血鬼之力,我大概照到阳光会化成灰,没办法吃大蒜,淋到圣水就会溶解吧。 即使能够因而 获得绝对、极强的力量,却无望在人类社会生活。 换句话说,我今后无论怎么处理事情,都再也不能依赖吸血鬼特性。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在各种事情告一段落的现在,我想请影缝小姐锻炼我。今后我再度遇到难关的时候,我希望别依赖吸血鬼之力,像影缝小姐一样俐落处理。」 「啊~~」 影缝轻敲手心。 她依然蹲在石灯笼上。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不过,您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喔。」 「这样啊……」 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吗…… 虽然她随口就这么说,不过既然这样,我究竟为何要挨打? 「第一,我的做法不是一朝一夕学得来的。第二,这在专家眼中大多是旁门左道,我不太想教年轻人。」 「…………」 但我觉得,就算影缝应该满二十岁了,在业界也还算年轻吧。 此外,偷偷讲个秘密,我想学影缝做法的理由,在于「以暴力压制怪异」是极度简单易懂的交涉手法。不过正因如此,反倒不是一朝一夕学得来吧。 单纯是最难的。 做学问也一样。 「我再说第三点吧,如果您想以这种方式,以实战向我学习这种做法……」影缝说。「那您会在学到之前死掉。」 「…………」 嗯。 不拜影缝为师的理由,光是这个就够了。 学费太贵了。 到头来,我在吸血鬼模式都拿她没辙,人类肉身的我当然连边都构不著。我如此心想时,呼吸总算调整回来,所以从仰躺状态起身。 即使是没有神的神社,躺在神社境内也不太舒服。 「到头来,您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大学考试即将进入紧要关头吧?该怎么说,现在是考几间私立学校当安全牌的时期?」 「很抱歉,爸妈不太期待我的表现,所以只考唯一一所志愿校。」 「是喔……就某方面来说,我觉得您胆子很大。我当时是怎么考的……我不记得了。感觉回过神来就进入大学了。」 「应该不可能是这样吧……」 「然后回过神来就毕业,回过神来就进了这一行。我当时只是把路边闲晃惹人火大的玩意儿修理一顿罢了。」 「…………」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确实是天赋异禀。 她说的「路边闲晃惹人火大的玩意儿」是怪异吧……还是包括人类? 唔~~…… 虽然像这样前来讨教,不过我还是不想和这个类型的人当好朋友。 「总之,过度费神也不太好。到了这个时期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起来甚至有种放弃的感觉呢。不过,对于余生延长的您来说,当个重考生或许是得偿所愿吧。」 「不,基于各种隐情,我想避免重考。」 「那现在更不是和我在这种无人神社对打的时候吧?」 影缝这么说。刚才不是对打,而是我单方面挨打,但总之她讲出成熟大人会讲的建议。 「您以为我为什么派余接潜入您家?您至少暂时不必为怪异的事情烦心,这样不是很好吗?」 「哎,这部分我懂……不过,只被女童与幼女保护的日常生活,也令我过意不去。」 「您说的幼女是前姬丝秀忒?那是六百岁的怪异喔。而且余接虽说是女童,却是尸体人偶的凭丧神。」 「想到这里就发现,我的日常生活被很夸张的东西保护呢……」 记得羽川说过,风平浪静的日常生活,是由某人保护而成立的。 「正因如此,那一位也变得无法贸然出手。」 「那一位?」 「与其说『那一位』应该说『某一位』……哎,算了。总之,您还是别勉强自己找我学东西吧。至今也有好几个家伙做过类似的事,我也不是未曾心血来潮扮演起这一行的师父,但是未曾顺利过。」 影缝哈哈大笑这么说。不,具体想像「未曾顺利过」的光景,就觉得影缝心血来潮收的徒弟应该很难全身而退吧…… 嗯。 我还以为这是好点子,果然还是太浅虑了吗……应该说,我必须由此得到一个教训──不应该一想到什么就行动。不过这种说法像是在模仿那个骗徒…… 「影缝小姐……」 所以,我拋弃这个称心如意的想法,不再向影缝求教,而是单纯基于好奇心询问。 「为什么要涉足这个世界?」 「嗯嗯?这个世界?」 「没有啦,也就是关于怪异、关于怪异奇谭的这种世界……」 「老实说,我很少这样区分……只是看到不欣赏的家伙就教训一顿。」 她刚才也说过这种话。 这个人的行动准则似乎比想像中更简单。我在暑假那时候也这么觉得。 正义与邪恶的对立构造。 不对,与其说正义,不如说……善性? 只不过,如果由忍野来说,这个世界也充满令人不欣赏的正义,或是令人不愉快的善性。同样的,也充满受到期待的邪恶,或是由衷期盼的邪恶。 所以影缝是以单一准则,活在准则不一的世间吗…… 「幼稚园时代,我打了令我火大的小坏蛋,那是我第一次动手吧。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小坏蛋或许也被某种脏东西附身。总之,这是我还没专门对付不死怪异时的事情。」 「哎,如果从幼稚园时代就专门对付不死怪异,那才吓人吧……」 影缝的幼稚园时代,我实在难以想像,但是不知为何,我觉得我甚至和当时的影缝对打都没胜算。 祈祷当时被影缝小妹打的那个小坏蛋平安顺心。 「记得您现在专门应付不死怪异,是因为没有下手太重的问题吧?但是反过来说,代表您下手太重很多次,所以才专门走这个领域吗?」 「哎,就是这样。怎么啦,问题真多。难道您想让我也进入传说中的阿良良木后宫吗?」 「…………」 她为什么知道阿良良木后宫的存在?不,这种品味差劲的组织不存在。 是斧乃木提供的情报吧。 情报都外泄了。 和斧乃木同居之后,情报或许外泄得更严重吧。不过这样也便于行事。 让影缝知道月火正常过生活,对我来说绝对没坏处。 「我好想成长为可以追求影缝小姐的大人呢。但是别说成为大人,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会变得不是人类。」 「别担心,到时候我会宰了您。我派余接监视您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我吩咐过她,要是您继续脱离人类之路踏入歧途,就要毫不留情收拾掉。」 「…………」 人类之路啊…… 我自认走在颇为正当的人类之路至今,但究竟是在哪里变成这样? 而且,斧乃木原来是刺客…… 她随口公开惊人的事实。 不,这种事想一下就会懂,不过直到刚才听影缝说,我完全没这么想过。斧乃木外型是可爱的人偶,所以不小心就会忘记,不过说来没错,她同样是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专家。 「哈!」影缝笑了。「话是这么说,但我认为您不需要这么消沉。只要维持现在的平凡生活,您毫无问题能以人类身分活下去。」 「……即使镜子照不出我?」 「不能照镜子也不会死吧?如果阳光照到会化成灰,就是很严重的问题。镜子照不出来的原因不明会很恐怖 ,或许会让人坐立不安,不过目前连原因都还没查清楚,只要没有过度吸血鬼化就无妨吧?」 「我懂您的意思,只是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就这样风平浪静过完一生。因为自从我首度知道怪异这种东西,光是一年就发生这么多事。」 「是啊,您遭遇麻烦的频率很高。」 「…………」 频率很高的麻烦事之中,有一次是关于影缝与斧乃木,但我没说出口。虽然现在也绝对不算是自己人,但彼此还是成为可以交谈的关系了。 就算她完全没有陪我商量事情的感觉也一样。 「不过,天底下有人一辈子没遭遇任何麻烦吗?但是人们大多不会成为吸血鬼,不用靠我这种旁门左道就能解决问题,再怎么样都能勉强解决。坦白说,我和您因为认知怪异的存在,内心变得软弱。」 「内心……软弱……」 「我们已经明白自己害怕未知的存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日常生活的不安要素增加,所以变得无法专心在日常中度过。我想忍野在这方面也抱持相同的烦恼。」 「忍野他……?」 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忍野很少烦恼。 他给我的印象是极度悠哉的极乐蜻蜓,我好像从来没看过他深思的样子。 不对,只是我对他没抱持这种印象。 回想起来,他想维持平衡到近乎神经质的态度,或许可以解释为他害怕失去平衡、失去中立。 害怕到病态的程度。 「在这方面,贝木似乎就真的很悠哉……那家伙丝毫不考虑自然界的平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因为贝木处于不相信怪异的立场。不过,也可以说他藉由站在这个立场自保。以平衡论当成立场的忍野和他大同小异。」 大同小异……也是啦,毕竟他们曾经是朋友。 何况,虽然是我自己这么说的,不过比贝木更不适合以「悠哉」形容的人也很罕见。 毕竟「悠哉」近似「不祥」的反义。 「只是,我与您不可能站在这种立场。无法以平衡论、否定论或任何论点当立场。」 「不可能……的意思是?」 「毕竟您自己就近似怪异,我则是身边有余接。啊,您身边有前姬丝秀忒,基于这层意义,您和我完全一样。」影缝说。「就算想取得平衡,但是再怎么样都会偏向怪异、依附怪异。要是否定怪异,就等同于否定自己的存在。」 「…………」 该怎么说,我听她这么说就感到困惑。 影缝充满自信,光明正大,毫不害羞也不在乎地进行「不走道路」这种奇特行径,秉持并贯彻自己的信念而活。我动不动就飘到各处,如同断线没有意志的风筝随风飞动。影缝却讲得好像我们有共通点……不对,说不定我正是下意识感觉到这个共通点,才会像这样来到不太想来的北白蛇神社向她求教。 …………也对。 要是一直询问影缝,她可能真的怀疑我想邀她加入阿良良木后宫(就说这种组织不存在了),不过即使如此,如果我排除万难也想问影缝一个问题,或许就是这个问题吧。 不是询问如何以肉身和怪异交战,不是询问影缝为何踏入这个世界,也不是问她至今「下手太重」几次,当然更不是问她为什么知道阿良良木后宫的存在。 我想问的问题,想问影缝余弦的问题是…… 「那个,影缝小姐……」 「什么事?」 「影缝小姐和斧乃木小妹是什么关系?」 003 专家──影缝余弦。 式神怪异──斧乃木余接。 事到如今无须重新确认,这两人是阴阳师与式神的关系。这是主从关系、上下关系,对于影缝来说,斧乃木是她拥有的物品,是用来和怪异战斗的武器,也是交通工具。 如果要补充更深入的情报,成为凭丧神斧乃木原型的的尸体人偶,是大学时代由影缝、忍野、贝木、手折正弦四人为代表的超自然研究会联手制作的成品,后来由影缝接管到现在。 我知道这么多。 反过来说,我只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在那之后,为什么直到现在,影缝与斧乃木都是共同行动?我完全不知道。 因为仔细想想,这不是很矛盾吗?专门对付不死怪异,将不死怪异视为违反常理的存在,每天……应该说每晚?总之不断战斗至今的影缝,却将没有生命,即使粉身碎骨也不会死掉的不死怪异收为左右手,当成交通工具。 简直和我与吸血鬼的关系一样矛盾。如同我将吸血鬼当成无法原谅的对象而封锁其存在,却还和她一起生活。 简直一模一样,同样矛盾吧? 我曾经听说,影缝为了避免涉入黑暗世界太深,所以由斧乃木代劳。不过为了避免接触黑暗而利用黑暗,同样很矛盾。 这部分我做过各种想像,却没有明确的结论,所以我想直接问影缝。 因为我觉得无论她怎么回答,我都可以当成参考,处理今后忍和我的关系。 我这个宿主逐渐成为吸血鬼,这个事实当然也逐渐影响到忍。 老实说,现阶段无法判断是正面还是负面影响,但为了将影响转换成正面影响,我想徵询影缝的意见。 和怪异共同生活的专家。就我看来,这或许是理想的形式。 不,我并不是想在将来成为半人半妖的专家,我没有做这种像是梦的梦。绝对没有。 「我和余接的关系?」 询问他人之间的关系,或许问得有点深入,但影缝只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坏了心情。哎,要是坏了影缝的心情,可能会坏了我的身体,所以想想这真是赌命的询问。 影缝露出意外的表情,看起来是觉得我怎么事到如今还问这种问题。「我还没说过吗?」或是「你没听别人说过吗?」的感觉。 「当然就是如您所知,我们是主人与奴……阴阳师与式神的关系。」 「您刚才是不是想说『奴隶』?」 「我原本想说『do re mi』。」【注:日文「奴隶」发音是「dorei」。】 「主人与do re mi?」 听起来像是不成材音乐类型女仆动画的标题…… 「不,我当然知道你们是阴阳师与式神……可是,斧乃木小妹不是称呼您『姊姊』吗?」 「确实是这样称呼。」 「所以我觉得你们也有近似姊妹的关系。」 「若要这么说,余接不是也称呼您『哥哥』吗?那个家伙大致都叫人『哥哥』或『姊姊』。叫忍野『忍野哥哥』,叫贝木『贝木哥哥』。」影缝说。「但她叫卧烟『卧烟小姐』。总之那个人是特例。」 「这样啊。可是……」 原来她称呼贝木为「哥哥」? 真是不知恐惧为何物呢…… 「她称呼您只用『姊姊』两个字吧?我的话,她都叫我『鬼哥哥』,简称『鬼哥』。」 她对我的称谓居然就这样定案。 「但她只以『姊姊』称呼您。」 「嗯……」 影缝听完我这个不算根据的询问根据,耐人寻味地沉默了下来。不,应该说我以为她沉默了。我是这么认为的,她果然也沉默了,但她在同时采取行动。她在沉默的同时,从石灯笼上跳起。 毫无预备动作,甚至令我以为留下残影。就我看来,比起跳跃更像消失。 这也是当然的。 因为她以眼睛看不见的速度,跳到我的头上。如同刚才蹲在石灯笼上,蹲在我 的头顶。 「那个,影缝小姐……」 忍曾经因为被影缝小姐踩在头上而大为消沉。原来如此,别人踩在自己头上确实不是单纯的屈辱,而是风味独特的败北感…… 我阿良良木,似乎有新的性癖好要觉醒了。 不过,影缝和当时一样消除体重,所以不会觉得重……虽然不是忍,但操作体重正常来说是怪异的能力才对。 斧乃木只以「特殊」两个字解释就是了…… 「您猜得挺不错的,直觉很敏锐?考试的选择题,您拿了满分?」 「大家经常这么说,但完全没有。」 「是喔。不过以机率来说,选择题一定猜错也很厉害。」 「我的人生不需要这种厉害。」 「所以,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认为……这个嘛,影缝小姐、忍野、贝木与手折正弦在学生时代制作,后来成为余接小妹原型、雏形的那具人偶,是影缝小姐以亲妹妹尸体制作的。我个人难免期待背后有这么一段往事。」 「不准让别人的人生背负这么沉重的过去。」 她的脚底用力朝我的头使力。 好痛。 虽然痛,却居然只到这种程度就收手呢……我的期待,应该说我的猜测就是如此过分。 「不过,要说你们是亲姊妹,长得也不像……斧乃木小妹没表情,所以这方面看不出来。因为要判断两人长得像不像,除了看五官构造,表情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哈,听您这样推理,就知道您的直觉没什么了不起。这样下去您肯定考不上大学。」 「不,考试绝对不会考斧乃木小妹的身世吧?」 「嗯。总之,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要告诉您也行。」 影缝在我头上一副在思索的样子。不过由于发生在我头上,所以我看不到。 「不过该怎么说,听您这样郑重询问,我就想卖关子了。不知为何变得不想告诉您。」 「…………」 影缝的个性如各位所见般豪爽,所以我认定她不像贝木每次问问题都要收钱(但她踩定我了),她却意外展露别扭的一面。 说得也是…… 和那个忍野与贝木同届的人,不可能只是个性豪爽而已。听人郑重询问就不想回答,也是一种好懂的个性,但依然不是易于打交道的个性。 早知道应该更随口询问,或是混入刚才的询问攻势之中。 我要求和她过招时,她明明连理由都不猜就爽快答应…… 「那么,您不愿意告诉我?」 「不,我没说不告诉您。放心吧,我不会像忍野或贝木那样,要求您用工作偿还或付钱。这样吧,就以继续战斗当条件如何?」 「咦?」 继续战斗? 荒唐。 战斗剧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那个,难道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打赢您,您就会告知斧乃木小妹的真实身分吗?不,请等一下,这根本不可能,强人所难也要有个限度……」 我甚至觉得付五百万圆给忍野,或是被贝木搜刮零钱还比较有希望。依照暑假的经验,以及这次过招的经验,我确定我花一亿年都打不赢这个人。 一亿年。 吸血鬼都活不了这么久。 老实说,我对现在同居的斧乃木身世很感兴趣,却不是不惜舍弃难得捡回的生命也想知道。 「哎,我终究不会要求打赢我啦。我不会要求您做至今没人做到的事。」 「…………」 咦? 这个人此生未尝一败? 我与忍挑战这样的人,有幸让她放我们一马? …………事到如今,我深刻感受到自己至今走的路多么危险。 「一下就好。」 此生不败的专家说。 依然是在我的头上这么说。 「您和我交手,只要能打中我一下,我就将余接的真实身分告诉您。」 004 「因为这样,所以小怜,轮你上场了!」 「慢著,就算你说因为这样……但究竟是怎样?」 我以为能用气势说服,但魔法咒语「因为这样」似乎对火怜不管用。 回家后,我将火怜叫到房间,突然切入正题。另一个妹妹月火正在隔壁房间和斧乃木一起玩。 对于月火来说,斧乃木是「布偶」,所以与其说「和她一起玩」不如说「用她来玩」,不过想到两人的关联性与至今的过节,就觉得这对玩乐搭档很恐怖。 其实也可以在找火怜之前先问斧乃木本人,但是向被拥有者斧乃木询问拥有者影缝不肯说的事,应该有点犯规吧。 「不应该一想到什么就行动」的原则,或许也该适用在这种时候。也就是问题应该拿来问该问的人。 不过,斧乃木现在的角色定位也很乖僻,所以我认为就算问了,她也不会乖乖回答我…… 而且,她说过「我的人生从姊姊让我复活时开始」,这样的她是否掌握真相就另当别论。 「总之小怜,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详细说明,不过有个人强得跟鬼一样,我根本无计可施,却想打中那个人一下。你有什么好方法吗?」 「这个哥哥把我当成什么啊……」 火怜一脸疑惑。与其说一脸疑惑,不如说一脸遗憾。 「我是走在武术之道的武道家喔。就算知道行使暴力的方法,也不可能传授给哥哥这种外行人吧?至少不能只因为这种随便的情报就传授。」 「别这么说啦,今后我会在你喜欢的时候摸你胸部。」 「嗯?是吗?哎,既然这样,我也准备让步……怎么可能啦!我没有喜欢让哥哥摸胸部的时候!」 激动了。 真急躁的妹妹。 我这个做哥哥的好丢脸。 「不,小怜,你仔细想想。在你喜欢的时候被哥哥摸胸部,以及在你讨厌的时候被哥哥摸胸部,你想要哪一种?」 「嗯?啊,我想要在喜欢的时候被摸!这样相比就很明显了!不愧是哥哥,头脑真好!」 「…………」 不愧是小怜,头脑真差。 我这个做哥哥的好担心。 「好,我知道了。我原则上不收徒弟,但只把哥哥当特例吧。嗯?收哥哥当徒弟?这样就搞不懂是哥哥还是弟弟了,真模糊耶!」 「是哥哥吧?不,我并不是想拜你为师……你面临这种状况会怎么做?对手明显比你强,但你还是想挥拳打中对方一下,你会怎么做?」 「办不到!」 她充满精神回应。 为什么精神百倍? 「不,我是正经回答。虽然我不知道详情就被徵询意见,不过既然对方提出这种条件,代表很难挥拳打中对方一下吧?而且别说造成伤害,想隔著防御打中也很难吧?」 「没错。我不是说过吗?我束手无策。」 「既然实力差这么多,那就不能打了,必须逃离这种对手,这才是武道。」 「…………」 火怜讲得煞有其事。 不过,我数度目击这家伙不顾一切朝著没胜算的对手突击,而且我每次都抱著必死的决心阻止。不是玩文字游戏,我真的以为她「必定会死」而拚命阻止。 俗话说「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但我觉得即使自己做不到,果然还是可以要求别人呢。 「到头来啊~~就算好不容易挥拳打中对方一下,之后要怎么办?侥幸打中实力差距明显的对手,要是对手 火大怎么办?不就会被反击到落花流水吗?」 「嗯……确实没错。」 假设我歪打正著打中影缝一下,以她的个性也不会说「您干得真好!」拍我肩膀。真要说的话,应该会说「您居然害我出丑!」拆我肩膀。 影缝在我心中的形象还真差……不过,总觉得我为了打听情报而背负的风险太高了。说得也是,影缝又不是一定会守约,我却依然想打中她一下…… 不提这个,对于影缝来说,这个条件终究只是游戏,乾脆搓手对她低头哈腰说「别这么说,请告诉我啦~~」或许才是聪明人该用的手段。不对,聪明人根本不会这么做…… 嗯…… 「小怜,如果你一定想打某个家伙一下,你会怎么做?」 「像是哥哥这样的家伙吗?」 「不不不,是和我完全相反的坏家伙。如果你绝对打不赢对方,你会打出什么牌?」 「我不是说过吗?没有牌能打,也没有拳头能打。我想想,顶多就是将眼光放远吧。以战胜这个家伙为目的开始锻炼。」 「锻炼……」 与其说将眼光放远,不如说要很有耐心吧…… 我并不是不惜接受格斗训练也想知道斧乃木的过去。不,我确实想得到赤手空拳的战斗力,到头来,这就是我去找影缝的原因,所以整体来说,这样还算符合逻辑…… 「打中一下就代表已经成为战斗,所以非得抱持战胜的决心出手吧?如果是一击必杀就另当别论,但如果实力足以一击必杀,就算战斗也没问题吧。」 「唔~~这么想就觉得,武道到最后依然是用来比对方强的技术。与其说是让弱者战胜强者的技术,应该说是让强者更强的技术……」 「将武道当成技术思考就不会变强。这是我师父的教诲,却也是无法避免的现实喔。到头来,从武道得到的观念,就是强大的力量伴随著责任。所以我要贯彻正义。」 「那么,如果出现一个无法以正义贯彻的家伙,你会怎么做?」 「没人无法以正义贯彻喔,我的正义是水刀!」 「水属性啊……」 你不是火炎姊妹吗? 即使最近你们两姊妹经常分头行动…… 这种家伙快成为高中生了,真恐怖。 此时,我灵机一动。 即使我在这里向火怜问出空手道精髓,并且向影缝展露,虽然她之后不一定会说明斧乃木的事,甚至可能修理我一顿,但这是因为我和影缝实力差距太大,阶级差距太大的关系吧? 或许并不是一定要由我打中影缝一下。是的,肯定可以找人代理。 比方说,我面前这把水刀如何呢?我不能让月火和影缝见面,但说来很巧,火怜曾经和影缝有过一面之缘。 那么,究竟如何? 「嘿,小怜。」 「哥,什么事?」 「想代替我上场打吗?」 「不想。」 她连想都不想。 「哥哥连一下都打不中的对手,我怎么可能打得赢?」 「…………」 你也太信赖你哥哥了,真恐怖。 「话说啊,哥哥,从哥哥刚才的说明推测,换句话说,只要哥哥打中某人一下,对方就会回答某个问题。是这样的状况对吧?」 「嗯,一点都没错。凭小怜的能耐居然这么敏锐。」 「这样应该是委婉拒绝吧?」 「…………」 「哥哥肯定是拐弯抹角问问题吧?所以对方用这种圆融的方式回避吧?也可以说是将问题掉包……哥哥,你不知不觉满脑子只想打中对方一下,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回答问题对吧?」 「天啊……」 我哑口无言。 我沮丧到好想写下「丧」这个字。这个打击沉重到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说不出话。 或许我再度开口说话的光景会描写成感动的最高潮。我现在就是如此失落。 造成打击的原因有两个。虽然这两个原因大同小异,不过比起问题不知不觉被掉包所造成的打击,有两个原因更重要。 首先,不只是脑袋,说不定连内心都装满肌肉的妹妹──阿良良木火怜如此指摘很丢脸,令我感到羞耻,这是第一个打击。此外,贴心地如同变魔术般随手将问题掉包的不是别人,正是影缝,这是我受到的第二个打击。 一切都想以暴力解决,如同自走暴风雨的影缝余弦,居然会做这种事……某人曾经将忍比喻为台风,不过基于灾害的意义,影缝的危险度可能会带来更胜于忍的损害。这样的她居然会做这种事。 「…………」 不过,或许因为影缝这样深谋远虑,火怜才得以看穿吧。 「原来如此……那是影缝小姐展现的成熟做法吗……」 和忍野或贝木不同。 她将我的冒昧询问转变成游戏,使得当时气氛不会尴尬,顺利收场。 不对,或许是我的询问过于「深入」,让影缝一时之间无法使用暴力解决,选择这种偏离常理的「成熟做法」。 「那么,既然这样,我该怎么应对?」 我询问火怜。 因为自己冒失,应该说再度一想到什么就行动而意气消沉的我,同样只能完全依赖火怜。 火怜如今是我崇拜的妹妹。 「关我什么事?自己想吧。」 「…………」 我崇拜的妹妹好冷漠。 「不过,我想想,如果是我,既然对方这样贴心,既然让对方这样贴心,我应该会努力保住对方的面子吧。至少要避免对方发现自己像这样找聪明的妹妹商量,看穿对方是以决斗为藉口拖延。」 「我不知道你说的聪明妹妹是谁,不过,你说得对。指摘这种事是不解风情的行为。」 神原可能会这么做。 假装没发现对方不经意的贴心之举。 现在的我做得到吗?不对,现在的我,做得到什么事吗? 「不过,假装没察觉的话,就得直接和这个人对决了……换句话说,就是明知没胜算却去挑战,毫无意义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也没办法吧?去被打得落花流水吧。」 「妹妹,你不想保护哥哥的身体吗?」 「我保护的不是哥哥的身体,是意志。」 「你不愿意保护我不想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意志吗?」 何况先不提意志,若要隐藏我想回应影缝这份心意的意图,做出这种不经意的贴心之举,我去找影缝的时候需要藉口。 没准备胜机就应战,实在过于莽撞,被误会是故意来输也不太好……就算这么说,就算我轻易死心表示放弃挑战,影缝也不会好心收手吧。 就算好心收手,也可能害影缝丢脸。 「…………」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状况…… 不是为了战胜影缝,而是为了巧妙输给影缝,为了打中她一下,所以我非得想个合适的办法? 非得思考战胜的方法,却不能用这个方法战胜……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像是幕后布局的事? 就像是故意答错问题,以免拉高全班的平均分数。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当成「一想到什么就行动」得付出的代价,那也太大了。 「进退两难呢……」 「身体登峰造极?哇~~哥哥什么时候精通武道了?」【注:日文「进退两难」与「身体登峰造极」音同。】 火怜讲了蠢话。 这种呆子居然指摘出我的冒失,想到这里就……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我以何种方式解决我的疏失?以何种方式构筑虚假的胜算? 总之,不是需要卖关子的点子。我的行动与思考模式没这么多样化。 所以,我基本上沿用暑假和影缝交战时使用的方法。 事到如今为不知道的人说明一下,我在暑假那天挑战影缝的方法,就是让传说吸血鬼落魄而成的忍野忍吸血……藉由吸血提升彼此的吸血鬼特性,强化自己(也强化忍)之后挑战。 总之,就算吸血鬼技能再怎么暴增,面对专精对付不死怪异的影缝,我也束手无策到吓人的程度。即使如此,这也是我能采用的最好方法。 最坏,同时也是最好的方法。 所以,如果在毫无限制的状况下,被忍吸更多的血,让自己强化到更胜于当时再挑战影缝,是我最好想、最容易想到在这个游戏赢过影缝的方法,是我可能掌握的胜算。不过这次不能直接沿用这种做法。 我不能继续化为吸血鬼了。影缝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如果我假装化为吸血鬼挑战影缝,真的会被她修理的更惨吧。 不,就算不是这样,如果我更加提高吸血鬼特性,影缝身为专家,身为打倒不死怪异的正义专家,肯定会抹灭我的存在。 暑假时,她放我一马真的近乎奇迹。因为她这个人基本上不会被眼泪打动。 因为她是专业人士。 所以即使是为了打输,也不能使用「化为吸血鬼」这个点子。不过「借用忍的力量」这个点子可以用。 借用忍无中生有的力量。 像是能量守恒定律或质量守恒定律,完全无视于这种东西,随心所欲从影子或黑暗创造出想像的物品,这是忍身为吸血鬼的技能,应该说特异功能。 这次我请她用这个技能制作枪。 手枪。 呀呼~~! 就算影缝再强,只要用手枪就可以轻松战胜! 没这回事。 别说枪,即使拿火箭炮也赢不了那种人。吸血鬼被银制子弹贯穿可能会死,不过无论用哪种子弹打影缝,我觉得别说打死,连贯穿都做不到。 但我还是拿出手枪这种道具,在于我要钻文字漏洞。 影缝当时说「一下」。打到「一下」就好。 既然这样,这一下无论是用拳头或用子弹打都可以吧! 这确实也是愚蠢如我想得到,突发奇想的急躁点子,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点子百分百会失败。是具备说服力的失败点子。 就算我扣下扳机,子弹也擦不到影缝一根寒毛吧。 有个蠢妹妹的蠢高中生,挑战游戏的结果是一败涂地,事情肯定就此结束。以临时想到的点子回应不经意的贴心……不对,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的疏忽善后,肯定可以打个及格分吧。 所以在隔天,我单手拿著手枪(这是忍随便制作的手枪,所以设计上像是自动兼左轮手枪,相当奇特),造访北白蛇神社。 我这种冒失家伙拿著手枪,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危险,但是先不提这个。 我想知道影缝余弦与斧乃木余接的关系,这个想法依然没变……不过,应该等我再稍微解决各方面的事情再说吧。 只是,我不太敏锐的直觉告诉我,影缝像那样不走地面过生活,应该和斧乃木的存在有关。 如同我为了和忍在一起而付出许多牺牲。 可以只确认这一点,只问到这一点吗? 我想要让心情稍微平静一点再上考场。 抵达北白蛇神社境内之后,我再度得知自己不太可靠的直觉又落空了。不,我不是说影缝与斧乃木的关系。 「咦……?」 没有神的神社。 只有建筑物,只有设施翻新,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如同堆放场的神社。 就我所知最强的大姊姊──此生不败的专家影缝余弦,从神社的境内消失。 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 那个人居然没道别就离开?甚至留下斧乃木就离开?明明不可能啊? 「咦……?」 我继续诧异。 第十二话 历?死 001 我不知道卧烟伊豆湖对于「路」的想法。应该说我对她一无所知。对于宣称无所不知,光明正大讲出这种话,威风凛凛如此断言的她,我一无所知。我顶多只知道她是忍野咩咩、贝木泥舟以及影缝余弦的「学姊」,也是神原骏河的「阿姨」。如果这种程度的知识就算是「知道」,那么世上大多数的人,我应该都知道吧。 不过在现代社会,光是知道绰号以及手机电子邮件网址,就可以轻易成为朋友,所以从这个观点来说,我足以算是她的熟人,最重要的是,卧烟伊豆湖将我当成「朋友」。 将不太知道底细的我当成朋友。 不,还是说她早就知道了? 如同无所不知,早就知道我这个人了?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在她的知识领域占有毫厘之地也不奇怪。 不过这么一来,就代表她把握了我这个人,这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因为她的「把握」和羽川翼大不相同,比起「把握」更像是「掌握」。这正是「只是刚好知道」的羽川翼和「无所不知」的卧烟伊豆湖的差异。 以将棋举例比较好懂。 我顶多只能将棋子个别操控,羽川则是将己方阵营的所有棋子当成「一支军队」操控,这就是「把握」。她可以将知识组合、连结起来。 可以让知识与知识相连。 这就是知识分子。也可以说是杂学与知识的差异。 不过,以卧烟伊豆湖的状况,她不只是己方阵营,甚至也熟知敌方阵营。不对,她没有单方面将对方阵营视为敌人,而是连对峙排列的棋子都一起当成「一支军队」,当成「一个群体」来操控。 这就是「掌握」。 摆在手掌心。 一切尽在手中。 基于某方面来说,她无论段位是高是低都无妨,无论开局是先下或后下都无妨,算是全方位的棋手。不过,被这样的人当成「茫茫人海中的一员」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应该说是不舒服的事。即使被她认定是「朋友」,也不过是雕刻成朋友的五角形。 朋友有朋友的用法。 朋友有朋友的用途。 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意思就是「如此而已」。 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操控名为「朋友」的棋子。 002 「解决之道就是你死掉。」 「咦?」 「但是不到将军抽车的程度就是了。」 「咦?咦?」 「放心,只会在一瞬间觉得痛喔。」 卧烟说完挥刀。 我对这把刀有印象。 不,形容成「有印象」不太对,非常不对。并不是看过这把刀,而是这把刀和我知道的东西近似。 近似? 这种说法也不对。 形容为「近似」,听起来像是我知道的东西才是真品,不过我曾经见过、知道、砍过也被砍过的那把刀才是膺品。 她现在挥的这把刀才是真品。 名为「怪异杀手」的刀。 怪异杀手。 本应早就在古代消灭的元祖「怪异杀手」。 这把刀,这把正牌的刀,砍了我。 砍了我的手指、我的手腕、我的手肘、我的上臂、我的肩膀、我的脚踝、我的胫骨、我的膝盖、我的大腿、我的腰部、我的躯干、我的腹部、我的胸部、我的锁骨、我的脖子、我的喉咙、我的下颚、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我的头盖骨。 将我切片。 在一瞬间切片。 我想要惨叫,但是用来惨叫的嘴巴、喉咙与肺脏,都被切成像是套圈圈游戏用的圈圈。 卧烟说「一瞬间」并非谎言,但她还是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因为速度太快,刀速太快,所以我甚至不觉得痛。 003 往前推。 将时间往前推。沿著山路往上爬。 参加志愿校入学考试的当天,三月十三日的清晨,我沿著山路阶梯前往山顶的北白蛇神社。这已经是这个月养成的习惯。 习惯。 既然每天都这么做,应该算是日常的例行公事吧。 总之,这就像是每天健行,应该说每天越野慢跑,应该有益健康吧。不过,连左右自己将来的重要日子,我都没想太多就乖乖进行这项例行公事,看来我或许出乎意料是个正经的家伙。 正经不一定是美德,而且以这种状况来说,我或许只是不容易死心,依依不舍罢了…… 那么就不应该说是「习惯」,应该说是「坏习惯」,或是「坏毛病」。 实际上,比我更正经,正经强度更强的羽川翼就说过,在北白蛇神社寻找已经没有意义,建议我要找的话应该找其他地方。斧乃木看起来打从一开始就不担心,但我依然无法放弃……忍不住每天都来到这间北白蛇神社。 来到没有神,当然也没有女国中生,而且也没有专家的神社境内。 「……哎,既然是吸血鬼,至死方休也是理所当然吗……」 毕竟是不死之身。 不过以我的状况,虽说是不死之身,却也只是镜子照不出身影的程度。只是毫无用处,甚至只会造成困扰的不死特性。 总之,影缝余弦从北白蛇神社消失,没道别就忽然消失至今将满一个月。 没发生任何事。 风平浪静地经过一个月。 这么一来,原本应该居无定所的影缝,或许只是和忍野一样,在这座城镇办完该办的事情之后就如同浮萍离开。只听推测感觉是对的,但是没这回事。 不可能是这么回事。 因为影缝和忍野不同,完全没做该做的事。「没做事」是我基于狭隘视野与知识做出的判断,说不定她有做事,而且已经做完……以那个人的本事,即使是强大的邪恶,应该也可以在一个晚上就打倒。 即使真的是这样,影缝──阴阳师影缝余弦,也不可能留下式神斧乃木余接自己离开。 「不,也可能会这样吧?毕竟姊姊在这部分相当随便。她曾经将我留在远离人烟的谷底,忘记这件事就回去了。」 …………慢著。 虽然斧乃木自己这么说,不过「忘在谷底」究竟是什么状况?令人费解。 「哎,不过,就算姊姊会把我留在谷底,应该也不会把我留在鬼哥家……」 而且她讲得好像我家比谷底还危险,我对此略感遗憾,总之斧乃木至少也对此抱持疑问的样子。 但她果然不担心的样子。 确实,我就不用说了,即使是斧乃木也没有伟大到可以担心影缝。 基于某种意义来说,那个人比忍野或贝木更恐怖。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能以暴力解决一切的人。 区区如我,为什么可以担心这样的人?需要担心吗? 只不过是离开神社,违反和我见面的约定,而且之后再也没回来……或许她只是心血来潮才这么做吧? 在那之后的这个月,我反覆这样告诉自己,却还是不愿死心,至死方休,洒脱到死,忍不住就每天来到神社。简直像是在进行百度参拜。 「这么说来,记得没有『洒脱到死』这种说法……」 不妙。明明今天就要考试,我却失去自信。 哎,无论如何,已经接受推荐入学的战场原要带我到大学,所以我得在会合时间之前下山。 …………居然觉得必须带我到大学,我的信用真差。但战场原是这么说的。 「因为啊, 就像狗走路也会撞到棒子,阿良良木走在路上会遇到怪异。」【注:祸从天降的意思。】 总之,这是至理名言。 不愧是我的女友,会注意该注意的地方,看该看的地方。 「阿良良木的成绩已经达到及格标准,只要回避无法应考的麻烦事,大学生活指日可待。」 她这么说。 她说我已经达到及格标准,我不知道可以相信到何种程度,但她担心我无法应考更胜于我的考试成绩,我的人生还真是乱来。 不过,我在考试当天像这样爬山,确实就相当乱来了。 「……然后,考完试终于就是毕业典礼吗?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爬著如今完全习惯,即使移动双脚也没感到负担的阶梯,独自呢喃。忍当然在我的影子里,不过她今天似乎决定早点睡,没有回应。既然我整天二十四小时和忍在一起,严格来说,我说话不算是「独自」说话,但是既然她没听见,就当成是我一个人在说话吧。 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句话的意思,绝对不是我对未来的展望。真要说的话,到头来我甚至质疑自己是否能过正常的大学生活,抱持一种绝望的感觉。 和怪异共处,自己也化为怪异的我,是否能享受大学生活之类的正常生活? 真是的,虽然我并不是想要依赖,不过影缝离开之后,这方面我还是会觉得没有依靠。我自身成为怪异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成为怪异的时候,她愿意陪我商量这件事,成为我相当大的支柱。 这根支柱突然抽离了。 这或许也是我像这样每天来神社的理由。说来没什么,我或许只是假装担心影缝藉以自保吧。 对于我身体的异常变化,影缝并没有特别做过什么,也没有要做什么……不过那个人莫名充满自信的蛮横态度,令人待在她身旁就会安心。该说不愧是标榜正义的人士吗?这部分毫不动摇。 火怜在这方面和她有共通之处……不对,不只如此。 即使她似乎基于某种诅咒,受到「不能走地面」的限制,依然面不改色那样生活,这样的她果然可以成为我的指针,但要是这份「面不改色」可能面临某种威胁……我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哎,到头来,我很难想像某人或某件事会威胁到影缝……假设真的发生这种事,原因会是什么?和最近正在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有关吗……?」 「正在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我不确定现阶段这样形容的正确性如何,或许不该以「正在发生」的现在进行式形容,而是以「曾经发生」的过去式形容。 至少在影缝销声匿迹的这个月,这座城镇真的没发生任何神奇事件。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没发生任何事,没出现任何异状就度过。这不是形容,是确切的事实。 没有怪异。 没有「暗」。 没有都市传说。 没有道听途说。 没有街谈巷说。 当然也没有学校的鬼故事。 忍野在场应该会搜集的神奇事件,或是特殊的事、奇怪的事,全都没发生。 如同一切已经终结。 如同一切已经结束。 「如果真要说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剩下『影缝为何失踪』这个谜吧……」 我爬完阶梯,要钻过北白蛇神社的鸟居时,看见了。 神社境内,参拜道路的正中央,神行走的这个地方,我看见一名站在该处,没有特别摆出备战姿势,也没有摆出敬畏态度的女性。 身穿宽松的衣物,帽子压低,看起来身分不明、年龄不详的女性。 「……卧烟小姐。」 没发生任何事就度过的一个月。 化为例行公事的每日参拜。 不过,我原本认为只是白费工夫的百度参拜,实际上却没白费工夫的样子。 某件事即将发生。 而且是决定性的某件事。 不对,或许是某件事即将终结也不一定。 004 「嗨,历历,早安。」 卧烟──卧烟伊豆湖这么说。 平凡无奇的问候。 我觉得无论在哪里遇见这个人,她都会这样打招呼吧。即使是在普通道路,或是山上的神社都一样。 对她来说,特殊的场所或特殊的状况是否存在?这一点令人质疑。或许在她的心目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特别的。 因为既然知道一切,那么一切应该都是相同的,都是平凡的。 「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对对对,记得是九月那次?呵呵,但我听过关于你的各种情报就是了……」 「……早安。」 我鞠躬致意。 总之,虽然我和这个人发生很多事,但这个人基本上无疑是我的恩人,和她的学弟忍野同样是我的恩人。 不对,我不只是必须向她报恩,我曾经对她相当不讲义气,而且还背叛她,基于这层意义,我欠她的人情比欠忍野的还多。 即使不到罪恶感的程度,但我无法否认自己对她抱持内疚与歉意。 所以一旦像这样无预警地面对面……是的,我不敢直视她。 相对的,卧烟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笑咪咪的,如同对我完全没有芥蒂。不过以这个人的状况,她总是笑咪咪地使用、拋弃、消费周围的人,所以这部分完全无法信赖。 想到千石与八九寺──千石抚子与八九寺真宵后来的下场,我其实可以对这个人动怒……但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并不合理。 不过只是颇为知道而已。 「历历,你的身体似乎发生大麻烦耶。」 「没有啦……不到『大麻烦』这么夸张。」 「呵呵,说得也是。总之,想到你至今处理、克服各种非比寻常的危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的健康状况,或许不到应该担忧的程度。真要说的话,面临大麻烦的应该是……」 卧烟转身向后。 现在位于她身后的只有重新整建完成,依然全新的神社。没有御神体,只像是空荡荡的工艺品。 基于这层意义,这间神社和我昔日上课制作,类似小屋的那个物体没什么两样。 要是我这么说,盖这间神社的工匠应该会生气吧。 「是余弦。」 「…………」 「影缝余弦──我亲爱的学妹。没想到她会被盯上……哎,即使是我,这一点也出乎预料喔。」 「……应该不是出乎预料吧?」 被盯上。 我并非没对这段露骨的话语起反应,不过对我来说,卧烟亲口说出「出乎预料」这种字眼更令我惊讶得多。 不对,不是惊讶。 我只觉得她在「说谎」。 「您无所不知吧?」 「喂喂喂。历历,居然这样挖苦久违的朋友?无所不知的家伙,在现实世界不可能存在吧?那只是修辞啦,修辞。只是虚张声势讲讲看。」 「…………」 无法解读她的真正意图。 忍野大致上也是猜不透在想什么的家伙,贝木与影缝同样是深不可测的人,但我觉得这个人不愧是他们的学姊。 不…… 可是真要说的话,确实不同。 忍野他们难以解读的特质,以及卧烟难以解读的特质,我觉得种类不同,应该说绝对不是同类。 忍野咩咩、贝木泥舟、影缝余弦这样的后辈世代,即使我无法清楚以言语形容,也能找出某种共通点。 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因此,无法解读。 然而……以卧烟的状况,我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而是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因此,无法解读。 不解读。不想解读。 不对,并不是她脑中充满讨厌的恶意而不想解读,我说的「不想解读」不是这个意思。 若以这个意思来解释,那我更不想解读贝木的大脑吧。单纯是卧烟的大脑过于复杂又奇怪,要是试著解读,我的大脑会爆炸。 所以,我不想解读卧烟伊豆湖的真正意图,说穿了是为了自保。 如果没必要,任何人应该都不会故意去挨重量级拳击手一拳。 只是……现在或许有这个必要。 她像这样主动来见我,就是这么回事。 至少她有必要和我见面,才会来见我。 无论如何,我今天即使是考试当天依然来到这间神社,卧烟如同和我共享同一份行程表般,理所当然知道这件事而前来埋伏。事到如今,她乾脆别说「我有所不知」,直接说「我无所不知」更能让我放心面对她。 应该说……反而比这座乡下城镇正在发生连卧烟都无法掌握的事件还恐怖。 希望这真的只是修辞,是朋友之间的胡闹……即使不是如此,我也希望这是她在谦虚。 希望她让我这么希望。 「别露出这种表情啦。历历,这不是露给朋友看的表情喔。在这种状况,我说的『出乎预料』等同于扔一颗五面都是『1』的骰子却扔出『6』。我确实知道按照机率可能会出『6』……但我也知道机率低的状况不容易发生。」 「…………」 「我没想到有家伙会对暴力王影缝余弦出手,正因如此,我才会派她来处理你身体发生的异状。」 「您说『有家伙出手』……我很在意您这个说法。」 我战战兢兢,自认很谨慎地提出这个疑问。 「嗯?」 卧烟歪过脑袋。 看起来很假。 「历历,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那个……我非常感谢您派影缝小姐过来,可是……」 没错。 关于这件事,我甚至必须在刚见到卧烟的时候就道谢。不过影缝当前下落不明,在这种状况与其道谢,或许道歉比较好。 卧烟的学妹现在下落不明,虽然称不上是我的错,但至少如果不是因为我,影缝肯定不会再度来到这座城镇。 只是,现在比起道歉或道谢,我更想询问。 「哈哈哈,历历,别这样啦。虽然俗话说『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但我和历历之间不需要这样见外。所以,你问的是什么意思?」 卧烟讲得像是在敷衍,却完全没脱离话题本质,重复相同的询问。感觉这不是话术,而是程序。 「您说『有家伙出手』……和我对影缝小姐的印象不同。在这种状况,我觉得不应该说有家伙对影缝小姐出手。」 「原来如此,这是对影缝实力的绝对信任呢。总之,你实际和影缝打过,在暑假鲁莽挑战影缝,或许有资格这样问我吧。基于这层意义,其实早就有家伙对她出手了。」 「…………」 「哎,我并不是已经忘记这件事。只是我不像你这么相信影缝的实力。我知道人外有人,应该说我知道即使机率很低,实力也没有绝对。」 卧烟对我招手。 招手? 我质疑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单纯只是隔著鸟居不方便交谈的样子。 我下定决心,钻过鸟居。 我应该解释成「有人在暴力层面比影缝还强」?还是解释成「有某种方法可以让她无法发挥实力」?依照我的解释,卧烟这番话的意思似乎会改变,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意思…… 「……你不敢相信有家伙不惜冒风险,也要对影缝下手?」 没错。 我自己对此抱持疑问。 究竟要基于什么理由,才会想和影缝对峙,和这个活生生的暴力对峙?以我的状况,是因为这攸关妹妹的性命。 对于卧烟来说,这应该是「机率低的状况」……但这只是我思虑不周,如果我早知道影缝具备何种能耐,我或许会选择别的战略。不对,就算不是这样,要是没有忍,我实在没胆量挑战影缝吧。 而且我如此依赖忍的代价,就是丧失人类特性。不是心理上的人性,是身体的人类特性。 ………… 也对。这时候该推测的或许不是那个人对影缝出手的理由,而是那个人出手之后付出的代价。 「家伙」。 卧烟理所当然般如此形容对方。一般来说应该只是用词喜好,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既然出自卧烟口中就不会是这样。 换句话说,「影缝自愿离开当成根据地的这间神社」这个可能性,至此完全消失,不留痕迹。 家伙──一般都是用来称呼人,却也可以用来称呼怪异,或是其他东西。 卧烟说的「家伙」究竟是指什么? 「哎,她是依循那种生活方式,使用那种战斗方式的专家,所以确实容易得罪人。但她自称正义使者可不是基于体面或疯狂,即使会得罪人,应该也不会恨人而反遭记恨吧。」 「…………」 我有两个基于体面或疯狂就自称正义使者的妹妹,所以这番话听在我耳中很痛,应该说内心很痛。 「换句话说,卧烟小姐认为,这次惹麻烦的原因不在影缝小姐身上?」 「历历,与其说我怎么认为,不如说这是事实喔。话说余接怎么样了?」 「咦?」 她突然改变话题,我吓了一跳。但既然卧烟这么做,代表这肯定是必经程序吧。 我不知道她跑这种程序的意图,明明认为、知道顺著她的意图走很危险,依然就这样无法解读、不解读卧烟的真正意图就回答。斧乃木的第一监护人当然是影缝,但是考量到斧乃木的出身,卧烟也是广义的监护人之一。监护人有权知道被监护人的现状。 「过得……很好喔。她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她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看法……不过那孩子是最懂影缝小姐的人,目前看起来似乎毫不担心。」 斧乃木对于冰淇淋的欲望强烈到逾越法理……但我判断不需要连这种琐碎的情报都提供,所以大致像这样整理斧乃木的近况向卧烟报告。 总之,她想问的应该是这些吧。 「余接最懂影缝?哈哈……历历,你才是最不懂的人呢。」 「咦?」 「不过,余接是怪异,比起莫名假装自己懂,她这样好太多了。顺带一提,我无所不知,所以当然知道余接的事。」 卧烟这么说。这个人意外地喜欢自我宣传。总之她说的大致没错,我对于斧乃木一无所知。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一个月了,但是关于那个女童,我至今只知道她爱吃冰淇淋。真要说的话,我甚至不需要这种情报。 「只不过,你现在也正在化为怪异,所以并不会因为对方是怪异就不懂……但你如果认为怪异可以彼此理解,这也是一种幻想。」 「这样啊……哎,毕竟斧乃木小妹与忍交情也不是很好……」 多亏这样,阿良良木家的阿良良木室现在的气氛有点糟。刚开始是吵架吵不停,现在偏向于冷战状态,白天行动的斧乃木和夜行性的忍,过著没有交集的无沟通生活。 老实说,压力超大。我最近正值准备考试的最后冲刺阶段,却迟迟不顺利。 「何况基于 人造物的意义,余接在怪异之中也很特异。」 「人造物……」 「那个家伙和正弦对峙的时候也面不改色吧?我试过一次喔。我曾经试著命令她和影缝交战。」 卧烟随口说出惊人的往事。 「我觉得那个家伙或许具备近似人类的情感,当时的我不认为机率很低,那个女童却毫不犹豫就袭击『姊姊』。」 「…………」 「不过,这场战斗本身是以影缝胜利告终。明明只要下令就可以阻止余接,那个家伙却没这么做,真像是她的作风。啊啊,历历,你放心,就算我突然讲这段往事,也不是要暗示影缝失踪的原因与凶手是斧乃木余接。」 卧烟眼尖发现稍微掠过我脑海的质疑,并且厘清。即使看似不经意也不准出现任何无谓的程序,这种感觉简直像是在设计棋局。 「因为那个家伙只要没接受命令、没受到使唤,就不会展现这种举动。」 「哎……说得也是。」 不是「不动」或「不行动」,而是刻意说成「不展现举动」,听起来并非完全否定斧乃木的个性与自由意志。不过确实没错,回想起她和正弦相对、敌对时的样子,卧烟的论点基本上是对的。 如同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 所以当然也无情。 「只是正因如此,影缝才会被排除。」 「咦……排除?」 动不动就对卧烟的话语起反应,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好烦。即使不解读她的意图,但是面对她的时候,我还是想沉住性子和她从容交谈。 没有羽川那种程度的沉稳,就无法面对卧烟吗……不过,我有点难想像羽川和卧烟交谈的样子。 「您说的『排除』是什么意思?」 「所以如我刚才所说,影缝失踪的原因不在影缝身上喔,历历。她原本和这座城镇上演的一连串故事几乎无关。虽然因为历历的妹妹而在一瞬间和故事产生关联,却以历历自己的努力回避了。与其说回避,不如说抗拒。」卧烟说。「正因如此,我这次才会派她过来……不过,这个事件的根比想像的深。」 「即使比想像的……即使根比想像的深,也符合您早就知道的状况吗?」 「历历,别这样逼问啦。可爱的学妹被历历殃及,我怎么可能不心痛?」 「…………」 「啊啊,虽然你殃及影缝,不过你算是被贝木殃及吧。不对,说真的,那个家伙是什么状况?各种情报错综复杂,我即使知道一切,但问题在于这些情报大概都是假的,大部分是那个家伙放的假情报。学姊有个不孝的学弟很不幸喔。至于忍野……哈哈!」 卧烟即将提到忍野,却轻轻一笑置之。不对,对我来说,这可不是可以笑著带过的话题。不只是关于忍野的事,当然也包括关于影缝的事……以及关于贝木的事。 「嗯?不不不,贝木是自作自受喔,所以别在意。就算我这么说,我觉得以历历的个性应该办不到吧。但是别在意。包括忍野的事也是……只不过,关于影缝的事,在这时候讲明应该比较好。这是为了今后著想。为了历历的今后著想,也是为了这座城镇的今后著想。」 「为了……我?」 「嗯。为了历历的现今与后来著想。总之,关于城镇的问题……不需要由一个人负担到这种程度。」卧烟说。「影缝之所以被排除,纯粹是因为碍事。不是影缝余弦碍事,是她使唤的式神斧乃木余接──派到历历身边的斧乃木余接碍事。为了将斧乃木余接这个式神兼凭丧神兼人偶无力、无效化,才会将主人收拾掉。斧乃木余接是只服从命令,完全听从使唤的式神,只要站在指挥系统顶点的主人不在,那个爱露招牌表情的女童就不足为惧。」 收拾。 如此直接的形容,使我的内心不安起来,刺痛起来。 005 「卧烟小姐……『收拾』的意思是……」 「收拾。不过从影缝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没收拾好吧。虽然这么说,但那个家伙严格来说不是为了工作而待在这里,所以责备这一点也不太识趣。」 卧烟说。 她说的「这里」应该是狭义的「这间北白蛇神社」,但当然也是广义的「这座城镇」吧。 确实,影缝的「工作」──身为专家要处理的工作,在她对我的身体变化提供意见时,就已经大致完成。后来的正弦事件对她来说只是顺便,后续逗留在这里是违反规定的行为。 「真要说的话是私人行为。不是职业兴趣,是个人兴趣。但她不是以好奇心行动的家伙……总之,不是以求知欲,而是以求美欲为动力的正弦出现在这里,所以她多多少少变得感伤,这应该可以确定吧……总不可能是担心历历家的余接才留下来……我是这么希望的。」 是这么希望的? 卧烟小姐,不要讲得像是「可能性不高却可能发生」好吗? 「历历,她将余接送进你家是为了打造意外性,也是觉得余接是纯正的人工怪异,所以应该可以保护你……不过似乎有家伙厌恶这种做法。」 「厌恶……」 像伙。 「只是即使如此,这个家伙应该也不会直接对余接下手吧,因为她是纯正的怪异。所以那个家伙朝主人下手。这就是有家伙出手的理由,那个家伙会出手的理由。」 家伙。 厌恶的家伙,出手的家伙。 卧烟重复这几个词,如同在对我下暗示。 「接下来应该会分歧的剧情,大致分成两种走向。余接正如预料被瘫痪,成为只待在你身旁的无意义保镖;或是余接的人性意外觉醒,以自己的意志想要保护历历的乱来之举……失去怪异的本分。」 「…………」 「怪异失去本分会变成什么样子,应该不用对历历说明了吧?因为你肯定已经亲眼看过实际的危害。」 在这种状况,不再是纯正怪异的斧乃木余接,将会成为可以出手的对象,不足为惧。 卧烟以说明的语气这么说。原来如此,听她这么说,即使是影缝突然失踪,我也逐渐看得到其中的合理性…… 到头来,正弦的事件也是这样。 当时可能的模式有两种。我为了拯救「人质」而让身体更加吸血鬼化;或是斧乃木为了防止我这么做而主动施展暴力,在我面前发挥她的怪异特性。 这种怪异特性,可能会破坏现存于我与斧乃木之间,或是今后可能诞生的关系。实际上实现的是后者,不过该怎么说,真要说的话,是我这边的心理问题。 是我的心态问题。 后来在影缝的策划之下,我和斧乃木开始同居,因而回避这种事态。但也可以解释成正因如此,我才能风平浪静直到现在。 说到「正因如此」,卧烟说的「家伙」也是正因如此才排除影缝,让斧乃木成为实质上只待在我身旁的人偶。 …………然而,我不懂。似懂非懂。 做到这种程度究竟有什么意义?简直像是在阻止我做某件事……还是说想促使我做某件事? 无论如何……我心情不可能舒服。 感觉对方如同从周围慢慢进攻,使我孤立。 这么一来,我不免觉得我的身体化为吸血鬼、化为怪异,是某人设的局。至少我这种想法应该不完全是被害妄想吧。 如果没有千石的事件,没有这间神社的事件,我也不会那样过度依赖忍……那么忍呢? 在这种状况,忍的立场又如何? 说到我的保镖,忍比斧乃木更像是这个角色……啊啊,对喔,为了避免我的身体继续化为怪异 ,我再也不能依赖忍……所以就某种层面来说,忍也和斧乃木一样变得无力。 既然我无法强化,就代表忍也无法强化。 那个家伙如今真的是落魄至极的怪异渣滓,只是普通的金发幼女。对于我或是她自己来说,都无法成为王牌。 不是王牌,也不是利器。 「历历,小忍她……」 如同看出我的思绪落在忍身上,应该说,卧烟是诱导我的思绪落在忍身上。 从刚才,卧烟就不时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并且投向忍,肯定是为了诱导。 「正在熟睡吗?」 「是的……她最近完全是夜猫子。」 我没说是因为斧乃木的关系。毕竟真要说的话,不像是斧乃木在回避忍,而是忍在回避斧乃木。 「所以这个时间大多在睡觉。」 「呵呵。这部分应该是她有自己的想法吧。刻意让生活接近怪异的本质,以便出事时来得及应付。不过,已经逐渐不再是怪异的她,做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历历也没有因此回复为人类就是了。该说是乐观还是抱持希望,小忍似乎死抱著这个希望呢。」 卧烟说。她的语气隐约像是同情,却也像是维持某种程度的清醒,纯粹在陈述一件事实。 忍的做法或忍的想法,全都只不过是没价值的白费工夫。卧烟似乎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即使如此,我完全没察觉忍做出这种不像她的贴心之举,所以不能对此说三道四。 「不过,这样可能害历历陷入更艰困的绝境。」 「咦?更艰困的绝境?」 「呵呵。现在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不是完全的不死之身,也不是完全的吸血鬼,再怎么样都不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保护你。要防止暗杀是一件困难的事。比方说,如同将棋对奕的时候不被吃掉任何一颗棋子就获胜,就是这么强人所难。再怎么知名的棋士,即使面对不太懂规则的小孩,也没办法不失去任何棋子就获胜。再怎么光荣重情义的指挥官,也难免会派出弃子。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喔,历历。」 「想要保护一颗步却失去王……是这个意思吗?」 「并非只限于步。俗话说,拙劣的棋士宠爱飞车更胜于王,但无论是飞车、角、金将或银将,在某些时候都可能成为弃子。只有王不可能成为弃子。」 「…………」 「仔细想想,将棋真是神奇的游戏呢。即使王将以外的棋子都被吃掉,只要王还活著,甚至可以只靠王战胜,这种游戏平衡真神奇,设计得很好,非常反映世间的状况。那么历历,你觉得自己是王将吗?」 卧烟唐突这么问,我没能多加思索。 「啊,不。怎么可能……」 我反射性地回答。或许我应该回以更好的答案,但我的个性没有欢乐到敢自称为王。即使吸血鬼是怪异之王也一样。 「凭我的能耐不可能当王。」 「我想也是,你是这种谦虚的家伙。而且这座城镇现在没有王。你不是王,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也不是王,而且千石抚子也……」 卧烟再度转身看向后方的神社,如同刚才做的那样。 「不在这里。」 「…………」 「这座城镇的王位现在是空的,所以会发生各种问题。换句话说,就像是将棋对奕的时候只拿掉王。哈哈,我听过将棋会拿掉飞车与角当成让步,但是拿掉王让步的将棋就很稀奇了。在这种状况该怎么分胜负呢?」 「在这种状况……没有胜负可言吧?因为没胜利条件,也没败北条件。」 「没错,这是没有胜负的状态。人们称之为『无法地带』……王没必要一定是最强的棋子,只要待在该处就好,光是待在该处就能收场,即使这个场是战场也一样。」 「……就算您将这座城镇譬喻为将棋,我也听不太懂。听您说这里是战场,我就更不懂了。」 我率直说出想法。 说出这种率直的想法,或许……不对,我不知道是否说得出率直的想法。 或许只是不想懂。 空位。 成为混沌状态之前是空白。记得这是……贝木说的。 「这么说来,影缝小姐也提过将棋……提到贝木、忍野先生与影缝小姐曾经设计诘将棋来玩。」 「哈哈,即使是诘将棋,没有王也很难呢。」 「……以诘将棋的状况,王只要一个就好吧?即使有一个王位出缺……」 「也有一种叫作双玉诘将棋的玩法,不过这不是现在的正题。」 我大概是基于本能察觉到危机,试图随口转移话题,但卧烟不允许这样。 「我将这座城镇譬喻为将棋,只是在炫耀常识罢了。并不是特别想要讲得浅显易懂。」 「…………」 「将王譬喻为神,要说风俗习惯也算啦,毕竟将棋没有『神』这颗棋子。好啦,姑且还是让我说下去吧,忍野想要维持空位,让这座城镇在灵力层面稳定,但我希望即使只有形式也好,一定要填补王位。我将这个任务托付给历历,后来历历失败了。这就是至今的过程吧?」 「总之……若要整理成好懂的前情提要,大概是这样没错。不过在我身边发生的各种事件没这么单纯……」 「没这么单纯,但也不复杂。应该说还不到复杂的程度。哎,我觉得将余接放在你身边,如果能顺利牵制就好,不过看起来没这么顺利。影缝下落不明、贝木销声匿迹、忍野不知去向,这么一来,状况终于火烧眉毛,所以我只能自己采取行动。」 「……您说的『采取行动』是什么意思?」 若非必要,卧烟这个人不会采取行动。 上次来到这座城镇时也一样。 这个人会像这样等我,就代表她必须等我。不可能是前来热心仔细讲解这座村庄所处的现况。 我确实一无所知,希望有人热心仔细讲解,但这个人不可能只为此跑一趟。 「历历,我想为受害程度逐渐增加的现状加盖。所以与其说采取行动,应该说阻止行动比较正确。尤其要阻止历历你的行动。」 「我的……?不,我并不打算行动……没这回事喔。影缝小姐就是为此派斧乃木小妹到我这里吧?担任保镖兼监视员……」 「说得也是,就算是历历也好歹明白这一点。但余接已经无法胜任这个工作了。因为指挥系统瓦解,所以余接再也无法保护你,也无法阻止你。是正如字面所述的傀儡。慢著,『傀儡』这个词也有『鬼』这个字?」卧烟说。「所以你『可以行动』。已经可以行动了,没人能阻止你。而且麻烦的是只要你行动,『那边』也会行动。」 「『那边』……?」 「你不用思考『那边』是哪边。总归来说就是『那个家伙』。」 卧烟讲得像是要封锁我的思考,然后继续说下去。 「问题在于你行动就会危险。应该说那边一直在等你行动。如同谁先动就输的决斗。我觉得我陷入两难。」 「两难……哪两件事让您为难?」 「也就是说,虽然我找到解决之道,但要付诸执行会令我有点心痛。」 解决之道……? 她说的解决之道,是要解决什么? 在这座城镇,我身边确实发生各式各样的事件,不过极端来说,这一切都已经终结。 主导终结的人物悉数下落不明,真要说的话是一大问题,不过关于这方面也无从生事。 「究竟是怎样的解决之道,你在意吗?虽然已经和你无关,不过……」 卧 烟行动了。 朝我接进一步。 既然她采取行动朝我接近,就代表有这个必要。但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必要。 结果,我至今都没能解读她的真正用意。 「要赶走长年缠在这座城镇的『暗』,解决之道就是你死掉。」 「咦?」 「但是不到将军抽车的程度就是了。」 「咦?咦?」 「放心,只会在一瞬间觉得痛喔。」 卧烟说完挥刀。 我对这把刀有印象。 不,形容成「有印象」不太对,非常不对。并不是看过这把刀,而是这把刀和我知道的东西近似。 近似? 这种说法也不对。 形容为「近似」,听起来像是我知道的东西才是真品,不过我曾经见过、知道、砍过也被砍过的那把刀才是膺品。 她现在挥的这把刀才是真品。 名为「怪异杀手」的刀」 怪异杀手。 本应早就在古代消灭的元祖「怪异杀手」。 这把刀,这把正牌的刀,砍了我。 砍了我的手指、我的手腕、我的手肘、我的上臂、我的肩膀、我的脚踩、我的胫骨、我的膝盖、我的大腿、我的腰部、我的躯干、我的腹部、我的胸部、我的锁骨、我的脖子、我的喉咙、我的下颚、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我的头盖骨。 将我切片。 在一瞬间切片。 我想要惨叫,但是用来惨叫的嘴巴、喉咙与肺脏,都被切成像是套圈圈游戏用的圈圈。 卧烟说「一瞬间」并非谎言,但她还是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因为速度太快,刀速太快,所以我甚至不觉得痛。 「…………」 她不知何时握著刀。 她为什么握著「怪异杀手」? 我就这么不明就里粉身碎骨,在神社境内四散。啊啊,这么说来,千石昔日也在这间神社,以类似的手法将蛇切片。 思考这种事的时候,我──我全身的部位分散了。 「变成这样实在遗憾。我真的这么认为。不过我希望你可以理解,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一直等到最后一刻,等到你考试当天。要是考完试解除限制,连我都不确定解脱的你会如何行动。」 我好像听到声音,应该是错觉吧。我不可能听得到。因为我的听觉器官以及接收讯号的大脑,如今都被切片。 「不用担心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可能在你死后复活。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安慰你一下,但我告诉你吧。她已经看过这样的『未来』,这样的『世界』一次。所以这个行动,这条路被封锁了。就算她想失控也办不到吧。没有用来失控奔跑的路,因此她能做的……顶多只有自杀。」 企图自杀的吸血鬼。 怪异以这种方式存在,旁人会怎么想?如今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就算不合适,反正只要横死路边就没什么两样。不过「死亡」和「被暗吞噬」是否一样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来不是安慰,是保证。关于你的死,我会负责以尽量不造成打击的方式告知你的家人、恋人与朋友。」 啊啊。既然卧烟会负责,那应该没问题吧。 然而就算这么说,超过半年的时间,我将大半生活用在准备考试,如今却付诸流水,我果然还是会难过。 战场原说的确实没错。 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比起考试本身,能否抵达考场才是最大的难关。而且没抵达的话似乎会落榜。 樱花飞散。 阿良良木历也飞散了。 006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结尾? 不对,我被砍碎、被切片而散落在地上,我觉得足以当成结尾了。 「……咦?」 但我活著。 我没死。太阳在我的正上方。 换句话说,时间大概经过了六小时,现在已经是中午。本应被切片的我,却在阳光底下躺成大字形。 这是怎样? 怎么回事? 卧烟不在了。 连痕迹都不留。 怎么回事?我不是被卧烟……被她挥动的怪异杀手砍成碎片吗?难道是吸血鬼的不死特性让我从鬼门关复活? 不,我没让忍吸血,不可能是这样。 卧烟趁著忍睡著时下手,就是避免这样的万一,避免我与忍这么做。即使我真的吸了血,让身体的不死性质强到可以从那种碎尸万段的状态复活,我像这样待在阳光底下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这简直是……和「怪异杀手」相对的「怪异救星」造成的效果。 发生什么事? 究竟发生什么事? 不对,卧烟她……「引发」了什么事? 「啊,醒了吗?」 此时,有个人影俯视不明就里,躺成大字形的我。 「还是说,我吵醒熟睡的小孩呢?拉拉拜伊哥哥?」【注:摇篮曲英文单字「luby」的音译。】 「……不要把我叫成像是摇篮曲,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我反射性地想要如此回嘴… 想对俯视我的少女如此回嘴──对背著大背包的双马尾少女如此回嘴。 我语塞了。 不,我当然不是忘了自己的名字…… 「说得也是。抱歉,我口误。」 她笑咪咪地这么说。这是昔日我好喜欢,最喜欢,如同太阳的笑容。 好怀念。 本应再也看不见的…… 「所以,结尾就是阿良良木哥哥赶不到考场而落榜吗?」 「不,这种结尾没办法结尾。」 后记 在小说,尤其在推理小说,名为「伏笔」的概念是编剧时的重要元素。说明得粗鲁一点,总归来说就是描写时带给读者「啊啊,当时的那个是这么回事!」这样的阅读乐趣,但我觉得现实世界偶尔也有这种状况。像是事后回想就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事到如今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任何人肯定都有回顾往事而有所领悟的经验吧。该怎么说,这些经验大致都会和后悔一同浮现在脑海。如果当时察觉就不会变成这样了……类似这种感觉?如果让人抱持「当时肯定也能察觉」、「会察觉的人早就在当时察觉了」这样的感想就叫作伏笔,那么伴随后悔的心情也是一种理所当然,不过实际上呢?若要说非得接受后悔情感的回忆都是伏笔,那么这个假设绝对是错的。「后来回想就察觉是伏笔的事件」是否真的是伏笔,如果是小说就可以问作者,如果作者生性老实可能会告知,但现实上这种事无从判断。人类这种生物,即使从无关的事物都可以自由找出关联性,所以依照解释,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伏笔」。虽然不是「朋友的朋友」这种说法,不过有个理论主张,从自己的人际关系延伸到第六人,就可以连结到世界上的任何人。这件事显示世界意外地小,不过延伸到第六人的人际关系真的可以称为「关系」吗?真的可以断言自己和这个人有交集吗?「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真的可能成为自己人生的伏笔吗? 以上的内容当然没有任何伏笔,本书是《物语》系列最终季的第二集。第二集原本应该是《终物语》,为什么本书会在《凭物语》与《终物语》之间登场?原因在于从系列第一集《化物语》计算,这个系列的本数与年数也走到好远的地方了,感觉最初那时候和现在似乎没有相连,所以重新回顾阿良良木历等人度过的这一年,想要藉此确认连结。这是基于作者个人的隐情。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突然写成的小说──《历物语》,分成〈历?石〉、〈历?花〉、〈历?沙〉、〈历?水〉、〈历?风〉、〈历?树〉、〈历?茶〉、〈历?山〉、〈历?环〉、〈历?种〉、〈历?无〉、〈历?死〉共十二话。 由于是短篇集,所以请vofan老师绘制了相当多的插图,谢谢您。最终季接下来是《终物语》以及《续?终物语》,请各位多多指教。或许到时候又会插入其他东西,到时候再说吧。 西尾维新 在小说,尤其在推理小说,名为「伏笔」的概念是编剧时的重要元素。说明得粗鲁一点,总归来说就是描写时带给读者「啊啊,当时的那个是这么回事!」这样的阅读乐趣,但我觉得现实世界偶尔也有这种状况。像是事后回想就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事到如今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任何人肯定都有回顾往事而有所领悟的经验吧。该怎么说,这些经验大致都会和后悔一同浮现在脑海。如果当时察觉就不会变成这样了……类似这种感觉?如果让人抱持「当时肯定也能察觉」、「会察觉的人早就在当时察觉了」这样的感想就叫作伏笔,那么伴随后悔的心情也是一种理所当然,不过实际上呢?若要说非得接受后悔情感的回忆都是伏笔,那么这个假设绝对是错的。「后来回想就察觉是伏笔的事件」是否真的是伏笔,如果是小说就可以问作者,如果作者生性老实可能会告知,但现实上这种事无从判断。人类这种生物,即使从无关的事物都可以自由找出关联性,所以依照解释,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伏笔」。虽然不是「朋友的朋友」这种说法,不过有个理论主张,从自己的人际关系延伸到第六人,就可以连结到世界上的任何人。这件事显示世界意外地小,不过延伸到第六人的人际关系真的可以称为「关系」吗?真的可以断言自己和这个人有交集吗?「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真的可能成为自己人生的伏笔吗? 以上的内容当然没有任何伏笔,本书是《物语》系列最终季的第二集。第二集原本应该是《终物语》,为什么本书会在《凭物语》与《终物语》之间登场?原因在于从系列第一集《化物语》计算,这个系列的本数与年数也走到好远的地方了,感觉最初那时候和现在似乎没有相连,所以重新回顾阿良良木历等人度过的这一年,想要藉此确认连结。这是基于作者个人的隐情。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突然写成的小说──《历物语》,分成〈历?石〉、〈历?花〉、〈历?沙〉、〈历?水〉、〈历?风〉、〈历?树〉、〈历?茶〉、〈历?山〉、〈历?环〉、〈历?种〉、〈历?无〉、〈历?死〉共十二话。 由于是短篇集,所以请vofan老师绘制了相当多的插图,谢谢您。最终季接下来是《终物语》以及《续?终物语》,请各位多多指教。或许到时候又会插入其他东西,到时候再说吧。 西尾维新 在小说,尤其在推理小说,名为「伏笔」的概念是编剧时的重要元素。说明得粗鲁一点,总归来说就是描写时带给读者「啊啊,当时的那个是这么回事!」这样的阅读乐趣,但我觉得现实世界偶尔也有这种状况。像是事后回想就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事到如今察觉那个是那么回事,任何人肯定都有回顾往事而有所领悟的经验吧。该怎么说,这些经验大致都会和后悔一同浮现在脑海。如果当时察觉就不会变成这样了……类似这种感觉?如果让人抱持「当时肯定也能察觉」、「会察觉的人早就在当时察觉了」这样的感想就叫作伏笔,那么伴随后悔的心情也是一种理所当然,不过实际上呢?若要说非得接受后悔情感的回忆都是伏笔,那么这个假设绝对是错的。「后来回想就察觉是伏笔的事件」是否真的是伏笔,如果是小说就可以问作者,如果作者生性老实可能会告知,但现实上这种事无从判断。人类这种生物,即使从无关的事物都可以自由找出关联性,所以依照解释,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伏笔」。虽然不是「朋友的朋友」这种说法,不过有个理论主张,从自己的人际关系延伸到第六人,就可以连结到世界上的任何人。这件事显示世界意外地小,不过延伸到第六人的人际关系真的可以称为「关系」吗?真的可以断言自己和这个人有交集吗?「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真的可能成为自己人生的伏笔吗? 以上的内容当然没有任何伏笔,本书是《物语》系列最终季的第二集。第二集原本应该是《终物语》,为什么本书会在《凭物语》与《终物语》之间登场?原因在于从系列第一集《化物语》计算,这个系列的本数与年数也走到好远的地方了,感觉最初那时候和现在似乎没有相连,所以重新回顾阿良良木历等人度过的这一年,想要藉此确认连结。这是基于作者个人的隐情。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突然写成的小说──《历物语》,分成〈历?石〉、〈历?花〉、〈历?沙〉、〈历?水〉、〈历?风〉、〈历?树〉、〈历?茶〉、〈历?山〉、〈历?环〉、〈历?种〉、〈历?无〉、〈历?死〉共十二话。 由于是短篇集,所以请vofan老师绘制了相当多的插图,谢谢您。最终季接下来是《终物语》以及《续?终物语》,请各位多多指教。或许到时候又会插入其他东西,到时候再说吧。 西尾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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