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姬》 序章 墓穴里的长发公主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彷彿在黑暗中穿了孔。 沿着建筑物的内侧,有一条向下方深处延伸的螺旋阶梯。 若是白昼时分,为了采光而刻意在地表钻凿的几个窟窿应该会透进些微光亮吧。可现在正值黑夜。照亮走在前头的侍女背影与脚边景物的,只有手里拿着的那只火把。 何况他们现在并不是上楼,而是一路往下,朝黑暗的那一头走去。沉默举步前进的同时,几乎都快忘却这栋建筑物的外观所呈现出的塔状面貌。 天地彷彿被逆转了,明明是向下看去,却有种向上眺望着塔顶的错觉。 若踏偏一步,似乎就会直直坠跌到最底层的楼梯通风井处,从那里传来一阵阵随着上升气流缓缓飘散——「犹如花香」的淡淡气味。那近似死亡,实为死亡之物。 「还要多久呢?」 自从进到这栋建筑物内部,已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他朝负责引路的侍女询问。 「……我们好像往下走很久了。」 「再一会儿。」 对方随意的冷淡应答声透露出孩子气的稚嫩。表现出的言行举止对于一个在王宫里工作的侍从而言,她的品格与气质都还有待加强——他在心里评论道。 说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她的年龄看起来顶多十五,就算穿着侍女服也没道理是宫里人。正式的宫里人可不被允许进入这座塔楼。 不久后,两人终于来到阶梯的尽头。 在塔的底部,是一间以红砖将四方天井围起的房间。 宽度大约是纵横各自延伸十公尺左右。房间……不,小屋应该才是更恰当的形容。在地底深处构筑出的这个空间,由中空的圆筒所包覆,内壁就这么往地表延伸往上形成一座塔——从建造的手法来看,这座塔楼原本就非一般建筑物。 这是为了六年前逝世的前任王妃所建造的慰灵塔。 国民们是被这么告知的。 事实上,从外界看来,这座建筑物仅是一座与城堡一隅相连的小塔。跟国王所居住的,具有第二期普雷普样式特有的绚烂且细腻造景的王城相比,这座塔就显得朴实洗练许多,相当适合用来缅怀生前就质朴无华的王妃。也没有人对此感到质疑。 若是如此,这个往地下延伸的空间又是怎么回事? 侍女取出钥匙,设置在房门口的铁栅栏就是答案。 钥匙转动发出沉闷的金属响声,门锁被解下,栅门开启了。 「我就送到这里了,因为我不能进去。」 侍女拿着厚厚的手巾捣住嘴巴,向后退开一步。原来如此,她说得没错。因为此处所释放出的强烈花香,可不是下楼梯时的淡淡气味可以比拟。 无庸置疑,就是从被打开的栅门另一头倾泻流出的。 他将手中的火把交给侍女,朝着房间——不,朝着地牢跨出脚步。 吸入鼻腔的气息也愈加馥郁。 虽然这气味近似花香,但就算找遍了全世界,也不可能寻到与这种芬芳相同的花朵。那融化似的甘甜,对人类而言却是死亡的表征。 换句话说,这气味对人体是有害的;不同于现世,是另一个世界的大气味道。 这种香气,一般都是被如此形容的。 所谓:炼狱的毒气。 他一路走到房间中央,这时忽然发生了异变。 嵌在墙壁左右两侧的烛台,竟被一一点燃。 没有凭借谁的手,从里至外依序开始,厖、茫、妄——左右各三支,共计六支。房间变明亮了,也呈现出这个小空间里的模样。 摆在深处的是一张床。 披覆着床幔,看来极其奢华。桃粉色的床单也好、床上奢华的装饰也好,将这样的品味摆在牢狱中实在不太相称。 地板上则散落许多杂七杂八的物品。 缺了头的娃娃、破破烂烂的故事书、结绳绽开的手鞠(注:手鞠り,日本的传统玩具,为一种线球,以棉花为心卷上彩色丝线捆成)。不晓得是被粗鲁的使用过,还是不知如何使用而弄坏了,那些应该都是拿来打发时间的玩具吧。 ——坐在床边的,是一抹人影。 蹲下身捡起掉在脚边的手鞠时,那个人开口了。 「……你是谁?」 他倒抽了口气。 眼前是个美丽的少女。 以六岁的年纪来说,她的身材与之相符地娇小,尽管如此,她仍是美丽的。 少女穿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深黑色睡衣,从袖口和裙襬裸露出的手脚细痩爲苍白,因而显得优雅纤弱,并给人一种只存在于剎那间的虚幻渺茫感。搁在脖颈上的小小头颅蓄着直长丰盈的银丝。在烛火的照耀下,映出半透明的淡薄光芒。从发丝间露出一双圆溜溜、惹人怜爱的大眼睛,就算置身黑暗中,仍能清楚看见那双蓝铜矿般璀灿的眼眸——在这么深的地底,却彷彿极其憧憬地映出了满眼苍穹。 少女微微皱了一下优美匀称的鼻梁,抿起单薄的嘴唇不甚高兴再度发话: 「我在问你是谁?」 不过是转瞬之间,那张尚且稚幼的脸庞蓦地蒙上令人惊讶的阴郁神色。 是性格被扭曲了吗?还是天生如此呢? 他端正了姿势,回应道: 「我名叫弗格……公主殿下。」 面对这个房间的主人,同时也是被囚困在这座牢狱中的少女——他庄严地开口。 「弗格?那……就是你吗?」 「嗯,是的。」 他礼貌地颔首并屈膝跪下。 「我是从今天开始负责照顾你的人,艾儿蒂米希雅·帕罗·拉耶公主殿下。」 距今正好六年前——对外宣称甫一出生便与前任王妃一同香消玉殡的本国第一皇女之名,此时却从弗格口中冒了出来。 少女毫不在意地睥睨着他仰望的双眼。 「哼。」 下一秒,栖宿在她眼底的情感变得幽暗。从原本的不悦,转变成不怀好意的视线。 「你真的是如伊欧所说的那种人吗?」 站在牢狱外头等候的侍女,在从侍奉的主子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不禁微微地缩起身子。 没把侍女的反应看在眼里,少女从床上站了起来。 右手水平地向前伸出。 就在这时—— 花香愈发浓郁,到了几乎难以呼吸的程度,然后—— 少女——艾儿蒂米希雅张开了五根手指,一样物品便出现在她的掌心上。 玻璃杯。 象是从黑暗中浮出现了形,又似是无中生有凭空出现一般。 看着仍跪在地上的他那瞠目结舌的表情,少女扬起既不屑又嘲讽的笑容。 「你喜欢葡萄吗?」 言语间,玻璃杯里也注满了深紫色的液体。 那应该……是一杯葡萄酒吧。 丁字教的旧约里记载了过去也曾有圣人召唤奇迹的相似作为,但这并非奇迹。先前吸入的那些黏腻甜香就是证据。 花朵的香气,就是含有不寻常浓度的炼狱毒气。 娴熟此道并能造出物质的——正是站在他眼前的这位银发小公主。 少女轻蔑地看着他,边递出酒杯嗤笑道: 「你喝得下去吗?弗格。」 就一般的思考逻辑来讲,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光是吸进炼狱的毒气就足已削减生命,而那些利用毒气所创造出来的玻璃杯和葡萄酒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有着玻璃杯的外形但却不是玻璃杯;葡萄酒的真实面貌也不是 葡萄酒。只能在短时间内维持那样的形貌,但过一阵子就会再度恢复成毒气,还原成超乎寻常的高浓度气体——若是喝下那假造的葡萄酒,让它流进喉咙深处,侵入五脏六腑的话—— 一般来说,足以致死了吧。不管是再怎么顽强的人,也会昏倒失去意识,减少二十年的寿命。 (插图019) 换句话说,这是她拒绝的表示。 她心里很清楚,眼前的男人是不可能喝下这种东西的。 或许在此同时,她也有点试探的念头。 要是连这种程度的h毋气都无法承受,更遑论是靠近自己身边呢—— 炼狱姬。 知道内情的人们是这么称呼她的。 打一出生落地,她体内的特异体质就连系着异世界——炼狱的大门。她的周围总缠绕着源源不绝的高浓度毒气,于是杀害了产下自己的母亲,光是活着就让周围的人们染上病痛,只好被当成「从没被生下」关进地牢里,她是个受到诅咒的公主。 面对着她脸上阴郁的嘲笑,弗格不禁瞇起了双眼。 他沉默地伸出手。 「……咦?」 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少女不由得愣了一会儿,而他已经把酒杯从少女手中夺了过去,淡淡一笑后—— 一口气——将玻璃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酒精还没流进脾胃之前,葡萄酒的咒术已经解开了,还原成炼狱毒气。同样的,手中的玻璃杯也如同破灭的泡沫,只留下了香甜的气味融化在空气里。 但他并没有昏倒也没有吐血。因为这正是他被派遣到此处的缘故。就算身处在这个被公主散发出的浓烈瘴气团团萦绕的牢狱之中,他仍然保有清晰的意识。在饮下毒气幻化而成的酒液时,也丝毫不为所动。 他仰望着公主的脸。 「你觉得如何呢?」 她没有回答。 没有只字词组,没有颔首、也不摇头。 「就算待在你的身边,我也不会死,寿命也不会因此缩短。」 她像个人偶僵硬地伫立着。 聚精凝神听着弗格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是你的父亲……国王陛下下达的命令。我所要做的就是顺应你的期望,所以我才这么做。还有,这也是出自我本身的意志。」 几近透明的银发轻轻摇晃。 苍玉般的眼眸眨了又眨。 纤细白皙的手脚也微微颤抖着。 「如果你需要一个仆人,就照你的希望来使唤我吧;若是想要玩具,我也愿意奉献自己;不想再看到我的话,只要吩咐一声便成。请下令吧,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会……」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噤了声——因为他察觉到少女单薄的双唇轻轻蠕动了一下。 但她移开了目光。 没一会儿,又抬起视线瞥了过来。 缓缓地,稍嫌胆怯的…… 直到前一刻,那种把人当成儍瓜似的抗拒与厌弃眼神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截然不同地——一张交织着恐惧与期待的表情,她悄悄伸出手。 小小的手指轻触他的脸颊。 窜入鼻间的是浓郁的花香气味。 那是在少女体内开启的——从异世界的门扉倾泄流出的,炼狱毒气。 只是对他而言,那并不是死亡的香气。 牢狱里响起微弱的说话声: 「你……还好吗?」 「是的。」 「你不会死吗?」 「是的。」 「就算待在我的身边?」 「是的。」 「就算被我碰触也没关系?」 「是的。」 少女蹲了下来。 圆溜溜的双眼里,那片苍穹转变成浅淡的眸色。 在黑暗中闪烁的光辉,渐渐染上了喜色。 「那么……」 接着,她开口道: 「那么,弗格,我命令你。」 从他进到这个房间,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稚嫩笑容。好像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似的——开口说着。 「和我……做朋友吧。」 他没有一丝踌躇,立刻给出回答: 「是的,艾儿蒂米希雅殿下,谨遵吩咐。」 她笑了,点点头,然后又笑了。 「让我这辈子都陪在你的身旁吧。」 他站了起来,将手放到她的头上。 象是抚摸般,轻轻梳理着那头美丽的银发—— 第一章 银之风,吹来死亡 那一夜,月光苍白,带着些许寒意,圣堂包覆在一片静谧中。 外头没有行人的踪迹,这座圣堂原本就座落在闹区外的一座小山丘上。住在这里的只有一位年老的丁字新教牧师,此刻他正奉「国王之命」外出中。原因是为了调查建筑物的强度而必须撤出一晚。在莹国,国王同时也兼任新教教主。对此牧师并没有反对的理由,也没有半点怀疑。 但其实,这道命令本身就是个幌子,与原本的目的大相径庭。 圣堂里,十几个炼术师正在黑暗里忙碌地进行作业。 伊帕西·特特斯站得远远地看着他们不发一语地工作,不由得偷偷叹了口气。他背靠着圣堂的墙壁,双手环胸,有点紧张的咬着嘴唇。 年方十九,成为炼术师时日尚浅的他,和住在匍都里其他的年轻炼术师一样,都怀抱着极大的野心。对这一次的工作全神贯注。 换言之,就是想以这次的工作为踏板,希望能更上一层楼。 伊帕西出生在距离匍都三百公里远的北部农村。那里的贫脊土地除了黑麦和马铃薯之外什么都长不出来,也没什么特产。原本就穷困的村庄,在炼术所带动的产业革命爆发前——就是距今二十几年前,除了长男之外,会把生下的孩子全部扼杀;而如今,则变成把孩子们送到匍都或南部矿山里工作养家。 进到匍都的孩子,通常就是在纺织工厂里工作。 工厂里没有日夜的分别,以炼术作为动力的机械齿轮不停回转,没日没夜地纺织纱线。在这种环境下工作,劳动者们必然得一直沐浴在炼狱毒气里。 只是让机械运转的炼术当然很微弱,散发出的毒气也并不浓烈。就算是抵抗力较差的人,健康状态也不会立刻受到影响——这是指雇主对那些劳动者、那些孩子们还抱持些许仁慈的状况。 一天平均十六个小时,不分昼夜,给他们的就只是黑面包的碎片或发酸坏掉的葡萄酒,睡觉的地方是在铺着草蓆的小屋里。孩子刚满十二岁就会立刻被送去工作,再加上环境恶劣,就这么从抵抗力较弱的一个个开始生病、倒下。 炼狱的毒气会一点一滴侵蚀人体,首先是肺,接着是内脏,最后危及生命。 大约经过半年左右,会开始出现慢性感冒的症状。一年后,咳嗽会开始夹带血丝,然后喉咙、肺部会跟着腐烂,超过两年还能活下来的只剩半数,能履行三年工作期约的不到三成。 听说南部矿山更严重。为了让挖掘用的机械运转,炼术规模远比纺织工厂更为强大,除了毒气之外,石灰粉也会在呼吸间不断侵袭肺部。 这么一想,伊帕西还算是幸运的了。 首先他去的地方不是矿山,而是在纺织工厂里工作。在劳动的同时,也对炼狱毒气产生了不错的抵抗力。 活着完成工厂劳动的孩子们都会被迫做出往后的人生抉择。是要回到故乡、或是在匍都找一份正经的工作猢口、还是成为炼术师的弟子。 被毒气侵袭以致健康恶化的人,会拿着报酬回到故乡度过余生;只是寿命被缩短的人,则会留在匍都等身体恢复后再找一份新工作。 伊帕西两者都不是。从十二岁到十五岁的三年间,他的内脏及肺部没有发生过任何病变,而且还保持健康。也就是说,他是个对毒气有极高忍受力的孩子——在百人之中只会出现一个或两个——具备了炼术师的素质。 「炼术」。 在二十三年前被实用化,并作为产业革命的基础。 炼术的发源是在更早之前的两年,也就是要追溯至二十五年前。 某个学者在偶然间发现了在这个世界的下一层,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正确来说,是发现了连系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洞穴,也就是将异世界的「大门」开启的方法。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那个世界里什么都没有。草木、岩石、任何生物,就连天地也不存在。至少双眼见证不到那些存在。因为那个世界甚至没有光芒,倾泻流出的只有带着花香的奇妙大气。而且那种大气中还蕴含毒性,长时间吸入更会导致丧命。 就普通的思考逻辑来讲,那就跟岩石表面的瓦斯洞穴一样,只会对人类带来危害。将其开启不但无用,也是毫无必要的发现。但——学者没多久就立刻注意到了,原来不是这样的。 那个异世界并非空无一物。相反的,那里存在着所有一切。 盈满异世界的大气,带有其特异的性质。 换句话说,那些馥郁香气能引发外部剌激和干涉人体的意志,变化出森罗万象。想要草木即生出草木,想要岩石就会出现岩石。甚至于包含金银在内的各种矿石。不仅如此,还有光、有火、有风、有水,想造出生物也不无可能。 人们的眼睛突然为之一亮。这不就表示,那里有取之不绝的金矿吗? 只要许下心愿,就能得到一切。岂不是梦想中的美好世界,简直是黄金乡啊。 ——当然,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就像异世界的大气会对这个世界的人们带来毒害,同样的,这个世界的大气对异世界来说也是种毒物。换言之,从异世界带回来的大气所创造出的事物,不论是有机或无机,有生命或没生命,在现世中只要放置一段时间便会烟消云散。到头来,这种东西还是只能被称为幻想物质。 经过数年,终于研发出能将幻想物质在现世里固定住的技术,但想造出一克金子就必须花上三十克金子的生产费用,实在难以得到实质的利益反馈。 但就算只是暂时性的幻想产物,能随心所欲的创造出力场与物质仍是相当有用且美好的技术,这个道理还是不变的。总之只要在消失前使用完毕就行了。 毒气会对人体健康产生危害是一大缺点,从道德伦理或宗教的观点来看也在社会上激起了涟漪,但到头来人们还是接受了这一套技术。 于是促成了产业革命。比其他国家捷足先登更早一步,莹国是世界上最先从事开发的国家。 人们并没有因此将异世界称为黄金乡。 横亘于现世与地狱之间,在筑起现世与天国往来桥梁的那个地方——名为:炼狱。 浑沌与混乱,无穷尽的起始形成一圈圈的漩涡,知识与恶梦之都。 将炼狱取出的毒气制造成天地间各式各样的东西,即为炼术;使用炼术的人,一般称为炼术师。 炼狱的大气对所有生物来说都带有毒性,但是对于毒气的忍受度却因人而异。有些人光吸进一点浓郁的毒气就十分难受,也有像伊帕西这种在工厂劳动三年却仍然健康的人。当然,伊帕西并不是其中的佼佼者。容忍度比他更强的人在炼术师的世界里比比皆是。容忍度的强弱并不是通过训练培养的,可以算得上是种与生倶来的才能。 所以从二十三年前开始,炼术师的数量始终不多,也正因如此,这是个很赚钱的工作。 伊帕西在十五岁时成为炼术师的入门弟子。过了四年——终于在半年前开始独立,得以自由承接来自同业公会的工作。他的自我期许是总有一天要出人头地,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想要发大财。 只要成为炼术师,就可以接到源源不绝的高收入工作。 以工厂为首,那些维持国民生活所需的各项设备的管理工作等等,企业雇主们给的薪水都很不错;若可以培训后辈,公会也会给出优渥的薪资;有办法参与研究炼术的话,甚至能被国家提拔为商人贵族。 但是,要能胜任那些工作的,非得是炼术师中的翘楚不可。 在企业中逢迎拍马屁的处世能力;强大到足够招收弟子的力量;聪明到加入研究团队的头脑——不管从事什么工作,最重要的 都是得有作为炼术师的经验。炼术师们为了到达那个境界,或者该说,就是因为到达不了那个境界,最终只能把自身的技术沦为暴力使用。 譬如受雇于企业的保镳、负责治安败坏区域的警卫、或是更直接一点——杀人,然后演变成互相残杀。 就结局来看,运用在和平上的炼术充其量不过一小部分。让机械齿轮运转的炼术是基本中的基本。大部分的炼术,其精髓都发生在战斗之中。 自从发明了炼术后,整个国家也有了极大的变动。 在产业革命之后,企业取代了贵族。以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市民革命作为先驱,让长年统治国家的国王只徒具威严,丧失实权,也加速了翻腾时代的洪流。 宗教也是一样。厌弃了将炼术视为邪魔歪道的法王厅,政府另外创立了新教派。 在这段期间,炼术确实也与血腥屠杀一同发展。贵族与企业之间、右派和左派之间,在宗教改革一事上——相互争夺倾轧背后所追求的,首先就是杀人的方式。到了这个地步,和平的技术发展不过只是副产物罢了。 许久没和其他国家掀起大战的原因,单纯因为莹国是座岛国。能藉由争斗来得到利益的,已经不再是骑士,而是炼术师。但就像过去那些骑士的所做所为,根本没有人会把「堂堂正正」这句话当一回事。 于是—— 「喂,年轻人。」 在圣堂中央描绘着炼术阵的其中一名伙伴停下手边的动作,朝这边走了过来。 「闲得没事做吗?」 那是个年约三十岁左右,一脸精焊蓄着髭须,有着一身黑褐肤色且笑容可掬的男人。 「嗯……算吧……」 伊帕西点了点头。事实上,他确实闲得发慌。 这座圣堂内内外外加起来,共有二十名炼术师。但只有自己没被分配到任何工作,才会演变成这种清闲不已的状况。好歹也把我派去外面巡逻警备嘛。 「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又没办法进行这个炼术阵。」 明明是在圣堂里,他却拿出一根手卷菸草,含在嘴里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伊帕西不禁瞠大了双眼。 这反应还不算失了礼数。男人没拿出火柴棒,而是用炼术点燃香菸。 这招估计是「灼水(siena 6)」吧。对冲击产生反应而燃起火焰,是一种创造出带有黏性液体的燃烧式炼术。」 虽然是种基本的炼术,但问题就出在男人的举动。他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仪式就完成了点燃火焰的炼术,这种事并不常见,由此也可窥知他应该具有相当程度的能力。 所有的炼术,都必须先从开启炼狱之门开始。也就是要与在现世开了一道口子的异世界相互连结的事前作业,这时若能有个称之为「键器」的机械辅助就再好不过了。所谓的「键器」,多半都是指武器——由炼术师所擅长的刀剑、手杖或弓箭之类的——组合而成。想知道炼术师有多少本领,端看他将开启异界之门时涌泄出的毒气转换成假想物质的过程便可得知。 毒气虽拥有依照人的意念产生反应并幻化出预想中模样的性质,但这可不是什么心灵相通。那一边仍是异界,自然有着和这个世界不同的法则。必须将自己的想法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翻译传达给变化莫测的物质明白才行。 例如经过吟诵的咒语;例如描绘出炼术阵。例如动作。 方法五花八门。若想有个统一的说法,大概就类似异国语言吧。炼术的力量,端看如何靠「异国语言」——将术式做最大的发挥。换句话说,该怎么做才能更迅速、更单纯、更确实地创造出自己所期望的幻想物质。 在这一点上,眼前的男人可说是十分干练的老手了。 若是让伊帕西做相同的事,想来少说也得吟诵三到四段咒语吧。但眼前的男人却用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单纯动作完成了这项仪式。 「我想也是。」 若被这样的男人指出自己还不够成熟,大概也无法回嘴反驳。 「和你相比的话,我还只是只菜鸟……真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 「哈哈,你挺坦率的嘛,真是让人开心的家伙!」 男人愉快地笑开了,吐出一口裊裊烟雾。 「好了,你也用不着那么谦卑。再练个十年,这种小事就跟家常便饭没两样了……不过,也要你能活到那时候啦。」 男人说得没错。 炼术师的工作,简而言之就是杀人。既然会杀人,不知何时也会被杀。 伊帕西在这半年内已经杀了十五个炼术师。幸亏是没和师兄弟兵戎相见过,不过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不用说,做这种事他从来不曾感到后悔,更不会有罪恶感。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那种高尚的价值观。在那种能把多生的孩子心平气和掐死的村子里长大,在工厂时不时就看到朋友一个个倒下死去,所以他对杀戮并不抗拒,也做好了随时会被杀掉的觉悟。 况且若在日常生活中频繁地使用炼术,身体长期不断承受炼狱的毒气,就算有再强的容忍力,寿命会被削减这一点仍然不会改变。男人会用自嘲的语气说出「要是还能再活十年……」这种台词也是那个意思。 把差不多快抽完的菸头丢到鞋底踩熄,男人夸张地耸了耸肩头。 「而且不管在施术上再怎么灵光,一旦遇上战斗,可就另当别论了……你应该是被招来保护我们的吧?炼术就先别提了,论起实战,你的本领应该比我大得多哪。」 「……谁知道呢。」 嘴上虚应着,但的确是这样没错,伊帕西心里也如此认定。 男人的体型虽然精悍,但赘肉也不少。拿在手里的键器还是根手杖,应该不是前锋而是后卫吧。远距离攻撃先不提,来场近身厮杀的话,自己应该不会输才对。一个优秀的前锋,比起精通炼术,更重要的还是熟练剑术。 「唔,照我看来呢,这次应该是暗地里的活动吧。」 男人抬高下颚朝背后指了指,那几个工作伙伴仍是不发一语只顾着在地面上描给——正如男人所说,那是伊帕西所无法理解的——复杂的炼术阵。 那些男人跟女人,看起来比眼前的男人更不适合战斗。那种瘠痩的体型和略带神经质的脸孔,俨然就是一副学者的模样。那几个人一定是研究员吧。愈是擅长构筑巨大复杂的炼术阵,在战斗方面愈是一窍不通。 而这个男人不看外表的话,硬要选边站应该也是属于「那一边」吧。 包含自己在内的前锋炼术师共有五人,其他四个人正在外面监控戒备,自己负责的范围则在建筑物内。话虽如此,也不晓得到底会不会有必须摆出架势应战的对手出现呢。 也许是男人看起来真的很亲切,伊帕西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出心底的疑问。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伊帕西的视线悄悄瞥向正在描绘炼术阵的炼术师们。 「你是什么意思?」 「公会那里什么都没告诉我。」 反正也没必要隐瞒,伊帕西就直接了当地问了。 自己所接下的这份委托工作,算得上是就以往的经验当中最教人无法理解的一次。 委托的内容就只有「以护卫的身分加入某场作战」而已。当时一听公会的人这么说,伊帕西就明白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再说到事成后的报酬金额,若不是包含封口费在内,绝不可能高到那么出奇。但他还是在指定的时间,来到指定的场所和其他人碰头",然后被带到这座圣堂直到现在——脑海里的疑问就如雪球般愈滚愈大。 伊帕西猜测,应该 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工作吧,也许是跟政治有关的,或是宗教方面。 因为搞不清楚真相,心里怎么也无法释然。就算是担任护卫,但现在根本无事可做,只能呆愣愣地站在这里,实在让人觉得很不踏实。尽管知道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完成工作也能收到一大笔酬庸,但那样的金额与自己无所事事的作为根本无法兜到一块儿。毕竟,这次的酬庸可是足够让自己整整一个月都爽快地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啊。 于是伊帕西开始对男人解释其中原由。他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还一边注意着在圣堂中央进行作业的那群人。 听完伊帕西的疑惑后,男人抱着胳膊出声道: 「公会一直以来不都是三缄其口的吗?那些家伙只是把接到的委托,左手进右手出的帮我们进行中介罢了,而且也有保密的义务要遵守嘛。」 「是啊,不过瞒得这么彻底的状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所以说这件事,我是指这一次的工作……会不会连公会本身也对委托的内容不太了解呢?」_ 「原来如此。」 男人笑了出来,象是对伊帕西感到佩服。 过了一会儿,男人又再次拿出菸草点了火,悠悠哉哉地开口。 「你观察得挺入微嘛,小子。」 伊帕西又一次瞠大了双眼。 「我们只跟炼术师公会说了『工作内容是负责护卫任务』。除此之外,就是我方开出的条件——唔,象是年纪啦、技术之类的——要是有符合条件的家伙就看情况送过来,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原来如此。」 条件如此不透明的委托案件,公会居然还会帮着斡旋真是教人吃惊,想必是因为有高额斡旋金入帐的关系吧。说不定进到伊帕西口袋里的,不过是只能媲美面包渣的一丁点小零头罢了。 「所以呢,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下一秒——男人突然换上一脸认真的表情。 「你确实什么都没被告知。但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身为雇主的我们也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执拗地想一究真相,又是什么意思?准确达成雇主的要求,那才算行家不是吗?」 「你说得对,的确是这样子没错。可是……说老实话,我实在没办法为了无法信任的雇主舍身战斗。」 尽管感受到男人刻意释出的压迫,但伊帕西并不退让。 「……你挺敢说的嘛。」 男人瞇细了双眼,好像挺满意的样子。 「真是年轻,不过我并不觉得反感就是了。」 所以伊帕西也跟着笑了。 「对一个年轻人说年轻,可不算是种赞美喔。」 看起来很是从容不迫。 那份从容不迫,来自于力量上的差距。事实上-若真有个什么万一,要杀了在那头孜孜不倦工作的研究员或眼前这个男人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这样的自信,才让伊帕西的态度显得强硬。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告诉我吗?你们现在描绘的这个炼术阵,到底会发动怎么样的炼术?还有……选在这里发动那个炼术的目的。」 近乎逼问的语气让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冻结。男人隐去了脸上的笑容,伊帕西同样抿紧了嘴巴,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好一会儿,男人才以双手环胸的姿态深深吐出一口气,准备接着开口。 但是,才刚起了头—— 叽! 耳边传来吱嘎作响的声音,然后圣堂的大门被打开,破坏了现场那一片静默。 伊帕西忍不住轻轻啧舌。兴致都被打乱了。还以为终于能听到什么内幕消息呢,那几个在外面看守的家伙到底有什么事啊——伊帕西这么想着同时望向大门口的方向—— 「……嗯?」 下一秒却不由得蹙起眉头。 出现在那里的,并不是担任守备工作的同伴们。 触目所及只有两个人,而且还是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 少年的年纪大约十六、七岁左右,看起来比伊帕西还小几岁。有着贵族阶级的特征,但身上的衣装却很朴实。怎么看,他都不像自己是贫民出身,但若被贵族看见他的穿着打扮,恐怕只会招来不屑的嗤笑——少年就是这么一身不伦不类、不上不下的装扮。 可以窥见他的腰后方悬挂着类似剑鞘之类的东西。换句话说,是武装状态。 但比起少年的武器,更吸引伊帕西目光的,是站在少年身旁的少女。 估计她应该比少年还要年轻,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吧。 从窗户投射下来的月光和门口边上燃烧的篝火映照中,她的身影彷彿飘浮在黑暗里。那一头再深的黑暗也浸溶不了的灿烂银发和彷彿身染疾病似的纤痩手足,竟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协调感,只是那张小脸蛋也太缺乏表情了。 她那一身异样的服装也格外显眼。 宽大的裙襬有着细腻的花纹装饰,使用的布料也相当高级,应该是哪家的贵族小姐吧,不过与那身奢华衣裳的做工背道而驰的,是裙面上竟缝着朴素的金属护腰铠甲。以舞会礼服为雏型所制造出的铠甲——用这种方式形容或许比较正确。 相对来说,包覆住她上半身的布料则很单薄。只有类似内衣的无袖上衣紧紧服贴她的身体,连件外套也没披上。做工和裙襬一样别出心裁的长手套覆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就算增添了几分艷丽却根本没遮住什么。 完全没料到会忽然冒出这两名人物,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换言之,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搞……搞什么啊?」 其中一名研究员忍不住颤抖地开口。 「你们是什么人啊!」 回应那声质问的,是少年严厉的逼问: 「希吉·卡迪斯,站在一起的都跟你是一伙的吧?」 伊帕西完全不知道希吉,卡迪斯是指在场的哪一个人,但现场气氛明显僵持不下。少年也没多作确认 ,只是礼貌的告知。 「我们是王属炼术师,你们明白这倘意思吧?」 就在这时—— 「小子!」 旁边的那个男人发出彷彿要划破夜晚空气的巨大音量,嘶声吼道: 「那些家伙们……是敌人」 就因这句话,伊帕西抽出了悬在腰际的佩剑。这是身体在经历过四年训练和半年的实战经验后产生的反射行为。将身体压低摆好架式,双眼睨视着远处的两人。 剑的握柄中暗藏着键器,伊帕西悄悄把手指移到那个按钮上。使劲压下去后,键器便发出在启动时特有的尖锐声响,伴随而来的是令鼻子发痒的花朵香气。 键器里的炼狱大门已经开启,并开始散发出毒气。 伊帕西接着快速呢喃出几个单字。 「赤╱焦痕╱帐╱纠缠╱!」 从伊帕西嘴里吐出的,便是咒语。 炼狱的毒气对那几个单字产生反应,开始有了变化。没多久已形成具有黏性的蓝色液体,悄悄爬上伊帕西握住的双手剑,缠绕在那厚实偌大的刀身上。 身旁的男人也使出将菸草点燃时同样的炼术——第六冠术式「灼水(siena 6)」。冠位虽低,但杀伤力可不一般,这也是炼术战斗的常规。将其涂抹在剑身上,进行斩击同时发动火焰,变成能砍杀烧伤对手的刀刃。 同一时间,站在旁边的男人也启动了炼术。 男人高举的手杖周围,并排飘浮着五块前端极其尖锐的冰柱。这是第四冠术式「冻矢(ain 3)」。此种攻击方式也恰如其名,意思是将冰柱当作箭矢发射出去,是相当高等的法术。 「上吧!」 男人简单的喊了一声。 几乎有成年男人手臂粗的五根冰柱同时往那头的少年与少女飞去。对应该已经年过三十的男人而言,就算对手只是没几岁的孩子却一点顾忌也没有。他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任何踌躇或恻隐之心。姑且不论他作为一个人类究竟如何,但以炼术师来说,可以说他的觉悟实非常人所能及。 伊帕西也握紧了剑,压低身子。要是他们无法及时对「冻矢(ain 3)」做出反应又不想被贯穿的话,应该会想办法避开才对。只要趁这个时候缩短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再将其砍杀烧毁即可。 距离被冰柱击中的时间已经剩不到十分之一秒,但对方两人却完全没有任何动作这次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吧,当这个念头浮上伊帕西的脑海时—— 「咦……?」 伊帕西……不对,是在场所有人全都不敢置信地瞠圆了眼睛。 「哼……」 少女轻轻地,彷彿对此感到无趣般,从鼻间哼出一声。 这个小动作看起来虽可爱,同时也有些面目可憎。 但伴随而来的,是相当惊人的尖锐声响。少女和她旁边的少年面前——本该是锁定他们凌空划去的冰柱,就像撞上一堵看不见的高墙而被迫停下飞行轨迹,转眼已碎成一地。 是第七冠术式「障壁(ehrle 2)」。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将具有物理防御力的透明舄出来的炼术。 可不管是那个少女或站在她身旁的少年,根本没看到他们做出半点象是仪式啊。发动「障壁(ehrle 2)」时,必须将壁面的强度、规模或是厚度详细地定义过才行。这一招炼术的冠位虽低,所需要的仪式却相当繁琐复杂。这跟利用少量的「灼水(siena 6)」来点燃菸草完全无法相比。可是,他们到底是怎么——不对——先等一下。 伊帕西心里满是疑惑。 话说回来,这两个小鬼打一开始就「没有启动键器的动作」不是吗? 「小子!你还愣着干嘛?」 冷不防地,身旁的男人发出迫切的叫声: 「快点接着攻击啊!」 「……啧。」 心底的疑问被随之而来的焦躁逼散了。他们挡下了攻击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就不得不赶快再出招了。伊帕西将抹上「灼水(siena 6)」的剑重新握紧,同时跨开脚步。 是要对少年下手呢?还是选少女? 瞬间的犹豫过后,伊帕西选择了前者。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被锁定为攻击目标了吧,只见少年从腰际抽出剑身。 与其说是剑,以「短小的弯刀」来形容应该比较正确。弯曲的刀身尺寸短小,是一把长度仅三十公分左右的双面刃,少年反手握着那柄弯刀。 他看来并没有发动炼术的迹象,就以近身战一举突剌解决掉他吧。对手仅着轻装,不管攻击哪里都不是问题——计算出一步到达那里的时间,伊帕西在他眼前停下脚步。这是对自己而言最佳的攻击距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伊帕西锁定了少年的腹部。 在要开始行动之前,屏息以待的伊帕西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但是—— 嗅闻到的却是几乎灼烧喉咙的强烈甜美香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咳……唔……?」 ——这个是…… 炼狱毒气,而且还是相当高浓度。 换言之,炼狱之门早已经打开了。是少年做的吧,刚才握住弯刀的动作就是为了发动键器吗? 刀尖颤动着,连该有的攻击动作都无法继续。少年面无表情挡掉了伊帕西的剑身。比想象中还沉重的冲击力道让手里的剑弹了一下,互相撞击的部分所涂抹的「灼水(siena 6)」也因这样的交集而喷出火焰。 伊帕西往后退开一步,挥了挥剑身将火焰散去,同时调整呼吸。 胸腔、肺部都在叫嚣着疼痛。连具有炼术师容忍力的身体都感到苦不堪言,那郅底是怎样的浓度啊? 「刚刚的是……」 拉开距离觅得一丝空档好好调整呼吸。 这时,站在少年旁边的少女一脸迷茫的看向这边,淡淡出了声: 「……弗格。」 从她嘴中吐出了几个字,听起来应该是少年的名字吧。听到呼唤,他的视线也转向少女所在的方位。 「怎么了?艾儿蒂?」 他用十分恭敬的态度询问少女,就像少女忠心的随从一样。 ——艾儿蒂,还有弗格。 伊帕西在心里不断重覆这两个人的名字,在警戒状态中等待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她用不甚在意的语气轻喃: 「只要全部杀掉就行了吗?」 「什……?」 伊帕西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她不过是个年幼的少女啊…… 自己和负责后卫的男人,两个炼术师加上其他的研究员们,面对加起来有十五人之多的一票人马,她却好像完全不当一回事—— 「嗯,是的。」 少年悠然自得地点了点头。从他的态度看来,同样也不把伊帕西这群人当一回事。 「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就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吧。」 别开玩笑了!不对,就算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这个小丫头才几岁?十三还十四?了不起就十五吧?就算她是炼术师,也不像什么箇中翘楚啊。况且更重要的——少女身上并没有类似键器的东西。别说是手杖,她连把短刀都没拿。完全就是赤手空拳。 没有键器就无法打开炼狱之门。还是说,她藏在裙子里了? 「我知道了。」 少女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往伊帕西所站的方向踏出一步。 伊帕西不由得用力握住剑柄。 这是怎么一回事?在这样的疑问冒出头之前,怒气抢先一步涌现出来。别开玩笑了! 那个小丫头和小鬼头,根本就是在对我们——不,他们根本是在侮辱我。 在炼术师之中,伊帕西或许还只能算是只菜鸟,对炼术的熟悉程度可能也无法与背后那个老练的男人相匹敌。但是,他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也累积了不少与炼术师针锋相对的战斗经验。这样的自己,没道理会输给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四、五岁的女生。 这不能称作自信,只能说是种傲慢,只是伊帕西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灼水(siena 6)」早已融入大气,消失无踪了。 所以伊帕西再次启动键器,将炼狱之门打开召唤出气。 「半梦半醒╱楔╱缘╱撕裂╱病╱或者,飞散。」 再度吐出咒语。这一次,他用远比上一击还要繁缀的语言编织术法。 「黑金╱白银╱铜╱聚合╱一个不留╱蠢动……!」 在伊帕西所持的刀刃周围,出现了几乎无法直视的微小铁片并开始聚集。那些尖而锐利的铁片各别以独立的姿态快速旋转,发出奇怪的剌耳声响震动着周围的空气。 「断裂钢(autumn 11)(autumn 11)」——约莫十年以前,一个为了实验而随机杀人,被判处多重极刑的疯狂炼术师,雷德·欧塔姆所发明的第四冠术式。碰上回转的细微刀刃别说是「障壁(ehrle 2)」,就连钢铁铠甲都能削断——这也伊帕西的最后杀手。 这一次,攻击的目标换成少女。彼此虽是敌人,但直到前一刻伊帕西都还不忍心对一个小女孩痛下杀手——不久前还是这么想的,但他已经改变心意了。 「喂!」 伊帕西没有回头,直接对站在身后的男人喊道。 「帮我掩护!」 「……知道了。」 男人以低沉的声音作为回应。 说是这么说,但伊帕西并不打算站在原地浪费时间。刚才那句话也隐含着「不用你帮忙」的意思。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吧,我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些家伙了。 ——如果…… 如果伊帕西能再多累积些经验,或许就能察觉了吧。 察觉到刚才对方明明没有半点启动键器的动作,却能使出「障壁(ehrle 2)」的异常现象。 察觉到刚才与少年对峙时,不慎吸入高浓度毒气的不自然之处。 还有外头明明布署了五名炼术师守卫把关,少年与少女还是轻而易举地从大门侵入圣堂,这几件事实摆在一起也就意味着—— 面对摆出战斗姿态的伊帕西,还有在他身后再次发动「冻矢(ain 3)」的后卫炼术师,甚至是聚在一起却只会呆愣在原地的十三名研究员,少女满脸不屑地睥睨了一圈—— 哼,她发出一声嗤笑。 这个时候,伊帕西的视野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她的上半身——紧贴着身体曲线,类似内衣的薄软无袖上衣不知为何竟只包覆了身体的前半部,就像一条围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换句话说,少女的背部正赤裸裸地曝露在空气中。从背部到圆润的肩膀上彷彿缀满了某种黑色纹路。 不,这不是错觉。 是剌青吗?不,不是的。直到前一刻,少女身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而是突然之间凭空出现的。那一片片的纹路正微微蠢动着。 从肩口所能窥见的部分大概只有微乎其微的冰山一角吧,看不见的背部应该有更为复杂的纹路才是。那是由直线构成的几何学图案,乍见之下就像一幅不规则的图表。一条条的直线都彷若有其生命般不甘寂寞地蠕动,线的前端甚至脱离少女的背部肌肤成为独立的个体,不停地朝着虚空延伸。 绘于肌肤上的图形渐渐移转成三次元的产物。或者该说,那就是以线描绘而成的凤蝶图纹。 出现在她肩头与背后的图形,不知为何竟与这座圣堂地板上所描绘的阵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用于启动炼术之际所需要的一种仪式——象是……「炼术阵」的特征图案。 「……唔,别开玩笑了。」 伊帕西身后的男人喃喃出声。无视于现场的气氛,那声音简直像快笑出来了。 「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居然使用炼术画出炼术阵……」 所谓的炼术阵,规模原本就是咒语或动作所无法比拟的,只有在必须发动高级炼术时才会使用的仪式。如果把咒语、动作形容成「异国语言」的只字词组,炼术阵就可以算是一本书了。事实上,五十公分的四方阵形所能发挥的效果,大约相当于一百条咒语或一百种动作。 但炼术阵的形状极其精密且繁复——若没有专业人士经过长久熟练的计算,决计是无法构筑出来的。直到前一刻还聚在一起作业的那群研究员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一派轻松地将复杂的炼术阵形描绘在自己背上。 她甚至不需要计算,而且……居然使用炼术创造炼术。 可是,描绘炼术阵形的炼术又是怎么被构筑出来的?靠咒语?还是动作?完全没有那种迹象啊。莫非是靠她本身的意志?光靠自己的意志,就能轻而易举地干预炼狱吗? 「怎么可能……」 炼狱可是异世界啊。 异世界有异世界的规则。想用炼狱毒气创造假想物质时,必须把自己心中所想按照异世界的规则翻译传达出去才行。 而她,居然不需要事先翻译。 再加上,能即兴创造出炼狱阵形,这种行为简直—— 简直是——把炼狱的语言当成母语,信手拈来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啊。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周围飘浮着一些蓝色的物体。 数量共有十五个。从外表看来,是类似水晶形状的固体。 色泽与「灼水(siena 6)」相似。但是,只要看过她背上往虚空延伸扩展的炼术阵规模,就会知道与「灼水(siena 6)」那种小鼻子小眼睛的炼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照目测,力量大概有吟诵一百五十条咒语的程度吧。 伊帕西不由得对自己的行动感到后悔。 现在根本不是发动「断裂钢(autumn 11)(autumn 11)」的时候。最该做的,应该是想办法造出尽可能厚实且宽大的「障壁(ehrle 2)」来保全性命才对。 少女嗫嚅似的开口了。 「——『烈焰』。」 (插图055) 刹那间—— 十五块蓝色的水晶朝伊帕西等人袭来。 速度接近发射大砲,背后的研究员们甚至来不及反应。 水晶依序剌穿了他们的身体。 年轻男人的腹部、中年女人的头部、老头子的肩膀、年轻女性的腰。伊帕西往后跳开拚了命地闪躲,但子弹却在空中改变轨道,紧紧尾随跟来。就算身体有着再好的反射神经,一次又一次努力避开攻击,伊帕西的右手还是不幸牺牲了。 子弹划过手肘的皮肤,接着贯穿,然后切断了手腕。子弹就这么嵌入伊帕西身后的桌子。 无论如何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伊帕西倒卧在地上时,一阵轰隆巨响震痛了鼓膜。 「咕……啊!」 那是一阵吹拂过全身上下,热辣辣的疼痛。是热风带来的烧伤。 水晶击中目标后,就会以十分壮观的姿态,与被剌的受害者一同爆炸。 里头恐怕含带着高浓度的「灼水(siena 6)」吧。说不定那些水晶是经过压缩固体化。能一次创造出十五个那种东西,以高速击出,甚至能控制水晶的飞行轨道。 不是开玩笑的。刚才那一招的威力之强大,已经足以和第二冠术式匹敌了。这种战术兵器并不常见——若没有好几个术者同心协力长时间构筑根本不可能发动得了;换句话说,那是相当高等的炼术。 爆炸四散的那些水晶碎片当然也带有起火的性质。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成了触手可及的燃料,转眼已将圣堂包覆在熊熊烈焰当中。 「啊,呃……唔!」 只能靠眼角余光注视这一切,伊帕西无力趴倒在地。 他还没有死,但也没办法再继续战斗了。 右手的肘部以下都没了,鲜血不断大量地流失。更惨的是,刚才随着爆风刮来的一大块木片正深深地剌在大腿里。衣服都烧焦了,背部也有大面积的灼伤,就算想使出愈疗炼术,武器也下落不明。 算了,就算武器还在,这样的伤势也不是炼术治得好的。愈疗炼术最多也只是加快新陈代谢的速度而已。炼术创造出来的东西到底还是幻想物质,就算制造出已然失去的血肉骨头,过没几分钟还是会还原成毒气。 周围是一片火海,想逃也没得逃。 讲明白点,一切都结束了。 「有两个人没能一举击毙。」 火焰筑起的炎壁那头,少女正在向少年报告。 释出那种足以跟跟战术兵器相提并论的炼术,在短短一瞬间虐杀了十几个人,她居然可以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那种异常的反应令伊帕西感到恐惧,并开始思考她话里的含意。 有两个人没能一举击毙。 要是自己算一个……的话,那另一个是谁? 试着把 嘎吱作响的残破身体翻过来确认一下背后的情形,但想想还是算了。其实也用不着确认,那些研究员肯定是活不了的,有可能活下来的,除了那家伙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伊帕西不由得笑了出来。 「……咯咯,哈哈哈……」 褐色皮肤、满脸髭须,过分亲切的炼术师。 一边颔首答应掩护自己的同时,其实就做好拔腿逃命的如意算盘了。圣堂被大火包围的那一瞬间,他恐怕就已乘机消声匿迹了。 「不会有问题的。」 少年出声回应后,就在圣堂中央——描绘到一半的炼术阵旁蹲了下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在调查什么吧。 一会儿过后,他从地上捡了什么站起身,对少女露出一抹微笑。 「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回去吧。」 少女手指着伊帕西,询问少年: 「弗格,『这个』该怎么办才好呢?」 「哈……居然用『这个』称呼我,太过分了吧。」 伊帕西努力集中因失血过多已经开始朦胧的意识,笑着对他们回应。 以自己为首,在场所有人大概打一开始就没有被当成人类看待了。说得好像他们刚才的所做所为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罢了。这么一想,别说是罪恶感了,难怪那个小女生可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唔,也是啦。拥有那种夸张的能力,我也没办法把他们当作人类看待。在怪物面前求他们手下留情,未免愚蠢过头了。 「不把他带回去没关系吗?」 跟话里的内容完全背道而驰,口气倒是很纯洁。 少年对提问的少女摇摇头。 「没那个必要。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有来这座圣堂摧毁仪式而已。而且……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说得真好啊,小子。」 一副好像什么都明白,正滔滔不绝说个没完的少年着实令人不快。伊帕西象是模仿那个男人露出自大的模样,鼻子里哼笑着:真是个小笨蛋。 「真……可惜。逃走的那家伙可是什么都知道喔。」 「这跟我们没有关系。晚点警察军就会开始搜索了。」 话说回来,刚才这家伙也自称是王属炼术师。 ——也就是这个国家……而且还是王宫里的亲卫队吗? 这样的话,大概也能理解今晚怎么会被搞得这么惨了。 自己所护卫的那一伙人大概企图颠覆国家吧。他们所绘的炼术阵肯定是能将这一带炸个灰飞烟灭的恐怖玩意。 又或者,那是「炼禁术」…… 「需要给你个痛快吗?」 面对思绪不停运转的伊帕西,少年开口。 火焰几乎吞没了整间圣堂,这栋建筑物随时有可能崩塌。 所以伊帕西摇了摇头。 「用不着,反正……只是早晚的问题。」 意识已经混沌不清,还特地让敌人帮忙补最后一刀实在太令人不爽了。 「是吗。」 少年相当干脆地走开了。 没有遗憾、没有执着、没有同情,就连多说一句话都没有。还真是清高啊。伊帕西吐出一口叹息。但少年依然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 ? 「艾儿蒂,我们走吧,今天辛苦你了。」 少年——弗格用恭敬的语气敦促着少女。 然后转过身,往泰半已被火势包围的圣堂大门走去。 可是他马上就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来。 少女——艾儿蒂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吗?」 弗格开口。 艾儿蒂仅是瞪着他。 似乎很不开心地噘着嘴,却沉默不语。 「嗯……」 艾儿蒂绷着脸,僵硬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工作都已经结束了,可以吧?」 弗格很是困扰的耸了耸肩,又扒梳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终于象是妥协般,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轻轻牵起她的手。 艾儿蒂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 跟刚才的模样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彷彿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少年和少女手牵着手,转身离开了被烈焰吞没的圣堂。 「欸,回去之后来玩游戏吧,弗格。」 「好是好,你想玩什么?」 「玩『征服世界』好了,你当米兰达侯爵,我当费奈塔公主。」 「我明白了,艾儿格。」 背对着两人联手造成的惨剧,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小情侣。 撑着随时会飘远的意识望着他们两人的模样—— 快要死去的炼术师,伊帕西.特特斯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故乡。 真对不起哥哥和父母。下个月开始没办法再寄钱给他们了。 那个贫困的小村子仍会像往常一样,把生下来的婴儿灭口吧。跟自己一样的孩子又会来到这个地方,然后像自己一样死去。想到这点就开心不起来。 忽然想起——伊帕西曾偷偷暗恋过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姊不晓得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比自己早一年离开了村子到匍都打拚,所以伊帕西才会追着她的脚步,心里深信只要去到同一个地方,一定马上就能再见到面。待在那个小村子的他,完全不知道莹国首都占地有多么宽广,也不清楚那里的居民众多。 伊帕西的希冀理所当然地落空了。他被分配到与她不同的工厂,从此再也没见过面,就这样过了七年。她该不会早就已经死了吧……他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想着想着就害怕了,所以在当上炼术师后,他也从来没有认真寻找过她的行踪。 ——特莉艾拉,你过得好吗? 如果她已经死了,这次说不定能在天国相会。 这个国家信仰新教真是太好了。正统的丁字教都把使用炼术的人当作异端,死后只能下地狱。 搞不清楚此刻溢满心里的究竟是希望还是绝望,青年的意识就此断绝。 留下的只有火焰和尸体,还有那间即将崩坍的圣堂。 第二章 王城模型 在莹国,作为首都的匍都不论是经济方面或政治方面,都可说是王国的中枢。 作为遥遥领先周边各国完成产业革命的先进国家,它本身就是莹国光辉的历史,自创世以来一次也没允许过其他国家的侵略,这也是莹国不可侵犯的最佳证明,的确是足以配得上「荣耀」一词的都市。 但另一方面,包围整座匍都的,则是彻头彻尾的浑沌。 首先是城市的东部,邻近海岸杂乱矗立的工业地带。 三十年前谁也没想到那些红砖堆栈盖出的无机建筑物中,机械的齿轮会不眠不休地来回运转。动力来源来自炼狱的毒气,经由日复一日的炼术操作进行生产,剩余的部分则从排气口排出。几乎全随着西风飘向大海消散,但其中一部分却因气流沉滞与地形的关系,而垛积在南部的洼地,住在那里的人们所得到的就是一身的衰颓与病痛。 那是俗称「灰色街道」的地域。 居住在此的是在劳动阶级之中专做一些其他人不愿碰的工作,身不由己的穷苦人家。在工厂地域的河川里拾荒还算是好的,不务正业的掮客、私娼,甚至是毒贩、小偷,或人口贩子。只能衣衫褴褛地生活在残破不堪的屋子里,这些人的健康状况只稍稍比在工厂里劳动挣钱的外地人好一点而已。 与灰色街道完全相反的另一头,就是北部的贵族街道。 无论是在企业经营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或是继承祖先土地的名门望族,每个人的身分都大有来头;他们完全不受到工厂排放出的毒气影响,从没见过生活在灰色街道的那些下等贱民,终日沉浸在品茗与舞会之中,忙着应付悠哉快活的社交生活。 位处在贵族街道和灰色街道之间的,是横亘在西侧的市民区域。也就是聚集中产阶级的城市。 主要是在劳动阶级中得以维持平均生活水平的人们,实际上国民里约有八成的人都居住于此,这片区域自然也占去了匍都一半的面积。 市民区域的其中一部分是被称为「特区」的隔离地区。包含炼术师公会在内的国内所有公会,以及一手包办国家生意的综合贸易公司「雷可利之宴」的本部也设置于此。就算是国家机关,但此地绝不允许任何人暴力滋事。治安都靠「雷可利之宴」的私设警察军负责维持。就算是贵族,胆敢妄入也难保能全身而退。 正确来说——「特区」并不是市民区域的一角。正好完全相反。是因为那些投资买卖的商人与其专业人士们都聚集到特区周边,然后一般市民又围着商人们在附近定居-才会形成这么一座强调经济发展的城市。 工业地带。 灰色街道。 贵族街道。 市民区域。 沓杂纷乱的四大区域,能同时俯瞰这四区的——便是匍都的中心点。 约两百年前建立,这个国家里少数具有悠长历史的建筑物就座落于此。 这座建筑物就是国王所居住的王城。 建成当时,因为国王身在此处才有了首都,甚至才有这个国家。但如今,王城和国王都不过是个象征罢了。 从前在绝对王政的时期,「国王」拥有并代表了整个国家,却在比产业革命还早二十年爆发的市民革命时丧失了威权。国民没有一举推翻王制,而是选择将其作为象征,并利用在政治上,这对王室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之后经过四十余年。 如今的莹国,实质上掌握国家实权的是建在王城周围的那些议会堂以及厅舍。 从贵族和一般市民中选出来的众议员们操纵支配着工业地带,睥睨灰色街道,对贵族街道极尽谄媚,也讨好着市民区域——这便是莹国的政治体系,也就是议会。 话虽如此,国王的存在也不只是单纯的装饰品。 王室之所以没有被彻底排除,是因为他的血脉还保有一定的价值。例如在市民革命时,可以用来压制其他仍处于绝对王政国家的反感;例如在发明炼术之际,得以推翻将炼术视为邪魔歪道的法王厅,自行设立新教;例如现在,可以将国民不满生活水平差距过大的激动情绪误导成爱国心。在许多要事上,仍能看出国王和王室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最后这些也将留于历史之中。 这个国家的政体之所以标榜立宪君主制,正是这个原因。 现在的国王是第四拉耶王朝的第三代君主,汤马斯.米尔·拉耶。 身为弗格的雇主,他同时也是艾儿蒂——艾儿蒂米希雅·帕罗·拉耶的父亲。 ? 镶嵌在长廊窗户上的彩绘玻璃描绘的是降临于这片土地的天使姿态,那是宗教改「革前,作为国教的旧教文化残存至今的文物。 散布在壁面和天井上的蔷薇雕刻是第二期普雷普样式特有的细腻花纹。 装饰在四周围的东方壶瓶和来自北方的版画让这里摇身一变充满了异国文化的风情,但在专家的巧手布置下,王城内的华丽装潢并不显得浮夸反而充满协调之感。 只有地上铺的绒毯与建筑物相比新颖了许多。那是一流的专业工匠运用拂国的里丝塔莉亚工法所编织而成,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五年前才换上的新地毯。 对于那些奢华闪亮的装饰品,弗格总感觉难以适应。 肃穆地走在长廊上,不管什么时候过来,这里都是一处光待着就让人感到疲乏不已的地方——弗格心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敬。 事实上,自己身上穿的便宜贵族服饰和配挂在腰间的弯刀,就算说得再好听,也不能算是符合王宫的装束。服装方面有一半是出于故意,但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该带着武器入宫的,这一点令弗格后悔。每次来到这里,总会感到后悔。 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没打算放弃佩刀,就是这么回事。 「……嗯?是弗格吗?」 在长廊上走没几步,迎面走来的人物认出了自己,出声唤道。 骨骼突出的脸庞上蓄着威风凛凛的胡须,老人身穿充满现代感的西装,一手执着拐杖悠闲自在漫步着,刻意施予威压似的停在弗格面前。 「您好,梅涅克贵族院议员」 弗格忍不住在心里蹙起眉头,但脸上还是挂起笑容对他行了一礼。 「我记得你昨晚不是有工作吗?」 面对他的明知故问,弗格点了点头。 「是的,我就是进宫来报告这件事的。」 「原来如此,一大清早的,你还真是辛苦啊。」 完全听不出他有任何慰劳之意,口气里全是显而易见的讥讽。 梅涅克换上一脸失望,又接着说: 「话说回来,陛下也真是叫人伤脑筋啊,居然亲自谒见像你这种人。你也真不识大体,陛下都特地赐给你拜谒的机会了,你那副寒酸样又是怎么回事?还把那种脏东西挂在腰上走在王宫里,低贱的……」 「梅涅克大人,请您慎言。」 实在是感到厌烦了,弗格不由得出声打断他未竟的数落。 「从您看来或许会觉得寒酸,但以我的身分来说,这已经是十分正式的服装了。 况且对一介骑士而言,过度盛装反而是很不合宜的……还有,您刚才那句『脏东西』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没听见。这是我对陛下忠诚的証明,是献给陛下的剑。佩刀是经过许可的,你的归咎之词实在没有道理。」 「哼,只会耍嘴皮子的东西。什么骑士?你不过是个卑贱的炼术师罢了。」 梅涅克愤恨不平地吐出辱骂。 「你可得感谢陛下的厚爱。给我小心一点,别让王宫沾染了炼狱的毒气!」 ——真受不了。 弗格悄悄叹了口气。 没打算再继续挑衅对方易怒的神经,只好乖乖认输了。 梅涅克是名伯爵。这头衔在他们家族里代代相传,说起来他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个贵族。其实不只是他,所谓的贵族基本上都认为不是贵族的家伙根本没有人格可言。 所以才会有如此不屑的口气,才会摆出这种尊大的态度。具有王属骑士身分的弗格不过是被冷言嘲讽几句,说起来还算不错了。以对方的角度看来,所谓的骑士终究只限于一代,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贵族,充其量不过是个虚设的名号罢了。 说老实话,这应该是时代铸成的错误所引发的自我意识过剩吧。 也难怪无论何时,议会里的贵族院和国民院总是争论不休。贵族院那一伙人完全无法理解国民院提倡的主张,老是想推动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法律或政策。 不管怎么样,在这里和他争论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是的,那是当然。」 弗格夸张地行了一礼,退到一旁把路让出来,梅涅克相当满足地哼了一声,再度迈开步伐离去。什么事都没有,单纯喜欢找碴罢了。 瞥了老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眼,弗格抬起头。 稍微自我反省一下,刚才的行为或许有点太不成熟了。 梅涅克确实是个伯爵,他本身一定也对这样的地位相当珍惜吧,只是现在的莹国已经改朝换代变成立宪君主制了。从政治的观点看来,他就只是隶属于贵族院的一名议员,在党派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影响力。说得更明白点,他的存在只不过是「区区的一票」。 只是因为身分崇高加上国王还记得他这号人物,但光凭这样的立场还没能力在背地里动摇国家。所以面对弗格时,他也只知道表象——王宫里的一名炼术师——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想了吧。 正因为如此,弗格才更不该和他起冲突。 只要适当地讨他欢心,能得过且过就再好不过了。就是因为办不到这一点,才会被他缠上,今天或许是太焦躁了。 毕竟刚刚才在王座前被施加了不少压力。 不久前还在议论弗格所做所为的,可不是梅涅克那种程度的小人物。而是贵族院中王权派的重要人物,也就是能在议会里发挥庞大影响力的几位人士。代表的爵位当然也不是区区的伯爵等级,公爵、甚至大公爵,几乎都是跟王室有姻亲关系的高层人士。他们当然知道弗格不只是个单纯的骑士,对于艾儿蒂的出身也了如指掌。 当然这些大人物现在在这个国家里也不算自由。就算整合所有的王权派议员,也只占了贵族院的四分之一席,要是再加上国民院,估计最多也只能拿到总议席数的六分之一,要对弗格这样的人发火,他们应该也有所自觉才是。 起因就是昨晚的事件。 老早以前谍报部就已经完成调查了,很明显的是过激派所策划的破坏活动。就是对新教圣堂的无差别随机破坏。看来是一群对大企业压榨国民感到憎恨的极左派思想者。明明是以企业为目标,为什么却要炸掉圣堂这点着实令人费解,在他们眼中,恐怕是把使用炼术正当化的新教也当成敌人看待了吧……不过他们自己也想利用炼术来引发爆炸啊,还真是有够矛盾。 不管怎么样,为了防范破坏活动于未然,王属炼术师们都出动进行镇压了。 原本这种案件应该交由警察军处理,但一心扩大王宫势力的议员似乎是以「新教的教主乃是国王,这种案件该由王属军负责解决才对!」硬是促成了这样的结果。于是, 弗格和艾儿蒂也以王属炼术师的身分被派到郊外的一座圣堂。 到此为止都还好。 问题是——艾儿蒂把整间圣堂都烧掉了。 本来应该是为了防患未然阻止炸毁圣堂事件发生才出动的,结果却是王属炼术师亲手把圣堂烧个精光。再也没有比这种状况更本末倒置的事了。王权派在警察军面前大概也丢光了面子吧。 所以天一亮,弗格就被召来接受他们的训斥。絮絮叨叨的说教加上恫吓,整整被唸了两小时,要不是国王有早晨勤务得处理,说不定到现在他们还不肯放人呢。 但这场躲不掉的训诫,其实早在弗格的预料之中。 换句话说,昨晚的事……艾儿蒂会烧掉圣堂有一半是出自于故意。 昨天夜里,面对那群聚集在圣堂里的激进分子,他是这么对艾儿蒂说的。 ——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就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吧。 将高浓度结晶化的「灼水(siena 6)」当成子弹发射——艾儿蒂不加修饰,只随口称为「烈焰」的那招炼术是她的拿手招式,也是对上人数较多的战斗时养成的习惯。而且她全然没有要维持建筑物完好无缺的判断能力。 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吧——只要说出这句话,艾儿蒂就会发动那一招,这是弗格早就知道的事。至于圣堂会有什么下场,他再清楚不过了。 会那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不想让王室那群人把艾儿蒂的能力使用在这种事上。 为了国王工作还可以容许。毕竟国王能否守住现今的地位直接牵涉到艾儿蒂的安危,更何况这也是艾儿蒂本身的愿望。但若是为了扩大王权派的权力,并为了这种破事而扯上艾儿蒂,就让弗格深恶痛绝了。 艾儿蒂作为炼术师并开始接触这份工作已经快两年了。一开始,国王只有在必要时刻才会派她出动,换言之就是最后的手段。但最近那道敕命似乎随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下达,弗格当然明白箇中理由。因为在王权派中,国王个人的立场变得愈来愈薄弱的关系。 这次就当是警告,为了牵制王权派那些人而刻意施加的压力。 意思是,别以为祭出艾儿蒂,你们就能为所欲为。 艾儿蒂确实是个优秀的炼术师。对她而言,操弄毒气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也能独自一人发动第二冠式以上的炼术,所拥有的实力说不定排得上这个国家的前三强。 可是,这并不是她自己所希望的。 她的力量全是源自于身体里藏有炼狱之门这种特异体质的关系。连艾儿蒂自己都无法控制那扇门,所以周围总是长期飘散着高浓度的毒气,将靠近她的人送入黄泉,她拥有这么一副被诅咒的身体。就连产下她的母亲也无法幸免于难,身为王族——不,正因为不巧身为王族——艾儿蒂被软禁在地牢中,到头来还被当成权力斗争的工具。 身在以自己为中心组成的党派中,却无力照自己的想法推动任何事的国王确实有些教人同情。但是,既然他不肯成为艾儿蒂的防波堤,那也没办法。 尽可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难以驾驭的麻烦就好了。被当成本该是防止圣堂被炸毁却一股脑烧光一切的麻烦人物,王权派那些家伙下次再想把歪脑筋动到她身上时也会三思吧。 不过也因为如此,负责监督的自己才会落得被叨唸老半天的凄惨下场。 总而言之,真是从一大清早就累死人了。 还好从现在到下午都没什么要事了。可以先回家一趟,然后再到塔里去探望她。 想着想着,弗格也走到王城的中庭。 庭院中央有座池子,是座小而雅致的风景式庭园。草坪和花园都维护得很好,池上还装饰着一座由大理石打造而成的纯白石桥。 站在那座桥上的少女抬眼往这边一看,立刻高兴地跳了过来。 「弗格大人!」 亚麻色的柔长秀发遗传自父亲,柔和的面貌应该跟母亲比较像吧。那张笑容是如此愉快爽朗,很适合她十二岁的年龄。加了细腻绣纹的衣裳简单而高雅,但与她的身分相比之下,倒显得太 过质朴了。 心想着该不该就她糟糕的礼仪训诫几句呢,弗格为此疑惑了一会儿。她想必是不会听的吧,证据就是她完全没把那位和她一起欣赏池塘的贵族所发出的慌乱制止声当一回事,正一路朝自己跑来。 「这样很危险喔。」 弗格还是出声提醒她一句。 但女孩果然不当一回事。 「早安,你好吗?」 少女——莹国对外宣称的第一公主,玛格丽特·帕罗·拉耶,在弗格面前猛地停住脚步,提起裙襬轻轻行了个礼。十足的优雅矜持,从刚才那副脱缰野马的模样摇身一变,现在可是相当有模有样。 「早安,玛格丽特殿下,您也好吗?」 弗格也恭敬地行了一礼。 「哎唷,怎么又搞得这么疏远呢,人家不是一直要你叫我玛歌就好了吗!」 玛格丽特嘟起嘴巴,露出一脸不满。 「我也说过好多次了,公主殿下。我不过是一介王属炼术师,身分上就只是个骑士,公主殿下要是对我这样的人都随便……」 「我们一起去水池那边吧?昨天父王放生了几条新的鱼儿唷。」 第二次的提醒也被完全忽视了。 「喏,走嘛!」 非但如此,她还毫无忌惮地勾住了弗格的手腕。 「这个叫草鱼,出生的故乡是在很远的东方大国喔。」 「不,那个……」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不知为何她似乎很中意弗格,每次见面时,她总会凑到弗格身边撒娇。小时候就算了,但她差不多也到了该与异性交往的年龄。更何况她还是王族,要是因此爆出丑闻,那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就危险了。 「呃,公主殿下……」 要是你再抓着我不放,其他人可就要生气了——正想这么说,但显然已经太迟了。 「喂,奴才!你太没礼貌了……离玛格丽特殿下远一点!」 刚才与她一起站在石桥上赏池的贵族终于追上来了,一把就将玛格丽特拉了开,挡在弗格面前恨恨地睨瞪着。 这一位也算是熟人了。 他的名字是基亚斯·梅涅克,今年十六岁。光凭姓氏应该也猜得出来吧,他就是梅涅克伯爵的孙子. 「您好,我刚刚才见过令祖父呢。」 弗格低下头,只听见对方忿忿不平地咋舌声。锐利的视线和细长的五官面貌,确实跟他那位祖父十分相像,像到让人厌烦的地步。 这么说起来,之前似乎曾有耳闻。 梅涅克伯爵似乎不甘于目前的爵位,为了爬到公爵甚至是大公爵的地位,他正在策划自己的孙子与玛格丽特公主步入礼堂。 说时代的谬误已不足以形容。在爵位不具任何实质意义的时代,还忘不掉过往的繁盛,想努力恢复往昔的荣光吗?真是除了傻,也没什么可说了。 王室若想保住政治上的地位,势必得让玛格丽特从其他国家觅得一个身分血统都很高贵的女婿。只是和国内贵族结婚,根本没办法凝聚国民的向心力。而国王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 (插图081) 但这个孙子好像还真相信他祖父的妄语了。 「我叫你离公主远点儿,死奴才!你要是想继续跟我僵持下去的话……」 他把自己想象成守护公主的骑士了吗?那双目光赤裸裸表露出毫不隐藏的敌意。 「请饶了我吧,基亚斯大人。」 弗格忍不住苦笑,将玛格丽特的手轻轻甩开。 受这位公主喜爱实非他的本意。 当然跟自身的立场也有一些关系,但更重要的,还是心境上的问题。 因为对弗格而言,原本该以第一王女的身分在这座庭院里天真玩闹的,不该是玛格丽特。 而她并不知晓那个国王与前任王妃所生,真正的第一王女——与她同父异母的姊姊.艾儿蒂的存在。正确来说,她们曾经碰过面,但玛格丽特大概作梦也想不到艾儿蒂会是自己的亲姊姊吧。她只把艾儿蒂当作跟弗格一样,都是在父亲麾下工作的王属炼术师。 当然这并不是玛格丽特的错。事发之后才出生的她,没有任何罪过。 只是负责照顾艾儿蒂的弗格,自认没办法和她变成好朋友。 「我只是个卑下的炼术师,是受到帝王恩泽才得到骑士待遇的下贱之人。」 弗格笑道,恭敬地往后退开一步行了个礼。 「光是能被公主殿下如此赏识,就已经够令在下喜出望外了。而且这里还是王宫内,该由谁来负责淑女的护卫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您说是吧?未来的伯爵大人。」 被要求以骑士炼术师的身分出入王宫至今已经两年。 早习惯像这样表里不一地说些违心之论。尽管实质权力大半都转移到了议会,王城内仍是沿用上个时代的上下关系。堆出笑容把头低下的处世之术是必须学会的。当然,只是说一套做一套罢了。 「哼,你说赏识?这是什么混帐话!先不说你本来就不是贵族出身,而且还是个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卑贱孤儿……像你这种家伙,拿来当陛下和公主殿下的消遣玩意儿还嫌过头了呢。」 看来还是没能让基亚斯消气,他正把遗传自祖父的冷嘲热讽吠个没完没了。不过孙子对自己的敌意可是强烈到显而易见。以这一点来说,说不定孙子还比较难应付。 没打算跟他争论什么。他所说的那些话确实一点也没错。无父无母、连血统都无法断定的自己不但被准许在王城的外庭有间小房子,甚至还被授予了骑士的身分,会被人轻蔑,认定是国王发酒疯收留饲养的宠物也无可厚非。 「就先这样了。」弗格保持脸上的笑容行了一礼后便旋踵走出中庭,离开那个愚非之地。任性的玛格丽特被自己忽略应该会感到不满吧,不过她原本就个性开朗,说难听。点就是轻浮随便。再过一个小时,她大概就会把自己今天的无礼忘得一干一一净了。 「真是麻烦。」 离开中庭,终于再也看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弗格才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我们家的公主殿下跟他们可是天差地别啊。」 与脱口而出的言词相反,弗格知道自己的脸部线条已经因为想到她而缓和了。想着她时总是如此。 果然——比起每走三步就得想尽办法躲开挖苦嘲讽的王宫中庭,还是那个被黑暗笼罩、被铁栏杆包围的塔状造景比较适合我呢。 ? 负责管理慰灵塔以及周遭庭园环境的侍女。 那是在王宫里,伊欧·特莉努对外所称的职位。 专职修缮庭园的园艺师傅可是相当认真的,伊欧就算没在管理,也丝毫没有在工作上偷工减料。这栋慰灵塔即使再过二十年也不会引起他人的兴趣,就连计算翻修工程的估价也只是浪费时间。所以在旁人的眼里看来,这就是一份无关紧要的闲职,从十五岁开始,将近九年时间都负责这个职务的她,经常被同为侍女的其他人投以半是嫉妒、半是同情的目光。虽然不用做什么就能领到薪水,但相对的她也完全没有与那些进出王城的贵族子弟共谱恋曲,甚至嫁入豪门的可能。较为亲近的朋友都揶揄她是个人生已经走到尽头的女人。 那当然是个天大的误会,而且还是不能做出任何解释的那一种。 伊欧的工作——确实是负责慰灵塔和周围庭园的管理没错——但她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更重要的,而且必须赌上性命的事。所以她被赏赐得到一座位于慰灵塔旁的专用住所,领的薪水是连侍女长也望尘莫及的高额数目。 伊欧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照顾 住在塔楼地底的莹国第一皇女·艾儿蒂米希雅的日常生活。 一出生身体内部就连繋着炼狱之门,光是呼吸都会散发出高浓度毒气的悲剧公主,因为身为王族而免去一死,但却不能公开其存在,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地底深处生活着。 伊欧所领的高额薪水意味着那是她的生命价值与乖乖闭嘴的遮口费。说到照顾艾儿蒂米希雅,就等于要每天持续吸入工厂完全无法比拟的超高浓度毒气,并且这个祕密绝对不能对外泄露。对外宣称已经死亡的第一皇女还活着,而且还是身为父亲的国王亲手将她幽禁在地底牢房一事若被社会大众知道,那肯定会是一桩把国家搞得天翻地覆的大丑闻。 但说老实话,伊欧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并没有任何不满。 别说不满了,她甚至还高兴得不得了。 理由有两个。 第一个理由是这份工作对自己而言,可以算是天职吧。 伊欧对于炼狱毒气的高容忍力,可说是数万人中只会出现一个的奇葩。她的际遇和其他外地人没什么不同,同样也是从十二岁开始整整三年都在工厂里劳动,在周围的人相继死去的时候仍可以活蹦乱跳的,离开工厂后所做的炼术师适性测验也得到相当高的数值。就算每天持续使用炼术,她应该也能活到六十岁吧。 但是,伊欧就是不想成为炼术师。她害怕战争,也知道自己的头脑其实并不那么灵光。笨头笨脑光是对毒气忍耐度高的炼术师只会落得无比悲惨的下场。既没办法出人头地,也只能不断战斗,一直战到自己被杀死为止。就算寿命没被毒气侵蚀,只要被刀剑剌穿身体就什么都结束了。丨 但若选择回老家,也只会消耗家里的食粮,又没什么可称得上一技之长的特技。正当苦恼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伊欧收到来自国家的传唤,而且工作还是照顾一名少女。遇上这种好事,她当然是兴奋得差点飞上天了。 第二个理由,就是那名「少女」——艾儿蒂米希雅了。 第一次被引见来到她的面前时,是在离开工厂的两个月之后。现在想想,若是当时拒绝了这份工作,说不定为了不让艾儿蒂米希雅的祕密流出去还会被灭口呢。不过总而言之,和她相遇的那瞬间,伊欧彷彿获得天启,受到极大的震撼。 说得再具体一点,简直就是可爱得乱七八糟啊。 几近透明的银发,美丽得就连陈列在市民区域商店里的人偶娃娃与之相比都会立刻变成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没晒过日光的纤细手脚与肌肤就如同细致的白瓷般眩目光滑。端正优美的五官像极了曾在某幅肖像画里见过的前任王妃,优雅又可爱,同时还具有令人陶醉的魅力。 就连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的甜美毒气香味也显得如此高贵。 从九年前开始,伊欧就拜倒在艾儿蒂的魅力之下。随着她一天天成长,那份美丽也出落得更加标致,可以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或许可说是老天爷的宠幸吧。 对艾儿蒂米希雅的感情,也许更接近崇拜。又或者,是被淌流在艾儿蒂米希雅体内的统治者血液强烈吸引着也说不一定——父亲的血统就不用说了,怀胎十月生下她的前任王妃也是王族。来自东方大陆上的拂国王室。 遗憾的是,不管伊欧对毒气的容忍力再怎么得天独厚,还是没办法进到牢狱之中。 就算能忍受塔楼地底深处所瀰漫的毒气,但与艾儿蒂米希雅生活的牢笼还是无法相提并论,那一头的毒气浓度更为浓郁强烈,就算是伊欧这种对毒气容忍度极高的身体也会遭到侵蚀。最多就只能走到她身旁五公尺左右的距离,无法与她有更贴近的接触这点,实在令人焦躁难耐。 碰触王族这件事原本就教人心惊胆颤,就算没有毒气作祟,这样的心愿大概也没办法成真吧。明明是在乡下长大的,竟会拘泥这种事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于是——也因为缺乏想象力去苦恼艾儿蒂米希雅的悲剧体质,伊欧·特莉奴今天也哼着歌,忙着前往塔楼地底下的牢狱送早餐。 王城的大厨房送来的是面包和南瓜汤。名义上是给前任王妃的供品,一日准备三顿送来给伊欧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当伊欧两手提着竹笼准备走进塔里时,背后忽然响起唤住自己的声音。 「伊欧小姐。」 是平时那个少年的声音,于是伊欧转过了头回应道: 「哎呀,早安啊,弗格。」 弗格也和自己一样,负责照顾艾儿蒂米希雅。但伊欧要照料的是艾儿蒂米希雅的生活起居,相较之下,他就只担任了游戏玩伴的角色。 「昨天真是辛苦了,工作很累人吧?」 伊欧语气轻松的问道。 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时间一下子就过了九年。 他是比伊欧更稀有的,完全不会被炼狱毒气伤害分毫的人类。就算他碰触到艾儿蒂的身体,生命也不会因此缩减,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 一开始,伊欧对此感到嫉妒,不过看到艾儿蒂米希雅那么高兴的样子,心念一转,想法也就改变了。对伊欧来说,现在他是个可以一起分享祕密的重要朋友。 弗格笑着点点头。 「应该说今天早上被传唤进宫才真的累人,我就顺便绕过来看看了。」 「有什么关系?艾儿蒂见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关于艾儿蒂米希雅,伊欧和弗格对外总是称她为「艾儿蒂」。 这个小名是伊欧取的。 艾儿蒂米希雅一般都会用「米希雅」当作暱称。但出生后马上过世的第一王女之名早就为众人所知,当然也就不能那么称呼她了。所以才会用了这么与众不同的简称,,再去掉敬称就算在外头也能叫得出口。值得庆幸的是,艾儿蒂米希雅也不讨厌这个名字。 在塔中,伊欧当然还是称「艾儿蒂米希雅殿下」或「公主殿下」,但弗格还是一如既往地唤她「艾儿蒂」,这算是伊欧对弗格少数感到不满的地方之一。 拿出钥匙串开启塔楼大门。两个人并肩走了进去。 从一楼往上算去的楼层——屋顶上就是前王妃的慰灵碑——他们行进的方向不用说当然不是那里,而是从暗门往地下走去。 螺旋阶梯很长。两人自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那是早餐吗?」 「没错。」 「里面是?」 「跟平常一样,面包还有汤,南瓜口味的。」 「又是南瓜?不是昨天才吃过吗?」 「利特料理长说什么买太多了。就算他以为这些只是供品,但我觉得他实在准备得太随便了。」 「跟他说看看怎么样?」 「叫他专心做供品?弗格,我说你啊,是想让我的脑袋遭到质疑吗?」 「艾儿蒂已经吃腻了。这比这件事,伊欧小姐的脑袋稍微被怀疑一下也算不了什么吧。」 「……你还真敢说啊。」 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少年始终都把艾儿蒂米希雅摆在第一顺位考量。 「算了,随便啦,就让他怀疑吧。啊,就说应该多注意前王妃的灵魂观感,这么说你觉得如何?说不定会被当成狂热的前王妃信徒就是了。」 不过说到这一点,弗格自己也是一样的。 「说自己是拂国的混血儿不也不错吗?」 弗格笑着开起玩笑了。 「那只会让人家觉得我的脑袋愈来愈有问题啦。」 伊欧微微渗出绿光的茶色头发,很明显是莹国南部山岳民族的特征。跟以金发碧眼居多的拂国人是两码子事。 「不管怎样,明天的餐点请换点其他菜色吧。」 「别对我说啦,那又不是我的责任。」 「但那也是伊欧小姐的工作呀。」 「你这家伙……」 言不及义的聊着聊着,两人也一步步走下螺旋阶梯。 像今天这种晴朗日子,专门为了采光而存在的窗户洒进了淡淡日光,没拿火把也能大略看清脚边的地形,更何况伊欧每天都踩着这些楼梯上上下下,就算闭着眼睛走路也不会踩空。 终于走完了楼梯。塔楼的最底层——就是艾儿蒂米希雅的房间。 习惯真是恐怖的东西,对于把这座牢笼称作「房间」已经很久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就连设置在出入口的铁栅门、或是只有艾儿蒂米希雅醒来时才会点燃的墙上烛台,这里的一切再也不会让人感到阴森恐怖。 要是自己也能进到房间里就好了,只可惜那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光是站在房门前就几乎快被浓郁香甜的花香呛到咳嗽了,深吸一口气只会觉得恶心反胃。虽然也能勉强自己硬是张开双臂拥紧她,但一次拥抱大概得昏厥三天,再加上折三年寿吧。伊欧自己是无所谓,但艾儿蒂米希雅肯定不会愿意的——因为她是个温柔的小女孩。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包含自己在内的两个人。 所以,接下来的就只能拜托站在身后的另一个人了。 「拿去。」 打开铁栅门的锁,伊欧转过身递出了手中的竹笼。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 推开伊欧打开的门,弗格走进地牢里之中。 这里没有地底常见的霉臭味,也没有爱好黑暗的虫类聚集。原因就出在充斥了整片空间的花香——因为炼狱毒气实在太强烈了,连霉菌或虫类都难以生存,来自那个世界的大气不只对人类有害,包含动物、植物在内的所有生物都会遭其毒害。唯二的例外,就是拥有完全容忍力的艾儿蒂还有自己了。 「艾儿蒂?」 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叫了她一声也得不到回应。呼吸着每走向前一步就愈来愈浓烈的甜腻香气,终于来到艾儿蒂的睡床前。 全身裹在薄薄的被单中,他的公主正发出规律的鼻息。 就算是在睡觉的时候,她体内那道通往异界的大门也未曾闭合。艾儿蒂没办法靠自己的意志制止,只能长时间接连着彼端,不断释放毒气。 换句话说,她本身就像键器——而且还处于一直扣着扳机的状态。 就算寻遍整座王国,也没有前例可循的特异体质。 所谓的炼狱之门,在现世里必须满足某些特定条件后才得以开启。 满足条件的因子繁复且多端。例如气温和湿度;例如必须运用某种强烈的磁气;例如得靠某种物质的组织构造来引导——虽然目前还没有解开所有的条件之谜,但基本而言,多半仍得配合场地和物质。 自古就被当成瓦斯洞穴的那个地方,其实是……常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论点,炼术师的武器中所暗藏的键器就是以拥有内含炼狱之门构造的特殊合金加工制造而成。存在于那种合金内部的炼狱之门具备了能呼应冲击而开启的特性,所以键器多半都以连接了扳机的按钮、扳机、把手等等作为启动炼狱之门的辅助工具。 艾儿蒂的身体构造,似乎就满足了那些条件因子。 著名的研究员已经调查过好几次了,但依然无法找出正确的答案。是内脏的配置有所不同?是血液的流向出了错?还是细胞或血脉……或是更根本的问题——灵魂的形成方式?牵扯了身体与心灵的复数要素——于是连繋了炼狱之门,并且那扇门始终保持着开启状态,这些都成了研究员考量的因素。 在母亲的体内时就已是如此,而她本身并没有受到炼狱毒气的危害。若不是具备了承受毒气的能耐,她早在出生前就已经死去了。完全的抗毒性是因为身体里有炼狱之门存在而必然的结果,或是某种奇迹中的奇迹呢? 顺带一提,她身上散发出的呛鼻甜香,艾儿蒂本人是没有半点知觉的。但就算身在满溢的炼狱毒气之中,她的嗅觉依然能正常的运作。 最好的证据就是,先让她注意到的不是弗格的存在,而是弗格手里刚出炉的面包香味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她微微睁开眼,往这里瞥了一眼。 「好香喔。」 接着揉揉眼睛,翻过身来。 「早安,艾儿蒂,该吃早餐囉。」 「嗯。」 艾儿蒂支起了上半身。 披散在枕头上的长发就像散落的水银,在背上轻轻流泄摇晃。 「早餐吃什么?」 「面包,还有南瓜汤。」 瞇着还没睡醒的双眼,艾儿蒂不由得蹙起眉头。 「我想喝水。」 弗格顺应她的要求,把竹笼放在床边旋踵走了开。 伸手取出摆在床边的柜子上的玻璃杯,接着走向房间一隅的水井,压着帮浦让清水注进玻璃杯中。 回到艾儿蒂身边时,她已经自动自发地从竹笼里拿出面包放进嘴里咀嚼。 把装了水的玻璃杯交给她后,艾儿蒂仍是一脸爱睏地开口: 「帮我梳头发。」 这也是早已养成的习惯。 拉开柜子上的抽屉拿出梳子。走到艾儿蒂身后让梳齿在银发间穿梭。彷彿从指缝间流逝的清水般,梳子在柔顺的发丝间滑动。她的头发已经很服贴柔顺了,根本没必要梳头。 这么梳了一会儿,直到艾儿蒂轻轻耸了耸肩,这是「已经可以了」的意思。 于是弗格放下梳子。 「只吃面包不行喔。」 提醒着她还没碰过竹笼里装汤的陶碗。 「我不要。」 艾儿蒂嘟起嘴巴。‘ 「跟昨天吃的一样啊。而且我不喜欢南瓜,南瓜都甜甜的。」 「甜甜的?可是你不是喜欢吃糖果吗?」 「我讨厌黄色甜甜的柬西。」 「这算什么借口啊……」 她常常会像这样耍些小任性。应该说,基本上艾儿蒂从来不会乖乖听弗格的话——除了以炼术师的身分在外面工作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弗格心想。 艾儿蒂的世界非常狭隘。 每一天都只能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度过,她几乎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事实上,在作为炼术师开始工作的两年之前——关于外面的世界,艾儿蒂的所有知识都来自于书本。天空、月亮、太阳还有城市,对她而言,都是幻想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不过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差别。走出地面时,一定都有任务在身。根本没有好好在外面散步的闲暇时间,就算能看见天空、太阳、月亮还有城市,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艾儿蒂不懂伸着懒腰仰望晴空的快乐,也不曾因阳光过于眩目而瞇起眼睛。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行走时,不是惬意地在夜晚散步,而是赶着去暗杀别人。就算一走出塔楼就能望见这座城市的样貌,但看在艾儿蒂眼中,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就跟风景一样不过只是一种物体吧。 面对敌人时,她也是相同的态度。艾儿蒂对于杀掉战斗的对象并不会有所抗拒。大概只有自己最珍惜的娃娃坏掉时才会心疼吧。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所谓的「他人」艾儿蒂只会尊重三个特定人物。 身为父亲的国王、侍女伊欧、还有照顾她的自己。在这三人之中,真正能做到心灵相通——互相碰触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正因为如此,艾儿蒂才会让弗格看到全部的自己。 在地牢里的任性,在外头的顺从;有时傲慢,有时胆怯;那张稚嫩 的脸上会浮现无忧无虑的开朗笑容,但也有郁郁寡欢被坏心情占据的时候。普通人在广大的社会中,对不同人分别使用的种种表情,她却只在某一个人面前才会彻底地展露。 「真是的……别等到中午时又吵着说肚子饿喔。」 所以弗格总是任由她耍些小任性。 顺带一提,「讨厌南瓜」是只限于此时此刻才有效力的谎话。艾儿蒂讨厌的东西会随着每一天的心情而有所不同。简而言之,就是不为什么反正就讨厌,所以才故意撒娇任性,说起来应该有些算是宣泄心里的郁闷吧。 吃完早餐后,艾儿蒂从床上站了起来。 看来她终于完全醒了。 环视了地牢一圈,视线一一锁定嵌在墙上烛台。花香瞬间变得浓郁,蜡烛也一支接一支陆续被点燃。 当房间被烛光照亮后,她也弯腰坐在中央位置的那把摇椅上。 「哪,弗格。」 她露出一脸满怀期待的表情,开口询问。 每次外出完成任务后,隔天她一定会问出相同的问题。 「昨天的工作……父王有说什么吗?」 如此的纯真无邪,就像个孩子一样。 因为,那就是艾儿蒂所认为的,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理由。 为了能受到父亲的夸奖。 她从没被父亲拥抱或是怜爱的摸过头,国王甚至从来不曾来过这座塔楼的地底,就连次数极少的谒见也不是以父女的关系,而是各自维持着国王与麾下炼术师的身分。尽管如此,艾儿蒂仍是仰慕着父亲,深爱着他。 所以,弗格始终也只能给出同一个答案。 「有啊。」 无论结果如何…… 「陛下十分欣慰喔。」 就算国王今天说的是「别让朕太困扰了。」这种冷漠无情的台词——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还说『艾儿蒂米希雅干得很好』呢。」 「是吗,太好了。」 细细品尝着充斥内心的快乐,她屈膝将整个人缩在摇椅里,发出呵呵轻笑。 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似的,艾儿蒂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当然不是不感到心痛。自己所说的话、自己表现出的态度,全都充满了假象。 如果昨晚弗格没对她说「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吧」,如果圣堂没有被烧毁,国王或许会传唤艾儿蒂来到王座前,亲自对她说些赞美也说不一定。 是弗格亲手夺去了那样的未来与机会,然后像这样对她面不改色的说谎。说国王感到欣慰,不过是为了让艾儿蒂高兴而已。 但另一方面——其实弗格也很清楚。 不管艾儿蒂多么仰慕父亲,父亲也不会把她当成女儿来爱。 坐在王座上的国王不论何时都戴着假面具。因为他背负着所谓君主的重责大任,因为他必须忍受所谓国家象征的重担,所以他只能用威严覆盖隐藏自己的情感与真心。他在王宫里表现出的喜怒哀乐全都只是「身为国王的演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算是在慰劳艾儿蒂时露出的笑容,那也是假的。换句话说,连笑容也只是他的面具。就连面对自己的女儿时,他还是只肯拿出「国王」的身分与她虚应。不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去赞美孩子,而是国王褒奖家臣。 那种行为实在难以形容成纯粹的爱情。更何况,除了作为国王的工作时间之外,他是绝对不会和艾儿蒂相见的。 前王妃——也就是艾儿蒂的亲生母亲,听说国王打从心底深深爱着她。当承继了那容貌的唯一一个女儿就是让最爱之人撒手人寰的元凶时,他或许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艾儿蒂吧。在这一层面上,也不得不令人感到同情。 但弗格在成为国王的家臣之前,就已经是照顾艾儿蒂的人了。 所以,他才会对国王那头进行牵制,同时以善意的谎言欺骗艾儿蒂。 弗格并不后悔。要说有什么的话,也只是背负着罪恶感罢了。这样的谎言在令她开心的同时,也让她对任务——对于杀人这件事变得更有企图心。 「欸。」 艾儿蒂声音里饱含着期待,抬眼看向弗格。 「下一次的工作是什么时候?我还会受到父王的褒奖吗?」 「这个嘛……」 感受着胸口微微的痛楚,弗格颔首回应道: 「说不定最近还能再出去一趟喔。」 跟刚才的谎言不同,这句是千真万确的。 用不着多作解释,一到外面的世界去,艾儿蒂又得杀人了。 「真的吗?我好期待喔。」 就算明知如此,她还是笑了。 因为艾儿蒂相信「杀人」就是能被父亲所爱的一种方式。 她的力量只会残害所有接近身边的人,所以才被关进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然而她与外界的缘分,竟也只有这备受诅咒的力量。 杀人只是为了想被爱。 这是多么不得已的矛盾啊。 「到那个时候,你当时也会一起去吧?」 在毒气的侵蚀下,早已疯狂的炼狱姬。 会将接近身边的人全部杀光,一个纯粹的杀戮者。 王室里有人替她取了这样的绰号,这个遭到猜忌与厌恶的少女,此刻正睁着那双璀灿的苍蓝眼眸,凝望着弗格。 弗格笑着回应。 「那是当然。」 因为——这个少女并没有发疯,这一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第三章 蔷薇花瓣预言的暗影 弗格被「边狱院」的研究员,特莉埃拉?梅普召去,是在阻止了极左派激进分子所策动的圣堂爆破计划后的第三天。 边狱院——正式名称是王立炼导院。 正如其名,这里是负责研究炼术的国家机关。 距离匍都中心位置的王宫约五百公尺的南方,跟北边议员宿舍相对的那个位置就是王立炼导院的总部。那座建筑物改建自以前的绝对王政时代,被称为狂乱暴君的奇幽十五世在位期间所建造的巨大监狱,强大的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从外观看来,里头彷佛住着什么恐怖的魑魅魍魉。俗称为边狱院,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有这么一说:「走到炼狱深处便是地狱一丁目」,不晓得是谁编的,其实这个恶搞外号取得还挺贴切的呢,弗格心想。 话虽如此,但只要推开看似粗犷的大门踏足其中,前一刻对这里的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与建筑物外表给人的观感截然相反,内部的构造其实相当现代,营造出的氛围也很明亮。洁白的墙壁给人一种整洁的印象,镶嵌着乳白色毛玻璃的天窗洒落一地光亮——之所以使用毛玻璃,是为了防止被外部窥探——但也因为如此,才让触目所及的光线如此柔和。 想当然尔,这里也有一些粗糙随性的地方。像是墙上没有装饰的绘画,延着屋内四角延展的长廊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几间大小间隔都整齐画一成一次排开的房门也没有丝毫生气。但这里毕竟是研究机构,一切都以实用性为第一考虑,所以给人的印象并不差。 就算是在边狱院内,那位把弗格叫来,名叫特莉埃拉的女性也是屈指可数的优秀研究员。年仅二十一岁就爬上键器开发部门副部长的位子,还在建筑物中心位置得到一间个人研究室。跟那些沿着建筑物内部并排的一般研究室不一样,位处更深。就座落在专门进行较为隐密的研究而设置的特别区块内。 想进入那个区块,必须通过三次身分确认和繁琐的持有物品检查。就算已经进出这里许多次,也没有半点例外。进门至今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在经历了繁杂的作业程序后,弗格终于获得会面许可,在警备人员的监视厂敲响了研究室的历门。 还是那么乱七八糟的呀,这是弗格踏入房里的第一想法。 映入眼帘的是狭窄的空间和几乎要淹没整个房间的杂乱书籍。靠在墙边的书柜早就失去它的存在意义,书本都直接堆在地板上,每座堆高的书山都差不多有弗格胸口的高度。相较之下,这间七公尺见方的研究室应该比较宽敞才对,但那些堆积如山的书本占领了各处,几乎没有可以自由走动的空间。是有留一条让人可以从门口移动到位于深处办公桌的小径啦,但想走过去还得先缩起身体,最贴切的形容大概就是兽道吧。 于是,视线瞥向位在房间深处的那张办公桌前。 特莉埃拉?梅普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那里。 「你很慢耶。」 一副嫌麻烦的态度,她抬起头转过身来。 柔和的蜂蜜色波浪长发随便束在脑后,明明有张端正美丽的五官却未施脂粉,身上的服装也一样,好像就只是把街上买来的便宜榇衣和裙子随便套在身上罢了。要是被同龄的女性看到,说不定会气得破口大骂:明明长得一副好样貌,为什么不好好打扮一番让自己变得更漂亮呢——总之,她就是给人那种印象。 「你好,不过我应该是准时过来的。」 随口打了声招呼,弗格从堆高的书本缝隙间一路挤到书桌前。 艾莉特拉挽起袖子,朝腕表瞥了一眼后推了推眼镜。 「以我的手表来算,你已经迟到两分钟十五秒了。」 「这算是在误差范围内吧,况且谁知道你的手表准不准啊。」 「我也不知道它准不准呢。」 觉得很可笑似地,她捣着嘴角呵呵笑了几声。 「不过是我叫你来的,那么以我的手表为准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后又厚着脸皮接着说道。 「真是的……我知道了啦。时间准不准确什么的,我并不在意。」 弗格无奈地叹了一声,忍不住耸了耸肩。 她并不是在开玩笑,正因为特莉埃拉再认真不过,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才好。 她自以为是的——个人理论,应该是这么说的吧——虽然充满了鲜明的个性,也不至于让人感到厌恶,但同时常常教人难以招架,总之……实在是有点难以相处。 虽然有些失礼……弗格心想,但这就是聪明的人特有的难搞之处吧。 「真是抱歉,我迟到了。」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而已。」 她这句话应该是说真的。 特莉埃拉还是维持着相同的表情,从椅子上站起身,朝弗格招了招手。 「这个东西很有趣喔。」 特莉埃拉伸手指向放在桌上的东西。 桌面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物品。 有点类似手炼。 从外观看来,好像是把一串珍珠串在一起。但珠子颜色是半透明的绿,凝神一个个细看的话,会发现珠子内侧还交织着细腻的花纹。以直线堆栈出类似几何学又立体的纹路,看起来似乎有点类似炼术阵。 「这么说的话,这不只是普通的随身装备了?」 果然哪……弗格不由得在心里蹙起眉头。 这个像个类似手炼的玩意儿——不是别人,正是弗格本人发现的。 三天前,在匍都郊外的玛克那洛亚圣堂进行的爆破计划。一轮猛烈的攻击过后,这东西就摆在炼术阵上。 发现这个东西时,心里不知怎的就是有种怪怪的感觉,于是就把它捡回来了。之后便交给边狱院,委托他们帮忙鉴定。 「这是……键器吗?」 弗格道出心里的推测。 「没错。」 特莉埃拉点了点头。 ——猜中了吗。 「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那一天,画在玛克那洛亚圣堂地板上的炼术阵实在有点过于朴素了。要用来炸掉一座圣堂的话……怎么想都不太自然。」 弗格对于炼术阵的了解并不如研究员那么透彻。即使如此,看到炼术室的大小和复杂度,也能大略知道可以发动什么程度规模的炼术。 「目测是各边长约八十公分的四方形。图形很单纯,密度也不高。甚至不足以发动第二冠式,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最多就只是比起艾儿蒂的「烈焰」更粗糙的威力吧。 「你挺会观察的嘛,其实也差不多就是那样。」 面对正在挖掘记忆的弗格,特莉埃拉随口附和道。 「咦……你看过那个炼术阵了吗?」 「有一个王属炼术师对阵法特别了解啊。之前那场战争,应该不只你们而已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确实,那群激进分子所策划的圣堂爆破计划是选在匍都各地,同步一起炸掉圣堂,。弗格和艾儿蒂出面阻止的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但是,从特莉埃拉的语气听来,不就表示…… 「……其他地方也画着相同的炼术阵吗?」 「炼术阵的大小目测是各边长八十公分的正方形,从图案可以确定是爆发系的炼术阵。但就规模来说,大概是破坏范围较广的第三冠,或是小范围的第二冠吧。」 「原来如此。」 以自己的知识范畴虽然无法理解什么是爆发系的炼术,但从特莉埃拉转述那个王属炼术师对阵形的印象听来,判断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 而且——若不是只有玛克 那洛亚圣堂的话,那事态就更为严重了。 耙了耙蜂蜜色卷发,特莉埃拉接着说道: 「光是这样当然也有可能破坏圣堂,但最多也只是『有可能』的程度而已。大概就是启动了术式,然后发生火灾烧掉圣堂之类的吧。」 「我没办法接受这种说法。他们既然是激进派分子,如果还是被当局通缉的思想犯,照常理来讲应该会喜欢更有派头的做法吧?像这样要是一个环节没弄好,就很有可能失败不是吗?」 从炼术阵的规格可以推测出被害程度不会严重到哪里去。 那就是让弗格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原因。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注意到掉在地上的手炼,便将它带回来,并委托鉴定—— 「你的直觉是对的,弗格。」 特莉埃拉拿起放在桌上的手炼,朝弗格丢了过去。 「如你所知,这个国家所使用的键器中枢,就是用『愚者之石』制造的。」 所谓的「愚者之石」,是内含通往炼狱之门的特殊合金俗称。 不透明的乳白色和淡雅的光泽乍看之下有点类似大理石,会依照冲击的大小比例而开启相对规模的「门」,这便是愚者之石的特性。 以金属为核心,加上扳机、按钮相互结合,将其结构化之后就会产生「键器」。多半是装设在武器的握柄部位,只要手指一按就能启动。 在国内,边狱院负责统筹指挥,与键器制造技师公会合作,一手包办生产与管理,想当然尔,键器的制造方式列为极机密。就是为了防止生产技术被泄漏到国外去。 「……可是,这东西并不是这么回事,它并没有使用『愚者之石』。」 弗格低头再一次审视起手炼。 如念珠般串连在一起的这个玩意,无论色泽或质感都是在「愚者之石」中找不到的。 「这东西的原料到底是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 特莉埃拉厌烦的吐出回应。 「要是把它解体拆开或许能知道点什么,可惜发现这东西还带回来的就只有你一个。昨天我也派人去其他圣堂再次进行调查,但还是一无所获。」 「在其他地方没有使用上这玩意吗?」 「这个嘛,也不能说没使用啦。但注意到炼术阵有异的就只有你和优贝欧鲁——就是刚刚提到对炼术阵很了解的炼术师。说老实话,我认为在其他几个地方也有使用这东西,这样的判断也比较合情合理吧。」 「有证据吗?」 响应弗格的,是一抹浅浅的微笑。 「这东西的输出功率可不是盖的喔。」 特莉埃拉的语气似乎带了点自嘲。 「相比之下,我国的『愚者之石』简直就跟玩具没两样啊。」 在她脸上绽放的——是自己的工作团队,作为研究者的骄傲被打碎时的可悲笑容。「跟我来吧。」 特莉埃拉挥了挥手,旋踵穿过堆积如山的书本,往走廊那头走去。 两个人并肩在建筑物里走了几分钟后,特莉埃拉停在一间门板上挂着「第十一研究室」金属板的房门前。 然后两人一起走进房内。 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摆置,就只是一个宽广的空间。 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铺在地板上的泥土了。土壤并不很厚,踏在上面还能隔着靴底感觉到石板地的触感。为了取光,石墙和天井到处都镶嵌了玻璃窗,但制式的间隔与无机质的配置反而让这个房间的杀风景程度显得更加突出。 「把手炼放在那边。」 特莉埃拉一走进房内,立刻指着地板对弗格下达指示。 定眼一看,特莉埃拉所指的地方放了一张小小的——描绘着十公分四方形的炼术阵纸张。 「放在阵形的中心就可以了吗?」 「对。」 照着指示动作时,弗格开口: 「这个阵形是什么?」 「是创造幻想植物。用内嵌『愚者之石』的键器发动的话,会从中心部位长出一株会开花的蔷薇幼苗。」 原来如此,所以才需要铺上土壤啊。 创造植物确实不会酿成什么灾害,很符合实验的真意。 「该怎么做才能让它发动呢?」 「交给我。」 特莉埃拉在回答的同时,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捣住自己的口鼻。 光看她的举动,弗格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可不一般。 弗格很清楚这种十公分四方形的炼术阵会涌现出什么样的毒气。如果是缺乏抵抗力的人还说得过去,但对特莉埃拉这种在边狱院工作的人来说,并不需要戒备到这种地步——这当然是指一般情况。 她对弗格甩甩手,等他退后一步后,特莉埃拉才举起一只手。 轻喃了一句。 用的不是莹国语言,而是异国语。 「……醒来。」 那一瞬间,弗格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正如字面上代表的意思。炼狱的甜美香气剎时盈满了整个房间,光是一个呼吸,从鼻尖到喉咙深处就立刻缠上黏稠的毒气。虽不及艾儿蒂所住的监牢,但这种异常的高浓度对一般炼术而言实非必要。 当然,毒气的浓度跟开启的异界之门大小是成比例的。 而炼术的规模也是相同道理。 突破了炼术阵,植物在手炼的作用下开始发芽了。 不是仅有一株。而是以其为开端,一株接着一株,以房间里漫布的毒气为粮食急速地生长。如藤蔓似的延伸,以自然界绝不可能出现的速度冒蕊开花。别说是画着炼术阵的纸张了,连手炼也在顷刻间被淹没其中,仅仅数十秒——房间的中心就这么变成了一座纵横各有一公尺长的方型蔷薇花田。 「……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花田不再继续生长,过了几秒后,弗格才用力吐出一口气。 眼前这片出乎意料的结果,确实让他吓了一跳。 「如你所见。」 特莉埃拉撝着嘴回应。脸色有点糟糕。这也是当然的,如此强烈的毒气量,差不多都能发动第二冠——战术用术式了。 「使用『愚者之石』时,这个术式顶多只能造出一株蔷薇苗,但那个键器竟具有能制造出这片花田的强大力量。再说到开启的门扉大小……我看,差不多是二十倍左右吧?而且启动键器时只需要吟诵一条咒语,这种威力实在太吓人了。莹国享誉盛名的边狱院面子都丢光了啦,我看键器开发部的职员和公会里那群骄傲的技师都该集体上吊了。」 「……你说得太严重了。」 弗格试着安抚她的情绪,但她脸上仍是写满了愤怒。 绝不只是因为嫉妒那个手炼里暗藏的键器竟蕴含了如此强大的威力。 特莉埃拉忿忿不平地吐出一句: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啊。使用这么恐怖的东西……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在炼术的运作过程中,炼狱之门开启的大小是左右炼术师寿命长短很大的要因。 现在的实验就是很好例子。当门扉大开,等比分量的毒气也会从炼狱溢涌流出。而那股毒气也会确实地对在场者的生命产生不同程度的侵蚀。 莹国制造的键器则因这一层面的顾虑,而在程度上抑制了门扉开启时的大小。为 (插图119) 了不让施术者、甚至周围的人的生命被无端削弱才有这番考虑,同时也为了不让炼术的破坏力超出节制而采取此一措施。当然在持续操作下,还是能召唤 出大量毒气,但「操作」这种物理性的做法不仅得花时间,也有其限度——基本上,炼狱毒气并不会在现世里停留太久。 而这条手炼,在这一点上极为危险。 光一条咒语就能将炼狱之门开启到这种程度,作为辅助道具已经超越其限度了。总是贴身照顾艾儿蒂的弗格对于那种危险性更有切身感受。 但问题还不仅如此。 「特莉埃拉小姐……关于你刚才启动键器时念的咒语……」 弗格相想起了她脱口而出的单字。 要是记忆没出错,那句话应该是「起来了」、「起床了」的意思—— 「嗯,没错。」 特莉埃拉面无表情地眺望房间里盛开的蔷薇,轻轻颔首。 就生命来说,那些不过是炼狱毒气创造出来的幻想物质,无法在现世里长时间存在,迟早都会回复成毒气,融解成空气里的尘埃。 特莉埃拉走进花田里,踩扁了蔷薇藤蔓屈膝蹲下,伸手捡起那条手炼。 「跟你想的一样。照边狱院这边的看法,『这东西』应该是悳国所制的。」 悳国。 和莹国隔着一片海洋的东方大陆。位于大陆中央位置的国家。 以机械齿轮为首,悳国对于精密工业用品的制造技术相当卓越,当然也是莹国相当重要的贸易对象。 「这条手炼上的其中一颗珠子相当仔细地雕出了悳国某间公司的设计,连制造厂商都标明得清清楚楚,要说像是悳国的东西,确实也没错啦。」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那里可是旧教圈,正统的丁字教应该不认同炼术才对吧?制造键器无疑是背叛法王厅的行为啊。」 「我也不清楚啊,把那边的政治立场牵扯进来就更加一头雾水了。」 弗格的疑问只换来艾莉特拉的摇头以对。 的确,就算特莉埃拉不是研究员,目前所得到的确切证据也不多。就连这条手炼究竟是不是悳国制造的都无法确定。就是因为做得太露骨了,这些证据很可能都只是伪造的。 可是——就算如此…… 「没错,现在能确定的就是……这条手炼不是莹国制造的,而且还是不属于一般规格的危险键器。最重要的是,还有人把这个东西『私下贩卖给那群激进分子』。」 目前所能掌握的状况只有这些,但光凭这几点,就足够察觉这件事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大的阴谋。 估计蔷薇都已化为尘粒,特莉埃拉挥了挥手巾,重新抬头面对弗格。 「不管怎样,边狱院会想办法继续调查这条手炼的。」 「可以委托谍报机关出动吗?」 「这还用得着说吗。」 似乎很嫌弃这种麻烦找上自己,却又忍不住愉悦地轻叹一声: 「我们这边所能查证的最多也只有出处、原料、和制造方法。只要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应该会找出一些眉目吧。真是的……这东西要是大量生产,肯定会出大事的。不过要是以炼禁术制造而成的话,说不定会对我们有帮助吧……」 玩闹一般的对白,让弗格不由得皱起脸。 「那才会酿成大问题吧,还会被国际指名通缉耶。」 ——炼禁术。 是连站在炼术最前端的莹国都禁止使用的,如同字面含意的禁术。 定义很单纯。以炼术创造出的幻想物质——在经过一段时间后,自然会还原成毒气消失——让幻想物质置换成实际且恒久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技术,就称之为炼禁术。 例如用炼术造出黄金。因炼狱毒气无法长期存在于现世,所以那只会是暂时性的、假想性的黄金。在有限的存在期间里,以科学角度来看,就跟真正的黄金没什么不同,但放置一段时间后仍会还原成炼狱毒气,在现世空气的侵蚀下消失无踪。正如同这边的森罗万象无法在炼狱中生存,同样地,从炼狱所诞生出的一切在这个世界里也无法永续存在。 但还是有强行将幻想物质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的方法。以炼术制造而成的幻想黄金若再施以特别的炼术便能延长其寿命,甚至用更长的时间让它慢慢地将构成分子置换成现世之物,变化成真正的黄金。 那便是完美的无中生有,也可说是人类所期望的最高技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成了既不完整、又其极危险的领域。 炼禁术的使用,乃至于民间的所有研究都受到法律限制的理由有以下几种。 首先,是扰乱经济。 假设有人到处散发凭空而生的黄金,可不只是对市场造成混乱而已。当然也不只限于黄金,包含农作物、日用品、纱线、布料、纸张在内的所有物质都是一样的。当富有的概念面临崩解,所谓的社会也无法成立。 比这些更重要的问题在于炼术所具备的「创造物质」这个最根本的性质。 炼狱毒气随着人的意念而改变形体。而创造出的幻想物质也会反映出创造者的意志,也就是会具有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特征。 打个比方,炼术师之间经常使用的「就是典型的例子。能阻挡物理性冲击的透明墙壁——那种东西原本就不存在自然界之中。 但炼禁术却能让那种东西固定在这个世界上。 若只是单纯的黄金也就罢了。要是制造出不单纯的黄金可就麻烦了。 刚才绽放的蔷薇花田也是相同的道理。炼术当然也能对蔷薇花施予「攻击会动的东西,并将其缠绕捆绑」的性质,事实上也有非常相像的术式存在。但只会暂时存在的植物跟必须加入新生态系的植物可是有着天壤之别。不对,后者是来自地底,根本就是地狱的光景啊。 这种事也不限于植物。独角兽、三头犬,甚至是龙。炼禁术能将人类奔放的想象力升华成等同于神的创造力。 正因如此,才必须立法严禁。为了不让人类踏入神的领域,为了不让人类沦丧至做出恶魔的行为,更是为了不让人类受到迷惑。 当然,还是有值得庆幸的地方。 所谓的炼禁术,绝不是外行人可以随便出手的技术。其复杂与难解非普通炼术所能比拟,所需的毒气量也不一般。想实行炼禁术,势必得花上莫大的资产与时间,还必须拥有压倒众人的才能,和长期不断沐浴在毒气之中的觉悟。就算想创造黄金,以费用层面来考虑,说不定还会呈现超额支出的状况。 话虽如此,还是有少数不惜付出一切也要投身于炼禁术的人存在。 因为败给了求知欲以及自身的欲望,妄想成为神却反被恶魔诱惑,最终成为炼禁术师的人们。 将蒸馏器当成子宫,将锥形烧瓶作为摇篮。犯下试着以炼狱毒气创造人类,而被处以斩首之刑的稀世天才研究员,罗兰?艾努?康菲尔德。 将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性质化为金属,制造出大量武器贩卖给他人,最后遭到炼术师公会出手暗杀的铁匠,艾莉丝?嘉立尔。 耗费莫大财力,从宅邸到庭院、水池,就连住在那里的赏玩动物们,全都替换成依自己幻想制造出的异世界物种的德雷伊安伯爵。 就像在莹国历史上遗臭万年的这些人,这条手炼说不定也是——被疯狂所迷惑的某人,以炼狱毒气创造出的东西。 但是,特莉埃拉却反而期待着这种事发生。 也不是没道理,真要说的话,弗格心里也认为这样反而比较好。 假设那真的是以炼禁术创造出来的手炼,自然不可能大量生产。顶多就是造了几个,搞不好还是单一的特制品,只要抓到制造者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若不是这样——这个道具若是由其他国家所开发,就有可能进行大量生产。事 态随之变得相当复杂,难以掌握了。 莹国在国际社会上,乃是炼术开发的最前端。那是国家的骄傲,同时也成为其他国家的压力。所以,这条手炼若是由外国制造,事情可就麻烦了。除了边狱院之外,其他地方都不该兴起技术革新,因为那恐怕会令莹国的立场陷入恶化。 况且,这么危险的东西要是被大量生产,流入莹国境内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或者,这就是对手的目的。 「只要一有进展,我也会立刻连络你的。」 特莉埃拉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安,音色却因兴奋而显得高昂。 这就是在面对未知的事物时,身为研究员的求知兴奋感吧。 「那就麻烦你了。」 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她的心境变化,弗格表情微妙地低头致谢。 三天前还想着「别拿这种小事来利用艾儿蒂」,没想到事态发展却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而且还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将要演变成无法掌握的状况。 意识到自己实在过于轻虑浅谋,又担心不久的将来艾儿蒂或许会遭遇到什么危险,弗格的心情也彷佛跌到谷底。 ? 匍都的夜晚总是光亮通明。 那是因为大街上的各个角落都装设街灯来照亮夜晚。 一盏盏街灯设置在这个城市的各处,称为造光所的设施连接着地下导管,从那里送出的瓦斯——当然是用炼术创造出来的假想瓦斯——会在日落之后、黎明到来前不断地燃烧煤油灯里的光亮。 这些街灯被当成莹国文明以及产业的象征,如今已是匍都里不可或缺的物品了。光亮驱走了阴暗,也让人类社会朝着更理性的方向进化。于是乎,也大幅度剥夺了毒贩和强盗这些不法恶徒干活儿的场所,过去人们从来不曾怀疑夜晚居民——也就是那些魑魅魍魉之辈的真实性,但在瓦斯灯的光芒映照下,证明那些都不过是人类的恐惧与妄想所衍生出的虚假存在罢了。 但即便如此,黑暗也没有完全从这座城市消逝。 不如说刚好相反。当明亮的灯火愈是照亮黑夜,那潜伏的阴影也就带着更浓重的色彩融于黑暗之中。毒贩和强盗,甚至是间谍以及为了试刀杀人的家伙都在光明之中巧妙地隐藏起自己,或是一脸若无其事地混在人海里,堂堂正正地漫步街头。 所以,真正恐怖的并不是魑魅魍魉,而是那些背负着黑暗混在光明中的人类——滔滔不绝说完那些蠹到不行的傻话后,青年盛气凌人地将视线移向坐在身旁的流莺少女,将玻璃杯中注满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文明让人类成了鬼、成了恶魔,这个社会根本没在进步啊。」 他大概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吧,那表情看起来得意极了。 偏离灯火通明的大街,这是一间位于小巷子里的廉价酒吧。 已经过了深夜,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了。青年和流莺两人缩着身体占据八人大桌的一隅,但店员似乎也没过来赶人的意思。 青年约莫二十出头。从悬在腰间的手杖,看得出来他是一位炼术师。手杖的外型看起来价值不斐,恐怕还是名品——也就是著名的专业工匠打造的吧。真的靠当炼术师赚那么多吗?还是单纯家里有钱呢?看他那副称不上纤细、只能说是虚弱的体态,还有举手投足都是破绽来看——流莺判断,应该是后者。 「我们有回归近代的必要。这当然不是只要舍弃炼术就好的简单问题。我的意思是,现在的社会体制只能用失败来形容。企业为了中饱私囊而压榨国民,一定得想办法改变这种现状才行。确实黑夜是变得明亮了些,但如果不能平等地照耀这个国家,在光明之下,阴影也会变得愈发浓浊啊。」 这番话的内容最近正在中产阶级的年轻人之间流行,也就是典型的左翼思想。青年的这些论点都来自于经济学者海利库斯的著作「工厂劳动者的实态与国家的末路」,他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当然,他并没有读过那本书。只是在工作上遇到的同僚男姓在醉酒后,全都会把同样几句话拿出来嚷个几声,大概每个星期都会听见一次吧。 所以少女总是假装无知地陪笑道: 「要是那样的话,像我们这种人的日子会不会稍微好过一点呢?」 像是不关己事,少女只是在对青年阿谀奉承。 他所说的那些话,甚至从海利库斯的一连串著作开始发起的社会主义运动,说穿了都是中产阶级的戏言,只是天真的理想论罢了。忧虑着匍都的人口因都市化而不断增加,还有外地农村、渔村的衰退问题,因为这样就想打垮这个社会,再订立其他的体制来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这种话说出来也只会笑掉人家的大牙而已——少女心想。 乡下女人所扮演的角色,在产业革命前后都没有改变,生小孩之余顶多再煮饭打扫就差不多了。所以比男生更容易在婴儿时期就被扼杀,或是干脆被赶到外地讨生活。少女本身就是如此。位于西方的渔村对待女性尤其恶劣,在还没满十二岁之前,她就已经被卖到这里。并且,去的地方不是工厂而是妓女院——唉,不管被卖到哪里都一样,最多就差在肺脏生病或子宫生病而已,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现在长到十六岁是还算健康,不过哪天就会患上梅毒,然后一命呜呼了吧。不知道是鼻子会先腐烂掉下来,还是脑袋被病毒侵蚀变成白痴,若是后者,就不必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也算是种幸运吧。 所以男人们所说的那些远大的理想,少女只觉得无聊。 尤其是出自这种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少爷口中,就更教人倒胃口了。坐在身旁的这个青年,从他的穿著打扮和言行举止看来,并非来自乡下地方。大概是比较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里的次男或什么的,碰巧身体对毒气有点忍受度又血气方刚,才误打误撞成了炼术师吧。只会虚张声势的青年正好在这个偏僻的小酒吧喝醉了,才把流莺当成对象进行他的伟大演说。 连想反驳都没劲儿,不如就继续听他高谈阔论,随便应和点什么让他开心一下,这样一整晚的出场费也就有着落了,所以说装傻才是上策呀。 脑子转着想着,一边适时回应几句—— 「唷。」 冷不防地,一抹人影突然走到两人所坐的这一桌来。一屁股坐下来的那家伙也没多做确认,就熟门熟路地拿起台子上的肉干切片往嘴里塞。 看起来年纪比青年大了十岁以上,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干什么?你是谁啊?」 青年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搂住少女肩膀的手随即加重了力道。对方不请自来又自作主张吃了台子上的下酒菜,青年不由得戒备起来,虽没把「这个女人是我的!」这种话说出口,但他已经用眼神和动作对男人提出忠告。 轻轻瞥了青年的小动作一眼,男人丝毫不当一回事地扯开笑容。 「没有啦,我并不是想找碴,只是听到你刚才说的话而已。」 单手抓起自己带来的酒瓶,直接就口咕噜咕噜喝了起来,接着又出声: 「你真的很出色耶,其实我也是海利库斯主义者。看到像你这种认真思考国家未来的年轻人,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青年挑起一边眉毛,发出「唔」的一声。心情很明显转好了。这也是当然的。廉价的流莺少女和年长的男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哪边是比较适合畅谈政治的对象。 这下反而是少女在心里偷偷蹙起眉头。 这个青年差不多就快被自己搞定了,竟然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候插进来打扰。 青年的政治漫谈就这么盛大展开,要是因此失了抱女人的兴致,到最后还醉得神智不清那可就头 痛了,不能一个客人都没逮着就回妓院啊。 少女思索着该不该舍弃青年,把目标锁定在这个男人,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别了吧。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习惯买女人暖床的类型。花钱既不爽快,在棉被里又要求一大堆,接他这种客人只会让自己又累又麻烦。 在少女还犹豫不决时,青年倒是跟男人愈来愈意气相投了。他们聊得很开心,提到什么财富再分配啦、在权力下人人平等啦,听在少女耳中都是些蠢到不行的话题,他们却聊得不亦乐乎。青年的手腕早已不是环在少女的腰上,而是紧握成拳放在桌上。 再这样下去可就不妙了,少女的视线在男人和青年身上流转,忽然之间—— 「欸,你那个好东西是别人送的吗?」 少女指着男人戴在手上的奇妙手炼,开口插了句话。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男人身穿简朴寒酸的服装,只有那个东西特别显眼。 「那条手炼挺适合你的嘛。」 少女在言语间也不停朝男人送秋波。 这是为了让青年嫉妒进而回心转意的作战策略。你要是不买我的话,我就找这个男人了唷,要是舍不得就快跟我回去吧——少女试着传递出这个意思。 若青年是个连这种小情绪都感觉不出来的傻瓜,那谁还理他啊。还是让那个男人来当自己的客人吧。反正不管怎么样,今天要是没拉到客人,就等着被妈妈桑修理吧。相比之下,被这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男人还好得多呢。 该说是早在预料之中还是辜负了自己的期待呢,青年瞪来的目光好像正在说自己不该坏了他的好事。少女心灰意冷,可不是因为他喝得太醉才无可奈何。管他有没有喝醉,要是不打算买我的话,谁还有心情扯着笑容听你讲那些政治议题啊。 但是,那个男人的反应可不一样。 「嗯?你的眼光不错嘛。」 将戴在手腕上的手炼晃呀晃,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 「这可是进口货喔,还是特别订制的。」 「哇,好棒喔。」 那只毛发浓密的手臂隔着桌子伸到自己面前,少女忍不住看得痴了。半是感叹半是、真心的回应。自己也是女人啊,怎么可能不对漂亮的饰品感兴趣,一听说是进口货就更羡慕了。 那是一条以珠子串连而成的美丽手炼。 颜色是半透明的碧绿色。像是翡翠又好像不是。仔细地将珠子一颗颗分开来看,会发现每颗珠子里头都藏着奇怪的图案。这或许不是宝石,而是工艺品之类的。 「喂,你们干嘛对那种无聊的东西……」 「真的好漂亮喔。」 打断青年说到一半的抱怨,少女起身走到男人的身边。 像是依偎着将身体贴了过去。今晚的工作还有着落,所以少女才会这么做——当然要是青年因此生气,带着自己离开这里的话也无所谓。 「这到底是什么啊?哪一国来的?」 少女的手指轻轻在手炼上滑动。 「……哎呀。」 男人把手举高,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 「这东西很危险喔,小姑娘,乱碰的话会被烫伤的。」 「呵呵。」 童话故事才有的幼稚对白让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危险的是那条手炼?还是你呢?」 实在挺有意思的,少女也用相同的口气反问。 「你觉得是哪一个呢?大概两个都挺危险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男人有些得意的伸手搭上少女的肩膀。 没办法了。今晚就这个男人将就将就吧。 说不定他会把那条手炼当作赏钱送给我呢,少女心想着也偷偷打定了主意,将手贴上男人的胸膛。 男人抱着少女,对坐在对面的青年扬起了眉毛。 「话说回来,怎么一副快睡着的样子啊?这样不行喔……『醒来』。」 「……咦?」 这样不行喔——之后男人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是因为从男人嘴里吐出了听不惯的异国语言吗? 还是忽然有股热烫又充满腥味的东西从喉咙涌上来的关系呢? 「嘎……咳……」 少女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激烈地咳血。 也没发现充斥了现场那过于甜美的花香。因为短短一瞬间,自己的喉咙和鼻血都溢出了鲜血,根本没能嗅闻到其他气味。 匡当一声。 失去力气的身体伏倒在桌面上。 手指头不听使唤地痉挛,也没办法好好呼吸。但却不觉得痛苦。 脑子昏昏沉沉的,全身都在发热,意识也急遽地混浊起来。 「喂喂喂。」 传入耳中的是男人似乎很开心的声音。 「小姑娘,你对毒气的忍受度也太低了吧,简直像矿坑里的金丝雀啊。」 ——毒气?太低? 的确这是自己没办法在工厂里劳动的原因之一,因为知道凭自己这承受力极弱的身体不用等到三个月就会挂了。所以大家都说,既然如此还不如当流莺吧。 「你这家伙!到底做了什……」 青年似乎边咳边对男人说了些什么。 虽说是有钱人的兴趣,但有办法成为炼术师的青年却也只能勉强承受这样的毒气。刚才吸了那么一口,自己大概已经活不了了吧……少女心想。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 「海利库斯主义者啊……小子,真是可惜了,。」 自己的头上传来戏谑的说话声。少女的脑袋已经无法运作了。没有多余的工夫去思考那些话的意义,只不过是脑袋还在追着耳朵听到的声音跑而已。 「说老实话,我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呢……你们这些海利库斯主义者所主张的财富再分配,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啪。男人弹了一下手指,接着—— 「……呜,咕喔!」 是短暂而尖锐的呻吟声。 然后是人倒下的声音。 「小子,你的身体……也就是你所拥有的财富,就拿来分配给我吧。」 男人绕过桌子蹲了下来,单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把青年的尸体抱了起来。 躺在一旁边的少女看见那家伙正面对着自己。 在此同时,男人点燃了叼在嘴边的烟草。他没有使用火柴,烟头就像是自动着火一样。褐色皮肤满脸髭须——大约三十岁一脸干练的男人,很享受似地吐出一口袅袅烟雾。 但少女已经什么也不想,也无法想了。她的脑子几乎已经停止活动。只剩下微薄的意识,那是弥留之际的状态。 「小姑娘,今天算你倒霉啊,不过你就原谅我吧……在高浓度毒气下立刻死去,在那么多死法里也算得上是轻松快活的,不是吗?」 男人笑着,又开起玩笑—— 「这东西就当是饯别礼吧。」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枝蔷薇花。 彷佛凭空出现的植物散发出比真正的蔷薇还要浓郁的甜美芳香。当然,嗅觉停止运作的少女已经无法知晓了。 把蔷薇花摆在少女的眼前。 跟邋里邋遢的外型一点都不相配,这矫饰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剌眼。 ? 男人旋踵离开了。 抱着青年的身体,讪讪地挥了挥手。手炼——碧绿色的,里头浮刻着奇妙的图案,那只手腕上戴着以半透明珠子串在一起的手炼。 在少女睁开的眼瞳,只是注视着这一幕。 越过男人留下的蔷薇,赤红 和碧绿轮番出现—— 少女的意识消逝生命就此中断、男人走出那扇门、或是蔷薇花恢复成炼狱毒气消失无踪——究竟会是何者为先呢? 第四章 等待夜晚的训诫 阻止激进分子的圣堂爆破计划,和在过程中发现的新型键器。 警察和边狱院、以及谍报机关展开了一连串关于这起事件的调查,至今已过了快一个月。 审问在事件发生之际所逮捕的犯人,研究键器,在城里搜集情报等等相关工作同时分头进行,当初没想过事情竟这么快就趋于明朗,但现今的状况仍不甚理想。至少弗格还没听到什么好消息。 先是在搜查开始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里,狱中十四名犯人中有六名喝下预先藏好的毒药自尽身亡。这是思想犯常有的行为,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只能怪刑务官太过粗心大意没能阻止这事发生。 虽然对剩下的八个人继续进行审问,估计那些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吧。事实上,证言都是一致的。他们都是经由炼术师公会的介绍而接下工作,连爆破圣堂的计划都一无所知。 警方也向炼术师公会要求公开情报,想来公会是不会做出半点回应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公会毕竟是由从事此业的人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生活甚至身家安全而组成的自卫组织,就算对方是国家机关——不,正因为牵扯到国家权力,他们更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出卖同伴和交易对象这种事。 边狱院那边仍在进行那条手炼的相关研究。似乎也还不到足以称为水落石出的阶段。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检体只有一个的关系。 而国家谍报机关究竟进行了什么行动,说实话弗格并不清楚。他们是彻底的秘密主义。恐怕在取得一定程度的成果之前,是不会向这边透露半点情报的吧。但无论如何,他们确实握有能解决事件最关键的钥匙。 从市井间的草根活动到潜入激进派阵营的调查行动,谍报部涉猎的工作范围真的是相当广泛。就连警察也束手无策的炼术师公会,谍报部应该也有办法靠些暗地里的活动多多少少挖出一点情报。说不定他们还可能带回另一条手炼呢。 话虽如此,在不确定搜查进度只能默默等待的状况下,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特别是……弗格还有一个让他烦恼不已的理由。 那就是,艾儿蒂的情绪一天比一天还要差。 从她最后外出的那一夜开始——正确来说,是三十二天前的下午才对。 塔楼地底下——被烛火漠然照映的房间中,美丽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坐在摇椅上抱着膝盖,刻意叹了一大口气。 「……你骗人。」 怨慰的视线投向坐在床上的弗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搜查行动一直没有进展,但只要再过一些时日……」 弗格一边搔着头,一边试着解释。 「吵死了。」 看来艾儿蒂并不打算听弗格解释。 「不是说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吗?你这骗子。」 摇椅被晃得咯咯作响,艾儿蒂不满地噘起嘴。 「骗人、吹嘘、不守信……弗格是大笨蛋。」 「不是嘛,就说了是因为……咿,危险啊!」 突然有什么东西朝弗格的头部飞来。 伸手挡下,一看,原来是颗枕头。 是在炼术操作下朝自己飞来的。环视一圈,发现丢在房间地板上的人偶娃娃、手鞠、故事书之类的东西都离地飘浮起来,好像随时会往这边砸过来。 「书本不好吧,会很痛耶。」 「是吗?那接下来就用这个。」 艾儿蒂鼓着脸颊,往绘本瞄了一眼。 「请别这样啦!」 弗格蹙起眉头,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说一如往常,确实是一如往常没错。 ——总而言之,她就是个孩子。 比起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艾儿蒂的精神年龄显然低龄许多。原因浅而易见,就是被长期监禁在地底牢房的关系。她没有外出的自由,所以牢笼里就成了只属于她自己,可以恣意而为的国家——就是这种充满矛盾的生活造就了现在的她。 话虽如此,现在的艾儿蒂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两人初遇当时,艾儿蒂的状况更糟糕。不仅完全不懂忍耐,人格上所欠缺的部分大概全被残虐和阴郁填满了。不顺心的东西就马上毁掉。生命或单纯的物质都一样,看在艾儿蒂眼中根本无足轻重。相对于无法外出,她在牢狱之中的所作所为就像主宰一切的神——事实上,在充满浓郁毒气中的牢笼里,艾儿蒂确实是等同于神的存在。把盈满周围的毒气当作原料,像捏面人般创造出这世间的森罗万象,当然也能将这一切破坏殆尽。无论物质或是生物,全凭她的一时兴起而生,一念之差而死。 或者,是因为她把那些不自由加诸到自己身上——因为无法离开这里而产生的暴躁脾气,让她只能全部发泄在自己的创造物上头也说不定。 到了现在,她已经不会再做出为了杀戮而创造出假想生物这种事了,但一遇上无法抹去心里阴霾的状况时,她就会像这样乱扔书本、枕头或布偶娃娃。 「你真的那么想出去吗?」 虽然觉得自己有些坏心眼,但弗格还是忍不住说了。 「那样的话,就算不牵着我的手,你也能自己走在街上了吧。」 艾儿蒂瞬间愣住了,没一会而就满脸通红地鼓起双颊。 「那、那个跟这个是两码子事啦!」 三本绘本来势汹汹地朝这里飞来。 「……嘿咻!」 每一本都精准地朝头部攻击。避开了两本,伸手挡下一本,弗格无奈地把书再次放回地板上,听到摇椅那头传来别扭的、有些寂寞的嘟嚷声。 「那有什么办法……因为外面……很恐怖嘛。」 就是这么回事。 跟怀着恶劣情绪频繁追问什么时候才能出门的态度相反,艾儿蒂十分不善于应付外面的世界。从两年前第一次外出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在外头的她,跟在房间里有如暴君的行为举止简直是判若两人。对于他人的视线和人群总是胆战心惊,每当有人上前搭话,她也只会躲在弗格身后。在街头走动时,她总会感到不安,结果就是每每总死命要求弗格牵住她的手。 即使如此还是坚持要出去,不知道是单纯想说些任性话让弗格伤脑筋呢,或者是比起恐惧,她更想得到父亲的关爱——可能两者皆有吧。 「真是的……再不试着去习惯可不行喔。」 毕竟,老这么得过且过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除了自己和伊欧之外,弗格希望艾儿蒂也能和其他人互相交流;为此,她才必须习惯街头、还有与人群相处。 但她本人似乎不这么想。而且还…… 「伊欧……伊欧!」 用气愤的口气呼喊栅门另一头那个熟悉又亲昵的对象。 「怎么了?艾儿蒂米希雅殿下?」 待在楼梯旁边的侍女探出脸来回应道。 她当然不会进来。但艾儿蒂一看到她,脸上马上露出广得意的神情。 「你听到了吗?弗格刚才对我说那种坏心眼的话耶!」 「喂,弗格?」 不晓得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真让人困扰,每次遇到这种状况时,伊欧是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她对艾儿蒂实在保护过度了,这么形容或许才正确。 伊欧瞇起了眼睛,眼神凶恶地瞪着弗格。 「你可别太自以为是了,可以麻烦你不要欺负我的艾儿蒂米希雅殿下吗?」 「呃,艾儿蒂不是你的艾儿蒂吧?」 「重点不是那个啦!你别想岔开话题!」 「所以我说了,我真的没有欺负她啦!」 弗格大动作地耸了耸肩膀。 「而且真要说的话,伊欧小姐实在太宠艾儿蒂了,你老是这样……昨晚也拿烘焙甜点给她当消夜吧,我可是很清楚的喔。」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 伊欧和艾儿蒂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因为那里掉了一张包装纸啊。」 无奈地撑着额头,弗格手指着睡床边的地板。 「我本来不想多说什么的……但到底要我说过多少次你才能明白呢?不管艾儿蒂再怎么想吃,也请你不要半夜让她吃甜食。」 「人家才没说想吃呢!」 「我搞不懂你这样说是想包庇伊欧还是想冤枉人家?」 「是我自己送过去的,不是艾儿蒂米希雅殿下的错!」 「我搞不懂你到底是想包庇艾儿蒂还是突然性格大变啊?」 伊欧吐着舌头朝弗格呸了一声,艾儿蒂也哼哼两声把脸转开来。 看来情势真的相当不利。 要说谁对谁错,弗格句句有理,但那两个女生也不会因此就乖乖反省。既然如此,不如就换个话题吧。 「……总而言之。」 咳了一声后,还刻意把眉头挤在一起。 「艾儿蒂,请你乖乖听话。没办法出去的事,不管我再怎么道歉都没用不是吗?偷吃甜点的唞,我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才不是因为不能出去才生气的……我没办法原谅的是你对我说谎啦,弗格。」 艾儿蒂还足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坐在摇椅上的她,把膝盖抱得更紧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就是在闹别扭嘛。 弗格无余地耸耸肩。 既然都这样了,自己不管说得再多都只是浪费口水。不如就让她说完想说的话,等她自己气消才比较实在。 弗格当然也知道得过且过并不好。这位公主殿下必须学会忍耐、也必须学会聆听别人的话。而这件事——负责让她长大成熟的——不是别人,正是弗格的工作。 这件事可不容易,认识至今已经九年了,想起那个空泛得一点也不像人类的艾儿蒂,现在的她确实大有进步,但还算不上完整。 「那么,我会努力让这个谎言别再继续下去。」 嘴上说着为对方好的话,弗格站起身,觉得心里满是负疚。说老实话,关于这件事,自己根本没有可以可以努力的地方。 拿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差不多是时候进宫了。还得去听听王权派的议员对于搜查的进展报告。 「我会想办法让你尽早出去的,这样你可以原谅我吗?」 艾儿蒂没有回答。 只是满脸不悦地将转开视线,继续摇晃着椅子。 所以弗格吁出了不晓得是今天第几次的叹息,走出监牢的铁栅门离开房间。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离去之际,弗格苦笑着对站在一旁的伊欧开口。 「……拜托什么啊?真受不了你。」 完全不给一丝期待,她还是不肯跟自己站到同一阵线。 往自己身上剌来的冰冷视线实在很没道理,弗格无计可施,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螺旋阶梯,快步的走上去。 ? 一直到几乎听不见少年走上楼的脚步声后—— 伊欧?特莉姆偷偷瞥向栅门的另一头,窥视着艾儿蒂米希雅的样子。 「公主殿下?」 试着呼唤,却毫无回应。只有摇椅轻微的吱嘎声。 在这种时候,伊欧真的很想走进房里摸摸她的头。若能待在艾儿蒂米希雅的身边给她一点鼓励,减短个二、三年寿命根本不算什么。 但艾儿蒂米希雅是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刚认识彼此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但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伊欧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也就是说,她知道不能让伊欧身处在充满毒气的牢里,这样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若是自己走进栅门里,她肯定会脸色丕变立刻阻止吧。 那份关怀让她欣喜,同时却也感到痛苦。 不得不远离亲近之人的心情是什么感觉?希望有人陪伴,却不得不只身一人的孤独有多么噬人?然而,她却得逼自己做出那样的抉择。「因为不想失去,所以从来也不得拥有」。 伊欧无法待在她的身旁。 想陪着她,却办不到。 因此才感到气愤——对那个一脸尴尬,转身便离去的少年。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立场。被夹在王室和艾儿蒂米希雅之间,他一定也有许多难处吧。安抚耍任性的年轻女孩可不是平常人办得到的,若不是经验老到的绅士,肯定得吃不少苦头吧。 但就算如此,他也未免太迟钝了。 「公主殿下。」 所以,伊欧沉声开口道。 背对着栅门,不去看那头的艾儿蒂米希雅。 「伊欧明白你的心情。」 这个可爱又美丽的小公主委屈的不仅仅是不能外出。对艾儿蒂米希雅来说,外头是个很恐怖的世界。若没有特殊理由,谁还会专程想去会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地方呢。 想达成任务来获得国王的褒奖也是其中一个理由,但并不是直接的动机。比起父亲鲜少给予的赞美,身旁就有更令她感到欣喜的存在。 说什么为了让弗格伤脑筋,而故意不乖乖听话——这完全不是真的。 那个少年却没有理解这一点。明明做什么都以艾儿蒂米希雅为第一优先,那家伙却没搞懂最关键的一件事。 「下次我会严厉地把那个迟钝的小子训一顿,请您别再不开心了。还是我现在去烤些饼干?我会加很多牛奶喔。」 过了好一会儿,艾儿蒂米希雅才是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我不要吃饼干。」 「别说这种话嘛。」 伊欧转过头,轻轻笑了。 「吃点饼干不是不错吗?弗格那边,我会去说说他的。我想他一定也会觉得很抱歉,不会跟公主生气的。」 艾儿蒂怯怯地抬起头。 「真的吗?」 「是啊。」 ——就是这么回事。 就像他把艾儿蒂米希雅看得很重要一样,在她的心中,弗格的存在也比什么都珍贵。珍贵到让伊欧都忍不住嫉妒了。 所以他才没有发现。他根本不明白。 打破了「最近就可以出去了」的约定,而让艾儿蒂米希雅气愤难平的原因是——她一直期待着能和弗格手牵着手走在街上。 对这个总被炼狱毒气缭绕的少女来说,那大概是会让她感到无比喜悦的事吧。 不晓得那算不算恋爱。她还太小,无法意识到那种感情。 可是——不管是恋爱还是亲昵,不能理解女性的心情还袖手旁观的男人,身为女人绝对没办法原谅。 「说起来,那家伙似乎比公主殿下更不长进呢。」 伊欧自言自语似的叹了口气,艾儿蒂米希雅愣愣地抬起视线瞥来。沉郁的脸色终于被笑容取代了,伊欧轻轻耸了耸肩。 (插图155) 「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那家伙也差不多该要学着了解女人心了嘛。」 ? 理查德德贵族院议员是位二十八岁的青年。 贵族院议员,这样的称呼并没有错,但或许显得有些不敬。只有在不得不与那群议员们召开表面上似是提倡社会地位平等的议会时,才能公然这么称呼他。在议事堂以外的地方,若有人胆敢把他当成区区一名议员,就算他本人不在意,但周遭肯定会投以相当严厉的谴责眼神吧。 毕竟「理查德德 议员」这个称呼,本来就是十分特殊的。 议员基本上都是称呼其姓氏。这也是现今议会中,贵族院议员们的实力证明。对贵族来说,没什么比血统更为重要,所以他们希望以姓氏作为个人的识别,并将之习惯化,让下议院的那些庶民院议员也不得不跟着仿效。 但是「理查德德」并不是姓氏,而是名字。 为何不直接称呼他的姓呢?那是因为理查德德所拥有的姓氏,在这个国家里比谁都来得高贵,不论是谁都耳熟能详。甚至是不是能随便喊出口的。 理查德德?米尔?拉耶。 列位大公爵,是当今国王汤马斯?米尔?拉耶的亲弟弟,也是目前排第二顺位的王位继承者。换句话说,只要玛格丽特公主不以女王的身分登基,同时王妃也未产下其他子嗣的话,下任国王的暂定人选就是他。 在王族之中,他也被策封了王属军总司令官之职。 王属军——由精挑细选过的一百二十名骑士加上身手老练的二十五名炼术师所组成的王家私设军队。不同于警察的命令系统,他们平时是王宫的护卫,名义上是王家亲卫队,实质上是为了进行特殊任务的独立部队。 弗格和艾儿蒂在身分上也归属于此,名义上是王属军禁卫游击队。这是形式上为了证明他们两人的存在而特别成立的小队,其下所属只有这两人。 尽管如此,这位亲王是弗格的直属上司这一点依然是不变的。 这样的他,也获得国民相当程度的爱戴。 凭借的就是他宽大的器量。 说起来,他和相貌平庸的现任国王恰恰相反,理查德德是个拥有中性美貌的青年。高挺优雅的鼻梁和细长的眼眸将他的容貌衬托得相得益彰,嘴唇不薄也不厚,笑起来很娇柔,发起火来令人畏惧,张开嘴时充满贵气,闭上时显得威严,那张脸上丰富的表情确实充满了教人向往的魅力。他还有一头柔软微卷的亚麻色长发,从正面看时十分精焊,背面则是带有女性特质的清秀典雅。 他的个性温和,同时也兼备了聪明才智。对待下面的人绝对会以符合王家风范的举止相待。退守在年龄有段差距的兄长、也就是现任国王的身旁如同献身般辅佐着,彷佛能将过往王宫里泛滥的王位争夺、兄弟阋墙互相残杀的丑陋历史用清水洗涤得一干二净。 从头到脚、从里至外都是如此美丽,闪动着耀人的光辉——就像国民将王国的现状托付给国王一样,国家的未来可说是都寄予在这个年轻亲王身上了。 但是,这位受到众人憧憬的大公爵,今天脸上却笼罩着一片乌云。 坐在椅子上的理查德德向前来进谒的弗格扬起手。 「唷。」 那双清丽的眼眸底下浮现一层淡淡的黑眼圈,由此想见他昨晚应该没有入眠吧。 「……报告的内容很糟吗?」 弗格单刀直入的询问。 对理查德德还算信得过去。主要的原因是,他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他的身分高贵并且不拘泥小节。对待弗格这种身分卑微的人,也能以毫不在意的态度好好相待,这一点让弗格对他抱有好感。至少他不会端着高贵的身分讲些无聊的讽剌。 「是啊,没错。很糟,简直是糟透了。」 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挑宗明义地讲,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理查德德从倚子上站起身,往身后的窗户走去。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就干脆一点,从结果开始说吧。」 深深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苦涩地开了口。 「匍都恐怕……就要掀起战争了。」 「……咦?」 就算是弗格,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战争。 那也就表示—— 「当然不是双方派出军队直接开打啦。可是,就是这样才棘手啊1 「这是……什么意思?」 理查德德回过头来。 「国外的炼术师集团似乎正进行着对匍都的大规模破坏计划,是一群不属于莹国公会组织的家伙……当然,我们不得不针对这件事防范于未然。也就是我国和其他国家之间,将要展开炼术师同志的代理战争了。」 再次跺回办公桌前打开抽屉,理查德德从里头拿出一叠报告—— 「就先从之前那条手炼开始说明吧。」 开始娓娓道来。 「从边狱院呈交上来的调查结果和谍报部进行的调查来看,确实如那条手炼型键器里烙下的刻印所表示的……它来自把总公司设立在悳国的克拉夫商社,是一间专司负责开发兵器的公司。最令人忌惮的是,制造方面似乎不需要使用炼禁术。」 手上虽然拿着报告,理查德德的视线却始终停在弗格身上。恐怕他已经将那份报告反复看过好几次,次数多到都可以背出内容了吧。 「不需要使用炼禁术……也就是说,有大量生产的可能吗?」 弗格忧心的反问。 「值得庆幸的是,以现阶段而言,想大量生产似乎不太容易。」 理查德德摇了摇头。 「那似乎是将小型炼术阵埋进树脂里。跟以合金大量精制『愚者之石』相较之下,所需花费的制作工程不仅繁琐,价格也会水涨船高。若是让我国制造出一样的东西……价格大概与等量的黄金差不多吧。啊,顺便跟你说一声,那个键器就以制造公司的商标为名,叫作『克拉夫念珠』。我不喜欢这种随便又普通的名字,既然是名品武器,不是应该取个比较帅气的称号吗?」 他开玩笑似的说着,眼里却不带笑意。 「但是,殿下……」 弗格提出了疑问。 「悳国是旧教国家,怎么会制造出那种危险的键器呢……」 跟这个国家所信仰的新丁字教不同,旧教——即是正统丁字教在教义上禁止使用炼术。就这一层意义而言,莹国或许可以算是异端吧。因为想堂堂正正地使用炼术而创立新教,不惜叛离了法王厅。 当然在旧教圈里,也不是完全不使用炼术。虽因每个国家的信仰程度不同而各有差异,但毕竟很少有施政者能完全无视于希望生活变得更便利的国民心声。有不少区域也存在着非正式的炼术师公会。 只不过,若是由国家率先发起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法王厅的所在地?丁国不管程度如何,只要在其领土内使用炼术即是剥夺信徒的资格,永远驱逐——因对此有所顾虑,几乎让所有的旧教国家对炼术都只能裹足不前。 而这次引发事端的悳国就位在与丁国的国土接壤之处,从很久以前就隶属旧教体系。 「追根究柢来说,还是外交问题啊。」 理查德德的美貌也因浮上哀愁而微微扭曲。 「我想你不知道吧,玛格丽特公主殿下与悳国王子已有婚约,这件事就连玛格丽特本人也还不知道,不过这件事还没公开发表,就麻烦你别说出去啰?」 「是。」 ——原来是这样啊。 搞不清楚是悳国的王子会入赘,还是玛格丽特要出嫁。以弗格的身分,也没资格进一步追究吧。理查德德会提到这些是因为相信自己。要是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就违背了那份信赖。 总而言之,现在的问题在于—— 「因为这样的关系,那个国家现在也正面临动荡呢。」 莹国与悳国,还有丁国之间——微妙的关系就此立见。 「是要以旧教为重追随丁国,还是选择炼术来让文明更加进化?他们心里就是有想和我国亲近的念头,才会策划这场政治婚姻,另但一方面,却又担心背离旧教会有什 么下场。但是……更复杂的状况在于……直到我们发动产业革命以前,那个国家也曾经是世界第一的技术大国啊。」 「他们的自负心态不能容忍莹国想要独占技术,是吗?」 嗯,理查德德微一颔首,又接着说: 「实际上,那个『克拉夫念珠』就是个威胁。那是在向我国展示他们的力量,以显示他们在炼术研究方面占有优势……克拉夫商社会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既然如此,他们直接在市面上贩售不就好了吗?特地走私给我们国内的激进分子,怎么想都只觉得是刻意挑衅。」 这一次,理查德德却摇了摇头。 「我说过了吧?是因为外交啊。」 理查德德重新坐回椅子上,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 「把那东西拿出来正式贩售也没有意义。这一点炼术师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克拉夫念珠」可不是一般的键器。能打开的门比「愚者之石」还大,也能召来超乎想象的大量毒气。但也正因为如此,就算真能流入这个国家,也无法占据键器市场吧。 稀奇加上具有强大力量,虽然可能会造成暂时性的需求量,但顾客很快就会发现了。这东西的力量实在强过头,最终——只会导致术者自身的灭亡。 「悳国只是为了让我们看到他们的技术,但也就只是这样了。那种键器是不会正式贩售的,也不可能成为市场上的要角。况且,能够将炼狱之门大幅打开的键器,充其量只是为了促进炼术研究而存在的道具而已吧?就算正式贩售,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他们最大的买卖对象就是边狱院,克拉夫商社最后只会沦为莹国国立机关下体面的转包企业。而且技术在几年之内就会被盗取了。」 不由得想起一个多月前,特莉埃拉的那张脸。 新型的、有着强大力量的键器就在眼前,她那张透露出懊恼,却又显得无比雀跃的脸孔。对边狱院那一群人而言,就象是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玩具吧。 「况且悳国要是明目张胆地贩售键器,跟旧教——也就是与丁国之间的关系恐怕会随之恶化,更甚者,说不定会被法王厅断绝关系永远驱逐喔?真要演变成那样,他们就只能改信新教了——我们是由国王担任主教,也就是说,当他们公开行动之际,除了依靠我国以外就无路可走了。当然不只是悳国,其他国家也一样。」 事实上,的确有几个国家为了炼术而脱离旧教。那些国家全都无一幸免地遭受到以丁国为首的旧教圈敌视。莹国之所以能顺利地进行宗教改革,全然因为这是个岛国国家,国境没有与他国接壤的部分,当然也就不会卷入那些莫名的冲突。 总而言之,理查德德继续说道: 「根据以上分析的利害关系,他们所选择的是……藉由不属于我国公会的炼术师们,对匍都发动大规模的破坏行动。」 如此说来,对方会采取这样的行动似乎也不无道理。 悳国想藉着破坏行动,向世界宣示「克拉夫念珠」的威力。而莹国就算遭受到了什么损害,也不能以国家的身分提出抗议。若是追究起责任,对方只要说「我国并没有对外贩售那种东西」就难以再多说什么,毋宁说是自取其辱——身为炼术开发最前端的国家,竟会遭到后进国家的技术蹂躏。 他们或许也想在被莹国独占市场的世界键器产业这一块瓜分其势力吧。莹国境内就不用说了,他国的炼术师们都还未成气候,说不定真的会出现想利用强力键器来弥补力量不足的家伙。要是因为那种键器让莹国陷入混乱,就更为甚之了。 另一方面,因为不公开行动的关系,旧教圈也就没有立场谴责恵国。非但如此,,能让可恨的莹国陷入动荡混乱,说不定旧教圈还会在暗地里拍手叫好呢。 当然对悳国来说,也不巧出了一些状况。站在对皇室的政治婚姻寄予期望的派阀立场,这次的事件应该不是他们所乐见的。既不能把问题公开表面化,又无法避免两国的关系恶化。更或者,这就是其他派系的目的呢?还是在面临这场皇族婚姻时,发现我们这边占了比较大的优势呢? 「看来对莹国抱持反感的人很多啊。」 「虽然很遗憾,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说到那群被悳国雇用的炼术师,甚至不用特地召集莹国里的激进派分子,只要说『想让莹国吃点闷亏吗?』在大陆上招募就行了……不过,这样真的很麻烦。一个多月前的圣堂爆破计划根本没得比,因为这一次他们选在户外,而且目标还是市井,也就是想对国民下手啊。」 「……嗯。」 令人不耐的冷汗淌下弗格的背脊。 完全不晓得对方打算怎么干。难道真的会如理查德德所说,直接屠杀国民吗?还是打算在莹国的炼术师们之间引起骚动?不管采取什么手法,对手都不介意炸掉一、两栋街上的建筑物吧。 他们确实拥有那样的能力。只要使用「克拉夫念珠」,炼术的冠位差距根本不是问题。 但是,此刻弗格所挂念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理查德德会刻意传唤自己,当然就意味着这一次的事件又要派艾儿蒂上场了。但刚才说了这么多,可想而知这一次并不是暗中进行活动。 想阻止大规模的破坏活动,就表示跟一个多月前一样…… 「殿下,难道……」 也许——比那一次更危险。 「没错。」 亲王隐去了脸上的表情,如雕像般俊美的脸庞正面无表情地告诉弗格。 「……你和艾儿蒂米希雅要以市井炼术师的身分,加入反攻作战。」 「理查德德殿下!」 声音不由得仓促了起来,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啊。 「关于这件事,怎么能让艾儿蒂接受这种低贱的工作呢!」 以市井炼术师的身分加入反攻作战,就表示得混进市井谏术师之中进行工作。光是受到和王属炼术师同等级的待遇就已经够令人无法忍受了——这不是让弗格在一个多月前的刻意警告,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 「……住口。」 但理查德德冷淡地拒绝了。 「你们必须在街上逗留两、三天,掌握敌人准备发动破坏计划的日期,也必须和跟我们同一阵线的炼术师们碰面。」 「三天吗?那么的话,就更不应该……」 「这是命令!」 从理查德德嘴里吐出的无须多言的口气。 「真是抱歉,但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弗格咬紧了嘴唇。 理查德德大公爵的确是信得过的人,但也只是信得过,而不是能绝对信赖的人。而这就是理由。 他代表优雅、聪明,高雅与贵气,总接受着国民们的赞美,但另一方面,国家的核心部门对他的评价却大不相同。也就是,极受宠爱的经国之才。 温厚而美丽的偶像摇身一变,投身于政治的亲王伶俐到近乎冷酷。只要是为了国家,诛杀小孩也不算什么。不用说,他当然明白「孩子就是国家的未来」这个道理,但该做的也不会手下留情。当他把任何可能性与国家利益放到天枰上衡量孰轻孰重时,绝不会把怜悯和慈悲当成秤砣放上去。不能用伦理还有感情来动摇国家,他彻底遵循帝王教育,那模样简直像个机器。 艾儿蒂是国王的女儿,对理查德德来说就是侄女。平常时候,他比其他公爵或大公爵还要同情她——但是,可一旦面临该下判断的时候,就会完完全全地把对她的那份同情封闭起来。 「那么至少……在执行作战时,可以恢复成王属炼术师的身分吗?」 即使如此,弗格还是试着反抗。理查德德对艾儿蒂体质和隐匿的必要性再清楚不过,可是这次实在太强人所难了。除了要混进市井炼术师之间进行作战之外,还得连续三天待在外头——这样的负担实在太沉重了。 「没办法,我们还得顾面子呢。」 面对弗格的疑问,他相当干脆地做出回应。 「没道理为了后进国引发的破坏行动特地派出王属军。王属军是国内最强的精锐,也是王室的禁卫军,至少我们是对国外这么宣称的……只不过是出现了新型键器,派市井炼术师来对付就绰绰有余了。」 「……这……也太无聊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外交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嘴上说只靠市井炼术师就够了,又因为不安心而派艾儿蒂上场,是吗?我从来不知道我们禁卫游击队是为了干这种事才存在的。」 「别这么讽剌嘛……你说话也真是太不经大脑了,我再怎么样也算是亲王啊。」 「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来你有希望被当成亲王尊奉的意思,殿下。」 「哎呀呀,因为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才敢这么大声呀。」 理查德德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把气出到我头上,弗格。」 「……唔。」 被这么提点,弗格只能乖乖闭上嘴。他说得没错。 心里再明白不过。就算对他抱怨,也无法改变什么。 先前说的那些原则、还有这次的作战计划,都不是出于理查德德的本意吧。要牵制外界诸国,要顾虑其他王族,再加上众多要素,结果判断出这就是最好的决策。走到这一步,已经没办法推翻改变什么了。 艾儿蒂也好——当然弗格自己也是——看来还是有必要对国王,还有王权派的达官显贵们持续不停地宣示自己的「有用性」。一个多月前假藉失误的示威是一把双刃剑,总是重复相同的戏码也不行。 如果派不上用场,就快点把她杀了吧,反正她也只是个被诅咒的孩子——直到现在,这种意见仍旧根深蒂固地停留在某些王权派之中。若连国王和理查德德也不肯出手保护,艾儿蒂就完了。 「一个礼拜后,可以吧?」 理查德德的语气像极了谆谆教诲。 「王属军的助力,尽可能得以最小限度的人力发挥出最大限度的战力。而且要完成这趟任务,就得派出公会也不晓得的王属军人员,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艾儿蒂米希雅了。这个国家排得上前三的炼术师,王室内部中可以单独运用的最大战力……她完全符合这些条件。」 「……确实很有道理。」 「抱歉了。」 不过是一句形式上的道歉。但考虑到他的身分地位,这句道歉已经算是破天荒了。居然能让莹国的亲王向区区骑士身分低头,这原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弗格的心情还是无法开朗起来。 要说理查德德是亲王,艾儿蒂也是个公主啊。 她原本应该拥有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权,亲王身分什么的,别说低头了,就算跪伏着行礼也无可厚非,艾儿蒂只需要抬高下颚颐指气使——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愈加难以承受。 「明白了,我接受这份工作。」 嘴上这么说,弗格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住心中翻腾的不满。 「王属军?禁卫游击队……一个礼拜之后会再回到王宫。」 听着弗格低着头回应的台词,理查德德只简短地回了一句:「太好了。」 ? 于是,过了一个礼拜之后。 夜很深了,再过几小时天就要亮了的半夜三点—— 被黑暗笼罩的王宫中庭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个是穿着朴素贵族服饰的少年。 外表看来毫无个性,唯一的特征只有悬在后腰的一把短弯刀。 特别是跟走在他身旁的少女相比之下,更显出他的凡庸。 少女如此的与众不同。 就算伫立在新月之下,那头银色长发仍闪动着光辉,彷佛能把人吸进去的灰蓝苍瞳,还有一身清透得快从背景中跳脱的白皙肌肤。 上半身是一件紧贴着身体曲线,只遮蔽了胸口和腹部——但裸露出双肩与背部,单薄如内衣完全魅惑人心的服装。两只覆住手腕的长手套虽助长了其艳丽,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应有的矜持。 下半身则是对比般的宽大裙襬。使用的布料虽奢华,但缝缀在上头的朴素银色金属像铠甲一样,一看过就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少年与少女。 传进他们耳里的,是从中庭深处走来的脚步声。 那是个男人。 说的准确点,是个老人。 他身上穿的不是市井流行的那种西装,而是更偏向上个世代、极具贵族风格的合身立领上衣。披着极为奢华的厚重斗篷,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高贵身分。 下颚蓄着长长的白须。他的腰杆打得笔直,脚步也显得从容不迫。 「……欧必特公爵。」 少年——弗格轻声呼唤那个男人的名字。 「只有你吗?」 「是的。」 欧必特公爵优雅地微一颔首,停下了脚步。 两人之间相距了五公尺以上——远得实在不太符合密谈。 「夜这么深了,没道理要再烦劳陛下……就我这把老骨头还算承受得了。不过一想到早起,就让人想到老头子之类的哪。」 少女漠视欧必特健朗的笑声,小声地开口。 「没办法和父王见面吗?」 疑问声中全是不满,但她并没有看向老爷子,而是朝着少年的方向。 轻轻揪着弗格的袖子,低下头喃喃: 「人家都要出去工作了……」 「对不住啊,公主。」 就算是老爷子对她出声,少女——艾儿蒂也没有做出回应。 是距离太远听不到或是根本没在听,只不过对于害怕她散发出的毒气而不敢靠近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看着这样的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同情,欧必特拿出夹在腋下的东西。 接着递出。 「来,收下这个吧。」 「谨遵钧命。」 弗格静默地走向前,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领下了那个小包裹。 「我想你应该明白,把这东西还回来之前,你都有任务在身,别忘了这点。」 将东西递交出去时,欧必特也严肃地告诫着。 「这是当然。」 颔首,旋踵,弗格转身走回艾儿蒂身边。 打开包裹,取出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件长到能遮住双脚的长外套。 颜色是几乎与深夜融为一体的漆黑,襟口处还连着一顶兜帽,只要穿上它,就能彻底罩住全身。 「艾儿蒂。」 在弗格的催促下,少女仅是瞥了外套一眼,鼻子稍微嗅了嗅便皱起一张小脸。 「……还是那种讨厌的味道。」 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但还是乖乖把外套穿了起来。 这东西——名为「伊祖苏圣骸布」。 能够吸收炼狱的毒气并加以阻断,将其无害化之后再还原成大气。具有这种特殊性质的布料是以炼禁术制造而成,属于世上独一无二的物品。本来应该被封印处理掉的,光是持有这东西就触犯十条以上的法律了。 而这件外套,就是艾儿蒂的桎梏。 光是活着,身上就不断散发出炼狱毒气的少女,只要 有人靠近她身边,生命就会被无情地剥夺。所以她才必须以「伊祖苏圣骸布」包覆全身,若不持续中和不断涌出的浓郁花香,就无法走在白天的街道上。 这虽是个便利的道具,却并非万能。 这块布料会将毒气中和成无害化,对艾儿蒂本身却是有害的。 只是穿戴半天,身体会出现不适;一整天都套在身上的话,晚上会开始发烧;连续数日都包裹着,就算昏倒也无可厚非。 没有办法明确地说明其原理,只能说或许是围绕在身体周围的环境改变了的关系。就如同人类要是不穿衣服,就可能因受寒而发烧,而对长年身处在浓烈毒气中的艾儿蒂而言,那也已经是种常态了。 而这件事,是如此毫无道理。 艾儿蒂不使用「伊祖苏圣骸布」就没办法外出,但是一直穿着又会危害自己的生命。说到底,这个少女若想好好活着,除了那座塔楼的地牢以外就别无他处了。 而这条「伊祖苏圣骸布」是属于国王的所有物,由王权派负责管理。 为了管理艾儿蒂米希雅这般的笼中鸟。 戴上兜帽披着外套,艾儿蒂那丝般滑顺的银发和圆溜溜的眼瞳都隐蔽在布料之中,她用有点胆怯的声音开了口: 「可以走了吗?」 真想早一点到达下榻的地方,把这身外套脱下来丢到一边。 从衣袖探出一截如白瓷般的纤细的手指,轻轻缠上弗格的手。 已经闻不到平时那浓郁的花香了。唯一有的,就是「伊祖苏圣骸布」特有的,类似石油的金属味道。 「那我们先走了。」 对始终凝视着这头的欧必特轻轻点了点头,弗格带着她转身离去。 原本该以毫无忌惮的微笑目送两人外出的侍女——伊欧的身影却不在现场。为了确保艾儿蒂不会潜逃,直到完成任务回来之前,伊欧都得以人质的身分被囚困在那座塔楼之中。 第五章 不安定的飘渺 在莹国,炼术师虽称为数不多,但也并不稀奇。 尽管充满高危险性但收入可观,况且人类本就是崇尚力量的生物。炼术师可以用最快的途径,得到武力、权力、财力——等数种力量,因而名列热门行业之流。说穿了,拥有足以抵挡炼狱毒气的耐性其实就是最显而易见的一项才能,而天生拥有这份才能的人自然会加以活用。 正因如此,即使死亡率高居不下,炼术师的人数却没有大幅度地减少,足够的市场也造就各种以炼术师为客群的工作与商机。 从最基本的键器,也就是附有键器的武器制造、贩卖、保养维修等,牵扯到数种专业领域。尤其象是被称为「名品」的特制品,因其高单价及维护的困难度,对经济的贡献甚大。另外还有包含护具在内的衣物、专门的日用品,乃至保险这些无形的商品等等,以炼术师为主的商机可说是包罗万象。 旅社也是其中一种。 一般而言,普通民众大多对炼术师抱持好恶参半的态度。民众虽然憧憬这群能够透过操作键器,恣意开启炼狱之门的特异人士,但仅止于远观,若这些怪胎出现在自己身边,只会造成无端的困扰。 来自炼狱的毒气不仅危害健康,更会缩短寿命,炼术师原本就不是什么正派的行业,何时会开始互相残杀也没个准,无论是谁都不想扫到台风尾。 所以像驿站这类聚集大批人潮的地方,可是一点都不欢迎炼术师。站在商人立场,由于炼术师大多居无定所,或是因工作在特定期间内无法回家,便促使了「炼术师专用旅社」的问世。 相较于一般旅社,炼术师专门旅社的气氛、构造,甚至座落地点都有明显的不同。例如:即使互为敌人却不幸相遇了,在旅社内一样严禁武力行为;房间的构造采用让毒气容易流通的材质等等。 在市民区域的东南方——由于靠近灰色街道,凯拉路的治安有些不佳,在此一隅,有间名为「黑豹亭」的炼术师专用旅社。弗格跟艾儿蒂在这里订了一间房,当作为期三天的行动栖身处。 房间不大,摆着两张床,以及一座廉价的梳妆台。由于位在五楼建筑的最顶层,所以通风良好,再加上炼狱毒气比空气略轻的关系,至少不用连在房内都得穿着「伊祖苏圣骸布」。弗格由衷感谢当初下订房间时,连这点都细心考虑到的理查德德。 于是,入住旅社后等待日出,现在是早上十点。 已届约定的时间,得出去跟尚未认识的同伴打个照面才行。 这次的任务是为了防范由国外炼术师对匍都市区的大规模破坏行动。详细内容只有国家非正式委托的炼术师公会才知情。公会接受委托后,自行募集人选,听说最后选定了十五个人。 表面上,弗格跟艾儿蒂也是被选上的平民炼术师。 多亏了谍报部的鞠躬尽瘁,我方已经大略得知敌方的计划。破坏活动仅是虚名,实际上似乎是想以市民与建筑物为挡箭牌,与莹国的炼术师们决一胜负。但话说回来,对方也有可能是故意泄漏情报。毕竟他们的目的是要向国内外展示新型键器的威力,一定得有人站出来与他们互相抗衡才行。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令人发噱的预定走向。炼术师们在街上依照计划互相砍杀——还不若平常跟艾儿蒂一起玩的桌上游戏来得有现实感。 「好了,我先出去开个会。」 弗格从椅子上起身。 趴在床上看书的艾儿蒂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 此时她穿着家居服,露背的战斗装与「伊祖苏圣骸布」因为太过拘束,都暂时收在衣柜里。 「……你要出去?」 看向自己的,是艾儿蒂不太高兴的表情。 「艾儿蒂就待在这儿,我去就行了。」 市井里大多是粗鄙的炼术师,嘴巴跟态度都很恶劣,也有动不动就找碴的家伙。一般来说,再说少女炼术师本就非常少见,弗格彷佛已经可以预见他们下流的调侃。 幸好,艾儿蒂似乎也没有想跟去的意思。 「我知道了。」 心不在焉地回答后,艾儿蒂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刚才在书店买的那本颇具分量的书上。大概还得再看上个半天吧。 以艾儿蒂的观点来看,这间房间说不定足以媲美天堂。 原本以为艾儿蒂会蛮横地要求外出,但对她而言所谓的「外面」,基本上就是街道本身,或者该说,是在那间牢房以外的地方。旅社的房间也算是「外面」的一种。况且这里并没有可怕的陌生人,还能从窗户眺望天空。 「不可以离开这间房间喔。」 但还是稍微叮咛一下。毕竟好奇心可是能杀死一只猫的。 这次艾儿蒂连回话都省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弗格只好留下一句「我出门了」,便留下艾儿蒂离开房间,准备前往约定的地点。 ? 于是,整整过了五分钟之后。 艾儿蒂阖上手中的书,随意丢在床上。 将视线移往不久前弗格带上的那扇门,满脸不悦。 「……哼。」 从鼻间哼出一声,翻身下了床。 「弗格大笨蛋、差劲、假惺惺、保护过度的家伙。」 狠狠数落一顿后,还是挥不去脸上的阴郁。 其实从一星期前开始,艾儿蒂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理由当然是方才离开的少年。 事情的起因,就是从弗格撒了谎开始的。上一次的任务结束时,弗格明明说「马上就能再出门了」,到头来竟整整等了一个月。 艾儿蒂当然明白外出并不是能随心所欲的事情,这不是弗格的错。为了安抚而随口说出的「马上」虽然是个超级大谎言,但她本来打算退让个一百步勉强原谅弗格的。 问题就出在——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时,弗格的态度。 一副认定她又在无理取闹,那种先入为主的态度。 虽然没有明说,但弗格一定是这样想的,他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艾儿蒂自认还算明白弗格的脑袋在想些什么。 ——人家才没有耍任性,明明都是弗格不好。 而且弗格还说了很过分的话。「就算不牵着我的手,你也能自己走在街上了吧。」这绝对无法轻易原谅。太不甘心了,他居然把我看得那么扁。 弗格刚才的态度也一样,她早就看穿了。 无论是丢下她跑去商议工作也好;不牵着手就不敢上街,把自己当成笨蛋的藐视也罢;还有擅自认定她在耍任性,这一切的种种——全都是因为弗格把自己当作小孩子看待的关系。 牵手有什么问题吗?保护淑女本来就是绅士的天职,也是一种使命。这原本就是弗格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啊。这件事跟她害怕外面的世界,根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嘛。 所以艾儿蒂打算让弗格对自己另眼相看。 必须向弗格证明自己可不是小孩子。不就是独自外出嘛,这种小事情她一点都不害怕啦。虽然其实心里又害怕又不安,但事情既然走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豁出去了。 艾儿蒂打开衣柜,取出「伊祖苏圣骸布」。 恶心的味道窜进鼻腔,象是混合了麝香与雪茄,那气味令人作恶。不过,似乎只有艾儿蒂才对它反感,弗格与伊欧好像都没有感觉。 艾儿蒂强压下厌恶感硬是穿上它,由于直接套在家居服外头,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若是搭上战斗服可能会稍微好一点,但战斗服的剪裁实在太繁复了,她没办法一个人着装。 「……好了。」 自言自语说完后,艾儿蒂旋踵迈开步伐。 她一路走向房门,伸手搭上门把。 双脚不停打颤,呼吸也急促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脸色苍白,但不知道是因为穿上了「伊祖苏圣骸布」的关系,或是单纯感到害怕。 「我才……不怕呢。」 自我安慰般地轻声低喃着。 所谓的「外头」,对艾儿蒂而言就象是个充斥着魑魅魍魉,稀奇古怪的陌生世界。天空与微风、太阳及月亮、街道、草木、建筑物,甚至是人类与动物,在故事书中一直是令人心旌向往的憧憬,到底为什么实体会如此可怕呢? 从天空洒落的光芒眩目得令双眼剌痛;微风吹过脸颊的触感使人反胃。植物与动物不是都她创造出来的,却真实存在着。这一切都说不过去。就连在街上熙攘来往的人群,在她眼中只是一堆会移动的诡异肉块。四周没有墙壁与天花板让她感到不安,对于从小就在长宽十公尺的监牢中成长的艾儿蒂来说——这一切都超出她所能理解的。 好像快反胃了,脑海一瞬间闪过放弃的念头,因为她真的好害怕。平常握着弗格的手指因为失去可以依靠的温暖而颤抖着。只要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再多的恐惧或不安都会立刻平息的呀。 「……我才不是小孩子,就算没有弗格,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于是,好胜的那一面占了上风。 一个深呼吸后,艾儿蒂下定决心,一脚踏出房间来到走廊。 视线游移不定的左右张望着,四楼还有另外两间房间,她依序观察了位于左右的两道房门,走廊上有三扇间距相等的窗户,右手边的尽头是下楼的阶梯。 ——老实说,走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吧。 原本「外出」的定义应该是顺着阶梯往下走到一楼,越过柜台,跨出进入的小们才算数。但是如果被问到自己是否有继续前进的勇气,就连能否勉强点头她都没个底。 已经走出房门了,目的达成了。快点掉头回去吧。不过,这样就能被弗格夸奖吗?说不定只会换来一句「你果然还是不行嘛」的嘲讽。 就在心里挣扎不已的当下,艾儿蒂的身体猛地一震。 有声音从楼梯那头传来。 重复着「吱嘎吱嘎」的响声——是有人正在上楼的脚步声。 「噫……」 喉咙深处溢出惊慌的呻吟。 艾儿蒂甚至无法乐观的以为那是弗格回来了,整个人只能僵直地杵在原地,手脚却在瑟瑟发抖。左手无措地在半空中抓挠,傻傻寻求着根本不在自己身边的弗格手指。 此时,脚步声毫不留情地愈来愈近,终于—— 「……啊。」 终于,与上楼来的那个人四目相交了。 「那东西」率先开了口。 「你好。」 是位少女。 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只跟艾儿蒂差不多大,或者再年幼一些。 (插图189) 少女一身朴素、方便活动的轻装打扮。蓝色头发简单地绑在后脑勺,应该也是出自相同的原因。她的腰间还悬着一把短杖。 艾儿蒂当然不可能接受到这些信息。 不管穿着如何,不分性别与年龄,「那东西」都只是——外人。 也许是觉得艾儿蒂僵着身体没有半点动作很奇怪,少女也不禁愣了一下。 她缓缓举步朝艾儿蒂走去—— 「呃,你好。」 然后再次打了招呼。 「呜……喔。」 喉咙只发得出颤抖的呜咽声。艾儿蒂压根不晓得该怎么回应才好。 于是少女战战兢兢地,朝艾儿蒂问了一声: 「请问……你也是炼术师吧?」 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整整花了五秒钟,艾儿蒂才总算是点点头当作回应。 「我也是唷。」 女孩微笑。 难以辨别这个笑容是否有所企图。 如果是弗格或伊欧,艾儿蒂一定马上就能看懂对方的情绪;若是父亲汤马斯,光是得到他的笑容,艾儿蒂肯定会开心到无法自已吧。 但除此之外的人就算笑了——哪怕是哭泣亦或生气——艾儿蒂却怎么也无法轻易理解对方的感受。 就像面对猫或狗、鸟或鱼,完全没办法感同身受。 对于不可能对等的存在该抱以怎样的心情?艾儿蒂无法判断该拿出怎么样的身分对待,只好一昧的把对方归类成「其他生物」来划清界线。 这些都肇因于艾儿蒂的体质。 无时无刻从身体散发出的高浓度毒气让她无法触碰他人,对方亦不会与自己有所接触。只要体内的炼狱之门还大开着,艾儿蒂的存在对所有生物而言就是掠食者,怎么可能会有对等的关系。一个连牵手都办不到的对象,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方。 伊欧?特莉努就说过,艾儿蒂其实活得很辛苦。 除了身为血亲的汤马斯之外,只有一个人即使无法触碰艾儿蒂,还是成功地在艾儿蒂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用笑容与忠诚,疼惜并怜爱,终于走进艾儿蒂的心房。事实上,艾儿蒂将伙欧的存在从「个人」到进一步认定为「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侍女」这段历程,整整花了将近五年的岁月。 不过那也是唯一的例外,艾儿蒂不曾再与其他外人有深刻的交流。在与伊欧建立感情的过程中,艾儿蒂无法学习到与他人打成一片的方法。 而现在,与以往大相迳庭的例外再次出现。 「啊,都住在这里了,我说的是废话吧?」 少女的表情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带着笑容走近艾儿蒂。 七公尺、五公尺、三公尺,停在一公尺左右,剩下最后五十公分的地方。 例外在于——此时艾儿蒂身上正套着「伊祖苏圣骸布」。 所以少女没有吐血,脸色也没有异常,就这么在艾儿蒂面前站定。 毒气本来就不可能被完全净化,无法彻底消除的少部分会从袖口与领口溢出,更何况艾儿蒂现在并没有盖上兜帽。于是理所当然地—— 「……奇怪?」 轻轻呼吐着空气的少女自然会注意到。 「你正在使用炼术吗?」 见艾儿蒂摇了摇头,对方虽然露出一张略感惊讶的表情,不过—— 「啊,是喔。」 也许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对小细节很讲究的女生。少女有些羞赧地干笑两声后,「我叫做绮莉叶。你呢?」 没错——她这么问了。 绮莉叶。 在丁字教的发源地,这个名字带有「祈祷」的意思。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自我介绍,但还是第一次被要求做自我介绍。 「呃……那个……」 脑袋瓜想了老半天,我该怎么回答才好。 「艾儿蒂米希雅」,正打算据实以告,脑海里突然闪过弗格曾经告诫过,如果哪天被问到名字的话—— 「艾……艾儿蒂。」 「艾儿蒂?真是个好名字!」 当然,这是弗格跟伊欧拚命替我想出来的名字。现在比起本名——比起艾儿蒂米希雅这个名字,艾儿蒂让我更喜欢。 虽然这么想,但内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艾儿蒂将视线瞥向绮莉叶的脸孔,但又无法直视对方,只是用力眨了又眨。 「我在等哥哥回来。他为了明天晚上的工作去开会了,我留下来负责看行李,你呢?」 「我、我也在看行李……」 「咦……该不会是同一份工作吧?听说是公会安排的……」 艾儿蒂对这件事并不清楚,只好微微歪了一 下头。 对工作的内容一无所知,她只是像以往一样,照着弗格的指示杀人而已。 没得到确切的答复,绮莉叶又提高了声量。 「哥哥似乎没这么快回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外面玩?」 「咦……?」 也许绮莉叶只是想要转移话题,难得遇到同龄的炼术师,所以她才随口邀请打算交个朋友。 但她那一句话——却让艾儿蒂的思考回路彻底当机了。 玩?到外面去? 大概把沉默当成同意,绮莉叶伸手抓往艾儿蒂的衣袖。唯一意识到的——这是久违的,被除了弗格以外的人,触碰的感觉。 「欸,走吧。」 「啊!」 艾儿蒂就这样被拉着走,愣愣望着绮莉叶的后脑勺。 被强迫迈开第一步后,双脚竟然超出预期地轻快起来。 ? 讨论大约进行了两个小时就结束了。 出席会议的人数略低于预定的十五人,只有十个人到场。毕竟弗格也没有带艾儿蒂,这是可以预期的状况。 不过,其中一名参加者已经替大家做好了万全的计划,剩下的只需要依照计划进行人员配置而已,会议本身可以说是非常顺利的结束了。 这一次的工作,也找来了几位厉害的熟面孔加入。 比较引人注目的,是被称作「四剑」的雷迪克?梅尔。就如其称号,他用四把剑当作武器,是个能透过剑灵活操控不同炼术的男人。同时他也是名一流的研究学者,年仅三十一岁就开发出三种独家炼术,甚至获得边狱局认定为是个「命者」。 另外还有远距离操控炮弹系技术在国内无人可出其右的老狙击手,亚力士?里?斯雷吉公爵。 将键器与铁扇结合起舞,并经由其舞步启动炼术的舞士,肯尼斯?布兰特。 全身藏满暗器,传言仅是擦身而过便会招来死亡的杀手,欧图?斐伊。 与其强悍及美艳容貌呈对比,个性残虐无比且一意孤行,拥有「蛇女」、「染血荡妇」等奇名的克莉丝汀娜.薇恩。 身为双胞胎因而擅长以连续技夹击的米妮?戈尔与雷尼.戈尔。 无论哪一个,都是匍都居民们会在茶余饭后聊到的知名炼术师。而这些高手像这样群聚一堂,简直三年难得一见。 当然还有其他一些生面孔,但从缠绕在他们身上的异样气息看来,也不是什么可以小觑的人物。以这个观点来说,像雷迪克?梅尔那样混出名堂的也只能被当作二流的炼术师。因为真正强大的炼术师,是绝不可能透露自己的名字或存在。没错——就像艾儿蒂一样。 无论如何,聚集了这样的一群人,行动应该是万无一失才对。 搞不好这次用不着那么拚命了,至少可以避免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如果敌方的脑子没有太大的问题,应该都会先戒备那些出名的家伙。到时候只需要乘机从背后帮忙补一刀就行了。 抱着这样的期盼,弗格踏上回「黑豹亭」的归途。 时间已经过正午,艾儿蒂应该饿了吧。 弗格有些担心旅社提供的午膳是否合艾儿蒂的胃口。因为毒气会使嗅觉变得迟钝,炼术师通常偏向比较重口味的料理,而且绝大部分都无法满足于清淡的食物。 但这个论点对艾儿蒂却不适用,她不喜欢剌激性的食物。艾儿蒂每天所吸收的浓重毒气根本不是一般炼术师所能承受的,也因此产生了这样的特异性。除了淡淡的毒气芳香之外,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虽然有事先交代服务员准备清淡的食物,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进去。 抵达凯拉路后,弗格没有一丝犹豫地走进两小时前才经过的街道。途中感受到几道从巷内投射来的锐利目光,这里的治安一向不太好。何况弗格身上穿的虽然是便宜货,但仍是贵族服饰,看在贫民眼中无疑是仇人。 不过只要我还装配着武器,对方就不敢随便袭击吧。他们跟灰色街道的那些家伙不同,生活还没穷困到得尝试洗劫炼术师。 虽说如此,但还是与安全一一字相差甚远。于是弗格也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转个弯后,便抵达了旅社所在的小巷子。 「……咦?」 弗格的脚步与思考能力都被迫中断了。 原因就出在黑豹亭的大门口。 坐着两名正在玩耍的少女。 她们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石灰片,在石阶上画出方格,将小石头堆栈上去。大概是在玩五子棋吧。不对,游戏的种类不是重点——弗格看着其中一名少女,不禁哑然失声。 娇小的身体被黑色外套覆盖,柔顺的银色长发与雪白肌肤。 「艾儿蒂……?」 不经意叫出名字后,那张正俯视着石堆的脸抬了起来。 「啊,弗格。」 少女起身,拍了拍膝盖,朝这边走来。 「好久喔,我肚子饿了。」 「不好意思,马上就准备午……不对!」 跟艾儿蒂一起玩的女孩到底是谁? 艾儿蒂为什么没有待在房间里? 她是怎么单独外出的?是被带出来的吗?难道是她自己——? 弗格满脑子都是疑问,但不知道该先问哪件事,一时之间张口却无法成言。 最后弗格只能茫然地愣在原地。艾儿蒂的玩伴一脸不安地走近,彷佛在观察弗格的脸色,有些腼腆地开口: 「初次见面。你是弗格先生吗?」 「……你是谁?」 听到弗格反问,少女答道: 「我叫绮莉叶,刚刚才跟艾儿蒂成为朋友。」 「什么……?」 ——她说朋友?我没听错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朋友这种概念,对艾儿蒂而言应该是最无缘的事物才对。 从未有过的感受甚至让弗格有点头晕,但当事人却神色自若地扯着弗格的袖子再次开口: 「我饿了,弗格。」 ? 旅社的地下室是附有酒吧的餐厅。虽然也能带回房间,但因为艾儿蒂坚持要跟绮莉叶一起吃饭,于是决定在餐厅里用餐。 原本以为持续穿着「伊祖苏圣骸布」会让艾儿蒂不太舒服,但她心情好到一点也感觉不出身体上有什么异状。虽然说外表看起来跟以往一样面无表情。 今天的菜单是面包、肉汤,还有蒸鳗鱼。幸好厨师有记得要处理得清淡一些,艾儿蒂也没什么怨言的安静进食。 一直到了餐点差不多已经吃了一半的时候。 从楼梯下来的其中一名客人,在四处张望后视线停在弗格这一桌,举步走了过来。绮莉叶是第一个注意到并开口的人: 「啊……哥哥!」 被如此称呼的对象对着挥手的绮莉叶点点头,接着移动到座位旁。 是个年龄大约二十上下,身形偏痩,有着一张人畜无害脸孔的青年。 他微笑地颔首致意—— 「你好,舍妹承蒙……」 客套寒暄时,他不经意地看了弗格一眼,接着大吃一惊。 「你不是……」 于是弗格也停下用餐的动作,随即站起身。 「稍早有过一面之缘了,米歇尔?苏西先生。」 「嗯?奇怪?弗格先生跟哥哥……」 「是的,我们不久前才刚见过。」 弗格指的是约莫三十分钟前,那场为了明天的工作所举行的会议。 绮莉叶的哥哥——米歇尔,也是齐聚一堂的其中一名炼术师。 「还真是巧呢。」 看着米歇尔挑起眉头一脸惊讶的模样,弗格淡淡一笑。 「其实也没那么出乎意料啊。」 事实上,光是得知绮莉叶的哥哥去参加工作的事前会议,大概就能猜到这个结果了。毕竟这里是炼术师专用的旅社。在同一天,同样地点,进行相同工作的同伴住在同一间旅社的可能性本来就很高,更别提对方在与自己同样的时间外出开会了。巧合,至此,若说是其他的工作反而才奇怪呢。 「不过,我倒没想到会是你就是了。」 如果只是单纯参加了同一场会议,弗格也不可能把对方的名字都记住。 米歇尔其实就是方才的会议主导者,那个提出作战计划的人。不但拥有毫不畏惧身边那些大人物的过人胆识,更提出让大家心服口服的严密计划。弗格是真心感到钦佩,所以才牢记了对方的长相与名字。 「真是太难为情了。」 就连个性也很谦虚。 弗格拉开椅子,让了位个子给米歇尔。 艾儿蒂因这个动作而轻颤一下,抓着弗格的手臂贴得更近了些。能跟绮莉叶相处几乎算得上是奇迹了,即使是对方的哥哥,对艾儿蒂来说仍属于外人的范畴。 「你们也是兄妹吗?」 「唔,是啊。」 弗格点头,决定对外以这种关系相称。 「长得不太像呢……啊,若是冒犯到你们我先道歉。本来还以为你们跟我们一样,我跟绮莉叶没有血缘关系。两个人都父母双亡,这种事满常见的吧。」 「你们是匍都人吗?」 既然他说「常见」,弗格便往这个方向猜测询问。 得到的回复是肯定的。 「没错,我们都来自灰色街道。」 父母双亡的孤儿,似乎理所当然地以贫民居多。 从娼妓产下的私生子到出身贫穷、最后因抚养不起而被抛弃的小孩等等。幸免被流放到玲无川的婴儿们,会被有着相同境遇的孩子捡回,并抚养成人,帮忙干些顺手牵羊、抢劫、捡破烂之类的糊口活儿。虽然都不是什么正当工作,但在彼此互相照应的日子里,也有许多因此成为家人的例子。 「我们被当作兄妹养育,刚好两个人都耐得住毒气,才能从那样的生活中脱身。以这点来说,运气算是不错的。」 但说到这里,米歇尔的脸色也有些抑郁了。 「那个……可能有些冒犯,但你们似乎跟我们『不太一样』?」 他也注意到弗格身上穿的是贵族服饰。 「不是的。」 弗格只得苦笑着摇摇头。 「我身上的衣服只是装饰品而已。因为常接到跟大人物相关的工作,打扮成这样办事比较方便。今天本来应该穿平常的衣服,但习以为常了就……」 「喔喔,原来是这样。」 「但我也并非来自灰色街道就是了。不过说到成为炼术师的境遇,大家都相去无几吧?我跟艾儿蒂也和你们差不到哪里去。」 弗格随口编织着台词,把这个话题朦混过去。 米歇尔似乎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说得也是。」仅是笑着应了一声。 当然也不是没有那种生长在中产阶级、甚至是贵族世家最后成为炼术师的例子,但宁可舍弃安全与安定的生活而选择这条艰辛的路,很明显是异类,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尤其那种人不当研究炼术的学者,却混在街头成为一名市井炼术师时。 「无论如何,还要请你多帮忙了。其实我还满担心的.因为参加者都是一时之选,我实在很紧张。」, 「彼此彼此。」 虽然来自灰色街道,但对方的温厚性格倒让弗格有些吃惊,但也松了口气。 同时,还感到一丝罪恶感。 关于明天的战斗,弗格其实打算无视命令,直接采取单独行动。原本他们就是受到王权派议员们的密令前来,与公会无关。为了执行原始任务也必须这么做。事实上,在米歇尔的作战计划中,弗格与艾儿蒂原本就是担任克莉丝汀娜?薇恩的辅佐——只不过到时候,他们会丢下这个任务,在作战途中上演失踪的戏码。 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弗格相信米歇尔的能耐。即使少了两个无名小卒,凭他指挥时的面面倶到,米歇尔一定能采取适当的应变措施。 「总之,明天小心一点吧,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下来。」 「嗯,这是当然。」 「艾儿蒂,我们也要加油喔!」 顺着哥哥的话,绮莉叶也笑着对艾儿蒂这么说。 艾儿蒂轻轻点了点头,脸颊浮现淡淡的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 他真不想结束这段缘分。 原本以为艾儿蒂无法亲近任何人,所以对弗格真的吓了一大跳。也许那只是他的偏见,或者是自以为是的判断。 至少,在穿着「伊祖苏圣骸布」的状态下,艾儿蒂能短暂卸下名为炼狱之门的伽锁。可以不伤害到接近自己的人,可以与对方交流。 圣骸布当然不能长时间穿戴,如果知道艾儿蒂原本的样貌,绮莉叶的心态很可能 有所转变。但如果持续欺瞒下去,她们应该能培养出友情吧。就算必须经由欺骗、伪装……但只要能让艾儿蒂敞开心扉,让她变得更像一个人——弗格就想好好珍惜繋住艾儿蒂与绮莉叶的那条命运之绳。 弗格心想,即使必须使出最卑劣的算计。 明天出任务的时候,佯装败退搞个行踪不明。必须避免背叛或放弃任务这种容易被质疑的行动,最好营造出可能已经死亡的假象。接着只要等待日后有机会再去拜访米歇尔跟绮莉叶就行了。假装虽然战败但是幸运地活了下来,艾儿蒂也安然无恙。 弗格自己也觉得这是践踏他人善意的烂方法。 但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艾儿蒂的幸福。只要艾儿蒂能展现笑容,只要她能得到与一般人无异的平凡幸福,其他的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艾儿蒂,好吃吗?」 转头对那个紧抓着自己手臂,正默默啃着面包的少女询问。她一脸无邪的点点头,然后开心地朝坐在对面的朋友开口。 「这个面包,好像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里面耶……绮莉叶,你看。」 「咦,你没有吃过核桃面包吗?」 「没有,这就是核桃?」 「对啊,很好吃吧?」 弗格微笑看着她们的对话,将涌现的罪恶感压往内心最深处。 ? 太阳已然西沉,正值夜半时分。 在距离弗格他们留宿的凯拉路以北两公里处,米德斯路——一条狭窄且不起眼的小路旁,一间旅社座落于此。 这里并非炼术师专用的旅社,而是为一般民众开设的。 今晚有一组约十五人左右的团体入住。 他们穿着一般的服饰,但是五官与发色都异于莹国人,大半的人都有着拂国或悳国的特征。 本来莹国人就与住在东方大陆的居民没什么太明显的外表差异。照过去的历史来看,彼此之间一直有持续交流,如今也理所当然地有些来自国外的移民,所以外表的特征也不过是一种大略的辨识罢了。 所以,这一组客人也只给人留下「仔细看好象是一团外国人吧」的印象。 再加上多了些的行李与其中几人不会说莹国话这两点,大致可以推测他们是观光客。不,应该说,一般人也只能猜到这里。 就连旅社的员工也没料想到,这批男女的行李中其实藏有刀剑、弓箭和枪枝等武器,肩膀与胸口都穿 戴着简易的防具。并且,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全部都戴着由半透明的碧绿圆珠串成的手炼。 从今以后也将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因为在他们的手腕上,已经不再有手炼的踪迹。 十五人的团体。 每个人——都死在他们各别分配到的床上。这件事在旅社内传开,已经是隔天中午旅社员工因为退房时间已到而前往通知的时候。 夜半的寂静掩盖了他们的死亡。 显然地,黑夜同样掩护了将这行人砍杀殆尽,并将他们的碧绿手炼盗走的人。 第六章 潜伏在铁锁中的腐肉飨食 再快乐的时光,一夜过后已成过眼云烟。 黎明时分,太阳刚升起的早上六点距离实行作战还有三十分钟。 在塞勒斯路上,以弗格和艾儿蒂为首,所有加入这场战争的参加者都聚集在修维亚力工业公司为了展现公司繁盛所建造的广告塔前。 虽然是塔形建筑,但跟艾儿蒂居住的慰灵塔非常不同。 这座广告塔是正六角柱。以钢架为中心,周围用砖块层层堆栈的构造,在如此强度的支撑下,高度约是慰灵塔的两倍大,总计大概六十公尺高,占地约二十五平方公尺,屋顶也是相同的宽度。作为地主的修维亚力工业公司时常在楼顶散发广告、也会邀请乐团演出——它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物,一踏上顶楼,便可一览无遗地将此次行动的预定战斗范围尽收眼底。 我方共有十七名成员,知名的炼术师占了六位。要是所有人同心协力,大概可以媲美一支军队的火力吧。而这支军队,现在正准备要在这个城市的各处划破早晨的宁静,与握有强大键器的异国炼术师彼此厮杀。 希望不会有任何市民犠牲,弗格心里闪过这些不该由自己操烦的念头。 比起这个,艾儿蒂更令他担忧。 昨天吃过午餐后,从中午到下午,从黄昏到天黑,艾儿蒂跟绮莉叶玩了整整一天。 那段期间,她当然从头到尾都穿着「伊祖苏圣骸布」,对身体的影响也许今天才会显露出来。 圣骸布遮蔽毒气的代价,是光穿着就会消耗体力,导致身体状况恶化。如果以艾儿蒂的身体状况为第一考虑,让她穿着在外面玩一整天简直就是乱来。 可是,看到艾儿蒂那么开心的表情,弗格根本就狠不下心责备。 总之,得尽快单独行动才行。此时此刻,艾儿蒂连兜帽都盖上了,又不可能在其他炼术师的面前脱下「伊祖苏圣骸布」。 「那么,请大家就定位吧。」 米歇尔站在所有人面前发号施令。 「敌方一旦发现我们就会立即进度战斗状态。也就是说,要是没有找到我们,他们可能会对街道进行无差别破坏,请大家尽量光明正大的迎战。」 依照情资,敌方破坏活动的预定地共有五处。 市中心的市民休憩地,维也纳广场。 距离广场南方约三百公尺,新教总部所在的福兰切斯卡大教堂。 位在市区北方的铁匠公会总部。 离这里不远的罗尔制铁公司大楼。 以及架于玲无川之上,将整座匍都一分为一一,最大的匍都大桥。 这几处知名场所与建筑若遭受攻击,肯定会使莹国成为各国之间的笑柄。 米歇尔制定的计划,是将所有人分成三至四人的五个小组,分别部属在各个区域。这是非常正统的方法,没出什么奇招,相对的,也容易应对突发状况。 每组都至少会分配到一位知名的炼术师。 维也纳广场由「四剑」雷迪克?梅尔坐镇;福兰切斯卡大教堂由舞士肯尼斯?布兰特负责;铁匠公会总部让米妮跟雷妮双胞胎镇守;罗尔制铁公司大楼分配给杀手欧图;而匍都大桥,就交由「蛇女」克莉丝汀娜巩固。以这些人为主要战力,其他人员从旁辅助。主将负责与敌人交战,辅佐人员则要了解战况,并保持与各组之间的连系。 另外,狙击手斯雷吉男爵会在塔顶上待机。除了五个小组之外,他必须综观五个战场,做出相对应的指示。最糟的状况,若是有人战败,斯雷吉男爵也能以远距离炮轰收拾残局。这就是所谓的双重战术。 顺带一提,对弗格跟艾儿蒂来说,这样的配置再好不过,因为斯雷吉男爵其实也是自己人。他也是受命于王权派议员派遣到此处的炼术师。原本就是要协助两人在任务中得以自由行动,由他担任司令官真是十分走运。在后方综观大局的负责人是否知晓事情真相,对于单独行动的影响甚大。若是搞不清楚状况,就算被安上无视命令的叛徒之名也百口莫辩。 弗格望了斯雷吉男爵一眼。 那身洗练的西装与胡须非常相称,是位壮年男性。担在肩上的猎枪是特别强化了远距离射击的键器。填入刻有小型阵法的子弹后,便能发射以炼术生成的假想火药,不同种类的子弹可以隔空发动各种炼术。狙击不用说,还能散布烟雾、甚至也能当作信鸽进行简单连繋,用途相当广泛。 四目相交后,对方也在瞬间勾起一丝微笑。 由于一直假装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这也可以说是初次见面的招呼。 藉由炼术师的身分委身在民间,但本身的贵族身分让他在皇宫内也交友广阔,在此之前弗格曾经与他共事过几次。随着年岁增长愈渐狡狯,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出包。不仅技术了得,更是个值得信赖的存在。 「好了,我们最远,可以先出发了吧。」 雷迪克?梅尔催促着两名助手。 他是个年约三十的男性,体型虽然健壮,但也许是肤色较白的关系,给人一种颇为潇洒的印象。腰际分别插着较短的双刃剑,背上挂着两把长刀,一如他的称号「四剑」。不用多说,剑柄部分自然也装载了键器。 「那我们也行动吧?」 舞士?肯尼斯也催促了助手,两位都是由肯尼斯自行挑选的年轻女性。有几名男炼术师稍嫌不满,但被选上的女性倒是没有怨言。大概是被肯尼斯一身完全无法联想到炼术师的异国服饰与美貌给收服了吧。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戴着头巾,长袍掩盖至双脚,还有悬在腰间的蛇腹剑。穿得一模一样,连长相都几近相同的双人组,米妮?戈尔与雷尼.戈尔话落也旋踵离去,让跟他们同组的一老一少两名助手慌张地在后追赶。 「那我们也该去就位了,接下来就麻烦大家了。」 米歇尔牵着绮莉叶的手,对弗格等人打了招呼。那一组的主将,杀手?欧图连看都没看两人一眼,甚至连声「走啰」都没告知。话说回来,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让人觉得诡异——穿着破烂不堪,感觉只是几块破布的披风,内里的衣服却宽松得足以盖住手指。整张脸除了右眼之外都以绷带缠住。因为没有人想要当他的助手,米歇尔跟绮莉叶只好自我犠牲。 (插图215) 不过,炼术师中偶尔也会有这种奇装异服的家伙。 托他们的福,穿着斗篷的艾儿蒂就显得没那么醒目。这样想想,那些装扮怪异的家伙还真是帮了大忙。 「哎呀呀,难道我是小鬼头的保母吗?真是抽到下下签了。」 这么想的同时,背后传来有些慵懒的说话声。 是弗格他们这组的主将,克莉丝汀娜?薇恩。 感觉还不满三十岁。穿着袒露大半胸脯的华丽洋装,波浪般的卷发,还有一脸艳媚的妆容,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会让人联想到坏女人。 对方突然开口把艾儿蒂吓了一跳,赶紧抓着弗格的袖子,躲到他身后。 「你们两个应该多少能帮得上忙吧?如果对手在激烈的厮杀中发情我也会很困扰啦。而且我可不能保证你们被卷进来之后还能好好活着,自己注意一点吧。至少在跑腿这份工作上要练得强一点呀。」 她完全没有把弗格与艾儿蒂放在眼里。是个对自己的能力过分有自信的女人,看样子当初自愿选这组是正确的决定。 「我们会努力的。」 根本没搭理弗格的回复,克莉丝汀娜径自向匍都大桥走去。弗格只得苦笑牵起艾儿蒂的手,跟上克莉丝汀娜的脚步。 临行时,弗格再次与斯雷吉男爵交换了眼色。 男爵扯着嘴角勾起 一抹笑,就像在说「交给我吧」,之后便重新扛起猎枪——嘴里衔着烟斗,走进了广告塔。 只花了五分钟便抵达匍都大桥。 玲无川横向切割首都,匍都大桥便架在河川最宽的地方,是一座全长三百公尺的机械式活动桥梁。桥身可从中间分开成左右两段,船只通过时能够看到机械运作的样子。桥梁两端建造了高约五十公尺的管理塔,外表看来十分壮观,这里是匍都有名的观光景点之一。 一旦遭受破坏,势必会震惊国内外。 远远看着一派悠闲站在桥中央的克莉丝汀娜,弗格开始观察四周。可能是一大早的关系,附近完全没有人影,就连马车都没看到。 就算计划要单独行动,也不能在对战一开始就轻举妄动,至少也得等到克莉丝汀娜与对方交手之后才能趁乱离开。 斯雷吉男爵会负责随时呈报各小队的动向。 首先,一旦确认各部队已经开战,广告塔会发出相对应的有色烟雾弹;若是紧急状况,男爵会发射内含书信的弹头到各小队的所在附近。之后便是以炼术展开预定的计划。在这等意义上,男爵可以说是握有这次战斗的关键。 只负责规划,而将指挥权交由长者,米歇尔十分明智。不仅在年龄上,斯雷吉男爵的经验在团体中也是相当超群的。 思考的同时,时间不断流逝。 护着因河面吹来的风而瑟瑟颤抖的艾儿蒂,远眺隐约在晨雾深处的船影以及偶尔跳出河面的鱼只,怀着些许紧张等待着事情一触即发。 可是——、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 「喂……那边的小鬼。」 克莉丝汀娜满是不耐的开口,这时候已经超过预计开战的早上六点半约二十分钟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手表显示已经五十分了。」 她的语气充满焦躁以及困惑。 弗格掏出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答道。 「我的表也一样。」 「这可真是完全、彻底、一点都不算好事……如果某处开战的话会发出信号,是这样没错吧?」 「依照会议内容,是的。」 没有错。 克莉丝汀娜会起疑不是没有道理。 敌方没有在这里现身还可以理解,或许是因为害怕而逃跑,也可能是出于作战计划故意让我方焦急,确实有可能发生这种难以预测的事态。 然而,若同样的状况不只发生在这里,那铁定事有蹊跷。 撇开距离预定的开战时刻已过了二十分钟不提,就连广告塔也没有发射任何信号——这意味着各处都尚未开战,明显有哪里不对劲。 「薇恩女士。」 再想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建树。 弗格向克莉丝汀娜?薇恩提议道。 「我们去看看状况好了。」 「嗯?喔。」 有那么一瞬间,她露出厌烦的表情,随即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们去看看吧。」 「好的,那我们先离开一下。」 弗格抓起艾儿蒂的手转身离开。 「要稍微加快脚步喔,艾儿蒂。」 说不定就这样脱离小队,直接转为单独行动比较好。 两人急忙赶回方才经过的街道,所幸匍都大桥在五个据点中离广告塔是最近的,花不到三分钟就已抵达目的地。 打开大门进入塔内,弗格环视了周围一圈。 「你先躲在这里。」 他将艾儿蒂藏在螺旋阶梯的暗处,原本应该要带着她一起走,但艾儿蒂体力不支,光是跑到这里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怎么能再让她爬上这么长的阶梯。 「在我回来之前请不要移动,如果有人发现你……」 虽然有一瞬间的挣扎,但还是狠下心来。 「……杀了对方也没关系。」 艾儿蒂乖乖的颔首。 虽然平时满不讲理,但作战时艾儿蒂总是超乎想象的顺从。就像没有主见的机械一样,总让弗格感到心疼。 不过,现在当然不是感性的时刻。 弗格望了一眼坐在阶梯底下的艾儿蒂,接着一口气冲上楼。 两阶并作一步的冲上楼,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到底,为什么没有半发烟雾弹呢。 以常理而言,这代表各处都尚未开战。 若是如此,虽然也有可能是敌方刻意泄漏错误的时间地点,但实在说不过去。他们的目的是向各国展示新型键器「克拉夫念珠」的威力。若是秘密进行以示威为名的破坏活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击溃莹国派遣的知名炼术师,整个过程才是意义所在。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呢? 难不成—— 如果,「战斗尚未开始」这件事本身就是场误会。 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才没有发射烟雾弹。 弗格来到阶梯尽头,又攀上梯子抵达屋顶。 原本斯雷吉男爵应该要架着猎枪,用凌厉的眼神俯视着五处战场。 「……唔!」 但是,不祥的预感还是成真了。 首先映入弗格视野中的是混浊的黯红。 接着是一滩血红之中的肉块,以及肉块旁套着西装布料的手脚。 「斯雷吉……先生?」 那是亚力士?里诺?斯雷吉男爵整颗头部被彻底捣烂的尸体。 ? 弗格飞也似的冲下楼,第一件事就是让艾儿蒂发射烟雾弹。 艾儿蒂不需要猎枪,她能直接使用炼术生成并发射。 依序是红色、黑色、然后是水蓝色。 分别代表「集合」、「唯独助手」、「匍都大桥」。 弗格与艾儿蒂当然随后就赶回匍都大桥。 万一各战场遭受袭击,为了避免只能眼睁睁看着设施与建物被破坏,所以决定只召集助手们。 方才下楼前也以肉眼能及的范畴简略观察了每个预定战场,大致上没有明显变化——却也无法抱持乐观态度。 弗格的视力有限,无法看得太仔细。原本猜测斯雷吉男爵可能备有小型望远镜,翻找尸体后却没看见任何类似的工具,就连男爵的爱枪也一并消失。 也就是说,斯雷吉男爵的私人物品不是被凶手带走就是被藏了起来。很明显是要阻挠此据点与各小队的联系,等到失联后再逐一个别击破。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序幕。 弗格带着艾儿蒂奔跑,想起关于斯雷吉男爵的种种。 他是个好人。狡狯、聪颖,而且还是位绅士。 以往共事时,他应该也察觉了艾儿蒂的特异体质,但从来不曾过问。是个好相处的人,真的很令人遗憾。 但现下没有时间用来感伤。 究竟他是因何而死,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被忽略的关键。 终于抵达匍都大桥。 他们向相距一百公尺左右,站在桥中央的克莉丝汀娜挥了挥手。 「薇恩女士!」 她的剑已经出鞘,是把西洋剑。纯黑的剑柄搭配鲜红色剑身,光是外型设计都令人不寒而栗——看样子应该是名品等级。 「刚才的狼烟是你们放的吗?」 她锐利地瞥向奔来的弗格与艾儿蒂。 「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这时候该叹一声「果然哪」吗?周围气氛一下子冰冻了。 「……斯雷吉男爵被杀了。」 弗格开门见山的回答。 「所以我下了让助手们到这里集合的判断,好了解一下 各地的战况。」 「然后呢?」 「看样子得依状况改变作战策略,我们这边能制造狼烟当作信号。」 「原来如此。」 克莉丝汀娜从鼻间冷哼了一声。 「带头的被撂倒了啊,真不吉利。」 「有人攻击这里吗?」 「完全没有,我正闲得发慌呢。」 ——话说回来。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个疑点在弗格的脑袋里盘旋不去。 敌方的动机实在难以理解。 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在原订的时间地点进行攻击,而跑去杀害斯雷吉男爵?他是这次行动联繋的关键,先除掉他的确是上上之策没错。事实上,他们已经先占了上风,弗格等人现在的确处于不利的状态。 可是——重点在于,对方有杀害斯雷吉男爵的这个想法,本身就很令人费解不是吗? 由斯雷吉男爵担任指挥,负责联系各小队的作战计划,是昨天才决定的,敌方不可能会知道。他待机的修维亚力工业公司广告塔,也从来不在敌方的攻击目标内。 如果只是敌袭时间错误,还可以说是谍报部掌握了错误情资。然而,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们的作战计划……外泄了。」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克莉丝汀娜对弗格的自言自语做出回应。 「所有的情况都导向一个结论。呵呵,事情好像愈来愈有趣了。」 没错。 对方得知昨天才决定的作战计划这件事,就代表着—— 「弗格!」 听到自己的名字,一转过头就看到米歇尔跟绮莉叶两兄妹。 「艾儿蒂,你没事吧?」 绮莉叶用眼神对弗格致意后,就直接往艾儿蒂跑去,紧握住她的双手。 「我还好。」 艾儿蒂面无表情地冷淡回应。似乎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在任务中很常见。可能是因为完全信任弗格,也可以说是不管周围发生任何状况,都无法威胁到她。 弗格则转头面向米歇尔。 「抱歉,擅自聚集了大家。目前状况是……」 简单地说明现况。过了预订时间之后还是没看见狼烟讯号,前去查看时才发现斯雷吉男爵已经遭到杀害,而且各地的战况不明—— 听完弗格的报告后,米歇尔露出一脸苦恼。 「我这边也是坏消息。」 这时候才发现—— 米歇尔的左手腕——从袖子上方被染血的布条紧紧缠绕起来。 他受伤了。 「……该不会?」 被攻击了吗? 米歇尔接下来的说词证实了弗格的猜测。 他压着受伤的左手腕,吐露心里的不甘。 「欧图?斐伊就是叛徒。敌人……不只是外国炼术师,敌人从一开始就已经在我们之中卧底了!」 之后,过了十分钟左右。 分散各地的小队在看到弗格发出的信号后都赶了过来。 但是各地的报告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愈听愈让人沮丧。 首先是维也纳广场,尽管弗格发出的信号是集合助手,到场的却是雷迪克?梅尔一人。据闻,他们遇上偷袭,两名助手都惨遭杀害。但雷迪克已经为他们报了仇,就这点来说不得不佩服。他本人对于「没有保护好他们」这件事也无法释怀。 福兰切斯卡大教堂的遭遇跟维也纳广场相去不远。肯尼斯?布兰特虽然击退了突袭,两名女助手却都不幸战死。 至于铁匠公会总部,只能说更加惨烈。讲明白一点,已经全数罹难。由于没人来集合,雷迪克便前往查看。助手两人不用说,就连米妮?戈尔与雷尼?戈尔这对双胞胎似乎都是被一击毙命。 罗尔制铁公司大楼这边则是在信号发出后,欧图?斐伊马上叛变,袭击了米歇尔跟绮莉叶——某方面来说,这里最糟糕。奋力抵抗后两人都幸运逃过一劫,但对方早就不知去向。 匍都大桥没有遭受攻击虽然让人在意,但现在已经没有余裕思考,横亘在眼前的问题早已堆积如山。 「……有几个疑点。」 大概整理出全体状况后,米歇尔率先打破沉默。 「第一,建筑物与市民都安然无恙。尤其是铁匠公会总部这边……明明我们的兵力都被灭绝了,建筑物却没受到半点伤害。」 「没错。」 看过实际状况的雷迪克.梅尔点头赞同。 「全部的尸体都整齐堆在总部大门口让人有点反胃就是了。」 「这次的敌人是国外的炼术师,目的是卖弄新型键器……这些是可以确定的。但是对方为什么不对建物出手?」 难道是觉得这么做的意义不大? 这样也不太对。 确实,若不与莹国炼术师交战,破坏建筑物对示威行动而言没什么意义。但若是在双方开战并击败我方的状况下,就这样不理会建筑物更显得不自然。还不如大肆破坏以宣称胜利。 会是因为某种理由才无法进行破坏吗? 无法使出足以破坏建筑物的炼术?不对,这不可能。有「克拉夫念珠」在手,炼术等级至少可以提高两个档次,连破坏建物必须的阵法都能省去。 没有时间?或是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破坏建筑物?还是算计着我方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准备从现在开始进行破坏——脑海里列出各式各样的可能,但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根本无法预测。更猜不透其中的原由。 「再来,为什么匍都大桥没有受到攻击?」 米歇尔向大家丢出第二个疑问。 这也是个谜团。其他地方都受到攻击,唯独这里毫发未伤,明显是刻意的。 「该不会是被我的名号吓到,所以逃了?」 克莉丝汀娜的语气充满戏谑,但没有人附和。 相反地,似乎还惹人不快,只换来怀疑的注视。 「哼,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叛徒,虽然无法证明……但若硬要安插个罪名给我,我也没在怕就是了。」 淡然一笑睥睨着在场所有人,那表情与「染血荡妇」的称号再相配不过。 「单挑我们所有人?你还真有自信啊。」 舞士肯尼斯嘲笑般,细长的脸蛋也为之扭曲。 「要试试看吗,风雅男?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可看之处啊。」 「请你们两位别闹了!」 米歇尔忍无可忍地出声阻止。 「自己人内哄不就称了敌方的意吗!现在不是做口舌之争的时候了。」 但一度剑拔弩张的情势,可没这么简单解除。 「是这样吗?我觉得就这样把心头大患放在身边反而更危险呢。」 再加上雷迪克,情势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这下糟了。 弗格咬牙。 聚集一群自视甚高的人根本无济于事。既没有团体意识,也感受不到合作的必要性。他们大概觉得凭自己一个就能解决一切了吧。 在场的,也就是生还的一共七个人。 其中看上去实力坚强的有三人。「四剑」雷迪克?梅尔、舞士肯尼斯?布兰特、「蛇女」克莉丝汀娜?薇恩。他们打算揪出背叛者。或者应该说,他们打算毫不留情地杀了所有怀疑自己的人。 除此之外的四个人,就是自己跟艾儿蒂、米歇尔与绮莉叶四人。虽然站在安抚他们的立场,但看样子并不太容易。那些人原本就看轻这边的实力,就算试图说服,他们也不见得听得进去。 一瞬间,他甚至有让艾儿蒂把「伊祖苏圣骸布」脱卜的念颁。 持续散发出剧烈毒气,就连「克拉夫念珠」都相形失色的强悍力量——想必能对他们造成威迫。要是使他们畏惧还好,若是剌激到他们,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况且艾儿蒂的体质是机密,弗格也尽可能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若是露馅,这场战争结束后还得暗杀掉所有对象。其他人还无所谓,但希望至少能避免让艾儿蒂亲手杀了米歇尔跟绮莉叶。 除此之外,雷迪克他们所说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若是有叛徒混在这群人之中,就无法置之不理。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战况本就够棘手了,在这里耗费时间的同时,维也纳广场与福兰切斯卡大教堂说不定早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事态再这么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 就算没办法彻底解决,也得赶紧想个因应的对策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 「哪,可以先听我说几句话吗?」 肯尼斯?布兰特突兀开口,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接着从他口中说出的话,着实让弗格感到意外。 「我就直说了。我们……应该说我跟『四剑』以及『蛇女』,我们三个人根本就没有背叛的理由不是吗?」 「等一下!你这句话是什么意……」 米歇尔激动地挺身想冲上前。 但下一秒。 「哎呀,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比较好。」 克莉丝汀娜将剑锋对准米歇尔的喉头。 「哥哥!」 绮莉叶无法坐视,也急着想松开艾儿蒂的手想赶到哥哥身边。 「不好意思,你也一样。」 一只手臂从绮莉叶身后伸来——肯尼斯勒住她的脖颈加以牵制。 「……呜!」 弗格一个箭步护在艾儿蒂面前。就算脑海里闪过救米歇尔跟绮莉叶的念头,最重要的还是顾全艾儿蒂。 「啊……弗格。」 艾儿蒂似乎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却隐隐感到不安,只能伸手搂住身前的弗格手腕,整个人贴了上去。 「没什么好担心的。」 弗格安抚着身后的艾儿蒂,与肯尼斯等三人对峙。 「你们想做什么?」 对方三人慢慢拉开了距离,米歇尔与绮莉叶自然是被当成了人质。 「你们两个也别乱动。弗格和那个……叫做艾儿蒂是吧?」 雷迪克出声警告。 「好了,风雅男,快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没有背叛的理由吧?啊啊,对了,关于你叫我『蛇女』这件事,这次就先睁只眼闭只眼,下次可就不会轻饶你了。给我记牢了,我比较喜欢『染血荡妇』这个外号。」 克莉丝汀娜笑着说。 「你根本就不知道肯尼斯想说什么,就做出这种……!」 「闭嘴,小鬼。」 米歇尔的抗议声被锋利的刀口阻止。 「道理很简单。」 肯尼斯装模作样地搔了搔头。 「因为我们很强,名气大到在匍都可说是家喻户晓。如果能顺和完成这份任务,说不定还能被企业雇用,或是收几个徒弟……成功早就是囊中物。我们有什么理由要叛国与他国结盟?完全没有吧?」 接着,又露出一派得意的模样睥睨着弗格等人。 「相较之下,你们当然有背叛的理由。应该说,你们搞背叛的理由可多了。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炼术师,莽撞接下必须与拥有新型键器的强敌对着干的艰难的任务……在我们看来,你们要是不叛国才有鬼呢。」 这样的分析当然不适用在艾儿蒂与弗格身上。但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据实以告,恐怕也没什么说服力。更何况也无法排除米歇尔两兄妹的嫌疑。 于是弗格问道: 「那欧图?斐伊的事该怎么说?」 若是理性劝说,对方或许会改变心意。 「他们两个可是被他袭击了。」 「要是相反呢?说不定是这两个家伙杀了欧图?斐伊,然后装模作样地跑来集合,对我们撒谎。这也不无可能吧?」 「你的理论有破绽。肯尼斯.布兰特,就你所说,如火他们有实力能打败那个大名鼎鼎的杀手炼术师,就没有叛国的理由了。」 克莉丝汀娜这时插了嘴。 「说不定被袭击也是跟欧图串通好的说词。那家伙现在搞不好正躲在某处等着偷袭我们呢。」 「你根本就在自说自话!」 脱口而出的声音难以自制地变得粗哑。 「在场所有人都无法证明自己完全清白,要这样怀疑下去根本没完没了!」 嘴里反驳着,同时脑子也拚了命地思考。 情况很糟。一定得想办法突破盲点才行。 可以的话,弗格希望他们能先放开米歇尔跟绮莉叶。尤其是绮莉叶,她是艾儿蒂交到的第一个同龄朋友,就算是为了艾儿蒂,也不能让她死掉。 只是换个角度,弗格心里也有「他们该不会真的……」的疑虑。 肯尼斯与克莉丝汀娜的话虽然剌耳,但也不无道理。 当然就情感面来说,实在难以想象米歇尔跟绮莉叶会叛国,所以弗格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 然而现实是,根本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们两兄妹绝对不会叛国。 纯粹以客观角度推论的话,其实—— 「的确,我们也很可疑没错。」 雷迪克?梅尔皱眉继续对弗格等人施予威压。 「不过,这两个人……尤其是哥哥,好像还有一个更关键的理由吧?」 没有错。 还有另一个原因,也就是—— 「这次的计划全是由那家伙一手策划的……搞不好我们昨天在讨论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唔……」 对方提出这个论点,让弗格丝毫没有反骏的余地。 看着弗格一脸面有难色,克莉丝汀娜扬起一抹极艳媚的笑容。 「喂……既然疑点重重的话,不如这么做吧?」 彷佛猎物当前的毒蛇,完全不负「蛇女」的称号。 「我们现在就来杀了这些家伙吧。」 冷冷地,她残酷地说道: 「如果就这样被我们杀了,表示他们根本没有击败欧图.斐伊的实力,也就是无辜的;不过……相反的,要是有办法避开我们的攻喂,就代表有罪。既然有罪,当然就要认真打一场啰。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 这一次——弗格终于也动了肝火。 「根本是强词夺理的诡辩,这种做法跟一百年前的女巫审判有什么两样!」 面对怒眼相向的弗格,肯尼斯只是似觉无奈地嗤笑一声。 「我说你到底懂不懂啊?管他什女巫审判,无论你再怎么想替他们辩解,也只是浪费口水啦。」 「这是什么意……」 「因为我们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叛徒,但是不晓得你们到底是不是无辜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叛徒的确存在这件事。」 「先等一下!你说那是什么……」 完全没把急得大喊的米歇尔看在眼里。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不论你们是清白也好、是叛徒也罢……对我们来说,杀了你们可是一点都没有损失。」 肯尼斯?布兰特那张美若女性的脸庞浮现出扭曲的神情。 米歇尔与绮莉叶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纸了。这也无可厚非,刚刚 那番说词等同于宣判他们的死刑。 另一方面—— 就在这个时候,弗格突然对他们目中无人的发言感到一丝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些论辩、强硬的态度、让人难以接受的歪理,撇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所说的话难到没有泄露出什么决定性的破绽吗? 但还来不及深思,事态已经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不用说,是往坏的方面。 「请……请等一下。」 这个时候,绮莉叶已经害怕得全身不停发颤。 「拜托,听我说好吗?哥哥跟我……并不是叛徒。」 她的双眼泛泪,嘴唇发紫。 「求你们放过我们!请放过……我跟哥哥!」 那是几近崩溃的哭喊。 哀伤、愤怒、以及对现况不明所以的困惑。更多的是恐惧。在这么多负面感情交杂下,绮莉叶的情绪已经错乱,视线无法聚焦,哀求哭喊的声音也渐渐模糊。 「哥哥!弗格!艾儿蒂……艾儿蒂!」 艾儿蒂吓了一跳。 在此之前都因为害怕雷迪克?梅尔等人的存在而躲在弗格身后,彷佛事不关己——但在绮莉叶呼唤她的名字后,似乎终于察觉到异样。 「……绮莉叶。」 她使劲握住弗格的手腕。 「我……我……」 双眼不停眨动,呼吸加重,说话也开始结巴。 艾儿蒂正对自己的心情感到困惑。 她不懂该如何表达内心汹涌的情绪波涛,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第一个交到的朋友遭遇危机时,是该像弗格跟伊欧遇到相同状况时般对应吗?或是相反,采取对待那些乌合之众一样的方法呢?她陷入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 「弗格?我……绮莉叶她……」 随着颤抖的声音,纤细的指尖又加重了力道。 弗格也思忖着。 脑袋飞快地不停运转着,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办法,实现艾儿蒂的心愿。 问题在于艾儿蒂还穿着「伊祖苏圣骸布」。 脱下虽不费力,但她目前还无法立即办到。 也就是说,现在其实是一对三的状况。想同时兼顾艾儿蒂、米歇尔及绮莉叶三人的安全实在太强人所难,而且也已经太迟了。 ——偷袭肯尼斯?布兰特,等救回绮莉叶之后再架开克莉丝汀娜的剑,援救米歇尔?行不通,雷迪克?梅尔一定会攻击艾儿蒂。 ——先抱着艾儿蒂往后跳开,等脱下「伊祖苏圣骸布」后再联手对付克莉丝汀娜跟肯尼斯?这也不行,绮莉叶与米歇尔到时已经先没命了。 ——要不然,抱着艾儿蒂直接冲向肯尼斯跟克莉丝汀娜?无稽之谈,现在的弗格还没有如此能耐。 ——干脆拔刀将「伊祖苏圣骸布」斩碎,接着乘势追击?实在无法下手。要是毁坏「伊祖苏圣骸布」,回到皇宫后艾儿蒂跟伊欧的处境就危险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让对方放松戒备吧。试着哄骗、或想办法说服?该怎么做才好?一定有什么方法,仔细想想、快点想啊—— 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这个选项。弗格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艾儿蒂。既然艾儿蒂想救绮莉叶,那就得做。无所谓办不办得到,而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正因如此—— 这件事已经超出弗格的思绪以及能力之外,完全束手无策。 从绮莉叶错乱地喊出艾儿蒂的名字,在艾儿蒂有所反应并叫住弗格、握住他的手腕——一秒之后。仅仅一秒,几乎就在同时。 在这一秒内拚死的绞尽脑汁,却完全赶不及对方的行动。 「……哼。」 雷迪克举起一只手,下达指示。 「喀啦」一声。 肯尼斯?布兰特痩弱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地扭断了绮莉叶的脖子。 「唰」的一声。 克莉丝汀娜的剑锋,贯穿了米歇尔的心脏。 ? 「……唔!」 「哎唷。」 弗格反射性想跨步冲向前,却被雷迪克挡住了去路。 「别想再靠近了。」 随即将手抚上腰间的弯刀,却找不出对方的任何破绽。而且就算突破防线,也毫无意义了。 弗格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艾儿蒂。 ——啊啊。 「绮莉叶……?」 艾儿蒂吐出低喃。 无视弗格往前走了几步,脸上已经没有表情。 肯尼斯一笑置之的松开手,那态度像在表达遗憾,而绮莉叶——不久前还是绮莉叶的东西——就这么瘫倒在地。 不用说,米歇尔也一样当场惨死。一剑剌入心脏,甚至没有流多少血。 ——不要。 「啊……j 绮莉叶的嘴角稍微痉挛颤抖了一下,但那不过是单纯的生理反射。她已经死了,甚至根本不需要怀疑。 艾儿蒂凝视这一切,脱下覆住自己的兜帽。 她的双眼,那双彷佛映照整片苍穹的青蓝,缓缓地盈满泪水。 ——拜托别这样。 「绮莉叶……死了吗?」 一滴、两滴,眼泪滑落。 艾儿蒂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 雷迪克、肯尼斯、克莉丝汀娜三人窃窃私语,笑着往这边说了些什么。一点都已无关紧要,现在对弗格来说最重要的是—— ——艾儿蒂。 「……为什么?」 看着倒卧在地的绮莉叶与米歇尔。 她看着,然后缓缓开口。 她哭泣着,不解地问。 「哪,弗格。绮莉叶为什么会死掉?」 ——啊啊,可恶。 弗格紧咬住下唇,力量大到几乎渗出血来。 别让艾儿蒂看到这些场景。 「啊……是我的错吗?」 别将这种绝望…… 「是因为跟我变成朋友,所以绮莉叶才死掉的吗?」 ——强加在我的艾儿蒂身上。 「不是……不是这样的,艾儿蒂,这是因为——」 艾儿蒂根本不懂。 对她而言,「死亡」是由她所赋予的。 她的任务,就是杀了该杀的敌人。 而不该杀的人,也会因为接近她而招致死亡。 艾儿蒂始终无法习惯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死去,更何况是亲近之人的死亡。 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才会造就——如此扭曲的伤害方式。 「这小鬼在说什么啊?」 克莉丝汀娜将深红的剑身抵在肩上随意玩弄着,难以理解地低喃。 「虽然我原本就觉得她是个怪胎。」 「不过说老实话,脸蛋倒是挺漂亮的。」 肯尼斯的笑意融合了身为男性的欲望,以及女性的嫉妒。 「可惜是个叛徒。」 「真是无聊。」 雷迪克拔出腰间的剑,看了躺在脚边的绮莉叶一眼,感叹道。 「既然你都挺身帮他们说话了,看来就是那么回事了吧?」 所以—— 「……那么回事?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从身后拥住艾儿蒂,再次将她藏在自己身后,弗格沉声说。 「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该说是嘲讽,还是不知好歹? 绮莉叶与米歇尔的死亡、艾儿蒂由此而生的创伤,似乎让弗格的思绪剎那之间明朗 了。 就像被迎头浇了盆冷水,一切都清清楚楚现了形。 弗格反手握住悬在腰间的短刀刀柄。 拔刀出鞘。 那是一把小型弯刀。刀身描绘着优美的曲线,长约二十七公分的双面刃。弗格怒视三人——愤然吐出一句。 「背叛者是你们三个才对。」 第七章 皇女的蹂躏 背叛者是你们三个才对—— 对于弗格直接指出的事实,对面三人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是吗?」克莉丝汀娜不屑扬眉。 雷迪克打鼻腔「哼!」了一声。 肯尼斯则佯装好奇地反问: 「你有什么确切证据吗?」 所以弗格的声音中也带了点自嘲,答道: 「拖到现在才发现证据,倒不如说是我太窝囊了。」 没错。 「……一开始集合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搞清楚状况后——才发现一切根本显而易见。 「斯雷吉先生被杀害,由此推测我方有叛徒潜伏,到此为止都还没什么。但所有小队都是遭遇偷袭,只有米歇尔他们表示『被出卖了』……怎么想这都不太自然吧?既然大家都是被偷袭的,他们应该也一样才对。」 「我也没被偷袭唷?」 克莉丝汀娜不以为意地笑了出来。 弗格转向她,直接反驳。 「对我们来说……那正是盲点所在。」 遭受袭击的小队、被歼灭的小队、从叛徒手中逃出生天的小队,以及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小队——列出来还真是种类繁多,很容易混淆了状况。 但如果,假设所有小队所遭遇到的情形都一样的话…… 「叛徒的袭击。其实就这么简单……各小队都一样。被袭击者死亡,偷袭的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赶来集合。只要这么想,情况就单纯许多了。」 首先,斯雷吉男爵是被叛徒所杀害,而非因为情报外泄才遭受敌方袭击。关键就在于现场几乎没有打斗的迹象,他大概以为上塔来的是同伴吧。 接下来是维也纳广场,雷迪克?梅尔杀了两名助手,这比杀死男爵还简单。面对实力较弱的对手,只要从背后给他们一刀就行了。 福兰切斯卡大教堂也一样,想必是由肯尼斯解决了两名助手。 至于全员阵亡的铁匠公会本部,说穿了也一样是无辜的人被杀害,只不过这边的对象换成所有人罢了。你们三人的其中一个在解决自己负责的区域后再赶过去,时间上绰绰有余。 再来是罗尔制铁公司。状况也跟维也纳广场与福兰切斯卡大教堂一样。只是米歇尔他们没被杀掉这一点,不管是单纯失误或刻意放生,都混淆了弗格的判断。 最后是匍都大桥,这里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就只是「该杀掉的对象跑去巡视状况」这么简单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弗格说要回广告塔看看状况的时候,克莉丝汀娜的反应就有些古怪了。也许她一直都在寻找杀害弗格跟艾儿蒂的机会吧。 「结论是,敌人打一开始就在我们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国外的炼术师,破坏活动也是捏造出来的。」 只是谍报部把假情报信以为真,国家才委托公会处理。 全然知情的他们只要自告奋勇接受委托就行了。 「然后就是你们方才判断米歇尔是叛徒的理由。乍听之下似乎合情合理,但其实充满矛盾。」 早就知道有哪里不对劲,其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关键性的破绽。 没有及时发现的悔恨让弗格忍不住攥紧拳头。 「『这次的计划全是由那家伙一手策划的』——雷迪克?梅尔,你应该还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吧?你说米歇尔制定的计划原本就是个为了将我们一网打尽的陷阱——听起来的确很自然,很有道理,但是……」 面对不发一语的雷迪克,弗格指出关键。 「昨天米歇尔所提出的计划……你是第一个赞同的。」 这就是第一个破绽。 在一群知名的一流炼术师当中,居然由一名不经传的年轻炼术师拟定作战计划,这是非常大胆的行为。现场的确有些不苟同的声浪。多半的人都是一脸「这里还轮不到你作主」的表情,弗格记得很清楚,提出作战计划时,米歇尔本人也是吓得半死。 但就在这时候,雷迪克?梅尔开口了。他说「我觉得不错啊」。 还接着表示计划很合理,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马上应对,所以我赞成之类的。 大名鼎鼎的「四剑」都表示赞同了,在场其他人当然也就顺水推舟接受米歇尔的计划。换句话说,这次的作战计划也可说是雷迪克一手促成的。 「最后是,肯尼斯?布兰特。」 第二个破绽。 「你刚刚在表明自己的理论时,用的都是『我们』、『彼此』这些字眼没错吧?我们知道在彼此之中没有叛徒,之类的。但通常这种时候,应该都会用『我』或『自己』来表达不是吗?毕竟你虽能确信自己不是叛徒,但对雷迪克.梅尔跟克莉丝汀娜?薇恩可就不能那么肯定了。从你的说话方式,完全感受不到另外两人可能是敌人的疑虑。」 这是个非常细微,但对他们来说如假包换的失败。 「换句话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是叛徒。而这也表示……你们是一伙的。」 如果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叛徒,就不可能说得如此肯定。若是为了铲除米歇尔跟绮莉叶才临时联手——无条件相信对方可是攸关性命的事情。对知名炼术师而言更是如此。 不过,这些假设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反正,我的推测正不正确也无关紧要。肯尼斯?布兰特,借你的话来说就是——在我们的主观认定中,彼此都不是叛徒。而你们试着想杀了我们,所以可疑的绝对是你们所有人。」 弗格言尽于此。 好一会儿,只有沉默在空气中悄悄流动。 直到雷迪克?梅尔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 「只有一件事得稍微订正一下,小鬼。」 他扬起狰狞的笑意。 「悳国真的有派炼术师来,也打算对匍都进行攻击。只不过在动手前就先没命了……大概再过三个小时,就会在他们下榻的旅店引发骚动了吧。」 「……你们趁夜袭击了吗?」 「我们可是完成了公会交付的任务,守护这座既美丽又丑陋、我们心爱的匍都啊。你没什么好抱怨的。」 「原来如此。」 弗格微微耸了耸肩。当然不是因为赞同雷迪克所言。 而是因为明白了他们的目的。 「看来……不过就是利欲熏心吧?」 「差不多该开战了吧,王属炼术师?」 出口嘲讽的同时,肯尼斯也卷起袖子。 克莉丝汀娜也将手探入繋在腰间的小袋子里。 而雷迪克,则从衣襟里掏出某样东西。 那是一串半透明的碧绿色串珠,悳国的新型键器——「克拉夫念珠」。 「我等不及想试试这东西的力量了。」 手里拿着铁扇,肯尼斯满脸笑意地站上前来。弗格面对他开口: 「真是无聊。」 没错——无聊。 简直是无聊至极。 「『力量』?就凭那个东西?充其量只是能将炼狱之门开大一点而已吧?」 弗格轻轻举起手。 同时,背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弗格。」 艾儿蒂脱下「伊祖苏圣骸布」,不带感情地淡漠低语。 「只要杀了这些人就可以了吗?」 「不,艾儿蒂,不只是这样。」 弗格呼唤身后少女的名字,并明确地指正: 「这是为了报仇。为了绮莉叶……为你的朋友报仇。」 ——片刻过后。 「嗯。我知道了。」 艾儿蒂似乎带了点笑意,如此 回应道。 「谢谢你,弗格。我会加油的。」 浓烈毒气的香气开始弥漫四周。甜腻得令人反胃,那是来自炼狱的大气。 来自于伫足于弗格身后,银发的王女。 弗格手握弯刀,向眼前的敌人宣告。 「你们不惜背叛国家与同伴所得到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微不足道又没有意义……现在就来亲身体会一下吧。」 ? 匍都大桥上,少年骑士与公主殿下正与敌人对峙着。 风从河川上游吹向下游。 头发被吹乱的同时,也感受到剌骨的冰寒。 但在此同时,空气也不断流动。站在桥身另一头的肯尼斯?布兰特一行人似乎还没办法注意到艾儿蒂的体质。 不过就算发现了也没有意义。他们明显只关心到手的「克拉夫念珠」究竟拥有何:^力量。 「就让我先上吧。」 展开铁扇,肯尼斯往前站了一步。 「这把『艾尔略细雨』还不错吧?这可是我的杰作。」 自我陶醉地主动表明手中武器来历。 「……不三个人一起上吗?」 完全没把他的自以为是看在眼里,弗格不屑地出声挑衅。 「你们会后悔的。」 「哼。」 肯尼斯嗤笑一声,如女性般娇媚的五官因讥讽而扭曲。 「你没搞错吧?我们可不是被豢养在皇宫内的小羊或温室里的花朵。况且我还有 他轻轻晃了晃戴在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 「立场应该对调一下吧?是我要同情你才对,你们就尽力悔恨吧……『染血荡妇』、『四剑』,不好意思,看来你们是没有出场的机会了。」 「哼,好好加油吧,帅哥。」 克莉丝汀娜收起深红的细剑,退了下去。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动手。」 雷迪克双手抱胸,动也不动,一副打算袖手旁观的态度。 ——话说回来…… 真正没想到像他们这样的知名炼术师竟会为了「克拉夫念珠」而不惜叛国。 愈是成熟的炼术师,愈懂有效地使用炼术。毕竟无论拥有再强的容忍性,还是无法避免炼狱毒气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因为战斗过程中无可避免地一定会吸入弥漫周围的毒气。 战斗时当然也一样。像「克拉夫念珠」这种能强行扩大炼狱之门的键器,只会让炼术本身的威力加倍。正因如此,这个国家的炼术师才会以「愚者之石」开启的炼狱之门大小为基准,以此建构出炼术。或许——他们误以为自身的炼术已经无法再提升,才被渴望超越极限的渴望诱惑了吧。 「艾儿蒂。」 弗格手持弯刀与肯尼斯对峙,往身后唤了一声。 「先用『银剑』探探他的底吧。」 艾儿蒂回应: 「知道了。」 还好,艾儿蒂的声音似乎与平时无异。 于是弗格发动了攻势,一口气缩短了与肯尼斯的距离。如野兽般压低姿态,反手握住弯刀由下往上挥砍。 「……哈!」 往后退开一步的肯尼斯歪了歪嘴角。 「让我看看这个进口货有什么能耐吧,『醒来』!」 那便是打开炼狱之门的暗号。 手炼开始散发出高浓度毒气,甜腻的香味窜进弗格的鼻腔。同时间,肯尼斯先以右脚趾尖轻轻点地,扭动身体挥舞左手,最后啪地一声,阖上扇子。 舞士以舞步作为发动炼术的仪式。 随之而起的是—— 「哈哈,厉害!」 彷佛新生的嫩芽般,从扇顶笔直伸展出去的金属刀刃——以颜色来看,那恐怕是 「咬毒刀(buread9 )」。以炼术创造出隐含神经毒的假想钢铁,这是第四冠术式。 照方才的简易舞步看来,一般顶多只能生成短刀。但眼前的刀身长度至少有八十公分。规模是五倍,甚至十倍。 「接招!」 「咬毒刀(buread 9)」意气风发地扫来,弗格低身躲过后顺势抬腿攻击,但已经被肯尼斯早一步料到。 腹背受敌,弗格只得以最小幅度跳开,结束这次失利的攻势,他不由得诧异,肯尼斯的战斗技巧的确堪称一流。 但如果认为自己的攻势就这样结束,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唔,那是!」 肯尼斯终于发现了。 艾儿蒂已经结束布阵。 裸露着肩膀与后背,也就是以艾儿蒂的肌肤作为温床再施予炼术所生成的幻想物质的线。那些线条沿展开来,交错成立体的图像。 从正面看就像一双翅膀,一个以直线构成,即兴完成的炼术阵。 建构炼术阵原本需要经过庞大的计算,但艾儿蒂仅凭感觉就将其描绘出来。将自己所期望的炼术具现化,其实只需要纯粹的意志力。 以炼狱为褥,毒气为乳,轻易地孕育出炼术——这是超越人类的神技。 艾儿蒂低喃: 「……『银剑』。」 在她的周遭,出现了十三块银片。 在艾儿蒂将视线移往肯尼斯的同时,前端锋利的银片也跟着一并射出。 「唔?」 就算是肯尼斯?布兰特这样的强者,也登时脸色大变。 面对飞快袭来的十三片银刃,肯尼斯解除「咬毒刀(buread 9)」,再次挥扇。 启动的是「障壁(ehrle 2)」。 不知是他自身的实力,或拜「克拉夫念珠」之赐,「银剑」彷佛被一堵厚实的胶膜挡下,发出沉钝的金属响声后纷纷落地。 「……别、别开玩笑了。」 基本上,见识过艾儿蒂招式的人们反应都差不多,肯尼斯当然也没有例外。他惊愕地颤抖着声音低吼。 「别跟我装傻,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必要回答吗?」 弗格也直截了当。 身后传来雷迪克自言自语似的赞赏。 「难道是边狱院特制的高性能键器?不,这样也没办法解释那个速成的阵形。」就着双手环胸的姿势,思量了几秒后才又开口: 「难道说……是体内拥有炼狱之门的特殊体质吗?」 弗格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没让心中的惊讶表现在脸上。 艾儿蒂的体质从来没有被人看穿过。因为在一般人的认知中,她的体质根本是荒唐无稽,远远超出理解范畴外的存在。边狱院的研究员们即便是在亲眼见证后,都还是大喊无法置信。 「你在胡说什么啊……?那是天方夜谭吧。」 肯尼斯对雷迪克的推论一笑置之。 算了,无所谓。 无论是雷迪克的敏锐还是肯尼斯的冥顽,全都于我无碍。 「对了,肯尼斯?布兰特……」 他还没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误以为方才艾儿蒂发射的只是单纯的银刃。 弗格开口: 「刚刚的『银剑』并不是银……而是水银喔。」 这就是暗号。 掉落在地面的十三片水银刃——缜密地在地面上聚集成块,像具有意识的生物般抬起头,化成一把柔软的剑往肯尼斯袭去。 「什么?」 能在眨眼瞬间躲过往腹部的第一次攻击的确值得赞赏。但不定形的水银之剑随即扭曲剑锋,再次袭向肯尼斯。 这时弗格也采取了行动。从下方狙击敌人的大腿,抬 起右手与「银剑」相辅成行。「可恶!你这家伙……!」 肯尼斯再次在脚边使出「障壁(ehrle 2)」,防御水银刃的同时,也以铁扇隔挡住弗格的弯刀。令人惊讶的是,铁扇再次生成了「咬毒刀(buread 9)」。无论是启动炼术的速度、或是利用攻击时的动作发动炼术,都着实令人拍案叫绝。 只可惜还是—— 「……太天真了。」 铁块与铁块相撞, 发出剌耳的金属音。 夺下胜利的是弗格这方。 肯尼斯高举起手欲往上跳,但瞬间停止一切动作。 没有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压下肯尼斯的扇子时,弗格也旋即在空中将弯刀由反手换为正手,从上斩瞬间转为下砍,目标是对方的肩口。 ——察觉到视野的远端映出不寻常的影像,在这一剎那…… 「呜!」 忽然一阵恶寒爬上后颈,弗格急忙向后退开。 直觉没有出错。 克莉丝汀娜不知何时潜伏到肯尼斯背后,以他的身体为掩护祭出犀利一击。在极快的对战速度中还能找到空挡补枪——着实了得。 「哎哎呀,被躲开了呢。」 肯尼斯回头瞥见克莉丝汀娜一脸奸笑,面色相对凝重。 「……这样很危险耶!」 「哼,你可别小看我了。我要是有哪个意思,早就把你也给一剑剌穿了。才不会失手让剑身只稍稍从你身边掠过呢。」 弗格退回到艾儿蒂所在的位置,肯尼斯及克莉丝汀娜一拌完嘴也转过头来重新摆开阵势。 「好了,这种小家子气的打闹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我也看够这风雅男拖泥带水的战斗了……也让我也试试这条手炼的威力吧。」 克莉丝汀娜执起细剑,缓缓压低身形。 「……『血沬亚尔耶』,这可是名师莎薇安?特罗斯特罗伊的杰作。」 几乎就在报出武器之名的同时,刀身周围溢涌出大量液体,并逐渐形成漩涡。大概方才趁着弗格与肯尼斯对战时,就已经布好术式了吧。 瞥了液体一眼,肯尼斯忍不住蹙眉。 「你使用的东西还真是危险。这是『腐败羊水(beddole 2)(beddole 2)』吧?而且量也多到太不寻常了。」 连黄金也能溶蚀的强力溶解液,并且能随心所欲操纵的第三冠术式。至少得耗费三十句咒语,才能勉强创造出手鞠的大小——原本应该是如此的。 克莉丝汀娜也回睨了肯尼斯一眼。 「你也差不多该使出真本事了吧?刚才跟那小鬼对战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暗中准备吗?」 ——居然有这种事。 弗格不得不感到吃惊。 想不到在方才的争战之中,他竟然还有余力暗中布下舞步仪式。 肯尼斯挂起一派得意的笑容。 「被发现了吗?还真有你的……『醒来』!」 象是完成最后一道步骤般,他展开铁扇并高举。 「克拉夫念珠」以言语为钥,开启了炼狱之门,大量毒气被召唤到现世。毒气呼应肯尼斯方才重叠的舞步仪式,逐渐幻化成假想物质。 一颗铁灰色的巨大球体——出现在肯尼斯的头顶上方。 直径大约有五公尺以上,平滑的表面绽放出诡异的光泽。 「……『罪人之枷( 4)( 4)』。」 将创造出的铁球高速回转后射出,这是能从敌人体内进行破坏的第四冠术式。原本也应该只有掌心般大小才对,但现在的体积早已超越「从内部攻击」的范畴。与其说是穿透,不如用碾碎来形容更为合适。 听到弗格喃喃念出这招术式名,肯尼斯打鼻间发出一声哼笑。 「可不只是这样,这东西跟『咬毒刀(buread 9)』一样放了毒,是我最近才发明的招式。等结束这场烂仗后,我还打算向工会申请专利呢。不过照这东西的大小来看,有毒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吧?」 看来这个大小连肯尼斯本人都始料未及。 克莉丝汀娜也笑着答腔。 「我的招式也是,原本只能把人溶解出一个小伤口而已.现在大概能让你们两个人化成一滩烂泥了吧。」 「……弗格。」 就在这时候—— 艾儿蒂突然唤了弗格一声。 怎么了吗?弗格没回话,只用眼神代为询问。 「由我来吧。」 「咦……」 下意识地扭过头。他没想到艾儿蒂竟会提出这种要求。 「没问题吗?」 「嗯。」 艾儿蒂点头。 「让我动手吧。」 弗格无法解读那双眼里蕴含的情感。是哀伤?愤怒?又或是其他的东西。不过,艾儿蒂在战斗时几乎是对弗格言听计从,像这样发表自己的意见,实在非常罕见。 「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 就让她放手去做吧。 说真的,以如此大规模的炼术而言,由他来对付其实比较轻松。但还是想尊重艾儿蒂的意见。毕竟不管如何,肯尼斯?布兰特是艾儿蒂的仇人。 肯尼斯与克莉丝汀娜开始调整配合彼此的呼吸。 而弗格甚至没有摆出备战姿态。 利用「克拉夫念珠」所创造出的炼术威力确实惊人。单靠自己的力量便能使出战术型炼术式想必也很爽快。 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足以变成致命伤的大事。 「那就……准备成为肉块吧!」 肯尼斯举手大力挥下,「罪人之枷( 4)( 4)」便高速旋转着往这边袭来。 就在旁人都以为会直接命中的下一秒—— 时间彷佛静止了,铁球在距离弗格跟艾儿蒂面前五十公分的距离处停止不再转动。叽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同时发出一种难以形容,足以让人耳鸣的巨大声响。 「什么……!」 原来是艾儿蒂创造出的「障壁(ehrle 2)」阻挡了「罪人之枷( 4)( 4)」。 她所产出的「障壁(ehrle 2)」,会反射性地抵抗几乎所有的外来攻击。只要意识到攻击就会自行启动,并且遇强则强。 换言之,这也可以算是艾儿蒂害怕接触外面世界的内心缩影。 「真的是……这到底是什么啊!简直荒唐至极!」 即使面有难色,克莉丝汀娜开口时还是带着冷笑。 「既然这样,就尝尝这一招!」 她纵身一跃。 电光石火之间做出了反应。被「腐败羊水(beddole 2)」漩涡所包围的细剑往被迫停在半空中的铁球剌了进去。 含有神经毒的钢铁熔解化为液体往弗格与艾儿蒂降下,深红色的细剑同时间从上方袭来。 剑锋如海市蜃楼般扭曲,推测这招应该是「裂之虚幻(rose 16)」吧。在武器周围创造真空状态,以提高杀伤力的第五冠术式。 「喝啊啊啊啊!」 克莉丝汀娜他们大概遗没有注意到吧。 (插图271) 在「障壁(ehrle 2)」挡住铁球的瞬间,大量的立体幻线从艾儿蒂的身后延伸,开始形成状似翅膀的炼术阵。 仅发出如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幻线蜿蜒交织,纹路渐渐扩大。转眼之间,已如花朵绽放,繁复的阵式大功告成。 没错——他们都错得离谱。 艾儿蒂所拥有的力量,根本不是「克拉夫念珠 」所能比拟。、 由黑色幻线所构成的翅膀蓦地停止生长。 四周满溢的浓郁毒气已经不只呛鼻,而是足以使人窒息。 艾儿蒂开口轻喃。 「……『幽暗』。」 这是连弗格都没有听过的术式。 眼前先是一片漆黑,接着出现小小的球体。 跟肯尼斯操控的「罪人之枷( 4)」有几分相似。恐怕是看过方才的招数后,艾儿蒂当即想出的新术式吧。 当然,那东西并不是什么铁球。 它没有质量,更称不上是物质。只是纯粹的黑暗空间。不——应该是洞穴。 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后,洞穴柔软的扭曲变形了。 「……咦?」 克莉丝汀娜愣住了。 「这是……?」 在两公尺距离外的另一边,肯尼斯也不由得瞠大双眼。 一脸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晓得该做何反应的无措表情。 黑色空间扭曲之后,猛地开始膨胀起来。 从前端开始分裂,接着像口腔一般张开,接着—— 侵袭而来。 首先遭殃的是已经液化的「罪人之枷( 4)」。紧黏在艾儿蒂施放的「障壁(ehrle 2)」上,那滩散发出腐臭味的金属色液体就像被浸蚀食般,缓缓没入了黑色空间。 接着,是想在空中用细剑突破的克莉丝汀娜?薇恩。 「这是什……啊?呜、噫啊啊啊啊啊!」 面对迫至眼前的黑暗,她只能无助的惨叫。 或许黑洞连音波也能吸收,克莉丝汀娜的声音急速转小,从旁看来,只见她的嘴不停开合,形成一幅诡谲的光景。在黑色空间利落的覆盖她之后,克莉丝汀娜的身体处在黑暗之中——分不清哪一边是上方、哪一边是下方——她就这么掉落,直到再也看不见影踪。 最后,是将这一切异样尽收眼底的肯尼斯.布兰特。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他挥动铁扇不停嚷着「醒来」、「醒来」以启动键器,也许是想尽可能创造足以抵挡这股力量的「障壁(ehrle 2)」吧。、但也只是徒劳无功。 最终他也跟克莉丝汀娜一样,不管是自己的哀号、还是刚形成的「障壁(ehrle 2)」都一同被黑暗空间吞食——往最深处坠落。 一个接一个,都只发生在转眼瞬间。 嚎叫与垂死的挣扎、所有的一切。 都被那片黑色空间——「幽暗」吞噬殆尽。 它狂暴地将一切吞噬消灭的时间只用了三秒,或者五秒。 「……回来吧。」 艾儿蒂再次低吟,空间彷佛懂得回应,倏地开始收缩。 吞噬了克莉丝汀娜一行人的黑暗就像时光倒流般慢慢变小,回到一开始出现的球状,接着发出「啵」一声。 ——消失在眼前。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连一滴溶解后的「罪人之枷( 4)」、一丝克莉丝汀娜的头发、一片肯尼斯的衣服纤维都没有残留,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第八章 在蒸馏器中做梦 在肯尼斯?布兰特与克莉丝汀娜?薇恩被艾儿蒂所创造出的「幽暗」吞噬后的数十秒—— 敌我双方都因眼前所上演的这不可思议一幕而哑口无言。 最后是由雷迪克?梅尔突然发出的干笑声划破了沉默。 「……呵,哈哈!」 他的脸上出现混杂着恐怖、羡慕,以及兴味盎然的复杂表情。 「太令人惊艳了!在虚空中用炼术画出即席炼术阵并发动大规模的术式,而且还是自己构思出来的新招式,不过就算向边狱院申请大概也行不通吧?这么复杂的建构,只有小姑娘你才使得出来啊。」 弗格不自觉地往艾儿蒂移动,守护似的挡在她身前。 刚才也是如此,眼前这个男人的观察力非同小可,一刀就能直捣黄龙。 「不对……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小姑娘的功用不在于炼术开发,只要拥有你这样的『样本』,边狱院的研究想必可以突飞猛进,没错吧?」 「请你闭嘴,雷迪克?梅尔。」 样本两字让弗格不禁生起一股愠怒。 艾儿蒂以「拥有特殊体质的宫廷炼术师」在宫中闻名,边狱院确实一直想要将她当作研究对象。这点就连与弗格非常亲近的特莉埃拉?梅普也一样。但——即使艾儿蒂的存在事实被抹去,她还是货真价实的王族。是拥有优先王位继承权的第一王女。 弗格实在无法忍受艾儿蒂遭到如此对待。 「我们没有时间奉陪你那无聊的求知欲。」 祭出弯刀,弗格不屑地开口道。 这男的没被「幽暗」吞噬实在太让人不甘心了。由于雷迪克没有对绮莉叶和米歇尔出手,也没有做出攻击行为,艾儿蒂大概只将他当作闲杂人等——也就是根本没兴趣搭理,所以他才没有跟着一起遭到灭杀,而弗格也忘了像往常那样提醒艾儿蒂「在场的全都是敌人」。 「呵呵,火气别那么大嘛。」 弗格的出声恫吓,对方完全不当一回事。 「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啊,天堂骑士小鬼。」 「……你发现了吗。」 不仅如此,雷迪克又再一次揭发了弗格刻意隐瞒的事实。 所谓的天堂骑士——是指特别强化来对付炼术师的剑士。用来称呼那些熟知炼术,但不使用炼术,只以剑术与其对战的人。 弗格确实是天堂骑士。但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就连米歇尔他们也不知道。当然到目前为止弗格都没有使用过炼术,而且还故意在武器的手柄部分加装了键器与扳机,好让别人产生自己是炼术师的错觉。其实这都只是为了隐藏真实的身分而已。 尽管如此,只是从旁观战却也被发现了。 「从你的战斗方式就能猜得出来了,不过这不重要。我更想知道的是,喂……小鬼,你怎么能一派轻松的站在那个小姑娘的身边呢?」 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雷迪克又再次追问。 「就我看来,小姑娘是那种体内拥有炼狱之门的特殊体质。那扇门恐怕是无法自行控制的吧?也就是说,她无时无刻都散发出相当于足以发动第二级术式所需的大量毒气……跟拥有那种体质的家伙待在一起,为什么你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连肯尼斯跟克莉丝汀娜那种强者,也都受制于手炼散发出来的毒气而使行动变得迟缓了呀。」 原来如此,他们是被力量侵蚀,反而无法拿出应有的水平啊—— 弗格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因为我也是特殊体质。」 就算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拥有能完全抵抗毒气的体质,就只是这样而已。」 「哈,咯咯……哈哈哈哈!」 听完弗格的回答,雷迪克再次哈哈大笑。这次明显更加兴奋。 「你这小子真不错!太厉害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第一次遇到特殊体质呢,想不到还一次出现两个!」 「……你在说什么?」 弗格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无以名状的寒意。 雷迪克.梅尔所说的话,以及他对弗格与艾儿蒂所表现出的关切,就好像他对这次的事件,也就是「克拉夫念珠」其实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在战斗途中被艾儿蒂的力量吸引了吗?或是打从一开始,手炼对他而言就无足轻重?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男人参战这场作战,甚至不惜背叛国家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唔!」 一股由上方传来的强烈杀气蓦地阻断了弗格的思绪。 他反射性地抱住艾儿蒂大步退开,同时抬起头来,几乎是同一时间,那股异样的氛围由上方撕裂空气直击而来。只要再慢个一秒,肯定就躲不开了。 空中,猜测可能是来自桥墩管理塔。 狙击艾儿蒂跟弗格的人影——从天而降。 「喔喔,躲得真好!」 雷迪克彷佛置身事外,只顾着拍手叫好。 那个人两手反持长剑,利用降落的力道迅猛地突剌而来,攻击被躲过后尚未着地,他飞也似的往横向移动,就像被人操纵一样。 穿着跟碎布没两样的破烂斗篷,以及遮盖了身体及四肢的衣衫。除了右眼之外整张脸都被绷带包覆着。一副教人不寒而栗的古怪样貌。 「我一直都在戒备,早就料到你会突然发动偷袭。」 弗格捏了一把冷汗,朝那道人影笑了一笑。 在罗尔制铁公司前袭击了绮莉叶他们,接着就不见人影的最后一个叛徒—— 「真不愧是个杀手,欧图?斐伊。」 被直呼其名,但欧图并没有任何反应。 反倒是雷迪克勾起狰狞的笑意。不知为何,他的视线彷佛在打量什么,还带着一脸自鸣得意的笑容。正当心里感到困惑时,雷迪克出了声。 「你刚刚不是揭穿了肯尼斯他们是叛徒吗?小鬼。脑子还挺机灵的嘛……不过,还 有一件事连你都没有发现。」 「……你到底在说什么?」 又是那种不对劲的怪异感觉。这家伙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再加上那种彷佛完全看透的语气。 「从刚刚开始,你到底……」 不理会弗格的疑问,雷迪克一脸优越的从怀里拿出烟并点燃。没有使用火柴,是以细微的动作发动炼术。 「喂。」 吞云吐雾之际,他开心地对站在一旁的欧图?斐伊出声。 「你可以把绷带解开了。」 「……是。」 欧图回应。 那是远比想象中还更年轻,象是年轻人的声音。 但是,为什么呢? 弗格总觉得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不是这几天,而是更早之前残留在记忆中的模糊印象。 这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在看见眼前那张脸孔时,一切都变得无比明确。 欧图遵照雷迪克的指示,粗鲁地解下缠缚整张脸孔的绷带。 隐藏在绷带之下的面孔—— 「怎么会……」 弗格颤抖着双唇。 「……唷。」 欧图?斐伊扯起狰狞的笑意,朝这里射来毫无惧色的视线。 一个多月前,在玛克那洛亚教堂。 艾儿蒂当时在烧毁的教堂内杀害的青年炼术师,此刻竟出现在眼前。 ? 没多久,雷迪克?梅尔将烟蒂丢进河川,开始洋洋得意地叙述。 「人类真是麻烦的生物啊。基本上不会有那种只凭一眼,而且仅是擦身而过就能瞬间看透 另一个人本质的家伙存在啦。不过你的记忆力还算不错,竟然记得伊帕西。」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青年叫做伊帕西吗?弗格持续在脑中一隅思考,声音不由得变得更低沉。雷迪克还隐瞒了什么,而且似乎打算全盘托出。 「你虽然记得伊帕西,但一定不记得我吧?不过也是啦,在场的同伴其实也没有半个人认得出我,分明就是共事了好几次的熟面孔呀。」 咯咯咯,雷迪克低声窃笑。 「只要改变一下肤色、发型、蓄或不蓄胡子,甚至是武器种类,给外表来个大改造后,就算是同一个人也很难被辨识出来。更何况我的称号是「四剑」……任谁都不会把我跟一个拿着手杖负责后备支持的角色联想在一起吧。」 他都说了这么多了,弗格也总算想起。 那天,在教堂内的其中一名炼术师。 浅褐色肌肤、带着手杖,外表看起来约三十岁左右的粗旷男子—— 「……希捷?卡地斯,这是你使用的名字吧。」 「喔喔,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啊?真了不起。」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的事件,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息息相关。 激进分子引起的玛克那洛亚教堂爆炸事件,以及这次市区破坏活动的阻止计划,全 是眼前的男人——雷迪克?梅尔在暗中穿针引线。 既然是同一个人,那他会注意到艾儿蒂的特殊体质也就没什么好意外了。看过两次经由肌肤在虚空中画出的炼术阵,的确有足够的证据推论。 「欧图?斐伊本尊呢?已经死了吗?」 「没错,大概在半个月前吧。为了隐藏伊帕西的身分,正好需要他帮这一点小忙。」 雷迪克一脸无所谓地回答。 但还有一件事说不通。 「雷迪克?梅尔,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弗格持续感到不对劲的原因。 「一个月前策划破坏教堂的目的是什么?然后是今天的委托……为什么要刻意做出这种背叛的行为,甚至叫唆其他人一起联手?」 「第一个问题,答案是为了确认这个从葱国来的小玩意到底有多少能耐。」 雷迪克卷起袖子,晃了晃手上的「克拉夫念珠」。 「可惜被你们这些王属炼术师给坏了好事。不过我的运气还不错,至少跟伊帕西还有你们碰了面。」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言语间,他将手錬取下,丢给一旁的伊帕西。 这并不是投降的意思。弗格很清楚——那是,我没有仰赖这种东西的必要——的意思。 「我事前就知道国外那群家伙要破坏市区的计划。这挺合理的,毕竟他们原本是要利用教堂爆破计划展示这条手炼的威力。既然失算了,当然会有下一步行动。于是我突然想到——」 雷迪克沾沾自喜的神态,让弗格觉得似曾相识。 弗格马上就想到了。 他那模样与边狱院里那些炼术研究员相同——充满求知欲与好奇心,以及无法被满足的对于学术的渴望。 「既然我能猜到,国家的谍报部当然也会察觉到。而且搞不好……你们会再次现身,我就是在赌这一把。既然这样,我当然就得好好利用这点才行。所以我事先收拾掉那些国外派来的家伙,以手炼煽动其他人造反好破坏公会的计划,如此一来,你们就会成为我的……就像那个家伙一样。」 雷迪克说完后指向一旁的伊帕西。 出现在伊帕西脸上的,是类似痉挛的诡异笑容。 「我很感谢你,雷迪克大人。」 他的表情跟视线怎么看怎么怪,彷佛缺少了身为人类的某种东西。 「……先等一下。」 弗格想起来了。 一个月前在教堂的那场战斗,艾儿蒂的「烈焰」应该给了伊帕西致命的一击。他的整只右肘都被轰飞,左大腿被木片深深剌入,而且全身都受到重度烧伤。 在那种情况下,怎么看都已经回天乏术了,就算运气好捡回一条命,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恢复。 「他失去的右手腕……为什么好好地接在那里?」 姑且不论疾病,炼术是没办法治愈伤口的。 创造出假想的人类血肉来愈合伤口,或是接起神经或骨头当然是可行的,但是短时间内就会还原为毒气,也就是跟在伤口上涂毒没什么两样。受了致命伤的炼术师,也只有在做好战死沙场的觉悟时才会使用。 难道会是……炼禁术吗? 不对——运用炼禁术生成的血肉转化为真实物质需要极庞大的毒气量,甚至会侵蚀危害到生命。伊帕西光是吸入艾儿蒂散发的毒气就已经快昏倒了,怎么可能承受得了炼禁术。 与弗格的预想相悖,雷迪克没做多想地即刻回答: 「是炼禁术没错。」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 眼前的青年,应该已经在垂死边缘挣扎才对。毒气早已侵蚀他的肺部与身体,根本就无法战斗。 他该不会……真的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呵呵,小鬼。」 而对方接下来的回复——让弗格不得不停止脑中的思虑。 「你有听说过罗兰?艾努?康菲尔德吗?」 「罗……罗兰?」 弗格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这还用得着说吗。罗兰的大名,在这个国家内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十五年前真实存在的天才学者,又名「造物主」。 他满怀才气,执着于求知欲而着手钻研超越人类领域的研究。试图在三角烧瓶与蒸馏器中,以炼狱的毒气孕育出人类。 人造人——是各种禁忌之中,在道德上最为人诟病,罪孽深重的假想生命。 罗兰就是因此被推上断头台。任凭死刑早已改为绞首,国家还是选择年代久远的断头台,而且是公开处刑。 「难道……你该不会……」 雷迪克轻笑,眼神无比狂妄。 「我现在的姓氏,梅尔……这也是假的,我真正的姓氏是『康菲尔德』。」 「怎么可能……」 「雷迪克?帝耶?康菲尔德,是那个『造物主』的侄子兼弟子。唯一继承他研究的男人!」 弗格难掩内心的激动。 罗兰的弟子?继承他的研究? ——若真如此,该不会…… 「那个人……伊帕西他……?」 「他曾经死过一次,但是又复活了。」 雷迪克一脸的自鸣得意,就像每一个夸耀自己研究成果的学者。 「他以人造人的身分复活了。我随便砍了其他家伙的右手帮他装上去的。小鬼,你知道吗?人造人甚至能完成这种把戏呢。」 因为已经死了,来自炼狱的1#气对他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因为没有生命,所以就算接上从别的尸体随便砍下来的手也不痛不痒? 「咯呵、咯呵呵……」 伊帕西发出诡异的咯咯笑声。脸孔依然不受控制地痉挛扭曲着。 「因为是死而复生,所以有点不太正常,也可能是因为灌入了受命于我的指令……反正他几乎丧失了生前的记忆。」 「我可一点也不在意喔。」 伊帕西毫不在意别人正在述说着关于自己的悲剧,依然是一脸开心的表情。 看来他真的不太正常。 「这个身体很不错,连毒气都不必在意……而且还能办到 这种事呢。」 说话的同时,他也戴上方才雷迪克丢给他的手炼,执起手中的长剑—— 「……『醒来』!『醒来』!『醒来』!」 猛然大声喊道。 下一秒,剑锋涌溢出黏腻的蓝色液体——「灼水(siena 6)」。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分量,量多到几乎得伸出双手环抱。 「喝、啊啊!」 伊帕西大力挥剑——将那东西往桥梁的管理塔丢了过去。 「……什么!」 爆炸声顿时响彻云霄。 弗格立刻抱住一旁的艾儿蒂,保护她不受到伤害。 断裂的砖瓦、钢筋与碎玻璃同时落下。艾儿蒂虽然启动了「障壁(ehrle 2)」,但因受到冲击脚步不免有些踉跄。要是踏错一步,整座桥也许就会因此崩塌。 「你在做什么啊!使出那样的术式,可是连你们也会……」 「看哪!就算使用这么强大的术式,也只是小事一桩喔。咯、哈哈哈!」 伊帕西根本无法理解事态的严重性。 看着自顾自欢乐的伊帕西,雷迪克也提高了音量: 「所以说,我的目的就是要抓住你们。体内天生具有炼狱之门的特殊体质,加上能抵抗毒气的完全耐性……太让人垂涎欲滴了!」 就是因为这样。 弗格垂下头,同时也压低了声音。 「……就为了这样?」 他再次亮出弯刀,一步向前。 「就为了这种事情,竟然策划出这么愚蠢的计划?」 利用破坏匍都的计划,只为了引出艾儿蒂跟自己。 教唆肯尼斯与克莉丝汀娜。 杀害绮莉叶、米歇尔,还有其他只想守护莹国的知名炼术师们。 「人造人?你就是为了这种东西而利用了所有人,是这个意思吗?」 「嘎啊?『这种东西』?看来你还是没搞懂这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嘛?」 雷迪克完全没顾虑弗格的感受,歪着嘴扯开笑意。 所以,他自然也没发现弗格的愤怒。 更不可能明白弗格愤怒的理由。‘ 「我创造出人造人,成功继承了师父的研究!接下来只要再把你们两个彻底研究一番……就能超越师父了!超越那个名留青史的伟大『造物主』!」 雷迪克高声嘶吼。 因为求知欲、对名誉的渴望、以及探究心而迷失了自我——真是可笑至极。 「艾儿蒂。」 无视眼前的雷迪克,弗格转过身。 「接下来就让我来,可以吗?」 「嗯,我知道了。」 艾儿蒂像往常一样乖顺地点点头。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艾儿蒂轻轻地,为了不让弗格担心而露出微笑。 「没问题的,弗格。我没关系……所以你就安心战斗吧。」 「谢谢你。」 她的表情与贴心话让弗格的情绪也不自觉地镇定许多。 接着再一次,弗格转身面对雷迪克与伊帕西。 ? 「……好了。」 一个深呼吸之后。 「该从哪里开始说才好呢?」 「嗯?怎么了?你打算乖乖协助我了吗?」 发话时,雷迪克也拔出挂在腰间的两把短剑,严阵以待。 弗格刻意要让对方看清楚似的将弯刀高举。 「这把短剑……有点特别对吧?」 刀身优缓的曲线,刀锋比靠近刀柄的部分还宽。内外都是锋利的刀刃,能够顺应战况选择反手或顺手持刀,普通的刀剑绝对看不到这样的外形。 「它是特制的。要我告诉你它的制造者是谁吗?」 「噢,是要公布来历吗?真有趣,虽然装了伪造的键器,却是把名刀吗?」 雷迪克开着玩笑。 于是弗格简洁回应。 「艾莉丝?嘉立尔。」 「……什么?」 「没听过吗?她很有名呢,但还比不上罗兰就是了。」 艾莉丝?伽利尔,又名「魔剑之母」。 跟罗兰一样,她用炼禁术制造出大量拥有奇异金属的武器,是在炼术史上留下污名的罪人。 这一次,就连雷迪克也诧异得管理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这把刀的名字叫『艾莉丝十六号』。是她毕生所制造的十八把魔剑中的第十六把,其实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特性。」 接着,又往前一步。 雷迪克提高警觉也往后退开一步。伊帕西则依旧以缺乏人性的表情注视着这边。也许会由他先进攻。 「而我之所以偏爱它,有以下几个理由。」 不管如何——无论是谁先出招、用哪种炼术攻击都无所谓。 「第一点,它很坚固,不容易损毁。真要说的话,这就是它的特性。以铁块打造的二十七公分刀刃,大约是二十公斤。」 「……竟然有二十公斤?」 雷迪克当场变了脸色。 从旁几乎看不出来。 这把短刀实际上非常重。因为是以炼术生成,具有二十公斤密度的假想铁,接着再以炼禁术将其固定于现世的关系。以现实世界中难以达成的高密度所产生的重量、硬度,来追求破坏力与强度的极限——这就是「艾莉丝十六号」。 「接着,第二点是——」 就在开口的同时。 弗格展开攻击。 压低身形往雷迪克直直冲去。 「混帐!」 伊帕西迅速反应过来,挺身挡住弗格的去路。 长剑与短剑狭路相逢。照理来说,应该是短剑会屈于下风。 但就如弗格所说,这把短剑并不普通。 「一个月前……我们也曾像这样切磋过呢!」 长剑旋即被弹开。这是当然的,毕竟密度跟重量都不同。这把弯刀祭出的一击威力,就等同于被巨大的铁锤狠狠敲了一记。 「唔啊!」 伊帕西愤懑地咬牙。 「让开!」 感觉站在他背后的雷迪克也已拔出剑身,大吼了一声。 「喝啊啊!」 尖锐的声响伴随着两把刀重叠挥舞。双剑交叉的部分凝结着水蓝色的薄冰——接触到的瞬间就能将对方急冻。这是第四冠术式「寒玉」。雷迪克.梅尔自行开发命名的招式。 弗格横移躲开。 雷迪克解开交错的剑身。「寒玉」也分成两路分别移动至剑端。 伊帕西这时也绕到弗格的身后大喊: 「『起来』!幻梦╱楔子╱孽缘╱皲裂╱伤病╱或者,飞散!」 似曾相识的咒语内容。 「黑金╱白银╱红铜╱聚集╱悉数╱蠢动╱……!」 细微转动的极小金属片缠绕在刀身周围,这是提高杀伤力的术式「断裂钢(autumn 11)(autumn 11)」,但跟一个月前看过的规模完全无法相比,不只刀刃,更满布刀身表面,黑压压一片。就像无数飞蚁聚集在一起,数量多到彷佛能把弗格碎尸万断做成绞肉。 正面与背后,同时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术式挟击。 「……第二个理由。」 弗格——停下了脚步。 一个侧身,弗格朝前方的雷迪克随意伸出右手,后方的伊帕西则用左手。就常理来说根本是蠢到极点的行为。徒手挡下受炼术包围的武器,一般只会被当成放弃战斗之前的最后挣扎,要不就是疯了。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 须臾之间。 只听到「唧」的一声。 弗格周围发出敲击音叉时特有的高亢清亮的响声。 「咦……」 伊帕西张口却无法成言。 「怎么会.」 雷迪克已经瞠目结舌。 ——这是当然。 原本应该从手腕开始结冻的「寒玉」,以及本该连骨带肉将弗格彻底撕个粉碎的「断裂钢(autumn 11)」,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如此——撇开术式不谈,就连应当割开皮肉的刀剑挡被挡了下来。他甚至没有穿戴任何护具,只靠两只平凡无奇的。 「这把『艾莉丝十六号』……」 弗格又开口: 「跟我是一样的喔……都是以炼禁术创造出来的。」 弗格随意地挥了挥双手。 光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那两个人的武器就被轻易弹开,脚步也随之踉跄得人仰马翻。 「怎、怎么会……?」 雷迪克充满困惑与惊讶,双唇微微颤抖。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的脸上写满这几个大字。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就是你兴高采烈在说的人造人。当然,不是你创造的那种冒牌货。而是纯粹使用炼狱毒气——以蒸馏器为子宫,将锥形烧瓶当成摇篮,并在纯水中出生,货真价实,无庸置疑的人造人。」 回头瞥了伊帕西一眼后,盈满怒气的视线接着锁定在雷迪克身上。 「真是无聊透顶,雷迪克?梅尔。不过是操弄尸体死而复生,你就当成人造人了?只不过是创造了一个强尸,就敢说罗兰后继有人?别笑掉人大牙了。像你这种不成材的弟子,根本配不上康菲尔德这个姓氏。」 「你……」 「我之所以能够完全抵抗毒气,并不是特殊体质的关系……这是我的特性。」 「难道……你是……」 「罗兰的研究已经完成了,早在他被斩首之前。」 ——其实应该反过来说。 因为完成了人造人,罗兰才会遭到处刑。 成功创造出人造人这件事,加深了他的罪孽。 「你大概是看了他遗留下来的资料,加以研究后才自称是他的弟子吧?不过很逍憾,他那个人啊……并不会把自认为重要的研究成果,甚至是已才成的研究结果用白纸黑字记录下来,那些重要的资料只会留在他的脑袋里。」 「你是……罗兰的——」 「没错,如你所想。」 面对哑口无言的雷迪克,弗格颔首肯定了他的疑问。 「人造人『罗兰之子』,我就是第一号。」 接着又说: 「人造人当然不是单纯的人类,否则就跟女性怀胎十月生下的婴儿没什么两样了。我啊……透过炼禁术,被赋予了超越人体范畴的力量。」 证据就在弗格身上。 证明他并非寻常人类的证据。 「我被赋予的能力,是『消失点』。」 在比炼狱更深的地狱底层,与位在悲叹之河的第一环同名。 背叛血亲者——也就是对创造出自己的炼狱毒气进行谋反的意思。 「对我来说,无论是炼狱的毒气或是以毒气生成的炼术……不仅无害,还是能让我提升能力的粮食。」 没错。 并非完全的抗性。 应该说是亲和性才对。 能够吞噬所有的炼术,将毒气化成粮食—— 这股力量就是身为人造人的自己,之所以被称为人造人的原因。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旁的伊帕西发出剌耳的尖叫。 「别开玩笑了!别闹……别乱开玩笑!」 那不知是愤怒、哀伤,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你……你这家伙如果是人造人,如果你才是货真价值的人造人……!」 双手执着长剑,伊帕西脸色大变,怒视着弗格的方位。 然后,扯开喉咙大吼: 「那、那我……被雷迪克大人从死里救回来的我又算什么啊?已经不是人类,却又不是人造人……那我到底……是什么!」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弗格将心一横,答道: 「你就只是具尸体。」 「……『醒来』!」 回应的是咒骂与启动键器的指令。 「啊啊啊暴乱之时╱斑点╱死寂荒野╱死似无数的丨九列愤似!」 咒语持续发动。 在激昂的吼叫声中,蕴含着无力兴怨慰。 「共鸣╱引据症状╱横渡间隙╱毒蛇之宴╱!╱追赶╱了结╱最终╱滴落!」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术式,弗格完全不明白。 大概就连雷迪克也搞不清楚吧。 因为伊帕西的术式—— 「这下你死……咦啊?」 根本——来不及启动。 在他藉由「克拉夫念珠」启动炼狱之门的瞬间,弗格就已经吸收了那些毒气。以炼狱的空气为营养,弗格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那是超越了人类范畴,不可思议的力量。 长剑瞄准「艾莉丝十六号」砍下,这是角度、速度都经过计算的精准一击。 沉闷的金属声响起。伊帕西的武器从中折断,弹飞开来。 「已经结束了。」 弗格以间不容发的速度剎时拉近距离,迅速地伸出左腕。 并拢的四只手指轻而易举贯穿了腹部。 「唔……嘎啊……」 将他的肠子挖了出来。 那些血肉还是温热的。就生物学而言——他还活着。 「安息吧,伊帕西。」 听着弗格的低语,伊帕西的瞳孔瞬间放大。 而身体却失去支撑的力道,「砰」地往地面倒去。 看着伊帕西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之后,弗格这才转身。 再度面对雷迪克。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保持着沉默睨视着,好一会儿后,他终于缓缓开口了: 「……为什么?」 方才的从容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也丝毫感受不到他聊起研究时的那股自信。 优越感、求知欲、探索心,雷迪克象是放弃了所有感情,开口道: 「为什么你拥有这么了不起的身体,却屈就于当一名王属炼术师?」 他安静地询问,但语气愈来愈激昂,情感愈发投入。 「用烧瓶、蒸馏器、炼狱毒气所生成的肉体……还拥有非人的力量,这简直就最奇迹。是罗兰叔父留下来的珍贵遗产哪!但你却选择那种无趣至极的工作?有了你,炼术的研究会有多大的进步!只要有你,我……只要能把你研究个透彻,我明明就可以超越师父的!」 雷迪克丢开手中的剑,依序从身后拔出长刀。 「我知道了……是边狱院吧?那群国家的走狗霸占了你对吧?那群猪……!别开玩笑了,你可是我的东西!只要是罗兰叔父创造出来的东西,所有权就是我的。解剖也好、脑髓采样也罢,想怎么做都随我高兴!」 喀啦。雷迪克扣下键器的扳机。 他所持有的键器虽是「愚者之石」而非「克拉夫念珠」——但不变的仍是炼术。呼应毒气生成形体的炼术。 仪式是刻在刀身上密密麻麻的炼术阵,虽然只能启动唯一的术式,但是不需吟诵咒语以及多余动作就能启动炼术的架 构。 长刀的周遭开始出现类似肉块的东西。 蠕动、隆起,表面变得凹凸不平形成外壳。 蜈蚣脚、恶魔之牙、或是捕蝇草的叶子都不足形容,它渐渐形成一个左右分别拥有十五个独立尖角的诡异生物。 弗格曾在边狱院的炼术图鉴中看过。 将假想生物寄生在刀剑上蚕食敌人。这是雷迪克?梅尔所发明的第一套炼术—— 「造物主之理(meyer 1)」。 在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才知道这术式名或许是被对罗兰的憧憬给束缚了吧。「来我这里吧!」 两只手上都是以「造物主之理(meyer 1)」创造出的生物,雷迪克摆出备战姿态。 「到我的身边,你才会活得更有价值!作为人的根柢,献身于人类的发展!这样一来,你一定也能——」 弗格没有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在一口呼吸之间压低身体后纵身跳跃。 「你一定也能变得比现在还要幸福……!」 迎合对方的动作,雷迪克吼叫着挥舞双手中的剑。 突剌与迎击。 冰冷无机质的铁刃,与假想生命的手腕。 人造人以及研究者。 在短暂的剎那间——交错。 擦身后三秒。 首先,寄宿在雷迪克两把剑身上的「造物主之理(meyer 1)」碎成沙状。 接着弗格的肩膀迸裂,鲜血飞溅。 然后,到了最后—— 鲜血从雷迪克?梅尔——雷迪克?帝耶?康菲尔德的颈部如泉涌般喷出,再也支撑不住的身体直直倒地。 弗格解除备战态势,转过身去。 缓缓靠近后,身体不停痉挛的雷迪克开口了: 「为什……么?」 弗格只是微笑,回答了他的问题。 「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懂的。」 雷迪克的瞳孔失去光芒,不再痉挛,脉搏也随着出血停止——直到他的生命完全逝去为止,弗格始终站在他的身旁微笑观望。 确认雷迪克死亡后,弗格才将弯刀收起。 四名敌人,这样就算全部解决了。 虽然跟当初的预定相差甚远,但这次的任务总算结束了—— 弗格思考着转过头,却在这时看见了出乎意料的一幕。 「什……」 首先是,瘫坐在地的艾儿蒂。 她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努力克制颤抖不已的身体。而,另外一边是—— 方才被弗格击毙的失败人造人——伊帕西。 放眼望去,却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艾儿蒂!」 弗格惊慌失措地跑上前去。 「你没事吧?」 弗格再次警戒地注意周围动静,想不到自己竟如此失策 没想到伊帕西居然还活着。 只穿破他的脏腑果然还不够,看到他放大的瞳孔就误以为已经死亡。但他原本就不正常,早知道就应该把他的头打烂才对。 「弗……格……」 才刚坐下,艾儿蒂再也忍不住张手抱了上来。 「我跟你说……弗格在跟那个人战斗的时候,那边的尸体,就站起来了。然后他,看了我一眼……但是没有攻击,就从桥上跳进河里……」 逃走了。应该说,被他逃脱了。 「……艾儿蒂。」 眼里满是泪水,她将整张脸埋进弗格的胸口喃喃道: 「我好怕,可是……已经跟弗格约定好了,我说自己没问题的,所以……」 ——所以,才没有呼救吗? 看她此刻的模样,就知道当时她有多害怕。 艾儿蒂对外面的世界很敏感。战斗时是因为自己陪在她身边,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个对所有的外在剌激都感到畏怯的少女。 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下来了。 为了自己。 ——不为其他,只为了我。 「谢谢你,艾儿蒂。」 弗格轻抚了抚她的头。 让伊帕西逃走完全是自己的失误。不知道今后他会继续搞出其他事端,还是就这样随着时间消声匿迹。放他在外头实在教人不安心,也可能会危害到民间。但事已至此,再多反省也无法改变什么。 看到艾儿蒂安然无恙,弗格才放下心中大石,牵着她的手站起身来。 「已经没事了,全都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艾儿蒂甚至做了两次深呼吸。 接着才看向弗格的脸——彷佛刚才的眼泪只是假象,她缓缓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好。」 同样回以微笑后,弗格思忖。 关于雷迪克刚才询问的那件事。 为什么呢?为什么眷恋着王属炼术师的位置。 答案是——根本不需要答案。 现在的弗格是个骑士。 九年前,在塔楼的地下室里,当时银发少女脸上布满的是完全回异于现在的阴郁表情,从她接受自己的那一天起,国王册封他为骑士。 那么,骑士又是什么? 骑士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守护公主。而艾儿蒂,是弗格的公主。 他是以实验结果诞生在这世界上的。探究真理、汲取知识,作为追求炼狱世界的可能性,以炼狱的毒气具现化创造出来的生命。 其实,或许就如雷迪克所说,自己的存在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与价值。这个身体潜藏着无限的学术可能性。 可是,如果真是那样—— 那么生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他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直到九年前,他都不停思考着这个问题。 诞生之后,到他开始懂事时,罗兰早已被处刑。被国王当作从罗兰那里没收的证物饲养,弗格始终过着没有自由的生活。 是艾儿蒂将光芒带进他的世界里。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艾儿蒂所说的话。 当他喝光以炼术制造的葡萄酒,沐浴在毒气中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时候,公主露出了打从心底高兴的神情。她说: ——和我……做朋友吧。 是她给了自己容身之处。 从那一天开始,这个名为弗格的存在—— 直到死亡的瞬间到来,他将为了艾儿蒂而活着,这是他偷偷下定的决心。 「……怎么了吗?」 正准备踏上归途时,艾儿蒂却突然停下脚步。 将「伊祖苏圣骸布」抱在手上,艾儿蒂抬起头直直望着弗格。 「……可以的。」 「嗯?」 「我可以的。就算不牵着弗格的手,我也能自己走。」 胸口不由得一窒。 ——原来她还在意着之前那件事啊。 说不定也跟绮莉叶的出现有些关系。 昨天,她应该也是受到绮莉叶的邀请才会外出的。也许是想起了那时候的勇气,为了回应促成这一切的女孩,所以才说出这句话。 艾儿蒂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同时也是第一个失去的朋友—— 所以——不,正因为如此。 弗格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艾儿蒂的手。 「……咦?」 「我知道啊,艾儿蒂即使没有牵着我也能出门。不只我,绮莉叶一定也知道。你们不是一起玩了吗?」 「啊,是这样没错……」 「但今天,是我想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可以答应我吗? 」 艾儿蒂——弗格的公主,仅仅呆滞了一秒。 接着脸上浮出莫名得意的神情,似乎非常开心,满面笑意做出回复: 「真、真是拿你没办法!就只有今天特别为了你喔!」 (插图315) 「好的,真是非常谢谢你。」 ? 于是,少年骑士牵起公主的手,转身离开了。 同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 绮莉叶与米歇尔的尸体,被蓝色的火焰包围。 这是艾儿蒂向短暂的朋友们所做的告别。 她——公主想必是不会掉泪的。因为她知道,无论悲伤或不安,紧握的这只温暖的手一定会好好守护自己的。 牵着弗格的手,对艾儿蒂来说,就代表如此。 公主垂下视线。 少年骑士配合着公主调整步伐。 两人再次迈步,返回那座深埋在地下的牢狱。 终章 暗色中的格莱特 飞身跃入河里,拚了命潜逃。上岸时,腹部所受的伤已经消失了。 这是他的创造者雷迪克?梅尔在他身上施展的炼术。 身体受了伤,也就是这副身躯意识到记忆所及的初始化状态要是产生了变化,以炼术阵交织埋在体内用来替代心脏的「克拉夫念珠」就会自动发动复原术式。这时将不是用「醒来」作为「克拉夫念珠」的发动暗语,而是改造成以身体的损毁为键,打开炼狱之门的信号。 当然,这种术式并不会真的治愈身体的损坏部分。 以炼术创造出来的幻想物质在放置一段时间后,就会自动还原成毒气。看起来会象是正在被治愈,是因为这种复原术式会不断持续启动的关系。一直到本身的治愈能力愈合了伤口为止,假想细胞都会代替损坏的脏器与细胞持续作用——原本,曝露在炼狱毒气之中只会对身体组织造成损伤,但现在他的细胞却是将炼狱毒气当成了营养剂。这就是雷迪克所施的炼禁术。奇妙的是,他的叔父罗兰?艾努?康菲尔德在人造人身上所施加的处理也是同一种手法。 就这一点来说,雷迪克已经达到和他师父同样的领域了。 所以现下,姑且可说他已经拥有了不死之身。 但理所当然地,这件事也有其困难的地方。就是关于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关于生前的记忆。 原本已经死去的身体因为经过一段时间死而复生的关系,他的脑细胞大致上都死光了。虽然雷迪克靠着炼禁术强行复原了脑细胞,但就算知识可以重头学起,过往的记忆却再也回不来。记忆变得浑沌之后,又被强加了「雷迪克?梅尔」是主人的意念烙印,现在就连「伊帕西?特特斯」这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有着莫名的不协调感。简直就象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也正因为如此,此刻他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 只要拥有自我意识,就能进行理论性思考,但虽具备了喜怒哀乐的情绪,却少了记忆相辅,所以他完全没有产生「自己到底是谁」的疑问。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是雷迪克?梅尔所创造的人造人,这一点甚至令他感到骄傲。 但这一点——却也是他体内最危险的烙印——在雷迪克的改造下,破坏冲动成了他的欲求根源。吃饭、睡觉、犯罪,再加上破坏。 只要一看到物质就想破坏。看到街上来往的行人就想杀害。自制力当能会在这时跳出来发挥功能,但效果有限。能够确定的是,自己或许会随时都会失去控制。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犹如被迷雾遮掩的记忆中,所残留的那张脸孔和那个名字,令他烦恼不已。 那个名叫特莉埃拉的少女。 特莉埃拉?梅普。 这个名字让他想起那张美丽的容颜,胸口不知来由的灼热发烫。欲望几乎占据了所有意念。 是情人吗?她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他不知道。只是想着,一定要找出拥有特莉埃拉之名的那个人。 漂流在河川之中,最后终于在灰色街道上了岸。从工厂排放出的毒气沉淀于此,贫穷的拾荒者们打捞着看起来值钱的东西。这是一条阴暗肮脏的街道。伊帕西的简陋模样很幸运地没招来任何目光。既然如此,就暂时把这里当作据点吧。 必须先得到武器。 接着是吃的东西、睡的地方,还有女人。 等满足了目前的迫切欲望后,再去找那个可恨的人造人报仇。不对,在那之前应该先把特莉埃拉给找出来,该先找谁比较好呢?不管如何,人造人都非杀不可。要是找到特莉埃拉,也想杀了她。反正只要是女人都好,可以先奸后杀。总之就是想杀了她、弄坏她——等等,不行。不能杀了她……为什么?明明就这么想大开杀戒啊? 按着又开始绞痛的腹部,伊帕西?特特斯如此想着。就算是充满破绽的伦理,但仍符合逻辑——他的脑中正思考着这些问题。 于是过了一个月之后。 匍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只因将妓女和贵妇人当成目标的连续杀人事件层出不穷——只是在这个时候,连事件的始作俑者伊帕西本人都没预料到竟会有如此发展。 ? 教人惊讶的是,王权派议员这次竟没有在口头上施加的压力,反而还收到「干得好」的声声褒奖。 让那个失败的人造人伊帕西给逃了确实是一大败笔,但至少成功阻止了国外的炼术师们试图迫害匍都的目的,这样就够了——这似乎就是他们的认知。其实也没什么,站在政治家的立场,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莹国对外的面子吧。 悳国开发的「克拉夫念珠」没对莹国造成任何伤害或是威胁——有了这个事实,莹国作为炼术先进国的立场就坚若盘石。匍都大桥的管制塔虽被破坏了一部分,但已经被当成意外事故妥善处理了。 所以说,这次的任务虽有一些小小的瑕疵,但大致上仍算圆满解决。 但弗格心里却有一部分排斥着这个想法。 首先是关于「克拉夫念珠」。 就连肯尼斯.布兰特和克莉丝汀娜?薇恩这么有能力的炼术师都会被强力键器的力量所迷惑而不惜背叛国家。假如那东西开始大量生产并正式贩售,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在事件发生之前,弗格和理查德德曾经预想这东西最终还是不会成为市场的主角,现在想来,这样的见解也许太过天真了。 还必须考虑到对国内的键器研究、与开发机关所造成的影响才行。 目前坊间普及的「愚者之石」在一定程度上抑制门扉所能开启的大小。也就是说,在技术上还能召唤出更多的毒气。仔细研究过「克拉夫念珠」,确定有比现在更能轻松将炼狱之门大开的方式,这会不会让炼术师们更渴望想得到它呢?会不会让炼术师之间的打斗更惨绝无道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 关于「克拉夫念珠」的得手通路。 首谋者雷迪克.梅尔在一个月前的圣堂爆破计划中,第一次使用了「克拉夫念珠」。在那次计划中,并不是只有他一人拥有那个玩意,也不是只在玛克那洛亚圣堂一个地方使用。在其他的地方同样也使用了这条手炼。 如果真如雷迪克所言,只是单纯试验威力所进行的实验,实在没道理还交给其他同伙。当然制造主悳国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对莹国造成伤害,所以他才依对方的意思这么做了也不无可能。 这么一来—— 悳国究竟将破坏行动委托给了谁?弗格心头不禁浮上这个疑问。 在圣堂爆破计划,雷迪克混进了莹国的激进派分子——海利库斯主义者之中发起行动,这点不会有错。但将「克拉夫念珠」偷偷引进国内的究竟是什么人? 雷迪克本身就是中介的窗口,而他也以此为屏障利用了那群激进派分子吗? 亦或那群激进派分子才是窗口,雷迪克只是混进了那他们之中? 如果是后者的话—— 或许还有其它担任中介的角色。 斡旋于悳国业者和激进分子之间,帮忙走私「克拉夫念珠」的人。 而且恐怕……两国各有一名负责连繋的窗口—— 「嗯,是弗格吗?」 走在王宫长廊上,前方迎面走来的那个人率先出声道。 瘦骨嶙峋的脸庞上蓄着威风凛凛的髭须,穿着西装,手里拿着拐杖的老人丝毫没有让道的意思大摇大摆走在长廊中央,然后停在弗格的面前。 「你又来啦?知道所谓的任务是什么意思吗?好歹也深思一下嘛。」 「你好,梅涅克贵族院议员。」 面对挡在眼前这个蹙着眉头给自己下马威的老人,弗格表 面上仍以沉稳的微笑对应着。 「我这就要走了,请放心吧。」 「哼。」 梅涅克打鼻腔里哼了一声。 「麻烦你别在这座王宫里散布更多毒气了。」 丢下这句冷嘲热讽后,他又睥睨着站在长廊边上的弗格一眼,这才高傲地长扬离去。 看着梅涅克离去的背影,弗格不禁思索。 如果这次的匍都破坏计划最后是以成功作收,悳国和莹国之间的关系一定会产生恶化。不管表面上如何,但水面下必定会将彼此视为敌人,友好的关系也会随之烟消云散吧。 这样的影响所波及到的不会是眼睛看得到的条约与贸易关系,而是秘密协议和私下决定的缔约部分——比如,玛格丽特公主与葱国王子的婚约。 对于想把孙子送进王家当女婿的梅涅克来讲,这倒是个不错的发展。 不用说,这些事都还找不到半点证据。目前就只是弗格个人的猜测而已。 但仍是必要保持警戒,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为时已晚。 弗格深深叹了一口气,确认梅涅克的身影从长廊转角处消失后,才又迈开了步伐。从这里经过中庭出去的话,说不准又会被玛格丽特发现东拉西扯地调戏一番。为了应付不时之需,还是得把这张苦闷的嘴脸换成跟平时没两样的笑容才行啊——弗格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 在月光下闪耀着庄严光芒的彩绘玻璃上,描绘着被神所祝福的十二位天使。 但是画面下方,靠近地面的部分,躺着鲜血淋漓的第十三个天使。他亦或她是因想帮助地表上的人类而背叛了神,所以遭受神罚被撕毁羽翼,也被剥夺了天使之位。其他十二名天使正用火焰将人们焚烧殆尽。鸣奏着喇叭,将古艾草的剧毒染满大地,只为了制裁云云众生—— 这是旧约中的默示录。 寻遍全世界,以此为题的彩绘玻璃也只有这个房间里的这一幅。不仅题材十分稀有,更教人惊叹的是明明是幅宗教画作,却有如此歹毒的风格。 与莹国相隔一片海洋,位于东南方的丁国。 近邻的十六个国家都奉为国教的正统丁字教,也是所谓的旧教大本营的法王厅。就在此处的某间勤务室里。 坐在房间中央椅子上的男人背对着默示录玻璃彩绘,在那张沉稳的笑容下深深叹了一口气。座椅连同办公桌都是装饰华丽的高级品,只可惜外头正值深夜,桌上的烛台只有一盏烛火,再怎么细腻的雕刻纹路,都笼罩在过于浓重的阴影之下。 「所以呢,结果怎么样?」 经过特殊设计的法袍只有正统丁字教的主教有权穿戴,一身令人双眼为之一亮的赤红。对应着披挂在肩膀上的圣带,白色镶边犹如水滴般落在漆黑的色泽上。红色是殉教,黑色为悲伤,白色代表了送葬。无论如何,今天的法袍并不是平时会使用的颜色。男人的年龄差不多是在二十五岁左右。 细长的眼睛加上单薄的嘴唇看来相当贤能有才,一头长发没有盘起就这么垂在身后,双眼睨瞪着虚空。这个男人身上同时散发出王者般的威严和暗杀者的杀气。 他的名字是古多?雷雷伊斯。 法王厅,第禁数局——别名「奇迹认定局」,男人所担任职位的便是此一单位的局长。 在他身后,有个人静静搂着他。 「……古多大人。」 是一名少女。 年龄大约十三、四岁。圆溜溜的眼眸还有可爱小巧的鼻梁,丰厚的嘴唇和圆润的脸颊。蓝色的头发紊乱不整地垂着,纤细指尖轻轻滑过男人的脸颊。 「我跟哥哥见过面了唷。」 「……所以呢,怎么样了?」 男人发问,少女仍继续抚摸那张脸。 「很可惜啊,在还没仔细看过之前,人家就被干掉了。真的好痛喔。」 「哼,没用的家伙。」 吐出这句回答时,右边也出现了一抹人影。 「您别这么说嘛。」 也是个少女。 年龄十三、四岁,圆溜溜的眼眸,可爱的鼻梁,丰厚双唇,蓝色头发——话句话说,除了那头齐肩的发型之外,她和先前的少女有着相同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身影。 她也笑了,和之前的少女如出一辙。 「不过人家有跟那个国家的公主变成好朋友唷。她真的好恐怖,但又无比脆弱呢。」 「……是吗?」 做出回应的男人左侧又出现另一抹人影。 「被消除记忆的我,真的留下很多恐怖的回忆呢。」 年龄、外貌,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女三人组。 「还有啊,那个当我假哥哥的人也被植入了伪造的记忆,一定到最后都认为我是他最重要的妹妹吧。」 男人——古多脸上出现了狰狞的笑容。 「是叫米歇尔?苏西吗?哼,明明是个异教徒居然有着天使之名。你们根本没必要觉得自己做了坏事,那种人能稍微帮上我们一点忙,反倒是他该心怀感恩哪。」 「哎呀,好过分啊。」 从背后搂着他的少女嘟起了嘴巴。 「对啊,好过分喔。」 站在右边的少女鼓着脸颊。 「真是过分死了。」 左侧的少女不满地转头面向另一边。 所以—— 古多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张开双臂,把站在左右两边的少女搂进怀里——开口说道: 「你们不也很过分吗……绮莉叶。」 傲慢地。 「像你们这种不完全的人类……连异教徒都称不上的人造人,可别以为自己能上天堂喔?要是想被救赎,从今而后就乖乖地替我们工作,鞠躬尽瘁地奉献自己,然后虔诚地祈祷吧。」 压迫地。 「那些可恨的异教徒。一定要把他们、把那个国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灭绝才行……你们只要帮忙完成这件事就好了。如此一来,每个人一定都能获救的。」 怜悯地。 「对吧,『群体』……由多数的『绮莉叶』共组而成的『罗兰之子』的第二号。」 最后慈悲地—— 地狱的最下层,悲叹之河的第二环。 和背叛祖国有着相同含意的名字,男人对少女们(绮莉叶)如此说道。 「反正那些家伙也没发现吧?悳国的技术师们到底是为了谁打造了那条手錬,而那条手炼……又是经过谁的指示流进莹国……」 那便是古多所率领的「奇迹认定局」肩负的任务。 消灭新教。 将异教徒赶尽杀绝。 将炼术这个祸害之业从世上完全抹消—— 「就为了这件事,所以要派我们上场啦?」 绮莉叶似觉可笑般「呵呵」笑了起来,低头吻上古多的头部。 「就算都使用炼术了,你还是那么坚持地否定炼术吗?」 绮莉叶开心的瞇起眼,把脸颊蹭到古多的胸膛上。 「在这种利用完就丢弃的部门里弄脏广双手,最后也是会被无情地丢弃吧?」 绮莉叶相当愉快地舔了舔舌头,把贫瘠的小胸脯抵上古多的手臂。 「好棒喔。」 「好棒耶。」 「好棒呀。」 「好有趣喔。」 「好有趣耶。」 「好有趣呀。」 无视三个绮莉叶的异口同声,古多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报告,目光停留在上面所写的一行文字,扬起了嘴角。 「……艾儿蒂米希雅吗?真是让人不悦 的名字。」 话毕,就把报告随手捏揉成一团丢进烟灰缸里,接着拿起烛台烧了那张报告。眺望着没一会儿就窜升的火苗,他轻轻吹熄了手中的烛火。 不知不觉间,在天空中流动的乌云遮蔽了月亮。 所以在纸张燃烬之后,房里立刻被一片漆黑包围。 在深深的黑暗中,只有少女们的细微娇喘回荡蔓延。 后记 初次见面的朋友大家好。不是初次见面的朋友,好久不见啦,我是藤原佑。 这次为大家送上新作《炼狱姬》。 这是新系列的第一集。希望能让初次见面还有好久不见的朋友们看得开心,首先还是要对拿起这本书的读者致上由衷的感谢。 顺带一提,这次的故事是相隔许久的奇幻作品。继出道作品《ルナテイツク?ムーン》之后,这是我的第二部奇幻故事。只不过,那个故事的背景是遥远的未来,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着手写「异世界的事物」吧。不知怎么地,照着自己的喜好设定所创作出的结果,居然写出了一个好像不太健康的世界。唉呀,不过先不管这个了,要是卖得好的话,之后还会有第二集、第三集陆绩问世,请大家对长期家里蹲的公主殿下(……咦?)还有刻苦耐劳的少年骑士这对搭挡多多关照了。 讲到这里,就顺便向好久不见的读者说一声。 我在上一本书的后记里写了「下一本书预定会在春季问世」、「说不定会由media works文库出版」……这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却没消没息连个影子都没有地到了八月的现在,这部作品还是一如往常地由电击文库出版了,只能说我真的感到万分抱歉。连我自己都想说:够了喔,不要再乱放炮了。就算想再坚持地嚷几声:才不,我没膨风啦,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嘛,这本书的书背也不会出现电击文库的标志嘛。实在是硬掰不了了,只能对一直翘首期盼新作的读者们再次抱歉。不,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大家以后也不要放弃我,我会很开心的。呜,总觉得我好不知廉耻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注:后记里所提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好啦,总之就是这种感觉(什么感觉?),接下来是惯例的感谢时间。 担任插画的kaya8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服装就全包在您身上了,请设计出很棒的款式吧!」「所有武器都要充满不正统的奇幻感!」这种极度抽象的要求竟能得到如此反馈,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每次打开您送来的草稿时,我都高兴得快飞上了天,一个人坐在计算机前嘻嘻笑个不停呢。今后也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责任编辑佐藤大人;回过神时才发现,像这样让你照顾都已经快八年了,「对不起,原稿迟交真的对不起!」最近很明显地已经愈来愈习惯像这样对你道歉了,我是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也有认真地在反省,拜托请不要放弃我。 其他还有负责美术设计、校阅,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部门工作人员,还有尽力协助本书完成到出版、贩售的各位。因为有大家在背后的支持,我们这些作家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还有更重要的是,将这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我要向您致上最高的谢意。 我要是个一一次元美少女,为了证明我的感谢之情,一定会化身为女仆到您的房间诚心诚意地这样那样仔细照顾你的。不凑巧的是我就算厚着脸皮也不是美少女呀,说实话我对女仆也没那么感兴趣,所以就把谢词连同感恩的心一起留在文章里吧。虽说没兴趣,但第二部系列作品中还是会有女仆出现唷。或许只是当局者迷,说不定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女仆呢…… 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 到那时候,请对艾儿蒂与弗格这两个人多多捧场吧。 藤原佑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插画的kaya8。 ■艾儿蒂 她真的好可爱好可爱,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拿出全力一口气画出来了! 礼服+甲胄,再加上背部全裸。想出这个超棒设定的藤原老师,真有你的☆ ■伊欧大姊 是除了艾儿蒂之外,喜欢的角色第二名。 值得依靠的大姊,其实身材也超棒的唷。 ■配角三名 充满个性的三人组,我很喜欢! ■绮莉叶 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 ■弗格 爽朗的青年。想不到他竟然那么强! 弗格最强? 以上,是对第一集中我感到有兴趣的角色所做的注解。 今后又会有怎样的发展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集再见啰! kaya8 初次见面的朋友大家好。不是初次见面的朋友,好久不见啦,我是藤原佑。 这次为大家送上新作《炼狱姬》。 这是新系列的第一集。希望能让初次见面还有好久不见的朋友们看得开心,首先还是要对拿起这本书的读者致上由衷的感谢。 顺带一提,这次的故事是相隔许久的奇幻作品。继出道作品《ルナテイツク?ムーン》之后,这是我的第二部奇幻故事。只不过,那个故事的背景是遥远的未来,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着手写「异世界的事物」吧。不知怎么地,照着自己的喜好设定所创作出的结果,居然写出了一个好像不太健康的世界。唉呀,不过先不管这个了,要是卖得好的话,之后还会有第二集、第三集陆绩问世,请大家对长期家里蹲的公主殿下(……咦?)还有刻苦耐劳的少年骑士这对搭挡多多关照了。 讲到这里,就顺便向好久不见的读者说一声。 我在上一本书的后记里写了「下一本书预定会在春季问世」、「说不定会由media works文库出版」……这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却没消没息连个影子都没有地到了八月的现在,这部作品还是一如往常地由电击文库出版了,只能说我真的感到万分抱歉。连我自己都想说:够了喔,不要再乱放炮了。就算想再坚持地嚷几声:才不,我没膨风啦,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嘛,这本书的书背也不会出现电击文库的标志嘛。实在是硬掰不了了,只能对一直翘首期盼新作的读者们再次抱歉。不,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大家以后也不要放弃我,我会很开心的。呜,总觉得我好不知廉耻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注:后记里所提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好啦,总之就是这种感觉(什么感觉?),接下来是惯例的感谢时间。 担任插画的kaya8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服装就全包在您身上了,请设计出很棒的款式吧!」「所有武器都要充满不正统的奇幻感!」这种极度抽象的要求竟能得到如此反馈,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每次打开您送来的草稿时,我都高兴得快飞上了天,一个人坐在计算机前嘻嘻笑个不停呢。今后也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责任编辑佐藤大人;回过神时才发现,像这样让你照顾都已经快八年了,「对不起,原稿迟交真的对不起!」最近很明显地已经愈来愈习惯像这样对你道歉了,我是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也有认真地在反省,拜托请不要放弃我。 其他还有负责美术设计、校阅,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部门工作人员,还有尽力协助本书完成到出版、贩售的各位。因为有大家在背后的支持,我们这些作家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还有更重要的是,将这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我要向您致上最高的谢意。 我要是个一一次元美少女,为了证明我的感谢之情,一定会化身为女仆到您的房间诚心诚意地这样那样仔细照顾你的。不凑巧的是我就算厚着脸皮也不是美少女呀,说实话我对女仆也没那么感兴趣,所以就把谢词连同感恩的心一起留在文章里吧。虽说没兴趣,但第二部系列作品中还是会有女仆出现唷。或许只是当局者迷,说不定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女仆呢…… 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 到那时候,请对艾儿蒂与弗格这两个人多多捧场吧。 藤原佑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插画的kaya8。 ■艾儿蒂 她真的好可爱好可爱,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拿出全力一口气画出来了! 礼服+甲胄,再加上背部全裸。想出这个超棒设定的藤原老师,真有你的☆ ■伊欧大姊 是除了艾儿蒂之外,喜欢的角色第二名。 值得依靠的大姊,其实身材也超棒的唷。 ■配角三名 充满个性的三人组,我很喜欢! ■绮莉叶 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 ■弗格 爽朗的青年。想不到他竟然那么强! 弗格最强? 以上,是对第一集中我感到有兴趣的角色所做的注解。 今后又会有怎样的发展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集再见啰! kaya8 初次见面的朋友大家好。不是初次见面的朋友,好久不见啦,我是藤原佑。 这次为大家送上新作《炼狱姬》。 这是新系列的第一集。希望能让初次见面还有好久不见的朋友们看得开心,首先还是要对拿起这本书的读者致上由衷的感谢。 顺带一提,这次的故事是相隔许久的奇幻作品。继出道作品《ルナテイツク?ムーン》之后,这是我的第二部奇幻故事。只不过,那个故事的背景是遥远的未来,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着手写「异世界的事物」吧。不知怎么地,照着自己的喜好设定所创作出的结果,居然写出了一个好像不太健康的世界。唉呀,不过先不管这个了,要是卖得好的话,之后还会有第二集、第三集陆绩问世,请大家对长期家里蹲的公主殿下(……咦?)还有刻苦耐劳的少年骑士这对搭挡多多关照了。 讲到这里,就顺便向好久不见的读者说一声。 我在上一本书的后记里写了「下一本书预定会在春季问世」、「说不定会由media works文库出版」……这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却没消没息连个影子都没有地到了八月的现在,这部作品还是一如往常地由电击文库出版了,只能说我真的感到万分抱歉。连我自己都想说:够了喔,不要再乱放炮了。就算想再坚持地嚷几声:才不,我没膨风啦,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嘛,这本书的书背也不会出现电击文库的标志嘛。实在是硬掰不了了,只能对一直翘首期盼新作的读者们再次抱歉。不,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大家以后也不要放弃我,我会很开心的。呜,总觉得我好不知廉耻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注:后记里所提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好啦,总之就是这种感觉(什么感觉?),接下来是惯例的感谢时间。 担任插画的kaya8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服装就全包在您身上了,请设计出很棒的款式吧!」「所有武器都要充满不正统的奇幻感!」这种极度抽象的要求竟能得到如此反馈,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每次打开您送来的草稿时,我都高兴得快飞上了天,一个人坐在计算机前嘻嘻笑个不停呢。今后也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责任编辑佐藤大人;回过神时才发现,像这样让你照顾都已经快八年了,「对不起,原稿迟交真的对不起!」最近很明显地已经愈来愈习惯像这样对你道歉了,我是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也有认真地在反省,拜托请不要放弃我。 其他还有负责美术设计、校阅,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部门工作人员,还有尽力协助本书完成到出版、贩售的各位。因为有大家在背后的支持,我们这些作家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还有更重要的是,将这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我要向您致上最高的谢意。 我要是个一一次元美少女,为了证明我的感谢之情,一定会化身为女仆到您的房间诚心诚意地这样那样仔细照顾你的。不凑巧的是我就算厚着脸皮也不是美少女呀,说实话我对女仆也没那么感兴趣,所以就把谢词连同感恩的心一起留在文章里吧。虽说没兴趣,但第二部系列作品中还是会有女仆出现唷。或许只是当局者迷,说不定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女仆呢…… 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 到那时候,请对艾儿蒂与弗格这两个人多多捧场吧。 藤原佑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插画的kaya8。 ■艾儿蒂 她真的好可爱好可爱,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拿出全力一口气画出来了! 礼服+甲胄,再加上背部全裸。想出这个超棒设定的藤原老师,真有你的☆ ■伊欧大姊 是除了艾儿蒂之外,喜欢的角色第二名。 值得依靠的大姊,其实身材也超棒的唷。 ■配角三名 充满个性的三人组,我很喜欢! ■绮莉叶 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 ■弗格 爽朗的青年。想不到他竟然那么强! 弗格最强? 以上,是对第一集中我感到有兴趣的角色所做的注解。 今后又会有怎样的发展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集再见啰! kaya8 初次见面的朋友大家好。不是初次见面的朋友,好久不见啦,我是藤原佑。 这次为大家送上新作《炼狱姬》。 这是新系列的第一集。希望能让初次见面还有好久不见的朋友们看得开心,首先还是要对拿起这本书的读者致上由衷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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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带一提,这次的故事是相隔许久的奇幻作品。继出道作品《ルナテイツク?ムーン》之后,这是我的第二部奇幻故事。只不过,那个故事的背景是遥远的未来,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着手写「异世界的事物」吧。不知怎么地,照着自己的喜好设定所创作出的结果,居然写出了一个好像不太健康的世界。唉呀,不过先不管这个了,要是卖得好的话,之后还会有第二集、第三集陆绩问世,请大家对长期家里蹲的公主殿下(……咦?)还有刻苦耐劳的少年骑士这对搭挡多多关照了。 讲到这里,就顺便向好久不见的读者说一声。 我在上一本书的后记里写了「下一本书预定会在春季问世」、「说不定会由media works文库出版」……这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却没消没息连个影子都没有地到了八月的现在,这部作品还是一如往常地由电击文库出版了,只能说我真的感到万分抱歉。连我自己都想说:够了喔,不要再乱放炮了。就算想再坚持地嚷几声:才不,我没膨风啦,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嘛,这本书的书背也不会出现电击文库的标志嘛。实在是硬掰不了了,只能对一直翘首期盼新作的读者们再次抱歉。不,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大家以后也不要放弃我,我会很开心的。呜,总觉得我好不知廉耻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注:后记里所提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好啦,总之就是这种感觉(什么感觉?),接下来是惯例的感谢时间。 担任插画的kaya8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服装就全包在您身上了,请设计出很棒的款式吧!」「所有武器都要充满不正统的奇幻感!」这种极度抽象的要求竟能得到如此反馈,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每次打开您送来的草稿时,我都高兴得快飞上了天,一个人坐在计算机前嘻嘻笑个不停呢。今后也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责任编辑佐藤大人;回过神时才发现,像这样让你照顾都已经快八年了,「对不起,原稿迟交真的对不起!」最近很明显地已经愈来愈习惯像这样对你道歉了,我是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也有认真地在反省,拜托请不要放弃我。 其他还有负责美术设计、校阅,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部门工作人员,还有尽力协助本书完成到出版、贩售的各位。因为有大家在背后的支持,我们这些作家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还有更重要的是,将这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我要向您致上最高的谢意。 我要是个一一次元美少女,为了证明我的感谢之情,一定会化身为女仆到您的房间诚心诚意地这样那样仔细照顾你的。不凑巧的是我就算厚着脸皮也不是美少女呀,说实话我对女仆也没那么感兴趣,所以就把谢词连同感恩的心一起留在文章里吧。虽说没兴趣,但第二部系列作品中还是会有女仆出现唷。或许只是当局者迷,说不定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女仆呢…… 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 到那时候,请对艾儿蒂与弗格这两个人多多捧场吧。 藤原佑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插画的kaya8。 ■艾儿蒂 她真的好可爱好可爱,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拿出全力一口气画出来了! 礼服+甲胄,再加上背部全裸。想出这个超棒设定的藤原老师,真有你的☆ ■伊欧大姊 是除了艾儿蒂之外,喜欢的角色第二名。 值得依靠的大姊,其实身材也超棒的唷。 ■配角三名 充满个性的三人组,我很喜欢! ■绮莉叶 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 ■弗格 爽朗的青年。想不到他竟然那么强! 弗格最强? 以上,是对第一集中我感到有兴趣的角色所做的注解。 今后又会有怎样的发展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集再见啰! kaya8 初次见面的朋友大家好。不是初次见面的朋友,好久不见啦,我是藤原佑。 这次为大家送上新作《炼狱姬》。 这是新系列的第一集。希望能让初次见面还有好久不见的朋友们看得开心,首先还是要对拿起这本书的读者致上由衷的感谢。 顺带一提,这次的故事是相隔许久的奇幻作品。继出道作品《ルナテイツク?ムーン》之后,这是我的第二部奇幻故事。只不过,那个故事的背景是遥远的未来,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着手写「异世界的事物」吧。不知怎么地,照着自己的喜好设定所创作出的结果,居然写出了一个好像不太健康的世界。唉呀,不过先不管这个了,要是卖得好的话,之后还会有第二集、第三集陆绩问世,请大家对长期家里蹲的公主殿下(……咦?)还有刻苦耐劳的少年骑士这对搭挡多多关照了。 讲到这里,就顺便向好久不见的读者说一声。 我在上一本书的后记里写了「下一本书预定会在春季问世」、「说不定会由media works文库出版」……这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却没消没息连个影子都没有地到了八月的现在,这部作品还是一如往常地由电击文库出版了,只能说我真的感到万分抱歉。连我自己都想说:够了喔,不要再乱放炮了。就算想再坚持地嚷几声:才不,我没膨风啦,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嘛,这本书的书背也不会出现电击文库的标志嘛。实在是硬掰不了了,只能对一直翘首期盼新作的读者们再次抱歉。不,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大家以后也不要放弃我,我会很开心的。呜,总觉得我好不知廉耻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注:后记里所提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好啦,总之就是这种感觉(什么感觉?),接下来是惯例的感谢时间。 担任插画的kaya8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服装就全包在您身上了,请设计出很棒的款式吧!」「所有武器都要充满不正统的奇幻感!」这种极度抽象的要求竟能得到如此反馈,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每次打开您送来的草稿时,我都高兴得快飞上了天,一个人坐在计算机前嘻嘻笑个不停呢。今后也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责任编辑佐藤大人;回过神时才发现,像这样让你照顾都已经快八年了,「对不起,原稿迟交真的对不起!」最近很明显地已经愈来愈习惯像这样对你道歉了,我是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也有认真地在反省,拜托请不要放弃我。 其他还有负责美术设计、校阅,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部门工作人员,还有尽力协助本书完成到出版、贩售的各位。因为有大家在背后的支持,我们这些作家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还有更重要的是,将这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我要向您致上最高的谢意。 我要是个一一次元美少女,为了证明我的感谢之情,一定会化身为女仆到您的房间诚心诚意地这样那样仔细照顾你的。不凑巧的是我就算厚着脸皮也不是美少女呀,说实话我对女仆也没那么感兴趣,所以就把谢词连同感恩的心一起留在文章里吧。虽说没兴趣,但第二部系列作品中还是会有女仆出现唷。或许只是当局者迷,说不定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女仆呢…… 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 到那时候,请对艾儿蒂与弗格这两个人多多捧场吧。 藤原佑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插画的kaya8。 ■艾儿蒂 她真的好可爱好可爱,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拿出全力一口气画出来了! 礼服+甲胄,再加上背部全裸。想出这个超棒设定的藤原老师,真有你的☆ ■伊欧大姊 是除了艾儿蒂之外,喜欢的角色第二名。 值得依靠的大姊,其实身材也超棒的唷。 ■配角三名 充满个性的三人组,我很喜欢! ■绮莉叶 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 ■弗格 爽朗的青年。想不到他竟然那么强! 弗格最强? 以上,是对第一集中我感到有兴趣的角色所做的注解。 今后又会有怎样的发展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集再见啰! kaya8 初次见面的朋友大家好。不是初次见面的朋友,好久不见啦,我是藤原佑。 这次为大家送上新作《炼狱姬》。 这是新系列的第一集。希望能让初次见面还有好久不见的朋友们看得开心,首先还是要对拿起这本书的读者致上由衷的感谢。 顺带一提,这次的故事是相隔许久的奇幻作品。继出道作品《ルナテイツク?ムーン》之后,这是我的第二部奇幻故事。只不过,那个故事的背景是遥远的未来,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着手写「异世界的事物」吧。不知怎么地,照着自己的喜好设定所创作出的结果,居然写出了一个好像不太健康的世界。唉呀,不过先不管这个了,要是卖得好的话,之后还会有第二集、第三集陆绩问世,请大家对长期家里蹲的公主殿下(……咦?)还有刻苦耐劳的少年骑士这对搭挡多多关照了。 讲到这里,就顺便向好久不见的读者说一声。 我在上一本书的后记里写了「下一本书预定会在春季问世」、「说不定会由media works文库出版」……这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却没消没息连个影子都没有地到了八月的现在,这部作品还是一如往常地由电击文库出版了,只能说我真的感到万分抱歉。连我自己都想说:够了喔,不要再乱放炮了。就算想再坚持地嚷几声:才不,我没膨风啦,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嘛,这本书的书背也不会出现电击文库的标志嘛。实在是硬掰不了了,只能对一直翘首期盼新作的读者们再次抱歉。不,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大家以后也不要放弃我,我会很开心的。呜,总觉得我好不知廉耻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注:后记里所提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好啦,总之就是这种感觉(什么感觉?),接下来是惯例的感谢时间。 担任插画的kaya8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服装就全包在您身上了,请设计出很棒的款式吧!」「所有武器都要充满不正统的奇幻感!」这种极度抽象的要求竟能得到如此反馈,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每次打开您送来的草稿时,我都高兴得快飞上了天,一个人坐在计算机前嘻嘻笑个不停呢。今后也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责任编辑佐藤大人;回过神时才发现,像这样让你照顾都已经快八年了,「对不起,原稿迟交真的对不起!」最近很明显地已经愈来愈习惯像这样对你道歉了,我是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我也有认真地在反省,拜托请不要放弃我。 其他还有负责美术设计、校阅,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部门工作人员,还有尽力协助本书完成到出版、贩售的各位。因为有大家在背后的支持,我们这些作家才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还有更重要的是,将这本书拿在手上的读者,我要向您致上最高的谢意。 我要是个一一次元美少女,为了证明我的感谢之情,一定会化身为女仆到您的房间诚心诚意地这样那样仔细照顾你的。不凑巧的是我就算厚着脸皮也不是美少女呀,说实话我对女仆也没那么感兴趣,所以就把谢词连同感恩的心一起留在文章里吧。虽说没兴趣,但第二部系列作品中还是会有女仆出现唷。或许只是当局者迷,说不定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女仆呢…… 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 到那时候,请对艾儿蒂与弗格这两个人多多捧场吧。 藤原佑 初次见面。我是担任插画的kaya8。 ■艾儿蒂 她真的好可爱好可爱,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拿出全力一口气画出来了! 礼服+甲胄,再加上背部全裸。想出这个超棒设定的藤原老师,真有你的☆ ■伊欧大姊 是除了艾儿蒂之外,喜欢的角色第二名。 值得依靠的大姊,其实身材也超棒的唷。 ■配角三名 充满个性的三人组,我很喜欢! ■绮莉叶 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 ■弗格 爽朗的青年。想不到他竟然那么强! 弗格最强? 以上,是对第一集中我感到有兴趣的角色所做的注解。 今后又会有怎样的发展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各位读者,我们下一集再见啰! kaya8 序章 暗中行动的约翰内斯 台版 转自 澄空学园二次元轻小说社 图源:琉璃 美工:iorihayami 录入:inkj007 校对:ことみちゃん;卡伊姆;duozhao127;1120244217;inkj007;86 大街上阴暗而颓废,巷弄间满溢着黏稠的腐败。 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靠在崩裂红砖边的孩子蹲着乞讨时,怀里却藏着准备威胁过往路人的刀刃。伫立在粗制滥造的小屋前等待恩客的女人趁着短暂的空档,眼神空泛地抽着情夫赠送的劣质鸦片。偶尔可以看见打扮较为光鲜亮丽的集团,会对他们感到放心的都是对这条街毫无所知的人。他们和她们只是刻意打扮成一般中层阶级,准备去市民区域打劫窃盗罢了。由其中一个负责假扮客人敲响玄关大门,趁着屋主询问来意的空档,其他人就从后门悄悄潜入将值钱的贵重物品搜刮一空,这些人靠的就是诸如此类的狡猾手段。 ——灰色街道。 匍都的南部,被夹困在工业地带与市民区域之间,这条狭小的街道或许该被称成莹国里无处可去的宵小之辈聚集地。事实上,其他国民也是抱着这种想法看待这个地方,就连居住于此的人们也毫无例外。 毕竟,这里本来就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原因有两点。就是空气与水源。 首先是空气。林立在东侧工业地带的工厂所排放出的大量毒气虽然全顺着西风朝海的那头吹去,但因地形与气流的影响,其中一部分仍会流向西南边的洼地沉淀聚积。那块洼地即是灰色街道。 就算炼狱毒气在现世中无法持续存在,但若是不分昼夜地运转机械齿轮,毒气的排放总量可就非比寻常了。再加上洼地对大气的沉淀也起了作用,当毒气浓度超越现世的净化能力——灰色街道腥酸腐臭的空气便混杂了淡薄花香,再一点一滴地侵蚀当地居民的肺部。 至于被污染的水源,可说从西边的市民区域,甚至匍都全体都是个中原由。 供应匍都生活用水的玲无川是条从西北发迹,流向东南方的大河,而这座城市的设计便是愈富有的人愈能享受到干净的水源。换句话说,从城镇的中心算起,居于北面的贵族与王族在其上游,位于西侧的市民区域则是中游,从东方延伸至南方的工业地带和灰色街道地处下游。 从工业地带到灰色街道周边这一段距离,已不复见十公里前尚还清澈的流水。夹带铁锈气味的混浊泥水必须得混合劣质啤酒才勉强得以入口,洄游其中的鱼群体内也理所当然累积了大量毒素。 这里原本就是应该被放弃的土地。不对,国家的确放弃了这个地方。连俗称灰色街道的这条道路都没有正式名称,那里的建筑物也不存在门牌号码。把这里的地址登记在户籍上的匍都市民可是一个都没有。 只不过是被国家放弃的土地上,住着一群被社会遗弃的人们。仅此而已。 从国外来的非法移民、弃子、为了某些原因而失去户籍的贫民、受到警察军通缉的罪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总之全都是只能呼吸掺杂毒素的空气、喝着被污染过的水藉此活下去的人们。 但即便是这样的灰色街道,也没有跟自己境遇相似的人吧。 ——再怎么说,这副可笑的身躯可是曾经死而复生的。 伊帕西?特特斯蹲坐在昏暗的小巷里,不着边际地思索着这些。 在这里生活也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起先确实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不满了。那是因为伊帕西的身体——是由雷迪克?梅尔所制造的类人造人——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换言之,这样的他完全具备了在灰色街道生存的所有条件。 他的体细胞具备了将炼狱毒气转换成营养素的特性,打一开始这里的空气便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不仅拥有超越人类的身体修复能力,加上还能操纵炼术,用蛮力代替言语总是容易得多。和那些拖着被毒气影响的虚弱身体;只能从背后捅人一刀的家伙截然不同。 拜此之赐,包含食衣住在内所需要一切物资,伊帕西都备齐了。与奢华两字当然还相差甚远,但至少能确保生活最低限度的质与量。 什么都好,只有一件事除外。 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暗巷里,伊帕西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戴着「克拉夫念珠」的手腕前端。 握紧了拳头,再张开手掌。感受到的是指尖正微微地颤抖。 伊帕西很清楚颤抖的原因。因为有件事始终无法得到满足。 那是作为人造人苏醒之际,造物主雷迪克附加在伊帕西身上的本能。 也就是,杀人的欲望。 来到这里之后,伊帕西当然也宰了几个人。将那些缠着自己不放的盗匪信手砍了之后,有人因此相中伊帕西的能力而请他去处理一些狗屁倒灶的肮脏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不行。 男人还不够。伊帕西想杀的是女人。 而且还要是年轻女人。如果是美女更好。若名字是特莉艾拉就更完美了。 跟自己体内残存的伦理道德相互比对,着实是十分卑贱的欲望。这些话要是出自他人之口,伊帕西大概会觉得「恶心到快吐了」吧。尽管如此,伊帕西还是无法抑止。这份欲望日复一日像是无法被餍足的饥渴般,缓缓聚积沉淀在伊帕西的内心深处。 让伊帕西艰难地压下这份冲动欲念的,完全是他体内仅存的一丝理性。 要对在附近打转的娼妓下手很容易,但若是没来由地宰了她们,势必得跟她们背后的情夫和老大们为敌。灰色街道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会饶过无差别行凶的异常人物。 一定得避免被这里的居民当成是共同的敌人才行。 更重要的是——伊帕西确信…… 哪怕只有一次,只要犯了之后,自己就无法回头了吧。 杀了第一个人,就会想对第二个人下手。这股冲动将会变得愈来愈难以克制,而不能杀人的抵抗念头也会愈来愈薄弱。真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无法收手了。到时候自己肯定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最近经常都窝在暗巷里,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的大半时光。一切都是为了忍耐。只是能维持这残存的理性多久,伊帕西自己也不知道。自我毁灭的时刻已经近了,伊帕西能感觉到背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响声。接下来就只是时间的问题,或者某个改变现状的契机。 正当伊帕西想着这些事的时候—— 「唷。」 伊帕西低垂的头顶上传来了声音。 这声突如其来的叫唤,让身体不由得颤了一下。但并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也不至于需要赶忙退开。于是伊帕西皱着眉头,慢慢抬起颈项。 「你在这种地方睡觉吗?」那个人低下头来,笑嘻嘻地看着伊帕西。 「……你是谁啊?」 整体来说,是个没有特征的人。 不对——是个太过没有特征的家伙。 年龄约在十多岁到二十多岁之间,或许已经快三十了也说不一定。看上去虽然年轻,却也有种历经风霜的沧桑感。简直像是将所谓的「青年」平均年龄层压缩了一番,给人留下某种不上不下的暧昧印象。 性别乍看之下也无法断定。容貌虽然端正,但以男人来说过于纤细,当女人来看又显得太过精焊。身材同样令人疑惑,可以说是个痩小的男人,又像是个没胸部的女人。 一件衬衫加一条长裤,搭配轻薄外套都是属于男人的打扮,但并不能以穿着当作断定一个人性别的根据。不长也不算短的淡茶色头发,这种常见的 发色实在无法判断人种。 对于伊帕西的提问,那个人只是稍微耸了耸肩。 「你问我是谁吗?这问题真让人难回答。就算说出我的名字,你也不见得能接受吧?」 声音像是还没到变声期的少年。 但吐出来的话倒像是刻意的讽剌。 「……你在跟我开我玩笑吗?」 「怎么会呢?」 就算面露凶光,对方仍是不为所动。 「我没道理开你玩笑啊。不过既然这样……我不是奇怪的人,这么说你相信吗?很遗憾我没办法解释清楚,因为我就是个怪人呀。」 伊帕西支起腿来,手指搭上悬在腰际的剑柄上。 对方身上没有散发出半点杀气。仍然只是耸耸肩,像在表示自己并没有带武器般摊开了双手掌心。尽管如此——伊帕西还是有种不得不严阵以待的感觉。 手里这把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入手的便宜外国剑,但有了炼术加持,作为武器还不算太差。 「呵呵,你还真是危险啊。」 对方依旧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 「不过呢,你也只是假装出危险的样子罢了。那种钝刀可不是什么好货,质量低劣又不锐利,恐怕砍没两下就断了吧。啊啊,真是差得离谱呀。」 「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有工作想拜托我吗?还是……」 「说得也是。」 对方随意抚着下巴。 「我究竟是何方人士,就从我接下来举的几个选项里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挂在他脸上的那种笑容,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开玩笑。 「炼术师公会派来的使者——带着将你暗杀掉的委托;或是王属炼术师——要来宰了你;还是『边狱院』的研究员——对你的身体很感兴趣。再要不就……」 「……唔!」 伊帕西立马站了起来往后退开,拔出刀拉开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炼术师公会还无所谓,想不到居然会听见王属炼术师和边狱院的名号。 这也就表示—— 「你这家伙,难道……」 自己的真面目已经被看穿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但,即便如此。 「……再要不就……」 就算剑尖已经抵在面前,他依旧没有半点胆怯的模样。 「我是来帮你的人——是雷迪克遗志的继承者。」 这句话完全出乎伊帕西的意料之外。 「你说……什么?」 面对一脸愕然的伊帕西,他说: 「我再给你一个忠告,伊帕西?特特斯。那把钝刀不好。那种劣质的三流东西,就算加上炼术使用也马上就会报销了不是吗?那种东西杀不了人,也满足不了你的欲望。」 那是喜欢人类,同时也厌恶人类的语气。 「你打算蹲在这里闷到什么时候?打算像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你的新身体……你打算把雷迪克?帝耶?康菲尔德送给你的崭新人生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面吗?」 带有某种异常的魅力,却又不会沦为滥情的态度。 「不是这样的吧?你有活下去的目的,有站起来的理由。至少你的杀意不该是对我展露的呀。」 他仍是笑着。 「这个你拿去用吧。」 那家伙的右手不知何时竟握着那东西。 伊帕西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把剑。 刀身约六十公分,加上握柄大概也就七十公分上下。是一把十分厚实、左右对称的双刃刀,有着将单子叶植物的叶片剪短后的形状,近似大陆古代所使用的斗剑。 这玩意究竟该不该称为「武器」都还是个疑问。 整片刀身都是半透明的赤红,被宝石般的外壳包覆着。 外壳,的确只能用外壳来形容它。 说是红宝石稍嫌廉价,用红玻璃形容又过于奢华。矿石般的光芒有着将鲜血冻结后的栩栩如生感,就连封闭其中的钢铁刀身也染上了赤红的色彩。 光看一眼,只会认为这不过是细长巨大的矿石还附有握柄的「奇妙物体」,就算注意到埋入其中的刀刃也感觉不到胁迫感。 可是—— 外壳本身的表面凹凸不平,顶端依照里头的刀刃制作得非常尖细,周围则锐利得刺人。若硬度够,说不定还能直接将人体剥皮锉骨。 因此,这把剑看在伊帕西眼中,感受到的是一股奇幻的美感与异样的厌恶情绪。 伊帕西咽了口唾沫。 指尖颤抖着。和方才忍耐杀人欲望时的颤意同根同源——不对,就算根源相同,怀抱的感情却全然相反。此刻浮上心头的,全是渴望。 「呵呵……」 对呼吸剧烈起伏的伊帕西笑了笑,那像伙喃喃开口嘟嚷了一句: 「艾莉丝四号。」 「艾……莉丝?」 「是这把剑的名字。艾莉丝这个名字,你应该也听过吧?」 透过炼禁术创造出不可能存在于现世的武器,那个「魔剑之母」艾莉丝?嘉立尔。这把被宝石覆盖的奇怪武器,就是出自她手中的第四号吗? 也就是说,这把剑的出处,跟那名少年是一样的。 这是可以跟那个该死的人造人所拿的弯刀匹敌的力量—— 「你想要吗?」 「唰」的一声。 剑身轻而易举地剌穿了地面。 伊帕西伸出手。 轻轻碰触剑柄。好温暖啊。 「那么,你就拿着吧。现在的你还只是颗蛋。就跟这玩意一样,是还没破壳的蛋。也就是说,你们体内都藏着能孵化成雏鸟的可能性啊。」 像被从背后推了一把,这句话寓意深远。 但伊帕西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耳里。那家伙——那个不男不女的阴森人物早已经消失在伊帕西的视野甚至是脑袋中了。 就连他的真实身分也不再重要。 「咕唔……哈!」 现在唯一能让自己在意的,只有手里的这把剑。 美丽而诡谲,拥有教人难以抗拒的魅力——魔剑「艾莉丝四号」。 握柄传来恰似象牙制品的高贵触感。 就算置身在灰色街道的污浊空气中,覆在刀身上的宝石光芒仍然澄净。 用单手轻轻挥动,传递到掌心的是恰到好处的重量。 之前拿的便宜外国剑,相较之下简直连给小孩子糟蹋的玩具都不如。 这把剑究竟拥有多么完美的力量? 能靠它施展炼术吗? 不对,比起那些—— 用这粗糙的表面将女人的肌肤划开时,鲜血会如何喷溅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帕西笑了。 发出洪亮的声音大笑。 这抹赤红的光辉彷佛将自己胸膛中沸腾翻滚的肮脏欲望全都包容进去了。就像镶嵌在宝石中的刀身,就算世人无法认同刀剑的锐利,只要能用鲜血濡染这赤红的躯壳,自己一定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吧。 第一章 离前提还很遥远 今日的匍都乌云密布,就算白昼也显得昏暗。 天空似乎就快下雨了,但迟迟迎接不到雨滴。市民们想必正为了洗不了衣服而皱紧眉头吧。但在地底深处,不论天晴或降雨都不会带来任何改变。到了冬天,或许会感到些许寒意,但和一般住屋相比,寒暖的温差变化并不明显,就这一点来说,这里应该算是挺适合居住的环境吧。 当然,前提是得耐得住连霉菌害虫都活不了的浓郁毒气。 前代王妃的慰灵塔地底下,便是艾儿蒂居住的牢笼。 弗格坐在里头的摇椅上,心不在焉地看书。 在石壁烛台的光芒下,这间没有昼夜之分的房间也彷佛飘进了懒散的午后氛围。连翻书的指尖都悠悠哉哉。 实际上,只不过是在消遣时间罢了。这座监牢里的幽暗照明并不适合看书。 ——话虽如此,这也只是对自己而言。 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睡床。 主宰这里的公主殿下穿着居家服饰趴在床土,一双脚丫前后摆晃着,一面哼歌一面看着手中的绘本。丝毫不在意房间里的昏暗。 「艾儿蒂,点盏灯怎么样?」 于是他还是开了口。 停下哼唱,她往这边瞥了一眼。 又要开始让人郁闷的碎碎念了,她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这个意思。 「不点灯照样可以看书啊。」 「太习惯漆黑可不好喔。这样外出的时候,你的眼睛会受不了阳光的……看你这样子,大概也没有好好地做『日光浴』吧?」 「……唔——」 艾儿蒂睁大眼睛瞪了过来,弗格只能叹口气。 或许自己就是在碎碎念吧,但事实上,嵌在石壁上的烛台和她本身的闪烁银发、还有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都还不足以照亮这个房间。 「前一阵子不是还满常出去的吗?」 「什么前一阵子……都已经过两个礼拜了,这样不行,还是得每天晒晒阳光对你比较好啊。」 艾儿蒂噘起嘴,最后还是在弗格坚持的注视下死了心,轻声嘟哝着「知道了」,仍保持趴卧的姿势伸出右手。 沁满牢狱的浓郁花香微微摇晃着。 缓缓围绕在艾儿蒂的右手臂,沉淀、缠卷、变质、可视化的——为数庞大的黑色直线构筑出某种花纹,以黏附的右手臂为苗圃,宛如生长出一株小树。 以那只手臂为起点描绘而成的炼术阵进一步成为媒介,向周围的毒气传达艾儿蒂的意志。将异世界的大气替换成现世中所不存在的幻想物质。 浮现出的,是一颗光球。 洒下与太阳同样的光芒,只有手鞠般大小。 被艾儿蒂取名为「太阳」的那颗光球悠缓地浮向空中,在天井附近静止了下来。被照耀的牢笼明亮得犹如白昼。 「……好刺眼喔。」 右手臂的炼术阵依然维持着,艾儿蒂瞇起眼睛不悦地蹙起眉头。 「请忍耐一下,不可以一下子就让它消失喔。」 「弗格最坏心了……」 就算被说坏心,也不能让她就此停下。 即使是长期被炼狱毒气缭绕的特异体质,但追根究柢仍是人类。就算是艾儿蒂,在长期远离阳光的情况下,还是会对健康造成危害。 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她总是要定期沐浴在「太阳」之下。只不过每当弗格不在,她不免会偷懒,让她做还是会做,但经常是满脸不耐烦——唉,毕竟拗到最后她还是会乖乖听话,只是在情绪上总会想稍微反抗一下吧。 就在这个时候,察觉到有人正踩着监牢外的阶梯一步步走下来。 会来到这里的除了弗格,当然就只有一个人。 「哎呀,在做日光浴啊?呜,呜哇,好刺眼!」 突然越过栅门将脸探进来的伊欧?特莉努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直视到「太阳」,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悲鸣。赶忙抬起一只手遮住双眼,又往后退开一大步。 「喂,弗格,伊欧也说很刺眼啦,应该够了吧?」 「不行,还不够。伊欧会觉得刺眼只是单纯因为太笨的关系。」 「你这家伙,也用不着把我说成那样吧?哎唷,眼冒金星了……」 「从楼梯那边就可以看到里面很亮了吧?谁叫你要突然往里面看。」 「……的确,伊欧真的很笨。」 「怎么连公主殿下都这样说我?太过分了!」 伊欧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抬头悲叹的搞笑模样,让艾儿蒂笑了出来。不管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忠于本性,总之这名侍女确实很擅长让主人开怀。弗格对她这一点也感到很敬佩——这当然这不是讽剌,而是生性严谨的自己并不在行的领域。 「对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跑下来了?」 「啊——嗯嗯。」 眼睛总算是舒缓了些,伊欧用力眨了好几下后才绽开笑容。 「我烤了一些核桃,就带过来了。」 她边说边掀开捧在胸前的竹篮。 ——这个人又在纵容艾儿蒂了。 这样的想法反射性浮上脑袋,但还是忍着没有说出口。 艾儿蒂是在一个多月前外出的时候认识了核桃的滋味。 那时借宿的「黑豹亭」旅馆所端出的面包里就加了这种果实,现在已然成为艾儿蒂的心头好。 恐怕这也是她与已经不在人世的朋友——绮莉叶之间的回忆吧。 这份对故人的追思,是孕育在她体内的正面情感。 所以也不想再用什么告诫来泼人冷水,不过就是核桃,趁这段时间让她吃个够也好,反正这小小的果实也算营养。 「公主殿下请尝尝看。弗格,你还在干嘛?快点拿去吃啊。」 「好好好。」 话虽如此,如此无微不至的照料还是让弗格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过竹篮打开包裹,装在里头的东西可不只是烤过那么简单。不仅外壳全剥干净,还把剥过的核桃里比较大颗的挑选出来,均匀地洒上盐巴。 「伊欧也要吃吃看吗?」 询问后,得到的答案也不出所料。 「我不用了。」 「也是啦,如果把小颗一点的当零嘴吃完才送过来的话,你应该也吃饱了吧。」 「……唔,你很吵耶!少在那边管人家的闲事啦!」 「吃太多的话会流鼻血喔。」 「你这家伙真的从以前开始就很不可爱耶。」 「要一起喝茶吗?」 「要。」 竹篮里除了核桃,还有一套茶具,三只陶杯。她还真是不会干赔本生意呢。 伊欧从弗格提在手里的竹篮中拿出一只陶杯,从茶壶倒了杯红茶后,就走到监牢入口的楼梯旁坐下。确实她也没办法进到里头来。 回到牢笼里,艾儿蒂已经从床上站起身等着吃核桃了。 黏附在右手臂上的炼术阵不知何时消失了,大概是认定就算不继续操控术式也用不着担心的关系吧。在这间弥漫着浓郁毒气的牢房里,以炼术创造出的幻想物质远比在屋外更能长时间留存。 接过从竹篮里拿出来的小纸包,艾儿蒂带回床上摊开,开始吃起核桃。那模样活像只小动物,却带有某种高雅的气质,是因为她天生的美貌还是因为王族身分呢?也许两者都是相同的。尽管她并没有接受过身为公主该有的教养礼仪课程,但她身上确实流着两个国家的王族血脉。 把倒入茶水的陶杯放在睡床旁的柜子上,弗格折回摇椅坐下。 「公主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伊欧拉 长了声音从牢房外发问,艾儿蒂点了点头。 「很好吃。」 「不用给弗格吃也没关系喔——」 「呃……一个人吃那么多的话,真的会流鼻血啦。」 纸包里的核桃分量简直可以媲美一座小山。就连两个人分着吃也稍嫌太多了。 艾儿蒂又拿起一颗核桃啃咬,抬起视线朝这边看来。 「……你想吃吗?」 「如果艾儿蒂给我吃的话。」 「如果弗格无论如何都想吃的话,我也不是不会给啦。」 她似乎有些得意。 看来她是打算对我刚才的碎念报仇吧。 「哎呀,居然对弗格这么好,真不愧是公主殿下,真的好温柔啊。」 朝牢房外多嘴插话的伊欧瞥了一眼,弗格不由得苦笑。 「说得也是。这些核桃看起来好好吃,可以分我一些吗?」 「呵呵呵,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真拿你没办法!」 艾儿蒂脸上漾起骄傲的笑容,用双手纸包递了过来。 「……可是你不能拿太多唷?」 「真的太感谢您了。」 弗格抓了三颗放在自己的掌心上。每粒核桃都非常饱满大颗,既没缺角也没有破损。要把这些全都敲开剥干净想必得花上一番功夫吧。 「伊欧一定能当个好太太的。」 于是半开玩笑地朝牢笼外喊了一声。 「是是是,你又在挖苦我了。」 「我是说真的啦。你这么细心,一定会深受男性喜爱的。」 「……唔!你、你干嘛突然说这种煽情的话啦!」 「不是嘛,我只是想说,我也不是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讽刺啊。」 应该说,我认为自己的嘴巴也没那么歹毒吧。 「伊欧,你要结婚吗?」 面对主子满脸惊讶的询问,侍女仓皇失措地回答: 「我、我才不会结婚咧!况且我又没对象……而且就算结婚了,除了公主殿下,我是不会给其他人烤核桃的!」 「是这样吗?」 艾儿蒂的语气淡然,又拿起一颗核桃往嘴里塞。她大概不是很懂吧。对于伊欧许诺的忠诚,还有那份忠诚所代表的意义。 不过,她似乎也理解了对方话里的善意。只见艾儿蒂的嘴角微微扬起,令她感到开心的应该不只是核桃的好滋味吧。 看着她们温馨的交流,弗格心里却流过一丝疼楚。 若伊欧?特莉努真的嫁为人妇,将来恐怕就万劫不复了。 身为已不在人世的王族成员——艾儿蒂米希亚公主仍存活于世的事实是个太过沉重的秘密。要是伊欧有了家人,简直等于把封蜡的密件放到火上烤。那些王族是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 那原本就不该是平民出身的侍女所该背负的责任。不,正因为她是个平民侍女,所以在该牺牲她的时候,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将她铲除。只要伊欧稍微说溜嘴,就会跟那群说溜嘴的家伙一起被利刃穿心,扔进玲无川。 到时领命痛下杀手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当然伊欧对于抗毒性的天赋确实很难再找到其他适任者,多多少少对她还是会宽容一点吧。但无论如何,此刻的这份安逸仍是被摆在刀尖上,随时有丧命的可能。 可现在不管再怎么苦恼也于事无补。 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险峻,就算看不到往后的路,也还是能欢笑度日的。不能给笑不出来的自己找理由,这一点不管是弗格、艾儿蒂,还是伊欧都一样。 「喂,弗格。」 擦去沾在指尖的盐巴,艾儿蒂开口: 「你今天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是啊。」 啜了一口红茶,弗格颔首答道。 「现在没什么要紧的工作,今天我会在这里待到艾儿蒂上床的。」 这个回答让她脸上浮现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这样的话,今天就玩通宵吧。」 这算是恶作剧还是单纯的高兴呢——也许两种心情都有吧。 虽然搞不清楚,但只要能多看一点她的笑容,熬个夜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这位公主殿下并不擅长熬夜,九点一过,她差不多就会在床上躺平了。 ? 出乎意料之外,艾儿蒂一直到十一点仍没有就寝的意思。 虽然从九点开始就不停打呵欠,但两个人的棋局却迟迟分不出高下。双方激战了老半天,离开监牢时都已经快过十二点了。 回到住处后,弗格才注意到有封署名给自己的信件。寄件人是「边狱院」,是这一个月来面首盼望的通知。 隔天早晨。 提前用过早餐后,弗格便照着信函上注明的时间出门前往边狱院。 虽是对方提出的邀请,仍得依照常规进行繁杂的手续以及严密的身体检查,之后才得以放行被召入院内。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触目所及的是已经看惯的书本堆起的高山。从书堆中挤了进去,对里头的那个人打了声招呼: 「特莉艾拉小姐,我来了。」 「嗯。」 特莉艾拉?梅普。 身为「边狱院」键器开发部副部长的她,正坐在桌边迎接弗格的到来。 未施胭粉的脸庞,丝毫没有打扮意图的朴素服装,就连随意披在身上的那件白袍也东一块西一块的沾上一些小污垢。跟那天生丽质的姿色——柔顺的蜂蜜色头发、端正的五官、纤细苗条的身材完全不成正比,彷佛刻意对这一切敬而远之似的。 实际上,弗格会这么想也不无道理。作为研究员的她,摆在人生第一顺位的就是追求学问。关于炼狱、关于炼术、关于键器,还有更深入、更详尽的知识追求。 对她而言,一切都以获得知识为优先,为了获取知识,不管得做出怎样的牺牲都在所不惜。以一名研究员来说,她也算是如鱼得水吧。何况她才二十一岁,就在莹国最先进的炼术研究机关中被擢升到一个部门的副部长之位。单凭灵光的脑袋是不太可能爬到这种地位的。在这栋建筑物里工作的每个人都有一颗超乎常人的优秀脑袋。 对于知识怀着悖离常人的执着,还有支持这股执着的某种精神缺憾,或许都在她身上体现了。 要是恶魔对她说:往自己脸上泼盐酸就能一窥炼狱的深渊,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弗格当然希望她会拒绝,做得出这种事的人类总有一天会为了知识而抛弃知识以外的一切,最后只剩下疯狂。就像罗兰?艾努?康菲尔德——利用炼禁术创造出人造人的——弗格的父亲一样。 唔,用罗兰来比喻确实不太妥当。 和她认识了那么久,没印象她有疯狂至此的决定性缺憾。但要是有时间打扮,她还是会以研究为第一优先。 「比约好的时间慢了一分二十秒。」 特莉艾拉瞥了自己的手表一眼,扬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这似乎是她最近很爱的一句台词。这一个月来已经讲过五遍了。 就算实际上没有迟到,她还是会来一句「迟到了」,用「我没有迟到」反驳时,得到的响应就是「照我的手表,你是迟到了」。假使乖乖道歉,对方反而会说「我没怪你,只是指出事实而已。」——这下弗格也差不多摸清楚了。这是一个提醒人家迟到,来看看对方会怎么反应的恶作剧。 那种脱离常轨的交际方式,或许就是她人格中的缺憾吧。 「这样啊。」 所以弗格尽可能面无表情地随便应付了一句。 「嗯?你都迟到了,难道没什么话想说吗?」 「这么在意的话, 你只要把自己的手表往回调一分二十秒就行了吧。」 「……哎呀。」 特莉艾拉似乎对弗格的反击相当感佩。 「原来如此,你也有这种完全不顾他人心情的一面啊。用你的自以为是来还击我的自以为是吗?不过很遗憾,这次我的手表一秒也没慢喔。」 「那我道歉总行了吧?但不是对特莉艾拉小姐,而是对所谓的时间这种绝对性的规律。可是你也把时间当成玩具,所以你也同罪。」 「确实如你所说。哎,我真是哑口无言,你的回应太完美了。」 「说到完美,我的委托怎么样了?」 居然会认为这样的对话很有趣,对自己感到有些无奈之余,弗格还是不忘把话题拉回正轨。 「你会把我叫过来,应该是成功了吧?」 「关于那个,也很完美呢。」 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特莉艾拉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身后的桌子。 「就放在那边。不好意思,你可以自己拿吗?那么重的东西我实在搬不动。」 她边说边往旁边退了一步,对弗格招了招手。 举步来到桌子前。 摆在上头的是一把弯刀。 没被收进刀鞘里。三十公分长的刀身以悠缓的线条勾勒出弯曲的弧度,这是一把刃口朝内的弯刀。 弗格的爱剑——「艾莉丝十六号」。 「说老实话,我真的很想把它铸融掉呢,真可惜。」 艾莉特拉一脸遗憾地对正握住剑柄将其举起的弗格叹了一口气。 「重量二十公斤。是经由高密度的幻想物质在现世定型吗?或在普通的铁块里注入某种术式压缩而成?还是使用了不寻常的手段……真不愧是恶名昭彰的『艾莉丝魔剑』,从外部调查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 靠炼禁术创造出的物质,也就是在面对炼禁术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好奇心。若不是顶着边狱院研究员的身分,光是对此表现出兴趣就已经构成犯罪行为了。她这种性格果然有点危险啊,弗格心想。 「请放弃铸融这件事吧。」 弗格只能报以苦笑。 「这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而且我委托的内容可不是要你研究它的刀身。」 「我知道啦,所以才说很可惜嘛。」 会把这东西交给边狱院,应该说交给了键器开发部门,完全是因为另一种理由。而且是跟刀身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 「完美,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我想试试看……但在这里应该没办法吧?」 「你能顾虑到我的研究室真是太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 弗格凝视着手中的「艾莉丝十六号」握柄。 「虽然是我自己委托的,想不到你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呢。」 与刀身结合的部位,也就是从护手延伸出去的握柄。手指搭在上头,确认游戏般地轻轻一握。 可以感觉到些微的抵抗感。只要按压下去,应该就能「发动」了。不久前都还只是单纯的伪装,但如今已是货真价实的真货。 弗格所谓的委托,就是在这里装入真正的键器。而且使用的并不是这个国家普及的「愚者之石」。 「输出功率方面怎么样?」 「没问题啦,我可是天才。」 特莉艾拉这么说。 就算是开玩笑,她的声音仍充满自信。 「不过的确是很不容易啊,毕竟启动方式也截然不同嘛。」 动力源来自——「克拉夫念珠」。 由德国开发,因两个月前的圣堂爆破计划而走私到莹国境内的那东西。 她说得没错,这样的委托确实很乱来。 原本的「克拉夫念珠」在打开炼狱之门时,使用的是「醒来」这句咒语作为启动仪式。要将那东西的使用方式转换为类似「愚者之石」的物理性冲击,又要尽可能不降低、其威力——特莉艾拉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这样的能力确实使人赞叹。 「其实也差不多是从头开始制造啦,不过多亏了你的委托,『克拉夫念珠』的结构已经完全被我摸透了,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呢……那东西真是惊人,如果只是使用扩大门扉并维持开启状态也就算了,居然还用上雷杜印文法中的圆环直列。专家反而不会想到那方面去。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无知才有了这样的偶然发现?而且还必须稍微转换一下平时的思考模式……天才都是从愚蠢的失败中学习成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特莉艾拉愈说愈来劲了。 「呃,不好意思。就算对我讲这个,我也……」 弗格急忙打断了她未竟的话。 说老实话,那种充满专业术语的话题弗格实在无法参与。 雷杜印文法他大概略知一二。那是一种描绘炼术阵的算式,使用雷杜印文法所创造出的炼术阵较小且简朴,相对的也缺乏术式的独创性——大概是这样吧。 但更深入的层面就不了解了。弗格猜想,该如何以雷杜印文法构筑的小型炼术阵来扩大炼狱之门并加以维持,对莹国的研究员而言应该是件新鲜的挑战吧。 「啊,抱歉抱歉。你又不是优贝欧鲁,太专业的东西听不太懂吧。」 「……优贝欧鲁?」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和你一样是王属炼术师。你不知道他吗?」 「抱歉,我是分遣队的。」 「他博学到可以和这里的职员互相辩论呢。在实践主义者居多的炼术师中算是挺稀奇的,那家伙就算当个研究员,也能干得有声有色吧。」 「啊。」 这么一说,弗格就想起来了。发生圣堂爆破未遂事件当时,那个看穿犯人所组成的炼术阵是爆破系的王属炼术师。而且这个名字就是从特莉艾拉口中得知的。 「那个优贝欧鲁先生跟你的交情不错吗?」 「我喜欢聪明的男生嘛。」 「是吗?你喜欢的应该不是聪明的男生,而是聪明的脑袋吧?」 「你说对了。可以的话,真想让他当我的部下……但那家伙迟迟不肯点头。」 说起来是有些失礼,但弗格还真没办法想象她跟男性和睦相处的场景。感觉她就是会说:有这种空闲的话,我还宁愿拿来多背诵一种炼术阵的文法呢。 「话说回来,因为是你的委托,我才加以改造……不过,你打算拿那东西怎么办?」 特莉艾拉指着弗格手上的臀刀。 「你是天堂骑士吧?就算装上那种输出功率强大的键器,也没什么意义啊?还是说你打算跳槽当炼术师?」 「是要让对手以为我好像有在使用炼术的样子。」 弗格眨了一下眼睛。 键器部分的安全装置上了锁,为了不误触把手启动炼术式,弗格便将剑身纳入剑鞘。 「我对毒性有完全的抵抗力,所以光是这种程度的毒气就能当作武器了。」 这句话说得真假掺半。 因为特莉艾拉并不知道弗格的真面目。 她知道的只有弗格的身体对于毒气完全免疫。弗格对外的解释是「偶然之下与生俱来的特殊体质」,特莉艾拉也相信了这个说法。弗格是人造人的事,甚至对于毒气的免疫力其实并非免疫力,而是以毒气为食,拥有超越人类的臂力和反射神经超群的这些特性,是仅次于艾儿蒂存在的重大机密。 光是拥有完全免疫力这种对外所称的权宜手段都让特莉艾拉兴致高昂了,她甚至还半开玩笑的说:等你死了,就让我接收你的 尸体吧——这句话大概有一半是认真的。 总而言之,将这副身体和「克拉夫念珠」所持有的庞大输出功率相互结合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既可以像对特莉艾拉解释的那般用来牵制敌人,又可以被弗格吞食,壮大力量。因应对手的实力来调整摄取量,也能有效调节自身的力气。 「原来如此,假装使用啊,是这个意思吗?我对战术理论不太了解……不过老实讲,你那种离谱的委托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让我有机会可以好好解析那玩意儿。托你的福,现在我们已经可以量产「克拉夫念珠」了。 「……真的要量产吗?」 面对蹙起眉头的弗格,特莉艾拉遗憾地笑了笑。 「纯粹只是就理论而言啦。说实在的,把炼术阵刻进那种小珠子里是工匠的工作,还要看我们国内的专业人士办不办得到呢。就算真的可以,说不定直接从那个国家买来还比较便宜。在这一点上,那的确很像德国会做的工作。」 德国过去就因是技术大国而驰名。就像现在莹国以炼术进行大量生产,在各个产业上都可算得上是一执牛耳,但在制造机械的小零件这种要求细腻的手工业方面,还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和德国并驾齐驱。 不过这件事和在莹国生产「克拉夫念珠」是两码子事。 「放心吧。我国是不会舍弃『愚者之石』的。那种石头所开启的门扉大小——炼术发展至今的二十多年里——对于炼术师健康、炼术输出还有规模大小等各方面,经过长时间的验证所得出的最合适结果。愈是拥有强大的力量,死得愈快;尤其是那些不懂强大力量会带来什么后果的人。『克拉夫念珠』可不是一般炼术师能随意使用的东西。」 「就是说啊。」 克里斯廷娜?薇恩和肯尼斯?布兰特,连这种在莹国号称一流的炼术师也会被强大的力量迷惑而沉沦,但雷迪克?梅尔在身处劣势、情绪激昂的情况下,仍只使用「愚者之石」。这恐怕就是答案了吧。 所谓的力量应该是用来生存,而非将人逼上死路。那种东西只会削弱自身生命的力量。除了带来一时的快感之外,也没什么其他意义。 「目前还没有在市井间看到『克拉夫念珠』的影子,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莹国议会应该也有私下对德国施加压力了。」 说是这么说,但弗格心里仍存在着些许不安。 以灰色街道和酒店为中心流通的鸦片,就算被法律禁止也依旧侵蚀着匍都。尽管梅毒与淋病盛行,仍阻挡不了寻芳客前往妓院的脚步。 人们往往不惜折损自己的生命去贪求一时的快乐。而所谓的力量,比起鸦片或妓女更是强烈欢快的代名词。 更重要的是——正因人们如此渴求力景,炼术才在这个国家里发扬光大。 目前,就仅只是目前。 就如同表面上的意思。 目前。谁又知道明天将会有怎样的转变。 所以弗格才会委托特莉艾拉在自己的武器里装设「克拉夫念珠」。为了也许有一天,必须和那些败给追求一时快乐的敌人对战。但在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这一点上,弗格并没有谴责他们的资格。 「……真是矛盾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的事。」 因彻底解析了「克拉夫念珠」而开心不已——为此感到快乐的特莉艾拉跟我也是同类吧。 所以弗格期待的并非人类的良心。而是莹国议会的外交手腕,还有对德国施加压力后得到的结果。若德国愿意就此收手当然再好不过。只希望别让自己、甚至是艾儿蒂的工作又增加更多麻烦就好了。 ? 正准备离开边狱院,王宫派来的使者已经等在大门口了。 「即刻进城」的命令,让弗格不由得耸了耸肩。 不管上午或下午都这么被呼来唤去,简直跟个跑腿没两样。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任务,也没什么好抱怨。弗格的工作通常都是在被谁传唤之后开始的。 而且有时候——总是以拐弯抹角作为开端。 「弗格,你被召见了。」 位于王宫内部的王属军总司令官勤务室。 房间的主人,弗格的上司理査徳大公爵劈头第一句话便教弗格失笑。 「……喔。」 把我召来到这里的重点,就为了告诉我被召见了吗?确实没料想到会有这种情形。这不就是小巷子里的箭型涂鸦游戏吗?「向前直走」「往右走」「转个弯」「往上看的话」「就是傻瓜啦!」——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是我自己在想事悄,很抱歉。」 「自己想一想还笑出来,很失礼耶你。」 「您说得没错。」 我也真是的,在亲王殿下的面前居然还敢拿出这种不敬的态度。若不是理查德的好个性,自己就算被处以绞刑也不足为奇吧。 「这样也好。」 与说出口的话相反,理查德放松肩颈扬起一抹轻笑,似乎并没有把弗格的不敬放在心上。 「我就是中意你这一点。比起其他贵族们总搓着双手来谄媚,面对你时轻松多了。」 弗格打蛇随棍上的接了一句。 「这样的话,下次我也会搓着手来谄媚您的,大公爵殿下。」 「喂喂,再说下去我可要生气啰。」 与其说生气,浮现在他脸上的却是无奈的苦笑,理查德从抽屉里抽出一支烟卷。 划亮火柴点燃了烟,吐出一口袅袅白雾后,他才缓缓出声: 「算了,说要生气的话,我该气的或许是这件事吧。」 「……到底是什么事?」 弗格询问。 「至于会不会生气,就看你怎么回答了。」 亲王心里似乎有什么困扰,目光却在转眼间变得犀利,他说: 「弗格,你被『雷可利之宴』召见了。」 「……雷可利?」 这个出乎意料的名词,就算弗格也不由得蹙起眉头。 「雷可利之宴」。 那是市民区域的一部分,在通称「特区」的地方设立总部的综合贸易公司。在这个国家里,所有的商业类别几乎都有所谓的公会存在。大至纺织工厂和制铁业,包含打铁铺和书店在内的制造业与贩卖业,还有旅社、餐厅这一类的服务业。乃至于娼妓……炼术师当然也有。 依照职种不同,公会的功能也各有异处,但以业界全体利益和相互扶助为目的所成立的这些同业者公会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寄身于公会的保护伞下,人们对于自己的工作也会更斗志高昂,更重要的是能确保不愁吃穿的民生问题。 顶着综合贸易公司的头衔,统括所有公会并一手操控莹国商业流向的,即是被称为「雷可利之宴」的组织。 雷可利之宴总部所在的「特区」是一处完全隔绝了国家政治机关的地方。在栅栏所围起的四方各约五百公尺的范围内,那个区域由直属于他们的自卫军进行治安维护,连警察军都不被允许入内。说起来就像存在于首都内部的一个小小独立国。连王室的威严和议会的政治力都无法对特区施加任何影响。 那样的地方,却指名道姓的对弗格提出邀请。 「老实说,我还真想叫他们别开玩笑了。」 亲王身兼大公爵、王属军总司令官——在莹国之中拥有屈指可数的影响力及莫大权力的理查德?米尔?拉耶被逼到说出「想叫他们别开玩笑了」这样的台词。 「雷可利之宴」就是如此不容小觑的组织。 「炼术师公会也就算了,这等级 简直是翻了好几倍啊,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我也很想知道啊。」 这是真话。弗格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会被召见的事。 理查德说得没错,若是炼术师公会的召见还能理解。因为弗格曾以市井炼术师的身分加入炼术师公会,留下了姓名。依照工作的内容,偶尔还是需要「公会所属的炼术师」身分来推波助澜。 弗格原本就只是被当作权力斗争道具的国王手里的棋子,若再加上人造人的身分,根本连活着都是种禁忌。王室饲养这样的家伙,个中含意就跟艾儿蒂一样是活生生的丑闻。 「其实我真的很想拒绝,毕竟你可是重大机密啊。」 「为了慎重起见,我得问一声,被召见的只有我吧?」 「是啊,这也是万幸了。」 艾儿蒂并没有归属在炼术师公会旗下。她和弗格不同,几乎没有抛头露脸的公开活动过,最多也只能在王属军游击队的名册上发现她的名字。一般市民根本不可能拿到那份名册。 若连她都被召见,就有必要怀疑是不是哪个王室成员在夜里披着睡袍跑到外面去多嘴散播流言了。 「看来……也只能走这一遭了。」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没印象做过什么吗?」 「真的很遗憾。或许我属于王属军的身分已经被公会发现了……但就算如此,我不认为这足以构成被召见的理由。」 隐瞒原本的立场和任务加入公会的炼术师,可以说多如过江之鲫。又不是玩具店或书店那种单纯的公会——倘若不像这样清浊不分地照单全收的话,炼术师公会应故很难营运下去吧。 「要是这样,我就真的不懂了……抱歉,你就老实地去一趟吧。就连我们王室都拿雷可利没辙啊。」 相当难得地,理查德竟吐出满是懊恼的叹息。 想拒绝这场召见当然不是不可能,只是往后可能会带来一连串负面的连锁效应,到时只怕更得不偿失。说老实话,在这件事上也没办法拿出太强硬的态度。 「雷可利之宴」深受民众的支持与爱戴。 组织总括了正在营运的公会,在行商方面也光明正大的完全摊在阳光下——因此受到各方公会的信任,更甚赢得了普罗大众的信赖。总部周围的区域会形成治外法权的特区,市民区域会以雷可利总部为中心发展便是最佳的证明。 与那个组织为敌,无疑是跟全体市民们为敌。在经历过市民革命所诞生的立宪君主制度下,就连政治也无法无视于市民的情感想法。 「没事的,对方应该也不会刻意为难我吧。」 弗格不认为「雷可利之宴」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危害。 「回头想想我的立场和至今为止所做过的事,应该没给他们造成利益上的损失吧。」 当然还是得保持绝对的警戒态势,既然无法想象对方的召见所为何事,就必须自己临机应变。不过着实很难想象会因为自己而让王宫或艾儿蒂曝露在危险之中。 但理査德依然无法抒解深锁的眉头。 以他的立场来看,实在无法抱持乐观的态度吧。一番深思熟虑后,理查德开口道: 「不管怎样,要把全部的经过向我报告。还有,过去之后得沉稳一点。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也别刻意做出鲁莽的行为。」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血气方刚的人吗?」 弗格半是无奈的抗议。 只可惜对方技高一筹。 「就是看不出来才说的……你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会冷静地设想一切,再故意表现出鲁莽一面的人。血气方刚的鲁莽之人反而还比较好驾驭呢。」 亲王的响应令弗格完全沉默了,只得挂着一脸苦涩的表情恭敬的行礼告退,除此之外也不能怎么样。 第二章 阴天的鸫之歌 今天的匍都,天空依然布满灰黑的乌云。 这种天气已经持续了三天。到了这种时候,也差不多该有人厌烦地希望雨最好痛快地滂沱一阵,然后赶紧放晴吧。大概只有在外从事肉体劳动的劳动阶级男人们会喜欢这种不用顶着大太阳的阴霾天气。 对弗格来说,这种天气的确有点伤脑筋。对于外出时顺便晒晒太阳这种事,他并没有太大的感想,但要是在外头走动时忽然下起雨,可就教人为难了。尤其像今天得走上好一段路的时候就更烦闷了。因为弗格并不喜欢走着走着就淋得像只落汤鸡。 简单形容市民区域,面积大概就占了整座匍都的七成以上。 而「特区」存在于其中心位置。 从王城出发,约莫得走上两个小时。出门时弗格也曾犹豫该不该搭马车,结果还是决定走路。但照此刻的天象看来,自己也许做错选择了。 贵妇人们在晴天撑的伞用来挡雨似乎挺合适的……这种没营养的事想想就好,总不能真的搞出那种奇形怪样让路人在背后议论吧。毕竟光是穿着贵族服饰的少年在街上游荡这件事本身就够稀奇了。 在大马路上举步前进,穿过商店街,越过炼术师专用的武器、护具店丛聚的喧闹小巷——从王城出发到现在刚好经过两小时。离约定的时间通有十五分钟。 弗格总算来到这道将街区分隔开的铁栅栏前。 不管往左看或往右看,铁栅栏都一望无际,高度约是弗格身高的两倍。 照传闻所言,每边的长度约五百公尺。将这座城市中心分划切割出一块正方形,可说是恰如其份的国境。莹国的律法在铁栅栏的另一侧并不通用。 隔着栅栏所见的,是极其普通的街道景象。连建筑物的构造和巷弄间的氛围都和外侧没什么不同。看起来像是民宅的房子和贩卖着什么的店家栉比鳞次。但那些看似民宅的屋子里住的全都是「雷可利之宴」的员工。所谓的店铺也只不过是让他们在栅栏里生活而存在的设备罢了。在与外界隔离这一点上,大概就跟艾儿蒂的牢笼差不多意思吧。 沿着栅栏在外围走了好一会儿,弗格终于发现大门。 有个像是警卫的男子站在门前守着。大门建造得很朴素,没有一丝值得让人注意的地方,因此也营造出某种教人恐慌的印象。 向穿着制服的警卫报上名字后,便被请入门内。从他站立的模样看得出是个十分干练的人。悬在腰间的剑柄里也嵌入了键器。 穿过大门后,眼前是一条长街,各种公会的事务所就在这条长街上沿途并列着。 一路走到街底,出现的是一栋较小的宅邸。 那就是特区的中心——「雷可利之宴」的总部吧。 虽说受到民众的热切爱戴,「雷可利之宴」这个组织仍充满了谜团。说得更具体一点,没有人知道那个将贸易公司管理得有条不紊的「雷可利之宴」首长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听说雷可利这个商号名称就是取自那个人的名字。但不管以女性的名字还是姓氏来说都太过响亮了,还是不能冒然断定。 年长老翁、妙龄女子、其实是某个名声响亮的贵族,各式各样的谣言在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更极端一点的,还有说是个年幼的少女、戴着面具充满谜团的绅士、或更荒唐无稽的抽像人物,俨然已成为传说故事了。 从没想过竟能亲眼见到那个人的庐山真面目——既然连弗格这种人都能见上一面了,想来应该不会是充满谜团甚至成为谣言中心的神秘人物才对——但光是被邀请进入这间宅邸就已经是十分稀奇的事了,还是得冷静地好好观察一番才行。 怀着这股心思,弗格也走到宅邸的大门前。 大门上嵌着模拟狼头的浮雕。用狼头嘴里所衔的门环敲了几下后,几乎没有等待,大门便叽嘎一声打开了。 「是弗格先生吗?」 开门接待自己的,是个穿西装,已迈入不惑之年的绅士。个子瘦高,向后梳整的白发,稳重的举止,挺直的脊背,几乎可当作最佳模范的管家模样。从那双细丝般的眼里无法窥探到任何感情,但也算是给人不错的印象了。 「是的,这次承蒙你们招待。」 弗格答完后,绅士也优雅地鞠了躬。 「请进。」 弗格在带领下依言踏入屋内。 这栋建筑物从内部的装潢设计,到家具与日用品全都是近代的洛斯加风格——所有摆设皆是三十年前最为流行的美术工艺品。也就是说,这栋房子至少建于三十年前,之后便再也无视时代的潮流走向,依然保持着当时的样貌。 这应该是主人的兴趣吧。 若是如此,恐怕也有一定的岁数了。因为在流行的热潮退去后,洛斯加风格便像遭到唾弃般变得衰微,还被当成上个世纪的象征成为世人嘲笑的对象。原因在于炼术引发了产业革命,时代也被彻底刷新。 不知不觉间,自己不晓得因何原因被召见的不安疑虑渐渐被这间宅邸、被这里的主人雷可利究竞是个何方神圣的好奇心所取代了。匍都之中数一数二的谜团,那个人的真面目到底会是如何?若能解开谜团,弗格确实很想见上一面。正思索着,管家已停下脚步。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在门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发出平静却宏亮的声音: 「打扰了,我把人带到了……夫人。」 ——「夫人」? 在弗格不自觉蹙起眉头时,里头传来了回应: 「嗯,进来吧。」 管家伸手打开房门。 房里并不明亮,反而有些昏暗。 这间房里连一扇窗都没有。照亮房间的光仅是烛台。壁面上镶嵌了八盏,房里深处的办公桌上一盏、还有摆在中央小茶几上的一盏。 茶几后头是一张沙发。 沙发上有一个人,正面向弗格的方向侧躺着。 悠闲且泰然自若。 「……总算来了。来赴这趟约,真是辛苦你了。」 她露出一抹桀骜不逊却不失大方的微笑。 没错——就是她。 而且还十分稚嫩。两个大人坐在一起会显得太过拥挤的长沙发上,容纳她身展四肢的卧躺姿势倒是刚刚好。她看起来顶多十来岁,说不定还更小一点。 但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语气却和外表截然不符。 垂在身后的长发是如火焰亦或血色的鲜艳红发。装饰在发间的发夹和嵌着珠炼的装饰品令人联想到来自东方的异国贵族。 她身上穿的衣服像是舞衣,上头同样也绣着异国风情的花样纹路。那件裙子很长,走路的时候说不定还得撩起裙摆。但除此之外,布料都合身至极。她不是硬将大人的衣服穿套在身上,而是原本就把衣摆做的比体型还要长。 把玩着手里承满液体的玻璃杯,少女开口: 「哎呀,我都这么慰问你了……至少打声招呼吧。」 她说话的方式简直像个历尽沧桑的老太婆。实在太不协调了。 老是这么惊讶下去也不是办法。 被这么一指责,弗格慌忙地将手举到胸前行了礼。 「初次见面,承蒙招待了……我是隶属王属军的弗格。」 相对地,她却以上对下的态度接着出声: 「我是雷可利。」 如此直接坦荡,完全出乎弗格的意料之外。 「咦……雷可……利?」 这么说的话,眼前这名少女…… 就是「雷可利之宴」的首脑,这个国家的公会、甚至于经济走向都是她在暗地里—— 若真是这样,坊间流传 的那些荒唐无稽的故事这下不全都是事实了吗? 「用不着露出那种表情。」 少女笑了。 那神色,就像将高贵与傲慢混在粉底里抹上了脸。 「哎,你会那么惊讶也不是没道理。话虽如此,现在就吃惊还嫌太早了呢。」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嘲笑双眉紧锁的弗格吗?少女一脸悠然地闭上眼,轻轻吁出一口气后才又睁开。就只是这样——但在迎视她投来的目光时,某种情绪就这么攀上了弗格的脊背。 不知名的颤栗。 缓缓侵蚀自己的恐惧。 不对。 这是…… 令人不快的恐惧,还有怀念——? 「你刚才说了初次见面吧?但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喔,我很清楚你的每一件事,你应该也知道我才对吧?」 少女脸上仍是挂着笑容。 「只不过,就算灵魂彼此认识,脑子认不认识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待在连接着蒸馏器的三角量杯里呀。」 她又笑了笑。 「我叫雷可利。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就跟你一样。」 微笑着对弗格说道。 「好久不见了……哥哥,我是你的妹妹。悲叹之河的第三环……被赐予背叛客人称号的『罗兰之子』第三号。」 须臾间,身体出现了反射性动作。 手往背后伸去,拔出腰间的弯刀并且脚下用力一蹬,退到房间角落,与对方拉开距离,双眼紧盯着面前的少女——不,是有着少女容貌的那家伙。 「哎呀呀。」 雷可利仍是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悠哉地将玻璃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能再给我倒杯葡萄酒吗?卡尔布鲁克?」 「现在不行,夫人。」 不知他是何时从门边移动过来的。老管家站在雷可利身边严肃答道。 名唤卡尔布鲁克的管家,口口声声称她为「夫人」。 包括这一点在内,都让弗格感到难以理解,同时心中大为警戒。 「咯咯,怎么突然就亮家伙啦,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吗?」 「……你在开玩笑吗?」 逸出口的声音自然低沉了几分。 「不管从哪个角度,你说的话一点都无法让人相信。」 「我没有要你相信啊?」 「那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谎!你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你的妹妹啊。」 「那种事……!」 到底是不是真的,说老实话,弗格完全没有头绪。 出生时的记忆,也就是在罗兰实验室中度过的那段日子,大半都已朦胧不清了。更不用说弗格根本不记得其他兄弟姐妹的长相。何况制造中的人造人究竟存不存在着知性与意识,那又是怎样的形状——不,就连是不是用同一种方式制造的也无从得知。更遑论确认她所言的真伪了。 但也正因如此,她所说的未必不是事实。 至少眼前这个人确实知道弗格的真面目,甚至投出了让弗格无法判别真伪的震撼弹。敢说出怎么听都不像谎话,却又无法一口咬定是事实这一点,不就是她的确熟知一切内幕再好不过的证据吗? 似乎是看穿了弗格的满腹猜疑,少女耸了耸肩。 「我没有要你相信,毕竟我手上也没有半点足以令你相信的证据。可惜的是我跟你不同,没办法做到把炼狱毒气拿来作养分。说起来……我们几个『罗兰之子』都是用不一样的方法克服毒气的呀。」 「既然道样,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弗格举起手中的「艾莉丝十六号」,将手指抵在装有键器的握柄处。 「需要毒气的话,我这儿就有。」 「让你见识一下也无妨,不过很无趣喔。」 雷可利慢条斯理地摇摇头。 她的一举一动都跟外表背道而驰,彷佛饱受了人生风霜。 「我的特性是『供牺之血』,也就是与炼狱共生的意思。对我而言,毒气是最恶心的香味,但也仅止于此了。换句话说,毒气虽然让我觉得不舒服,倒也不会因此减寿……怎么样,很无趣吧?而且这也无法当成证据。」 确实这么做也完全无法判断出她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或许让她吸入大量高浓度的毒气就能看出端倪,不过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无趣,弗格不得不认同她所说的这个字眼。 把炼狱毒气当成养分是弗格的特性,的确是克服毒气的一种方式。虽不知道二号的弟弟或妹妹——也就是「第二环」的力量,能用来比较的对象除了自己之外也没别人了,光是毒气不会减短寿命这一点,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仿佛读出弗格此刻的心思,雷可利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对罗兰而言,自身的力量能不能对于斗争带来帮助根本一点都不重要。那家伙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理解炼狱。知道、认识、解惑、贯通。作为其中一环,那家伙才会利用人造人来克服毒气。」 「那到底是怎么……」 「给第一号的你,是把毒气转成养分的机能。但这种做法与人类相距太大,只不过是从炼狱造出的生物偶然拥有人类的外型罢了。」 ——与人类相距太大。 这句提醒弗格自己是只怪物的话,却极具说服力。 「给二号的——对我来说算是姐姐吧,给她的是超越人类的机能。与其说是克服毒气,毋宁说是用毒气来超越毒气。但二号对罗兰而言是种退步。那是个失败之作。只能说根本不是人类。」 姐姐,是雌性体吗?未曾谋面的「她」拥有什么样的特性,光听雷可利三言两语的带过也搞不清楚,不过似乎是比弗格还要悖离常识的作品。 「在这一层面上,我应该还算成功吧。炼狱毒气对我来说不是毒,就算吸了也不会减寿……刚刚好不会变得像只怪物,刚刚好停留在人类的范畴内。」 「你的意思是,我所拥有的力量就是失败之处吗?」 「至少对罗兰而言的确是种失败,但如果你认为这样的力量能带来好处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事实上,要是你跟我开战对打,打一百次我就会被你干掉一百次吧。」 「别开玩笑了!你这种狡辩的……」 「我说过了吧?克服毒气便是其目的。」 她盛气凌人地打断弗格激昂的指控,手里仍把玩着喝空的玻璃杯。 「不是像你这种模拟人类模样的炼狱生物,也不是二号那种连人类都称不上的怪物,必须像我这样……近似人类,几乎跟人类没两样的存在克服了毒气才有意义。罗兰他……我丈夫就是这么想的。」 「……丈夫?」 「没错。」 雷可利睥睨的眼神彷佛看透了弗格。 「我既是他的女儿、也是妻子,是他的小孩也是他的伴侣。那个人把人类、把这个国家都托付给我……真说起来,我应该算是罗兰遗志的继承者吧。」 她依然没有拿出任何确切的证据。 但弗格已经无法果断地认定她是在说谎了。 以少女的姿容创立了「雷可利之宴」这般庞大的组织,获得市民的认同与赞扬,甚至以有别于议会跟王室的主导方向引领着这个国家。 从建筑物到日常用品都是三十年前的——罗兰的青春时代曾盛行一时的近代洛斯加风格堆砌而成的这个家。 除了弗格本身的事之外,连弗格都未曾明了的——关于罗兰的事迹都能滔滔不绝的少女,态度简直像是亲眼见 证过那一切。 连把弗格请来这里的理由也很单纯明了。 只因为,弗格是她的哥哥。 因为同样身为「罗兰之子」。因为她想见见自己的手足。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是如此真实,没有任何能加以否定的证据。 就算是这样——不,正因为是这样,弗格才没办法放下手中的刀剑。看着这样的弗格,雷可利笑了,用一种平稳却教人心里发毛,仿佛继母对孩子说话的语气喃喃道: 「哎,你用不着那么戒备。打一开始我就没打算与你为敌啊……特地请你过来是有要事的。来说说那个吧。」 ? 艾儿蒂的心情会随着弗格造访与否而产生变化,伊欧大概是在三年前注意到这一点的。那是非常细微的不同,并不是会对自己大发脾气或过度撒娇的明显改变,反正当侍女本来就该适时推敲自己所服侍的主人心情,所以弗格没有露面的日子,伊欧?特莉努总会将点心烤得比平时稍甜一些,也会刻意增加去地底的次数——而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伊欧并不清楚弗格平常都在处理什么工作。 估计就是经常跟艾儿蒂「外出」有所相关的诸多繁杂准备吧,但她从来没有深入去追究过这件事。 当然,「外出」也是一样的。伊欧明白那是相当危险的工作,也知道是被归类在必须严加保密的类别中。毕竟每次「外出」时,为了防止艾儿蒂逃亡而作为人质被关入牢房的不是别人,正是伊欧。 尽管如此,伊欧仍从未想探究这些事。 沉默是必要的,好奇心只会杀死猫。爱嚼舌根的侍女比猫更需要系上铃铛,哪怕只响了一声便得人头落地。王宫就是这样的地方,特别是伊欧所服侍的主人,她的秘密比什么都重要。别说是铃声了,就连一点脚步声都不能发出。 所以伊欧什么都不追究,什么话也不会多说。虽然常被说是天性乐观,心思不够细腻,但伊欧绝不是思虑欠周,反倒是在这种小地方上比其他人加倍聪颖。当然她本人并没有这种自觉就是了。 总而言之——为了安抚艾儿蒂因弗格不在而寂寞的心,伊欧此刻正端着烤好的甜点走下石塔阶梯。 每次带来甜点时,弗格总会不赞成地皱起眉头,但谁理他啊。而且要是伊欧或弗格没过来的话,艾儿蒂在牢房里就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有空就应该要常下去看看她,能带着甜点就再好不过了。 持续好几天的阴霾天气也对地底产生了影响。气温比平常更低也更加潮湿。但如果没有每天往来与此,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变化吧。基本上,这里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在冬暖夏凉这一层面上,地底下的生活环境也算挺舒适的。 想着想着,伊欧也来到了最底层。 瞇起眼睛望向从栅门那头流泄出的烛光,伊欧伸长了脖颈窥探。 「公主殿下——你醒着吗?」 坐在摇椅上看书的艾儿蒂抬起头来。 「伊欧。」 她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伊欧的来访令她开心。 这一瞬间,伊欧感到欣喜若狂,简直可说是幸福了。 「我带甜点来啰。」 「这样好吗?」 有经过弗格的同意吗?隐含着这种意思的询问令伊欧不由得感到嫉妒。 「没关系啦。弗格生气的话请告诉我,我会让他闭嘴的。」 「那我要吃。」 这次出现在她脸上的是明朗的笑容。 将小纸包从栅门缝隙间递过去,小心翼翼摆在地面上。接着伊欧会往楼梯旁退去保持一段距离,等艾儿蒂亲自走过来拿走甜点——一如既往。 事情就发生在伊欧站起身准备向后退时。 只是很偶然的,她注意到了那个。 「……嗯?」 在栅门深处,房间一隅。艾儿蒂睡床的另一边。 在烛火照耀的阴影下,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了,但在凝神细看后,才发现那并不是错觉。那一块石板地,湿答答的。 不是水。因为那东西是蓝色的。 和艾儿蒂的瞳色不同,是一种透澈的蓝。 仿佛大海。又像是蓝宝石被强酸溶解所滴落的。 「公主殿下?」 伊欧忍不住开口。看着伊欧呆伫在原地动也不动,艾儿蒂也茫然地以半起身的姿势望了过来。 「那滩蓝色的水是什么?是公主殿下的炼术吗?」 发生在这个房间里所有不可思议的事物几乎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那滩蓝色的水一定也是吧。但是要做什么的呢? 只不过是——随口一问。 「那是……什么?」 艾儿蒂却愣愣地说出了这句话。 「咦?」 「我不知道。」 她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害怕似地直打哆嗦。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对她而言,这座牢狱就是属于她的庭院造景,在这座牢狱之中,她就等于神。总是随心所欲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由,除了家具、地板、墙壁和天井之外,她就是所有一切的造物主。但此刻,她却说不知道。 「那么……」 是漏水了吗?还是地下水渗出来了?或是什么别的—— 那一滩蓝色的液体正不断增加黏度和色泽。 面积也逐步扩张。一点一点慢慢地,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般。 蓝色液体不再只是盘踞墙角一隅。开始在地板上蔓延、攀上壁面、浸湿了地毯。眼看已变成一滩小水洼,占据了房间一部分。 「……噫!」 悲鸣声从艾儿蒂的喉间泄出。 在此同时。 咕溜。 液体蠹蠢欲动着。不对,该说是浮出液体中的那东西正蠢蠢欲动着。 一只凭空伸出来的手,像是从墙上长出来似的。 随之而来的,是具绷直的身躯。 沁染了地面的液体中隆起了一边膝盖。 地面上濡湿的蓝色沼泽里,剥落般地跟着踏出一只脚。 那是个少女。身体的重要部位仅用黑色皮带缠绕着,除此之外近乎全裸,是个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少女。说不定甚至比艾儿蒂还年幼。 等身体全都显露出来后,方才还在墙壁、地板和地毯间扩散的蓝色液体——也就是让那个人出现的东西——就仿佛舔舐般地缠覆住她的手脚和身体。 不,不只是仿佛。 纤细中残存着稚气的肢体被紧缚似的妖魅缠绕着,化作一件青衣。 短短一瞬间,眼前只剩下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女。她是从液体里爬出来的吗?还是液体产生了异变?搞不明白。脑袋已经混乱不清了。 「这个房间还真暗啊。」 少女环顾四周。 连她开口说话都让伊欧深感恐惧,全身猛地一颤。 艾儿蒂也一样,双唇直打哆嗦。 「啊……」 微可听见牢狱深处传来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但是。 伊欧?特莉努误会了。 她以为艾儿蒂所感受到的恐惧和自己的一样。 因为牢房里突然出现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因为不晓得她的真面目而感到恐慌—— 「你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呀。」 少女的声音飘荡在牢笼中产生了回响。 「真可怜,不过也算是有点好处啦。住在这里虽然没有朋友,但相对的也不会有敌人呢。」 那娇媚撩人的艳丽嗓音,与她稚气的外 形一点都不匹配。 「啊……绮…」 艾儿蒂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想逃离眼前的少女,无助地轻轻摇了摇头。 「绮……莉……」 伊欧不明白。她当然不会明白。 艾儿蒂所怀抱的,是见到了应该永远不会再相见的脸孔所产生的恐惧。 「好久不见了,艾儿蒂。你过得好吗?」 少女笑了。 「绮莉叶……」 艾儿蒂茫然地、缓缓吐出少女的名字。 ? 无视弗格对自己拔刀相向,雷可利仍保持躺在沙发上的姿势文风不动。自己简直小丑似的——这么想的弗格姑且收起弯刀。只是依然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发动攻势。 在情报方面只能被对手耍着玩,看来自己是没办法掌握对话的主导权了。那么尝试合作也是种乐趣吧。 「你刚才说有话要告诉我?」 目光睨视着雷可利与管家两人。 「那就说来听听吧,到底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应该不是要庆祝什么兄妹再会吧?至少我一点都没有想见到你的意思。」 「呵呵,真会说话啊。」 眉开眼笑的雷克利将视线从弗格身上移开,对管家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 「可以拿瓶葡萄酒给我吗?卡尔布鲁克。」 「这样太危险了,夫人。」 卡尔布鲁克站得笔直,应声道。 「这个年轻人身上还散发着杀气呢。」 「没关系,正因为他的杀气。要是不让他明白我并没有敌意,不就没办法打成一片了吗?总之该来的还是会来,要是死在这里,那也是我的命运。」 「夫人相信所谓的命运论?」 「不。命运什么的都无聊透顶,都该被唾弃。呵呵……别担心,这个人不会杀我的,他不是那种在还没搞清楚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危害前,就胡乱出手的疯狗。」 「……悉听吩咐。」 回话的同时,卡尔布鲁克也旋踵转身,用眼角余光瞥了弗格一眼,才默默离开了房间。 房里只剩下——两个人造人。 「好了,那接下来……」 直到这一刻,始终躺在沙发上的雷吋利总算支起身体。 但她并没有站起身,只是靠在沙发椅背上。 「刚刚我也说了。关于你的事,我全都一清二楚。」 弗格蹙起眉头。 「……全部,你指的是?」 「就是全部。你试着隐瞒的事、已经隐瞒的事、认为不得不隐瞒的事,种种关于你的一切。因为得知了这些事,才知道你就是我的哥哥,就是这样才把你请过来的。这全是特区……『雷可利之宴』的力量啊。」 ——难不成,连艾儿蒂的事情也……? 一阵紧张窜上背脊,但弗格也不能主动问出这个问题。 判断出这是她对自己的牵制手法,弗格也拿出了强硬的态度。 「所以又如何呢?」 「你打算用这个当作交涉条件吗?还是打算要挟我?」 但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 「我不拿这个当交涉条件,也不会要挟你。况且要挟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应该说正好相反,我是有事想拜托你。就让我们彼此坦承地好好聊聊吧。」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为了引导人类走向更好的方向,引导这个国家走向更好的方向。」 「太抽象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雷可利再度笑了出来。 「当然不是最近流行的海利库斯主义所标榜的,要让大家过着平等的美好生活,那跟我的……甚至罗兰的『更好的方向』比起来真是单纯至极啊。」 然后——她接着开口: 「和炼狱好好交流,让人世好好运转。和炼狱更加熟稔,遥遥领先其他国家。更深入地驾驭炼狱……让莹国变得更加丰饶。」 她的声音是如此自满。 好像一切都再理所当然不过。 「为此我才创建了『雷可利之宴』,将公会、甚至是民众聚集起来。透过支配物流、统治经济在政治还有工业方面也获得影响力。这一切都是希望在得到炼术的新力量后,这个社会能运作得更好,而不是转向坏的方向。」 「你说什……」 「我们就是为此而生的人造人。」 面对愕然不已的弗格,妹妹断言道: 「我拥有能完成这个理念的所有条件。不老的身体、不管经过多久也不会扭曲的思想、不会因炼狱毒气而缩减的生命……不像你那么亲近炼狱,也不像二号只会感受过多的炼狱恐怖。我只是冷静地看出优点与缺点——我的丈夫,罗兰就是为此才把我创造出来的。」 「罗兰……」 作为弗格的父亲,被冠上「造物主」这种别名的重罪犯。 钻研炼禁术,犯下以炼狱毒气创造人类此等禁忌的男人。 他的目的竟是,引导人类? 引导人类、引导这个国家走向「更好的方向」——? 弗格紧握拳头,狠狠瞪着雷可利。 「你……」 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 「你是想叫我帮忙你完成那种事吗?那种傲慢的……为了那种自以为是的理想而想把我牵扯进来吗?别开玩笑了!」 弗格克制不住地大叫出声。 没冲过去把她大卸八块是因为还残留着理智吗?或是血气上涌,愤怒到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做出其他反应? 「我们是人造人!不是人类,只是不完全的残缺存在……以毒气制造,根本算不上是人类的生物!就算不会衰老、思想不会扭曲、拥有对炼狱毒气的亲和性,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不对……这一切不正是并非人类的最佳证据吗?这样的我们有什么理由自以为能比人类更高尚啊?」 「不是自认为比人类更高尚。只是自觉到异于人类罢了……我跟恨不得能当个人类的你并不一样。」 「闭嘴!」 「我很清楚你的愤怒因何而来,再单纯不过了。你想当个人类对吧?因为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是个人类,但同时也是个怪物啊。」 ——「那个女孩」。 那是弗格最重视的,比什么都重要的…… 「你会希望自己是个人类,是因为认为那个拥有超越人类范畴力量的女孩还是个人类的关系吧?真是无聊……那个可不是人类啊。只是相当偶然地在没有炼禁术架构况下,从人类肚子里生下来的怪物而已。」 那个最重要的、不容污蔑的少女—— 「——够了。」 从嘴里吐出的,是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冷静声调。 「我听腻了。已经够了。你的理想论跟想法,我都不想再听了。不管你是不是跟我一样的人造人,都已经无所谓了。」 「喔。」 再一次,伸手往腰间探去。 握住剑柄,抽出重达二十公斤、全长二十七公分的弯刀。 睨视的目光锁定在声音中透露出欢愉的雷可利身上。 啊啊,不由得想到。 理查德对自己的评价并不正确。冷静思量后故意表现出鲁莽的一面——自己的确是这样的人没错,可惜并不是现在。 这是可以平心静气面对的事吗? 谁还能平心静气? 怎么还能平心静气。 「你知道她的存在。最重要的是……你污辱了她。对我而言,光是这 样就有充分的理由宰了你。」 「喔。」 面对即使如此依然不动如山的雷可利,弗格压低了身子,猛地一跃。 彼此之间的距离约三公尺。一口气拉近后,用力挥起「艾莉丝十六号」。照计算,刀刃会把她的头颅当成水果狠狠剖开——原本该是如此的。 但就在刀尖接触到她之前,一条细绳般的东西忽然缠卷在刀身上,用力一扯,便偏离了轨道。好不容易靠握力把被缠住的武器留在自己手中,但身形已摇摇欲坠。 下一秒就像被扔出去似的,在地上滚了两圈。 「……什?」 弗格随即坐起,映入视野中的是个穿西装的瘦高老人。 那双不晓得在注视着什么的细长眼睛,正牢牢盯在自己身上。 「是条疯狗啊。」 卡尔布鲁克不带感情地对雷可利出声。 「果然不该让您跟他独处的。」 「不,是我不好。是我故意惹他生气。况且他是为了主人才咬上来的,就这一点来讲,与其说是疯狗,应该用忠犬来形容比较正确吧。呵呵……」 弗格已经不想再提出反驳,却也没有收起剑的打算。 再一次摆出战斗的姿势。 凝视着面前碍事的管家。他手里的武器,是条鞭子——不,是蛇腹剑才对。 但那把蛇腹剑细得犹如丝绳。每一节都很短,能做出缠卷在短刀上的把戏就是这个原因吧。不光如此,就连锋刃也又细又锐利,像极了鲨鱼牙齿。说不定还具有「断裂钢」般足以将人肉绞烂的特性。 此刻那把蛇腹剑正随意垂落在地板上所以判断不出长度,不过短则三公尺,再长也差不多五公尺左右吧。 「话说回来,哥哥啊。」 雷可利戏谑地又挨着沙发躲下。 茶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瓶葡萄酒,而且已经开好瓶——不、不对,是酒栓连同瓶口被一并切掉了。该不会是他在方才的那一击中,顺便做的吧? 葡萄酒缓缓注入玻璃杯中。 「你最重要最重要的公主殿下……艾儿蒂米希亚公主,她确实很强。虽然我也没完全掌握国内的炼术师,不过她的能力应该排得上前三名吧。」 都已然知道艾儿蒂的存在了,居然还说「没有完全掌握」,真是谦虚啊。 在心中不屑地嘲讽几句后,弗格再度摆开阵仗。 雷可利轻轻摇晃着倒满葡萄酒的玻璃杯。 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后才接着开口: 「但是,陪在公主殿下身边的骑士大人又是如何呢?」 她的态度自在,笑容也显得游刃有余。 「哥哥啊,莹国前三名的炼术师,艾儿蒂米希亚公主殿下的骑士啊……你作为天堂骑士,却连这个国家的前十名都沾不上边不是吗?」 「……你说什么?」 ——我吗? 将炼狱毒气当成养分,藉以得到力量的人造人,身为「消失点」的我? 「你想说的是,我不配当她的随从吗?」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再提醒你一件事……站在你面前的卡尔布鲁克,这个人的实力则是能挤进莹国前三名的天堂骑士。你要是想否定我的说法,就直接跟他较量看看吧。」 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若是平常,弗格绝不会因为这几句可笑的话而被牵着鼻子走。 但现在的弗格非常愤怒。最重要的是,那个让他不得不保持冷静的理由——应该守护的对像,艾儿蒂并不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压抑情感的必要了。 「我明白了。」 我很冷静,弗格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压低身子,双眼紧盯着眼前的敌人。 「那么,就让我来测试一下吧。」 「悉听吩咐。」 老管家将手举至胸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卡尔布鲁克?特菲……在此作为你的对手,请多指教。」 第三章 低啭的雏鸟也会吐毒 突然现身在牢房中的少女。 艾儿蒂似乎认识她。 少女漾开了笑容,艾儿蒂却仍是一脸茫然,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原地相互凝望。 伊欧?特莉努看着这两个人,拼命思索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快点到外头去向谁通报这件事才是上策吧。但在这种状况下,又不能把艾儿蒂一个人留在这里,最重要的是现在弗格也不在,就算要通报也不晓得该向谁通报才好。向国王陛下吗?还是理查德亲王?会被允许谒见吗?过去从没有这样的前例,而且到底该找谁才好? 「公……」公主殿下,这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要是对方不晓得艾儿蒂的身分,不就是自己主动爆出秘密了吗? 「……你、你是什么人?」 伊欧对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提出质问。 绮莉叶,艾儿蒂刚才的确是这么叫她的。 「初次见面,侍女小姐。」 绮莉叶微笑着。稚嫩中带有某种妖艳风情,怎么看都让人不太舒服。 「不好意思,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可以请你不要插嘴吗?」 「……唔!」 受迫于那慑人的气势,伊欧当场软倒在地。 就算对毒气有着极强的忍受度,伊欧仍是个没有任何打斗经验的一般市民。她甚至连自己是因为过于恐惧而脚软的都无法理解。 「绮莉叶……为什么你还活着?」 绷紧了身体的艾儿蒂喃喃出声。 手指揪扯着单薄的睡衣襟口,似乎相当害怕。 「绮莉叶明明死了,是我亲手烧掉的。」 「呵呵,艾儿蒂还是老样子,只要弗格先生不在,你就那么害怕啊?」 说话的语气就像个熟识的老朋友,她伸出食指。 「……直接让你亲眼见识会不会比较容易懂呢?」 说出这句话后。 咻—— 绮莉叶将举起食指的右手平直伸出。 不可思议的状况再度发生了。 缠绕在绮莉叶手臂上的青绢开始慢慢地渗染滴落,接着开始冒泡。 像是脱落,又或者好似溶解了。 她身上的东西化成蓝色黏液滴落在地,但并没有沾湿地毯,而是渐渐聚集成一滩小水洼。小水洼在绮莉叶的脚边扩散,她毫不迟疑地将手伸入那滩液体中。 伸进去,搅动着——然后,拉了出来。 她的手指握着一根白色木棒。不对,那不是什么木棒。是肌肤,是手臂,是个手掌。手掌下连接着虚软的手肘。 「……咦?」 那只手肘,微微动了一下。 被拉上来的——与手肘相连的身体、还有那张脸孔——都与眼前的少女如出一辙。 另一个少女睁开了双眼。靠自己的力量动起来。已经不用靠其他人出手帮忙。就像刚洗完澡轻松自在地从液体中爬出来。蓝色的液体也跟不久前一样缠缚住她的身体,凝固出一件衣服。 前后大概只花了一分钟左右。 「这就是答案。」 第二个出现的绮莉叶扬起笑容。 「我,不如说我们。我们是由好几个『绮莉叶』所构成的群体。」 第一个出现的绮莉叶得意地笑着。 伊欧错愕地张大了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还没晕过去只是凑巧。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实在太缺乏真实感,除了暂时停止思考之外,并没有带来更多冲击。 但艾儿蒂或许还不懂得该把异常当作异常来看待。 她只是愣愣地重复绮莉叶说过的话。 「……群体?」 「是啊。」「是啊。」 两个绮莉叶异口同声。简直就像同音同调的二重奏。 「艾儿蒂,我们啊,是你最重要的人的妹妹唷。是罗兰?艾努?康菲尔德用炼禁术制造出来的孩子……是人造人唷。」 「人造……人……」 「没错。从炼狱毒气中靠毒气孕育出来的。有着人类的面貌却不会衰老、不会生病、远离死亡,拥有人类所没有的力量,是超越人类的存在。」 在这种异常的状况下,伊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还悠哉地想着: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伊欧知道弗格并不是人类。 应该说,她早已有所觉。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从九年前初次见面到现在——他的外貌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伊欧十五岁的时候,他看起来是稍长一些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随着年纪增长,自己也长大成人之后,弗格的身形和容貌仍一直维持当时的模样。 「我跟他是一样的,艾儿蒂。跟弗格一样,克服了炼狱毒气而存在……所以我啊,才能成为你的朋友唷。」 可是,伊欧从没问过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根本不需要问。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奇怪,心里悬着疑问,但就算这样—— 「绮莉叶……跟弗格是……一样的?」 「我又再一次来当你的朋友啰。」 「朋友?绮莉叶跟……我吗?」 觉得就算这样,也没有关系。 会觉得不管他是怎么样的存在都没有关系,那是因为—— 「公主殿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伊欧放声大吼。 用极大的音量。明知道不该这么做,却还是喊出平时熟悉的称呼。 「没必要听那个人胡扯!」 伊欧站了起来。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脚软撑不起身体,幸好两只脚还能挤出一点力气。 从衣袖里掏出钥匙串,拿其中一支插进了锁孔里。 旋转、开启,朝牢狱里跨出一步。 「……唔!不行,伊欧!」 那一瞬间,艾儿蒂吓得神情大变。 「你不可以过来!」 「是的,我知道。」 努力展开笑容。 花香味异常浓郁。愈是向前就愈是强烈吧。三步之内会咳嗽,五步会感到胸口灼热,若抱住艾儿蒂则会昏厥三日、寿命缩短三年。 没错,这些下场伊欧都心知肚明。 但还是,一步。 两步。 「伊欧!」 三步—— 伊欧走到这里,停下了脚步。 不再往前走。不是无法前进,而是选择不往前走。 拼命忍住想咳嗽的欲望,扬起跟平时没两样的笑容。 「您是在担心我吗?」 「因为……伊欧要是靠近我的话,你的身体会……!所以不行!不可以再过来了!」 艾儿蒂眼里泛起淡淡泪光。 伊欧则与她相反,差点因为过于开心而哭出来。 「公主殿下,我也一样很担心您啊。」 这个美丽又可爱的公主、高高在上的主人,却为了自己这个小小的侍女而泫然欲泣。 她是这么地在乎自己。 「所以,我不会再往前走了。因为我不想让公主殿下伤心,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让公主伤心的事,但是……」 没错——那是因为…… 「虽然我不会再往前走……虽然我克服不了毒气,但我还是会陪在公主殿下的身边。弗格也是一样。那家伙会陪在公主殿下身边的理由,跟我、跟公主殿下都是一样的。才不是什么因为人造人的关系。」 九年前。 弗格之所以能一口气喝光艾儿蒂创造出来的葡萄酒,并不是因为他拥有完全的抗毒性。或许是人造人的关系才能一饮而尽,他本人说不定也会这么说吧。但这并不是 正确答案,本质是不相同的。 那个人——是因为能让艾儿蒂开心欢笑,才这么做的。 至少伊欧是这么相信的。 所以才没有去追究他为什么不会长大。 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不是人类,只要他对艾儿蒂的心意跟自己相同,那怎么样都好。只要这样就好了。 「不可以听那家伙说的话,那家伙只是想让公主殿下觉得害怕而已!她在欺骗公主殿下,就是为了让公主殿下乖乖听她的话!那个人根本……根本一点都不担心您啊!」 这个少女不一样。 她对艾儿蒂怀抱的心思,跟伊欧并不相同。 「交个朋友吧」,这句话不过是说来好听的甜言蜜语罢了。 「伊欧,你退后!快点出去!我已经知道了。」 艾儿蒂的悲痛叫声让伊欧微笑着轻轻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走出监牢后,仍努力抑制快要痉挛的发烫心肺。没事的,顶多今晚稍微发个烧。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还真是乱来啊。」 像是轻蔑、又像无奈,其中一个绮莉叶往伊欧瞥了一眼。 「你就这么珍惜这位公主殿下吗?」 「是的,我很珍惜。」 伊欧回答了她的问题。皮笑肉不笑的,极其不屑地回应。 「反正像你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懂的。」 「……吶,绮莉叶。」 艾儿蒂向伊欧投去担忧平安与否的视线,确认她真的没问题后,才再度转过头面向绮莉叶。只是注视着她的目光不再带有恐惧或困惑。 那双眼里——只有纯粹的疑问。 「你真的不会死吗?就算跟我当朋友,也不会死吗?」 这个问题让绮莉叶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 「是啊,我不会死。」 「但在那座桥上……你死了啊。因为跟我变成朋友,所以死掉了呀。」 「哼哼,原来如此。」 究竟有什么好开心的,只见她夸张地扬起嘴角。 「你以为我是因你而死的呀。就因为跟你变成朋友的关系,是吗?还真是有够扭曲啊……既然这样,我就换个让你也能听懂的说法吧。艾儿蒂,我啊,正确来说不是不会死,而是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唷。」 「什么意思?」 绮莉叶发出咯咯嗤笑声。 「我跟哥哥不同……不像你的弗格那样对毒气有完全的抵抗力。老实讲,现在光是站在这里,我的胸口痛得像是快烧起来了,要是被你碰到还会吐血,生命也确实会被削减。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是群体……我们就是『群体』啊。」 群体,伊欧不了解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思。艾儿蒂应该也不懂吧。 但伊欧已经彻底明白了。 换句话说,这个人造人—— 「纵使现下在这里的我们死了,但我的身体并不会消失。在其他地方的我仍然活得好好的。只要任何一个『我』平安无事,不管几个『我』都可以从奇迹的蓝色泉水里再生。拥有同样的脸、同样的身体、同样记忆的『绮莉叶』。只要不被一个不留地杀个精光……我就能永永远远存在。」 ——是藉由克服死亡,来克服毒气的生物。 接着是好一会儿的沉默。 听完绮莉叶的解释后,艾儿蒂迎向她得意不已的视线,似乎在思索什么。终于她闭上眼,似乎理解般地点点头,然后再次睁开那双大眼睛——不同于绮莉叶彷如大海的湛蓝,而是像极了天空的苍蓝,微微一笑,开口道: 「你跟弗格不一样,绮莉叶。」 「喔~」 两个绮莉叶脸上同时浮现出好奇心,还有不知为何的些许焦躁。 「哪里不一样呢?」 拂开贴在脸颊边的银发,艾儿蒂看似傲然,却又有丝不安地维持着淡漠表情,不再有一丝彷徨,爽快回答。 仿佛正思念着那个不在身边的少年,她微微扬起头望向空中。 「弗格就算被我碰到也不会死。就算跟我在一起、就算帮我梳头发、就算牵着我的手也绝对不会死。但是……你会死啊,只要一碰到我,你就会死。」 「是这样没错。」 接着她转过头,对栅门另一头的伊欧浅浅一笑。 「和伊欧也不一样。虽然伊欧碰到我会死,但为了不让我因此而伤心,她总是会设身处地为我设想,因为她会为我挂心。可是,你不一样。就算我伤心,你也不在乎吧?你一点也不担心我,对吧?」 「……是这样没错。」 「所以了,绮莉叶……」 艾儿蒂伸出一只手。 白皙肌肤上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纹路。纠缠拉扯出的线条没多久就从手臂上剥离得立体化,在空中描绘出炼术阵。 「你不是我的朋友,只是会因为我而不断重复死去的人罢了。」 剎那间。 「……『荆棘』。」 艾儿蒂的脚边长出了满是棘针的藤蔓。 在出现的同时,便急速生长。藤蔓不断延伸、增加,像极了九头龙般蠢蠢欲动。类似尾巴或腿的根茎没有埋进地板下,而是贴着地毯蠕动爬行—— 「好厉害……」 「真的好厉害,实在太棒了。」 朝着两个同样挂上茫然浅笑的绮莉叶袭去。 她们并没有做出任何闪躲及防御。 缠卷身体的藤蔓、剌入肌肤的棘针、被紧紧束缚的手脚仍维持着相同模样——两个绮莉叶被拉抬到半空中。 「……呜。」「啊啊。」 刺入脖颈的荆棘掠过喉咙,但绮莉叶她们仍显得十分愉悦。 「喂,艾儿蒂……你说得没错。」 「是你,杀的。把我、把我们杀了。一次又一次,杀了又杀呢。」 没有回应。 艾儿蒂只是沉默地抬起头,看着被幻想植物「荆棘」紧紧缠缚住的两个绮莉叶。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杀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一直杀到最后……」 「……我和你就会互相理解了唷。」 够了,已经说得够多了。 炼术阵中生出的那只手「咻」地往侧边一扫。 因应艾儿蒂的动作,其中一条藤蔓上长出了两朵小小的花蕾。 从诞生瞬间就开始不停蠕动,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成长,叶片磨擦带来某种肉感的奇妙声响,瞬间冲破了花萼,花冠随即扩展。 眼前这两朵花——实在太巨大了。几乎等于人类的大小。 而且藏在花瓣中的不是雄蕊或雌蕊。 「呵呵……真恐怖,真的好恐怖喔。」 而是尖牙。 一条条锐利的牙齿毫无缝隙的并排,让人联想到大型的研磨钵或刨丝器。边发出沉钝的叽嘎叽嗔响声边绽放的模样,活像一只有着蔷薇外型的妖兽。 「吃掉。」 艾儿蒂嘟哝一声,于是—— 一朵张开血盆大口的蔷薇,对着被荆棘缠缚在半空中的其中一个绮莉叶疾冲而去,连着藤蔓——包覆般地瞬间被吞噬。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绮莉叶开始发狂似地大笑。 「这次你要这么杀啊!那接下来要怎么杀呢?艾儿蒂,好好记住我死去的样子!不管几次,我都会好好享受这份痛苦!不管几次,我都会死给你看!不管几次,我都会继续在你面前出现的!不管几……」 「吵死了。」 与艾儿蒂嗫嚅似的一句话相呼应般,蔷薇瞬间制止了绮莉叶的叫唤。 ——咕啾。 和刚刚吃下另一个绮莉叶的不同株蔷薇,就跟刚刚被吃掉的另一个绮莉叶一样,一口气将她从头顶到脚趾完全纳入花瓣之间。 剩下的,就只有咀嚼。 肉体被挤压撕裂的声音如此真实地在牢狱中蔓延回响。叽叽、咕啾、呣呣,蓓蕾状的蔷薇花正从内部将绮莉叶嚼碎融解。 「消失吧。」 随着手臂上展开的炼术阵烟消云散,藤蔓、棘针、花朵,因术式而生的「荆棘」立刻石化般静止不动,下一秒便化作尘埃碎裂消失。 被困锁在蔷薇中的两个绮莉似乎连一滴血也没有留下。 「荆棘」消失后,地毯上也没有余留一丝脏污。 浸染房间的只有满溢到连伊欧所处的监牢之外都能闻到的,浓郁得教人恶心反胃的浓烈炼狱花香。在拟造的蔷薇消失后,残留的只有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馥郁花香。 ——结束了吗? 对前一刻那超乎寻常的光景仍感到恍惚茫然的伊欧总算回过神来,悄悄往牢狱中窥探。 「公主殿下……」 艾儿蒂依然面无表情。 对伊欧的呼唤没有半点反应。 就这么愣愣地仔立在原地,将那双大眼睛眨了又眨。 「公主殿下!」 伊欧忍不住大叫出声,但艾儿蒂仍文风不动。 「……呜,呜呜……」 眼睛眨着眨着,泪水也在她的眼角汇集。 她的肩膀颜抖,脚步蹒跚。 「咚」的一声,跌坐在身后的床铺上。 「呜呜,呜……呜呜……呜……」 捂住脸,她开始像个婴儿般痛哭失声。 是因为必须与过去曾心灵相通的朋友为敌,而感到悲伤吗? 或是终于能从紧张与不安中得到解脱,情绪才因此崩溃? 不,或许个中滋味早就全混在一起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更多的—— 「公主……殿下……」 此时此刻,伊欧什么也办不到。 想冲过去紧紧抱住她,想摸摸她的头,想握住她的手。身体已经能动了,脖颈间的肌肤感到一阵阵剌痛,叫嚣着:快点过去她的身边啊!可是,伊欧办不到。靠近她的话,走进监牢里的话,又会惹艾儿蒂伤心了。她会因为担心伊欧的身体,而流下更多眼泪。 「……什么嘛。」 所以心头的遗憾变成了愤怒,对此时并不在这里的那个少年发起牢骚。 能紧紧抱住她、摸摸她的头、握住她的手让她不再悲伤的,明明只有那家伙。能够安慰公主殿下的,明明只有那个家伙。 「在这种不得了的时候,为什么你偏偏不在啊……」 ? 武器一来一往已经互相交击了几次? 将袭来的蛇腹剑挡开了几次?自己的攻击又被阻断了几次?到底哪边的次数比较多—这个问题的答案用不着深思也很清楚,肯定是前者占了压倒性的次数。 弗格气喘吁吁地和对手保持距离。 接二连三的交战后,终于抓到了对方的节奏,保留出一步之外的距离。 身体已经快承受不住了。衣服到处都是狼狈的裂痕,藏在底下的肌肤也渗出丝丝鲜血。 「太多无意义的动作了。」 正与自己对战的老管家卡尔布鲁克言简意赅地分析着弗格在战斗中的败笔。 「所谓的剑术,就该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台机械。合理地做出每个动作,理性地分析每个对应,和对战的敌手应该像紧密咬合的齿轮般,流畅自然地回旋舞动才行。」 他的语气就像个博学的教授。 「另一方面,还得让自己心如止水。将敌人、周围的空气、空间、所有包围着自己的一切都跟自己同化,就像水中悠游的鱼儿,必须靠五种感官去仔细地感受。」 瞇起了原本就细长的眼睛,他解释道。 沉着冷静。呼吸没有丝毫凌乱。衣冠仍然整齐清洁,恐怕连粒沙尘都没有沾染在他身上吧。从头到脚,他跟弗格根本就是天与地的对照差别。 ——别开玩笑了。 自己可不是个门外汉。甚至还身怀近卫骑士的王宫剑术。 当然作为武器的弯刀和骑士剑并不相同,属于自已独门技巧的部分也比较——但即便如此,弗格也料想不到彼此间的能力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虽然这么说,但你仍是一流的剑士,弗格先生。你的技术相当不错呢,市井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吧。」 到头来,他也只是因为同情而说些场面话,实在太令人难堪了。 「这样的话……把我当成小孩看的你,又算什么?」 「弗格先生,请教你一个问题。」 面对弗格的质问,卡尔布鲁克却反以提出另一个问题当作回答。 然而他提出的问题—— 「为了保护你的主人,你该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是当个在市井里随处可见的无赖吗?还是……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的身影,不让那些市井小民看见,超越人类的极限,得到人类智慧所不及的能力……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唔!」 出乎意料地,他竟主动告知了这件事。 「我家夫人不仅是人造人,更是『雷可利之宴』的首脑,再加上许许多多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大概得花上几天几夜才能把她受到生命威胁的理由全都列出来吧。」 咯咯咯,他用眼角余光瞥向沙发上恣意轻笑的雷可利。 「如果我不是一流的天堂骑士,夫人就会死在你的剑下了。就因为我拥有这种能力,才保护得了她……同样一句话,你说得出口吗?」 「唔……」 一句简单的话,却狠狠剌痛心窝。 比全身上下所受的伤都还要疼痛。 弗格的任务,就是保护艾儿蒂。 如果今天的这场战斗,是在她面前进行;如果将来,上头下达暗杀这两人的命令……那就不是办不到,或者尽力打了场败仗就能解决的问题。到那个时候,自己恐怕会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 「……你说得没错。」 于是,弗格抬起头来。 目光直视卡尔布鲁克,咬紧下唇。 「我完全无话可说,我还太不成熟了。」 但在此同时——弗格也渐渐找回自己丢失的冷静自持。 和刚才不一样,无法抑制的愤怒、激情都已不复存在了。也许是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让脑子冷却了不少,也或许是冲上脑袋的血液都从伤口流掉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弗格似乎可以比刚才看到更多的东西。 放下手中的武器,卸下战斗状态时的防备,弗格开口道: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雷可利?」 是啊。 这就是雷可利计划中的——一场余兴节目。 找来自己的哥哥,确认实力后,再施以怀柔手段,这就是她的做法。 「嗯哼。」 被叫到名字,有着少女容貌的人造人扯着嘴角露出扭曲的笑意。 「这样挺有好处的,哥哥。况且也能更了解你呀。」 「为了了解初次见面的人,二话不说就先激怒对方——恕我直言,你的做法还真是傲慢呢,简直像个贵族一样,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对等的位置上。」 「咯咯咯。哎,别这么说嘛。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就算表现出对等的态度,也不可能真的把你当作对等的人看待。以我的身分来说,稍微有些盛气凌人才刚刚好啊。反 正打从一开始,你就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不是吗?」 「就算到了现在,我最多也只信一半吧。」 「能让你相信一半,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瞥了雷可利一眼后,目光接着凝向卡尔布鲁克。 「……还有你,还真是有够会开玩笑。」 老管家默不作声,仅是轻轻挑动了一下眉毛。 弗格不在乎地继续开口: 「你是为了让我认清自己的实力,才刻意演这出戏的吧?你的攻击从一开始就感觉不到杀气。况且,你要是有心杀了我,在出第一招时就可以取我的性命了。」 「弗格先生真是一点就通。」 卡尔布鲁克毕恭毕敬地微笑着响应。 「要是你能保持冷静,说不定我也会受伤呢。」 这句话让弗格谦逊地勾起一抹笑。 「啊啊……虽然这么说。」 ——只不过。 「一码归一码,这是两码子事。」 弗格再度提起弯刀,摆开架势并说道: 「我一点也不赞同你们那种想要引导他人的可笑思想和自我主义。就算偶然能同行,到头来总会有彼此对立的一天……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点我也很清楚,所以要我听听你们的想法倒是无所谓。换句话说,我不排斥进行议。」 以现状而言,彼此的利害关系并不会产生什么变化,更何况即使对立了,弗格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与之抗衡。在这种状况下,除了维持表面的友好假象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只不过……」 是的,只不过—— 「谢谢你们……让我醒悟了这点,所以我想好好报答一下。换句话说,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不会再继续丢人现眼地处于挨打地位了。」 「咯咯,哈哈哈!」 弗格话一说完,雷可利已经兴致高昂地拍着膝盖大笑出声。 「真有趣!到目前为止,你的确都是以人类的身分在战斗呢!」 「……原来如此。」 卡尔布鲁克再度攥紧手中的蛇腹剑。 「这样的话,我确实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 弗格笑了。 「就请你使出全力吧。」 拿出目前所拥有的全部力量。 这是个大好机会。和莹国排名前三的天堂骑士究竟能较量到什么程度? 就放手一搏吧。 反手握住弯刀剑柄,手指抵上键器把手。 使力按下后,空气中顿时溢满浓郁花香。比用「愚者之石」开启时更庞大噬人的毒气从大开的门扉那头涌入。这也是人造人「消失点」的力量泉源。 不是用鼻子或嘴巴吸收,而是靠身体吞噬。 「开战吧!」 随着弗格的呼声,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近了。 速度是刚才的三倍,甚至是五倍。 「……唔!」 就连卡尔布鲁克也瞠大了细长的双眼。 瞬间就往旁边跳开的反应着实教人惊叹,但看在弗格眼里却是十分缓慢的动作。不过——多亏了动态视力大幅提升,弗格终于从卡尔布鲁克的一举手一投足当中,理解什么叫没有多余的动作。脚步的运行、出招的姿势、捕捉自己的视线,一切都一气呵成得如行云流水。 不由得深感佩服,再跨出一步紧追在他身后。靠着脚步踩踏的冲击在地毯上弹越,直接闯入对方的胸怀。正准备由下往上袭击卡尔布鲁克时,「艾莉丝十六号」却忽然脱离自己的掌握飞了出去。 「什……?」 这次轮到弗格错愕了。 对手原本应该连反应都来不及。就算在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就被开膛破肚了也不足为奇。但结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像是早就跟弗格高举的弯刀打好商量般,蛇腹剑的刀身以极缓慢的动作移进弯刀的攻击轨道内。浮上心头的是亲眼见证乌龟跑赢了兔子的难以置信。 对方肯定是从弗格提剑的方式、动作和姿势判断预测出会有怎么样的进攻。这便是庞大的经验值与压倒性的力量造就的修为吧。 原来如此。和这种武艺高超的对手战斗,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当然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毕竟现在的弗格,可不是一般人类。 在刀光被蛇腹剑遮断之前,弗格早一步停下了原本的攻击轨道。仅用臂力将靠着压倒性速度挥出的二十公斤短刀收回。这是一般人类绝不可能办到的动作。 接着使出的是——踢击。屈膝保持几乎半蹲的水平,同时铲向对方的脚。不,力道之猛烈几乎是要踢断对方的脚骨了。 还以为自己踢中了,下一秒,忍不住泄出咋舌声。 踢空了。 踢出去的脚明明也不是寻常速度,但卡尔布鲁克已经向后退开一大步。简直像在变魔法。直到方才,他的膝盖一点都没有使力的样子啊。 ——难不成…… 他不是靠膝盖,仅是用脚掌就跳起来了吗? 而且也和刚才一样,在看到弗格放下剑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出他的下一步行动了。 太厉害了。这位老管家确实身体力行着自己所说的话。 合理地做出每个动作,理性地对应一切,与对战的敌手应该像紧密咬合的齿轮。 把围绕在周围的一切跟自己同化,就像水中悠游的鱼儿—— 尽管使出了超越人类的速度和力量进行攻击,但对方只要能看穿自己的下一步动作,就算稍微迟钝了点也能轻松应付;然而当自己试着去分析对方的动作,却无法从卡尔布鲁克那极为洗练的技术推敲出什么。 「既然这样的话……」 弗格往后跳开一大步,在嵌入墙面的书架旁落地。 抓住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书架一角用力抬起。 「这样的话……又如何呢!」 目标是距离卡尔布鲁克约两公尺远的雷可利—— 单用一只手扔了过去。 「……唔?」 「喔……!」 雷可利和卡尔布鲁克同时发出惊叹。 狙击的目标是正确的。书架与架上并排的书本一起往房间中央——沙发所在的方向飞去。 弗格的视线同时盯住卡尔布鲁克,一提脚便冲了上去。 好了,这下你打算怎么办? 若想保护主人,动作就会跟不上;要想迎击敌人,就无法保护主人。二择一的状况下,这个男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卡尔布鲁克仅是瞥了充满挑战意味的弗格一眼——像是深感意外,又或是应验了他的期待—他缓缓地,勾起一丝浅笑。 修长的身影往侧边一闪,消失在书架的另一头。 判断他是去帮雷可利了,弗格的攻击目标自然也转到她的身上。 看准书架落下的瞬间高高跳起,接着往天花板一蹬借力施力,弗格原本是想跳过书架对正忙着搭救雷可利的卡尔布鲁克来个迎头痛击,但—— 「唔?啊……」 刚准备向上跳起的瞬间,.一股强力的冲击却直袭后脑。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老管家所操纵的蛇腹剑。 在搭救雷可利的同时,他也挥出武器,大概是在空中绕了一大圈,才从弗格背后袭击头部的吧。出乎意料地挨了这么一记,虽然皮肤经过强化免于被刀刃所伤,但强烈的冲击还是让脑门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 不过须臾,意识已逐渐飘远。就算是人造人,遇到这种状况也束手无策了。 「真…… 是的……」 倒下之前,弗格不由得暗自苦笑。 彻底输了,但并不觉得懊悔。只不过,早就知道他只会让自己昏过去却不会痛下杀手,完全照着预期进行的这场决斗实在令人有些愤恨不甘。 再醒过来时大概已经回到王城了吧。自己一定会被稳稳当当地送回理查德身边。尔时候,该怎么向那位亲王解释才好呢? 挂念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弗格终于倒在地毯上失去了意识。 ? 将被卡尔布鲁克打到不醒人事的弗格抬出屋外后。 独自一人留在房里的雷可利用眼角余光扫向遭到破坏的沙发,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双手环胸靠在墙上,环视这间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视线凝向幽暗的深处,隐约可以看出有个人影正站在那里。 「他并不符合你的期待,对吧?」 那个人慢条斯理地走近几步。 在烛光映照下,浮现出的是个分不清是男是女,仿佛连个性都消失的青年脸孔。初次见面一定会为这个人究竟是个短发女子,还是长发男子感到迷惘吧。五官虽然端正却缺乏色彩,简直像是尊做工精美的娃娃。 尽管如此,雷可利却也不是第一次跟这个人碰头了。 所以便笑着回答他: 「没那回事。会毫无顾忌地把这个房间破坏成这样,他可是史上第一人呢……卡尔布鲁克大概也很久没流过冷汗了吧?咯咯,我应该稍微修正一下,使用那股力量时,他作为天堂骑士在莹国的排名应该可以算得上前五名了。」 「原来如此。」 「在你看来又是如何呢?」 「这就……」 他将双手贴合摆在胸前,动作极其刻意。 「实在是让我上了一课啊。人造人……『消失点』所拥有的超越常识的力量,再加上『艾莉丝十六号』,只能说这样的组合实在太有威胁性了。真不想与他为敌。当然了,这个国家里顶尖的天堂骑士卡尔布鲁克老翁和『艾莉丝七号』的组合也是,只不过……」 「……你已经知道了吗?」 「当然,我可是个狂热分子呢,对『艾莉丝魔剑』是很热衷的。」 弗格直到最后都没有发觉,将他打得落花流水的蛇腹剑同样也是艾莉丝?嘉立尔使用炼禁术制造出的魔剑。 「艾莉丝七号」——以细小的节片与上头的微小利刃融合而成的鞭型武器,拥有能依照使用者的意识摆荡出蛇类般灵敏动作的特性。能不被弗格发现从身后进行攻击,甚至夺走他经过炼狱毒气强化后的意识,都是拜蛇腹剑的特性所赐。缓缓潜伏靠近,再突然加快速度祭出致命一击。 「话说回来还真是有趣啊。你知道吗?艾莉丝的魔剑也有依号码不同,属性迥异的倾向喔。一号到五号完全不在乎使用者的状况,一边侵蚀伤害身体和心灵,一边发挥出令人感到害怕的强大力量;相对的六号到十号——也包含卡尔布鲁克的『七号』在内——便成了对照组,虽没有那么吓人的强大力量,却一视同仁地所有人皆可使用,更不会对使用者造成危害。就武器而言,六到十号的状态应该算是最稳定的吧。」 雷可利的沉默倾听让青年相当愉悦,于是他接着往下说。 「包含弗格所持有的十六号在内……十一到十六号这些二位数号码其实更极端,平常人根本无法使用。在一般人眼中,只会认为是武器类的失败之作,但若拿在会使用的人手上,就能发挥出教人惊愕的强大力量呢。」 「哼,说得好像你全都看过一样。」 「实际见过的只有五把,其它都是从数据上得来的信息。以我的身分,是能看到那些东西的。只不过最后两把——十七号和十八号到现在都还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武器,形状跟所在地点也都无从得知,一切都包覆在谜团之中,但搞不好『雷可利之宴』的情报网已经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吧?」 对方含蓄的眼神并没有打动雷可利分毫。 「刻意让你躲在暗室里窥看,可不是为了满足你对魔剑的求知欲喔?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但还是刻意提醒了对方。 「当然。」 下一秒,青年露出几乎接近刻意的谄媚表情。 「我是来看看弗格作为人造人的力量和性能的。同时我也会停止走私『宝珠』……也就是边狱院称为『克拉夫念珠』的那种键器作为交换。正确来说,是妥善处理走私这件事。别担心,关于这一点请相信我的能力吧。」 「相信你?你要是没遵守约定,可是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不只是那个人,你可是也看见我、还知道了我的真面目。这样的条件已经是破天荒了。」 「你就这么讨厌,『克拉夫念珠』吗?」 雷可利睨视着发问的青年,而后微微垂下颈项。 视线落在自己手上,才发现原来还拿着已经空掉的玻璃杯。 轻抚了几下后,才把玻璃杯丢向一旁。 「……那东西很棘手。我不晓得悳国那边是怎么想的,至少我国并不需要。那只会破坏人类和炼狱,大气和毒气之间的均衡。」 她夹杂着叹息说。 「喔……」 青年拍了拍手,像是对雷可利的说法感到钦佩。 「你真的这么担忧人类和这个国家吗?」 雷可利再一次无视他那空泛的言语。 环顾四周,她走向东倒西歪的书架,弯腰坐下。 接着—— 「你可以走了,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雷可利厌恶似地吐出青年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又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但如果你打算跟我作对,想阻挡莹国和人民、还有我的路……我会把你彻底击溃。靠财力、权力、暴力、智力,我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穷途末路。」 「这一点我很清楚。」 耸耸肩,一副轻率模样,青年——优贝欧鲁微微颔首,朝雷可利行了一礼。 雷可利瞇起双眼,目送他转身走出房门的背影逐渐远去。 第四章 吊起、撕裂、乞求迷惘 弗格醒来时,已经过了落日西沉的傍晚时分。 阴沉的天空让镶嵌在窗上的彩绘玻璃也显得黯淡无光,缺乏光亮的昏暗房间里,进驻的只有冷清的气息。当弗格撑起躺在长椅上的身体后,坐在办公桌前的那个人也抬起了头。 「嗯,醒来啦?」 这里是理查德的办公室。 「…是。」 亲王的一句话让弗格垂下头,后脑依然昏沉发胀。 瞥向自己的手脚,虽然衣服上满是破损裂痕,但伤口都已经消失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弗格能藉由吞噬毒气来改变身体的治愈能力。只要没被砍断手脚或开肠剖肚,一些轻伤不用多久就能自行痊愈了。 确认身体四肢都没事,「艾莉丝十六号」也好好地收在腰际的剑鞘里后,弗格这才抬起头。一和理查德对上眼,就见他满面愁容地低语。 「搞得很狼狈啊。」 「我完全无法辩驳。」 「唔,还挺谦虚的嘛,真是难得。」 「我没打算用狡辩来蒙混过关……您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差不多都知道了吧。所有你知道的事我大概也都收到情报了,你就当是这样吧。」 理查德挥了挥手里那张像信纸的东西,如此说道。 那应该是雷可利写的信吧,一定是跟失去意识的弗格一起送过来的。 这一点还真教人吃惊。先不提她在那栋宅邸里说过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肯让王室成员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不对,仔细想想确实没有继续保密下去的意义了。如果理査德想知道,只要问问弗格就行,而弗格也完全没有闭口不谈的意思。 「真的很抱歉。」 但这件事和自己的失败是两码子事。 「这次是我太大意了,您想好要给我怎样的处分了吗?」 就算得以死谢罪,弗格也无话可说。 没想到理查德却以有些困扰的苦笑作为响应。 「处刑……说是这么说,但你真的能接受吗?」 「不,那个……」 「别担心,我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把你的失败告诉其他王权派议员,但就算被他们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你不是以隶属王室的人造人身分,而是作为我的部下去赴这场约。失败的责任也该是由我这个上司来杠啊。」 「……那真的是感激不尽。」 弗格老老实实地向理查德低头道谢。 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理查德当然是经过一番冷静的算计考虑。大概是认为就算现在轻率地惩罚了弗格,但估计造成的损害将会远远超过所失去的吧。他当然不会把这份算计说出口,而是展现出宽容的一面——这是理查德受到国民们仰慕爱戴的原因之一,也是以他亲王的身分地位所能表现出的最大限度体贴。 「对了,今天几号了?我到底睡了多久?」 「喂喂喂,居然把我当日历使用,这下子露出本性了吧。」 松了一口气般,理查德哑然失笑。 「别担心,还只是今天发生的事,现在还没六点。 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会好好回答问题,可见他是真的很善良。 「好了,你也不能再继续悠悠哉哉睡大头觉了。毕竟你还是带了一大堆问题回来。真是的……今天发生的骚动也实在太多了。」 「其他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听理查德的语气似乎不太寻常。 「晚点再告诉你。先照顺序来,从跟你有关的开始。」 「是。」 弗格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理查德呼吸过一口气后,才接着告知。 「先从结论说起吧。王权派议员和『雷可利之宴』已经在某件事上达成了协议。那件事就是对匍都、甚至莹国全体的治安维持。」 「这代表什么意思?」 「你或许还不知道……遭到『克拉夫念珠』侵蚀的匍都炼术师比预期的还要多出许多。先不提炼术师之间的斗争已经趋于白热化,还发动了超乎预料的炼术规模,甚至危害到一般市浪。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事还没被搬上台面,这也算是『雷可利之宴』的功劳吧。真是的……因为渴求强大的力量而被更要命的浓烈毒气魅惑了,这简直就跟鸦片没两样啊。」 这样的比喻也许再正确不过。 对炼术师而言,那种键器确实就如同鸦片。 原以为投身于操纵毒气这块危险领域中的,应该要是更有自制力的人才对——看来这样的猜测真是错得离谱。 「公会已经禁止旗下炼术师持有并藉助『克拉夫念珠』来完成任务,可走到这一步后,有些人也开始不透过公会私下承接委托。那些来自国外非法入境的……流浪炼术师们也掺了一脚。继续这么置之不理的话,说不定接下来还会有认同『克拉夫念珠』的工会因此掘起。就算爆发了以匍都为舞台的战争也不足为奇吧?而且规模会远远超过一个月前的那起事件。」 「炼术师们将分成两派,互相争权夺利是吗?」 而且还是不该赢的那方拥有更强大武器的战争。 光想象都是恶梦一场。 「所以说……王权派议员和『雷可利之宴』才进行协议,要防止事态走到那一步,是吗?」 「是啊,而且王属军也要加入。从政治与军事两方面抑制『克拉夫念珠』的普及扩大。王权派议员那边,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去说服……哎,也不难啦,毕竟这件事本来就跟国家利益有关。有了『雷可利之宴』的介入,庶民院议员们、就连庶民院派的贵族院议员也会把票投给我们吧。换句话说,已经确定可以拿到一半以上的议会席次。到时候不管从表面上还是暗地里都能施加压力了。」 「原来如此。」 真是了不得的交际手腕,这句赞美也许相当适合送给雷可利。 为了达到目的,与谁连手才最有效率——她就是看准这一点才会要求王宫的协助吧。但光是提出要求,极有可能遭到拒绝,所以她才会连弗格和艾儿蒂的事情都调查清楚,在确定掌握了王室的弱点后,才开始进行交涉。 「对方真的很有两把刷子,但说真的,我非常讨厌这样。」 「的确是啊,我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况且真正的主导权还掌握在对方手上,但是……光靠心情和个人好恶在政治上是行不通的。」 不管是在身分或地位上,多数生性骄傲的贵族绝不可能说出这种台词。就这一点来说,理查德确实教人感佩。 仔细端详过雷可利的信件后,聪颖过人的亲王更进一步补充: 「『雷可利之宴』似乎已经先出招了……接下来『克拉夫念珠』的走私与流通应该会跟着减少吧。现在还不晓得他们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但对方也没说谎的理由,总之就见机行事吧。」 「……这样呀。」 弗格对这份情报心存怀疑。 在『克拉夫念珠』流入莹国境内的事件背景中,弗格注意到那个讨人厌的贵族——梅涅克伯爵暗地里似乎有些动作。想把自己的孙子入赘给玛格丽特公主的他,该不会为了阻止惠国王子和玛格丽特公主的婚事而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吧?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或者梅涅克用了什么弗格也料想不到的手段掺和其中。就是因为不清楚详细情况,才会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吧。 弗格早就将梅涅克的事向理查德报告了。但只是怀疑又没掌握任何真凭实据,就算心里有些疙瘩也没办法对他出手,毕竟判断梅涅克会不会带来威胁并不是弗格的工作。 「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掌握那些不属于公会的炼术师们的动向。他们是为了贯彻某 种主义思想?或只是单纯地追求力量?也许是为了贯彻主义思想才想追求力量,不管怎样……必须多注意一点才行,要是真的出了什么状况,王属军也得总动员了。当然你们也一样。到时候可别任性地说不想接这种廉价的工作喔。」 「我知道了。」 理査德都这么说了,弗格也只能乖乖点头。 脑海里忽然掠过卡尔布鲁克在那座宅邸里对自己说过的话。 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的身影,不让那些市井小民看见,超越人类的极限,得到人类智慧所不及的能力——要是拥有那种能力的家伙们无视公会的存在独自发起行动,匍都、还有这个国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在那些半已舍弃人类身分的家伙之中,一定有人会兴灾乐祸地对这场混乱感到有趣。若是乘机起了图谋不轨的念头,那可真是糟糕至极。 叹了一口气,弗格将自己埋进长椅中。 事态似乎正朝着雷可利所预期的方向发展,尽管心中再厌恶,却也知道总有一天必须为此开战。至少要让艾儿蒂平安无事才好——为了这个原因,就如同卡尔布鲁克所说的,自己一定得变得更强才行。 「对了,殿下。」 「刚才您说今天发生了很多騒动……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王宫里也出了什么问题吧? 话一问出口,就见理查德立刻露出懊恼的神情。 「是啊,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大问题。以王宫的立场而言,说不定这件事还更加严重。不过对方的目的和来历都还不清楚,想解决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才好。这件事跟你也有关,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理查德刻意闪烁其词的态度,还有那句「以王宫的立场而言,说不定这件事还更加严重」教人想不在意都难。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该不会是艾儿蒂—— 「先跟你说一声,不用担心。那边应该已经没事了。」 「请等一下,殿下,这到底是…」 理査德安抚制止着脸色大变再度起身的弗格。 「冷静一点,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肯把这件事先告诉你啊。」 「就是因为这样,也就是艾儿蒂发生什么事了吗?」 用不着多说了,因为在思考之前,身体就下意识地展开动作。 无视理查德还想再说什么,弗格已经转身往门口跑去。粗鲁地打开房门也忘了关上,连身在王宫长廊上这件事都忘得一乾二净,只顾着往艾儿蒂狂奔而去。 当理查德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离开,喃喃吐出:「真是的……」这句话时,弗格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头了。 似乎马上就要下雨的昏暗天空,十分适合灰色街道阴疗悲惨的颓废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候的关系,潮湿的空气比平时更恼人地黏覆着肌肤,连披在身上的外衣都使人抑郁。但这种不快的感觉真的只是空气中的湿度作祟吗?难道不是自己的肌肤正在发烫的关系?或许真是如此吧。因为自己现在一点都不正常。 伊帕西?特特斯自从得到被宝石状外壳包覆的奇妙之剑——「艾莉丝四号」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两天。 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这把扭曲的剑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吸过人血。不对,说意外并不是正确的形容。应该说,是遗憾才对。 这两天浑浑噩噩地在灰色街道上徘徊游荡。虽然没有刻意选定地点,但目的已经相当明确。女人,为了宰杀年轻的女人。 可不知为何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偶尔遇到的都是成年男子,而且只要一对上眼,对方就立刻慌慌张张地走避逃离。平时一到夜里,娼妓们总会站在那条街上招揽生意,现在却看不到半个人。 真是不可思议,且让人无法忍受。为什么不让我杀啊?这股焦躁的愤怒愈积愈深。 就算是灰色街道,要是有个正大光明提着斗剑的男人四处兜转,不仅女人小孩会吓得躲起来,就连男人也会特别提防不随便靠近。换句话说,伊帕西已经抛弃身为人类的纪律与束缚,连如此理所当然的事都无法明白。 落日已西沉大半,黑暗尾随在三公尺之外。 心想着今天就先这样吧,伊帕西转身踏进附近的一间废屋。 在这条街上,有几栋无人居住的破烂建筑物。那些连遮风蔽雨都有问题的房舍,多半都被像伊帕西这种流浪汉拿来借宿一晚。基本上,这种地方根本不配被称作宿场。 里头连地板都没有。赤裸裸的地面是连根杂草都长不出来的腐烂土壤,没变成一滩烂泥已是万幸了。墙壁也只是用两块腐朽的遮雨板敷衍地围起两边而已。这地方甚至没有天井,最多只能算是拿块破板子围出来的空间。 伊帕西就坐在其中。 似乎有点饿,但这种感觉一觉醒来就会消失了。灰色街道的空气里所蕴含的些许毒气,对伊帕西而言就有着面包屑程度的营养供给。 比起空腹感更痛苦难挨的是满溢的杀人欲望。 除了用来塞食物的之外,体内好像还存在着其他胃袋。那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因为得不到满足而悲鸣不已的欲望。想杀人,想支解女人。想把年轻女人开肠剖肚,狠狠感受那体温。可以的话,女人的名字最好是特莉艾拉。 ——啊啊。没错,特莉艾拉。 特莉艾拉?梅普。 蜂蜜色的头发好漂亮、好可爱,但她一点也没有那种想利用天生的姿色与男人相好的兴趣,只是个有着旺盛求知欲和好奇心的少女。老是泡在村长家,耽溺于那本全村唯一的炼狱学专门书,一遍又一遍反复读着。 沸腾的杀人欲念让原已朦胧不清的记忆逐渐变得鲜明。伊帕西慢慢想起来了——不是村长和其他村民,而是只有关于特莉埃拉的事。 就是因为她,自己才成为炼术师。要是特莉埃拉在工厂劳动结束后仍平安无事,她一定会在匍都找份跟炼术相关的工作。那只要自己也成了炼术师,说不定哪天还会再与她相见呢。 那万一她死了该怎么办?一缕不安滑过心头。 要是那样,就杀不了她了。 享受折断她手脚的快感,拉扯她的乳房聆听那美妙的哀号,把手伸进下腹部捏碎她的子宫,切断颈动脉沐浴在她飞溅的血雨中,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变成无法实现的梦想了。没办法将喜欢的女孩——深爱的那个人亲手杀了是种不幸。特莉埃拉都已经是残存的唯一记忆,是最后所牵挂的缘分啊。 抱着剑蹲坐在地上发抖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还没睡吗?也对,现在睡觉也太早了一点。」 「……唔?」 反射性地站起身往后看,但并不是出于警戒。 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早安。」 注视着伊帕西的脸,她露出笑容。 看起来很小。顶多只有十三、四岁吧。 可爱的眼睛,柔和的脸颊,丰厚的双唇。五官仍给人稚嫩的印象,却又揉和了极不相衬的异样情色。将蓝色绸缎随意缠绕在身上,那件过于暴露的衣服和尚未成熟的身躯催化出混杂着悖德感的劣俗情欲。蓝色头发,从发丝间窥探着自己的眼眸也是相同的颜色。让人不禁联想到童话故事中那只来自深海的人鱼。 伊帕西想着,下一秒——便发现了。 「你是?」 虽然跟印象中的模样差距甚大,但仔细端详才发现,他曾经见过这张脸孔。 「好久不见呢。伊帕西.特特斯先生。喔不,对我来说应该欧图?斐伊先生吧?之前我曾经跟你一起工作过,你还记得吗?」 「绮莉叶?苏西……」 「哎呀,居然连我的名字都记得,真让人高兴。」 不可能。 她应该已经死了才对。跟她的哥哥米歇尔?苏西一起被雷迪克.梅尔和肯尼斯?兰特给杀了。 「你怎么会?」 「因为就是这样啊。」 旁边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不是站在眼前的绮莉叶,却有着如出一辙的音色。 不只是声音。就连长相、发型、服装、行为举止都十分酷似。就像有人拿着一面身镜摆在她们之间一样。 「你们是……双胞胎吗?」 「才不是那种无聊的东西呢。 这次是从背后。 合计三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的绮丽叶们勾起煽情的媚笑,开口说道: 「我们是『群体』。」 「拥有同样的脸蛋,同样的身形姿影、共存着相同记忆并具有增殖的特性唷。」 「是人造人……罗兰之子唷。」 一阵错愕。 人造人?这家伙? 跟那个少年一样,罗兰所制造的—— 伊帕西反射性地瞪着眼前的少女们。 罗兰之子。看在不完全的人造人伊帕西眼中,无疑是剌激心中的劣等感并危及到自己的存在意义,真是教人厌恶的家伙。一边是被后世歌颂为稀世天才的罗兰所制造的拥有超越人类力量的怪物,和由才能不足的外甥模仿制造出的近似人造人的自己。光是想到就恶心得想吐。让人既嫉妒又憎恨得要命。 与伊帕西的负面情绪相反,她们似乎相当愉快。 「喂,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一个绮莉叶蹲下身,伸出手来。 她的手指滑过脸颊,接着移往下颚、喉眬、胸膛摩挲爱抚。 「伊帕西先生,我啊……」 另一个女孩从背后贴了上来。 轻柔的吻落下。在耳朵和脖颈边轻啄的嘴唇是对男人知之甚详的娼妓花招。 第三个人蹲在伊帕西身旁,搂着伊帕西的手臂轻声嗫嚅。 「我是来满足你的。」 听到这句话时,伊帕西的冲动瞬间高涨了。 胸臆深处彷佛有什么热烫的东西即将满溢。那是混杂了性欲与食欲的粗鄙,是这个世界上最低贱、残酷却又甜美的东西。 于是伸手将绮莉叶,将那个在眼前抚摸自己胸膛的其中一个女孩用力搂抱住。 「啊。」 使力将她身上的蓝色衣服扯破。探索的手指接触到布料时,有种正伸进某种黏性液体中的感觉,这样的触感也让伊帕西益发地亢奋起来。猛力包覆住微隆的乳房,指甲剌入肌肤中。粗鲁地在肩口来回舔舐。接着推倒女孩,欺身贴近她大张的双腿间,膝盖毫不留情地压在她的大腿上。 「嗯。」 耳边的娇喘声让心臓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将握在右手的剑——当成自己的分身般——捅进少女的肚子。 「……嘎,呜啊!」 虽是刀剑,但并没有锋刃。那凹凸不平的、宝石状的、类似刨丝器的外壳。 所以不是剌入。是边挤压绞碎黏膜襞肉边用力捅进深处。撕裂皮肤,挖出脂肪,压碎骨头,到达子宫后开始扭转、回旋、穿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 「啊啊!嘎啊,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绮莉叶尖叫着。彷佛是从喉间、从全身上下挤出那崩溃的嘶叫。 厌恶着。痛苦着。濒临死亡。这些都是伊帕西给她的。比性交更满足,比强奸更恍惚,比食物更美味,比美酒更醉人。 「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会儿,绮莉叶已经发不出悲鸣了。只有从喉间泄出「咻咻」气音,手脚不受控制地痉挛。舔舐她那发青的嘴唇,撬开嘴巴吸住舌头,牙齿咬住前端撕咬扯断。那瞬间,身下的躯体猛地弹了-下。 咀嚼着绮莉叶的舌头,伊帕西缓缓抬起头。衣服和皮肤都被对方喷溅出的鲜血濡湿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啊啊——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呀。 「呵呵。怎么样?」 看着眼前自己凄惨的死状,绮莉叶脸上却无丝毫恐惧。 而且还十分愉快。 「我的身体有让你舒服吗?」 煽情的话语延续了虐杀行为的余韵。 瞇细了眼在恍惚中望着她的笑容。下一秒却不由得瞠大。 「什……」 不知不觉间,绮莉叶竟增加了。 前一刻爱抚伊帕西身体的有三人。刚刚才亲手血刃了其中一个。 但眼前,望着自己眉开眼笑的绮莉叶仍然有三个——居然没有减少。 「你到底是?」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是群体嘛。」 其中一个绮莉叶笑着。 「只要你希望的话,不管要生出几个绮莉叶当你的对象都没问题喔。刚才你把我的肚子戳烂了吧,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直接塞进嘴里吗?还是要使用胸部?」 「嗯……说不定吧。」 于是,绮莉叶们开始吵闹的出起馊主意。 「别担心。等你厌倦了我们,只要找其他女人下手就可以啦。」 「不如说我们就是给你拿来练手感的,先来教你该怎么做,等习惯后就可以随时丢掉的牺牲品呀。」 「得帮你找几件衣服才行,我们离开这条街吧?这种肮脏的地方一点都不好。去有铺石大道和伫立着许多红砖瓦房的市民区域吧。」 「这个主意好。你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在这种地方到处闲晃也找不到什么象样的女人啦。那些女人只会喷偷来的香水、抹着用草汁做成的胭脂、看到那种干巴巴的身体就倒尽胃口了,一点都不好吃嘛。」 「所以呀,伊帕西先生。」三个绮莉叶异口同声。 绮莉叶们看向自己的眼眸里,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 接着三个人又同时出声—— 「你还可以杀更多人,不管几个还是几十个,想杀多少就尽量杀吧。」 ——如此宣告着。 「啊嗯,啊。」 这次轮到伊帕西发出呜咽。 被原谅了。方才的快感,那种残虐的行为都被原谅了。原来自己是可以这么做的。 一个绮莉叶站了起来,旋踵准备离去。 「那我就先去帮你找衣服啰,还有收纳魔剑的剑鞘也不能忘了。」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时,剩下的两个绮莉叶扯了扯伊帕西的衣袖。 「你还在发什么呆啊?」 「咦……」 「还有两个我在这里啊。继续吧?你应该还办得到吧?这次要更激烈、更狂野、更认真一点才行喔。」 噬人心智的诱惑逼使伊帕西再度提起魔剑。 沉溺于这种行为的伊帕西又压倒了另一个绮莉叶。 ? 就算落日西堕夜已深沉,王立炼导院——边狱院依然不知休眠。 这里蔓延着一波「比起自身的饮食作息,研究才更重要」的异样风潮。 正因为没有规定的勤务时间,只要能交出一定的研究成果其它细节一概不问的特殊给薪制度,才让这股风潮蔓延更甚。比起白天,夜晚时的边狱院反而聚集更多研究员。因为深夜能加速逻辑思考的信奉者对此深信不疑,而研究员之中存在这种迷思的人更不在少数。 然而特莉艾拉?梅普,她并没有这种深夜信仰。 但相对的,她是个无论日夜都能集中精神投注于工作 的人,在某种层面上这种资质反而更糟糕。结果就是,她经常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边狱院里没日没夜的进行研究。 想睡觉时就到休息室假寐一下,虽然不太常使用,但边狱院的卫浴设备也相当完善。她甚至摆了一星期份的替换衣物在研究室里。会回家就是那些替换衣物没了的时候,要不就是疲惫到极点,连思考能力都变得迟钝的时候。 于是,今天她也一如往常地留在边狱院过夜。 几个礼拜来所热衷的「克拉夫念珠」分析与改造终于在昨天结束了。为了稍微喘口气休息一下,她便从数据室挖了一堆文书数据打算大肆补充知识。想当然耳,她完全没有「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场工作,就好好回家休息吧」的想法。 这时,有人敲响了研究室的房门。 稍稍拉开间隔,连续敲了三次。在特莉艾拉所认识的人当中,会用这种方式敲门的只有一个。 「嗨。」 连请进都还没说,对方就已经自动自发地开门走了进来。 所以她的视线并没有从书上移开,头也不回地直接开口: 「三更半夜的,你有什么事?」 「说三更半夜,都还没十一点啊。」 「从我的手表看来,都十一点五分了。而且过了十一点之后,一般都会避免进到淑女的房间吧。」 特莉艾拉一如往常地开起玩笑。 「这样的话……」 另一个人却走上前来,忽然拉起特莉埃拉的手,将手表的转轴稍微转了一下。 「这样就是十点五十五分,回到十一点前了。」 ——想不到他竟会把自己的手表时间往回倒转。 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特莉埃拉不禁眨了眨眼.随即呵呵笑了出来。 「你果然很有趣呢,优贝欧鲁。」 「是吗?」 闯入房里的青年,名叫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能被你这么评价,真是我的荣幸。」 他背抵着墙,有些得意地耸耸肩。 「还好啦。」 特莉埃拉和这个「有趣的朋友」是在一年多前认识的。 起因是身为王属炼术师的他带着之前负责的案件到边狱院委托调查的关系。他在炼术阵及炼术方面拥有相当惊人的知识,和特莉埃拉也很聊得来。 从那之后,他总会像这样经常来串一下门子一个月两、三次,有时甚至每星期都会过来。经常就不着边际地聊着炼术的种种*然后一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除了他见多识广总能聊得很愉快之外,难以分辨男女的外表和总是配合自己的说话方式都让特莉埃拉觉得可爱。 「话说回来,听你自称淑女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呢。虽然我每次都试着约你这位淑女在外头见面。」 唔,动不动就像这样揶揄自己正是他的缺点。 「就因为你老把我当女人看待,才会被我挖苦啦。不过我不也常说吗,要是想跟我在外头见面,就赶快辞掉王属炼术师的工作,来当我的部下就行了啊。」 「这不就表示在外面你也只打算跟我聊工作吗?真是的……我可是认真的耶,虽然只有一半。」 「我也是认真的啊,比你的一半还多呢。」 「你说的一半跟我说的一半,意思似乎不太一样啊。」 「在外面喝茶这点都是一样的吧?」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你喜欢喝茶吗?」 「还好,与其去茶馆,还不如约在王立图书馆见面。可惜啰。」 「说得没错。」 前一刻还你一言我一语不着边际地聊着,优贝欧鲁的表情却忽然变了。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正经事要告诉你的。」 「什么事?」 看特莉埃拉愣了一下,他不禁叹了口气。 「……『想在外头见面』这种邀约的台词或许暂时不能用了。」 「啊?」 这句话说得太委婉了,委婉到让人搞不懂个中含意。 所以特莉埃拉沉默地以视线要求对方解释清楚。 他则回以淡淡一笑——但,却是个忧心大于欢快的笑容—— 「匍都接下来……会变得愈来愈危险。」 优贝欧鲁答道。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之前所研究的『克拉夫念珠』啊。」 优贝欧鲁的视线瞬间变得锐利。 「那玩意儿似乎正悄悄在市井里流通。对炼术师来说,那种键器相当有魅力。特别是对只有二、三流程度,端不上台面的那些人来说更是如此。」 「咦,是这样吗……?」 特莉埃拉相当惊讶。 这跟昨天从弗格那里听来的消息不同。他说的应该是「没听说有流通的情况」才对。但,会感到无法释然的原因还是在于—— 「这是真的吗?我觉得实在难以理解。」 不合理——一言以蔽之,就是这个意思。 「克拉夫念珠」发动的力量过于庞大。 高浓度的毒气到头来只会残害自己。光是吸到都会削弱生命,以如此强大的毒气所启动的炼术,只会超出使用者本身的操纵能力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最适合用来发动炼术的就是「愚者之石」。 「愚者之石」所开启的门扉大小、以及从中流泄出的毒气量都是这个国家针对炼术所发布的统一规格,也就是炼术的基准。炼术的规模、定义威力的冠位、还有用来测验炼术师适应性的抗力值,全都是在使用「愚者之石」的前提上所成立的。 正因如此,使用「克拉夫念珠」就表示无视于基准了。无视基准就会使秩序崩盘。当冠位的存在不再有意义,对应场合该使用什么术式的概念就会消失,而持续接触超过自己忍受范围的毒气,就跟忍受力不足的家伙却成为炼术师没有两样。 「那东西根本没有使用的意义,做出那种行为只会被我国蕴育出的炼术学历史唾弃。」 特莉埃拉困惑地歪着头。 「因为你是个学者啊。」 你也许无法明白吧,优贝欧鲁夹杂着叹息从喉间逸出一声苦笑。 「真的亲临现场时尤其对那些必须拼命一搏的炼术师而言,基准什么的已经排到第三顺位了。最重要的是努力保住小命,再来是不能输掉眼前的战斗。为了完成这两点而寻求更庞大的力量,谁也不能去苛责他们啊。唔,不过我也认同这是种自杀行为啦。」 「……是这样吗……」 就算听优贝欧鲁说了这么多,特莉埃拉仍旧无法释怀。 炼术师该如何突破眼前的战斗是很重要的一点,她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输了或许就得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但使用「克拉夫念珠」去赢得战斗也确实会缩短寿命,若炼术控制失当,同样也是血本无归。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思考如何使用「愚者之石」安全且确实地拿下胜利,并加以实行才对吗? 人之所以是智慧的动物,就该是因为如此啊。 「不管怎么样,我想说的就是,请你务必多加小心。」 像是拒绝继续议论下去,优贝欧鲁忽然转变了话题。 「就在不久前,王属军那边也收到命令了。接下来匍都恐怕要进入全城戒严状态。因为那些被力量迷惑的家伙很可能会干出什么傻事,虽然不想妄加猜测……但那些思想犯也很危险。在奉行海利库斯主义的信徒当中,有些家伙为达目的甚至不惜牺牲呢。」 「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被牵连其中吗?」 「你不是常会在 过度疲劳的情况下拖着虚软无力的身体回家吗?光是这样就很容易遭遇劫匪了,现在外头那么不平静,也就更危险了呀。」 特莉埃拉不由得苦笑。 确实如他所说——自己还真是丢脸啊。 优贝欧鲁似乎也明白特莉埃拉的尴尬,淘气地举起手指。 「不过呢,只要待在这栋建筑物里就安全啦。你就尽可能地工作吧。反正不管怎样,你平时也不常回家不是吗?」 「说得也是。要是我家被破坏活动殃及,我说不定还不会发现呢。」 「我啊,只要你平安就好了。」 眼前这个堂堂正正说着肉麻台词的青年让特莉埃拉有些难为情。他大概是认真的,所以才更觉得抱歉。 「我会注意的。就算要回家,也会尽量选在白天啦。」 「那就好,晚上可是很危险的。」 直起靠在墙上的身子,优贝欧鲁微微一笑。 「那我先走吨。」 「咦,这么快就走啦?」 从进来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呢。 而且也还没像平时一样进行炼术学辩论呀。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是戒严状态,我的工作也变得不分壹夜了。」 「真不好意思。多谢你了,还特地跑这一趟。」 看来他真的只是专程来给自己忠告的。 坦率地表达感谢后,优贝欧鲁也转过身随意挥了挥手。 「为了你,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谢谢你啦。」 对他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只能报以苦笑,特莉埃拉目送友人离开。 老实说——他把自己当成女人看待这一点,确实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这样的优贝欧鲁总让自己想起在故乡的青梅竹马。那个从没有一丝犹疑,老是嚷着:「将来你要当我的新娘喔!」的少年。记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小自己两岁吧,日复一日地就算被其他同年纪的男孩取笑也毫不在意,从不曾离开自己的身旁。 特莉埃拉还清楚记得,在前往匍都的那天,他因为舍不得而嚎啕大哭,把自己心头那股即将到工厂劳动的不安,以及离开家人的悲切都一并消融了。会跟优贝欧鲁变得如此亲近,一定是因为他和青梅竹马的那个少年有些相似的关系吧。 那孩子现在过得还好吗?他是家里的次男,说不定也跟自己一样来到这里工作赚钱了。说不定他早就已经被炼狱院—— 摇了摇头,把这讨厌的念头赶出脑海。 儿时的玩伴应该有不少人也来到这里打拼吧,但特莉埃拉不想刻意去调查他的消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那种想法。如果哪天能在某处再相逢的话就算是赚到了。所以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算了,都是孩提时代的回忆了 若是真的重逢,看到自己变成这么不修边幅的疯狂学者,他一定会觉得很失望吧。所以只要这样就好了。只要偶尔笑着回想一下。 「……伊帕西。」 特莉埃拉轻声念出他的名字。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研究室里,再次摊开书本。就让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消失在算式的字里行间。 ? 迈出边狱院大门的青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循着大马路走向位于南边的市民区域。约莫走了十分钟,弯入一条暗巷内,推开了某扇廉价酒馆的大门。 客人只有小猫两三只。环顾一圈后,叫住女店员点了杯啤酒,然后在桌边坐下。 向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扬起微笑。 「嗨,等很久了吗?」 「不会,我也刚来呢。」 回答他的是名少女。 穿着过于暴露的服装,让她看起来只是个年轻娼妓,在深夜的酒馆里更加重了这样的观感。也多亏这一点,才让她的存在显得自然,也不会以为她跑错了场合。 「你不用先跟客人报一下自己的名字吗?」 「我讨厌这种低级的玩笑。」 少女刻意板起脸孔。蓝色的发丝柔顺飘逸,同色系的衣服袖口也微微晃荡。就像缠缚着细长的绸锻,又如同霓裳羽衣有着不同一般的奇特设计。 等待店员送上啤酒的空档,优贝欧鲁开口询问: 「那边的情况如何?」 少女似乎很愉快地回答: 「六个人。」 「哇……他真是杀了不少呢。」 「是啊,我被杀了好多遍呢。」 不清楚内幕的人想必听不懂这几句对话的含意。 「现在呢?」 「很满足地睡着了。不过从明天开始,我这个制动器就派不上用场了吧。呵呵……一定会发生不得了的大事,你那边呢?」 「我正在进行的事前准备真的很麻烦。而且我的目的原本就跟你不一样,对你信奉的圣母和精灵也不感兴趣,又没有人能出手相助,实在让人很提不起劲啊。」 优贝欧鲁的戏谵让少女露出不耐的表情。 「哎呀,我对正统的丁字教也没兴趣啊,对法王厅也没什么人情义理要顾的,侍奉神明只是碰巧罢了。只是因为好玩才这么做唷……不过那位祭司大人真的很不错,他很理解我,也非常爱我呢。」 「因为好玩吗?你这个女孩还真是恐怖。这么说来,你跟我也是同一种人呢。」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来这里之前,我去找了一个朋友聊天。」 无视少女的质问,优贝欧鲁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聊的都是关于炼术师的话题。朋友说她没办法理解炼术师们追求强大力量的理由,认为只要花功夫钻研如何让现状变得更好就行了。」 「……所以呢?」 「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只为了追求快乐而存在的人。只要能开心就好。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算再怎么痛苦、不幸、违反天理,那群人也毫不在乎。但她就是无法理解这一点。明明她自己也是追求着所谓求知欲快乐的残缺之人, 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真是有够奇怪。」 「也就是说,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快乐吗?想寻点乐子?」 「老实讲,确实有些麻烦的地方——作为王属炼术师,我有义务守护国家的安宁,但同时也利用身分之便走私键器,顺便帮了前来莹国造成混乱的奸细一把,甚至提供情报给那些想背离公会的炼术师们。除此之外还干了很多没办法对你说的坏事,真是太矛盾了。」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干嘛要做这么麻烦的事啊?」 「不不不,所谓的麻烦只是种言语的修饰。做这些事我其实很开心呢。不管到哪里都摆出一副好人嘴脸,唆使、诓骗、玩弄操纵人们……若说目的,也许这确实就是我的目的。因为快乐才这么做。为了让自己感到愉悦,才会去做这些事呀。」 「我讨厌讲话迂回的男人。」 少女蹙起眉头。 「我跟你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认为有捏造道理的必要,因为开心才这么做,就只是这样罢了。生为算不上人类的怪物,靠着超乎人类的力量去玩弄人类,这不是很有趣吗?」 「是吗?」 但优贝欧鲁否定了少女的说法。 不对,或许不是针对眼前的少女,而是对自己的否定吧。 「所谓的快乐跟憎恨只有一线之隔。散播憎恨的同时,往往也会产生快乐。如此一来……你跟我的快乐,只是因嗜好而来的纯粹狂喜吗?还是从憎恨而生的不纯愉悦呢?」 那一瞬间,两人之间满溢着紧张的氛围。 没把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明显杀气当一回事,彼此间的空气流 动也尖亲得让人如坐针毡。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才率先别开了视线。 吐出一口带有放弃意味的叹息,她说: 「怎样都无所谓。」 「什么?」 环视周围,她刻意压低了音量。 「你老是喋喋不休到处泄露秘密的毛病,我觉得还是别再犯比较好。就算这间店没几个客人,但谁知道有没有人在偷听呢。想不到你这种人居然还能从事间谍的工作,啼叫得太凄厉的夜鸫即使躲在黑暗中也会被射下来的.」 「啊啊,你是在说那个呀。」 真无聊。他在嘴里咕哝了一声,同时微微一笑。 扬着微笑,抬起搁在桌上的右手,「啪」地一声弹响手指。 眨眼瞬间。 店长、店员、顾客、清扫工人,也就是除了优贝欧鲁和少女以外,待在店里的所有人都——缓缓地,一个接一个原地惊愕得瞠大双眼,然后倒下。 「什……」 连少女都错愕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到底…」 「『淡色蜜蜂』。创造并控制拥有迟效性神经毒的微小羽虫,是第三冠式喔。」 「第三冠?那么高位的冠术你是什么时候发动的?而且……」 「共有十三只。」 他满不在乎地回答,脸上依然带笑。 「夜鸫哪,会藏身在黑暗中啄食心脏。不论再怎么喧闹啼叫,若是无人倾听也就只是一首寂寞之歌罢了。所以没问题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少女的脸上爬过一丝胆怯。 为此感到满足的优贝欧鲁举起木杯,这才终于喝下第一口啤酒。 第五章 血丝延续的夜晚 匍都市民已经一个礼拜没见着太阳了。 既不放晴,也没带来滂沱大雨,只是阴沉的天空偶尔会落下几滴小雨。在这种气候影响下,从白天到曰落都弥漫着浓雾,将整座城镇覆上一股萧瑟冷冽的氛围。 但这几天匍都市民会过得抑郁寡欢,并不单纯是天候的关系。倒不如说最近的天空是老天察觉反应出人们的心情吧。 「昨天又多了两个,这么一来就有十二个人了。」 石塔底下。 走下阶梯来到牢笼边的伊欧?特莉努,隔着栅门递给站在另一边的弗格一张传单, 那是大街上散发的新闻号外,伊欧特地去要来的。 接过传单看了几眼,弗格轻轻叹了一口气。 斗大的标题写着——「撕裂杀人魔,再度犯行」。 到昨晚为止已经出现十二名被害者,全部都是女性。被发现的尸体简直像被野兽撕裂一般,残破得几乎分不出原貌,这一连串惨绝人寰的连续杀人事件从发生到现在仅仅过了五天,却已经在所有匍都市民口耳相传的情况下成为传说了。 「你随便出去的话会很危险的。」 挥了挥手中的号外报,弗格眉头深锁。 「伊欧毕竟是女生啊。」 「……就算你这么说,王城又不会帮我们准备生活用品。不上街的话,就连一根针、一块布都买不到呀。」 伊欧也幽幽叹气,无奈地耸了耸肩。 「而且白天出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照目前的状况,被害者都是半夜在外走动的关系。被杀的几乎全都是妓……不对。」 差点脱口说出「妓女」这种肮脏的字眼,又想起艾儿蒂也在,只得赶紧把话吞了回去。 「呃……好像都是在夜里工作的人吧。」 「现在看来虽然是这样,但接下来不一定还会是同样的犯案模式。事实上,我们现在根本对犯人一无所知。」 到底是什么人干出这么疯狂的行径——这个谜团大大剌激了市民们的恐惧与好奇,同时也对警察军带来极大的困扰。 行凶手法既残忍又荒谬。被害者一律都是活生生地被强行开膛破肚,内脏遭到来回翻搅戳刺,落得惨死的下场。 一开始有人指出这样的犯行应该是炼术师所为,接着又有说是精神异常者的猎奇杀人。甚至连驯兽师这种荒谬无稽的说法都出现了。目前最有可能的说法还是第一种,要是这样的话,这起事件可说是十年前为了炼术实验而重复进行无差别杀人的犯罪者雷德?欧塔姆的翻版了,知道当时那件事的人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他。 另一方面,犯人的性别及年龄也因掺杂了各种证据和臆测,而难以锁定调查范围。 有目击情报指出袭击者是个有着异样外表的男子,也有被害者是被年幼的少女带着消失在黑夜之中的证言。不对,是做东洋风格打扮的老人;是跟野兽在一起的少年;是肌肉结实的壮汉;得了罕见疾病的年轻女子……诸如此类在街头巷尾流传的风声不胜枚举,甚至超过关于雷可利真面目的传言。 这份号外传单上也刊载了那些臆测报导。「出现新目击者,撕裂杀人魔是单手长达1米半的畸形者!」——完全是道听途说。 至于弗格,则比这些散播不负责言论的领头者们掌握到更确切的情报。王属军和警察军加上从旁协助的「雷可利之宴」已经从昨天开始,针对这几起事件展开联合行动了,理查德也让自己看过此次行动的成果报告书。 那份报告书上,有几点特别让人介怀。 首先是如谣言所说的,其中有几个被害人在行踪不明之前,都曾与像是年轻女孩的人物碰了面。还有就在今天早上,警察军收到了一封认定是犯罪声明的信件。信里写着「接下来还会增加更多死者」。虽然内容平淡无奇,但从笔迹来判断,的确很可能是年轻女孩所写。 没错——年轻女孩。 警察军将此视为犯人就是炼术师的证据。光靠女子的力气应该无法将人类的身体撕裂,极有可能是不属于公会的炼术师利用「克拉夫念珠」反复上演着试刀杀人的行为。 这样的推论虽没错,却与事件的本质相距甚远。 弗格知道那个「年轻女孩」是谁。不对,除了她之外,也不可能会是其他人了。 五天前出现在艾儿蒂面前的,应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死去的少女。在多数的身体里共有着一份记忆的弗格「妹妹」,人造人——绮莉叶。 若她涉及这一连串残虐的凶行,恐怕就是对弗格等人的挑衅了。当然她或许还有其他目的,但至少可以肯定是想诱引弗格他们上勾。 捏紧手里的新闻号外,视线转向躺在床上看书的艾儿蒂。 她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不过绮莉叶的事肯定让她直到现在都还无法平复心情吧。 真后悔那一天出了王城。 虽说有伊欧在一旁帮忙,但与往昔好友再会、诀别、战斗,然后亲手杀了她——这对艾儿蒂带来多深的伤害啊。尤其现在一到夜里,她不握着自己的手就怎么也无法入睡。 棘手的是,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还不到五天。 不管艾儿蒂再怎么心慌意乱也无法改变什么。不久的将来,绮莉叶必定还会在我们面前出现,艾儿蒂依然无法躲避绮莉叶。站在王属军近卫游击队的立场上,他们从来没有拒绝战斗的选项。 每当想到这件事时,弗格都怀着一股罪恶感。 因为绮莉叶与弗格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妹妹」。 直到前几天,弗格都不晓得「第二环」已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更没预料到竟会是绮莉叶。虽说直到现在都还没和人造人身分的她再会,但终究无法改变绮莉叶是弗格亲妹妹的事实。 而她——自己的亲人却让艾儿蒂如此痛苦。她成了艾儿蒂的敌人。怎么不让弗格感到心疼。 「喂,弗格。」 正想着,栅门另一头的伊欧忽然唤了自己一声。 五天前她已经狠狠骂了自己一顿。那么重要的时候你为什么偏偏不在——当时伊欧是这么说的。 「怎么了吗?」 从那之后,弗格就一直觉得抱歉。 也不晓得伊欧到底知不知道弗格心中的纠葛,只见她微微一笑接着说: 「我说你啊,还是别太钻牛角尖比较好喔。」 「咦……」 「我也知道你得应付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但你要是老苦着一张脸,会让公主殿下没办法放松的。对吧,公主殿下?您也很担心弗格吧?」 「艾儿蒂……?」 ——担心我? 目光下意识扫向躺在床上的艾儿蒂。 她急忙用手中的书本挡住正往这里瞥来的视线,在被褥上滚了半圈。 背过身去。 「……哪有啊。」 艾儿蒂咕哝了一声。 「你看吧。」 「呃,可是……」 保护艾儿蒂原本就是弗格的工作。自己却反过来成了被担心的那个,怎么想都不太对啊。让艾儿蒂为自己操心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还是老样子,你真的是石头脑袋很不懂得变通耶。」 伊欧无奈地蹙起眉头,站在栅门另一边耸了耸肩。 「你听好啰?公主殿下是因为在意你才会担心的,你要是因此而烦恼,对公主殿下就太失礼了。而且……你原本就没做错什么事啊。既然没做错事,就好好地抬头挺胸,又没什么非得沉着脸的理由。老是阴沉着一张脸,可是会把不好的东西招过来耶。」 伊欧明明是在责备自己,表情却相当开朗。 不愧是伊欧。不管花多少时间,自己在这一点上还是赢不过她呀。 所以弗格用力吐出一口气。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原本紧绷的肩头渐渐放松了。 确实,不管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嘛。 不管怎样,弗格和艾儿蒂都无法擅自行动。下一步该怎么走,自然有那些王权派议员与理查德会下判断。关于绮莉叶的存在还有她正打算对自己与艾儿蒂出手这件事,都已经向理查德禀报过了。所以在命令下达之前,除了等待也无事可做。 「艾儿蒂。」 弗格轻轻唤着背对自己的公主。 「……干嘛?」 「要不要玩游戏?好久没玩『征服世界』了,要不要来一局?」 话一说完,她便迅速从床上爬起,就像一直等着这句话般展颜一笑。 「好啊。我来当古莉莫亚女王,你就是山贼欧斯提。」 所以弗格也笑了。 「这么一来,我又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赢了。」 把收在架上的棋盘拿下来,弗格走到艾儿蒂身边。 在棋盘上排好棋子,摇晃骰子,望着眼前这张愉悦的表情,弗格心想: 外头所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还有绮莉叶,再过不久就得正面交锋了吧。因为这就是艾儿蒂与弗格的使命与工作。 但是,完成使命和消化工作,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要像这样笑着度过每一天而存在的。 既然这样——为了守护这份宁静,就得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处理好所该处理的一切。 就像在这块棋盘上发展的游戏,尽管得花时间等待,还是必须随时做好准备,预测所有可能发生的的状况,采取最合适的应对措施。 「发什么呆啊?轮到弗格啰。」 即使是只有一副坏棋可使的山贼欧斯提,只要肯花工夫还是能拿下战局。这个道理在现实世界中当然也是通用的。 ? 撕裂杀人魔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让匍都从五天前就开始战战兢兢惶恐不已,但担心自己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被害者的人却少之又少。穿着警察军制服的严肃男子们气势凌人地在大街上戒备巡逻,光看到那阵仗就教人不由得感到害怕;还有一群手里拿着武器,似乎是对杀人犯悬赏金相当感兴趣的炼术师们也在街头到处晃荡,应该这么说吧——那些想赶紧抓到犯人的家伙所制造出的不安骚动,反而让新闻报导中的杀人事件微妙地缺乏现实感。 就连同为事件中主要被害人的女性,甚至妓女们都一样。 除了被害者的朋友、第一时间的尸体发现者、还有曾亲身接触过那湿黏恶心空气的人之外,几乎所有女性都抱着「自己怎么可能被袭击呢」的乐天态度。因为我不是妓女;我是妓女可是又不年轻;因为我是在离案发现场很远的地方接客的;因为我只接待特别照顾我的对象——不会被袭击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即使有理由,人们也能对眼前的危机视而不见。 夏蒂尔?蓓莉雷特便是其中一人。 那一天,她为了购物在街上四处悠转。 年方二十八,是个住在贵族街道的男爵夫人。丈夫因经营矿山累积了不少财富,进而买下爵位一步登天,然后对当时还只是个女仆的她一见钟情,原本的她就只是个寻常老百姓。所以她始终无法融入舞会或社交场合那种高贵的氛围,倒是每天沉溺在花大笔金钱采购过去贫穷时想要却买不起的衣服、饰品这种不为人所称道的嗜好中。 当然她也并非对这一连串猎奇的杀人事件一无所知。但自己是贵族而非妓女,况且现在只是傍晚,不是事件发生的深夜。所以她作梦都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其中一名被害者。 让马车停在大街上等着自己,夏蒂尔就在服饰店里物色商品。没带上随从、管家, 就她自己一个。此刻她身上穿的并不是贵族服饰只是普通的衣服,五官长得端正但还称不上美艳,与其说是贵族,更贴近长得漂亮的普通市民。 正在挑选外套时,忽然旁边有人出了声: 「姐姐,你好。」 「哎呀,你是在叫我吗?」 平时都被称为夫人的夏蒂尔因这一声「姐姐」整颗心都飘飘然了。转身一看,眼前是个很年轻的,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站在那里。 蓝色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孩。从她的穿著打扮看来,应该是中产阶级人家的孩子吧。 「有什么事吗?」 出声询问后,小女孩的表情不知为何浮上一抹忧愁。 「是的。不好意思,其实我有一点烦恼……」 夏蒂尔感到讶异,不由得仔细观察起眼前的女孩。 心里怀疑她是该不会是扒手或诈欺犯吧,但她所穿的衣服质料和剪裁都很不错,设计也很有品味,洗得干干净净地,身上还飘散出香水的甜美气味,从贫民街过来的人是不可能这样的。光是要遮掩那些假货、便宜货、沾满污垢的脏货就得费尽力气了。 认定她应该没有问题后,夏蒂尔露出了可掬的笑容。 「你怎么了吗?」 「嗯,其实我妈妈下礼拜就要过生日了。」 少女羞怯地开口说出她的烦恼。 「我想买发夹给妈妈当生曰礼物,可是不晓得怎样的比较适合……就在我为此烦恼不已时,姐姐就出现了。姐姐那头蜂蜜色的漂亮长发跟我妈妈真的好像喔,所以……那个……」 「哎呀呀。」 表情因小女孩的这句话而松缓了。 也许是偷偷自豪的头发被夸赞了而感到骄傲,也或许是因为女孩的烦恼实在太可爱的关系。 「好呀。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出点主意唷。」 「真是太感谢你了!」 听到夏蒂尔的响应,少女立刻低头行了 一礼以示感谢。 「这样的话,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们可以去席尔薇雅商店看看吗?」 「嗯,好呀。我们一起去吧。」 那是间专卖发饰和小杂货,广受女孩子喜爱的商店。 离这里差不多五分钟的脚程,连马车都用不到。朝少女招了招手,完全忘了自己还在挑选外套的事,夏蒂尔推开玻璃店门。不由得忆起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同时也有种成为母亲的心情,领着少女迈开脚步。 此时的夏蒂尔已经完全相信身旁的少女了。 所以当她指着一条小巷子说「这边有捷径喔」时,甚至没有一丝怀疑,还漫不经心地想着:为什么小孩子都这么喜欢捷径跟秘密的暗巷呢?却仍安然地跟上她的步伐。 ? 在那之后黄昏已过,日暮的晚上九点。 雷本武器护具店开在离城镇有些距离的郊区,在这里担任内勤职员的少女汉娜?乌蕾布尔经历了连曰以来的兵荒马乱,此刻正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踏上归途。 会变得如此忙碌,都是因为五天前开始在匍都造成骚动的那个连续杀人魔。 多亏公会祭出巨额悬赏金,踊跃的炼术师们都激动地蜂拥而出,对武器和护具的需求量瞬间大增,雷本武器护具店也因此陷入一片混乱。 在这一行干了十五年的店长说在犯人的长相和姓名、连年龄和性别都还没确定的情况下,目前的顾客数量还算少的,真是太恐怖了。还说十年前发生雷德?欧塔姆的类似事件时还要更惊人。整座城市沸腾得彷佛在举办祭典似的。 也就是说,之后要是知道了犯人的真面目,就会像火上加油似地更加天翻地覆——这样就算给加班费也不想干了。 真讨厌 因为延后打烊而不得不走夜路回家。那个撕裂杀人魔说不定就在街上徘徊着,自己也是女人啊,光想到可能会遇见那种变态,就怕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所以汉娜也想了个对策,就是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低调又不显眼。 传言撕裂杀人魔总是挑妓女当目标,这样的话只要别太像个女人就好了。这几天来都穿着土气的村姑服饰,头发也马马虎虎地在脑后扎成一束,甚至连口红都不涂了。这么一来就不会太引人注目,最重要的是还能让那个阴阳怪气又心怀不轨「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也很危险,不如去我家过夜吧」老想对自己出手的工友汤姆乖乖闭上嘴巴。果然,一改变打扮和穿着,连妆也不化了之后,他就没再来搭讪自己了。反正他对自己的心思就仅止于此,被那种家伙献殷勤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常来店里看武器的那群顾客中有个很帅气的男人,自从不打扮后就没那个脸面对他了,这一点有点心酸啦。不过反正自己的工作也就是躲在店里的角落打算盘,实在也用不着这么沮丧,想想也就算了。 边想着这些,边在街灯下加快脚步。 这里离闹区有段距离,平时就没什么人会经过。今天这一带同样也被寂静包围。撕裂杀人魔应该会在酒店那种更繁荣的地方出没才是,但路上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半个人,还是让汉娜心里有些忐忑害怕。 话虽如此,可要是突然冒出其他人也一定会吓一大跳吧—— 「……唔?」 下一秒,脚步和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 汉娜发现了,在三公尺外的另一头似乎有谁站在那边。 街灯照射出一抹小小的身影。再凝神细看,原来是个少女。有着一头蓝色头发,大概十三、四岁,感觉还很稚气的女孩。所以在安心的同时也觉得可疑。那种年纪的小女孩不应该在这种时间还在外头游荡才对啊。 而且她还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不停窥探着周围。 发现到自己后,小女孩立刻冲了过来。 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怎么办呢……心里这么想,脚却动不了。 「太好了……」 站定在汉娜面前,少女喘着大气露出微笑。 「什么?你到底……」 「请快逃吧!」 压着嗓子小声的说了一句,但语气相当坚定。而且似乎相当在意周围的动静。 「……逃?」 少女扯着自己的袖子,慌乱地解释。 「那个,那家伙!就是那个杀人犯啊!我被袭击了!」 「呃……咦?呀……」 汉娜愣了好一会儿,几秒过后才终于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发出悲鸣。那个杀人犯。被袭击了。也就是说—— 「不会吧……真的吗……」 撕裂杀人魔。 不是应该只袭击娼妓吗?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小女孩出手?难道她是妓女?但看起来不像啊。不、不对,现在不是做这种无聊推测的时候了。因为她说被袭击了。证据就是她的衣服背面被撕了好大一道口子,而且还渗出少许鲜血。血——这是血啊。 汉娜茫然地呆愣在原地。 强烈的恐惧让她的身体完全僵直了。痉孪的喉咙无法顺利发出声音。手脚却不由自主抖个不停。全身上下彷佛都反叛了自己的意志,完全无法控制。 「他会从那里过来!所以快一点逃吧!」 少女催促着,握住自己的手柔软且温热。然后,汉娜感觉自己似乎慢慢又能呼吸了 。 ——对啊。 就这么继续呆愣下去也难逃一死。杀人魔不知何时会来到这里。逃吧。不得不逃。跟这个小姑娘一起找个地方躲起来。 「往这边!」 被少女拉着,汉娜的脚总算想起地面的触感。背对刚刚前进的方向,她们钻进另一条窄巷。所幸这附近的地形错综复杂,暗巷里更容易藏匿身影。也可以请附近的民宅让她们暂躲一阵子。 汉娜的想法和领路的少女方向如出一辙。也许只是偶然,同时也相当自然地——掉入陷阱里,就是这个意思。 眼前是杀人魔即将尾随而至的迫切状况。这种时候原本该要大叫、扔石头击碎建筑物的玻璃窗,让人们把目光聚集到这条夜路上,不、应该是聚集到自己身上才对。如此一来,杀人魔也会担心目击者而无法随便出手了。 但汉娜?乌蕾布尔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在路上遇到的少女打一开始就压低声音说话,给了她不可以大声喧哗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无论如何,这便成了汉娜生命的分歧点。 虽然一边注意背后的状况边往巷弄深处狂奔,但威胁与恐惧并不是从身后逼近。而是由她主动跃入血海之中。 ? 萝赛塔?妙尔生于莹国南端,杂九岬附近的小村庄。 生长在海岬上的牧草深受羊群喜爱,让这块土地畜牧业盛行。靠着将优质羊毛卖到匍都工厂使得这座村庄安定富足,村民们在产业革命之后三餐温饱,从不知饥饿滋味。萝赛塔本身也与工厂、矿山的苦力劳动无缘,每天只管悠哉地赶羊,直到某天出嫁到某处生儿育女,渐渐年华老去,最后寿终正寝——原本该是这么度过一生的。 但为什么她会跑到匍都当一名娼妓呢?这与其他人无关,完全是本人的无知和愚蠢招来的结果。 纯朴的乡下生活确实比其他地方还富足,但对当地土生土长的人来说,除了无聊至极之外什么都没有。明明产业革命发生已久,却从没亲眼目睹过炼术;也没机会闻到所谓的炼狱毒气,对于生活如此平淡的少女来说,跟着要将羊毛卖给业者的父亲一同前往的匍都——灿烂辉煌到简直像是脱离现实的梦幻国度。 更糟糕的是她偶然在这座城里邂逅了一名年轻炼术师。利落流行的服装搭配着隐隐透出内敛光芒的长剑,那身影是多么帅气啊。对他一见钟情的萝赛塔眩惑于城市里五光十色的奢华生活,受到引诱便迷迷糊糊地连贞洁都双手奉上。在返回村子的前一天,她从父亲身边逃到了青年的家里。 之后过了六年。 青年在第二年便撒手归天,出生于乡下,完全不懂人心险恶的她被下一个男人欺骗背了一屁股债,没能逃回乡下,也没办法脚踏实地工作还钱,于是从三年前开始,她就在这里做起了卖春生意。 一开始卖身时,萝赛塔还认为世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了,但其实自己的遭遇根衣不算什么。问问其他的娼妓,有着相似境遇的女孩多如繁星。说到底,在被匍都的魔性魅惑的那一瞬间,萝赛塔的命运就不免俗地堕落了。 多得是像这种无心插柳却不得不沦落的女人。萝赛塔为了做生意帮自己取了 一个假名,万一被同乡的熟人买下,还能用假名蒙混过去,更重要的是,要是被陌生男子拥抱时叫出自己真正的名字,就难以将身体和心灵切割开来了。 萝赛塔使用的假名是特莉艾拉。 特莉艾拉?斯腾康尔德——听起来是很像话剧女演员的夸张姓氏和威风十足的名字所组成,但萝赛塔对这个名字相当中意。 只不过,名字高档归高档,卖身的价格却很便宜。毕竟姿色并不是特别出众,所以也没办法。更重要的是还有债务得偿还,根本不可能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客人。 但今晚娼妓馆介绍的第二个客人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怪异。 「……真的是你吗?」 妓院四楼的独立套房里。 坐在床上抽着烟,萝赛塔一脸愕然地询问眼前的少女。 没错——就是个少女。 而且看起来很小。大概十三、 四岁吧。蓝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穿着打扮也很干净整洁。看起来就跟路上那些中产阶级的都市女孩没什么两样。 「是呀。」 她淡然地点点头,背抵着门板微微一笑。 「我听说这里不挑客人才来的。」 「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不管男女老幼也不问人数正是这间娼妓馆的卖点。萝赛塔也曾经接待过女人和幼齿的青少年,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稚气未脱的少女。不晓得对方具体来说究竟是想得到什么,这一点实在让人不太舒服。 「话说在前头,不能弄痛我。」 不挑对象,相对的却能选择办事的方式。像捆绑、勒脖子、还有拿短刀伤人都是禁止的。小小年纪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就算有那种兴趣也不足为奇。 「没问题,我要做的事再普通不过了。」 少女走向前来,直盯着萝赛塔的脸。 「姐姐只要让我觉得舒服就可以了。」 「啊啊,你想做那种的呀。」 比起被玩弄,还是玩弄人比较轻松,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提问时,她在萝赛塔身旁坐下的动作显得十分纯真无邪。 有种怪怪的感觉。类似罪恶感和豁然了悟交杂混合而成的那种异样感受。 「我叫特莉艾拉。特莉艾拉?斯腾康尔德。」 ——唉,这也没办法。 只好把作为妓女的假名搬出来,同时下定决心。 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客人就是客人。只要不是这几天在街头巷尾掀起骚动的那个撕裂杀人魔就行了。这间娼妓馆禁止携带武器进入,就这一点来说也很安全。还是得感谢娼妓馆帮忙介绍工作啊。 萝赛塔起身走到窗边,把烟拧熄在梳妆台上的烟灰缸里。 「斯腾康尔德是很不错的名字吧?」 「是啊。」 随后—— 当火光熄灭时,少女突然欺上前来拥住萝赛塔。 连手臂一起环抱住,紧紧地搂着。 「哎呀,不是由我来让你舒服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回答萝赛塔的疑问。 「斯腾康尔德也不错,但我喜欢前面的名字。」 「……『特莉艾拉』吗?」 「是啊,真是个好名字。真的很好呢……特莉艾拉。」 「谢谢称赞。」 「啊,还有一件事。」 身后的体温退离了。 女孩往后退了几步,慢慢推开窗户。 阴天特有的冷风灌进房里。她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吧,但四楼高度的气温太冰凉了,还是让她快把窗户给关了,正当萝赛塔这么想的时候—— 「对了,姐姐。」 少女露出开心不已的表情嘻嘻笑着—— 「可以再多加一个人吗?」 接着说道。 「……咦?」 几乎是同一时间—— 因疑问而茫然张开的嘴,冷不防地被某人捂住。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那个,又接着将萝赛塔的腹部、胸部缠卷似的紧紧束缚住。 「呜……咕唔!」 连想叫出声都无法如愿。只能从喉咙深处逸出嘶哑破碎的呜咽。 「……嗯,唔唔!」 不知道靠着什么手段从四楼窗户侵入的「某人」又跳出窗外,还打算把萝赛塔一起带出去。 双脚浮高离开了地面,还有身体也是。手脚四肢再怎么努力挣扎仍是徒劳无功。彷佛被吸入黑暗中,房间的亮光渐渐远了。重力消失后,胃部也感到一阵翻腾。就这么直往下坠。 透过愈离愈远的窗户,萝赛塔看见少女的笑容。 束缚着萝赛塔的「某人」正贴在耳边轻声呢喃。 「特莉艾拉……」 那是属于年轻男子,湿黏的、教人感到无比恶心的声音。 ? 撕裂杀人魔开始屠杀女性后的第六天。 在清晨陆续发现的三名新被害者遗体,对警察军、王属军,甚至对匍都市民们都造成更大的冲击与混乱。 男爵夫人,夏蒂尔?蓓莉雷特。 雷本武器护具店的内勤职员,汉娜?乌蕾布尔。 妓女,特莉艾拉?斯腾康尔德。 三人之中有两名并非妓女,只是一般市民。且三个人身上完全找不出共通点。与目前为止截然不同的事态发展颠覆了之前对于犯人的种种假设,同时又多了几种猜测,不过一夜光景,就让搜查坠入更浑纯不明的五里迷雾中。 站在杀害了这三个人的犯人立场,其实这几个被害者更贴近理想的本质,但当然没有任何人能明白这一点。 这也无可厚非。 夏蒂尔?蓓莉雷特的蜂蜜色长发;汉娜?乌蕾布尔的乡下女孩模样;还有以特莉艾拉?斯腾康尔德作为假名的娼妓;三者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共通点。要是能看出其共通点,那也只有从结果倒回去推算的时候。 撕裂杀人魔开始追求自己的理想了。换句话说,那些冒牌货已经无法再令他满足。 以此为契机,他的协力者——那些打算利用他的人们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做好万全的准备。 于是,第六天的夜晚到来。 宛如虔诚的丁字新教徒在等待第七天的安息日到来前必须更辛勤地劳动般,他与他们也在这一夜跨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第六章 苦恼的河边 被乌云笼罩长达十天之久的天空,终于在那个夜晚失衡。 傍晚开始的稀疏雨势随着日落逐渐加剧。倾盆大雨冲刷着砖瓦,发出彷佛凝霰或冰雹撞击的巨响,令整座匍都不得安宁。 人们将这场暴雨视为连续杀人事件的十五名受害者所流下的不祥之泪。另一方面却又毫无根据的希望以这场雨为契机,但愿连日来的骚动能尽快画下休止符。 在某种层面上,这样的猜测确实没错。只可惜并非人们所企盼的。 发生在那个夜晚的,是迎向毁灭的最后一口气。 ? 在大雨陪衬下,警戒行动既寒冷又枯燥乏味。更别说在如此昏暗的夜晚,就连街灯散发的光芒都让人觉得孤寂?王属军一向认为自己的身分是侍奉王宫的高尚骑士。于是乎,许多人对这次的任务都抱着轻蔑不屑的态度。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所属的第四小队既是如此。 十二名骑士与两名炼术师,为了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连续杀人犯「撕裂杀人魔」在市民区域的北侧巡逻,每个人身上透露出的全是懒散的倦怠氛围。 王属军向来对付的都是那些危害国家利益的政治犯与思想罪犯。不管再怎么残虐无道,撕裂杀人魔威胁到的不过是一般市民罢了。这原本应该是属于警察军的工作范围,他们会认为被大材小用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是一群毫无自觉的悠哉家伙,优贝欧鲁心想。 这群家伙只懂得自视甚高,但真正重要的工作早就在与他们无关的地方悄然展开。只局限于一小部分的人员,在阴影深处,在黑暗之中,在层层低垂的布帘另一头不露声色地进行着。 王属军之所以为王属军——是由于这些身负王室近卫封号而趾高气昂的人们认为自己并不是任人差遣的下属,而是总司令官理查德大公爵的心腹、机密部队。 就像那群被称为王宫守护神,负责结界炼术的炼术师们;以及无论任何危急时刻都绝不会离开国王身旁的忍者;还有那个连存在都无法公诸于世的炼狱姬。 和那些人相较之下,此时待在这里的几名王属军成员的重要性大概就跟警察军差不了多少。不对,事实上他们只是被王权派议员拿来利用的垫脚石,却一厢情愿抱着隶属于王室的自负,简直就是丑角。以工作来说,警察军还比他们有用多了。至少他们还守 护着市民的安全与城市和平……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喂,优贝欧鲁。」 雨滴顺着眉毛滴落,走在身旁的年轻同僚咪着眼向他搭话。 这个炼术师名叫苏德?雷伊。 他身上的厚外套虽然涂抹了以罂粟籽提炼出的油,但在这种滂沱雨势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外套被雨水彻底打湿,显得异常厚重。 随口应了句「怎么了吗」?就见对方露出一脸厌烦开口道: 「我们在这里当一整晚的落汤鸡,犯人到底会不会现身啊?」 再根本不过的疑问。 连日来的犯罪事件让街上的警力与日俱增。前天比三天前多、昨天比前天多,今天又比昨天多出更多。照常理而言,警备的人数比例增加后,凶手应该更难寻找猎物下手才对。光是杀人还有可能,但分尸可得花费不少时间。 「再加上这种雨势……今天犯人也该放个假了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 优贝欧鲁挑了挑眉。 「不过,要是凶手会因为害怕而有所顾虑的话,就不会死这么多女人了呀。」 「哈。你这个色鬼,意思是这场大雨反而会让那家伙更兴奋吗?」 他对开着玩笑的苏德耸耸肩,目光往身后一瞥。 十二名骑士都跟在炼术师身兼分队长之职的他们身后走着。 纪律与士气并不高昂。就连刚刚的愚蠢玩笑也没有人露出丝毫笑意,每个人都只是板着一张脸淋雨。 懂得混水摸鱼的家伙这时就会假借休息的名义一头钻进酒吧里,点几杯葡萄酒放松玩乐一番才是。只可惜优贝欧鲁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而苏德——就只是个迟钝的粗汉。 「不过……就算再喝两杯,也没什么意义了呀。」 「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听力灵敏的苏德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后,不解地歪头询问。 所以优贝欧鲁也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十二名骑士与一名炼术师。骑士是王属军总兵力的十分之一,炼术师则是二十五分之一。唔,还算说得过去的数目,毕竟你们也算是精英啦。」 第四小队当然全体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讶异得面面相觑。 「一想到国家得花多么庞大的金额培育一名骑士或炼术师,还真让人觉得有点舍不得-毕竟那些费用也包含了市民们所赚的血汗钱……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遗憾, 但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呀。」 「喂,优贝欧鲁……?」 「苏德,你是个很好的朋友。还有各位骑士,你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曾听从我的指挥为我工作过,总之先让我向各位道声谢吧,非常感谢。」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么,再会了。」 自始至终,他脸上都带着笑容—— 优贝欧鲁双手轻轻一拍。「啪」的一声。 剎那间,所有人的脖颈都喷溅出鲜血。 没有响起半点悲鸣。因为被切开的部位正是喉咙。 而那激烈骇人的血溅声也被这场大雨覆盖而听不真切。唯一听得见的,只有十二名骑士与一名炼术师总计十三人同时瘫倒在地的细微碰撞声。 这是第五冠术式「撕裂之无」——真空的刀刃。原本是缠绕在武器前端藉以提高杀伤力的招式,但因应使用者本身的能力,也能像刚才那样直接出现抹上对手的喉头。不过遇到必须隔空发动或复数同时启动的状态时,所需的仪式其实早已超过第五冠术式的范畴。照理来说,应胲要向边狱院提出申请作为另一种炼术才对。 ——只是太麻烦了,就索性略过不提。 「哼。」 睥睨着方才亲手造成的十三具尸体,优贝欧鲁自顾自地颔首。 「还有点事得做啊。」 再次发动了「撕裂之无」,随意将眼下的尸体大卸八块。 尽可能撕烂躯体四肢,制造出惨绝人寰的现场。 「这样就行了。还真是麻烦……又不能用,『淡色蜜蜂』解决。」 若是以毒杀害就太不自然了。毕竟得让世人认为这次的事件也是撕裂杀人魔痛下杀手的其中一项犯罪行动才行。 至于为什么只有优贝欧鲁一人幸免于难,要找多少借口都不是问题。毕竟他平时工作也很认真,王权派议员对他也相当信赖。 「……接下来……」 总而言之,现在他已经是自由之身,大可以藏起身影单独行动。 就算被其他分队发现自己独自行动,反正不久之后这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先别说一般市民,接下来王属军、警察军、还有那些觊觎悬赏金的民间炼术师们都会被卷入这场偌大的混乱之中。 现在外派至街上的王属军大概占了总兵力的八成,骑士约一百名,炼术师约二十名,剩下的两成正在休假没有出勤,也就是说,几乎是全员出动的状态。 虽然无法确切掌握警察军的人数,但最多也不过百人左右吧。 公会所聘雇的民间炼术师虽然还是未知数,但下了这么场大雨,人数一定比昨天甚至前天还要少。大略估算一下,也顶多二、三十个人吧。 合计起来,约莫是 两百五十人上下。 光以数字来看,两百五十似乎挺像一回事的,不过市民区域占地面积相当广大,就像不久前优贝欧鲁将所有伙伴尽数杀害这件事,现场连一位目击者都没有。 雷可利现在想必非常焦急吧。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威胁市民安全的连续杀人魔——她肯定早就将「克拉夫念珠」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皇家所属的秘密武器,弗格与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是否会顺利上钩,就交给那个人造人少女去负责。 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那名少女。 自己顶多算是幕后推手。以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为主角的戏码是在更遥远的未来,必须还得等上好一阵子才行。 他从怀里取出表确认。 现在是晚上十点,快乐又精彩的特别节目才正要揭开序幕 那一夜,匍都出现了十三个绮莉叶。 她们是群体,由多数构成一体的生物。所以就算各个绮莉叶分别活动,她们所有人仍是同一个绮莉叶,为了达成同一个目的而行动着。 这有点类似舞台剧。 大量的演员虽然各自有任务得完成,但都是为了呈现同一出戏。 十三人中的四位,扮演的是牺牲者的角色。 她们让自己成为尸体,而下手的当然就是其他分身。 将内臓从开膛破肚的尸体中取出,随意丢弃在路旁。手法跟最近造成匍都骚动的撕裂杀人魔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丢弃的地点并非暗巷而是大马路上,以及刻意捣烂尸体的面容。 其他九人之中的四人,则负责散播谣言。 她们出现在市民区域的各处,向警察军、王属军,还有公会派遣的炼术师们散布「发现了尸体」、「遇见撕裂杀人魔」等伪造的假情报。全身湿透的年幼少女怎么看都楚楚可怜,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说法。即使遭人起疑也不构成问题。毕竟她们的使命就是要刻意引起骚动。 这四个人最终以「克拉夫念珠」发动爆发系的炼术阵。连同自己本身——警察军十六名、王属军二十一名、公会派遣的炼术师十名,以及几栋建筑物,全都被卷进这项自杀行动中。没有留下任何见过绮莉叶面孔的活口。 剩余五人中的四人,担任的是幕后的推手,也就是负责声东击西。 在街上大声嚷嚷,破坏建筑物、街灯以引起骚动,一旦发现在这种滂沱大雨又发生了一连串杀人事件的情况下还悠哉外出的女子,就全部出手袭击并杀害。 结果就是——从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两小时,市民区域彷佛已经处在戒严状态中。一般住家因恐惧而鸦雀无声,警察军及王属军则杀气腾腾地大声对话,在街上各处穿梭。 若单纯以对市民造成的损害来看,情况其实并不严重。遭到波及的每栋建筑物离全毁都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倒卧在街上的尸体有一半以上都是绮莉叶本身。但对警察军和王属军来说,损失可就相当惨烈了。不仅守护城市的任务失败,还相继出现死伤者。现在已经不是在意威信或面子的时候了,因为直至目前为止都没出现关于这一连串骚动的中心,也就是他们所认定的撕裂杀人魔的目击证言。 如此一来,舞台更陷入极端的混乱。 想要收拾残局,就必须派更厉害的演员上场才行。 这个国家确实拥有能与我们并驾齐驱的皇家机密武器。 执行声东击西行动的同时,四个绮莉叶正等着那两个人。 等着自己的哥哥——经由人手创造出来的人造少年.,以及自己的朋友——为了互相杀害而成为好朋友的少女。欺骗他们,打败他们,让他们感受到绝望的滋味。仅仅想象那幅未来光景,绮莉叶就快乐得无法自己。 在此同时,脑海里忽然掠过几天前优贝欧鲁所说的一句话。 快乐跟憎恨只有一线之隔。 散播憎恨的同时,往往也会产生快乐。 啊啊——在听到那句台词时,自己确实出现显而易见的厌恶情绪。 「哼哼,还真是无法否认呀。」 伫足在雨幕里的其中一个绮莉叶,与其他绮莉叶们同时扬起微笑。 「……我很憎恨。对他们既羡慕、又感到无比憎恨。」 明明是与自己相同的存在,却佯装成人类的弗格。 把这样的弗格当成无可替代的存在,将他放在身边的艾儿蒂。 那两个人拥有了自己从来不曾拥有的一切—— 「没错。」 绮莉叶自言自语着。 不是身为牺牲者的绮莉叶,不是散布谣言的绮莉叶,也不是负责声东击西的绮莉叶。 不是那十二个人,第十三名绮莉叶喃喃出声。 「我要在你们身上留下伤痕。」 ? 在市民区域,应该说在警察军及王属军都因为「撕裂杀人魔」造成的混乱焦头烂额之际,有一群人悄悄集结在一起,准备开始进行某项工作。 人数共十五名。 全都是很有两把刷子的炼术师。 但这项工作并非来自炼术师公会的中介。他们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戴着由碧绿圆珠所串成的手链一一「克拉夫念珠」。 其中十名炼术师直到一个月前都还从事着由公会提供的普通工作,其他三名是从国外非法偷渡,只能一直做些见不得光的工作。另外两名的从属与国籍不明。 每个人接下这份工作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些是被强大的力量迷惑、有些秉持着自己的理想与主张、或者纯粹只是为了钱。 至于工作的内容则相当单纯,只要彻底破坏目标机构即可。 所谓的目标机构,指的就是匍都中心地带的皇宫以南约五百公尺,国立炼狱学综合研究机关。正式名称是王立炼导院,俗称——边狱院。 狙击边狱院的理由也相当充分。 首先,边狱院是公家机关。光是这一点,看在那群对莹国怀恨在心的人眼中,就足以是教人痛恨的仇敌了。 其次,边狱院还是个凌驾于法规之上的机关。可以借着国家之名堂堂正正地进行那些于法不容的研究,也因此成了那些被禁止研究的人们所妒恨的对象。 但最大的原因,还是边狱院负责管理「愚者之石」这件事。 有为数可观的人深信——莹国之所以无视「克拉夫念珠」,就是负责制造管理「愚者之石」的边狱院为了独占市场利益不惜对国家施压的关系。为了中饱私囊而阻挠炼术的发展,必须给那些自私自利的拜金主义者一些教训才行,激昂的愤慨情绪使人们团结起来引发暴动。背叛国家的罪恶感被陶醉的革命思想所取代;渴望拥有强大力量的诱惑则以正义之名弥补其中的不堪。 打着正义、大义的名号,利用此次连续杀人魔所引起的莫大骚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纵然矛盾,也只能用无可奈何搪塞过去。 这是必要之恶,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他们如是说。 撇开善恶不谈,事情正顺利进行着。 警察军不用说,连原本应该在边狱院四周戒备的王属军也几乎全被派驻到市区的街头巷尾,留守的人数根本不到平时的五分之一。没有给那些人呼救的机会,便以「克拉夫念珠」强化后的炼术在一瞬间夺走他们的生命,如今的边狱院可说是毫无防备地任人宰割。 之后炼术师们决定兵二路,攻坚建筑物。 一队从正门、另一队则从后门侵入。 幸亏了这场大雨的屏蔽,外头的嘈杂声响应该没传进建筑物内,原本并没有夹击的必要,只需光明正大从正门闯入,毫不犹豫地虐杀与破坏就行——但有些人认为这么做会让里头 的研究人员逃走,对此持反对意见。 大伙一致认同这个看法,前后夹击是个好提议。毕竟其中不乏想将边狱院内部的最新研究资料据为己有,以及憎恶国家政策的人。 最后决定十个人从正门进攻,后门则由剩下的五人把关。 选择从正门入侵的人大多血气方刚。起码都是些喜欢堂堂正正交战,一心想给对手好看的家伙。 然而—— 眼前的建筑物仍保有旧时被当作监狱使用的痕迹,当他们潜入为了囚禁罪犯所打造的庄严大门后,却在前庭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黑暗中。 在通往正面大门的几盏路灯照明下,有个少女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与边狱院并不相衬——不,是跟大雨之夜格格不入的华丽装扮。 完全贴合上半身的无袖轻薄上衣,手臂套着彷佛正准备去参加舞会的长手套,下半身隠藏在宽大的裙子底下,裙身缝上以黑铁打造的铠甲。不知该说是华丽的战甲,还是以粗鄙的礼服来形容比较好。 银色长发沐浴在苍白的人工光亮下,少女面无表情地看向这里。 「喂……」 其中一名炼术师出声。 最诡异的不是少女本身,而是少女的周围。 那就像是一颗半透明的球体。 以少女为中心在头顶与周围半径两公尺展开范围,落下的雨滴被尽数弹开。雨滴只撞击到园形的透明玻璃球,少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被淋湿。 「那是什么?『障壁』吗?」 该不会只为了避雨就特地发动炼术吧? 接着,突然之间—— 少女身后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穿朴素的贵族服饰,看起来再凡庸不过的少年——他站在少女身边,开口道。 「这种雨势,没办法使用『烈焰』吧。」 「对啊。」 少女回答,声音轻柔的彷佛花瓣摇曳。 「既然都下雨了……就用『疾雨』可以吗?」 「无所谓。」 就在少年勾起微笑后—— 少女背上唐突地延伸出数条直线。伸展、弯曲"、复杂的纠结交错,宛如以少女的后背为中心描绘出蝶翅。部分紧贴着肩膀、手臂,以此生根成长,幻化出一幅图样。 所有人都错愕得无法开口,但大家都很清楚。 那幅图案——就是炼术阵。, 线条停止了动作,少女呢喃出声。 「……『疾雨』。」 对这个单字产生反应般,有人不自觉抬头仰望天空.,有人慌张地伸手保护头部.,也有人摆出备战姿态注视着少女。但这些反应全都徒劳无功。 脚下。 石板地与草地上的一滩滩积水被硬质化,同时生长出如刺猬背上的尖锐硬剌。 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没人有机会发出惨叫。尖剌贯穿了双足、腰部、躯体、胸口、心脏、头部,使他们瞬间毙命。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甚至连拿起悬在腰间或背后的武器都办不到。 少女在黑暗中解除炼术阵后,透明的剑山瞬间溶解,雨水恢复成原本的姿态。炼术师们的尸体于是失去支撑,当场跌落在地。 最后剩下一一还站在那里的一一唯一一人。 只有那个人做对了反应,往后跳开成功躲过「疾雨」。 「还有一个啊。」 少年径自叹了口气。 「或者……我该说声真了不起吗?」 于是—— 以黑色外套包覆全身的矮小身躯在遮盖的帽兜底下微微勾勒出笑意。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呀?」 询问的声音来自稚嫩少女。 「我明明在市区里声东击西制造了那么大的混乱,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 逸出口的语气有些忌惮,却又掺杂着愉悦。 她取下帽兜,让少年与少女看清面貌。 同时也以一种安逸的神情瞪着哥哥与友人. 「我们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 想要保护少女——艾儿蒂而庇护似地站在前方的少年——弗格开口答道。 「有一半是赌的。不过,至少街上不是你真正目标所在的可能性很高。」 「是喔。」 绮莉叶笑得轻蔑。 「有这个荣幸听你解释一下吗?」 弗格抽出悬挂在腰间的弯刀。 「是你失算了,绮莉叶。一星期前你出现在艾儿蒂的面前,其实也等于间接泄漏了身为人造人的『群体』能力,那便是开端。」 双眼直视着绮莉叶。 「我们这才知道你的存在,也明白你打算将艾儿蒂当作目标。不久之后发生的『撕裂杀人魔』事件,一定跟你脱不了关系。」 「然后呢?」 「既然你的目标是艾儿蒂,自然会想到『撕裂杀人魔』是你为了逼出艾儿蒂所丢出的诱饵。但今天发生的一连串骚动实在太过火了,过火到就像刻意为之。在我们被引出来之前,想必会先受到警察军、王属军,以及炼术师公会的关切。会觉得另有内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她点点头,将手抵在嘴边。 是为了表现出窃笑还是想掩饰咬牙隐忍的不甘,或许就连绮莉叶本人都搞不明白。 「那么……你们在边狱院待命的理由是?」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不知对方是否在装疯卖傻,弗格冷冷一笑。 「有一半是赌注。而且……别忘了你可是曾经出现在艾儿蒂的面前,还直接现身在艾儿蒂的房间里。绮莉叶,那也表示你拥有某种足以达成这件事的力量。某种能够让你直接进入被严密封锁的石塔地底的力量。」 那是为了恐吓艾儿蒂,让她感到绝望;折磨弗格,使他后侮的示威。只是单纯为了取乐。 「但那种移动能力似乎有什么限制吧?如果没有限制,我跟艾儿蒂现在早就陷入束手无策的窘境里了。你也没必要策划撕裂杀人魔事件,只要直接侵入国家中枢进行破坏就行了。」 这算是弗格从绮莉叶愉悦的反应与自己可能疏忽的部分,所推测出的结论。 关于绮莉叶所具备的能力中,可为与不可为的部分。 「正因为办不到……你才会亲自出马,攻击匍都某个重要的据点。选项其实也没多少,除了王宫、议员宿舍之外,就是这里——边狱院了。」 以此类推,其实不难理解。 看穿对方的想法,预测对方的动机,然后做出对应。 「王宫里的戒备森严,实在不适合强攻。王属军的特别部队无论何时都会在王宫各处展开结界炼术,就连艾儿蒂都无法破解。至于议员宿舍并没有值得你攻击的理由。说实在的,不管死多少议员对我们来说也无关痛痒。我们不在乎的事情,你也不会特地去做吧?既然如此……就只剩下这里了。这里是最有可能遭到袭击的地点。」 虽说是赌注,但结果显而易见。 这招误打误撞的一步棋,却出色地钳制了自己—— 「原来如此。」 声音毫无来由的颤抖。 因为情况没有照自己预期的发展而觉得愤怒.,又对自己当时就已埋下失策的伏笔却不自知深感懊悔。以及,对弗格和艾儿蒂这两个人单纯的厌恶与不满。 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 ——若不这样,就太无趣了。 要是轻而易举就被街上那些 骚动吸引过去的话,就一点也不值得期待 了。 绮莉叶褪去包裹着自己的外套。 大雨淋湿了身体。没错,自己只有孤伶伶一个人。不像弗格,拥有名为艾儿蒂的避风港;也不像艾儿蒂,拥有弗格这样的护盾。 无论繁衍出几个自己;就算有正统丁字教祭司的陪伴;即使与作为间谍的王属炼术师合作、或是诱惑杀人犯,不管做得再多,仍无法改变自己是只身一人的事实。 所以才要善加利用呀。利用自己的生命与存在.,利用古多?雷雷伊斯的宗教狂热;利用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利用伊帕西?特特斯。 绮莉叶抽出配挂在腰间的短仗,不是什么名贵的逸品,只是个随处可见替代物的复制品,就跟自己一样是大量制造出来的。与弗格手中的「艾莉丝十六号」截然不同。 「真有趣啊,艾儿蒂。真是太有趣了,哥哥。」 以娼妓对这世间憎恨至极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 「因为太有趣了,就再顺便告诉你们一件事吧……我的『移动范围』只限于前往曾碰过面的人身边,所以才能到艾儿蒂的监牢,这也是为什么我无法进入王宫的原因。」 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弗格,还有站在他身后的艾儿蒂。 那由上往下的,混杂着轻蔑与羡慕的睥睨。 「但是哥哥,你可别忘了喔?正确来说,我不是进不去王宫,只是选择没有进去而已。因为我跟你已经见过面了。你待在王宫里时,我也能到你的身边去。」 「是吗。」 回应的语气十足冷淡,像是全然与自己无关。 这个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作妹妹看待。无视自己的来历、无视身为罗兰之子的事实,一心只想当个人类。 「好好记着吧,就像你说的,我会一而再、再而三不断地攻击你们。这次的事件只是开端,为了对你们宣告我的存在。」 佯装人类举止的人造人,以及披着人类外皮的怪物。 就由绝对无法成为人类的我追逐你们到天涯海角—— 「哪,哥哥。」 绮莉叶嗤笑着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 为了再次确保自己的优势,她开口道: 「你以为成功看穿我之后就能赢了吗?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所有的把戏?你以为……我会就此收手不再淌这趟浑水?」 「不。」 但弗格的回应仅是否定。 「我不认为这就是全部了。当然具体来说,我也不知道你的能力范围有多大,又打算使出怎样的手段,不过……」 弗格直视着绮莉叶,摆出直接且充满自信的拒绝态度。 「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来到这里,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也有从隔壁借来帮忙看守后门的看门狗呢。」 「……这样啊。」 绮莉叶低下头。 低垂着颈项,咬紧下唇,在尝到血腥味后才又抬起头发出嗤笑声。 「既然这样,我也只好从正面突破,来让你们俯首称臣了。」 ? 绕到后门的五名炼术师,大致上都与选择从前门进攻的十个人有着基本差异。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不赞成与敌人正面对决的家伙。 胜负是必须赌上生命的大事。第一要件是杀了敌人,以确保自己的生存。把战争当成乐趣简直是愚蠢至极,他们几个都对这种娱乐没有兴趣。 会看上必须削减大量生命力的「克拉夫念珠」也不是为了战斗。 而是为了对世人宣扬自己的理念、和亲手洗刷对这个国家的怨恨——比起从正门入侵的家伙,这些人有着更明确的行动目的。 所以他们放缓脚步,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开眼前的后门。 说是门,也不过就是加了道铁门的矮墙罢了,完全没有正面大门那种浮夸自负的肃穆印象。就只是员工专用的出入口罢了。 几人之中手脚较敏捷灵活的越墙进入,破坏门锁。其间没有任何人开口出声。大家都暗自期待攻陷前门的那伙人能挑起莫大骚动,无声无息地一个个钻入门内。 于是—— 「……请……在……有……?」 当和着傍沱雨声听到这句问话时,所有人无不绷紧了神经。 同时分散开来,警戒的摆出迎击姿态。背对着矮墙亮出自身的武器-眼睛注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有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再次开口。 「……请问各位在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是名老翁。 没有弯腰驼背,反而有着高瘦的身形,像根针一样直挺挺地伫立在那里。向后梳拢的白发整齐服贴,穿着合身西装站在雨幕中,丝毫不介意被淋湿,那从容不迫的姿态简直可称得上是绅士的典范。 不——比起绅士,不如说是管家. 「从后门进来,还真是不太聪明呢。」 细如丝线的眼睛在五名炼术师身上一一扫过,看不出他的表情。 没有人出声回应。每个人都沉默地握紧武器戒备。管家似乎也不介意,仍径自恭敬的弯腰行礼。 「在下名叫卡尔布鲁克?特菲。奉主人与约定之命前来,虽然只是一介管家,但就让在下代替王属军当各位的对手吧。」 一语毕,他也伸手取下系在腰间的捆状长鞭,唰的一声垂至地面。 战况一触即发。 那是鞭子还是蛇腹剑?大家各自分析老翁手中的武器,试图预测对方会使出何种炼术或剑术,以采取适当的防御与攻击。 然而,管家这一击,彻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第一波攻势从地底而来。蛇腹剑的前端猛地从站在他面前相距两公尺左右的年轻炼术师脚下窜出,无法得知究竟是何时穿过土地靠近的——自称卡尔布鲁克的老翁根本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彷佛毒蛇扬头示威般,青年的腹部在下一秒已被贯穿。 「咦,什么?」 锐利的剑尖没有就此停下,继而转向一旁的女炼术师。她慌乱的想要举起战斧,只可惜还来不及动作,颈动脉就已经被迅速且确实地割断。 到此为止,卡尔布鲁克终于有了动作。 他举起持剑的右手往旁边一挥,深埋于地底的剑身挟带泥泞现出原形,恢复成长鞭的柔软状态。不是以剑尖而是靠着剑身——顺势挥砍。 目标是剩下的三人,两男一女,就同时解决吧。 其中一名男性打算屈膝闪躲,女人选择向上跳,但两人都以失败收场。本该是横向挥砍的攻击,剑身却在眨眼瞬间弯曲改变了方向。 对屈膝的男人形成谷型,跳跃的女人则是山型,两人甚至还来不及改变战姿,脖子就被迫与身体含泪诀别。 最后一个人——只有另一名男性躲过这场死亡 他没有躲开利剑,而是瞬间发动「障壁(ehrle 2)」阻挡,没有抵抗反倒利用攻击的余威往后跳开,退避到攻击范围之外。 「……唔。」 似乎对对方的反应感到钦佩,卡尔布鲁克扬起眉。 「漏了一个人呢……哎呀?」 这时—— 他仔细打量男人的身影,面露诧异之色。 那人穿着用破布拼成的长外套,外套底下的衣服同样破烂不堪,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实,连指尖也不例外。除了那只透露出疯狂的凌厉左眼外,整张脸也全被绷带缠卷包覆住。 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衣着—— 「你该不会是鼎鼎大名的……斐伊先生吧?」 欧图?斐伊。 在莹国极负盛名,从未露出真面目的杀手。 「但真是奇怪,就我所知,名为欧图?斐伊的炼术师应该早在一个月前就被不名人士杀了才对呀。」 或者该说,是被刻意模仿他穿衣风格的某人给—— 「若真是如此,你究竟又是谁呢?」 面对卡尔布鲁克自言自语似的提问,男子并没有回答。 只用全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 其实也不需要答案,老管家再次执起蛇腹剑。 「呵,多说无益是吗?那就来一较高下吧。雷迪克?梅尔所创造的人造人……恐怕也是近来在市井掀起莫大骚动的『撕裂杀人魔』先生。」 对于这种掺杂了臆测的叫法,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但藏在绷带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些许笑意。 第七章 在梦中逐渐崩坏的你 眼前这个露出悲戚神色朝自己微笑的少女,令弗格的胸口隐隐作痛。 这股疼痛是因为兄妹间的羁绊,或只是近乎人类的同情心呢? ——他不知道。 打从一开始,弗格对于父母、妹妹,家人之类的概念就不具有什么情感。罗兰虽然是他的父亲,但共度的时间也只有刚出生那一年半而已,就连曾和他说过哪些话都已不复记忆;至于他的性格云云也多半记不真切了。更遑论其他人造人——就算绮莉叶与雷可利唤自己哥哥,心头也未曾涌现丝毫特别的感情。毕竟直到最近,弗格都不淸楚对方是否真的存在,更不晓得她们到底是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对于家庭,弗格却有某种执着。 对他而言,所谓的家庭就是艾儿蒂,还有伊欧。只要跟她们待在一起就觉得很自在,交谈时会感到安心,那是能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对象、空间、场所。 绮莉叶大概不具备所谓的温暖吧?也许是不想要,不曾被给予,或是被夺走了也不一定。他不清楚。绮莉叶这一路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弗格完全无从得知。 可是,就算如此。 这也不足以当作破坏的理由。破坏弗格所珍视的——与艾儿蒂在一起的生活。 绮莉叶扬着轻笑举步走近,弗格也摆出了备战态势。 手里握着重达二十公斤的弯刀「艾莉丝十六号」。 这家伙就跟自己一样。若是没有遇见弗格来使用它,就只能躺在王城深处的封印库房一隅永远沉眠。不被任何人需要,无法被任何人使用,只能作为无法被使用的武器,孤伶伶地品尝寂寞。 即使从孤独中得到救赎只是偶然,就算是侥幸才得来的幸福…… 不,正因为如此—— 「……我不能让你如此轻易地毁掉这一切!」 先发动攻击的是弗格。 他压低身子趋前,一口气冲向绮莉叶怀里,由下方挥动弯刀。 绮莉叶则用手中的短杖迎战。 那大概只是极其普通,大量生产的一般武器吧——果然,那根短杖根本无法抵挡「艾莉丝十六号」,一交锋便被震得碎裂。 「啊哈,呵呵!」 但绮莉叶脸上完全不见惧色。 不仅如此,简直就像期待短杖碎裂似地,她娇喘一声——那么空寂、那么虚幻。 就这样空着手,她完全没有做出防御,反而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 「果然是那样吧?」 「什……?」 她突然张开双手环抱弗格。 「这种没有名称,连制造者是谁都无从得知的武器,在你面前就像根木棒一样,就算断了、毁了你也不痛不痒吧?但是啊……」 感受到杀气,弗格赶紧反手抓住她的肩膀。 接着另一只手往她的腋下伸去,藉此分开绮莉叶的桎梏并用脚一扫,将她铲倒在地。 「就算只是默默无名的量产品,也有属于它的应用之道喔。」 倒在地上的绮莉叶浑身被雨水浸透,将手臂伸往自己脚边的泥土中。 正确来说,不是泥土,而是扩散在地面的一滩青蓝液体。 弗格已经从艾儿蒂与伊欧口中得知,那是由绮莉叶身上穿的衣服所转变的——不对,应该反过来说,是平常凝态成衣服披在身上,绮莉叶所拥有的能力。像是浓缩生命之源的海水熬煮而成的黏稠泉水。「罗兰之子」第二环的「群体」之力。 绮莉叶从那滩液体中,拉出了另一个绮莉叶。 不知道她口中的量产品,究竟是自嘲,自虐,或是自负。 「……『醒来』!」 一个绮莉叶先是拉开距离,徒手打开了炼狱之门。 「花见月/七彩之宴/指标之痕/穿越强酸!」 接着以咒语的形式转换毒气。转眼间,她的右手已经多了一把长枪。 是第五冠术式「炼铁(shaming 2)」。这是早期的炼术,能以毒气任意创造出武器,是炼术初期的发明,自从将键器与武器一体化后就遭到废弃的术式。 但与「克拉夫念珠」相互搭配,无疑还是会带来相当惊人的效果。只需短短几句咒语,就能创造出长约两公尺的长枪,颇有效益。 绮莉叶再次冲向前来,将武器前端对准弗格的喉头。 虽说如此—— 「没用的!」 只要是以毒气创造出来的东西,无论怎样的武器同样都是幻想物质。既然是幻想物质,就只能成为弗格「消失点」的养分。 弗格侧身躲过攻击,伸手反握住长枪的枪柄。 握住,侵蚀。长枪消失的同时,弗格的身体也盈满了力量。于是挥下弯刀,打算一击剖开绮莉叶的头部。但—— 「……唔?」 身体左侧突然传来一股冲击。 是另一个绮莉叶往自己身上撞了过来。出乎意料的一击令弗格身形一歪。再次摆好架势时,两个绮莉叶都已经逃离自己的攻击范围了。 而且——还不只两个人。 「怎么样啊?」 「这就是……」 「『群体』的力量喔。」 总共三人。 看来是第一个绮莉叶发动攻击时,第二个绮莉叶乘机繁殖了第三人。 「……确实是相当惊人。」 弗格拉开一大步距离,回到艾儿蒂身边。他认为若离艾儿蒂太远恐怕会有危险,绮莉叶的特性确实不容小觑。 「真了不起,你的那种能力是无限的吗?」 怎么可能无限。总会有什么极限才对。 弗格问出自己的疑惑,想当然对方也不可能乖乖泄底。 「哎呀,你觉得呢?」 「想试试看吗?看要杀了几个人才阻止得了我。」 「我们跟你,到底谁能撑得比较久呢……玩玩耐力游戏似乎也不错。」 言语间,第三个绮莉叶屈膝蹲下。蓝衣蔓延出一滩泉水缓缓扩展。从泉水中诞生的第四个绮莉叶立即往后方退去。看样子她们大概是打算将她放在安全范围内,是想把她当作主力吗? 像要庇护第四个绮莉叶般,其他三人走向前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呵呵!」 三个绮莉叶同时抬起左手。 「什么……?」 就连弗格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分别戴着碧绿圆珠所串成的手炼。 那颜色与形状,无论怎么看都是「克拉夫念珠」。 「难道连身上穿戴的东西都……」 能够同时复制吗? 别开玩笑了。简直乱来。 若真是如此,绮莉叶所具备的力量——究竟能达到多么惊人的规模啊。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觉得呢?』」 「这是真货吗?或者只是仿制品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啰,马上。」 各自开口接话的绮莉叶们又恢复悠然自得的表情。 除了后方负责继续增殖的绮莉叶之外,其余三个同时喊出「醒来」。 「花见月/七彩之宴/变为指标之痕/穿越强酸!」 「月夜花/华丽演出/成为绝美轨迹/卷起荆棘!」 「花见夜/堂皇之宴/转为自由引导/刻下慧智!」 一人是长枪。一人是长柄镰刀。一人是长剑。 手上拿着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的模拟武器,三个绮莉叶缓缓散开将弗格与艾儿蒂包围其中。在此同时,第四个绮莉叶也从蓝色泉水中拉出第五个绮 莉叶。拥有相同的面貌、记忆、思考与身体能力的共同存在。接着她们恐怕会整齐划一地同时发动攻势。 群体——也就是军队。 在感到棘手与恐惧之间,弗格无意识地抿紧嘴唇。 如果可以,弗格原本希望能在不让艾儿蒂与绮莉叶正面冲突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看来他想得实在太简单了。而「妹妹」们似乎是看穿了弗格天真的想法,不屑地发出嗤笑。 「艾儿蒂。」 他朝身后唤道。 「我本来想尽可能靠自己解决,不过……」 若真的到了紧急时刻,还是得让你……弗格从嘴里挤出的每个字都夹杂着不甘。 「没关系的,弗格。」 艾儿蒂点了点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至少在表面上,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坚定。 「我没关系的,我也会战斗……因为绮莉叶,是敌人啊。」 ——是吗。这样的话…… 「我明白了。」 她的决心让弗格心里升起一股罪恶感以及绝对的信赖,于是再次举起弯刀。 「战斗吧。得尽早让这个不愉快的夜晚画下句点才行。」 三个绮莉叶……不,恐怕还有更多。 最初的一对一交战蓝图已不复存在。但弗格面对绮莉叶的脸色丝毫未变,已准备好展开第二波攻防。 ? 照卡尔布鲁克见解,这应该是场实力悬殊的对战才对。 对手完全不隐藏大量外露的杀气,动作也莫名不协调。以「障壁(ehrle 2)」挡下刚才那一击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但也只是个半吊子。若真有两把刷子,就该乘机加以反击;如果是超越一流的个中高手,说不定自己已经负伤了。因此卡尔布鲁克判断这场对决的胜利将属于自己,以对方的能耐顶多只能撑个两、三分钟。这并非自负或什么第六感,而是透过经年累月的实战经验,理性推测出的结论。 但战况完全颠覆他的分析,开战已经过了五分钟,对手仍没有倒下。即使有几次似乎就快分出胜负,但还是错失了那些机会。 「咯咯,咯……」 不晓开第几次攻击后,那家伙忽然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泄出含笑的声音。 「你很强呢……真有趣。」 卡尔布鲁克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虽然几近确信但仍不离推测的范畴。 伊帕西?特特斯。约两个半月前,在国内过激派所引发的教堂爆破未遂事件中,他以现行犯的身分遭到王属炼术师艾儿蒂肃清——接着是一个半月前,在国外炼术师预定袭击匍都的行动日当天,经由雷迪克?梅尔之手,青年以类人造人的身分复活,并假扮成杀手炼术师欧图?斐伊,破坏了部分的匍都大桥管理塔。 在王属军……应该说在决定与王权派议员进行协商时,那起事件的报告书也与令人眼花瞭乱的繁杂资料一同上呈到「雷可利之宴」。当他装扮成欧图?斐伊现身时,本尊应该就是伊帕西?特特西没错。 依据资料上的记载,对方当时就已经彻底败给了使用「消失点」能力的少年,弗格。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伊帕西?特特斯吗?若真的是本人,那他在短短一个半月内也未免改变太多了。 而且,还是朝着若干诡谲的方面。 「有趣是吗?」 总之先试着响应对方,说不定能套出什么端倪。 与他对战时,卡尔布鲁克一直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无论是脚步、反应速度、解读战况的能力,全都只能算是个半吊子,却又总在岌岌可危时发挥出让人摸不着头绪,或者该说唐突的缠斗能力。不对——与其说对方在缠斗,倒不如说……也许是自己犯下太多失误所致。每一次的攻击他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自己的双手却彷佛不受控制般失去了原有的敏锐度。 「恕我直言,我反倒觉得你比较有趣呢。」 将蛇腹剑「艾莉丝七号」垂放至地面,卡尔布鲁克缓缓开口: 「你的行为十分异常,并且……」 除此之外,更让他在意的是—— 「……直到现在,你都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 他连剑都没有拔出,就是这一点令人费解。 卡尔布鲁克甚至无法肯定对方是否持有武器。破烂不堪的长外套包裹着全身,外套下是覆盖至指尖的衣服——这原本就是欧图?斐伊为了隐藏身上的暗器才刻意装扮出的模样。既然会选择承袭这样的装扮,就表示他不希望自己的武器曝光吧。 没有使用炼术的迹象。这点卡尔布鲁克可以确定。 身为天堂骑士,不靠炼术即能与炼术师切磋是他引以为傲的存在意义。他的性命就系在能否察觉到炼狱毒气的香味这一点上,所以绝不可能错过任何毒气的香味。 「这么看来,你使用的武器应该很特别吧?」 加上臆测,他以诱导的方式询问着。 「比如说……炼禁术之类的?」 「……『醒来』。」 没有否定,也不肯定。回应他的是让「克拉夫念珠」启动的咒语。 紧接着—— 「幻虚之妙/美妙之脊/山脊之髓/精髓之影/踩影/停止/向其/行进/……」 咏唱。毒气的浓郁花香剌激着卡尔布鲁克的喉咙,这是「愚者之石」远远无法相比的高浓度毒气,但也多亏了这慑人的香味,让卡尔布鲁克清楚捕捉到某些讯息。 鼻间嗅闻到的是现象系炼术,他在瞬间就察觉到这一点。 一般人几乎都不知道,炼狱毒气在转变成幻想物质时,会随着变质的对象不同而产生些许不同的气味。例如:若是植物系炼术,香气会馥郁得如熟成的睡莲;若是金属系炼术,香气会似腐烂的玫瑰般芳醇;如果是现象系炼术,香气就彷若浓缩的波斯菊。只要能靠嗅觉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就能在对手的炼术正式启动前大略察觉出会是何种术式——只不过,包含卡尔布鲁克在内,整座匍都中能分辨出毒气味道的仅仅只有五人。 现象系,也就是爆炸或火焰、结冰等仿效自然现象的术式。依现象不同找出对应的方法,便能抢得先机封锁住对方的攻势。速度即是关键。 于是,对方的头顶上出现了巨大的冰块。 那是第四冠术式「冻矢(ein 3)」,且异常巨大,或许该归功于「克拉夫念珠」吧。考虑到冰块或许会分散成碎块,卡尔布鲁克抢先采取行动。 他挥舞着「艾莉丝七号」,但并非以手指操控,而是仅靠意志发动攻击。剑尖兀自扬起,一口气朝冰块加速袭去。 伊帕西?特特斯正想操控「冻矢(ein 3)」。 但,慢了一步。 以细小环节连结构成的蛇腹剑就像一条鞭子,在冰块移动前已先将其缠绕。顺势压制、封锁、捆紧、破坏——.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唔?」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卡尔布鲁克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因为「艾莉丝七号」的剑尖直接插入并击碎了那巨大的冰块。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一次成狙击,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卡尔布鲁克原本的战略是将冰块围绕后进行破坏,而不是以剑尖刺进冰块里。 换句话说,他显然失手了。在目标物没有移动的情况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能与操控者的意志相呼应的「艾莉丝七号」怎么可能在这种距离下判断错误。 那头的伊帕西似乎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 碎裂的冰块不意外地形成数根冰柱朝卡尔布鲁克袭来。他迅速蹲下躲过 全部的冰柱,同时加以反击。这次他让蛇腹剑在地面上蠕动蜿蜒,前端蓦地弹跳扬起,从伊帕西脚边的死角狙击下颚。 若不是直觉特别敏锐,他绝不可能躲过这次的攻击,或者是拥有弗格那样异于常人的反应速度——不,果然两者皆非。 伊帕西动也不动,甚至毫无反应,但剑尖却只是险险掠过他的下颚边缘。 脸颊上的绷带裂开后,伊帕西终于有了反应。「……嗯?」 但也只是发出事不关己似的一声轻哼,稍微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这是……」 卡尔布鲁克逐渐理解了。 从战斗一开始就感觉到的不协调感,经由一连串的交错后终于浮现出样貌。双手似乎失去了原有的敏锐是正确的。不对——不是似乎。 自己的双手确实失去了原有的敏锐。换句话说—— 「是混淆对手的认知,对吗?」 如果伊帕西?特特斯现在所站的位置,其实与自己眼中所见的大约往右偏差五公分;如果这就是对方所给予的错觉—— 即使伸手试图掌握,触碰到的却是与想象中不同的地方——尤其在远距离攻击的情况下,愈是准确地瞄准目标,就愈是无法击中。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并不是因为光线折射或心理上的误会所造成的。卡尔布鲁克不认为自己有遭到对方的暗算。只是照方才的结果看来,会做出这种判断也很自然,以此为前提稍微思索一下,马上就能寻思出对策。既然会往右偏差五公分,在攻击时只要刻意往左移五公分就好了,要是偏差无规则可循,那么就扩大攻击范围。 「哼。」 伊帕西从鼻间哼出一声,动作粗鲁的取下缠缚在脸上的绷带。那是一张神情虚无空洞,只有一双眼炯炯发光的青年面孔。 「你真是不简单。」 他出声,嘴唇有些痉挛地扯出愉悦的弧度。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打不过你。世界上果然有很多深藏不露的家伙啊。」 说话的语气像是敬佩,同时也充满讥讽。 「不过现在大概也打不过就是了。打不过比自己还弱的家伙是什么感觉呀?一定觉得很不甘心吧?不过我马上就会让你更不甘心……你啊,会输给我喔。」 「原来如此,你还真有自信呀。」 卡尔布鲁克不想反驳,现在他的确是落居下风没错。 所谓战斗,技巧与实力不过是决定胜败的其中一项要素。环境、体力、事前准备、底牌强度、战术,还要加上运气,综合以上所有因素,能占到上风的人才能获胜。 也就是说,自己拥有的只有技巧与实力,而对方的底牌却技高一筹。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轻易认输啊。」 已经明白对方的计谋了。虽然还不晓得是什么原理,但还不至于无法应付。 既然如此,就封住对手的底牌,直接以技术来决一高下吧。 卡尔布鲁克再度摆开架势。 一定能从对方漫不经心的态度中找到致命的破绽。 卡尔布鲁克握紧手中的「艾莉丝七号」,再次踏出脚步迎战。 ? 地面上的「银剑」朝其中一个绮莉叶袭去。 缠在脚上的不定型水银逐渐硬化,幻化成刀刃切断她的脚踩。绮莉叶发出惨叫,失去平衡的身体从头顶开始被食人植物「荆棘」吞噬殆尽。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第五人、第六人,一个接一个增加得再多,仍是只沦为艾儿蒂炼术下的饵食。 「啊哈哈哈!」 那个开心大笑的早已不知道是第几个绮莉叶了。 她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来的剑与弗格对峙,面红耳赤地大喊: 「在这里,你就没办法吃掉了吧!」 「唔……!」 身后,是与自己背对背正在施展炼术阵的艾儿蒂,而弗格与绮莉叶就在这样的位置剑戎相交。 弗格吸收毒气的「消失点」这项能力,最大的缺点就在于难以控制范畴。 只要一发动能力,便会无意识大量吸收围绕在自己身旁的毒气。虽然能扩大吸收量与吸收范围,却没办法照自己的意思缩减,因此无法做到仅仅吞噬敌人的毒气,而让战友的炼术持续发动这般精明。 绮莉叶在短时间内就注意到这一点,当然也就毫不犹豫地再三攻击这项弱点。她执拗地再三狙击艾儿蒂,让弗格只能被动的处于防守地位。 当然艾儿蒂所张开的「障壁(ehrle 2)」还是丝毫不受影响。可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就算想发动攻势,也不知道该锁定哪个绮莉叶才好。一个个攻击简直没完没了,况且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 所以弗格才没办法离开艾儿蒂的身边。 「看吧,你们也渐渐处于下风了呢?」 弗格挡开从上方砍下的剑身,下一秒长枪就从旁袭来,才侧身躲过,短刀随即剌进胸口。绮莉叶们虽然没有一流的技巧与身手,但若联合起来不断进攻,主导权就一直掌握在对方手上。 必须将所有绮莉叶一次全部打倒,至少得打到剩最后一个才行。要是同时存在两个以上,其中一个就会不停逃脱并卷土重来。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并不是束手无策。艾儿蒂也有几种强大的炼术。但是若要在这种情况之下运用,不管哪种术式都欠缺一个致命的条件。天候、地形、所处方位、情势。 起码得让所有绮莉叶都站在面前才行。 艾儿蒂作为炼术师虽然能操控违背常理的强大毒气,却也有其优点与缺点。尽管可以单独使用强大的炼术,但她在战斗时的直觉并不敏锐。 换句话说,她无法有效锁定站在身后、甚至是藏匿行迹的敌人。若想同时对付复数以上的敌人,就必须让所有对手都出现在视野中才有可能。每当使用此种战术,几乎都是以先下手为强的方式发动连一只老鼠都不放过的大规模破坏行动——但若对方不停移动,也难以锁定目标。 干脆让艾儿蒂将半径五公尺内都化为尘埃?不,能不能一举歼灭还是个问题。 「啧……!」 忍不住咋舌的同时也将手里的「艾莉丝十六号」剌进迎面袭来的绮莉叶腹部。藉由身体撞击的力道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再利用反作用力踢飞另一个绮莉叶。 没完没了。状态如果持续胶着下去,先不说会不会输,但绝对不可能赢。 既然如此。 就在弗格思索着该如何打破僵局时,突然间—— 「哎呀。」 「哎呀。」 「……哎呀。」 所有绮莉叶都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视线瞥往同一方向。 那头就是边狱院——弗格有种不祥的预感。 「呵呵。哥哥,艾儿蒂。」 其中一个绮莉叶转过头来,一脸开心的笑着。 混合了愉悦、优越,睥睨地露出大功告成的灿笑。 「你们的确很强,不但让我使用了十六个人,到现在也还没被打倒,而且呼吸一点也没乱掉……老实说,我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赢。继续这样对战下去,输的应该会是我吧。我的数量会慢慢减少,最后全数被歼灭,可是啊……」 可是啊,绮莉叶在这个单字上加重了语气,讥讽似地接着说: 「虽然赢不了你们,但还是能让你们吃亏的。哥哥有艾儿蒂,艾儿蒂拥有哥哥,我、却没有半个人可以依靠。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孤独的。就这样 独自一人……真的是这样吗?我真的是孤独一人吗?我刚刚也说过了吧。你难道以为我会适可而止吗?」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猜到会有伏兵,所以才请那名管家在后门看守。 卡尔布鲁克?特菲。 在匍都之内,甚至于莹国上下,几乎无人能敌的天堂骑士——连弗格都束手无策的对手,想要打败那位老管家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难道他叛变了吗?不对,目前这种状况,「雷可利之宴」根本没有推翻国家的必要。莹国的炼术研究之所以会优于其他国家正是因为边狱院的贡献,雷可利若希望国家繁盛,应该会站在他们这边才对。 难道说,那个管家真的被打败了? 「欸,哥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面对弗格的询问,绮莉叶却以提出另一个问题作为回答: 「你打算怎么做?要继续战斗下去吗?还是要换个地方?话先说在前头,这说不定是陷阱喔。可能只是因为……我想进入边狱院而刻意设下的陷阱喔。」 变本加厉的挑衅。 这次轮到弗格咬牙不甘了。主导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自己却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真是麻烦」 小声埋怨着往后退一步,弗格牵起身后艾儿蒂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背轻敲了几下。 沉默颔首的艾儿蒂随即改变了炼术阵。「银剑」顿时消失无踪,「荆棘」也发出沙沙声缩短了藤蔓。从攻击姿态暂时回到待机状态。 「我先提醒你,边狱院里没有半个人。如果是想破坏建筑物就算了,但要是想造成人力上的损失只会徒劳无功。」 就算明知不会有什么效果,还是得虚张声势。 「真好笑。不管谁都知道边狱院不管白天或晚上、平常日子还是战争时期都不停在运转的啦。」 绮莉叶丝毫不为所动。 这当然是事实。 边狱院着手进行的研究或实验,花费的时间从数天到数个月不等,情况差一点的实验期甚至得以年为单位,其中举足轻重的大研究动辄都得花费数年。而且这些实验都必须有人从旁纪录,绝大部分都是一旦中途停摆,就必须从头开始的研究,并且先前所花费的费用与时间也将付诸流水。所以即使在枪林弹雨、遭到敌军攻陷、乃至研究人员被杀害的情况下也不能中断实验。 王室下达的特令应该已经尽可能将边狱院内的人员强制撤离了才对,但恐怕还有三分之一的人留在里头。尤其是院内地位较高的人。 「你说得的确没错。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弗格叹了口气。 「就我们来说,比起待在这里更想进去里面查探情况,但你却一直找麻烦。要是真没办法,只好连你一起带进去了。」 没错——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实在是……万事休矣。」 除了一件事之外。 弗格再次触碰艾儿蒂的手。利用手指轻敲手背,以此传达信号。艾儿蒂并没有解除身后的炼术阵。绮莉叶大概以为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荆棘」保持在备战状态。且艾儿蒂平常发动炼术时,阵法总是瞬息万变,要透过形状来猜测炼术内容实在不太可能。所以绮莉叶也不可能察觉。 继续这种一来一往的攻防只会让战况停滞不前,于是弗格决定加以突破——至于绮莉叶主动停下脚步,只能算她气数已尽。 「绮莉叶。」 艾儿蒂的语气满是凛然绝决。 「从这里消失吧……『暴雷』。」 剎那间。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周围突然雷电交加。 雷击在绮莉叶们的头上三公尺处产生,并且以光速贯穿她们的身体。 释放的数量为八。与现存的绮莉叶人数相同,一个都没有漏掉。 为了防范落雷而强化的「障壁(ehrle 2)」虽然阻绝了雷鸣,但肌肤依然能感受到那剧烈的震动。在极近距离落下的瞬间热量将地面的水洼蒸发为水蒸气冒出丝丝氤氲的雾气。 绮莉叶主动中断战斗简直帮了大忙。 没错。只要没有动作——伫立在原地的话,艾儿蒂就能轻易瞄准目标。在弗格默默送出信号后,艾儿蒂不动声色编织着炼术阵就是为了这一刻。虽然只能击中静止不动的对手,可一旦命中,便无人能抵御这强大的攻击。 所有绮莉叶都以惨不忍睹的状态倒卧在地。 每个绮莉叶都已焦黑碳化,虽然也有幸免的部分,但全都成了尸体。若是解除「障壁(ehrle 2)」焦熟的尸臭味将会混在大雨湿气中窜入鼻腔吧。在发生这种事之前还是先离开,到边狱院确认里头的状况好了。 「……艾儿蒂。」 弗格转身瞥了一眼已经解除炼术阵的背部,接着绕到她面前。 「你还好吗?」 刚才的战斗中,早已数不清究竟解决了多少个绮莉叶。 不知艾儿蒂是否已经释怀。 无论释怀与否,对弗格而言都很难受。只能冷酷地将过去的朋友赶尽杀绝实在太悲哀了。但要是带着感情——只会让艾儿蒂伤得更深。 艾儿蒂的表情与往常无异。不,甚至比平时更坚决毅然。 「弗格,我没事的。」 公主殿下扬起坚强的笑容。 「我们进去吧?弗格认识的人有危险了不是吗?」 弗格抿紧嘴唇默默颔首。 牵起艾儿蒂的手,转身并肩往边狱院的正门走去. ? 那个夜晚,特莉艾拉?梅普会待在边狱院内,是因为几个理由。 其中之一是那晚的大雨。把自己搞得像只落汤鸡就只为了回家实在太麻烦了。反正本来就不常回家,更不用特意选在这种日子。 再来就是最近让匍都人心惶惶的「撕裂杀人魔」。她一点都不想在晚上出去遇到杀人犯,更何况优贝欧鲁也曾告诫过她,待在这栋建筑物里比较安全。她也就相信了。 还有就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理由——现在手上的研究正进入关键时刻,简直令她乐不思蜀。 不但废寝忘食,除此之外的事情更是彻底不加留意。大家都知道太阳下山之前「必须尽快回家」,但似乎也没必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于是当成耳边风听过就忘了。其实不只是特莉艾拉,在这里上班的研究人员几乎全是如此。 总之那一夜,特莉艾拉是待在边狱院里的。但这并不完全只是偶然,而是为了提高这个可能性,精心设计所造就的结果。 特莉艾拉从研究中回过神,稍微喘口气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的事了。 似乎埋头苦干了好一段时间,她起身伸展筋骨。身体僵硬了太久,一伸展,舒适与疼痛感便同时扩散到四肢百骇。 看了看手表,想不到阅读数据不知不觉竟然花了四个小时。 最后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想半天都想不起来。中午好像有吃点东西,但又好像是早上发生的事情。摆在桌边的茶杯已经空了,而且大概几天前就已经空了。一想到这里,不仅肚子饿了,连喉咙也好干。 起床时间是昨夜凌晨三点,顺便还洗了澡。也就是说,已经连续工作十九个小时了。想到这里,疲劳感就莫名席卷而来。 「……要吃点什么才好呢?」 从来都没有睡觉这个选项。她必须研读资料,为了让研究顺利进行,目前正是得大量获取掌握知识的重要阶段。她想让头脑保持在运转的状态,睡觉就等脑袋停止运作的时候再说吧。 总而言之,特莉艾拉决定前往餐厅。 因为边狱院二十四小时都会有员工在,餐厅也因应着全天开放。话虽如此,当然也不可能持绩供应现做的食物。厨师的上班时间只从早上八点到夜间七点。此外的时间就只能吃点储备的烟熏制品或做好摆着的面包。 反正只要有东西能裹腹就行了。 特莉艾拉原本就来自贫苦的乡村,早已习惯粗茶淡饭。这辈子吃过的奢侈餐点大概用一只手就数得完。在工厂工作的那段曰子不用说,进入边狱院之后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仔细想想,还真是单调的生活呀。当然研究很快乐也很充实,但倘若人生路上在哪里拐错了弯,自己说不定会有另一种截然不同、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吧。比如说交个男朋友、结婚生子之类的—— ——怎么可能呢。 那一点都不适合自己,于是斩断思绪,转身走出实验室。 长长的走廊不管墙壁或天花板都是一片白。透过挂在墙上的瓦斯灯光折射,四周变得更加明亮。明明是夜晚,自己的影子却如此清晰。文明真是了不起。而自己从事的正是开创未来,走在时代最前端的工作,不得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就在这个时候。 走廊的尽头——转角处传来奇怪的声响。 似乎是某人的哀号声。不对,这真的是…… 「……惨叫?」 一开始特莉艾拉还以为是什么实验失败了的关系。 这种事很常发生。由于投入太多心血,一旦失败便整个人崩溃哭喊,最后多半会变成掺入同情的笑话当作事件结尾。 但刚才的惨叫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那声叫喊感觉更身不由己。而且,还掺杂了强烈的恐惧。不像是实验失败后惊慌的哀号,而是更凄厉,像从喉间硬挤出所有感情似的。特莉艾拉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叫声,彷佛临死前的哀鸣。 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的打算,特莉艾拉直直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她甚至没有任何负面的猜测,毕竟这里可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是根本不会涉及危险的研究者天堂啊。怎么可能会不安全呢。 就在转弯的瞬间,特莉艾拉脑中的思绪猝然停止。 「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看起来像肉块的东西。 红的、黑的、白的,差不多是人类身体的大小,只隐隐约约还看得出人形。 特莉艾拉并没有发现这是某个女研究员同事。降临在眼前的死亡对特莉艾拉而言毫无真实感,毕竟她从未见过惨遭杀害的人类尸体。 特莉艾拉的视线停驻在尸体另一头。 比倒卧在地的人体更远的那端。 伫立着两个人影。 其中之一是名少女,年纪很轻。稚嫩的五官混杂着妖媚,有种扭曲的美感。 另外一名是男性——应该是青年吧? 青年身着破烂不堪的长外套,过大的松垮衣物光看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他全身都在滴水,看来直到方才都还待在屋外。藏在那头乱发底下窥探打量的视线犹如爬虫类的双眼,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特莉艾拉直觉联想到打算将猎物拆吃入腹的蜥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啊。」 忽然有人出声。但,并不是特莉艾拉。 「啊……唔、啊……」 声音来自眼前的青年。 不知为何,青年露出古怪的表情* 混杂着狼狈、惊愕、渴望,却又透露着无比恋慕。 青年往这里看了过来。 那有如终于寻获一直以来所珍惜的至宝,却因寻找得太久而发了狂的少年神情——就这么,直视着特莉艾拉。 「怎、怎么会?咦……」 这次轮到特莉艾拉的喉咙发颤。 那并不是恐惧。不对,她的确是有些恐惧。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身旁边还躺着尸体,但双眼却紧盯着自己。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是很奇怪。比起害怕,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感缓缓浮现。 那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曾经发生过? 不对。是这张脸。是青年的那张脸。 特莉艾拉记得这张脸。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认得这张脸。 「……特莉艾拉?」 正努力搜索记忆时,青年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你是特莉艾拉……吧?特莉艾拉?梅普?」 「是我……没错,你……?」 「太好了。」 青年笑了。有些稚气,带着温柔,让人心里产生一股亲切。 「你是……」 「找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特莉艾拉。」 笑容。那个笑容。彷佛松了一口气,再无顾虑地望着自己的笑容—— 「你、你是……」 想起来了。 记忆中的那张脸,与面前的青年脸孔超越时空重叠在一起。 「伊帕西?伊帕西?特特斯?」 是故乡的儿时玩伴。 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毫不害臊喊着:你将来要当我的新娘喔!在特莉艾拉前往匍都打拚时,哭喊得比谁都大声——很淘气,带了点忧郁,但还是让人疼爱、怀念的—— 「没错,就是我。」 「伊帕西……」 或许,在孩提时代就和那个孩子谈了一场小小的恋爱。 特莉艾拉往前踏出一步。 脚边的尸体早已被她抛在脑后。儿时那令人怀念的过往甚至压过了伊帕西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疑问。他会把自己搞得浑身湿透,一定是不畏这场大雨,紧追着自己而来的关系。 被往日情怀所迷惑,特莉艾拉缓缓伸出手。 「特莉艾拉。」 伊帕西再次露出笑容。还是有些稚气,带着温柔,让人心里产生一股亲切。 接着他缩起背脊颤栗不已,欣喜若狂地开了口: 「我终于……能够亲手杀了你了。」 第八章 将爱注入探寻的指尖 老管家卡尔布鲁克一脸困窘的倚在墙边,抬头仰望漆黑的夜幕。绵密不绝的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与其说是悔恨,他的表情更充满歉疚。 「所以说……我也老了呀……」 微弱的呢喃声混杂着自己的呼吸,转眼便已隐去。 手掌按压的侧腹再度涌出鲜血,让他的呼吸变得紊乱。 五分钟前,卡尔布鲁克才刚吃下败仗。 在与伊帕西?特特斯厮杀得正激烈时,一不小心竟遭到暗算。他的脚踝被从地面伸出的手捉住,踉跄的瞬间就被砍伤。 那是「绮莉叶」的手。第二个「罗兰之子」人造人,也是卡尔布鲁克的主人,雷可利的姐姐。实在难以想象对方竟然拥有那样的能力。不对——不管是难以想象或粗心大意,这些都不足以当作借口。 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算是超出常理的能力,卡尔布鲁克应胲也能实时反应过来才是,战败的原因是他老了吗?还是历练仍嫌不足? 但无论如何,失败就是失败。 卡尔布鲁克唯一庆幸的是,还好这并不是为了保护主人而不得不战的战斗。几天前,少年弗格在同样的状况下败给自己,他还耳提面命了一番,现在想想还真是挂不住面子。 他十分担忧弗格的状况。 卡尔布鲁克所受的伤虽不至于丧命,却也无法再继续战斗,同样也无法提供弗格更多帮助。若是有赴死的觉悟,或许还能成为弗格的挡箭牌。然而,卡尔布鲁克的生命是为了他的主人雷可利而存在的。不管是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赴死、或是为了他人赔掉一条命这种事,很抱歉卡尔布鲁克实在办不到。 年纪大了之后,还真是愈来愈精明了。明明以前总是受人情世故的影响而瞻前不顾后,如今却也懂得靠理性仔细算计再行动了。 至少也该提点他们伊帕西?特特斯手上的王牌——就是能混淆对手认知的能力,不过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即便告诉他们大概也无济于事吧,抱着这种想法,于是释然。 说是释然,但其实更接近冀盼。 不管怎么说,弗格与艾儿蒂米西亚都背负着不能战败的包袱。即使王室能容忍失败,可一旦失败,其实就无异于终结。这场战斗,他们绝不能输。若是输了,那份绝对不能被伤害的事物就会被摧毁了吧。 战斗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被允许从战败中卷土重来,另一种则相反。几天前弗格与卡尔布鲁克的那场对决,对弗格来说就是前者,对卡尔布鲁克而言却是后者:与今天的对决刚好完全相反。今天的战斗对卡尔布鲁克来说是前者,而对弗格而言,却是后者。 要是弗格因为得到卡尔布鲁克的指引而赢了这场战斗,也只不过是受惠于他人的胜利。若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在这背水一战中突破重围,今天的经验将会形成小小的毒瘤,总有一天必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至全身。 相反的,若是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战胜,经验就会成为重要的种子,在下次面临更四面楚歌的窘迫战况时,种子将会开花结果。 于是,卡尔布鲁克除了怀抱希望之外,并没有多做什么。 将来弗格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其实卡尔布鲁克也暗自觉得他们若死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不否认自己怀着如此卑劣的想法,应该说会这么想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无论是敌人或战友,他们的年纪确实很轻,将希望放在年轻人身上也是年迈的自己一点小小的乐趣吧。 「接下来,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纵使有些亏欠,在许许多多的念头萦绕下,卡尔布鲁克的表情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了。 ? 对弗格来说,糟糕的是绮莉叶所叫嚣的那些计划全是事实而并非诳语。 边狱院的后门确实有埋伏,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卡尔布鲁克打败,成功闯进建筑物内。并且,绮莉叶她——原本应该在前门全数灭绝的绮莉叶,也跟那家伙在一起。 恐怕是与入侵艾儿蒂位于石塔地底的房间时相同的能力吧。能够超越距离出现在曾经碰过面的人面前,所谓「群体」的特性。 弗格与艾儿蒂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杀害了一个边狱院职员,并正打算袭击另一个。无法防止出现牺牲者,这点让弗格万分懊悔。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赶在她成为第二名牺牲者之前成功营救。而且那个人还是弗格的朋友。 边狱院内部,靠近中央走廊的一隅—— 弗格用力踢开飞扑而来的男性侵入者,扛抱起特莉埃拉一跃跳向走廊转角,放下她之后开口。 「特莉埃拉小姐,你没事吧?」 「咦?弗格……?」 「我晚点再解释,你快退后。」 她没有听进任何话,只是愣愣地来回望着弗格与入侵者。弗格判断她此刻正陷入一团混乱,于是又将她往身后带了一些,并对艾儿蒂使了眼色。 弗格从怀里拿出手帕捣住特莉埃拉的口鼻。手帕与弗格一样湿透了,但这样正好,因为炼狱毒气没办法侵入水中。 等艾儿蒂走到自己的身旁,弗格更往前踏出一步,同时对特莉埃拉嘱咐道: 「请你快点逃,愈快愈好。听懂了吗?」 「啊,可是……我……」 她大概被吓到腿都软了吧,既然这样…… 「动不了的话,你就留在原地没关系……我们会保护你的。」 转过身再次与绮莉叶、还有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入侵者相互对峙。 这一次弗格终于看清了那家伙的模样。 「……你不是……」 简直难以置信。 ——是伊帕西?特特斯。 大约一个半月前,曾经在匍都大桥对决过的类人造人。由罗兰的侄子——雷迪克?梅尔透过炼禁术创造生成,被归类成人造人的活尸。 那时候让他脱逃确实让自己懊恼不已,想不到竟会在这里再相遇。 教人感到错愕的还不仅于此。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是外表或气质,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双眼闪烁着犹如蛇或蜥蜴的斑斓光芒,在他身上丝毫感受不到人类的气息。嘴角微微抽搐着,表情显得空泛虚无。然而最诡异的——莫过于他那只与过去大不相同的右手。 藏在湿透的破烂外套底下,微可窥见的右手握着一把斗剑。那是一把状似削短的单子叶植物,长约六、七十公分的双面刃。提着那把没收在剑鞘里而是直接曝露在外的白刃——握着剑柄的手,被半透明的红色外壳包覆住。 正确来说,是手肘以下被包覆住了。 绽放出红宝石光辉的岩块外壳就像鳞片一样吸附着肌肤。从手臂到五根手指都成为剑柄,外壳的前端则完全覆住整片剑身。 看来他是没办法放下那把剑了,因为他已经与那把剑合而为一。 「那把剑……」 「唷,好久不见,你又想来阻挠我了吗?」 伊帕西忽视弗格的提问,黏腻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嗤鄙道: 「不过,这次可不会再让你称心如意了。你的剑跟我的剑可是不相上下的。」 「不相上下?……该不会……」 那把以宝石将剑与肉体连结在一起的奇异斗剑——难道是艾莉丝的魔剑吗? 像是肯定般,伊帕西一脸得意。 「刚开始的时候,这红色的玩意儿只是包覆了整只剑,当我砍杀愈来愈多女人、剌得愈来愈深、让它吸收更多鲜血之后……它就开始溶解露出剑身。而那红色 的玩意儿为了连系我和这把剑,就慢慢流淌到我的手臂上,所以我跟它才能合而为一啊,咯咯、咯咯咯!」 「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唷?会有这种结果,有一半可是用我的血换的呢。」 「『艾莉丝四号』还真是有趣啊,你看?这像是红水晶的东西完全侵蚀到他的手臂肌肤里了,一般人肯定会痛到发疯吧?但他这个类人造人拥有异于常人的治愈能力,所以才承受得了……创造出这种东西的艾莉丝?嘉立尔简直就是个疯子,跟我们的父亲一样呢!」. 「喂,不准再说我是类人造人。」 伊帕西忽然转身将魔剑抵在绮莉叶的喉咙上。 「我才不是什么类人造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人造人。我是跟你们一样……不对,是比你们更高级的存在!毕竟我原本可是个人类!跟一开始就是怪物的你们大不相同。」 伊帕西怒吼着,一双眼在绮莉叶与弗格身上来回瞪视。 「伊帕西?特特斯,你很以此为傲吗?」 这家伙到现在还囚困在对于人造人的幻想之中吗? 弗格觉得无聊至极。同时也明白,非得阻止他不可。 自以为比人类更强大的非人类,只会是人类的敌人。 「人……造人?死过一次……?」 特莉埃拉在弗格身后茫然地自言自语。伊帕西听到后笑了出来。 「没错,特莉埃拉。我曾经死过一次。但因为成了超越人类的存在,所以现在还活着,也才终于能再见到你啊。」 那语气亲昵得彷佛是在与情人交谈。说的却是我把女人给砍了。或许对现在的伊帕西来说,眼前这个被当作下一个杀害对象的女人就等同于自己的所有物,跟亲密的情人没两样吧。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一来,也就真相大白了。 是绮莉叶将艾莉丝的魔剑交到伊帕西?特特斯手上,解开他的精神桎梏,诱使他去杀害那些女人。 「原来撕裂杀人魔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两者兼具。」 以少女的外表作为诱饵,再以艾莉丝的魔剑撕裂人体,残虐的杀害。 一夜又一夜,合计十五人。加上增殖的绮莉叶,恐怕有将近三十人左右。 如果赤红的外壳原本是包覆在剑身上,那些尸体会凄惨破败得看不出原样也就不难理解了。在街上巡逻戒备的警察军、王属军、以及市井炼术师们都白忙一场了,因为犯人并非在街上游荡,而是在边狱院这里物色下一个猎物。 「哪,哥哥,我们继续吧?」 绮莉叶从脚边的青蓝泉水中拉出另一个自己,再次开口: 「二对二,很公平吧。当然是指把我们当作一个个体啦……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比刚才更有趣了不是吗?我打算把这栋建筑物与里头的设备彻底破坏掉,让这个国家还有你们尝到绝望的滋味。伊帕西想尽情虐杀你们身后的那个女人,而你们则打算阻止我跟伊帕西。游戏规则再单纯不过了。」 竟把这种事当成游戏。 绮莉叶气定神闲地对这场战斗下了如此结论。她该不会是把对自己与艾儿蒂的憎恨硬是转变成愉悦的要素了吧。弗格不清楚,但即使如此…… 「我并不打算玩游戏。」 绮莉叶始终是自己的妹妹,是以炼狱毒气创造出来的同类。 而在一个半月前,让伊帕西脱逃的也是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为这一连串的事件负起责任。 不能让损害范围继续扩大下去,这场战斗更是不能输。由非人类所引发的恶意——就由同为非人类的自己来驱逐。 「……艾儿蒂,拜托你,请帮我个忙。」 「好的。」 弗格的视线越过对自己颌首允诺的少女。 映入视野中的是在更后面,愣愣坐在地上的特莉埃拉。一脸茫然自失的表情——她一定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吧。只是不得不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这一点着实有些悲哀,但在这种时候,那也已经是称不上问题的枝微末节了。 拔出「艾莉丝十六号」,弗格一股作气冲了出去。 毫无预兆的开战。他早已启动手上的键器吸食毒气。 靠着加速后的身体机能,弗格二话不说朝伊帕西?特特斯砍去。 伊帕西也做出反应。粗鲁地从斜角挥落「艾莉丝四号」。 当然,这种速度对弗格而言还是太慢了。他在极近的距离挡下伊帕西的攻势,瞄准对方的剑身,将力量集中于弯刀挥斩出去。出自同一名女性之手的两把魔剑——就算不清楚对方那把拥有什么样的特性,但以强韧度来说,自己绝对不会输。 「消失点」的爆发性蛮力加上重达二十公斤的冲击,伊帕西的剑最起码会弹飞出去,更惨一点还可能直接碎裂。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结果却彻底出乎弗格意料之外。 「什……?」 剑没有弾飞,也没有折断。应该说,弗格那一击根本就挥空了。 当然对方并没有中途改变剑速。也就是说,这是弗格没有瞄准造成的。原本是想正面突破直接靠力量击溃他,难道目测错误了吗? ——怎么可能。 又不是门外汉,哪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何况还是在吸食了毒气的状态下?看在自己眼里,对方几乎是静止不动的,没道理会失准。 「喝啊啊!」 这次换伊帕西藉由刚才那一波攻击的余威,袭向弗格露出破绽的腹部。 即使身体失去平衡,要避开这一击也并非难事。原本是想趁着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但弗格脸上不禁再次出现错愕的表情,并在下一秒因疼痛而扭曲。 伊帕西手中的刀刃狠狠剌入弗格的侧腹。 「唔……咕呜……」 这道伤口并不致命,约两公分深,只砍到肋骨没伤到内脏。但难以解释的感觉与恐惧驱使了反应神经,弗格往后退开一大步,暂时与伊帕西保持距离。 「这到底……是……」 刚才的状况就跟之前一样。不是自己大意没躲过,也不是对手延伸了攻击范围,并不是这样的状况。一次也许还说得过去,但同样的状况竟然发生两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格严阵以待,谨慎牵制着对方的行动,同时利用装设于武器握柄的键器开启炼狱之门吸收毒气。 将满满的力量灌注在腹部的伤处,提高了治愈能力。这种规模的伤口自然不可能立刻痊愈,但至少能止血并减缓疼痛。 「真方便耶,你还能自行治疗伤口啊?」 伊帕西状似钦佩的开口讽剌。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略胜一筹,毕竟连被你开膛剖肚我也都平安活下来了呀。」 「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弗格反过来提出质问。 「刚才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我的失误。」 是某种炼术吗?不对,伊帕西明明是靠咒语发动术式的,就跟绮莉叶一样。他们若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欺瞒自己的话,就没有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 「难道是……『艾莉丝四号』的特性吗?」 那可是一把魔剑。就算拥有诡异的外形,但绝对不仅仅于此。 那把剑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是剑身吗?还是连手臂都包覆住的红色外壳? 「真不愧是天堂骑士,那个叫卡尔布鲁克的老头也一下子就发现了呢。」 伊帕西晃了晃手里的剑,一副占了上风而喜不自胜的表情。 「不过他比你更厉害。那老头可是在我没有透露半点情报时 就察觉了唷。我把剑藏在衣服里,也没告诉他那是艾莉丝的魔剑。说了这么多,总之我的意思就是……」 伊帕西放低身体重心,倏地一口气跳向弗格面前。 「……赢了那家伙的我,一定也能打败你!」 「啧……!」 利落的突剌。 虽然想以弯刀承接这一波攻击,但方才发生的事不停在脑海里回绕,阻碍了弗格的思绪。以为击中了,其实没有;以为躲过了,却还是被伤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认知被混淆了? 虽然不清楚影响到的是视觉还是感觉,但弗格还是决定在此假设之下做出应对。 不能让彼此的距离太过贴近,得为自己留条宽敞的后路才行。 于是俯身弯腰试图躲过突击。没有被击中。非常好。这样的话,就从他的腿部攻击,先将他铲倒之后再—— 「哎呀……这可不行唷。」 彷佛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其中一个绮莉叶自伊帕西身后一跃,从上方发动强袭。不对,不只一人,另一个绮莉叶也从身旁冒了出来。 「可别无视我的存在呀!」 一名绮莉叶用身体冲撞阻止弗格的攻势,另一个则从上方挥动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的巨型镰刀。攻击落空的伊帕西直接横移手中的武器,丝毫不在意绮莉叶中途加入战局。 走廊只有三公尺宽,根本无处可逃。 但,还没有结束。 「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们!」 ——而且还是最该戒备的对象。 艾儿蒂在弗格身后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利刺』!」 「什……!」 这次轮到伊帕西与绮莉叶错愕得瞠目结舌。 艾儿蒂周围出现了末端极其尖锐的金属片——共计二十枚。 长约七十公分的金属片一齐划破空气飞来. 在狭窄的走廊上,无论敌我皆无处可逃。但弗格还有「消失点」的能力。 几乎要剌入弗格双脚、背部的金属片在触碰到之前就已还原成毒气,被身体吸收而消失无踪。 敌方当然没有这样的技能。 其中一个绮莉叶被贯穿右眼瞬间死亡。另一个惨遭剌穿肚子,同样也足以致命。 然而伊帕西却不受影响。或许是受到「艾莉丝四号」的特性影响,朝他头部发射的金属片仅擦过额角,往腹部狙击的也只是轻微掠过。 既然如此,就再一次。 「艾儿蒂!」 弗格朝身后大喊一声。 第二波的「利剌」生成后立刻发射。 「……『醒来』!石头/土块/水岸!」 或许是感觉到威胁,伊帕西也跟着编织咒语打开炼狱之门。 伴随着与厚玻璃撞击的尖锐巨响,金属片停滞在半空中,因攻势受阻而散落一地。虽然是没经过精密计算随意造出的「障壁(ehrle 2)」,但在「克拉夫念珠」唤出大量炼狱毒气的加持下仍弥补了质量上的不足。 弗格无法完全吞食所有毒气。若是那么做,艾儿蒂的「利剌」也会跟着消失。第三波攻势一样被档了下来。伊帕西的牵制确实奏效了。 「喝啊!」 「啧!」 在认知受到混淆的状况下,再继续对战下去只会对自己更加不利。弗格停下动作稍微拉开距离。 趁着这一段时间,绮莉叶已经完成复活大业。三个毫发无伤的绮莉叶就站在自己的两具尸体前。看来应该是最后那个苟延残喘的绮莉叶在死前拚了命繁殖出来的吧。 「哼。」 轻轻挥动手中的「艾莉丝四号」,伊帕西发出嗤笑。 「刚刚就告诉过你了呀,小鬼。」 这嘲弄的称呼就跟当初两人第一次交手时,伊帕西临死前脱口而出的一样。不知道是出于下意识,或是他真的拥有生前的记忆。但就算是一样的称呼,心态却已南辕北辙。当初的情绪是无奈的惋惜,现在则是愉悦。 「我比那个老家伙还强。照刚才交手的情况来说,你根本比不上那个老头,所以我才是最强的。更何况……『艾莉丝四号』拥有的力量,可不是掀了底牌后就能轻松对付的。」 「哎呀,你会赢那个老头,难道不是因为我也有出手帮忙吗?」 绮莉叶不满的插话。原来卡尔布鲁克会输,是因为被她偷袭吗?想必是利用那个移动能力从背后偷袭吧? 就算在意卡尔布鲁克究竟是生是死,但现下当然没有闲功夫去确认。 「你现在不是也在帮忙吗?这样条件就相同了嘛。作为鼓励……我就把这两个人当作特莉埃拉的前菜,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吧。」 「还真是让我期待呀。」 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同时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妖艳冷笑。 伊帕西一脸满足,又接着说: 「而且啊小鬼,就算加上后面那个小女孩,你也赢不了我的。小姑娘,在这么狭隘的空间里,你很难发挥原有的力量吧?你的力量在建筑物里派不上用场。换句话说……你们已经走到死棋啰。」 「原来如此。」 弗格轻轻点头,双眼瞪着伊帕西。 「或许的确是这样没错。」 从他嘴中吐出的歪理,大致上来说也算正确。 自己的力量恐怕真的敌不过伊帕西与绮莉叶。 由于认知被混淆,弗格的攻击全都以失败作收,也没办法好好防御闪避,再加上绮莉叶不停繁殖的人海战术,就算能够封印对手大半的炼术——不对,应该说现在唯一还能办到的就只有封印炼术这件事。但对手主要的攻击还是以炼禁术作为核心,这种力量就连弗格也无法使之消失。 雷可利曾经说过。作为一名天堂骑士,弗格在莹国境内甚至无法排进前十名。 她说得没错。这的确无庸置疑。 「可是,你误会了一件事。」 ——没错,即便如此—— 就算弗格无法靠自己的能力战胜对方。 但他身后还有艾儿蒂,是他们两人在并肩作战。 想不到还真如绮莉叶稍早说的。这是一场二对二的战争。二对二——伊帕西与绮莉叶,对上弗格与艾儿蒂。究竟是哪方比较强?又是谁的能力更高竿? 根本不用多问。答案再明显不过。 他与艾儿蒂的系绊,怎么可能输给那种临阵磨枪的组合。 「你根本就不了解艾儿蒂。」 弗格以手指对身后的艾儿蒂传送暗号,这是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不须言明的默契。 用不着特地转身,也能感应到艾儿蒂点了点头。她开始扩展炼术阵的羽翼曲线,描绘图型,构筑出弗格内心所想的炼术。 弗格倒退一大步回到艾儿蒂身旁。 「……也不了解我。」 弗格吐出这几个字。 「别太瞧不起人了。我和艾儿蒂……只要我们连手,莹国境内根本无人能敌。」 这便是号令。 艾儿蒂已经完成炼术阵的布置,以坚定的语气为敌手的失败定下名字。 「……『暴风雪」!」 伊帕西与绮莉叶立刻警戒摆出迎战姿态。 「……『醒来』!石头/土块/水岸!」 与刚才相同的咒语召唤出「障壁(ehrle 2)」。在遇上未知的炼术时,这称得上是最适当的安全牌。 可惜这么做只是在白费功夫罢了。 伊帕西搞错了两件很重要的事,这也可以算是他最致命的 失策。 首先,是艾儿蒂的力量。 他说艾儿蒂的力量无法在狭隘的空间里发挥,在建筑物中派不上用场。 这分析真是错得离谱——狭隘的空间?对平时就被幽禁在长宽十公尺房间内的艾儿蒂来说,狭隘的空间怎么可能会是阻碍。 艾儿蒂眼前一公尺的范围内,走廊的墙壁、地板、天井,全都飘浮着白色网状物。 那并不是炼术阵,而是彷佛皲裂开的不规则状。转眼间已覆盖了整条走廊,并且延伸到伊帕西与绮莉叶的所站之处。 「这是……?」 绮莉叶率先反应过来。三个绮莉叶顿时失了血色,急忙想往后撤离。 跟着伊帕西也察觉到异状。他所展开的「障壁(ehrle 2)」完全没有发挥效用。 由于这种炼术会攀附于墙面,轻易就能穿透防御。此外,对应作用的是整个空间一一正确来说是飘浮于空气中的水分子,甚至是他们体内的水分。 不管他们两个想要如何应对,都已经太迟了。 「啊……这、这是……!」 绮莉叶们连跳都跳不起来,只能狼狈的瘫倒在地。这是因为她的鞋底已经黏附在地面上,接着与地板接触的手臂、胸部也逐渐结冰。 「什……别开……玩……!」 伊帕西吐出的白色气息在下一秒发出清脆的声响,转化成晶亮的微尘。吸入空气使他体内的水分凝结,剌激喉咙的同时也对肺部造成伤害。 艾儿蒂的「暴风雪」就是这种炼术。 遍布天井与墙面的传导物质会产生极低温的冷空气,在限定的空间内创造出冰冻地狱。从水分开始,皮肤、衣服等等全都会冻结成霜。 「嘎、呃……!」 伊帕西与绮莉叶们同时吐出鲜血。 而鲜血也理所当然地在瞬间化成固体结晶落至地面。此刻他们两人恐怕正逐渐失去口腔内的温度与水分,造成严重的冻伤。 「接下来……」 弗格执起「艾莉丝十六号」,向前踏出一步。 「伊帕西?特特斯……」 他的另一个失策,是关于弗格的。一心专注在战斗的攻防上,伊帕西彻底忽略了一件事。 缓缓移动脚步,弗格微微笑着。 他并没有遭到冻结。「消失点」解除了他周围的炼术,隔绝冷空气的接触。不过,弗格擅长的当然不只解除炼术及增强力量而已。 他站在伊帕西面前宣告道: 「……我看穿『艾莉丝四号』的运作方式,也封锁住这项能力了。」 两次的攻防已经绰绰有余。 在遭受第一波攻击之前认知就已受到影响,连艾儿蒂释出的「利剌」都会产生偏差。综合这两点,他推测艾莉丝四号并非直接从他人体内产生作用。弗格或许还说的过去,但当时艾儿蒂与他们之间还相隔了一大段距离。 此外,是在攻击与遭受攻击时的感觉。那股不协调感并不是在于触觉,而是视觉。从这方面推测,弗格也想出了对应方式。便是这场「暴风雪」。 「我想,应该是那个覆盖在剑柄与手臂上,像宝石一样的红色外壳搞的鬼吧?它们剥离后成为肉眼看不见的细小碎片飘浮在空间中,干涉我们的视觉。每块碎片都能产生类似炼术的作用,折射光线后聚集在一起混淆影像……是这样没错吧?我想那种物质应该不至于能造成幻觉,若是那样的话,直接让我们看到更有效率的幻像不是比较轻松吗。」 只要肉眼所见与实际所在的位置有所差异,攻击就会失去准头,原本能躲过的攻击也难以闪躲。但因为不是幻觉,对于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攻击还是得加以防御。这也就是为什么伊帕西会召唤「障壁(ehrle 2)」阻挡第二次的「利剌」攻击。 「宝石啃食血肉,侵蚀身体是为了获得宿主的生理情报吧?视觉混淆的效果似乎是你个人专用的呢。」 就理论来说,大概就类似海市蜃楼。 当然不像大自然现象那样暧昧难解,而是透过精巧的算计让视觉产生异常——果真是相当惊人的武器。虽然没什么创意,但效果奇佳。更别提其技术水准有多么高竿了。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能达到相同效果的炼术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相对的,必须靠大量人血作为代价这点更是变态荒诞至极。 「不过,那种力量恐怕已经无法再使用了。那些剥离的碎片全都被艾儿蒂的『暴风雪』冻结,就算是再微小的尘粒也含有水分,所以只要冻结水分就无法再继续漂浮了。」 伊帕西的脚下,不知不觉染上了一片淡红。 那些全都是前不久还飘浮在他周围的「艾莉丝四号」碎片。 「你、你这……家伙……竟然连这种事都计……算……」 看来他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 连眼皮都被冰冻凝结,伊帕西以诡异的样貌怒视着弗格。 「小看我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伊帕西?特特斯。」 弗格的使命是因应战况与敌人的特质,适当地向艾儿蒂指示该使用怎么样的战术。对方擅长何种炼术?偏好怎样的战斗方式?实力有几两重等等。弗格会分析这些细节,并靠着分析结果部署策略,再将策略加以实行——他并不是纯粹倚靠非人类的力量,而是善用作为人类的智慧进而获胜。这或许才是弗格存在的真实意义吧。 开口的同时,弗格也凌厉地挥落弯刀「艾莉丝十六号」。 「啊、嘎啊……!」 「艾利丝四号」连同伊帕西的手臂,手肘以下都被弗格一刀砍断。从刀刃处传来的是冰霜与血肉的触感。他的衣服早已冻结,皮肤上也结了层霜。 没错——就连衣服都。 「这也在计算之内吗?还真是了不起呢,哥哥。」 伊帕西身后的绮莉叶露出满是憎恨的笑容。 说话的是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个绮莉叶,另外两个早已趴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了。不是因为死了才倒地,而是因为倒地而死亡的。皮肤一旦接触到地面,就会迅速失温导致死亡。 「没错,能顺利进行真是太好了。」 弗格的目的当然不止如她所说要将他们冻死而已。 残存下来的绮莉叶仍维持把手伸进地面那滩青蓝泉水中的动作。由衣服制造出的黏性液体——只是她探入泉水的手,已经无法再拉出任何一个人了。 绮莉叶的手臂被冻结在泉水中。 「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把。」 那东西的凝固点到底与水相同或是远低于水?说不定会像油一样难以结冻。虽然前一刻还怀着疑虑,但看来是成功了。 「这么一来,你就不能再继续无限制地增殖生命,你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无法翻身了。」 弗格将视线从咬牙切齿的绮莉叶身上再度移向伊帕西。 「伊帕西?特特斯,这次我一定会杀了你,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失手了。」 举起弯刀,扣下键器的扳机。 发动能够吞食毒气的「消失点」能力,弗格向前一步。 伊帕西只是茫然若失地看着弗格一步步接近自己。 「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王八蛋!」 大笑中夹杂着怨怼的怒吼。 「三次!你要杀了我三次吗!你这个可恨的假人类……从蒸馏器而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伪装成人类的怪物!是你、就是你把我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对你做了什……」 「你什么也没做。」 弗格淡漠地吐出回答: 「硬要说的话,我只是看你不顺眼,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不打算说明自己的情感,也没兴趣听男人多说废话。 即使说出口,对方应该也无法理解吧。 正如同伊帕西所唾弃的,他并非经由女人的肚子,而是从蒸馏器中诞生的——是个有着人类外貌的怪物这件事,对弗格来说究竟有多么苦恼困惑。 迷恋着超越人类的力量,枉顾身为非人类的事实,不断重覆着比人类更低劣的杀戮行为,这样的伊帕西怎么可能明白。就像伊帕西在面对「罗兰之子」时总会感到自卑,其实弗格——说不定就连绮莉叶也是——他们在人类这种生物面前,同样也怀有无法诉诸言语的劣等感。 「特、特莉埃拉!救救我,快阻止这家伙!特莉埃拉!」 伊帕西莫名开始向非亲非故,不久前还打算痛下杀手的女性大声求救。 「闭嘴!你跟她是陌生人,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别胡说!你又懂……懂什……」 不管是辱骂或怨懑,弗格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执起「艾莉丝十六号」,毫不留情地一鼓作气刺进伊帕西的心脏。 感觉到并非血肉而是更坚硬的触感。就如他所想,应该是用了什么无机物替代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吧。很可能就是「克拉夫念珠」。 弗格朝吐血倒地的伊帕西头部又是一击。胸腔被剌穿,头部也遭到击碎的伊帕西终于再也无法动弹。 「再会了。」 挥动弯刀甩掉黏稠的血,弗格轻声低语。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地狱了。」 ? 面对伊帕西的尸体,绮莉叶的表情竟显得有些落寞。 气馁加上非常细微的悲伤,还有失望。而最浓烈的当属失去兴趣后的淡漠神色。就像放在手边把玩的玩具忽然坏掉了,那样的表情。 「真是没用的家伙。」 这句谩骂大概算是她对伊帕西的饯别吧。 绮莉叶再抬起头时,嘲讽与憎恨已经取代了寂寞,她怒视弗格。 「再继续吧?我可还没有死唷。」 她轻声吐出咒语「炼铁(shaming 2)」启动克拉夫念珠,出现的是与方才相同的巨型镰刀。 刃口瞄准的目标是埋在冰冻青蓝泉水中的手臂. 「在把我杀光之前,你们……」 「……别再继续了。」 弗格制止想要一口气斩断自己手肘的绮莉叶。 「已经够了吧?是你输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呀。」 「你在说什么啊?」 绮莉叶不屑地吐出一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伪装成衣服的『泉水』已经完全结冻了,只剩一只手根本无法尽情战斗,我的膝盖也因为黏在地面不得不撕掉一层皮。但是我啊,就算如此我还是活着啊?既然这样,也只好继续战斗了不是吗?」 「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 「你问我为什么?哼,别装傻了……」 因憎恨勾起的笑意透露出一丝荒凉,却又夹带难以自持的喜色。 「你只要像杀了伊帕西那样杀了我不就好了?只要用因为很碍眼那种无聊的理由,就可以大肆蹂躏我了呀!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我可是想折磨你们想得不得了呢!所以杀了我吧!反正就算杀了我也……」 「给我闭嘴!」 弗格激动地爆出怒吼,阻断绮莉叶可笑的自说自话。 「确实对我来说,杀了你也无关痛痒。但如果你还想继续战斗下去,牵连的就不只是我,连艾儿蒂也得和你对战才行呀!」 与曾经是朋友的女孩。 就算只有短短一剎那,但曾心灵相通的对象。 绮莉叶咳出一口血,相当嘲讽的发出轻啧。 「那个女的得跟我战斗又如何?有什么差别吗?毕竟你也是面无表情地一直一直一直不停残杀我们啊……对吧,艾儿蒂!」 「……绮莉叶。」 艾儿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站在弗格身旁,艾儿蒂看着濒临死亡的少女,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弗格忍不住瞥向她的侧脸。 其实就算不用看也知道。就跟绮莉叶说的一样,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若不是亲眼所见,弗格也无法领会过来。艾儿蒂的面无表情,完全不是毫无情感的。 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所以才无法化为言语。 既然这样,就让他代替她开口吧。 「艾儿蒂很伤心,所以请你住手吧。」 「……啊?」 绮莉叶失笑.口气变得更加愤恨不快。 「你果然还是这样啊,哥哥!『因为艾儿蒂受伤了所以住手吧』,这是什么鬼话?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艾儿蒂她……艾儿蒂、艾儿蒂根本就不在乎我好吗?在她眼中,我不过是路边的灰尘罢了!这种脏东西不能出现在公主殿下的眼前,你是这样想的吧?别开玩笑了,你是笨……」 「笨的是你!」 弗格再也无法克制,举步走到绮莉叶身旁。 已经忍无可忍。 蹲下身,弗格凑近绮莉叶,揪住她胸口早已结霜泛白的衣服——全然不顾自己碰触到的地方不仅镰刀,就连冷空气也开始逐渐散去。 「杀了你,艾儿蒂只会觉得痛苦!」 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弗格激动大吼。 「不是其他人……就只有你,一旦杀了你,艾儿蒂就会觉得痛苦!你为什么不明白?你怎么会不懂这代表了什么!」 明明就算杀了不知名的敌人,艾儿蒂也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知道敌人的名字与个性、或是曾经交谈过,对艾儿蒂来说,那些人都只是单纯的狙击对象,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喜怒哀乐。 但是杀了绮莉叶、与绮莉叶战斗这件事,却让艾儿蒂深感痛苦。 因为她不想战斗。 不想伤害怀有好感的对象。 「绮莉叶。」 艾儿蒂孤寂地发出颤抖的低喃: 「伊欧说过,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对吧?可是……我一直在想,我跟你并不一样。因为,我很担心你。」 她看起来似乎就快哭了。 事实上,艾儿蒂的眼泪已经聚积在眼角——滑落。 「我讨厌一直不停地杀害你,因为总有一天,你可能会完全消失。我……我不希望你消失啊。」 就这么僵立在原地,晶亮的泪珠一滴又一滴不断溢出那双苍蓝色的眼瞳。 跪坐在地的绮莉叶脚边,那片冻结的青蓝泉水就像镜面反射出艾儿蒂哭泣的脸庞。 宛如从穹苍滴落的雨水坠入沧海,艾儿蒂为了绮莉叶而哭泣—— 好不容易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的绮莉叶再度失笑。 「哈,说什么啊?……。你果然是个笨蛋嘛。」 只见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说了什么。 下一秒,一把短刀就出现在她残存的手心里。原来她刚才是在念咒语发动炼术。因为艾儿蒂就站在她旁边,才没能注意到窜流的毒气。 「……唔!」 弗格赶紧做出防备。 但是,绮莉叶只是用同样的表情,将短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艾儿蒂。照你那种程度的杀法,我是不可能消失不见的……我的增殖限制是每个月三十次,以满月的夜晚作为分隔,次数会在那天归零。因为这一个月已经把上个月跟这个月的额度用光了,所以直到下次满月之前,我都不会再 闹事了。」. 「绮莉叶,你……」 绮莉叶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泄露着对她而言十分致命的情报。 「哼……再会了,下次再让我们彼此残杀吧?烂好人公主殿下,以及任人使唤的奴才哥哥。」 于是—— 绮莉叶用刚刚创造出的短刀,剌穿了自己的喉咙。 失去力气的身体,瘫倒在地。 短刀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但随即就还原成毒气,随着淡淡花香一同消失殆尽。 ? 眼前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特莉埃拉?梅普自始至终都只是茫然注视着。 那些诡异的交谈与画面,普通人大概只会一头雾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吧。究竟是幸或不幸,特莉埃拉不仅研读炼狱学、精通炼术学,更拥有一颗思虑清晰的头脑。 那也即是,就算处于恍惚失魂的状态,她也彻底明白在眼前上演的这场战斗是怎么一回事,以及那一幕幕血腥画面所代表的意义。 人造人「罗兰之子」们。能够不停自我增殖的少女——绮莉叶,还有弗格——一直以来都只说是体质特殊,对毒气能产生完全抵抗性加以蒙骗,原来那是他身为人造人的特性。而且弗格不仅能抵抗毒气,甚至能以吸收毒气增强自己的力量。 那么,名为艾儿蒂的少女又是什么身分? 体内拥有炼狱之门的体质,究竟是自然还是人为的?特莉埃拉当然不知道艾儿蒂是王族,只是纯粹感到好奇。照他们刚才的对话推测,她应该不是人造人才对。 然而,那些对知识的求知欲望仅一瞬间就被其他的情感击溃。 那是哀伤、失落,以及绝望。 原因正是伊帕西?特特斯。 自小在同个村子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被「艾莉丝四号」寄生而丢失自我——至少特莉埃拉是这么认为的。更残酷的是,伊帕西亲口说了——我曾经死过一次。但因为变成超越人类的存在,才能像这样活着。 类人造人,他们是这么称呼他的。 换言之,并非罗兰?艾努?康菲尔德,而是有另一个人利用伊帕西进行了炼禁术的实验。所以曾经死过一次的他,以非人类的身分复活了。在复活之后,他依然保有对特莉埃拉的记忆,只是精神已经错乱,所以对她产生的不是爱,而是杀意。 这是多么残忍的行径啊。愤怒与悲伤让特莉埃拉感受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一天到晚不害臊地嚷着:「将来我要娶你当新娘」这句话的男孩,为什么非得落到这种下场不可?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与我再会的呢? 而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与他的再会与死别? 特莉埃拉缓缓站起身。 伊帕西的尸体,就倒在不发一语的艾儿蒂与弗格身后两公尺处。 被砍断了一只手,头部裂碎,连心脏也遭到贯穿,一动也不动的。或许是因为皮肤表面沾上了冻结的血液,竟给人一种凄美的印象。 「……伊帕西……」 特莉埃拉跌坐在他身旁,空洞地唤着伊帕西的名字。 没有回应。于是伸手触碰他的肌肤。那么僵硬,只感到冰冷。由于艾儿蒂早已经解除冷气系炼术,特莉埃拉并没有被冻住。 至少,让我埋葬他吧。 想要亲手将儿时玩伴、曾经的恋人——啊啊,没错。总是腻在一起的那段童年岁月,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所谓的两小无猜吧——毕竟伊帕西除了自己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亲属,没有比自己更适合送他最后一程的人了。 从肩膀、结霜的衣物一直到胸口。特莉埃拉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受损的心脏。 「伊帕西……」 她的声音细细颤抖着,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 所以,特莉埃拉就…… 将手伸进伊帕西的胸腔内。 那一瞬间,特莉埃拉的胸口似乎就快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盈满。 近乎怜爱,却有些微不同。更类似于冲动,让她忍不住继续往内探。 手掌在伊帕西的胸腔内翻搅着。触碰到的不是血肉,而是更为坚硬的东西。取出后,即使沾染了血色也遭到毁损,但很明显的,这东西就是「克拉夫念珠」。 看来这就是动力来源吧?特莉埃拉用袖口抹去血迹,仔细地观察。上头的炼术阵与出现在市井坊间的有些不同。启动键不仅不是咒语,另外还有新型炼术留下的痕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串被改造过的念珠似乎会藉由生理反应或外部剌激发动某种特定的炼术。应该就是外部剌激。伊帕西刚才也说了「就连被开膛剖肚都能治好」之类的话。既然如此,就是外伤啰?这串克拉夫念珠会因身体受到伤害而产生反应,自动启动让身体组织复原的炼术,应该是这样吧? 但如此一来,炼狱毒气必定会伤害到身体细胞,若想治愈伤口,必须长时间持续发动治愈炼术才行,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秘密一定就藏在伊帕西身上。 特莉埃拉注意到受创的尸体头部,跟刚才一样将手伸进去挖出脑随,捧在双手掌心中认真端详,触目所及的理所当然只有结冻的肉块。得用显微镜调查他的组织构造才行。除了血肉之外,也得调査一下组织液。说不定他的体细胞早就变质了,又或是被人用某种不知名的炼术灌注在身体构造内。没有炼术能达到这种效果。难道说,会是炼禁术吗? 真是了不起。啊啊,干脆马上从研究室把显微镜搬来,然后…… 「……特莉埃拉小姐!」 听到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特莉埃拉下意识抬起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弗格啊。 是他杀了伊帕西,他是伊帕西的仇人——但是,想必他并不知道伊帕西与自己的关系吧。会与伊帕西战斗、痛下杀手,都是为了保护特莉埃拉。 特莉埃拉并未责怪他,而是开口探问: 「弗格啊,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吗?」 「特莉埃拉……小姐?」 「一定是炼禁术吧。哪,你知道是谁搞的吗?是你认识的人吗?如果是的话,我有点事情想问……原来如此,并不是像罗兰靠毒气创造出一切,而是以生物的尸体为基底,换了一副新身体啊……这是应用了米德烈理论吧。虽然也算禁术的一种,但却不是用来将尸体做防腐处理,而是直接复活尸体,真是崭新的概念。以炼禁术来说就没那么费事,而且还更便宜实惠呢。」 「等一下,你在说什……」 「我是在说原理啊,让这东西运作的原理。太厉害了,真是叹为观止!」 特莉埃拉热切地、专心致志的说个没完。 对知识的好奇心揉合了兴奋,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的下腹不由自主地发疼。染上绯红的脸孔看来无比陶醉,她梦想着能将眼前的尸身当作检体仔细调査研究,连呼吸都因激昂的情绪而变得急促。 终于在三分钟之后。 冲上前来的其他几名员工总算把特莉埃拉从检体身旁拉开。她这才记起那具尸首是伊帕西?特特斯,是她最亲密的儿时玩伴。 从她喉间溢出的是绝望化成的哀号,回荡响彻了边狱院的长廊。 终章 无暇费南德的诱惑 持续了好久好久的阴霾天空,在下起弹奏乐器般狠狠敲击屋檐的强大豪雨后又过了一星期。 整座匍都持续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好天气。 那个雨夜里,在警察军、王属军,加上市井炼术师们的伟大牺牲之下,将匍都推向恐怖深渊的「撕裂杀人魔」终成一具尸体被逮捕归案。犯人是居住在灰色街道的非法移民,名字是明原?亮哈勒。偶然之下学会炼术的快乐杀人魔——表面上就当成这样,对市民们也是如此宣告。 完全没帮上半点忙的警察军,牺牲惨重的王属军、不中用的炼术师公会,甚至于到底什么原因会让好好一个人变成疯狂杀人魔,这个国家又该负起多少责任等等,最后都被蒙混带过将一切埋葬在黑暗之中。 尽管牺牲者的遗族还未能走出伤痛,但威胁已被拔除的匍都终于恢复往日的朝气蓬勃,整座城市与天气相得益彰的透露出一股祭典似地欢愉氛围。 ? 但不管是蔚蓝晴空、匍都的欢乐气息、或是撕裂杀人魔事件都跟艾儿蒂毫无干系。因为那一天在大雨落尽、黎明升起之前,她就已经回到那昏暗的小小牢笼里了,更何况她打一开始就对撕裂杀人魔事件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连自己的战斗对象就是真正的犯人这件事都不曾意识到。 此时此刻,艾儿蒂所在意的,就在这间牢笼中。在她狭小世界里最大的一块碎片,那个侍从少年——弗格。 从那一天之后,他就一直很没精神。 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得相当开朗,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艾儿蒂也很温柔,每天醒来他总在身旁为自己梳理头发。 但连艾儿蒂都知道,这样的弗格确实有哪里不对劲。 大概是平常的批评碎嘴变少了,态度也有点冷漠疏离。艾儿蒂当然不能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改变,只是毫无缘由地就是有那种感觉——总之弗格很没精神,这一点让艾儿蒂非常在意。 一开始她认为过一阵子就会没事了,却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在追问伊欧后才知道是因为弗格的朋友失踪了。 是一个名叫特莉埃拉的女人。 弗格竟有个自己不认识的女性朋友,这件事让艾儿蒂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这个先摆在一边。因为比起这种事,她更讨厌看到弗格如此消沉的模样。 而且,艾儿蒂也有属于自己的烦恼。 就是关于绮莉叶。 她仍会继续来与自己缠战吧?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是不得不杀了她吧?一想到这些事,就忍不住感到忧伤、难过,泫然欲泣。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像那时候一样,一起玩玩弹珠、和她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不过就算绮莉叶仍坚持与自己为敌,弗格一定也会像之前那样保护自己的。所以不用怕。只要和弗格在一起,艾儿蒂什么事都能办得到,不管再怎么烦恼、悲伤,那些负面感情都会随风而逝的。 所以,艾儿蒂希望弗格也能打起精神。 这几天来,艾儿蒂一直在想该怎么做才好,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后艾儿蒂终于想到一个自认为或许不错的方法,并决定付诸实行。 「……喂,弗格。」 那是某日午后。 弗格跟平常一样坐在摇椅上看书,但视线却不在字里行间,偶尔翻页的手会停滞很久没有半点动作,就像现在这样。 艾儿蒂跳下床铺走到摇椅旁,向一脸茫然问着自己「怎么了?」的弗格伸出手。 来来回回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好乖好乖,艾儿蒂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安慰。 「艾儿蒂……」 「弗格,我呀,还记得以前的一些事唷。」 面对愣住的弗格,她接着说下去。 「在我刚出生时,一直觉得很悲伤,所以就哇哇大哭个没完。可是那个时候,有只很温暖的手……就像这样一直摸着我的头。所以我不再悲伤了,还很高兴的笑出来了昵。」 那是她拥有的唯一——关于母亲的记忆。 艾儿蒂的母亲,莹国的前任王妃在产下她后立刻就过世了,而且艾儿蒂那时候才刚出生两个月。照理来说,那么小的婴儿是不会记得任何事的。 她却不知为何记住了。 母亲的笑容。闪耀着白金色光芒的头发、美丽温柔的五官。虽然过于消瘦孱弱,但一点也看不出身体健康出了问题,总是盈满优雅高贵的爱情,就是这样的一个女性。 那或许只是其他人。为了让艾儿蒂长大成人,有好几个奶妈必须削减自己的生命以母乳哺育。其中可能有不是受迫于命令或义务、也不是为了钱,而是真的对艾儿蒂投注了爱情的人存在,而她就这么——将那段勉强记得的襁褓回亿,误认为是自己的母亲了。 艾儿蒂并不具备那样的智慧和想象力。 所以她始终深信不疑。 那就是自己的母亲,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爱情。 轻抚着弗格的头,艾儿蒂笑了。 想起那天的母亲,她努力模仿着。 「母亲的手有很特别的力量喔。不是炼术,而是更不可思议的能力……所以我这个女儿说不定也拥有那种力量呢。」 希望能将那份温暖,传递给你—— 「……艾儿蒂……」 好一会儿,艾儿蒂就只是这么轻抚着弗格的头。 终于弗格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贴在艾儿蒂的手掌上。 「不是说不定喔……」 手指与她交缠后,弗格轻轻将艾儿蒂的手从头上移开,包覆在自己的双手中。 贴在额际垂下颈项,彷佛祈祷般闭上眼。 「你当然拥有那份力量。你看,证据就是……」 弗格再次抬起头。 「我已经不再悲伤了,一点都不觉得悲伤了。」 带着笑容——非常灿烂的笑容。 「呵呵。」 所以艾儿蒂也跟着扬起得意的表情,反过来握住弗格的手。 「这样的话,你就不能再露出那种表情啰?要是每当你心情低落时我就摸摸你的头,那种价值就会愈来愈薄弱的。」 「嗯,我知道了。」 得到少年乖乖的颔首,公主殿下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来玩游戏吧?弹珠好了。我想多练习一下。下次遇到绮莉叶的时候……跟不是敌人的绮莉叶再相遇的时候,我也想让她尝尝失败的滋味嘛。」 ? 远离了匍都,天色也随之一变。 在那个地方,阴霾满布的天空响起隆隆雷声。 最适合的形容就是森林中的草原或一片荒野,除了暴风雨之外,车夫还得提高警戒担心狼群出现,一边驾驭手里的缰绳。相对的拉车的驮马倒是已经习惯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半点胆怯的模样,仍安稳踏实的向前迈进。 从一个星期前出发的那天算起,头顶那片雨云似乎也跟着这趟旅程一起移动。无所谓,反正就要结束了。因为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安然自得地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身躯。 坐在他对面的人穿着大外套,整张脸覆在帽兜底下一动也不动。一开始优贝欧鲁还会东拉西扯试着引她开口,但还是毫无反应,所以这几天也没再去理会了。 反正该吃饭时她也会吃,总之是饿不死啦。 不久后,马车终于来到这片荒野的交界处。 这里是森林的一隅,一幢背对树林的大宅邸。 位于匍都的西北方,约三百公里处。 想来到这里得攀过多少座山巅啊。再花上几天继续前行的话,就会到达岛屿的尽头,望见湛蓝大海吧。 其实走入这片深不知处的森林原本就跟自杀没什么两样。 当然这辆马车并不会进到森林里,而是缓缓驶进宅邸的正门。 再怎么客套,最适合这栋建筑物的形容还是废墟一词。 敞开的铁门完全锈蚀腐朽,加上藤蔓恣意生长缠绕,早已丧失原有的功用。庭院同样也被弃置不再花心思照顾,草木随意生长、喷泉满是脏污,只勉强留下一条堪堪可走到主屋玄关的小径。这栋建筑物的外观当然也同样残破不堪。墙壁和铁门一样爬满藤蔓。屋脊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也覆着一层厚厚的污垢——数百年前,这里原本是一栋光彩夺目以第一期普雷普风格所建造的风雅贵族宅邸,可惜现在已经全然看不出原貌了。 但只要用心注意,便能发现一些诡异之处。 都已经如此荒废了,屋檐却没有毁损崩坍的迹象,随处可见的窗户也没有破损缺少。玄关这附近的杂草甚至有被好好修剪过。 马车停在庭院中央。 优贝欧鲁握住那个人的手,将她牵下马车,走向眼前这座宅邸的大门。 未经确认就直接推开门。 建筑物内部的风格倒是骤然一变。 进入玄关,触眼所及便是一座庭院。 在大厅铺上土壤种植草木。镶在天花板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天空的模样,红地毯的两侧关成花田。羽虫在屋内飞舞,地上还有蜥蜴和蛇悠哉地爬行。 「有人在吗?大小姐?」 一走进厅堂出声叫唤,没多久就传来了回应。 「我都听到了,欢迎你来呀。」 中央楼梯的那头——一抹身影正从阶梯中段的平台缓缓走下来。 是一位相貌与众不同的淑女。 年龄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出头,细长的鼻眼与高贵的容貌透露出贵族特有的气质,连走路的方式也看得出她的身分并不一般。 但是,穿在她身上的并不是高雅的礼服。 而是一件丧服。 穿着丧服出现在这种地方,就像不经意泼了一滴黑墨似的,她全身上下净是一片黑。 那身丧服就不用说了,就连手套、覆盖头部的薄纱、披泄在身后的长发、透露出些许病态的双眼、还有点抹在唇上的胭脂也都是一片黑。 相对的,微可窥见的肤色则更显得洁白剔透。站在这座绽放着色彩鲜艳的花朵与孕育翠绿草木的庭园里,给人一种只有这位女性身上的色彩被剥夺了的异样错觉。 「好久不见了,优贝欧鲁先生。」 下了楼梯,她轻轻点了下头。 她的一举一动,在柔软的姿态中似乎都暗藏着某种危险。 「叔叔过得还好吗?」 「你是指梅涅克伯爵吗?依然是老当益壮呀,老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的,我都觉得相当困扰呢。」 「他的孙子呢?是叫基亚斯对吧?」 「已经十五、六岁了。被教养得威风凛凛呢。不如去见他们一面如何?伯爵一定会很开心的。」 「哎呀,你真爱开玩笑。」 女性歪着身子,发出笑声。这副模样更让人感受到那危机四伏的疯狂。 「我可是罪人的女儿。就算父亲跟叔叔之间的关系再怎么亲密……都已经跟十年前不同了。随便跑去只会让叔叔觉得困扰啊,只要叔叔偶尔能听听我的愿望就足够了。」 她的名字是伊莎——伊莎?皮尔?德雷伊安。 但比起这个名字,她的父亲更是声名远播。 基尔奇?路马?德雷伊安伯爵。 名列在「造物主」罗兰?艾努?康菲尔德与「魔剑之母」艾莉丝?嘉立尔之后,名留莹国历史的重罪之人。人们称他为「幻想园艺师」。 罪状是使用炼禁术创造出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生物。挥霍资产雇用大批学者,梦想着能创造出让独角兽、三头犬、甚至是龙——在自己广大的土地上昂首阔步、交错飞行的庭园风景,结果就是被收回爵位以及大半领土充公,最后还被处以极刑。 德雷伊安一家与住在匍都的梅涅克伯爵家族关系十分亲密。所以将梅涅克当成雇主之一的优贝欧鲁偶尔也会像这样登门拜访,或来看看伊莎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 而这一次,则是两者皆有。 「不,请别如此妄自菲薄,大小姐凯旋匍都的时候就快到了呢。」、 优贝欧鲁过于恭敬的语气与刻意有礼的态度,令她不由得睁大那双彷如黑暗的双眼。 「哎呀。这么说的话,也就表示……」 「就是这一位,大小姐。」 优贝欧鲁牵起茫然伫立在身边那人的手,为她褪去外套。 伊莎惊讶的捣住自己的嘴角。 「哎呀呀,你居然带了女人来到我这个地方……」 「是啊。不过她的脑袋有点坏掉了,但是坏得还不错。把一些不必要的禁锢都拿掉了,她一定能帮上大小姐的忙,说不定你们还能聊得来呢。」 「哎,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 「大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她现在有点累了……但是不用担心,请把她带到令尊的书房吧。到了那里,她就能恢复到与人对话的程度喔。」 「……嘿。」 听着优贝欧鲁的谐谑,漆黑的淑女也跟着笑了起来。 「呵呵。咯咯……嘻嘻!那真是不错,我很期待喔。」 她看来十分欢快,同时也十足的残忍。 涂上黑彩的嘴唇如毒花般绽裂开来。 伊莎?皮尔?德雷伊安拉着看不出半点反应的她来到庭院中央。 「哪,你看看那个。」 她的手指指着花坛深处,卧躺在中央楼梯角落的某个白色物体。 「那个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不过现在变成这样了。」 埋没在百花摇曳间,被草木所围绕的那东西——是具骸骨。 大小约是张开双臂才能环抱的巨大头骨。形状类似蜥蜴,眼睛上长了两根歪斜且已经扭曲的角。细长的嘴里可以窥见尖锐长牙。 「那个也是喔。」 接着出现在视野中的另一副白骨,是花坛中央以鹫鸟的头颅、脖子、羽毛等组合而成的形状。但胸口以下怎么看都是只肉食动物,像狮子之类的东西。 「你看,那边还有其他的唷。」 就连脚边也有。破碎的骨骸半埋在地面下,那是鸡与蛇的白骨。鸡的部分只有上半身,蛇则是一小段尾巴。 放眼望去,这地方几乎全是那种东西。 异形的骨骸四散着,那些被遗弃的畸形尸体被上方色彩鲜艳的花草所掩埋——犹如一座恶梦庭园。 「哪,优贝欧鲁先生。」 伫立在恶梦庭园中的漆黑女性,那双彷佛正凝视着不存在于现实中某个角落的疯狂眼眸射出隐约的光芒,她以非常愉快、愉快不已的语气发问。 「可以告诉我这位小姐的名字吗?不然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好了呀。」 「她叫特莉埃拉,特莉埃拉?梅普。」 「谢谢你了。哎,特莉埃拉小姐。」 向优贝欧鲁优雅地行了一礼后,她再次转向特莉埃拉。 「请为了我,让这些孩子们再次复活吧?这样的话……我才能带着一大群幻兽,把那座可恨的匍都变成一片火海呀。」 嘻嘻嘻,伊莎发出教人极不舒服的笑声,特莉埃拉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空洞的视线只落在埋藏于中庭里的那一块块白骨上。 失去生命的悲哀残骸们仍旧默默无语。 天窗另一头掠过一道闪电。像是祝福着在生死夹缝间的 脑髓般,在天空窜过阵阵电流。 后记 大家好。如果是跟第一集同时将这本书买回家的朋友就是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藤原佑。 为大家献上《炼狱姬》第二集。 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我写了「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这样的话。结果咧,现在已经是一月了。不是「今年年中」而是变成「明年初」发售了。(注:书中所提及的状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虽然加注「如果顺利的话」啦,结果还是不怎么顺利,真的对不起大家……怎么突然就道起歉来了。 不过等待的这些日子,我想应该也有反应的作品的质量上。不晓得各位读者觉得怎么样?如果能让大家看得开心,那就是笔者我最大的幸福了。 啊,差点忘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但是啊,回过头看看最近几本书所写的后记,「比预定的时间晚了,真是对不起。」这一句话似乎已经成为惯例了,在各方面都不断低头道歉,真的让我非常无地自容。特别是面对我的责任编辑佐藤先生时,心中怀抱的歉意该说是已经逐步上升还是「加速器」等级了呢,这次已经不是试胆比赛了,而是直接跳崖坠入海中,就在快溺毙之前又被拉了上来……我是不是赶紧切腹比较实在啊? ……唔,要是觉得切腹太小儿科,必须得斩首示众的话,我也没办法反驳什么啦,总之真的真的非常抱歉。下次我一定会脱胎换骨好好遵守截稿日期的。 就在我逐渐崩溃的道歉中,接着来向各方关系人士道谢吧! 致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都是因为我的原稿迟交,真的非常抱歉,除了向您磕头谢罪之外,我也不晓得还能怎么做了。不过再次登场的她(怕会爆雷,只好不提她到底是谁啰)所穿的那件新衣服真是太棒了,在看到画稿的瞬间我开心到都跳起来了呢。真的非常感谢您。当然不只她啦,其他角色也都很棒喔。 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各部门的工作伙伴、设计人员、还有这一次特别辛苦的校阅人员、各方关系者、当然还有各位读者。因为我个人的力量非常微弱,还好有各位的鼎力相助才能让这个故事平安诞生,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接下来也请多多关照了。 关于下集的预定时间嘛,老实说,我在进行这部《炼狱姬》的同时,也在杂志上执笔另一部《@home》系列,目前也还不知道会是哪本先出,真时很抱歉…… 当然我并不会丢着故事不管,承蒙各位的关照,《炼狱姬》和《@home》的下一集都已经排进预定行程中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处于「要先进行哪个故事比较好呢?」的状态。 所以接下来的《炼狱姬》第三集和《@home》第二集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及早为各位呈献的。不管是只有看其中一部或是两篇故事都有追的读者,希望各位都不要放弃我继续期待吧。 去年可以同时开启两部系列作真的非常幸运。 希望今年我能好好地继续写出这两部系列故事。 那么今年也请陪伴我一起走下去吧……话说回来,这篇后记几乎有八成的篇幅都在道歉嘛。一年初始就搞成这样…… 下一本希望能朝着只需写五成篇幅的道歉文迈进。我会加油的。 藤原 佑 大家好。如果是跟第一集同时将这本书买回家的朋友就是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藤原佑。 为大家献上《炼狱姬》第二集。 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我写了「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这样的话。结果咧,现在已经是一月了。不是「今年年中」而是变成「明年初」发售了。(注:书中所提及的状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虽然加注「如果顺利的话」啦,结果还是不怎么顺利,真的对不起大家……怎么突然就道起歉来了。 不过等待的这些日子,我想应该也有反应的作品的质量上。不晓得各位读者觉得怎么样?如果能让大家看得开心,那就是笔者我最大的幸福了。 啊,差点忘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但是啊,回过头看看最近几本书所写的后记,「比预定的时间晚了,真是对不起。」这一句话似乎已经成为惯例了,在各方面都不断低头道歉,真的让我非常无地自容。特别是面对我的责任编辑佐藤先生时,心中怀抱的歉意该说是已经逐步上升还是「加速器」等级了呢,这次已经不是试胆比赛了,而是直接跳崖坠入海中,就在快溺毙之前又被拉了上来……我是不是赶紧切腹比较实在啊? ……唔,要是觉得切腹太小儿科,必须得斩首示众的话,我也没办法反驳什么啦,总之真的真的非常抱歉。下次我一定会脱胎换骨好好遵守截稿日期的。 就在我逐渐崩溃的道歉中,接着来向各方关系人士道谢吧! 致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都是因为我的原稿迟交,真的非常抱歉,除了向您磕头谢罪之外,我也不晓得还能怎么做了。不过再次登场的她(怕会爆雷,只好不提她到底是谁啰)所穿的那件新衣服真是太棒了,在看到画稿的瞬间我开心到都跳起来了呢。真的非常感谢您。当然不只她啦,其他角色也都很棒喔。 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各部门的工作伙伴、设计人员、还有这一次特别辛苦的校阅人员、各方关系者、当然还有各位读者。因为我个人的力量非常微弱,还好有各位的鼎力相助才能让这个故事平安诞生,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接下来也请多多关照了。 关于下集的预定时间嘛,老实说,我在进行这部《炼狱姬》的同时,也在杂志上执笔另一部《@home》系列,目前也还不知道会是哪本先出,真时很抱歉…… 当然我并不会丢着故事不管,承蒙各位的关照,《炼狱姬》和《@home》的下一集都已经排进预定行程中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处于「要先进行哪个故事比较好呢?」的状态。 所以接下来的《炼狱姬》第三集和《@home》第二集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及早为各位呈献的。不管是只有看其中一部或是两篇故事都有追的读者,希望各位都不要放弃我继续期待吧。 去年可以同时开启两部系列作真的非常幸运。 希望今年我能好好地继续写出这两部系列故事。 那么今年也请陪伴我一起走下去吧……话说回来,这篇后记几乎有八成的篇幅都在道歉嘛。一年初始就搞成这样…… 下一本希望能朝着只需写五成篇幅的道歉文迈进。我会加油的。 藤原 佑 大家好。如果是跟第一集同时将这本书买回家的朋友就是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藤原佑。 为大家献上《炼狱姬》第二集。 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我写了「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这样的话。结果咧,现在已经是一月了。不是「今年年中」而是变成「明年初」发售了。(注:书中所提及的状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虽然加注「如果顺利的话」啦,结果还是不怎么顺利,真的对不起大家……怎么突然就道起歉来了。 不过等待的这些日子,我想应该也有反应的作品的质量上。不晓得各位读者觉得怎么样?如果能让大家看得开心,那就是笔者我最大的幸福了。 啊,差点忘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但是啊,回过头看看最近几本书所写的后记,「比预定的时间晚了,真是对不起。」这一句话似乎已经成为惯例了,在各方面都不断低头道歉,真的让我非常无地自容。特别是面对我的责任编辑佐藤先生时,心中怀抱的歉意该说是已经逐步上升还是「加速器」等级了呢,这次已经不是试胆比赛了,而是直接跳崖坠入海中,就在快溺毙之前又被拉了上来……我是不是赶紧切腹比较实在啊? ……唔,要是觉得切腹太小儿科,必须得斩首示众的话,我也没办法反驳什么啦,总之真的真的非常抱歉。下次我一定会脱胎换骨好好遵守截稿日期的。 就在我逐渐崩溃的道歉中,接着来向各方关系人士道谢吧! 致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都是因为我的原稿迟交,真的非常抱歉,除了向您磕头谢罪之外,我也不晓得还能怎么做了。不过再次登场的她(怕会爆雷,只好不提她到底是谁啰)所穿的那件新衣服真是太棒了,在看到画稿的瞬间我开心到都跳起来了呢。真的非常感谢您。当然不只她啦,其他角色也都很棒喔。 以编辑部为首的ascii media works各部门的工作伙伴、设计人员、还有这一次特别辛苦的校阅人员、各方关系者、当然还有各位读者。因为我个人的力量非常微弱,还好有各位的鼎力相助才能让这个故事平安诞生,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接下来也请多多关照了。 关于下集的预定时间嘛,老实说,我在进行这部《炼狱姬》的同时,也在杂志上执笔另一部《@home》系列,目前也还不知道会是哪本先出,真时很抱歉…… 当然我并不会丢着故事不管,承蒙各位的关照,《炼狱姬》和《@home》的下一集都已经排进预定行程中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处于「要先进行哪个故事比较好呢?」的状态。 所以接下来的《炼狱姬》第三集和《@home》第二集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及早为各位呈献的。不管是只有看其中一部或是两篇故事都有追的读者,希望各位都不要放弃我继续期待吧。 去年可以同时开启两部系列作真的非常幸运。 希望今年我能好好地继续写出这两部系列故事。 那么今年也请陪伴我一起走下去吧……话说回来,这篇后记几乎有八成的篇幅都在道歉嘛。一年初始就搞成这样…… 下一本希望能朝着只需写五成篇幅的道歉文迈进。我会加油的。 藤原 佑 大家好。如果是跟第一集同时将这本书买回家的朋友就是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藤原佑。 为大家献上《炼狱姬》第二集。 在第一集的后记中,我写了「顺利的话,我想第二集应该会在今年年中出版」这样的话。结果咧,现在已经是一月了。不是「今年年中」而是变成「明年初」发售了。(注:书中所提及的状况皆为日文版的情形)虽然加注「如果顺利的话」啦,结果还是不怎么顺利,真的对不起大家……怎么突然就道起歉来了。 不过等待的这些日子,我想应该也有反应的作品的质量上。不晓得各位读者觉得怎么样?如果能让大家看得开心,那就是笔者我最大的幸福了。 啊,差点忘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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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可以同时开启两部系列作真的非常幸运。 希望今年我能好好地继续写出这两部系列故事。 那么今年也请陪伴我一起走下去吧……话说回来,这篇后记几乎有八成的篇幅都在道歉嘛。一年初始就搞成这样…… 下一本希望能朝着只需写五成篇幅的道歉文迈进。我会加油的。 藤原 佑 序章 德鲁特的唆使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过桥米线 录入:过桥米线 修图:零点 堪称风和日丽的午后时分。 天空谓朗,飘着片片薄云,清风悠然,空气中带着暖意。前往大街的匍都市民们,不分男女老少,个个面露和煦之色,为假日美景更添色彩。 坐在咖啡厅的露天座位眺望着大街的景象,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无法融入这条街的风景之中——弗格一脸苦涩地暗地思忖。 坐在对桌的人不晓得是否察觉到弗格的心情,只见她仪态优雅地舔舐着陶瓷杯缘,品尝杯中的红茶。 「……我不认为这种地方适合进行密谈。」 弗格语带嘲讽地说完,对方则是轻蹙起柳眉。 「你在胡说什么?咖啡厅与密谈可是有无法分割的关系喔。在极权时代,追求革命的市民们会聚集在咖啡厅,促膝交流彼此对政治的理念,离现今仅仅只有四十余年的光阴。」 那名少女——雷可利用着狡狯的语气,得意洋洋地说道。 弗格轻叹着气,摇了摇头。 「时代已经不同了。咖啡厅已经不同于过去,现在妇女与孩童皆可自由进出,是供市民休憩的地方。」 她遭到反驳却更加志得意满地附和。 「所以像我们这种打扮的家伙坐在这里,反而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或许是这样没错……」 不晓得自己在旁人眼里看来会是什么模样。为人严谨的长兄与喜欢异国风味的奔放妹妹,或是隔海远赴而来的客人被某个贵族带到大街上。 无论如何,充其量只是一男一女的毛头小鬼。即将成年的少年与年幼少女,适合这对组合谈正经事的场所少之又少。 因此选在咖啡厅绝非算是失—然而…… 「你府上也不失是一个好地点。」 「哥哥,你真是不解风情耶。市民革命是由此发迹的。所以应该选在开放式的廉价咖啡厅,而不是豪华宅邸。要享受红茶与雪茄,而不是美酒与鸦片。身为市民的拥护者,并肩负率领民众责任的我,想要尊重那股精神。」 虽然她表面上说得振振有词,但语气中却感受不到一丝真切,充满虚情假意。 换句话说,只是单纯的强词夺理。 「……难不成你只是基于想要外出的理由,而选定这里?」 「女人不仅喜欢散步,更喜欢闲话家常。然后讨好女人的心情是男人的职责。」 她露出促狭的表情,用纤指抚摸着陶杯的表面,发出阵阵耐人寻味的笑声。 弗格见状也不禁感到错愕。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特地派我过来,结果只是陪你出来消遣吗?我本身也是有不少繁务在身。基本上,我跟你既不是朋友也不属于同阵营……目前只是尚未处在敌对关系。」 「即使如此,仍然改变不了我们的兄妹关系呀。」 「那不构成一起喝茶的理由啊。」 弗格正打算起身时。 「哥哥。」 却被倏然一变的嗓音所阻止。 与方才迥然不同,她露出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开口问道: 「你认为何谓灵魂的存在?」 「……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弗格蹙起了眉头。 是单纯想将艰深的话题作为余兴,或者带有其他意图。她的表情暗暗透露出是后者。于是弗格只好反问: 「你的问题太过抽象了。你是指哪方面的定义?是自然科学还是哲学?神秘学、宗教学、炼术学……各方面都存在着灵魂的各自定义。」 雷可利答道: 「灵魂的定义在任何学术领域上都不会有莫大改变。是人的,不……是包含人类在内,所有生物的『根源』。是生物存在的核心。」 「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是学者。」 提出专业性的论点,弗格也无从答起。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话题,不如应该说是初阶的理论。因为这是所有学术领域的共通思想……好,那么,灵魂所在的位置是?」 「『心灵』。也就是精神。」 「没错。灵魂寄宿于精神之中,让大脑产生意识。那么作为收纳灵魂,让灵魂在现世定型的容器是什么?」 「『肉体』。也就是身体。」 正如她所言,她所问的内容皆是基于这个时代的科学,也就是最根本的理论——因此回答起来毫不费力。 弗格抢先一步继续说道: 「接着肉体与灵魂产生联系,将意识指令传递至肉体……力量的来源『经络』,也就是血流与神经。身为存在根源的灵魂,寄宿于精神成为心灵,并产生意识,意识则透过经络转化为力量,传递至肉体。这就是俗称的『四源说』……好,你特地向我解释这件事,打算由此延伸到什么事物上?」 雷可利呵呵地笑了出来。 「如你刚才所说的,在现今的学术领域,四源说已经成为一种常识。灵魂与心灵、肉体与经络。透过这四大支柱让生物得以成立。不过呢,哥哥。」 她笑着——终于进入了正题。 「质疑这项理论的人,不但是我的丈夫,同时也是我们的父亲呀。」 罗兰·艾努·康菲尔德。 是创造出弗格等人造人的稀世天才,同时也是莹国的头号要犯。 「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处在人群熙来攘往、谈话内容不易被听取的公共场所,仍是必须有所顾忌的人名。弗格压低了音量,当事人雷可利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显得更加得意洋洋,毫不忌讳地说道。 「正确来说,不是质疑,而是重新审视了真相。因为生物也是人类所创造出来的。在女人的腹中孕育肉身,并将灵魂降临至肉身……跳过这道神秘的过程,而是由人类自己孕育生命,这是在向神公然挑战。正因如此,人类为了获得更多知识,开始对根本存疑,以求领悟世界的真理,也就是根源。」 「……质疑之后的答案是什么?」 「我们的存在正是其答案呀。倘若罗兰没有领悟出根源,你、我、身为我的姐姐同时也是你妹妹的那个女孩子,都不会降生于世上。」 的确是这样没错。然而,自己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 「那么,领悟出的根源究竟是……」 雷可利——阖起了双眼。 「是灵魂的行踪。」 她将剩下已经冷却的红茶一飮而尽, 「灵魂是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灵魂究竟为何?无法目测,任何仪器都无法提供科学上的分析。而罗兰则找出了真相。」 她无所畏惧地说道。 正统丁字教,也就是在旧教的教义中,人的灵魂被视为由神所创造而来的。 神所创造出的灵魂寄宿至人所生出的肉身,也就是胎儿,借此孕育出生命。生下来的人类存活于现世,死后仅有灵魂会从四源的束缚中解放,回归到神的膝下。于是灵魂会因罪孽的轻重而被分别送往天国或是地狱。 不过这些说法在现今而言,大部分只能算是宗教上的教义,不具有科学上的真实性。尤其在新教国——与旧教诀别的莹国更是显著。 在创立新教的莹国,神等同国王的地位。换句话说,也等于什么都不做。国王虽然在位,但不实施统治;神虽然守护着世人,但不伸出援手,既不给予责难,也不给予处罚。其他因为市民革命而走上民主化的国家也具有类似的思想。 神性万能遭到否定的神因此变成形而上的存在,与科学脱离了关系。人的灵魂 不是神所创造的,而是透过空气、水等自然现象而生,这类理论开始变成主流,结果也引发不少声浪质疑天国与地狱的存在。 然而,另一方面,因为灵魂无法目测、无法观测,也没有人用科学的方式进行分析。所以在神不再是世界的真理之后,人类开始转而探讨灵魂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这类根源的问题。 「话虽如此,那家伙找出的答案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老样子口风很紧。」 雷可利把玩着喝完的陶杯,露出缅怀的神色,同时透出一丝遗憾。 「灵魂是自何处而生?是以什么为原料?透过何种程序诞生?肉体死去后,灵魂会往何处而去?倘若消失的话,会以何种形式消失?不,在这之前……灵魂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偏激的海利库斯主义者偶尔提倡的灵魂不存在论,自罗兰的口中说出,立刻跳脱假说的框架,增添了科学根据。 「你不好奇吗?自然诞生的人,与透过罗兰之手创造出的我们,究竟有何差异?人类与人造人的灵魂究竟是否为同物?」 挑衅的目光,以及暗藏在那双眼眸深处的一抹不安。 自己到底是何种存在。正确一点来说,自己的灵魂究竟是真是假。 想要知道真相的好奇心,与害怕知道真相的恐惧感—— 体会到雷可利的心情,并深有同感,但弗格仍摇了摇头。 「说不好奇绝对是骗人的。可是,这不是需要优先讨论的首要问题。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反正即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我不是旧教徒°所以如同他们笃信宗教,我不认为人的灵魂是在神的祝福下而生。人的灵魂与野兽同样,皆是自然诞生的事物……而且作为容器的肉体是从猿猴进化而来,不可能只有灵魂才是最特别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若将野兽与人的肉体看成同个起源,灵魂也会是同样的存在,所以人类与人造人的灵魂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不过正统丁字敎至今尚未承认进化论,而且还有俗称的『受到神赐予灵魂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就算灵魂与人类不同,那又怎么样了?」 忍不住浮现的一丝笑意究竟代表着自嘲,抑或只是虚张声势。 「我与你不一样,具有比灵魂更异于常人的部分。」 是的——这是比追求灵魂真貌更实际的问题。 弗格拥有名为「消失点」,可以吞噬炼狱毒气的异常性。拿之前的四源说来比喻的话,或许那可以称为经络——细胞所拥有的「力量」。 不只是力量,精神与肉体也与人类有所不同。换句话说,四源本身便不同于人类,那么就算灵魂与人类不同,也不值得稀奇了。 因为自己这类人终究只是有着人类形貌的怪物。 「我很清楚明白自己不是人类。」 说完,看向自己的陶杯。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物。唤不起喝完当下瞬间的记忆,看来自己的情绪似乎相当激昂。 弗格没有续点第二杯,直接站起身。 「即使烦恼灵魂的由来,也只是虚掷光阴。无论与人是否相同,我存在于此,我身为我的事实是无法动摇的。」 「哼。」 少女视线向上地看着弗格,有着少女形貌的人造人一脸玩味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呀。哥哥,这就是你没有将自我的根本放进自身内侧的原因。无论你身为人类或是怪物、无论你的灵魂真貌为何……只要被那名少女所需要,那便是你的存在意义吧?」 「这一点你也跟我一样不是吗?」 弗格露出一笑,不是对雷可利,而是对其身后——退两步随侍在旁的老管家。 「卡尔布鲁克先生。比起你身为一位人类,更早成为的是服侍她的管家。」 「正如您所言。」 穿着一身称头西装的壮年男人,直挺的背脊将声音托出,没有一丝停顿。 「关于我是何者的问题,不具任何意义。」 「哎呀、哎呀。」 雷可利仅转过头,竖起了手指。 「卡尔布鲁克,我完全没料到会被自己的管家背叛……哎,算了。对我而言,光是可以晓得哥哥的想法便是一大收获了。原来如此,比起质疑人类与人造人的自我存在,作为一个男人贯彻自我要显得潇洒多了。」 「你还真会讽剌人呢。」 「因为我是女人。虽然看似不得要领的对话,但其实关系到自我的存在问题。」 这个自称是罗兰女儿又是妻子的女人,用稚嫩的脸蛋露出嫣然一笑。 弗格耸了耸肩。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先一步告辞了。你不介意吧?」 「无妨。不好意思叫你出来。当作是赔罪,红茶的费用就由我出。」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弗格停下正准备伸进怀中的手,轻轻一鞠躬后便旋踵离去。真是的,白跑了一趟。 虽然今天没有安排工作,但更显得时间宝贵。弗格在心中抱怨着,向前跨了几步时,背后传来了声音。 「真遗憾耶。如果你对这个话题表现出更多兴趣……我还想跟你聊聊灵魂诞生与炼狱之间的关系。」 「……!」 弗格硬是拖着险些停住的脚步,毫不停顿地往前走。 当然也没有回过头,一径伪装出不感兴趣的模样,前往大街。 选在临走之际才直捣核心,是想故意捉弄自已,或是故意设陷阱,想套出这边的情报。无论如何,她的那份狡狯令人不敢指教。 压抑着狂跳的心臓,弗格的身影淹没在纷耘杂沓的人潮之中。 第一章 朦胧的片刻 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艾儿蒂没有接获工作指令。 以往只要两个礼拜没有外出便会渐渐性情暴躁起来,并开始将气出在弗格身上,恣意地耍脾气与无理取闹。然而罕见的是,这次不但没有发作,甚至看不见她唉声叹气的模样。 因此,即使身处在无法触及阳光的黑暗牢狱之中,仍带着几分明亮气息。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平静。 四周围绕着枯燥的砖墙,在一片漆黑的笼罩下,混浊不堪的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毒气,用平静这字眼形容这个空间,字面上尽显矛盾。所以弗格才会对目前的状况感到迷惑,不知该怎么归类好坏。 如果对于会被关在这里终其一生的公主来说是幸福——或许真的算是一种幸福,但弗格不愿这么想。另一方面,接触外在世界的行为等同受到伤害的话,那么究竟是否应该乐于承受其风险。 然而无视于弗格的内心纠葛,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显得春风满面。 「弗格,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所以我说呀,提咪这时对妖精说:『我想将你的翅膀摘下来送给旁边的蚂蚁先生,它一定会比你还要擅于飞翔。』」 「……喔。」 艾儿蒂身穿着平时的家居服,躺在床铺上,试着向弗格解释她刚刚读完的书有多么有趣。然而,可能因为过于兴奋,无法好好转换成话语,让弗格听得一头雾水。 放在枕边的书是艾佛列特·索伊格所撰写的《夏草说帖》——时下大受欢迎的通俗小说。以隐居在深山的妖精与迷路的乞丐少女作为主角的幻想喜剧。 虽然这本书是伊欧赶流行读完后转手让出的,但似乎确实拥有引爆读者之间话题的力量。 「那么提咪最后有爬出狮子山谷吗?」 弗格对艾儿蒂的说明提出疑问。 「还太早了!为什么要立刻跳到结尾啦。」 她不满地拍了一下棉被。 「不……可是……」 大纲的说明尚在开头阶段。更应该说,艾儿蒂似乎打算将有趣的桥段逐一细述。虽然是通俗小说,页数却相当可观,按照她的方式,不晓得会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说完大纲。光是要读完整本书,至少需要花上两天的时间。 「听着,因为提咪毫不掩饰地抱怨,妖精反而……」 「喔……」 正当弗格完全束手无策时,从房间外传来踏上楼梯的脚步声。 弗格用讨救兵的眼神看向铁栅栏,艾儿蒂也顺着望了过去。 「伊欧。」 「您好,公主殿下!今天的点心是……」 「伊欧!我已经读完这本书了!」 面对侍女朝气蓬勃的来访,艾儿蒂发出不亚于对方的音量。 「……咦?已经读完了?我花了一个礼拜才读完耶。」 那是因为伊欧平常完全没有阅读习惯。弗格忍不住想插嘴,但艾儿蒂不给予他插嘴的机会。 「提咪和妖精言归于好后,铃兰一同齐声歌唱的地方很有趣!」 「那段真的很精采耶,而且明明身为铃兰却是音痴。顺道一提,夜之王前来搭救提咪那段让我感动到忍不住落泪。」 「我讨厌夜之王,因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咦咦?可是我觉得高傲的国王到最后一刻放下身段的描写很别出心裁……」 「我不喜欢。提咪也是,最后抛弃森林回到城镇了。」 「唔,这个的确有点争议……不过提咪是因为发现到自己继续待在森林,只是在逃避,而且她和夜之王是两情相悦吧?」 「才没有这回事。」 没有读过内容的弗格完全无法理解她们的对话。 为了跟上话题,弗格原本打算自己也要读过一遍,但实在难以拉下脸。《夏草说帖》的主角是位少女,换句话说是以女性譲者为主的读物。 可能是因为这层关系,弗格对这类幻想故事感到有些不适应。因为是以歌剧形式撰写而成,不但动物会说话、草木会歌唱,甚至连死去的人类都可以复活,内容太过荒诞不经,导致弗格无法融入剧情。或许也可能是因为他本身的想像力太过贫瘠——顺道一提,弗格喜欢的是思想书、哲学书一类的丛书。套艾儿蒂的话「睡不着的时候阅读能够立刻入睡」。彼此兴趣的隔阂可说是深不可测。 无论如何,弗格发自内心感谢出现了这么一位可以陪艾儿蒂讨论心得的人物。面对艾儿蒂连珠炮般的发言,不认输地雄辩滔滔。这类话题果然要女性之间互相讨论才会格外热烈吧。 「喂,弗格,你在做什么,赶快来拿了。」 然而弗格也仅有这个短暂的喘息机会。伊欧递出放有点心的篮子,并摇了摇。她继续与艾儿蒂交谈,做出草率的示意动作。 弗格不得已站了起来,走到伊欧身旁。 往篮中探头一看,里面放着装在陶器中的果冻,数量刚刚好。弗格连同汤匙拿给艾儿蒂,但她正眼也不瞧地接过果冻。接着弗格将一个果冻递给伊欧,她的反应也是同样的情形。两人七嘴八舌地只顾着讨论小说的感想与批评,甚至连道谢都没说。 「提咪一定和妖精怀有同样的心情。」 艾儿蒂说完,挖起一匙果冻送往口中。 「可是妖精个性很别扭,油菜花不是也有这么提过?」 伊欧效仿主人,不成体统地边说边吃。 「这是苹果果冻?」 「是的,您猜得没错。从庚耶地区那边来了不错的苹果。」 「不过有点酸耶。」 「因为加入了橘子作为提味……您不喜欢吗?」 「不,很美味。」 这两人边吃还可以讨论小说与点心的感想,完全不会手忙脚乱。 「真是的……」 弗格叹着气坐回椅子上,决定也要来好好品尝果冻。 听着她们喋喋不休的对话,享受着在嘴里扩散开来的酸甜滋味。虽然对自己是局外人的状况感到不自在,但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这份平静。 如果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该有多好。一思及此,方才的不安倏地浮现脑海。委身于阴森的牢狱才可以得到的幸福,究竟是否有其价值可言。 ——多想也无济于事。 弗格对只会做负面思考的自己感到愤慨。这阵子一直是同样的情形。一松懈下来马上满脑子都是负面的想法。 原因主要有两个。 绮莉叶。另一个是特莉艾拉·梅普。 历经边狱院的对峙之后,过了将近一个月。两天前迎接了满月之日。当时,绮莉叶在临走之际留下的话倘若属实,她势必将再次取回「群体」的力量,借此增殖自己的身体。换句话说,现在处在随时攻打过来也不足为奇的状况。 或许就在现在这个瞬间,会从牢狱的墙壁渗出蓝色的液体。弗格在场时还可以应对,但一想到如果只有艾儿蒂一个人,便让弗格寝食难安。 身为当事者的艾儿蒂却表示「不要紧」,似乎没有放在心上,表现出事不关已的模样。她的确实可以感应出对方的敌意,并自动施放,即使熟睡时遇袭也可以加以防御。而且艾儿蒂深信绮莉叶已经不会暗中突袭自己。 然而,这些都不是问题。即使可以透过「障壁(ehrle 2)」防御外敌,或是艾儿蒂的笃信正确,只要有任何可能性存在,便让弗格深陷不安之中。 而另一个曾是弗格友人的特莉艾拉,则又会带给艾儿蒂不同的担忧。 她消失后便杳无音信,无人知晓她的踪迹。 身为边狱院的键器开发部门副部长的 特莉艾拉,手上握着不少只要公开便会造成国家动荡的机密。似乎也是相当贵重的人才,因此包含谍报部在内大规模展开搜索,结果仍无法掌握到她的行踪。 弗格收到的报告显示目前仅知她有可能已经离开匍都,甚至谣传已经潜逃至其他国家,一旦发现行踪或许有可能会直接遭到处决。 她消失的原因想必是出自伊帕西·特特斯。 从谍报部发出的调查书指出两人是同乡出身的青梅竹马。换句话说,特莉艾拉陷入崩溃与失踪,等于是在她的面前将伊帕西杀害的弗格所一手造成的。 虽然无法用不得已或是不知情这种理由推卸责任,但假如有机会,弗格希望可以见她一面。可是,见到她又该怎么办?要对她说什么话?如果赔罪便能将一切化为乌有,自己也不需要成天苦恼了。 绮莉叶与特莉艾拉的问题都找不到解决办法,因此让弗格更加消沉。面对没有解答的问题,往往无法往好的一面去想,只会一径地往坏的一面去想。 「弗格?」 在弗格陷入深思时突然被喊了名字。 「是。」 弗格为了不让内心的动摇表现在脸上,尽可能动作自然地抬起头。艾儿蒂正看着自己。弗格从她的视线中读出情绪,并予以回应。 「不,我并不是没有食欲喔。」 弗格内心猜测,因为陶器中的果冻始终没有减少,加上汤匙的动作停了下来,而让她感到不对劲。 「这个果冻还有另外一种调味,我在思考这件事。」 听见弗格的话,伊欧发出惊叹声。 「还以为你只是不发一语地埋头吃别人拿来的东西,这真是惊人之语呀。」 「……请不要将别人形容得像家畜一样。」 「那么,吃得出加了什么吗?公主殿下呢?」 被点名的艾儿蒂将视线落到手中的陶器。然而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无从确认。 艾儿蒂发出「唔」的一声后,跳下床铺走向弗格,并探头看着弗格的脸。 「给我一口。」 艾儿蒂双手摆在身后,微微张开小巧的嘴唇。 「……这样有失体统喔。」 见到弗格蹙起眉头,艾儿蒂仍没有作罢的意思。于是弗格放弃地用汤匙挖了一口果冻,送到她的嘴边。艾儿蒂如同雏鸟般将果冻吞进口中,再次坐回床铺上。 「吃不出来。」 艾儿蒂细细品尝完,忍不住歪起头。 「苹果、橘子……真的还有加入其他东西吗?」 「只有一点点。公主殿下吃不出来是正常的。」 艾儿蒂的味觉纤细而敏感,但并非对吃特别讲究。光凭这样的确吃不出来。恐怕只有加进香味之中——应该说是用来结合苹果与橘子的风味。 「是红茶吧?」 弗格思考片刻后,说出自己的猜测。 「虽然无法锁定茶叶的种类,但我想应该没猜错吧?感觉有股淡淡的苦味与涩味。」 停顿了一会儿,伊欧才露出惊讶的模样。 「答对了。哎呀,这真是叫人意外。」 「是指答案被猜中吗?还是指被我猜中?」 弗格语带讽剌地反问。 「两者皆是。」 不知为何伊欧露出愉悦的表情。 「哎,不只限于你,无论是你或是公主殿下,都是在匍都长大的吧?讲难听点,道里的菜肴调味上都很随便,只要能下肚便不成问题。利特料理长也抱持这种心态,即便他是宫廷厨师。」 「伊欧的村落不一样吗?」 她的故乡位于距离匍都遥远的南方,一处地势险峻的山岳地带。不同于莹国的支配 阶级与祖先,居住于那一带的是少数民族,因此文化上的差异悬殊。 「虽然受贫穷之苦,缺乏食物,反而因此格外重视调味。而且当地盛产一种不具营养价值,但富含香气的草类植物。还有,大家都很喜欢烹饪。因为鲜少有机会宴请客人,所以才会变得特别讲究。」 「也就是一族的传统吗?」 「才不是那么好听的东西。」 虽然提起故乡,却显得不太留恋。 「我的村落是离开故乡与这边的民族通婚后的氏族。因为这个关系,感觉在两方都没有立足之地。既无法融入莹国的文化,也无法像居住在深山的纯种民族可以抛开尘世,遁隐山林。已经建立了文化,作风却又封闭。」 因为这番话,才让弗格终于领悟到她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 像伊欧一样被送去工厂做苦工的孩子,等同于扼杀家中身体健康的多余人口。在充满毒气的恶劣环境下工作,没有任何可以存活下来的保证。等同被父母丢出去「送死」,因此没有理由会对故乡感到眷恋。 「讨厌,不是那么沉重的话题啦。」 伊欧看见弗格的表情,不以为意地露出笑容。 「现在的生活方式对我而言已经幸福到无以复加。因为有公主殿下在,对吧?」 突然被征询意见,让艾儿蒂不禁吓了一跳。 她似乎无法理解方才那番话的内容与真正意义。 「我也很庆幸有伊欧在。」 看似虚情假意的回答,其实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对伊欧而言更加悦耳不过。这个瞬间,侍女的脸上焕发出光彩,显得陶醉不已。 「哎呀,没想到能得到您的青睐……」 「确实,不过只要你感觉幸福便足够了。」 弗格感到错愕,话中夹带着叹息,另一方面,同时也感到放心。 庆幸有伊欧在——弗格也抱持同样的想法。 她所拥有的明亮气息,以及不受限于过去、乐观地接受现状与未来,将一切视为视平等的个性,对自己等人不知是何等的救赎。 即使无法与艾儿蒂有肢体上的接触,伊欧对此毫不在意。她毫无虚假地试着触及艾儿蒂的内心,那份心意仿佛将距离变得不复存在。 对弗格也是一样。不可能没有看出弗格不是普通的人类,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不,即使有所察觉,她也毫不在乎,态度仍如同少女时代,将这位停止成长的少年视为老朋友般对待。 或许这可以称做天性,比用来形容炼狱毒气的耐性更为贴切。 弗格想要向她学习。 当然,还是无法完全将绮莉叶与特莉艾拉的事情抛诸脑后。她们的问题本来就不应该轻易淡忘,再说自己常常自寻烦恼的个性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改变得了。只是,将这些想法表现出来,只会徒增艾儿蒂的担心。 在这个房间要尽可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尽管受困于用铁栅栏与砖墙围住的牢狱之中,所以才更不应该错过任何一丝黑暗中的微光。 弗格挖起陶器里剩余的果冻送进口中,一面感受着甜味中夹带的微微苦涩。现在才发现,正归功于这股苦涩,才让果汁显得更加甘甜可口。 ? 当然,能够在地下从早待到晚的日子有限。 吃完果冻后,弗格为了处理公事而前往王宫。 王属军禁卫游击队——是名目上被赋予的职务,既然冠上职务之名,代表必须服从上司的命令。这类场合,大部分是协助身为上司的王属军总司令官,也就是国王的弟弟理查德,奉公执行需要在背地里处理的案件。例如到某处与某人会面、观察某位议员的动静一个礼拜等等。今天是简单的文书工作。虽然处理起来没有困难度,但由于内容涉及部分机密,所以这份差事才会落到弗格的头上。 换句话说,弗格是耐操的万事通。 除了这些事, 最近理查德经常为了不能公开的问题前来找弗格商量,同时顺便发发牢骚,开始出现公私不分的倾向。当然,他并非将所有事情都向弗格倾诉,只是从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中挑出比较没有风险的内容——所以对于弗格而言,不晓得应该当作受到对方信任,或是只是被对方恣意利用。这点令他相当困扰。 已经接近黄昏时分。 太阳逐渐西下,光线中开始染上一抹殷红。不过,由于勤务室的窗户镶着七彩缤纷的彩绘玻璃,透进来的阳光恐怕无法展现出最原始的颜色。 「……真是的,该如何是好。」 理查德飞快地扫过弗格所提交的文件,放在桌子的角落,接着拿起其他一叠文件,动作夸张地一页页翻开,并朝坐在沙发的弗格瞄了一眼后,大叹一口气。随身侍女准备了两人份的茶点,由此看来,意味着希望弗格听自己大发牢骚。甜点是王室御用的高级品,换句话说,理查德或多或少有点罪恶感。 「怎么了吗?」 弗格不得已只好开口问道。话虽如此,能够听以机智聪慧闻名的亲王发牢騒的人,在全国恐怕屈指可数。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应该要感到无比光荣。 「之前也曾经提过,是关于填补空缺的事情。动作太过缓慢导致完全没有进展。」 理查德啜饮着陶杯中的茶,微微耸了耸肩。正如他所言,这个牢騒已经听过三遍了。 填补空缺——也就是指王属军。 之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导致王属军受到莫大的犠牲。 总计四十一人。 其中三十四人为骑士,七人为炼术师。除了弗格与艾儿蒂这类特殊任务成员或是王宫护卫的特别层级,王属军的常驻军人数为骑士一百二十名、炼术师二十五名。换句话说,有高达三成的人数在一夜之间遭到杀害。这个损害严重影响到军队的规模,可以说是毁灭性的致命伤。 将受损的数字恢复原样,字面上看似简单,但却让理查德在这一个月伤透脑筋。 这是理所当然的。骑士、炼术师皆必须拥有相当程度的实力,才得以担任王属军。再者,加上直接隶属于王家的关系,必要的家世背景与血脉也是考量之一。只要拥有某一程度的战斗技术,身世自然不受限制,但无论多么骁勇善战,欠缺品德、拥有犯罪记录的罪犯或是海利库斯主义者,一律不在考虑范围内。 光是这些条件,便让范围缩小了不少。况且,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限制,导致征召不到拥有真功夫的高手。 「骑士方面有为数不少的志愿者,为了应急,勉强可以凑出人数……问题是出在炼术师。」 炼术师基本上从事的是所谓的暴力工作。愈常接触暴力工作,代表愈常触犯法律,可以说是透过犯法来增强实力。再加上毒气的问题。况且数量本身已经不多,与骑士不同,并非贵族的次男,三男会想从事的职业。 「因为先前的事件尝到了苦头,当初也有扩充人数的打算,但现在问题是连缺少的七人也无法补足。弗格,你是否有适合的人选?」 虽然带着开玩笑的口吻,但眼神中有一半是认真的。 「看来您真的很烦恼呢,甚至还向我打听。」 基本上,弗格也登记在炼术师的名单中,握有不少坊间的炼术师情报。 「我想想……最近崭露头角的人物中,柯尔赛·麦斯的名气颇大。来自灰色街道,之前是靠扒手维生,可能还没戒掉偷抽走别人钱包的习惯。」 「还有呢?」 「凯妮·迪西塔斯。以擅长一种利用乐器演奏来进行仪式的奇妙炼术而闻名。不过她是来自篑国的非法移民,原为娼妇。不,她现在好像是基于兴趣仍在重操旧业。」 「……还有吗?」 「最鼎鼎大名的应该是伊鲁·皮可库。实力高深莫测,委托达成率目前为百分之百,而且还是个美男子。不过公会现在好像也很难接洽到他本人,因为他让三位贵族的女儿怀孕而遭到起诉,正在四处逃窜。」 「其他还有……不,算了。」 理查德问到第三人决定投降。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还是真的只剩下这些人选?」 「硬要说的话是前者,殿下。」 「还真老实呢……你坦白到让我想叫人把你拖出去斩首,我开始怀念起不曾生逢其时的专制集权王朝年代。」 虽然台词充满讽剌,但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穷途末路。 「我很抱歉,我有点玩过头了。」 弗格忍不住反省。 「不过,后者也是事实。我所知的人选中只有这类分子,如果有适合的人选,肯定早已传到国王的耳里。」 「是啊,说得也是。我也感到抱歉。」 他尽量想用轻松的口吻交谈。弗格明白理查德的苦衷。身为王族又是贵族院议员的王权派第一把交椅,恐怕无法像这样恣意交谈。光是要找到像弗格这样对王族不知分寸与礼节的人,便要花上不少功夫。 「我发自内心感受到了。不是客套话。」 「这真是叫人高兴耶。没有讽剌的意思。」 他露出苦笑,用充满王族风范的优雅动作将陶杯送往嘴边。 「或许干脆成立专门的培育机构会比较好。」 「……的确。以长远面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 「问题出在预算。不抱希望地与王族的高官显要商量看看好了……话虽如此,眼下必须优先面对填补空缺的问题。」 这时,理查德突然态度一转。 「其实我之前有个门路。」 他蹙起眉头,露出不同于方才的担忧。他的那番话不像发牢騒,比较像在征询意见,于是弗格忍不住问道: 「是我认识的人吗?」 「妮娜。妮娜·蕾娜·斯雷吉。」 「斯雷吉……难不成?」 弗格不晓得对方的长相。但是,那个名字——正确来说是姓氏,让弗格不禁睁大双眼。 因为「克拉夫念珠」引起的最初事件,遭到雷迪克·梅尔的背叛,而死于非命的亚力士·里诺·斯雷吉男爵。他身为匍都屈指可数的狙击手,因为拥有爵位,在王权派议员间的印象不错,曾经与弗格共事过数次。 「是他的孙女。今年好像满十六岁了。」 「孙女吗……」 以他的年纪来说也不足为奇,印象中即将年届六十。 「可是,十六岁的话……」 仍过于年轻。如果是工厂任期已满的炼术师,正逢可以开始工作的年纪。但出生自男爵家可就不能一视同仁了。 「年龄不是问题。据我所知,她似乎是一位天才。」 理查德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张文件。 「五岁时便将猎枪当作玩具,七岁时哼着歌击中八十米外的白鹭鸶,十岁时已经可以独自出去猎野猪。一开始反对的已故斯雷吉男爵,得知她年仅十二岁,狙击的手腕便已经超越自己,才终于颔首答应教她炼术。」 「真……厉害耶。」 弗格感到佩服。优秀的人才总是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在炼术师之中,狙击系术师除了炼术以外的技能也格外受到重视。拥有超远距离瞄准敌人的特质,而且大多不是透过自己去发动炼术。 用于攻击的是一种在弹头部分埋进「愚者之石」,并在内部刻有小型炼术阵的特殊子弹。透过枪械发射出去的子弹会因为中弹时的冲击力开启炼狱的门扉,使用炼术阵干涉毒气。设计成只要命中便会自动发动炼术。也就是说,术师会因应战术,分别选用事先灌进特定炼术的复数 子弹种类。 当事者随身携带的枪械所使用的炼术,可以暂时提升视力与一开始的速度,基本上是辅助性的用途。当然,只要狙击的技术愈加高超,便会渐渐失去使用的机会。 这对炼术师而言,是最不需要毒气耐性的对战方式。既不需要近距离交锋,危及性命的机会也大幅下降。斯雷吉男爵会改变主意,愿意教爱孙炼术,或许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基本上,抛弃式弹头的价位不容小觑,能够使用的炼术也不具有强大的威力,只要被缩短距离,或许有可能遭到单方面扑杀,所以有着一体两面的关系。 至今都不曾在炼术师公会流传开来,恐怕是因为斯雷吉男爵一直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可以说是不为人知的掌上明珠。 然而,比任何人都急需人才的理查德,却露出一脸苦涩。 换句话说…… 「您刚刚说之前有个门路,为何是用过去式?」 「得到情报后,立刻派人前去游说,但被她拒绝了。」 「那是……因为她生性不好战,还是因为年纪太轻遭到父母反对?」 「不,是她本人的意思。她表示没有理由要协助杀害祖父的国家。」 「……唔。」 这番话让弗格不由得咬紧下唇。 斯雷吉男爵是受到王家的委托前去迎敌而死。结果——却要求她要像祖父一样为了王家卖命,对于十六岁的少女而言,或许太过残忍。 倘若从小便对祖父仰慕有加,更不在话下。反过头憎恨王家也不奇怪。 「很抱歉,都是我的责任。」 弗格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理查德则露出苦笑。 「喂喂,这样不就像是找你过来兴师问罪的?别这样。男爵会死去都是因为被同伴背叛。若要追究责任的话,首先是背叛者,再来是发令的王家,然后是介绍背叛者的公会,最后则是遭到背叛却无法即时做出应变的男爵本人。哪一点关系到你了?」 「可是,我如果更加……」 「或许可以救回他一命。然而,不能将可能性与责任视为同物,再说这不是你的义务。这类思考是贵族与王族才被允许的贵族义务。你是骑士,虽然拥有贵族身分……但你并没有想成为贵族吧?」 没有任何反驳余地的一句话。 虽然情感上无法认同,但弗格感谢理查德的体谅,因此有种获得救赎的感觉。 「我只是想问问看你有没有其他好主意而已。」 理查德换上开朗的表情,让勤务室的气氛顿时一变。 「只是,我并没有意思……要你去说服斯雷吉男爵家千金。现在的状况也很难见一面吧?再说,我比较擅长应付女性。要说服她的话,我会亲自去见她。」 虽然是用缓和气氛的玩笑话,但有些过于低俗。 弗格忍不住笑了出来。 「或许会被侍女偷听到喔,亲王殿下。这把年纪尚未迎娶妃子,被谣传是因为喜欢年幼少女,这不是会很困扰吗?」 「遗憾的是,王宫没有这种品格恶劣的侍女。你不晓得吗?这里的侍女都是我一个一个面试后才盖章同意的。」 「换句话说,所有侍女都是您的人吗?」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低俗的话。」 可能想不到适合的话反驳,理查德刻意轻咳了一声。弗格决定不再乘胜追击。当然,实际上理查德也不是会对侍女下手的男人——反而应该说是侍女殷切希望成为他的人。顺道一提,他即将年届三十却仍单身,是因为顾虑到继承问题。 「不过老实说,问我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人的死是很沉重。特别对亲人尤甚。面对死亡会让人无法保持冷静,大部分人都会失去理性的判断能力。 「只能慢慢透过时间让她冷静下来,让她理解我们的想法。当然,我们也必须去理解她的想法。」 「是吧。看似踏实的做法,其实是最快的捷径……关于那位千金,我决定日后也不放弃地持续派人游说。而且如你所言,能够弥补她就尽量去弥补,也必须听听看她的想法。这就是所谓的『王家责任』。」 这是王家需要背负的责任,而不是你需要背负的责任。 弗格再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默默接受了这句话。 「不过,即使游说成功,也只是追加了一个人。真叫人头痛啊。这一点无法寻求你的协助真叫不甘心。」 「我不是说愿意协助吗?」 「不了。我再次重申。」 弗格与理查德一同畅笑。 亲王显得放松了不少,弗格边笑边看着他的脸,顿时在心中思考是否有叫自己过来的意义。与不知分寸与礼节的对象闲聊,或许对王族而言,可以从义务与沉重压力中获得暂时解脱。 同时弗格也从他充满人情味的一面,感到了某种安心感。 ? 招待的茶点直接被打包起来,当作艾儿蒂的礼物。 弗格一开始便有这个打算,所以始终没有动。尽管理查德笑道:「又是艾儿蒂米希雅吗?」但对弗格来说,最重要的是永远置公主。 平常伊欧带点心来的时候,总是提醒「不要太宠她」,结果自己却做同样的事情——而且还浑然不觉。 从勤务室告辞后,弗格从王宫的走廊走到中庭。 雅致的景色被染上西斜的夕阳余晖,烘托出平常所见不到的艳丽风采。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设计,让弗格不由得想大大赞扬王室一番。 然而弗格忍不住停下脚步的原因不是被庭园的美丽所感动。 中庭中心处附近的一座人工池,有一座反射着浅红色余晖的大理石打造的石桥。 在石桥上看见了一个人影。 弗格反射性地感到不妙。应该绕远路从长廊离开王宫才对。不过长廊上也有可能会遇见讨厌的贵族,死缠着弗格故意找碴,而被拖住时间,况且在中庭遇见她的机会便不大。也就是说,无论弗格的选择为何,仍逃不过倒霉的命运。 对方发现到弗格,两人的视线交会。自然无法视而不见,于是弗格露出笑容。 「您好,玛格丽特公主殿下。」 「哎呀,弗格!」 她发出开心又雀跃的声音,挥舞着手,亚麻色的秀发随之摇曳。 弗格环视四周,寻找基亚斯·梅涅克的身影,看样子似乎没问题。因弗格受到玛格丽特倾心之故,那名少年从此便将弗格视为眼中钉,老实说比玛格丽特更加难以应付。「您在做什么?」 弗格走向仍挥着手的公主,低下头行礼。 「我在欣赏池塘。瞧,很漂亮吧。」 在夕阳的照射下,水面熠熠生辉。 「听说这座池塘是仿造位于匍都西方的诗依湖所建。那座湖泊不知在夕暮时分是否也会像这样闪闪发亮。弗格,你有去看过吗?」 「不。我很少离开匍都。」 「是吗?我好想要去亲眼看一次。」 诗依湖是享誉盛名的知名景点,提到匍都附近的观光圣地,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诗依湖。富裕的贵族会在附近盖别墅,每逢假日便乘舟出游。 然而,玛格丽特是王族,而且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第一顺位,不可能被容许自由外出,只能在人工建造的风景前,于心中描续实物的美景。 弗格并非不同情她,但比起艾儿蒂简直有如天差地别。 「呐,不只是池塘,那边的造景石也很漂亮喔!」 玛格丽特勾住弗格的手,拉着他过去。 「呃,那个……」 弗格一如往常地感到大伤脑筋。 一起去看造景石当然没有问题。然而,没有考虑到身分差异,便轻易拉着自己嬉闹,这一点让弗格不知该如何是好。 弗格是男性,而玛格丽特虽然年仅十二岁,却是一位女性。 而且还是王族、下一任女王。仅有骑士头衔的弗格如果生在不同时代,谒见时必须下跪,甚至不容许对上视线。结果她却像恋人般挽着自己的手——已经是快要不能用孩子的天真无邪来搪塞的年纪了。 或者是因为渐渐脱离孩子的年纪,基于对弗格的仰慕之情,才出现这样的行为。如果真是如此,反而更加糟糕。有可能无关乎自己的意愿,传出不堪入耳的丑闻。 最麻烦的是,立场上弗格远远居于下位。所以无法用力挥开她的手,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任由对方摆布。 过完桥,走到造景石旁边停了下来,弗格心想终于可以解脱,她却仍勾着弗格的手不放。 「喏,你快看。御影石被夕阳染成一片红。」 「呃,玛格丽特殿下……」 「哎唷,我不是说过喊我玛格就好了吗?」 从玛格丽特欣喜雀跃地露出笑容望向这边的双眸中,意外地感觉不到那份天真无邪。不过,弗格原本便对恋爱感到生疏,不可能看得出正值青春期少女的真正想法。 正当弗格苦思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救兵出现了。 「哎呀,玛格丽特公主殿下。您好吗?」 是从背后传来的一个声音。 玛格丽特顿时浑身一抖,连忙离开弗格并回过头去。弗格稍微晚了一步,也跟着回过头,只见站着一名青年。 「真是不好意思,我有打扰到你们吗?」 他行一鞠躬后,用爽朗而沉稳的清澈声音问道。 是——男人吧。 从服装、发型与仪态可以判断出性别,但那张过于端正的五官,说是女性也不奇怪。其嗓音也带着中性的味道。 年纪约莫二十出头。有着一张堪称美丽的容貌,由于那般美貌分不出是男是女,让人忍不住往后退一步,有种难以接近的氛围。 玛格丽特诚惶诚恐地喊了一声青年的名字: 「……优贝欧鲁。」 那是弗格也曾经听过的名字。 「优贝欧鲁。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哦?」 青年挑起一边眉毛。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弗格。」 「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是啊。」 他一瞬间露出笑容,随后又莫名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是从特莉艾拉那边听说你的名字的。」 「是……吗?」 弗格也是。 特莉艾拉·梅普。 弗格回忆起在发生那件事之前,她曾经提过他的事情。优贝欧鲁是她的友人,也是王属军麾下的炼术师——她笑着说对方博学多闻,希望可以当她的部下。 「她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我也尽可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搜索。」 「呃,我……」 间接将特莉艾拉逼到走投无路的自责,让弗格一时语塞。 然而优贝欧鲁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弗格的肩膀。 「你从『撕裂杀人魔』手中保护了她吧?我以友人身分向你道谢。」 「咦……」 「你也在寻找她的下落吧?不要紧,她一定没事的。」 他露出亲切的灿烂笑脸。 一开始那股难以接近的氛围尚未完全消失,却露出一张令人倍感亲切的笑容。 「玛格丽特公主殿下,您跟弗格的感情很要好吗?」 接着被投以目光的玛格丽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是的。是我的朋友。」 玛格丽特笨拙地扬起嘴角。照这个情形来看,玛格丽特似乎不太会应付他。 「这样啊。所以我有打扰到你们吗?」 「不,呃……没有的。」 虽然优贝欧鲁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服侍者与被服侍者,对彼此所感受到的亲密感出现落差是极为常见的现象。 然而,弗格其实很感谢他的出现。 「不好意思,玛格丽特殿下,我差不多该告辞了。还有工作需要处理。」 「啊?咦?弗格……」 虽然对她感到抱歉,但弗格决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优贝欧鲁,以后请你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同为王属炼术师,以后还有见面机会吧。」 「是的」 两人打完招呼,各退后一步互相行礼。 「那么,公主殿下,请原谅我没时间好好向您道别,再会。」 「啊……」 正如所料,玛格丽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她的视线在弗格与优贝欧鲁之间游移。虽然眼神中流露出不希望弗格离开的意思,但她是受到王族教育的人。服侍王家的王属军骑士表示要回去工作岗位,自然不能强迫对方留下。两人独处时另当别论,有第三者在的情形下,不得不自律。更何况是不熟识的人。 不能露出一丝迷惘。实际上采取疏远的态度反而更好。 弗格旋踵离去,一面在心中向优贝欧鲁道谢。 ? 弗格离开后,优贝鲁欧与玛格丽特闲聊了数分钟,玛格丽特公主便慌慌张张随便找了个理由,从优贝鲁欧面前离去。身为王族,是否应该用更公正的态度对待下属,优贝鲁欧在脑海一隅开玩笑地思考着这件事,随即转念一想,觉得反正也无所谓。 优贝鲁欧原本便对玛格丽特没有兴趣。他真正想要交谈的对象是那名少年。服侍另一位公主的人造人——弗格。 罢了,毕竟只是偶然之下的邂逅而非刻意埋伏,这也是无可奈何。 而且机会多得是。尤其是「接下来」。 能够事前见上一面便已足够。优贝鲁欧感到满足,开始在中庭漫步。踏上大理石打造的石桥,配上缓慢的步伐,侧眼看着受到夕阳反射的池塘。 在通往王宫长廊的门扉前,有一个人影走到了中庭。 「……哎呀。」 优贝鲁欧刻意发出声音,并停下脚步,那个人影——骨感分明的脸上蓄着胡须的老年绅士,毫不忌讳看向这里。 一袭设计高雅的西装,手上握着的拐杖为高级品。锐利的双眸则透出一股傲慢。 「有什么事吗?王属炼术师大人。」 老人只是静静说道。 「不,您好,梅涅克伯爵大人。」 于是优贝鲁欧再次恭敬地行礼。 「哼,哪里好了。」 梅涅克不耐烦地骂了一声。 然后用拐杖前端轻轻敲了敲地面。 「咚、咚」拉开间隔后再敲了一次「咚」。 「可以麻烦你不要太常在王宫走动吗?『没有事』的话。」 「不好意思让您感到不悦。可是,警卫也是我们的……『我的工作』。」 老人动作自然地换左手握拐杖,这次快速在地面「咚、咚」敲了两下。 「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勤务快要结束了。顺道一提,之后我会按照惯例,为了消除一天的疲累,预计『外出用餐』。『九点』会回到自宅,为明天做准备。」 「原来如此。」 老人这次双手握着拐杖,在脚边敲了一次「咚」。 「真巧耶,我也有晚上小酌几杯的习惯。当然跟你不一样,不是去下贱的酒吧,而是在『我家』。只是最近身体欠佳,即使是上等的威士忌,喝到『十点 』便醉意蒙胧,必须上床就寝了。」 「伯爵您还硬朗得很。」 优贝鲁欧行完礼后,退开一步让出路来,梅涅克便再也没有说话。 用鼻子哼了一声,便再次迈开步伐离去。 于是——与雇主之间的秘密信号,一如往常在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形下宣告结束。优贝鲁欧目送着梅涅克离去的背影,露出无奈的表情,夸张地耸了耸肩,接着走进通往长廊的门扉之中。 第三章 于花园 晴朗的天空显得无比蔚蓝,鸟儿的低啭与明媚的阳光十分相称。 受到细心呵护的花坛与庭园的树木,让吹拂而来的和风中夹带着深绿的气息,令人完全感受不到散发出毒气的虚幻花香。在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近代都市匍都,市中心竟然有这么一处充满着自然气息的地方,令人由衷感到格格不入。这些全都是透过人工种植与照料的草木,然而光是可以管理这一片充满绿意的土地便是一种最顶级的奢侈。 会产生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享受着清新自然的空气,内心却如坐针毡的关系吧。弗格独自轻叹了一口气。 此处为城墙里的王宫外苑。 花坛前的草地上摆放着一张庭园椅,现在有两人并肩坐在椅上。 一位是莹国王家屈指可数的重要人物,贵族院议员、大公爵、亲王殿下,集三大伟大头衔于一身的青年,理查德·米尔·拉耶。 另一位则是守护莹国市民的幕后支柱,统率全公会的综合企业之主,人造人「罗兰之子」第二号少女雷可利。 顺道一提,理查德的身旁是担任护卫的弗格,雷可利则是由同时身为管家与天堂骑士的卡尔布鲁克·特菲随侍在侧。最令人诧异的是——艾儿蒂也从塔楼的地底下被带上来参与这场会面。 而艾儿蒂本人正蹲在三公尺外的花坛前,与蝴蝶嬉戏着。 无论理查德与雷可利是多么显要的达官贵人,仿佛都与她毫无关系,反而是罕见的花草与昆虫更为重要,那副模样让弗格的紧张感消除了不少。 由于身穿「伊祖苏圣骸布」,让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适,不过应该不用担心。 话说回来,这场会面——将近一个月没有工作上门,已经习惯了安逸,然而这份平静果然又即将宣告结束。 「那么,理查德大公爵殿下。」 神色悠然地坐在长椅上的雷可利,表现出仿佛这座外苑是自家庭院的大方态度,毫不客气地与王族交谈。 「我差不多可以请教你大费周章找我出来的理由了吧?」 正如她所言,招待她到这里来的正是理查徳本人。换句话说,可以看成国家发生了重大案件,必须仰赖雷可利的协助。 「嗯。我想雷可利大人应该已经知情了。」 反观理查德仍保持着严谨的态度。道也是理所当然。在立场上,不仅是本国,也必须经常接见其他国家的权威人物。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既然有见证人在场,恐怕无法如愿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亲王瞥了弗格一眼。弗格不得不感到困扰。 「……请饶过我吧。这个意思不就代表了是为了我才不得不进行解释吗?」 「呵呵……哥哥啊,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这也是莫可奈何的吧?」 「雷可利,请你不要节外生枝。」 「哎呀、哎呀。这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吗?亲王殿下,难不成王家平时没有做好侍卫的教育吗?」 「唔,这真是失礼了。不过,这叫我很为难。就算是侍卫,我也无权要求他连肉亲之间的对话也要尽到礼节。」 「哈哈,这招真狠啊。」 雷可利与理查德相谈甚欢。 相较之下,不用照镜子弗格便晓得自己的表情愈来愈沉重。 「所以我才说饶过我吧,这些对话实在……」 明明是初次见面,双方却默契一致地拿弗格来开玩笑。弗格不禁觉得,莫非安排这场会面是为了捉弄自已。 「不,真抱歉啊。」 理查德率先表达歉意。 「站在我的立场,考量到雷可利大人的背景,只能派你出马。毕竟在王族与马屁精的面前,也无法说真心话吧?」 「况且也无法邀请殿下到我的府上来。」 「正是。因为我拥有暂定第二顺位的王位继承权,无法随意独自外出。」 「如果能这么做真是再好不过,我会带您过去。只是,平常被恣意使唤的怨恨与对肉亲的复杂爱情,哪方会胜出则是依我的心情而定了。」 弗格满是讽剌地说道。 只见理查德与雷可利态度从容地将目光从弗格身上移开。 「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嗯,开始吧。」 ——看来他们似乎打算无视弗格。 弗格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卡尔布鲁克投来一个别具深意的眼神。同情自己的只有这一位老管家吗?或许应该庆幸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 于是弗格就这样被丢着不管,开始进入正题。 理查德首先向雷可利低头行了一礼。 「那么,能够邀请到一向不抛头露面的你前来一趟,我感到万分感激。」 「不,我一直打算要找机会向亲王殿下问候一声。讲白一点,我之所以会隐藏自己的存在,是因为可以运用在交涉上面。认得雷可利这张脸的人意外众多……不过,晓得我的真实身分的人却不多。」 换句话说,无论雷可利这个人的长相为何,只有人造人这件事是机密。 「我明白。我发誓绝不会走漏口风。如果不是口风紧的人是无法从政的……作为代价,我安排弗格与艾儿蒂米希雅也在场,不晓得这么做是否足够?」 理查德又将自己与艾儿蒂作为交涉条件。弗格并没有对此感到不平。因为对方老早晓得这件事,不会构成任何影响,而且可以借此释出诚意。 「非常感谢你的体恤……那么,亲王殿下,有何贵事?」 双方结束社交辞令的互相牵制,终于进入正题。 理查德颔首,须臾过后——单刀直入地切进核心。 「德国的第二王子迪特殿下,决定要前来参访莹国。」 经过了数秒的沉默之后。 「嗯。」雷可利挑起了眉毛。 「……哦。」卡尔布鲁克发出轻声惊叹。 「这……」弗格惊讶地睁大双眼。 理查德瞥了一眼没有参与对话、独自在花坛玩耍的艾儿蒂,继续说了下去: 「说明详情前,首先必须透露一项机密。身为我们莹国公主的玛格丽特,与德国第二王子具有婚约关系。不过,雷可利大人或许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 「不,这还是头一遭听说……我可以掌握的情报有限。特别是关于王家,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像中要来得少。这个婚约也是私底下决定的吧?如果没有走漏消息的成分,我现在可是听到罗。」 「走漏消息的成分吗?虽然很想当作忠告谨记于心……不过,现在这个不重要。总之,王子决定前来璧国是出自一些原因与理由,换句话说也等于是借口。」 理查德停住了话语。 用眼神向雷可利示意「猜猜看」。 雷可利洒脱地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我想想……首先表面上的理由是亲善访问。任何国家都没有立场说话,包括敌视莹国的丁国。」 信奉新教,积极运用炼术的莹国,与信奉旧教的教主国丁国,不但在宗教上为敌对关系,在外交上也呈现紧张。包含周遭各国的国际情势,简单来说,可以直接归纳成「两国之间选边站」的问题。追求进步选择莹国,追求信仰则选择丁国。对德国而言亦然。 「私底下的理由,首先是殿下刚才提到的婚约。也就是打照面。」 玛格丽特与迪特的婚约会在私底下订立,也是鉴于与各国间的情势。因此现阶段不允许公诸于世,但迟早必须发婚约,为了顺利进行,必须事先安排双方见面。 「将这次的访问当作契机 ,玛格丽特公主与迪特王子受到互相吸引……只要用这个当作理由,便能够以个人因素继续策划婚约。」 虽然对当事者而言,是极为残酷的事情,但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不过,除了要向各国建立表面上的理由,还有一个理由必须让这件事进行得万无一失——不是与外国间的关系,而是德国内部。 她接着不偏不倚指出了这件事。 「还有另一个理由,可以看成是德国内部的情势出现了变化吧?」 「真是明察秋毫。」 理查德露出微笑,然后顺着雷可利的话接了下去: 「德国跟我国一样是君主立宪制,但议会主要是分成三个派系。首先第一派系是主张将丁国视为领袖,否定炼术。接着第二派系是主张与历经宗教改革的莹国建立友好关系,转换成以炼术为主的产业国。最后第三派系是主张不与丁国、莹国交涉,独自取回过去的工业大国地位。」 理查德开始滔滔不绝进行说明。 「目前为止,第一与第二派系势均力敌。第三派系是少数派……因为其主张不切实际,这也是正常的。然而正因为走投无路,于是他们开发出了那样东西。」 「……『克拉夫念珠』吗?」 没有考虑到使用者安全的高输出键器。 「因为外流至莹国,导致情势改变吗?」 面对弗格的询问,理查德用眼神表示同意。 「首先是第一势力——保守派在背地里悄声欢呼。第二势力——改革派则面临难题,因为双方都预料到会与莹国之间的关系恶化。第三势力——激进派本来应该会利用这个机会,暂时笼络保守派,暗自窃喜成功建立了最大势力。」 「……本来应该?」 「弗格,首先是你们的活跃。那个国外炼术师集团策划的匐都主要设施袭击计划……不论过程为何,最后以未遂结束,导致『克拉夫念珠』的实用性遭到否定。至少证明了无法透过那个键器,与身为炼术大国的莹国抗衡。他们既无法向莹国展示技术,也无法激起各国的需求。然后,接下来……雷可利,想必是你的活跃吧?」 「哦?」 被叫到名字,有着少女样貌的人造人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原来被晓得了吗?不愧是王家直属的谍报部,工作效率极佳。」 「由于没有完全掌握住实情,应该有部分只是推测。有可能是公会或是黑社会的影响,或者是靠独自的门路,与制造商克拉夫商社取得了联系……总之因为你出手的结果,这一个月来,『克拉夫念珠』流入本国的数量大幅减少。也就是说,可以视为产业的示威,『克拉夫念珠』在莹国已被淘汰出局。」 弗格不禁瞠目结舌。 看来雷可利似乎真的为了莹国而展开行动。将她实际的作为一一列出,让人无法一口断定是错误的行为。 当然,从人造人的所作所为来看,与弗格的信念并不相容。 理查德继续说明,逐渐归纳出结论。 「这么一来激进派便会感到焦虑,苦心拟定的计划形同付诸流水。最后,他们不得不改变想法。拉拢支持自己的一部分保守派,并向改革派妥协……也可以说现在德国的大权是掌握在改革派手中。」 「所以才会以向莹国表示友好的形式,派王子出外参访吗?」 「对,正是如此。虽然是出于迫切所做出的考量,他们决定先以迪特王子招赘至莹国的方式积极跨出大步。哎,虽然站在莹国这方的我不应该这么说,但现阶段来说,是十分聪明的手段。仅只是打照面,不是正式发表婚约。所以既来得及撤销,也不会引起丁国的反感。」 理查德虽然夸赞是聪明手段,表情却显得十分凝重。 弗格也晓得原因为何。 「不过这只是德国方面的问题……对吧?」 「对。这不是可以只凭片面来判断的问题。」 他重新在长椅上端正坐姿,挺直背脊,并将双脚交叠。 「正题是我们莹国的问题,再加上各国的问题。」 理查德说出「正题」这个字眼时立刻引起众人的注意,不仅是雷可利,卡尔布鲁克与弗格——脸上的表情比方才更加紧张。 「在莹国内,包含外部势力,有不少不肖之徒打算趁这次窜谋起事。」 这是无庸置疑的。 「首先是我国。对政府而言;迪特王子的来访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与德国关系更加亲密的话,伴随而来的是各种利益。德国的高精密工业制品在我国被视为珍宝。不过,某方面来说想必也是造福反政府组织。」 「哼,这个国家是被毒气的烟雾笼罩的魔窟啊。」 雷可利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同时透出一股冷酷。 「要细数也数不完。对国家一切皆看不顺眼的海利库斯主义者,会乘机以革命之名进行破坏活动吧。接着,不满工业制品的需求会被德国夺走的各企业,或许也会进行各类施压。然后是炼术师与其关系者。少数流出市面的『克拉夫念珠』……想要得到的人可能会向德国靠拢,忌讳的人则可能会向德国表现出敌意。」 「因此才会特别邀请你过来,雷可利大人。」 理查德仍保持着严肃的态度。 「我明白了,亲王殿下。我会尽我所能协助你,因为我跟你一样,不愿见到国家出现乱象。哎,但与德国之间的关系强化有些让我在意的地方……国家应该不至于会对『克拉夫念珠』出手吧?」 「那是当然的。太过强大的力量会带来毁灭。炼狱的毒气带来什么便夺走什么,如果误判这一点,莹国想必无法繁荣……只是,政治如同驾驭多头马车的确是事实。所以我反而希望『雷可利之宴』可以从内部监视国家是否依循正轨而行。」 「嗯。我也有此打算,既然你明白,省了我不少功夫。」 雷可利颔首并露出一抹浅笑。 「原来一对一的密谈可以坦率地交换意见,真是不错呢,亲王殿下。」 「我深有同感,雷可利大人。」 看见露出满足模样的两人,弗格顿时感觉自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雷可利口头上说交换意见,然而弥漫在他们之间的却不是和乐融融的气氛,而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类似杀戮现场的悚然氛围——必须试图去看穿对方的底细,套出对方的本意,让形势转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即使极力排除多余的客套话与意图,也不能开诚布公,现出自己所有的筹码,因为双方目的一致反而会产生利害关系。这就是所谓的政治。他们平常所身处的战场,气氛远比现在更加剑拔弩张。 「殿下,目前外国的状况如何?」 从雷可利的询问,可以看出她打算趁这个机会试探国际情势的内幕。 理查德的回答则是…… 「最需要警戒的是丁国,其次是泓国。」 虽然会透露某一程度的情报,但肯定不会触及最机密的内容。从他的口气来看,应该还有一、两个关系紧张的国家。 话虽如此,对双方虚与委蛇这件事多作置喙也无济于事。 在紧张感的笼罩之下,对话开始热烈了起来。 「泓国?不是和莹国保持友好关系吗?」 「国家方面是这样没错……转移成共和制后,海利库斯主义似乎在国内蔚为风气。当然我不认为国家方面会有什么企图,但不能否认可能会有人出手援助我国的海利库斯主义者。」 「原来如此。『克拉夫念珠』也是透过这种途径流入国内,要控制住局面也有个限度……或许不久便必须拟定对策。对丁国也是一 样。」 「问题是,王子来访的事情无法秘密进行。虽然不至于需要坐马车到市民街道挥手示众。」 「目前筹备了什么活动?」 「滞留期间为三天。这次仅是亲善目的,如先前所述,不需要向市民们打照面。王子没有参与政治,所以包括炼术关系设施在内,不会进行现场视察。换句话说,行程将以贵族为中心……在社交界露面。先在王宫接受招待,接着出席晚宴。会场将使用欧必特公爵的宅邸。你晓得欧必特家吗?」 「是跟随前前任亲王殿下的一族吧?听说家主是值得信赖的人物。不过……不能在宫廷内召开吗?」 王宫随时受到特务队的结界炼术所保护。威力之大,即使艾儿蒂用尽全力也不晓得是否能够打破,因此为了避免外敌入侵,选在王宫举办宫廷舞会是最恰当不过。 然而理查德却摇了摇头。 「当然有过这个打算,但执行起来还是很困难。如果从内部侵入,这里的结界便形同虚设。难为情的是,不是所有贵族都能够信任。一旦开始怀疑其他国家与敌对势力串通的可能性,甚至连身为王族的公爵家也无法幸免。况且这次包括子爵家也会参加……再加上也没有理由不让随从或护卫进入晚宴会场。这方面关系到面子问题。或许你会觉得很愚昧,这一点真的很抱歉。」 「……原来如此。不,不用在意。这种问题很稀松平常。」 「非常感谢你。那么……问题来了。」 理查德再次逐一看向弗格以及在五公尺外欣赏花坛的艾儿蒂背影—正言厉色地说道: 「弗格与艾儿蒂米希雅。我希望你们接下晚宴的护卫任务。」 听完这一连串的对话内容,这道命令可说在预料之中。 「我明白了。具体内容是?」 然而另一方面,鉴于自己与艾儿蒂的特性,让弗格在意将会被如何运用。 亲王面对询问,如此答道: 「这个任务将会相当繁琐。由于艾儿蒂米希雅无法进入会场,将在外头待机,所以你必须同时注意内外两方。」 「也就是说,无论哪方出现状况,我都必须设法处理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然,王属军也会随时戒备……真抱歉。如同上次告诉你的,人数压倒性不足。」 他的声音中透出一股懊恼。让弗格难以表达怨言。 「出事时应该如何应变?」 「首先当然是以玛格丽特与迪特王子为最优先,参加者的疏散……会由独立部队处理,所以无须担心。而且艾儿蒂米希雅不适任这项任务。不如说你们的任务是维持状况,让独立部队可以万无一失地进行疏散动作。」 「简单来说,要我们单枪匹马歼灭敌人吧?」 弗格露出浅笑。 虽然是极为重大的任务,但目的简单明了。 「敌人从外部入侵时,只要防止对方进入会场就行了吧?」 「没错。」 看见径自达成共识的两人……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雷可利气度豪迈地问道。 「德国王子来访时的外交与内政上的交涉,在『雷可利之宴』能力范围内,一定会尽可能进行协助。以这点为前提,王属军所使用的武器筹备、当天的警护任务、市区的巡逻,还有许多必须筹措的事项吧?」 「真不好意思,承蒙你的帮忙。」 理查德低头致谢。 「这方面还必须详谈,这次希望能让你先有某程度的了解。」 「嗯。那么……」 弗格侧眼看着再次开始进行磋商的两人,突然感觉到有道视线,定睛一瞧,发现艾儿蒂正百无聊赖地看向自己。 「呃,殿下……」 因为对话的内容与自己无关,于是弗格开口征询意见。 「喔。」 弗格不得不感到佩服,理查德只看了弗格一眼便立刻明白意思。 「去吧。有事时会再叫你过来。」 「谢谢。」 「哎呀,哥哥啊,你不是过来担任亲王殿下的护卫的吗?」 雷可利蹙起眉头,促狭地插嘴。 「你们打算对殿下做什么吗?在这种地点、这种状况下?」 王宫的外苑,如同身处敌阵中取主将首级,这已不叫大胆,而是有勇无谋,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而且实行的人同为主将。完全找不到动手的理由。 「呵呵……抱歉。因为挚爱的哥哥眼中没有自己,只有其他女人,让我感到嫉妒。」 「别开无聊的玩笑了,请继续磋商吧。」 弗格说完,转身离去。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即使背对着他们走向艾儿蒂,仍没有对雷可利解除警戒。 「不好意思,花了不少时间。」 弗格蹲下身迎上视线,与艾儿蒂一同嬉戏的蝴蝶在眼前一飞而散。 艾儿蒂没有穿上「伊祖苏圣骸布」的话,那些昆虫老早被毒气侵蚀,坠地而亡。然而她应该连这件事都毫无自觉——顶多只会好奇,明明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为什么可以振翅飞舞。 「弗格,我肚子饿了。」 艾儿蒂已经对方才还在眼前的蝴蝶失去兴趣,鼓起嘴唇表露不满。 「我想吃伊欧做的点心。」 「请再忍耐一下。难得出来外头,不妨趁现在享受一下?」 「一点都不好玩。」 公主的心情仍然没有好转。 「弗格只顾跟陌生人讲一些听不懂的事情,丢下我不管。」 艾儿蒂鼓起腮帮子,将脸撇到一旁的模样,十足像个小孩子。 「呃……对了,您不觉得这花朵很美丽吗?这叫做紫罗兰。」 「不要敷衍我。」 弗格至今仍不擅长安抚公主的情绪,这方面伊欧要比弗格擅长多了……话虽如此,艾儿蒂在弗格面前似乎也会变得格外固执,这点或许必须归咎到弗格自己身上。 「艾儿蒂,请看着我。」 弗格轻叹了一声,探头看向艾儿蒂。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那么我想散步,弗格要陪我喔。」 「对不起,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太远。我想想……绕着这片花坛的话……」 「这才不叫散步,大骗子。」 艾儿蒂瞋目怒视,眼神中满是不悦。 「不,那个……」 该怎么办才好……正当弗格感到束手无策之际,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弗格。」 弗格听到呼唤声,回过头。理查德与雷可利已经从长椅上站起。 「对不起,请等我一会儿。」 弗格一面安抚艾儿蒂,小跑步回到原处。 与方才截然不同,亲王脸上带着爽朗无比的笑容。 「我们大致上已经磋商完毕了。」 「咦?已经结束了吗?」 比想像中要来得快。 「嗯。能够在这里讨论的细节也不多。已经决定好了大致内容,之后会透过使者进行联络。」 「那么……」 这么一来,代表弗格他们的工作到此为止,艾儿蒂也必须回到塔楼。 结果最后什么都没能为艾儿蒂做——胸口深处升起一股后悔,表情不禁暗了下来,这时理查德却说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话: 「由我来护送雷可利大人。这段期间,你们可以在这里散散步。」 「……咦?」 弗格吃惊地抬起了头。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理查德伸手 拍了拍弗格的肩膀。 王族极少主动碰触他人。 「日后王家会将雷可利大人视为上宾对待……作为友好之证。这么一来,可不能让一介随侍的骑士护送。所以由我送你到马车吧,雷可利大人,你有意见吗?」 「这真是求之不得。我深感荣幸,殿下。」 她促狭的语气反而比较像在针对弗格。 「我想想……我会下令半小时内禁止有人进出外苑,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尽情享受,只是务必要遵守时间。半小时后要回到塔内,好吗?」 「可是,理查德大人。」 如此任性的决定真的可以被允许吗? 「弗格。」 弗格的询问声被理查德含着懊悔的声音盖过。 理查德眯细了双眼——视线投向身为侄女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 「我也会感到愧疚的。虽然无法作为赎罪,但接受我的心意吧。」 艾儿蒂对理查德——自己叔父的视线感到害怕而缩起了身子。 仿佛像被陌生人紧盯着不放。不,的确是被陌生人紧盯不放。 所以让弗格顿时无话可回。 「……我明白了,殿下。」 于是弗格全心全意躬身行了一礼,比以往都要来得恳切至诚。 「我就不客气地接受您的奖励。」 ? 外苑坐落在王宫的后方,面积媲美一栋占地不小的宅邸。 相较于透过自然物品为素材来追求人造美感、在缜密的计算下构筑出的中庭,外苑的造景显得粗糙不少。讲难听一点,触目所及之处皆任由草木丛生。当然,如同王宫旁的庭园,同样有着人工栽植的树木与人工池,但大部分为杂木林,外围甚至可以看见野兔与狐狸的身影。 话虽如此,碍于时间有限,无法走到太远的地方,范围顶多只能以理查德他们会谈时的长椅与花坛附近为中心。 稍早的不悦一扫而空,艾儿蒂脸上满是笑意。 面对外头的世界,她的反应会随着时间与场合而出现极端的不同。有时会对人类、动物甚至是风、花草与天空的模样感到害怕,有时则会表现出刚刚那种出自于消遣的好奇心,甚至也有像现在这样对一切皆感到乐在其中的时候。至于她的反应是基于什么标准而产生变化,弗格猜测主要是端看空间的面积与注视自己的视线数量而定。比起封闭的室内,更喜欢如外苑般偌大的空间;比起人潮拥挤的街上,更喜欢不会被任何人注视的外苑。类似这样的差异。 当然,虽然会受面积与人数影响,但弗格尚未察觉还有一个远比这些更具有影响力的要素。也就是说,名叫弗格的这名少年是否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是否待在她的身旁、是否牵着她的手—— 「呐,那是什么?」 艾儿蒂指着路旁盛开的花朵,表露出兴趣。 「这叫一串红。可以吸食花蜜。」 艾儿蒂露出想要的表情,于是弗格摘下一朵花。这么做应该没有大碍吧。 递给她后,艾儿蒂用小巧的嘴唇轻啄着花萼。片刻过后,艾儿蒂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好甜喔。」 「将花蜜大量采集后的东西就是蜂蜜。」 「蜂蜜不是指蜜蜂分泌的蜜汁吗?」 「不,不是这种意思……」 面对艾儿蒂天真无邪的询问,弗格既感到欣慰,同时也感到沉痛。她的知识几乎是透过书本上而来,因此往往偏离事实。也鲜少有机会可以直接用现实中的事物来加以对照,所以头脑中的知识与实际上所见的事物大多无法好好连结在一起。 虽然不是不晓得「蜜蜂」这个单字,但不晓得那是代表会孩集花蜜的蜂的种类,也不晓得从蜜蜂的蜂窝中取出的蜜称为蜂蜜—— 不过,弗格并不因此便感到悲观。 艾儿蒂的头脑聪慧,稍加解释马上便能融会贯通,而且只要有兴趣便会过目不忘,因此一有机会再向她解释即可。 「没有蜜蜂吗?」 「现在好像没有,有的话您也不可以太过剌激它喔,会被螫伤。」 「我晓得它的身上有剌。碰触到就会被蜜伤吗?」 「因为蜜蜂会飞,所以应该不至于轻易碰触到……蜜蜂察觉到自身危险便会攻击对方。」 「可是毒针应该对我无效吧?因为我总是身处在毒气之中。」 「是与炼狱不同种类的毒,对艾儿蒂也会奏效的。」 「弗格也会?」 「嗯,应该吧。」 自己只要使用「消失点」强化肉体,会因为回复力的增强,几乎所有的毒素都能达到某一程度的缓和。不过充其量只是缓和,并非可以使之无效化—当然,如果只是蜜蜂的毒针,会连同伤口立刻痊愈。 「这附近草木丛生,或许有蛇也不一定。」 「咦……」 不小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艾儿蒂的表情蒙上阴影。 「蛇很可怕。」 她应该是想像到故事书上的大蛇或毒蛇,而且是被大幅夸张化后的。 弗格紧紧回握住她的手,露出笑容。 「不要紧,只要沿着步道便不会遇到蛇。不过,不可以踏进草丛或是花田中喔。除了蜂蜜与蛇,还有会螫人的昆虫。」 「讨厌,我不要去,我不太喜欢青草的气味。」 明明不久前还在尽情闻着花香,会说出这种话是想必是出自于胆怯吧。不过,她的手已经不再颤抖。 「明天请伊欧小姐做加了蜂蜜的甜点吧?」 「可以吗?」 一转移话题,艾儿蒂的表情立刻亮了起来。 「当然可以……只要能够取得蜂蜜。」 「要怎么做?伊欧会代替蜜蜂采集蜂蜜吗?」 「不,店家有贩卖。」 「那么,是店家采集的吗?」 「呃……店家会被分到一些蜜蜂储存的蜂蜜,然后顾客再向店家购买……因为伊欧小姐很忙,不晓得就算拜托她,她是不是有空立刻跑一趟店家。如果明天没办法,您可以忍耐吗?」 「我当然可以忍耐。我从来没对伊欧无理取闹过。」 「不,这……」 弗格忍不住苦笑。 那名侍女总是对艾儿蒂宠溺有加,应该从来没有对艾儿蒂说过「请不要无理取闹」。结果因而被认为「从来没有无理取闹过」。 今天她想必又会为了购买蜂蜜而奔波。 因为想起正在等待两人回去的伊欧,让弗格在意起时间。 弗格取出怀表。还剩十分钟左右,差不多可以准备折返。 「那么,艾儿蒂,我们差不多……」 该回去了。 正当弗格要说出这句话时…… 「……殿下……不可以!」 从背后传来某人的呼喊声,艾儿蒂的身体猛然一颤。 弗格的身体也僵硬了起来。理查德明明说过这里暂时禁止其他人进出,所以应该不会有人闯入才对。 艾儿蒂仅将头转到传来声音的方向,并更加用力握住弗格的手。弗格反射性地转过身去庇护住她。 小径的另一端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位是少女,露出欣喜的微笑朝这里跑来。 另一位是稍微殿后的少年。他拼了命追赶着少女。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弗格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不可以,公主殿下!这里暂时禁止进出……」 大声呼叫的少年是梅涅克伯爵的孙子基亚斯·梅涅克。 「因为昨天的蛋 说不定已经孵出雏鸟了!」 然后少女是莹国现任第一公主玛格丽特·帕罗·拉耶。 也就是艾儿蒂的—— 「所以,赶快……啊?咦?弗格大人?」 玛格丽特停下脚步,这才终于发现有其他人站在小径上。 「喂……你是……」 基亚斯跟着吃了一惊,接着对弗格怒目而视。 「呜。」 艾儿蒂倏地躲在弗格身后,从喉咙逸出小小的悲鸣。 弗格在内心重重叹了一口气,视线在眼前与身后的两位公主之间交互来回。心跳急速加快了起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痛楚。 第四章 两位公主 第二公主玛格丽特,诞生于距今十二年又六个月前。 母亲名叫希坦妮亚。生于阳国皇族的相关家系,十四年前嫁至莹国王家。深浓的红褐色头发与柔和的五官,被誉为拥有太阳般的美貌,与相差十岁的丈夫也成功建立起良好的夫妇关系。阳国是位于大陆西侧的新教国,跟随着莹国的脚步,将炼术纳入产业,在文化上也拥有许多共通点。或者是受惠于阳国的民族性,希坦妮亚天真烂漫的个性,让国王从失去前王妃的丧妻之痛中走了出来——总之,婚后一年半后所生的女儿玛格丽特,遗传了母亲的个性,并在良好的夫妻关系下,成长成一位个性开朗的女孩。 相较之下,艾儿蒂米希雅第一公主大约早玛格丽特三年出生。 母亲名叫艾尔莎。生于拂国王家。与丈夫莹国国王汤马斯是恋爱结婚,在王族通婚中十分罕见。闪耀动人的白金色头发与轮廓分明的五官,被誉为拥有月亮般的美貌。贤淑婉约的个性备受莹国国民爱戴。婚后迟迟没有出现怀孕征兆,四年后,在二十岁时终于得子。然而母女仅共度了短短的两个月时光,算进怀胎期间也不满一年。怀孕后,寄宿于女儿体内的炼狱之扉便开始无止尽地散发出毒气,随着胎儿成长,浓度愈发强烈,并侵蚀着母亲的性格——方说法是因为胎死腹中,母女双双去世。 艾儿蒂米希雅与玛格丽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然而这是非公开的秘密。现任第一公主仍是玛格丽特,艾儿蒂米希雅在官方上已经不存在于世上。 ? 一阵沉默过后,最先开口的人是基亚斯·梅涅克。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态度比起愤怒更类似厌烦,同时带着讶异。与弗格感受到的紧张与胸口的痛楚完全无关,只是基于他个人的情绪。 基亚斯并不晓得玛格丽特与艾儿蒂的关系,单纯只是看弗格不顺眼,故意找碴。 「为什么像你这种家伙会在这里?现在这里应该是禁止进出的。」 所以他的怒气反而化解了弗格的窘境。 「我很抱歉,基亚斯大人。」 弗格浅浅一笑,低下头。 「是理查德下令这里禁止进出,我待在这里是听命于殿下……我现在正在这座外苑执行任务。」 「啊?」 基亚斯对弗格的那番话蹙起眉头,站在玛格丽特面前逞起威风。 「说谎也要有个限度。你是说因为无依无靠,受到怜悯才勉强被赐予骑士身分的你吗?」 基亚斯完全不听信弗格的话。应诙说,他打从一开始便打算刁难弗格。 「你为什么偷偷潜入这里?想必是来偷摘花或是偷捞鱼吧?只要拿去灰色街道便能卖到好价钱。」 「不,怎么可能……」 这里种植的植物与池塘养殖的鱼的确都是贵重的品种。然而,拿去灰色街道也没有真正识货的人,所以根本卖不出去。基亚斯的这种思考逻辑,俨然充满了贵族的傲慢。知识为一种财富,拥有知识的他,无法体会不具知识的人的心情。 然而,对于他的辱骂,接下来将无法继续在内心一笑置之。 基亚斯将视线投向躲在弗格身后的艾儿蒂。 「哈哈。」 发现两人牵着手,基亚斯脸上浮现嘲笑。 「原来如此。你趁着这里禁止进出,于是偷偷潜入跟身后的肮脏丫头幽会吧?」 从聒噪不休的嘴中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 「一介贱民还敢在王宫幽会……咦?」 他的话语陡然止住。 基亚斯对艾儿蒂的侮辱,让弗格无法抑制止满腔的怒火。 「……咦?啊、呃……?」 基亚斯语无伦次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僵硬起来。他曾经为了加入王属军而学习剑术,多少有些经验——正因为只有浅短的经验,才会被弗格发出异样的气势所压倒。 弗格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也没有怒目而视。 只是那股无法压抑的情绪在内心沸腾。 然而,那是历经无数腥风血雨的人才会散发出的敌意,足以让基亚斯闭上嘴,相对的,玛格丽特则丝毫没有察觉。 「基亚斯大人。」 弗格露出浅笑,表现出沉稳的态度。 「可以容我向您解释理查德殿下的命令内容吗?」 当然,弗格明白愤怒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努力开口说话,试着让头脑冷静下来,控制住情绪。总算让内心平复下来时,「啊……喔。」基亚斯颔首同意。 ——不要紧,我做得到。 弗格开始说出临时编造的谎话。 「是稍早前的事情。这座外苑被验出——微量的毒气——当然是指炼狱的。好像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环境出现变化,开启了地理性的门扉。」 玛格丽特的表情顿时紧绷了起来。 「所以理查德殿下才会任命我们调查。」 「讨、讨厌。我该怎么办……」 玛格丽特开始发抖。看样子无视禁止进出的命令,擅自闯进来的人应该是她。因为提到了雏鸟,每天来这里偷看鸟巢可能是这个野丫头的例行公事。而基亚斯则是为了阻止她而追了过来。 虽然对预期之外的人造成了吓阻作用,这也是莫可奈何。 ——真是的,殿下应该更加严密地进行封锁才对。 想必只有摆张看板或是派驻一名卫兵吧。 「请放心,已经解决了。」 弗格露出笑容。与方才不同,是张没有毫无邪气的和煦笑脸。 「因为我们已经找出原因,将门扉关起了。已经不用担心了。」 相较于露出放心表情的基亚斯,玛格丽特脸上的忧愁仍挥之不去。 「啊,那个!弗格大人……呃,前面的草丛中有知更鸟的巢穴。里面有蛋……」 「玛格丽特殿下,您尽管放心。开启的门扉是在更远的地方,在森林里面。知更鸟的蛋一定平安无事的。」 「谢谢!然后,对不起。我擅自……」 与基亚斯不同,不愧身为王族,被臣下目撃自己有失体统的举动,仍会感到羞愧。 「不,任务已经结束了。」 然而,一直接受赔罪反而会徒增困扰。 身后的艾儿蒂从刚才便一直紧握住弗格的手,力道大到甚至会痛。她对陌生人感到极度畏惧,加上——害怕与他们交谈的弗格会被带到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执行作战任务的期间,可以冷静到对周围视若无睹,但现在只是单纯的外出,情绪会不稳定也是正常的。 或者是从玛格丽特身上察觉到了什么。 弗格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开口说道: 「玛格丽特殿下,以及基亚斯大人。可以请您们稍微让开路吗?呃,我明白这个要求很无礼……但我们两人因为刚才执行任务时暴露在毒气之中,还有些许残留在身上。」 「……呜,好的。」 玛格丽特轻声悲鸣,退到路旁。基亚斯一脸苦涩地瞪视着弗格,仍挺身庇护着玛格丽特。这番作为值得嘉奖,如同守护公主的骑士。 弗格的心脏评伴跳个不停,头的内侧滚烫不已,胸口深处阵阵作痛,四肢不受控制微微颤抖,只有握住艾儿蒂的手显得无比冰冷。弗格晓得理由。 是愤怒。 ——为什么处境有如天差地别? 她们明明是姐妹,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 身为姐姐的第一公主躲在弗格身后发抖,害怕身为自己妹妹的年幼少女,害怕纠缠 着少女、自诩为骑士的少年,畏惧其他人的视线——尽管如此,她仍贵为公主。是在这座王宫出生的公主。本来应该可以坦然仰首阔步,却仿佛是误闯进来的野猫般畏畏缩缩。她低着头紧咬嘴唇,披着穷酸的漆黑大衣,被原本应该对自己下跪的伯爵家之子斥为肮脏之物。 身为妹妹的第二公主,对姐姐的遭遇浑然不知。仅知对方是王属军的炼术师,对她来说反而是令人恐惧的对象。证据就是,她对暴露在毒气的那句话感到害怕,立刻退到路旁去。弗格在内心忿忿不平。你的姐姐从出生那一刻,便被迫要与毒气为伍,还因此被幽禁在塔楼的地底下,无法自由自在地在城里奔跑,也无法每天守护鸟蛋,享受这类少女的冒险。陪伴在她身旁不是贵族少年,而是非人类的怪物—— 当然,弗格内心很清楚,玛格丽特的人生绝非称得上是幸福。 本人想必还不晓得自己已经与素未谋面的悳国王子订下婚约。长大之后必须继承女王的位子,仅被要求即位,却不被允许拥有统治权,单纯只是一种象征,不具有国民偶像以外的功用。另一方面,本人会因为无法行使的权力而处处受限,反而会变成一场无止尽的梦魔。即使可以将无足轻重的权威作为政治力使用,但只要她仍坐在王位上,便无法亲自掌权——如果问愿不愿意让艾儿蒂步上这种人生,弗格肯定会摇头。 然而弗格仍然无法释怀。 至少玛格丽特的人生过得有意义。她会受到国民的爱戴,早晚会以女性的身分怀胎生子,享受天伦之乐。这是艾儿蒂永远无法得到的幸福。 弗格不发一语加快脚步,从玛格丽特等人的身旁经过。 他牵着艾儿蒂的手,仿佛想要逃离现场。 基亚斯没有做任何表示。只是一径地瞪视着弗格。分辨不出是出自于敌意或是警戒。幸好步道两侧是一大片花田,从「伊祖苏圣骸布」的隙缝溢出的炼狱香气会混进花香之中。他们似乎没有发现异状。 「不好意思,那么先告辞了。」 简单道别后,弗格正欲直接离去。 刚好时间也快到了。回到塔楼后,再请伊欧做甜点。在那片漆黑中所度过的平凡日常——即使所处的牢狱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毒气,也远比这座外苑要来得能够让艾儿蒂感到安心。 「那、那个……弗格大人。」 这时—— 正当弗格转过身去,玛格丽特面带愁容地呼唤了一声弗格的名字。 「请问有什么事?」 弗格停下脚步,仅回过头去。 她用双手大大提起裙摆,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 然后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后,微微垂下脸,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呃,请问随行的女性是……跟弗格大人很亲密的人吗?」 弗格露出微笑。 「是的。是我最重要的人。」 弗格回答,在这一刻才深刻明白到一件事。 玛格丽特对自己抱着一丝好感。 而自己现在无疑是一刀斩断了情丝。 虽说不知情,但她将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视为弗格的同伴,让弗格无法不感到愤懑。 然后——既然话已经出口,对于弗格而言,名叫艾儿蒂的少女在内心是比任何事物都还要重要的存在。 玛格丽特压低着音量,发出呜咽声。 也听得见基亚斯·梅涅克不知所措地安慰着她。 见到玛格丽特对弗格表现出好意,他即使陷入手忙脚乱之中,肯定也受到了伤害。 然后又会因为那份痛苦而将矛头指向弗格。 然而弗格对那些毫无兴趣,视为无关紧要。 「走吧,艾儿蒂。」 拉着紧握的手。刚才冰冷而颤抖的手,现在却莫名感觉到一股暖意。 ? 理查德与雷可利在王宫外苑进行密谈后的第三天晚上。 向贵族们正式发表了悳国王子的来访与具体日期,梅涅克伯爵家的屋内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息。 宅邸外的独立子屋设有主人用来招待私人贵宾的私人空间,完全禁止闲杂人等出入,对话不会有遭到窃听的疑虑。 在里面有两个人,一位是主人梅涅克伯爵,以及身为王属炼术师,却听命于伯爵,在暗中活跃的青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两天后未免太快了!」 梅涅克不悦地吐出这句话。 他坐在摆放在房间中央的长椅上,频频抚摸着下颚的胡须。骨骼分明的脸颊因为苦恼而尽显疲态,尽管如此,仍穿着整齐是身为贵族的自尊。 「竟然保密到这种程度,那个可恶的小子。」 小子是指身为亲王又是大公爵的理查德。敢对拥有极高爵位的王族口出恶言,其他人听见当场昏倒也不奇怪。 不过优贝鲁欧原本便对王家不抱敬意。 「不用担心,伯爵大人。」 优贝鲁欧侧眼旁观着梅涅克的失控表现,以一抹浅笑来回应。 「即使迪特王子后天来访,但晚宴兼舞会是在三天后的晚上吧?要赶在当天之前将一切准备就绪,在时间上绰绰有余。」 「……真的吗?」 老人的猜疑心十分丑恶。不过这也是他这个人的作风。不相信周遭的人,一心执著于自身的地位与保身,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再说是靠梅涅克的血脉才让这一族爬到这个地位。 标榜历代祖先皆为贵族出身,实际上并无虚假。梅涅克这一家从五百年前便拥有爵位。然而,优贝鲁欧面前的这名老人,向上追溯其亲族关系,在百年前似乎只是居住在匐都的贫民。 当时长年处于战乱之中,是在莹国获得和平前的时代。教会腐败不堪,世上乱象纷耘,与周边邻国不断发生摩擦。 随着各处战火蔓延,经常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为了飞黄腾达而参加义勇军。只要立下战绩便能以骑士身分受封为贵族,运气好被选为率领一军的将军的话,还会被赐予领地成为诸侯,被奉为英雄甚至可以迎娶公主一跃升为王族——在国内掀起这股一步登天的狂热风潮。 然而梅涅克伯爵的曾祖父却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他的确有参加义勇军,但不是靠剑术而是靠阴险狡诈。 篡夺战友的功绩,在背底里陷害部队长,抢走指挥权,然后在兵粮中掺进毒药,借此不战而胜,并毫不留情掠夺已经平定下来的土地——他反复着这些卑劣却十分有效的手段,最后终于被没有男嗣的梅涅克伯爵家收养。 曾是默默无名的贫民男子,娶了伯爵家千金为妻。由于他显赫的战绩足以让国王留下印象,所以没有任何人反对。知道真相的人全遭到封口。实际上,他想必也是身怀本事的有能之士。在露出马脚前,自断脚筋,以负伤者的名义退伍,并看准战争结束的时机,开垦荒芜的土地,赚取大量财富。没有充分的觉悟与观察时势的能力,怎么样也法达成目的。 延续到现在的第四代,正是这名老人。 一族的来历是他本人亲口透露。在刚开始与他勾结合谋,暗地展开行动时——明明是任谁听了都会瘦眉唾弃的逸事,但他却显得十分骄傲,让优贝鲁欧印象深刻。 梅涅克本身恐怕也从优贝鲁欧身上察觉到了什么,产生了某种共鸣。虽然的确是极为卑劣又受人唾弃的出人头地手段,但因为这样才更令人敬佩。将羞耻与名誉视为身外之物,一心只为了达成私欲的那股欲念,反而更显耀眼美丽。 然而另一方面,这位梅涅克伯爵只是小人物。 「听好,优贝鲁欧。虽然我不晓得你准备了什么手段,绝对不要让事迹 败露。如果有事迹败露的可能性,放弃这次机会也无所谓。」 「您是指一次手到擒来吗?」 「没错。万一失败可就不妙了。」 延续三代的狂妄野心,因为满足于贵族的地位与头衔,已经薄弱了不少。比起出人头地,更处心积虑于保身。纵然有欲念,更讲求达成的确实性,不喜欢采取大胆的手段。因为这种态度,让优贝鲁欧的针画被驳回了好几次。 当然,即使被驳回,优贝鲁欧仍在私下进行。 「可是,伯爵大人,这样下去公主与悳国王子的婚约便会顺利拍板定案。」 「唔……所以我们现在才在讨论对策啊!」 或许因为岁数的关系,他的欲望有部分是出自于爱孙的幸福,已经接近一种痴心妄想。让基亚斯·梅涅克迎娶玛格丽特公主,成为王家的一员——前三代或许还有可能实现,但这名老人恐怕是难以圆梦。 「不然细节全交给我处理好了?」 不过,优贝鲁欧认为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在这里。 「这的确是是场赌注。可是,即使赌输了,也绝对不会让情势恶化。当然也不会事迹败露,这次的失败会带来下次的成功。」 优贝鲁欧为了让焦躁的老人放心,露出笑容。 「您明白吗?请回想一下之前透过丁国法王厅的协助,将『宝珠』流入悳国一事。最后虽然没能让悳国与莹国的关系破裂。可是……我们的企图有因此被公诸于世吗?」 「既然都失败了,还有意义可言吗?」 「不。因为那件事,『雷可利之宴』欠了我一个人情。以停止偷渡『宝珠』为条件,得到了敌人的贵重情报。另一方面,您晓得吗?那个『宝珠』——『克拉夫念珠』仍有少量在莹国流通。」 「唔。」 优贝鲁欧心想,这应该便是自己的功用。 「无论是『克拉夫念珠j或是『艾莉丝的魔剑』……实际上就算凑齐那些强力道具也没有意义可言,我们需要的只是必要的数量,并将其交给需要的人便已足矣,之后则等着坐享其成。如同之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站在我的角度,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以成功收场。」 接着对他的梦想注入力量与智慧。 「关于『克拉夫念珠』,边狱院的解析已经结束。换句话说,已经可以进行重现、加工、改良。研究结果不是也已经遭到窃取吗?被那个在边狱院中拥有一流头脑的她。现在她在伊莎小姐身边进行其他研究,跟随着那个女人。」 然后助长寄宿于他内心的野心、愿望与狂热。 「因此这次您也不用担心,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会按照我的计划、按照我的预料。即使受到阻碍,最后仍会落实。」 以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之名——梅涅克伯爵的眼底逐渐染上同样的颜色。 「这次将会是最大、也是最后的良机,伯爵大人。」 优贝鲁欧是真心想要实现梅涅克伯爵的梦想。他与自己有相似之处,自己也的的确确被他所拥有的那份卑劣而狡猾的特质所吸引。 所以他的目的同样也是优贝鲁欧的目的,会成为优贝鲁欧的必经之路。 乱为他的梦想与自己的梦想站在同一阵线上,同时,他的梦想终点站,比自己的梦想终点站更早以前便存在了。想让孙子与玛格丽特公主结婚?我来实现。想让梅涅克家成为王族?我来实现。之后,无论是玛格丽特与基亚斯会如何、王族或是贵族的身分会如何发展,既然已经替他实现梦想,便应该心满意足。没有资格抱怨。如同他曾祖父的作风,到那时应该也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出来说话了。 「嗯……那么说出你的具体计划吧。」 「好的,接下来我来向您说明对策。不用担心。容我重申一遍,无论结果如何,都绝对不会危害到您与您的一族。」 内心思考着这些事,同时感觉到一股高昂与寂寞。 优贝鲁欧开始说明悳国王子暗杀计划的细节。 ? 基亚斯·梅涅克的房间位于宅邸二楼。 他不晓得优贝鲁欧与祖父梅涅克伯爵现在正在另一栋子屋进行密会。不如说因为他这几天都关在房间里,不太清楚外面的状况。因为窗帘拉上,让就寝时间也变得不规则起来,只能靠侍女送三餐时来判断时间。 原因只有一个——玛格丽特公主。 两人自幼认识,第一次见面时,基亚斯八岁、玛格丽特四岁。跟随祖父拜访王宫时,见到了讲话仍口齿不清的公主。 ——你身为贵族,便肩负着保护这位公主的责任。 祖父的话至今记忆犹新。 对于早早丧父的基亚斯,祖父的话是无庸置疑的。母亲的嘴边也总是挂着「赶快成为像祖父一样伟大的贵族吧」。梅涅克家简单来说,是以自己与祖父为中心的机构。现任主人梅涅克伯爵为了栽培孙子基亚斯作为继承人,宅邸内应有尽有。至少基亚斯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基亚斯将成为足以保护玛格丽特的贵族视为其中一个环节。 基亚斯已经不记得那份心意是从何时转变成爱意。由于相差四岁,有一段期间基亚斯只将她视为「小孩」。经常呵呵大笑,身为公主却像男孩子般四处乱闯,摇摇晃晃跟在偶尔会到城里去玩的自己身后。一开始基亚斯似乎还感到厌烦。 然而,随着小孩成长为少女。 有着神似王妃的五官,柔和的轮廓显得惹人怜爱,并随着年纪增长,日渐美丽动人了起来。亚麻色的头发是身为王族的证明,仅仅如此便散发出一股高贵耀眼的光彩与威严。最近胸部也开始成长,让基亚斯不得不开始意识到对方是女性。在梦中将她拥入怀中已经是屡见不鲜。 所以并非因为祖父的话,而是出自于自己的意愿,才下定决心要保护她。之后以成为王属军骑士为目标,开始学习剑术。在努力修练之下,基亚斯在同世代的贵族之中,拥有过人的实力。想要守护在公主身旁,可以说是这个愿望造就了现在的基亚斯。 成为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骑士,并兼具一流的贵族教养与礼仪,或许迟早有一天可以坐在玛格丽特公主的身旁——基亚斯如此冀望着。伯爵以爵位而言,并不具有相当高的地位,但过去并非没有案例。现存的公爵家有一半以上,都是从侯爵或是伯爵,透过与王族通婚取得更高的地位。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让玛格丽特开始产生兴趣的不是身为青梅竹马的自己,而是那个邋遢的王属炼术师。 虽说是骑士,只是被赐予的称号,实际上是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连父母都不晓得。身上没有流着贵族的血统,搞不好还是在灰色街道出生后被抛弃的小孩。他的身分本来别说是被王家瞄上一眼,甚至连呼吸相同的空气都不被允许。 然而,公主却变得只注视着那个男人,对自己弃之不顾。 基亚斯不明白,她受到那家伙吸引的理由,以及对基亚斯失去兴趣的理由。 所以基亚斯所能做的就是去讨厌那家伙——也就是弗格。 与自己年纪相仿,却似乎已经以王属军的身分大为活跃。冷静沉着的行事作风,甚至连对玛格丽特公主所采取的冷漠态度,一切都再再令基亚斯感到恼怒。在三天前这股怨慰已达到了饱和。 在王宫外苑,花田旁的小径所发生的那件事。 基亚斯对弗格已不是厌恶而是憎恨,并因为那股憎恨而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或许是因为看见了玛格丽特的泪水、或许是因为无法让她停下呜咽。从那之后,基亚斯便什么都不想做,像这样躲在房间虚度光阴。 干脆就这样停止呼吸,沉进黑暗之中—— 基亚斯思考着这些事,闭上了双眼。虽然一天中有一半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意识仍立刻朦胧了起来。 ? 敲了数次门,并呼喊名字,仍等不到对方回应。握住门把发现似乎没有上锁。因次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像是打开自己的房门一般,毫不犹豫打开了基亚斯的房门,走进了房间。 没有灯光,室内十分阴暗。优贝鲁欧集中起视线,发现床舖的棉被鼓起来,并听得见沉稳的鼾声。明明才刚到晚上十点,却早早便就寝,让优贝鲁欧不禁苦笑。 不,对基亚斯来说已经不分白天、夜晚了。 优贝鲁欧当然知道——他这两天完全没有踏出房门,以及其原因。真是逗人发笑。竟然因为恋爱而卧病在床,这份可爱与单纯完全不像继承了那名老人的血统。 伯爵英年早逝的儿子,也就是基亚斯的父亲,个性与梅涅克一族的传统迥然不同。换句话说,这名少年没有遗传到那些丑恶的特质。 可能是因为生长的环境,或是其他因素。 当然,他仍兼备了贵族该有的气质、俗不可耐的自尊与气势凌人的态度。优贝鲁欧自己受到他讽剌与辱骂的次数已经无法细数。 「……真是的。」 优贝鲁欧轻声低喃,然后慢慢坐在床边。对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老实说,优贝鲁欧感到同情。基亚斯仍不晓得心爱的玛格丽特公主即将步上政治婚姻。 从他闷闷不乐的模样来看,可以视为这是他现在的最低潮。然而这却突显出少年无论是面对恋爱、面对现实,都是多么幼稚而笨拙。 假设单纯只是因为恋爱而病倒,可说是蠢上加蠢。因为这反而是大好机会。没有比失恋的少女更急于展开新恋情的了,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轻易抚平因为失恋所造成的心灵创伤。无法理解这一点,甚至逃进梦乡之中,不禁让人感到好笑。 话虽如此,他没有认清的现实不单单只是这样。 莹国为了更加蓬勃发展,公主的结婚对象必须考虑到天时地利人和,是极为重要的筹码。仔细一想,向其他国家的王族招赘,以政治策略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一心认为公主享有自由恋爱与挑选伴侣的权力。 而且,为什么会痴心妄想一介伯爵有资格与公主结婚。这一点不光是基亚斯本人,梅涅克伯爵也是一样。 平常总是斥骂地位低阶的人要「认清自己的身分」或是「穷酸的下贱家伙」,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在位阶高的人眼中也会是同样的情形。大公爵、公爵、伯爵、子爵、男爵与庶民是毫无两样的。 是的——这就是现实。 对于位于最顶端的高贵者来说,自己以外的人皆为卑劣者。 所以玛格丽特对待基亚斯与弗格的态度才会没有多大区别。与身分无关,单纯只凭着印象与感情而倾心于弗格。这名少年或许会感到没道理,但实际上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身分差距愈大,反而更容易燃起恋火。 「瞧您这副可怜的模样,基亚斯大人。」 优贝鲁欧俯视着将脸埋在枕头中的基亚斯,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想必意识已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现在的他陷入无法作梦的虚无之中。 三天后,基亚斯将会出席参加悳国王子的晚宴,将会在伤心欲绝之下,得知玛格丽特的未来。 当然玛格丽特本人也是一样。不久之后婚约将传进本人耳里;将会在晚宴过后,经过数次交流才被告知——不过,随着计划的进展状况,别说是婚约,与悳国的关系甚至有可能会一夕之间恶化。 换句话说,公主的命运、这名少年的未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请好好休息吧,尽情地。」 优贝鲁欧说完,将放在脸颊上的手指移开,站了起来。 脚步悠然地走向房门,握住门把。 「……呵呵、呵。」 优贝鲁欧的阵阵轻笑,随着门扉开闭的细微声响而消散不见。 之后只剩下基亚斯·梅涅克的鼾声回荡在黑暗之中。 ? 本来应该是会感到眼皮沉重、早已进入梦乡的时间,却怎么样也睡不着。曾想过不如干脆点灯看书,但却没有那个心情。脑海中一片混乱,胸口怦怦乱跳。 究竟是为什么,艾儿蒂心想。 自己的房间——也就是位于塔楼地底下的牢狱,对她来说,等同于隔绝内心世界,一道具有绝对性的防护墙结界。无论在外头遭逢到何等的痛苦,只要回到这里便能将一切忘却,在黑暗中钻入棉被里闭上双眼,心情便能获得宁静。 与因为绮莉叶感到心情低落的时候一样。所以,相较之下,那件事应该根本算不上是什么。 艾儿蒂晓得玛格丽特的事情。 包括玛格丽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以及对方不晓得艾儿蒂是她姐姐的事情。 不过那些充其量只是知识。 即使晓得姐妹这个名词,却不晓得其真正的意义。 故事书中出现的姐妹形形色色,有的感情融洽、有的经常吵架,也会互相扶持或是意见不合,但无论哪一种都不符合自己与玛格丽特。对艾儿蒂来说,玛格丽特如同大部分陌生人,害怕与对方面对面交谈。 再说,现在仍无法理解公主这个名词的概念。艾儿蒂当然晓得自己也是公主。因为伊欧称呼自己公主殿下,这一点应该无庸置疑。可是,既然同样身为公主,为什么玛格丽特没有住在塔楼的地底下? 至今不曾对这件事感到在意。 这个世界除了玛格丽特以外,尚有许多自己不晓得的事情,去一一计较也无济于事。跟那些事情比较起来,玛格丽特的优先顺序一点也不高。 既然如此,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又在意起这件事?光是思考——不,就算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也会思考起这件事。 与自己不同,却拥有相同血缘的存在。 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小。比自己晚出生这也是当然的,否则应该称呼她为姐姐。 艾儿蒂再次回想起故事书或是小说中出现的姐妹。然而,对艾儿蒂来说,登场人物们的关系复杂多舛,似乎还是与自己的情形有所不同。 比方说《丽妮与安娜的故事》,姐姐丽妮总是会挺身保护妹妹安娜,相反的,《卡兹姆战记》出现的寇德姐妹,个性慢半拍的姐姐总是欺负妹妹。她们所迎接的结局,无非是两人获得幸福、其中一方丧命、双方陷入不幸——不行,头脑还是混乱不堪,无法冷静下来。 艾儿蒂将棉被盖至头部,缩起身子,紧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 从铁栅拦外传来鞋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 「……唔。」 不禁身体紧绷了起来,明明晓得没有这个必要。 脚步声当然是从上方传来的。 空荡荡的塔楼内部回荡着回音,「喀、喀」地音量逐渐转大。艾儿蒂马上听出是谁。应该说会来到这里的人只有两个人,艾儿蒂对双方的脚步声了若指掌。 弗格下楼走到铁栅栏前。 艾儿蒂庆幸自己躲在棉被中,如果来者是伊欧则更好不过。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感觉到心跳猛然加速,呼吸困难。 白天的记忆再次复趋过来是弗格与玛格丽特的事情。 不愿意见到两人交谈。 加重了紧握住手的力道,希望弗格不要到那一边去。 为什么? 平常工作时,无论弗格与谁说话——虽然自己遭到冷落当然会多少感到不悦,然而——从未像今天如 此在意过。 艾儿蒂在棉被中一动也不动假装睡着,弗格也依然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站在椅子前,不知是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经过了一段缓慢的时间。 一阵漫长不已的沉默之后。 最后弗格旋踵离去,再次踏上阶梯。仍不晓得弗格的用意,直到脚步声逐渐变远,艾儿蒂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什么嘛。」 艾儿蒂低声喃喃自语。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到房间握住自己的手,陪伴着入睡。这么一来,现在所感受到的莫名不安便会立刻烟消雾散。 「笨蛋。弗格是笨蛋。」 自言自语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的脚步声只剩下余音缭绕,仿佛是细微的昆虫振翅声。 艾儿蒂没有察觉到。 对玛格丽特感到在意的原因,只针对姐妹关系是找不到答案的。 以往只要被弗格握住手便能消除不安,所以无法想像答案的线索是藏在弗格身上。实际上,他守候在自己身旁——握住的是自己的手而不是玛格丽特,这件事正是可以解开艾儿蒂烦恼的钥匙。 正因为是姐妹。 正因为姐妹的这层关系,让艾儿蒂无意识地察觉到玛格丽特对弗格的心意,内心因此感到浮躁不安。 第五章 掀起涟漪的来访者 船只耗费一天时间便横跨了大陆与岛屿之间的御为海峡。 全归功于派出了莹国拥有的内建炼术装置的高速船来进行接送,如果是一般的帆船,来回需要五天的时间。凝聚最新技术于一身,目前仅有一艘,尚未开始量产,外观与性能也与过去有着划时代的不同。当然,派出高速船除了示威,同时也是为了炫耀技术,大陆的旧教国普遍都在背后批评这个举动,内心却对莹国的军事力感到威胁。 船只经过了数个重要港口,开始沿着玲无川溯流而上。 来到悬空而建的匐都大桥,顺着其桥架纵行,污浊的水终于开始变得清澈,最后停泊在贵族街道河岸的小港口。迎接而来的是高雅而充满近代感的街景,东侧的海岸线沿岸则是冰冷冷的工业地带,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一名少年走下了船。 年纪约莫十四、五。 艳丽的金发配上纤细的身形。不加矫饰的别致上衣,随意披上一件轻便外套,比起华美更重视实质,令人联想到他所属的国家美德。温文儒雅的相貌显得有些不可靠,但散发出一种会让人安心的气质。 受到国王与亲王亲自迎接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做迪特·汉伦·杰鲁德利尔。是位于东方大陆中央地带的悳国的第二王子。十五名护卫与随侍的两名宫女,以及同行的六名政治家——以国宾来说,来访的人数之少,称得上是破例。 ? 王城笼罩着一股戒严的紧张氛围之中。 虽然悳国王子迪特预定在下午四点抵达,仍需要筹备迎接的琐事。不光是值勤的卫兵,在宫廷工作的厨师与乐队,甚至是骑士们,每个人为了欢迎典礼,忙着切菜、擦拭乐器、整装待发。侍女们在工作的空档讨论着王子的容貌与性格,即使被总管训诫,仍停不下话匣子。另一方面,贵族与王属军则因为担心剌客来袭的可能性,散发出不必要的杀气,面色凝重地来回踱步,两者相较之下,一方仿佛准备迎接庆典,另一方则仿佛准备迎接战争。 弗格心神不宁地坐在长椅上,身处在与这股喧嚣无关的地方——王属军的勤务室。 虽然冠上王属军的名号,但仅只是表面。像这种时候理所当然地无事可做。昨天「为了以防万一」奉命来到城里,仍没有被派到工作,只被留在这里待命。 弗格取出怀表,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分。 「……真是的。」 小小地抱怨了一声。 理查德大约在一个半小时前离开,前去港口迎接王子。所以弗格无法掌握外部的状况。即使来到走廊,只会被巡逻的士兵投以诘问身分的目光。由于保护王宫的结界炼术仅有获得许可的人才可以跨越,只要身处在城内便不会构成问题。但是随便敷衍几句便放过对方,对卫兵而言等于是怠慢职务。遭到盘问时,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分的事物。若没有认识的贵族刚好经过,恐怕不会轻易获得释放。换句话说弗格形同被困在这里。 只要听见乐队的音乐,便可以晓得典礼已经开始进行,但碍于这里离城中央有一段距离,所以希望不大。弗格试着竖起耳朵,传进鼓膜的却只有一片寂静无音。 比起无聊,更感觉到坐立不安。虽说经常进出勤务室,但主人不在,加上无事可做,在这种不晓得要苦等到什么时候的情况下,让弗格格外难以忍受。 如果有带书过来就好了。或是干脆从勤务室的书架上随便挑几本书出来阅读。不,再怎么样,擅自碰触亲王殿下的个人藏书形同越权行为,若是夹着贵重的机密文件更是不得了。 至少不要呆坐着不动。弗格这么思忖,于是站起来伸懒腰的时候…… 勤务室的门扉毫无预警地打开了。 由于舒展筋骨会让血液上升至头部,导致漏听了外头的声音。而且事发突然,来不及做出应变。加上——弗格实在运气不佳。 「请进,王子。」 「谢谢你,殿下。」 终于回来的亲王殿下领着一位客人入内。 「啊。」 弗格维持着双手交叉并举起的姿势。 「……?」 理查德认出摆出笨拙模样的人是弗格,忍不住盐起眉头。 站在一旁露出吃惊表情的人是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温柔敦厚的容貌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威严,如果不是听错,理查德确实喊了王子这个单字,所以弗格即刻放下手立正站好。 「欢迎回来,殿下!」 从额头冒出的冷汗滑落地面。 「……啊,喔。」 理查德难得结巴了起来,接着轻咳了一声。 「弗格,这么突然不好意思,我将客人带来了。呃……」 「初次见面。」 微微抬起头,只见少年轻笑出声,爽翎报上大名。 「我叫做迪特。请不用紧张,弗格先生。」 「啊……是的。」 摆出伸懒腰的姿势迎接两国王族,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举动,他只是一笑置之。理查德似乎也默许这件事。虽然自己的下属对重要的国宾做出无礼的行为,但要顾虑到当事人,也不好肆无忌惮地责备。「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理查德用视线责备弗格,与迪特隔着桌几,面对面坐在弗格刚刚坐的沙发上。 弗格站在理查德的斜后方保持立正。幸好是在理查德无法瞪视到的位置。接着侍女送来了红茶,于是亲王请异国的年轻王子用茶,并面带微笑表示对方不用紧张。 「很抱歉用这么简陋的房间招待你,不过在这里可以尽情品茶。」 「怎么会,非常感谢你。」 面对理查德的一席话,迪特王子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不擅长政治话题。」 由此判断,欢迎典礼结束后的茶会,似乎变成发表枯燥政论的舞台。 理查德看见感到困惑的王子,于是出手解围。 「说起来很难为情,我不太参与政治……应该说我国的王族几乎都是这样。父皇也将政权全交由议员处理。」 悳国的政治体系与莹国几乎相同,但似乎比莹国更加不重视王家。应该说,国王本身对权力便不感兴趣。 「我们莹国也类似这样。我也是刚好受到议员提名,才会站在这里,不然不晓得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因为我热爱求学,只顾着研究学术……称得上专长的只有外国语。」 「不,你的发音非常标准。」 现在才发现到他讲得一口流利的莹国语。身为王族,会说复数语言是理所当然的,但由于太过流畅,差点让人误以为是他的母语。或许他是努力想在外交上尽一份心力。 然而,这也代表,他在这个年纪便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命运。 应该也已经晓得与玛格丽特的婚约。如果婚约决定,必须离开自己出生的国家,来到没有任何认识的人的王宫,以王子的身分生活。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今后的外交,而让婚约告吹,这么一来,又可能被其他国家、其他王家招赘——光想便令人大感不平。 个人意识形同草芥,毫无价值可言。 他那一口流畅的莹国语,稳重的温柔表情,可以说是为了不被卷入王族的命运浊流中,努力建立起的处世之道吧。感受不到一丝邪气的笑容,接受人生被当作道具使用,或许是只有看透一切的人才可以做得到。 弗格不由得对眼前正在谈笑风生的少年感到肃然起敬。 ? 两位王族闲聊了三十分钟左右,期间有贵族得知王子待在勤务室,而纷纷前来问候。 这么一来,理查德与迪特便必须开始交际应酬,弗格的存在则会形 成阻碍。正当弗格因为默默站立而感到疲累时,近卫兵——与弗格不同,是贵族出身的称职护卫——前来交接,于是弗格谢天谢地卸下职务,离开了勤务室。 拜典礼顺利结束之赐,城内的紧张感薄弱了不少。光明正大走在城内应该也不会遭到盘问。 但弗格没有久留此地的打算。碰到玛格丽特或是基亚斯也只是徒增尴尬,赶快离开前去塔楼才是上上之策。而且弗格接下来需要将全副精神投注在明天晚上举行的舞会。 避开中庭,绕着长廊走了一圈。由于典礼结束,与不少人擦身而过,从侍女、卫兵、骑士到贵族。 其中有一位曾经见过的人。 「嗨。」 两人对上视线,对方主动打招呼。 「您好,午安。」 弗格停下脚步,向优贝鲁欧低头行礼。 「你在王宫值勤吗?真辛苦耶。」 他回以一个满面的微笑。 「啊,不。我正准备回去了。然后……请问这位是?」 比起优贝鲁欧,弗格更被一旁——跟他走在一起的人物夺走了目光。 全身一袭黑衣,戴着顶端尖起的同色宽沿帽。是一名仿佛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一身魔女打扮的少女。娇小的个子与硕大的眼眸,让她看起来更加年幼,但从长相来看,年纪应该已有十七、八岁。 ——是他的同事吧。 炼术师原本便不乏许多奇装异服的人。打扮成中世风倒是极为罕见,更何况在城里穿上这种服装,还选在正有国宾来访的此时。 「啊,我向你介绍。」 优贝鲁欧看向旁边。、 「蒂·琪·莱姆。是我的友人。」 「你好,请多指教。」 少女轻轻低下头。 「请多指教,我叫做弗格。」 互相问候完,蒂·琪便不再开口。可能是话不多的人吧……哎,也没有必要跟初次见面的人闲话家常。 「优贝鲁欧先生是担任典礼的警卫?」 「是啊。我们炼术师原本就不会被分配到什么了不起的工作。」 基本上在王宫中禁止使用炼术。只有判断公爵以上地位的人物遭逢生命危险时才被允许使用。不用说,事实上因为现在是戒严状态,必须预防紧急事态的发生,但发生的机率不高。 「是无聊的巡逻工作。或许应该向城里的侍女搭讪,寻求一下安慰。」 弗格对他的玩笑露出苦笑。纵然优贝鲁欧的相貌端正,也是会遇上不对的日子。因为侍女们正为了身为国宾的少年掀起騒动,无法肯定她们是否会接受优贝鲁欧的搭讪。 「您还在工作中吗?」 「嗯。再过不久就可以交接了……对了,你看过王子了吗?」 会询问这种事情,难不成他意外喜欢凑热闹,或许可以和侍女聊得很投机。 「不,因为我在外面。」 不过实在无法随意透露自己与王子见面交谈过。 「优贝鲁欧先生呢?」 「不。很遗憾炼术师不能参加典礼。不过明天的晚宴或许会有机会。你也会被派出去吧?」 「呃,那个。」 面对询问,弗格感到有些困惑。 王属军的炼术师之间具有禁止过问彼此工作内容的不成文规定。 暂且不论只会接受密令的弗格与艾儿蒂,他们接收到的命令,基本上大多为以个人或是少数行动为前提的特殊任务,这种场合是不得泄漏工作内容的。当然也会有像这次的日常业务,担任无聊的巡逻或是协助警察军进行作战行动——明天的晚宴在警备方面毫无疑问是属于特殊任务,应该是禁止拽漏给任何人的工作内容。 他可能是不拘小节的人,或许比外表要来得粗枝大叶。当然,弗格没有理由配合他的意思。 「这类内容是机密。」 弗格露出苦笑,委婉地提醒对方。 「喔,我忘了。抱歉,我有些地方很随便……因此都接不到重要的任务。我已经放弃出人头地了。」 「不……哎,王属炼术师没有所谓的阶级。」 只会依工作的重要度与危险性而有酬劳上的差异。 「我听说优贝鲁欧先生专精于炼术学的专业知识。或许在那方面更能有所发挥吧?」 「不不,那只是兴趣而已。」 想必是谦虚。特莉艾拉曾表示希望他做自己的部下。既然她都这么说过,至少优贝鲁欧应该拥有足以担任研究者的聪明头脑。 只是弗格忌讳说出这些事情,提到行踪不明的她更令弗格感到难受。 「哎,我们彼此小心不要轻易送命吧。」 弗格用这句番话打完圆场,低头行了一礼。 「那么我先告辞了。差不多是该回家的时间了。」 「喔,不好意思叫住你。那么,再见。」 「是的。莱姆小姐,希望有机会再见到你。」 弗格向优贝鲁欧与蒂·琪道别后,便转身离去。 ? 目送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另一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微笑着叹了一声气,并耸了耸肩。 「他的口风真紧,完全不肯透露。」 「是你口风太松了,优贝。」 蒂·琪·莱姆也扬起唇瓣。 与方才沉默不语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发出阵阵笑声。 「不过,没有怀疑我的身分,只能说他太愚蠢了!」 「这个我就必须为他辩护了。」 蒂·琪的这番话让优贝鲁欧回过头。 「没想到竟然有炼术师可以跨越结界炼术,擅自阆进城内,这完全超乎了他的想像范围。」 ——没错。 这是弗格连作梦都未曾想过的事情。如果这位蒂·琪并不隶属于王属军,是没有受邀入城的人。 「哇哈哈!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我可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的……躲在你的裤子口袋里。」 「你才是,不要随便说出这种可怕的话。可以表演这种特技的人,包含莹国与大陆在内,你觉得会有多少人?」 「你只要努力,应该也可以办得到。」 「就是这种态度才让人对拥有才能的家伙感到愤恨。」 努力?究竟要努力多久?十年?还是一百年? 而且——是为了见识她的实力,才提议入侵王宫,结果远比想像中要来的令人叹为观止。没想到可以这么成功。 她所使用的炼术名为「小人偶(lime 1)」。不过,不是边狱院正式承认的炼术。因为难度过高,即使申请也不会接受注册。 在任意物质内侧,创造出可以容纳一个人大小的异空间,并进入其中——用语言来解释,会因为太不切实际而让人忍不住发笑。 任意的物质是指什么都可以。举凡碎纸、零钱,甚至是武器。在其上创造出「门扉」,作为出入口。在旁人眼中,会看见使用者被吸进碎纸或是零钱之中。 蒂·琪表示,这个异空间是仿造炼狱而来,可以称为「假想炼狱」。由于是假想,里头充满的是空气而不是毒气,大小最多只能容纳一个人。换句话说,就是在适当的对象身上贴上假想炼狱的门扉。 冠位为第二冠——相当于战术兵器规模。是找来十几位实力平平的炼术师,画出炼术阵,进行长时间的仪式才有可能发动的艰难炼术。只要可以单独运用这个冠位的炼术,便足以在炼术师的历史上永垂不朽。 不过,这类人士往往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如同身为炼狱姬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以及这位蒂·琪 。优贝鲁欧为了找到她,不知费尽了多少功夫。 「对了,优贝。刚刚的孩子就是你曾提过的?」 魔女打扮的少女望向弗格离去的走廊另一端,双眼闪烁着光彩。 「人造人……真是美妙的称呼。与我们有何不同?有机会抓住他,我一定要剖开他的头,吸食他的脑髓。一定有着柠檬与羊皮纸的味道。」 她兴高采烈喃喃自语着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 蒂·琪·莱姆无庸置疑是个天才。然而拥有的才能类型与妮娜·蕾娜·斯雷吉、特莉艾拉·梅普等人截然不同。 没有妮娜那种只要稍加修练便能驾轻就熟的技术力。也不像特莉艾拉,犠牲道德来让智慧与知识达到巅峰。蒂·琪所拥有的才能只有一种,也就是疯狂思考的灵光一现。 她将世界视为异常,透过五感去掏取世上的万物,达到普通人完全无法触及的境界。「小人偶(lime 1)」也是在每天观察被压扁的蜘蛛尸体时所想出来的。不具逻辑或是理论。 她刚刚所说的话恐怕也不是玩笑。在她杀害弗格的那一刻,想必会如实兑现那番话。剖开脑袋,实际吸食里头的脑髓,品尝其滋味——咀嚼或是吞下或是当场吐出,又或是做出更加疯狂的行为。蒂·琪的行为毫无疑问会让她灵光一现,或许可以想出划时代的炼术。 ——话虽如此,正因为那股疯狂,反而难以驾驭。 「拜托你不要在城里做出奇怪的举动。光是你的打扮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要是遭到卫兵盘问,势必会造成一股骚动。」 「我已经腻了。这座王宫没有任何好玩的东西。」 完全将优贝鲁欧的话置若罔闻。 「还是应该去追上那孩子,再把他杀掉好了。你觉得呢?」 「如果你能够收手,我会很感激。」 「嗯,既然如此,我就死心好了。话说回来,人造人的血液也是红色的吗?」 「……你根本完全没有死心嘛。」 「咦?你在胡说什么,我死心了啦。所以才在想像人造人的身体构造不是吗?如果用蟾蜍代替心臓一定很有趣。」 「喔……哎,可能吧。」 「脾臓与胆囊会长什么模样?会像蠕动的……呃,不可以想像味道与颜色,会让我想要实际一探究竟。」 「……虽然我不晓得标准在哪,但我感受到你的自制了。」 对话有如鸡同鸭讲,优贝鲁欧对于她是否真的愿意加入伙伴一事感到不安。然而,她曾经明白地说过:「协助你好像很好玩」。只能去相信这句话。因为其实明天便必须分派工作给她。 「那么,差不多该出城了。今晚必须举办活动前夕的暖身活动。」 「因为很麻烦,所以我不去,可以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应邀……哎,也无妨啦。」 说完,优贝鲁欧取出放在裤子的纸片。 时机正好,往前后方一看,走在长廊上的只有自己等人。 「来吧,蒂·琪。」 发出声音的瞬间。 「!嗯。『醒来』。」 蒂·琪透过手腕戴着的「克拉夫念珠」开启门扉。 在炼狱的香气溢满四周前,便迅速发动炼术,她的身体犹如被吸进排水沟的水,被吸进了小张的纸片中。 剩下的只有优贝鲁欧一人。 优贝鲁欧将那张纸片塞进口袋中,若无其事继续迈开步伐。举手向出现在前方的同事打招呼,仿佛从一开始便只有他一个人。 ? 不久太阳西下,夜幕降临在匐都的街上。 王宫举办了一场仅有王族与少数贵族在场的豪华晚餐会。想必是为了让玛格丽特公主与迪特王子增进感情。也可以说是在明天舞会前夕所举办的暖身活动。 虽然无法与之相比—但这边的晚餐会同样也是暖身活动。 匐都郊外有栋潦倒的男爵家所出售的小房屋,优贝鲁欧动用梅涅克伯爵的资金,以个人名义买下。虽然面积不大,但用来迎宾已经十分充足,晚餐室也摆放了最多可以容纳三十人的餐桌。 该处聚集了将近十五名炼术师。 深谙炼术师世界的人,看见现场高手云集,肯定将大为雀跃。 柯尔赛·麦斯外号「小偷」私底下却是实力过人的短剑术高手。冰冻系炼术无人能出其右的「雪原之狼」杰克·萨克利夫。以年轻天才闻名的女狙击手妮娜·蕾娜·雷斯吉。从遥远东方流浪过来的异国剑士哈希·吉兹拉那。信奉海利库斯主义,杀害身为雇主的贵族,正在逃亡中的「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其他还有在匍都大名鼎鼎的炼术师与天堂骑士,众人齐聚于一堂。 拥有某一程度实力的人只要见到此状,内心想必会感到战傈。 也有与柯尔赛·麦斯相反,在业界不为人知,完全默默无闻。然而却看得出与外行人有着明显差异,流露一股异样与诡秘的气息,释放出压倒性的存在感。仅只有四、五名男女,却没有任何人试图去正眼瞧上一眼。 比起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刀叉碰撞餐具的声音更显响亮的晚餐之中,首先开口的是后者——散发压迫感的无名之士其中之一。 「不过这可真像是在办丧礼耶,喂。」 是名粗野的男子。 年纪约四十上下。消痩结实的双颊,有三道像是遭到野兽抓伤的伤痕,助长了压迫感。一头长发在后脑勺束成一把,一副流浪汉的模样,仪态却有如贵族。他露出饿狼般的双眼,目光灼灼地扫视着餐桌。 「谁出来表演一下。那位外国人,你怎么样?一— 被投以目光的哈希·吉兹拉那,黝黑的脸颊掠过一丝抽搐。 「在放肆之前,先报上名来。」 沉静的声音中透露出怒意,男人则满不在乎地回答: 「雷德·欧塔姆。」 「……什么?」 那个名字——让现场的气氛陡然一变。 只要是莹国的炼术师,便一定听过雷德·欧塔姆的大名。大约在十年前,以新实验为名,进行无差别杀人,让匐都陷入恐惧深渊之中的重罪犯。与罪行相较之下,功绩也不在少数,以「断裂钢(autumn 11)」为首,实际上他所发明的炼术已经超过了十五项。 「这家伙吗?怎么可能……」 「骗人的吧?」 「照理说应该已经死了,印象中被处以极刑……」 雷德瞥了一眼正在热烈讨论的一群人,露出野兽般的利牙嗤笑。 「啊?原来我已经死了喔。事实上,警察军塞了一笔钱给我,于是我到国外游山玩水了一阵子。我帮他们保住了面子。」 「他说的全是事实。」 为了镇定全场的骚动,优贝鲁欧站了起来。 「十年前,警察军无法逮捕到雷德·欧塔姆,于是与他进行了一个交易。雷德接受条件,到了国外。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所谓的极刑。不过在上个月……他接受我的邀请,所以才回到了匍都。」 「因为你打赌赢了我,没办法。」 「打赌……?什么意思?」 发问的人是杰克·萨克利夫。 「内容很单纯。」 优贝鲁欧看了雷德一眼后,回答杰克。 「也就是看我是否可以引起超越十年前他所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虽然耸动度不如他,但犠牲者的数量可就不同了。」 换句话说,指的是「撕裂杀人魔」事件。 「什么……」 现场的空气再次紧张起来。 在场的人皆已晓得优贝 鲁欧是幕后主使者。但似乎没有人想像得到私底下进行着这样的赌局。 必须感谢绮莉叶。能够联系上雷德也是归功于她与法王厅的调查。 优贝鲁欧环视在场鸦雀无声的众人,逐一对上视线。 仿佛在向每个人对话。 「不过,不仅是雷德,为了得到你们的协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是柯尔赛·麦斯或是杰克·萨克利夫这种大名鼎鼎的人物,或是像蒂·琪·姆这种潜伏在黑暗中的人物,一律让优贝鲁欧费尽了苦心。 「有人愿意信任我,也有人是以签约形式为我效命。有人欣赏我,也有人纯粹是为了私欲而行动。一定也有人讨厌我,但为了自己的正义而下此决策。你们的所有个人想法,我一概不过问。我以愿意参与我的计划为条件,四处遍寻优秀人才,所以你们才会聚集在此。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优贝鲁欧认为泄漏部分秘密也无所谓。 不,不仅是无所谓,从明天以后,自己恐怕也无法继续待在王属军了。会从发誓效忠于王家的身分,转变成反叛国家的大罪人。 只是相对来说,优贝鲁欧·卡特榭雷提斯这个名字将会在历史首次留名。无论是骂声、恐怖或是憎恨,仍不改动摇人心的事实。 优贝鲁欧深信,迟早可以将那些评价一次逆转过来。 「明天是我期盼已久的日子,对你们来说也是同样的日子。无论为了履行契约得到报酬、行使暴力来获得快感、执行正义来取得名誉,无关动机,仅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有专心聆听演讲的人,也有愉快发出阵阵笑声的人,也有面色凝重的人,也有无视演讲继续用餐的人,也有祈祷似的闭上双眼的人。 所有人皆让优贝鲁欧感到怜爱不已。因为男人和女人们全都将成为自己的棋子。 「明天的作战究竟会有多少人存活下来、多少人丧命,我毫无把握。这不是胜券在握的战争。不过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成功。」 「该如何分组?差不多应该决定了,首领。」 雷德·欧塔姆神情愉悦地说道。 「有人想让黄金吸吹高贵之血,以及用傲慢之血向大地赎罪。」 「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说出十足海利库斯主义者风格的比喻。 「既然酬劳都不变,那么就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吧。」 发声的是一名体格健壮的老人,是长年潜伏在黑暗中的无名炼术师,修纳·维纳。 「我选择前者,依循我的思考、正义与复仇。」 妮娜·蕾娜·斯雷吉热血沸腾站了起来。 「人数随意,战力也是一样。」 于是优贝鲁欧在众人的环视下张开双手。 众强者的眼神中蕴藏着各自的欲念。 这才称得上是棋子。 每个人的职务不同,有时会不顾这边的期望,做出非预期的行动。在棋盘上完美地控制每一步棋,计算出结果,并引导至自己想要的结果,正是自己的工作。即使失败也无所谓。存活下来的棋子会变得更强大,在下一场游戏大为活跃。 「好,那么……我们来分组吧。」 优贝鲁欧感到欣喜不已。 心情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激昂。 没错。自己终于要浮出台面——完全地、意外地、终于地。 ? 城内正在举办王子与公主的晚餐会。 玛格丽特可能已经得知婚约的事情。迪特王子在知情的情况下,或许会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让未来的新娘能够接受并放宽心。或许两人之间可以产生一时的幸福。条件很简单,只要玛格丽特能够对迪特产生好感。 如果真的这样,弗格试着想像自己会有何种想法。 对她借由人为促成的幸福给予祝福或是给予诅咒。透过他人之手所安排的幸福终究可能只会是悲剧一场。即使是悲剧,那份幸福,对于艾儿蒂的体质与命运而言——偶然之下所促成的不公平与不幸,究竟会是哪一方比较残酷。 苦恼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弗格在地底下的牢狱翻着书页。 想当然耳,内容完全无法进到脑袋。试着前后摇动着摇椅,却只让笼罩在脑海中的迷雾愈加浓重起来。 艾儿蒂在床舖上摊开故事书。 差不多是准备就寝的时间。明天傍晚必须迎接重要的任务,今晚最好让身体获得充分休息。 老实说,弗格认定一定会有什么势力进行袭击。 可能来自国外、国内,或者两者皆是。即使无法锁定方向,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只要成功暗杀悳国王子,便能让莹国的外交关系出现致命性的皲裂。是简单又具效率的手段,任谁都会抢着去做。 然而,袭击本身对于弗格等人来说,带有另外的意义。换句话说,玛格丽特会有生命危险,艾儿蒂也就必须保护玛格丽特。 「……艾儿蒂。」 忍不住呼唤了她的名字。 她从书本中抬起头看向弗格。 怎么了?艾儿蒂发出无声的疑问,但是却没有继续说话。 「不……呃。」 艾儿蒂对于保护妹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应该说,是否理解妹妹这个单字的概念? 被关在地底下的自己与被利用在政治婚姻的妹妹,两人比较起来,她究竟会有什么想法?或者没有任何想法? 弗格无法将这些问题化为言语,不晓得该如何问。不晓得该如何问才不会伤害到艾儿蒂。 「对不起,没有什么事。」 最后只能敷衍过去,并移开了视线。艾儿蒂露出诧异的表情,但随即放弃似的再次专注在故事书之中。 所以弗格轻叹一声,决定停止烦恼。 ——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 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次。 不只是这次,只要持续执行任务下去,必然会再发生同样的情形。玛格丽特身为公主,长大之后自然会成为王家的重要人物。迟早会晓得艾儿蒂的身分,将来玛格丽特甚至可能会亲自对艾儿蒂下令。至少按照现状,不用等上十年,她便会登上女王之位的可能性极高。 那个时刻必将到来。 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做好准备。 艾儿蒂终究不得不与玛格丽特达成协议,也就必须先正确了解自己的身世背景。虽然不晓得到时候她到底会做出何种抉择,但如果她感到动摇、感到迷惘,在一旁扶持她便是弗格的使命。 这是不容动摇的事实。换句话说,自己必须坚定决心。 不被动摇、不会感到迷惘,因为弗格是艾儿蒂的侍从。 无论玛格丽特与谁结婚,或是成为女王,最终都与弗格毫无关系。弗格必须待在艾儿蒂的身旁,除了艾儿蒂以外,弗格没有其他归属。 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可能因为插图或是故事很有趣,只见艾儿蒂发出阵阵笑声。 弗格静静闭上双眼,开口说道: 「读完后就应该准备就寝了吧?」 艾儿蒂答道——难得乖乖就范。 「好,我晓得了。」 所以不用对方要求,今晚弗格也打算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入睡。 ? 终于,夜晚结束,轮到太阳升起,然后再次西斜,天色渐昏下来。 时间的流逝对所有人一律平等。不分王族、贵族或是布局阴谋的人,甚至是人造人。 盛装打扮的人们开始聚集在作为会场的宅邸内。在价格不斐的布料上缀 以丝绸的晚宴礼服,以及用色彩缤纷的宝石打造而成的戒指与首饰。贵族们用身上穿戴之物所花的费用来突显出身分的高低,谈笑时仍不忘保持优雅的站姿。 侍者在人群中忙不迭地来回穿梭,男女皆一身素服,运送着豪华的料理与昂贵的玻璃杯。然而贵族们不将他们视为人类,只会在有事时传唤他们,处理结束后便对他们不再予以理会。 担任护卫、携带刀剑的骑士呈等间距站立在墙边。当然,为了避免让气氛变得僵硬,身上没有穿上盔甲类的装备,是配合晚宴的轻装打扮。而且皆为迟早会隶属王属军、将来大有可为的年轻贵族。 乐队在会场角落待机。举凡探戈、华尔滋、小夜曲,为了满足所有要求,准备了各种乐器,演奏者们也兼具了一流的技术与感性。只要指挥者给予表现机会,便会让舞动着纤细而大胆的手指演奏音乐,为晚宴增添色彩。 心怀冀望者、工作劳动者、守护者、等待者。 换句话说,高贵者以及为了讨他们欢心所准备的一切,华丽地融合为一体——这场晚宴,正将揭开序幕。 第六章 乌鸦陪侍的晚宴 欧必特公爵的宅邸坐落在贵族街道的南端,离王宫不远处。 身为现任国王汤马斯的前两任国王詹姆斯之弟,其一脉拥有在王族中最为纯正的血统,被视为大贵族般对待。 现任主人德兹·欧必特今年六十八岁。是个性稳重的正人君子,同时是「伊祖苏圣骸布」的管理者,与弗格等人的关系匪浅。 话虽如此,即使有几面之缘,进到公爵宅邸与腹地内这是第一遭。因为占地太过辽阔,在抵达会场前险些迷路。 由于作为晚宴会场的独立宅邸是专属用于社交,拥有用来招待国宾也丝毫不显失礼的大面积与规模。 首先外观极其奢华。 建筑物本身为六角形。基本上是采与王宫同样高格调的第二期普雷普样式,正面有一半镶上玻璃,显露出大胆的设计。各处搭配上五颜六色的彩绘玻璃,从门前的阶梯下方仰望夜空时,仿佛会像旋转灯笼般鲜艳缤纷。由于镶上玻璃,所以从外头也听得见乐队的演奏,浮现在黑夜之中的模样,呈现一股热闹氛围,十分夺人目光。 走到里头一看,不同于金碧辉煌的外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亮耀眼的光线。 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点燃的不是蜡烛而是瓦斯灯。境内设有专属的造光所,以火光所无法比拟的亮度照亮了屋内。地板铺的是賛国制的高级地毯。柱子与天花板上的雕刻是由一流的工匠所打造。而且宅邸屋后连接着分馆,为用于招待来宾的接待室与厨房,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晚宴开始后经过了将近半小时。 现在是晚上八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会场传出的喧嚣仿佛融进了夜晚之中。由于高挂着月亮,尚有几分明亮,但天空中布满云朵,或许会因为风向而陷入漆黑之中——换句话说是极适合进行袭击的天气。 两人负责警备的地方为晚宴的正面入口。 艾儿蒂坐在阶梯下方的喷水池边缘,神情茫然地迎着风。 从阶梯上方传来圆舞曲与探戈,气氛显得十分轻快,抬头一看,可以将屋内的模样尽收眼底。不过她仅有偶然瞄了一眼,似乎不太感兴趣。 眼神中甚至不带羡慕或是快乐,有如在眺望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好漂亮」这种程度而已——似乎完全没有想过,只要有些不同,自己便有可能是那片金碧辉煌中: 会为此感到悲伤,或许是弗格的一厢情愿。 弗格突然注意到她的手,放在喷水池边缘,指尖配合着曲调打着节拍。 弗格忍不住问道。 「……您对音乐有兴趣吗?」 「是呀,我很喜欢喔。」 艾儿蒂答道。 「不过,伊欧唱的歌比较好听。这里听到的都是没有歌词的音乐。」 未满十岁前的孩童时期,艾儿蒂因为心情不好或是闹别扭而迟迟不肯入睡的时候,伊欧总是会唱摇篮曲给她听。这个习惯维持到至今,宠溺成性的侍女有时仍会为任性的公主歌唱。 印象中歌词是这样子——温柔、温柔的枕头精灵呀,快去追赶逃跑的羊儿。 伊欧的歌喉虽是外行人,但称得上动听,连弗格都曾聆听入神。有时会拿出便宜的弦乐器,用手指进行伴奏。似乎是为了讨艾儿蒂开心而特地练习的。不过弗格怎么样练习都无法有所进步。 既然能够赢过一流的演奏家们,可说是无上的荣幸。 感受着内心的暖流,弗格环顾四周。 吞噬着从艾儿蒂身体溢出的毒气,借以强化视力。这么一来,夜间视力便能远远高过普通的人类。附近空无一人。偶尔会有看过的身影在庭园走动,想必是王属军的巡逻部队。 确认了怀表的时间,差不多应该去查看晚宴会场的状况。本来不太愿意让艾儿蒂独处,但迫于现状只能妥协。 「艾儿蒂,我必须离开一下。您不要紧吗?」 「我懂了。」 她乖乖同意,维持一贯任务中的态度。 「刚刚已经教过您我不在期间的应对方式,没问题吧?」 「嗯。」 只要有人打算跨上这座阶梯,一律采取攻击——招待的宾客全安排走后门。正面玄关是伪装。 「我会尽快赶回来。」 向艾儿蒂告别后,弗格快步走进正在举行晚宴的建筑物。 随着愈来愈接近,透出的音量与光线愈加强烈,打开玻璃制的门扉进到里面时,鼎沸的人声加上华丽的光景,完全达到饱和。弗格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贵族们完全不搭理走进来的弗格。 顶多心想,不符身分的贱民来找什么碴,不过这更不成问题。对于热衷于跳舞、聊天、用餐的高贵者来说,身穿廉价贵族服装的骑士等同于不存在。换句话说,就算进入视线之中,也不值得注意。 如同人类走路时不会留意路旁的一颗颗小石头。运送食物或是飮料的侍者所受的对待反而比较好,他们与弗格不同,派得上用场。 然而比起愤怒,弗格更感到同情。 因为这恐怕是属于他们或是她们的战场。即使像这样在社交界风靡全场,一旦潦倒,穿着不得体,或是爵位低贱却爱出风头,这类丑闻流传开来,便会立刻被逐出圈外。换句话说,会被当作不存在——如同现在弗格所遭受到的对待。没有什么比得上在社交界没有地位的贵族悲哀。对他们来说,人脉就是一切。无论是事业或是政治,没有人脉即代表不会成功。 用话术取代刀剑,用舞蹈取代拳头,他们想必也正在奋战不已。 算了,确实受到无视反而不会阻碍到弗格这边的战场。 绕了会场一圈,确认是否有怪异的气氛、视线或是动静。当然,这是独自便能胜任的工作,假设之中有人有所企图,自己的巡视动作便能形成有效的牵制。不晓得弗格实力的人,就算引起骚动,只凭王属军便能充分应付。 弗格看见理查德站在会场的深处。 正在与几个人与其同行者交谈。弗格悄悄接近,不经意出现在理查德的眼前,他随即察觉到弗格,并将脸转了过来。只透过眼神互相告知没有异常。 这样子巡逻工作便算告一段落。 下达的命令是每隔一小时巡逻两次,但时间上要不规律。 那么下次该选什么时候?十分钟过后好了。 弗格思考着这些事情,旋踵离去。因为只要发生骚动,就算在外面也可以立刻晓得。而且对于弗格来说,放艾儿蒂独自一人更让他担心。 用眼角余光看着跳舞的男男女女,在欢谈的人群空隙之间穿梭,朝出口走去。 然而,正在此时。 「……呃。」 「哇。」 有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身材魁梧的壮年贵族背后冲了出来,险些与弗格撞个正着。 打算回避也已经来不及。对方因为冲劲过快,即将摔倒在地,于是弗格迅速抱住对方。一看见对方的脸——弗格的心臓悄悄地猛然一跳。 与充满会场的贵族们比较起来,身穿明显是高出一个层级的晚宴礼服。举凡光泽、质感与针工,皆十分精湛无比,让弗格当下在脑海闪过会不会因为碰触到布料的罪行而被斩首。这些深具独特设计的剌繍,想当然是出自王室御用的职人之手。 「……弗格大人。」 会什么她会独自在这种地方? 玛格丽特公主在弗格的搀扶下,露出吃惊的表情看了过来。 ? 他去巡视会场后,没隔多久她便出现了。 因为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一个不留神,弗格便会回来。她不想与弗格碰面。所以才会立刻现身 ,走在黑夜之中。 坐在喷水池边缘的艾儿蒂发呆了好一阵子,但立刻注意到对方。 将视线望过去,当下让艾儿蒂露出吃惊的模样。 「艾儿蒂,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来吧,不晓得与自己见面会露出何种表情。 会是紧戒、恐怖、杀意,或者是憎恨?用充满期待的语气向她搭话——然而,得到的却是超乎预期的反应。 脸上露出接近面无表情的不在乎模样,并带着一抹微笑。 「……绮莉叶。」 艾儿蒂呼唤着她的名字,站了起来。 绮莉叶忍不住蹙起眉头。原本以为会不由分说便对自己展开追杀,为什么这家伙会露出这种迟钝的反应? 「你是在悠哉什么?我可是入侵者耶。」 绮莉叶甚至感到一丝怒意,露出嘲笑。 尽管如此,艾儿蒂仍没有露出敌意。她只是微微歪着头,开口问道: 「绮莉叶,你想要进去那栋建筑物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 一反问,艾儿蒂才终于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然而,那是悲伤的表情。 「所以我又必须杀了你吗?」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思考片刻后,绮莉叶放弃捉弄艾儿蒂。 「虽然互相厮杀也很有趣,但很遗憾的是,这不是我这次的目的。」 「那么,今天可以不用跟你交战吗?」 「应该吧。」 「太好了!」 艾儿蒂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灿烂表情,似乎发自内心感到喜悦。 「那么,要陪我玩吗?」 「……才不陪你玩啦!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什么』是指?」 看见对方激动起来,这次则是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她认为不用互相厮杀,等于可以一起嬉戏玩耍吗?她想必将初次认识的朋友「绮莉叶」,与一个月前交战的敌人「绮莉叶」,视为同样的存在吧。真是难缠的对象。 绮莉叶顿时乱了阵脚。 从以前便隐约感到不擅于应付艾儿蒂。即使自己对她露出憎恨与敌意,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应,导致来不及反应。 对象是哥哥的话,便有释出杀气的价值,但是这么一来,当然无法与艾儿蒂交谈,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绮莉叶只好死心,重振旗鼓走到艾儿蒂身旁。 停在一公尺的距离。 因为没有披上那件大衣的关系,窜进喉咙的花香十分浓郁,一不留神便会呛到。绮莉叶对毒气的耐性绝不算高,只有成人的平均值。 忍耐着不咳出来——却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会想要忍耐——她向天真无邪地注视着自己的艾儿蒂说道: 「你啊,基本上现在可不是玩耍的时候……我是来给你忠告的。」 「忠告?」 「是的,没错。」 仅限于这次,绮莉叶没有与艾儿蒂等人为敌。 绮莉叶所协助的法王厅——也就是丁国,对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所策划的悳国王子暗杀计划抱持反对态度。 理由只有一个,时机问题。 如果悳国王子迪特被成功暗杀,莹国与悳国的关系便会出现致命性的恶化。即使不到打仗的地步,也有可能会断交,加上莹国内部势力为主谋者,会因为诸国的舆论而让莹国瞬间被视为公敌。 这件事本身对法王厅而言,是值得庆祝的事。打倒背叛教义、创立新教的可恶莹国,是正统丁字教的长年悲愿。 然而,现在还不到那个时机。 以阳国为首,大陆方面有不少将炼术列为产业的国家。身为列强的莹国或是悳国出现双方破局的情形,那些先进国家必将会站在莹国那方。换句话说,可以轻松预想得到,军事面的平衡会大幅倾向于莹国。 首先,必须削减这个国家的力量。然后引起内乱,让产业衰退,让王家失去地位,人口流失,并向诸国宣示,站在莹国阵营无利可图。这么一来,丁国便能以正统丁字教的宗主国,用正义的铁鎚制裁异端。 因此,这次必须对悳国王子的暗杀计划做出防范。 当然,向艾儿蒂解释这些新教方面的理论也是白费唇舌。 所以绮莉叶决定简洁地告诉她最底限的内容。 「悳国王子的暗杀计划正在暗中进行着。执行时间不明。不过,应该会在晚宴结束后展开……虽然这是我的猜测,我认为展开行动时一定会很盛大。」 不会是雇用剌客与对方错身而过这种单调的计划。因为搜集了众多人才,肯定会光明正大进行袭击。 「什么意思?」 艾儿蒂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绮莉叶没有详细解释的力气与时间了。 绮莉叶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明白意思也没关系。等到弗格回来后,将我的话告诉他。这样便足够了。」 继续待在艾儿蒂的身旁,别提咳出来,甚至连脚步都站不稳了。令人吃不消的毒气——绮莉叶不禁心想真是难缠的体质。 「绮莉叶……?」 或许是察觉自己准备离去,艾儿蒂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 不禁失笑。 「还会再见面的。虽然不晓得下一次的立场会是如何,会必须互相厮杀,或是不用动手……可以的话,我还想再被你狠狠大杀一场。」 身上的蓝色衣裳落下水滴,坠至地面形成一圈泉水。 绮莉叶将双脚浸泡在泉水中,抛下一句话。 「啊,绮莉叶,等等……」 「再见了,艾儿蒂。好好存活下去吧……直到再次与我见面。」 接着绮莉叶的全身浸泡在泉水中,开始溶化。 在消失的前一刻,突然觉得为什么自己会说出「存活下来」这句话,但还来不及思考疑问,绮莉叶的意识便消逝在黑暗之中。 如果透过泉水增殖形同诞生,那么回归泉水便形同死亡。然而,记忆或许会透过蓝色的液体,传递给某处的绮莉叶。 ? 墙上设置的烛火虽然足以照亮四周,但由于是不会阻碍睡眠的亮度,仍显得十分阴暗,可以判断出房间的主人是希望在假寐片刻时不需要刻意将烛火熄灭。不仅是房间最里面的办公桌,连中央的桌子也摆满了成堆的文件。她躺在长椅上,从脚边堆满空无一物的玻璃杯,由此可以窥见她是多么忙碌,同时也多么地疲劳。 摆放在房间角落的木椅上头坐着一位双手交抱的老绅士。因为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加上维持着良好的坐姿,让人难以一眼便看出他也正在假寐。只要竖起耳朵,便能察觉呼吸声要比平常要来得响亮。 为了让悳国王子的来访平安落幕,他们进行着无数的工作。 不分个人、企业、国内外,对这次事件感到反感的势力进行牵制与说服,只是工作内容的一小部分。欧必特公爵宅邸周遭的警备,是向炼术师公会调动人员,配置在宅邸外围。由于王属军在晚宴所携带的武器必须兼具外观与实用性,所以安排生产订做。然后必须尽可能封锁王子来访的消息传进市民街道,因此必须进行情报控管。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大事到小事,不胜枚举。 因此这阵子以来,这两人都是处在无法好好睡上一觉的状态。 一小时前还睁着双眼——但过了晚宴开始的时间,之后只能全权交由王室方面处理,所以才会体力不支倒下。 稍早前手忙脚乱的模样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两人的鼾声格外凸显出房间的 宁静。 然而原本会持续到早晨的这片悄然无声,却因为桌上的一张纸条而被打断了° 放在叠得高高、随时会崩塌的文件堆上头的一封信,飘落到了地面。 随即,一位少女仿佛从信中飞蹦了出来。 换句话说,打破这片寂静的正是踏在地上的脚步声。 「哇。」 她轻喃了一声。 宽帽沿的尖帽子与一袭黑衣,手上抱着橡木长杖,是一身典型魔法使打扮的炼术师——蒂·琪·莱姆环视着室内,露出一抹笑意。 「辛苦了、辛苦了。这样凭我一人就可以解决了吧——」 她自言自语着摇动长杖的前端,瞥了躺在长椅上的少女一眼。正准备对戴在自己右腕上的一串碧玉念珠咏唱「醒来」。 然而,就在此时。 「……哎呀、哎呀。」 从原本发出鼾声的嘴中,发出了带着错愕的一声低语。 「你有何企图?要与我见面是需要预约的,小姑娘。」 伴随着这句目中无人的台词,少女睁开了双眼。 「擅自入侵的行为可无法让人赞赏。」 不同于少女,是一个严谨的男人声音。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老管家不偏不倚站在蒂·琪的身后。 「哎呀呀——」 后颈感受着杀气,蒂·琪发出少根筋的叹息声。 「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耶。」 「这是当然的,愚蠢的家伙。」 身为房间主人的少女——也就是雷可利,对蒂·琪训了一声。 「没看过的脸孔……卡尔布鲁克,你晓得吗?」 管家面对询问,思考了数秒后答道。 「曾经在远处看见她一次。是卡雅克家的千金吧?」 「唔,卡雅克纺织工厂吗?」 「哦,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呀。」 蒂·琪一脸佩服地露出微笑。 「而且我早在十年前离开那个家了。」 「卡雅克家的独生女,名字叫做蒂·琪吧?听说在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陷入精神异常,之后便被送进郊外的诊疗所……」 「异常即代表着异于常人的能力,夫人。伴随着疯狂,会在某方面上获得极高的能力……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老爷似乎也是类似的情形。」 「哈哈,以人类来说,罗兰的确是异类。」 只凭一眼便看穿自己的底细,而且还从容不迫发出高笑。 让蒂·琪忍不住蹙起眉头。 「好烦喔,我现在叫做蒂·琪·莱姆。喜欢石灰的味道。」 「那种东西有味道吗?」 「有喔——雨天时的味道要比晴天来得浓重。」 「……原来如此,看来你的确精神异常。」 雷可利蹙着眉头,终于从长椅上起身。 「不过,方才的炼术可真叫人瞠目结舌。」 「哎呀呀。被你瞧见了吗?」 「是什么原理?从信中出现……可以判断是藏在某种物质之中。要将身体缩小实在不太可能。这么一想,是仿造炼狱创造出了异空间吧?」 她的推理既明确又有条理。 「看出我的底细时也是,你们果然好厉害喔——只靠少量的情报,便能将细微的线索正确串连在一起,不愧是『雷可利之宴』耶。」 「……哼。」 蒂·琪反过来发出敬佩的赞叹。 这次轮到雷可利板起脸来。 「无论如何,是相当强大的炼术。没有『克拉夫念珠』应该无法发动。从这个层面来看,或许不能称上有用的炼术……应该说,与派不上用场没有两样。太过强大的力量可是会招致毁灭的。小姑娘,你的炼术已经超出人类所能负荷。」 「不用你多管闲事,呸——」 面对雷可利的一番苦言,蒂·琪吐出舌头回敬。 「而且能够闯进这个房间,我不认为是派不上用场的能力。」 「讲到重点了,小姑娘。」 雷可利挑起半边眉,指着蒂·琪。 「话说回来,你的目的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你很明显有性命危险。」 「我晓得你是来杀我的。不过,我是在问更根本上的问题。杀了我,你能够得到什么?金钱吗?名誉吗?或者是其他事物?」 卡尔布鲁克接过主人的话,继续说道: 「你是基于个人的意愿吗?或者是受到其他人的委托?」 「唔——」 面对接踵而来的询问,蒂·琪思考了片刻。 然而却不见她打算回答的意思。换句话说,她正在犹豫。 「……果然一个人是没办法的吧。」 这个瞬间。 「卡尔布鲁克!」 雷可利飞快呼喊着管家的名字,他随即握住悬在腰际的蛇腹剑的剑柄。会按照使用者的意识,自由自在移动的「艾莉丝七号」,瞬间开始脉动琪的身体。原本应该会束缚住对方的行动——才对。 「呃……『醒来』!」 虽然有些停顿,但在简短说完后,魔女的身影顿时消影无踪。 「唔………」 卡尔布鲁克发出短促叫声,几乎是在同时,蒂·琪再次现身。 「呃、唔!」 她出现在两人的包围之外。 高高地一跃而起,挣脱「艾莉丝七号」,在房门旁着地。 那副光景令目击者不敢置信。 创造假想异空间,里头暗藏着炼术「小人偶(lime 1)」——将其瞬间发动。 老管家将视线落在失去束缚对象、掉落至地上的蛇腹剑,不禁眉头深锁。 片刻过后,做出了推论。 「难不成……是在我的剑上创造了出入口……?」 「答对了——」 蒂·琪拉长了尾音,竖起了食指。 「真亏你猜得到。果然厉害。我的招式都一一被揭穿了。」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小姑娘。」 雷可利把玩着从地上捡起的玻璃杯,开口问道。那个举动究竟是冷静的证明,还是用来佯装冷静。 「你要继续打下去还是要逃走?我两者都可以。只是,要打的话,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二选一。」 虽然有着幼童的容貌,但从她身上发出的压迫感,感受得出历经了无数的战场,而且因为与外在的落差反而更突显了恐惧感。 然而那股气势——无法传达给头脑异常的少女。 「那个啊,关于刚刚的问题。」 她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忽略少女的示威。 「你问我的目的是什么对吧?是基于个人意愿还是受到委托?我想还是告诉你答案会比较好。」 蒂·琪·莱姆不自然地退后一步。 莫非打算逃跑,两人警戒地观察着她的动静,只见她嗤笑一声,将手放在门把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缓缓转动门把。 外侧的门打开的同时,从廊下传来一阵声响,某个东西倒进了房间。 倒在地毯上的是身穿围裙的年轻女子。 是在这栋宅邸工作的侍女尸体。 卡尔布鲁克睁大细长的双眼。 雷可利的眼神浮现敌意,将手上把玩的玻璃杯再次放回地上。 「向你们介绍我的愉快伙伴们——」 随着蒂·琪的这番—— 从走廊陆陆续续跨越侍女的尸体。 全身武装的五个人,闯进了雷可利的勤务室。 ? 受到搀扶的玛格丽特,一瞬间过后,将满脸通红的脸背对着弗格,并挣脱他的手。弗格没有抵抗地放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恕我失礼」并行了一礼。 这副情景在旁人眼中俨然是青涩的少年、少女在社交界的初步接触。然而玛格丽特的表情充满着忧愁,弗格忍不住在内心感到困惑。 「……你果然也有来呀?」 片刻过后,玛格丽特先开口说道。 「是为了工作而来,因为我是王属军。」 弗格答道。不过尽可能保持平静,不带任何一丝感情。 「是吗……真遗憾。」 讲到真遗憾这句话时的音量小了下来。 如果自己不是为了工作而来,她有何打算?不可能不会对之前的事情感到尴尬,恐怕无法像往常那样天真无邪地缠着自己。这么一来,或许有可能会用社交界的方式,邀请共舞一曲。 弗格可以稍微理解这种少女情怀。 然而,如果玛格丽特仍对自己怀抱着一丝情怀——到头来最后谁都不会幸福。 玛格丽特有玛格丽特自己生活的世界,弗格也有弗格自己生活的世界。雨人的来往不具有个人感情。联系两人的只有政治。玛格丽特迟早会继承王位,弗格则是身为国家的道具。 而且,弗格不是人类。是透过罗兰之手所诞生出的人造人。 现在因为自己冷淡的态度而伤害到玛格丽特,弗格并非没有感到罪恶感。然而不得不这么做,不然恐怕会让她伤得更深——会对自己对非人类的怪物抱有好感这件事感到无地自容。 既然如此,不如在这个当下留下苦溋的记忆。得知真相后反而能够坦然而笑,感叹终究怪物无法理解人心,自己只是无法区分出喜爱道具或是喜爱人类的差别。 弗格自身亦然。弗格的性命与肉体,一切都应该是属于艾儿蒂的。没有义务为玛格丽特付出,因为为玛格丽特付出,势必会犠牲艾儿蒂。 ——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做。 「玛格丽特殿下也很忙吧,我也必须走了。」 弗格维持行礼的姿势,后退了一步。 「由于这里人潮众多,请务必多加注意。」 说完,便移开视线,迈开步伐离去。 「弗格大人,等……」 无论玛格丽特说了什么,弗格都打算无视,转过身钻进了人潮之中。走到出入口的玻璃门时,不禁蹙起了眉头。 弗格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知为何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艾儿蒂。 明明要她在喷水池待命,为什么会擅自行动?除了在刚开始执行任务的那段期间,艾儿蒂不曾违背过弗格的命令。 弗格慌慌张张跑出建筑物外,果然不是错觉。艾儿蒂窥视着建筑物里头,即使因为恐惧而裹足不前,她仍努力想要跨出一步的样子。 「弗格!」 艾儿蒂也发现到弗格。顿时因为放心而让表情松懈下来。 「怎么了?」 弗格询问冲过来握住自己的手的艾儿蒂。 「绮莉叶刚刚来过。」 「……什么?」 弗格瞬间大为紧张。忍不住将手伸向悬在腰际的弯刀把柄。 「没事吧?」 内心感到不妙。 如果绮莉叶乘机攻打过来,势必又会再次上演一个月前的激战。透过「群体」的力量展开数量战,会导致我方莫大的损伤。 然而与弗格相较之下,艾儿蒂的脸上没有透出焦躁之色。不——带着一丝类似焦躁的表情,但似乎不是针对绮莉叶。 「不是的,弗格。」 艾儿蒂摇摇头。 「绮莉叶不是来交战的。她是来转告我们。」 「怎么一回事?」 转告?究竟是指—— 「呃……」 她的视线在空中游移,试图挖掘出藏在脑海中的那段话。 「悳国王子的暗杀计划正在暗中进行着。呃……还有时间不明确。不过,应该会在晚宴结束后展开。」 「什么……」 弗格当场哑口无言。 ——悳国王子的暗杀计划正在暗中进行着? 自己当然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不光是悳国王子,出席晚宴的重要人物——国王、王妃、理查德、玛格丽特等王族皆有生命危险,势必会从中挑选出袭击对象。 然而透过绮莉叶转告暗杀计划的存在,顿时更显事态的严重。已经不能只视为可能性。基于她的身分,恐怕私底下与某个组织或是国家有所往来,所以可以透过独自的门路得知幕后消息。 这是经历一个月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结束后所发现到的。 仔细回想,可以发现这一连串的事情有许多不自然之处。犠牲者的人数、将边狱院视为目标,以及袭击方式在内——难以看成是绮莉叶与伊帕西·特特斯两人基于个人因素所引起的事件。 再说「艾莉丝四号」与「克拉夫念珠」也是难以用个人名义取得的物品。尤其是艾利丝魔剑,欲取得必须透过某些组织的力量。 因此可以视为绮莉叶是在背后奉某人的命令,前来警惕艾儿蒂。然而无法判断情报的真伪。究竟是事实或是声东击西。 总之必须转告理查德。这么一来便能提早让悳国王子先行回避。只要返回城里便没有踏进陷阱的疑虑。 「艾儿蒂,抱歉,请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要去报告状况……」 我先去一趟。 正当弗格准备开口说出这句话时,从背后传来玻璃破裂的巨大声响。 弗格立刻抱着艾儿蒂闪避至角落。回荡在耳中的尖锐回音令人无比难受,并夹杂着贵族们的尖叫声。回头一看,出入口处的彩绘玻璃门已经碎成一地。 「……唔!」 来了。而且比预想中要来的早。 接着,这次在艾儿蒂与弗格的面前响起殴击塑胶的闷响。 「障壁(ehrle 2)」自动发动,防御住了攻击。 「唔……是枪击吗?」 感受得到冲击却看不攻击,由此判断出是小型子弹。然而附近没有疑似是炼术师。 人影。若不是躲藏在角落,便是超远距离的狙击,也可以使用炮击术式——只是这么一来,身为盾牌的艾儿蒂便无法离开现场。 经过数秒的警戒后,没有发射第三发的动静。从晚宴会场传来的尖叫声也稍微恢复平静,开始笼罩着一股骚动不安。看样子里头的人没有发现这是枪击所造成的。应该趁现在让所有人尽快回避。 「哇、啊啊啊啊啊!」 然而下一秒又从建筑物之中传出尖叫声。 尖锐无比的女性叫声——这是断魂之声。 「艾儿蒂,请您暂时留在原地继续发动」 弗格说完便走进晚宴会场。右侧原本有乐队在演奏,但附近的人群已经散了开来。 弗格边跑边抽出「艾莉丝十六号」。 每个人呆站在原地,虽然没有情绪失控,但说不定情绪失控还比较正常。在场来宾的每一位贵族,都因为恐惧而陷入了茫然自失。 地毯逐渐被染上血红,一位乐队的女性成员躺在血泊中痉挛抽搐。 站在一旁的是穿着廉价贵族服装的男人。细长的剑悠悠摇晃,血滴顺着刀身滑落而下。在瓦斯灯的反射之下,白银红光相交闪烁着。 「……这股感觉真是久违了呢。」 四十岁上下的消瘦容貌与闪闪发亮的双眼,令 人联想到野狼。脸颊上的三道伤痕更加强调了这一点。然而比起外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其散发出的气息。 既像是杀意又像是喜悦,却是两者皆非。仿佛涵盖了一切,有如从空洞呼啸而过的强风——虚无又令人恐惧的压迫感。 「你……是什么人?」 站在面前的弗格忍不住问道。是第一次与这种人对峙。 「喔喔,你害怕我吗?」 男人一副开心的模样,同时露出残虐的笑容。 「这家伙真叫人期待。也就代表你『知道我的事』。」 「我在问你是谁!」 弗格在不知不觉间摆出了备战姿势,紧握着弯刀大喊。 一旁有人代替男人回答问题。 「——我想你听过他的名字便晓得他是谁了。」 弗格仅转动眼球看了过去。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人群的另一端。 「他的名字叫做雷德·欧塔姆。是在十年前在世上引起轰动的那位『杀戮博士』欧塔姆。」 随着这段话,人群之中的一位贵族突然倒地。 口中吐出血泡,便一动也不动。 「你不相信吗?不过,这是事实喔。他应该已经死了?真相是被隐藏了起来。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男人,很令人畏惧吧?发自你的内心深处。」 接着又有一个人倒下,这次是向前倒地。背部有道撕裂伤。 「哈,真敢讲耶。」 男人——被介绍是雷德·欧塔姆的那家伙,下流地用舌头舔了嘴唇。 「我也对你感到充分畏惧。」 「雷德,能被你这么说真是光荣啊。不过,在我们面前的他……弗格同样令人畏惧喔。正所谓人不可貌相。」 又有一位贵族倒下,这次是首级没了。 接着,四处不断有人倒地。无法判断是被杀害,或是因为过于骇人的惨状而昏厥过去。 然后现场开始发出此起彼落的尖叫声。有人连滚带爬地逃跑,有人退到一旁,在人群逐渐瓦解之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声音主人终于现身。 弗格已经晓得对方是谁。 曾经听过的声音与说话方式。 内心感到意外,同时也觉得正如所料。 欲事先将袭击者混进晚宴会场的来宾中,靠内部人的协助最为有效。换句话说,只要贵族或是王属军中的人叛变,一切便已足矣。 恐怕这个男人的同伙不只有名叫雷德·欧塔姆的男人而已。从王属军的骑士甚至是侍者、乐队成员,都可以看成潜藏着敌人。 「……难不成。」 弗格继续牵制着雷德,并瞪视那家伙,开口问道: 「特莉艾拉的事情也是你搞的鬼?」 「喔,是呀。」 右手握着沾着血脂的一把长刀。 左手腕戴着「克拉夫念珠」。 「是我让伊帕西·特特斯与她见面的。不过,会变成那样则是赌运气。没想到真的顺利让她抓狂,让我放心了不少。」 浮现在端正脸庞上的笑容,因为太过完美无瑕反而不带着人味。从唇瓣说出的话语透露出对他人的嘲笑与轻蔑。 「顺道一提,她现在跟随着我。下次让你跟她见见吧?」 「……别开玩笑了丨。」 弗格吐出这句话,已经许久没有感到如此气愤难平。 「是啊,我是在开玩笑。」 面对弗格的激昂情绪…… 「我总是如此……为了好玩而引起騒动。」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缓慢地停下脚步,露出一抹嘲笑。 第七章 虚实不定的红莲之舞 现场的混乱。 眼前的敌人。 自曝身分的背叛者。 加上四处传来的尖叫声。 弗格在危机重重的状况之中,做出了最好的行动。 雷德·欧塔姆——首先不论其身分真伪——作势要对他采取攻击而跨出了一步。弗格散发着杀气,蹲下身体准备纵身一跃。 「哦,要来了吗?」 弗格用眼角余光看着一脸愉悦地扬起嘴角的雷德,扣紧安装在「艾莉丝十六号」的键器扳机,发动「消失点」以提高身体能力,然后一口气加快速度进行方向转换,转而向优贝鲁欧进行突袭。 「唔!」 弗格无视于立刻举起长刀抵挡的优贝鲁欧,在地毯上连踢了两下之后再次转换方向,穿过他的身旁离开现场。 换句话说,现在不适合与两人交战。 弗格认为袭击者不只他们。而且到处都听得见尖叫声,加上外头有狙击手待命,可以想见是制定十分周全的计划。拘泥于一、两个敌人是中了对方的圈套——比起这些,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首先是赶往理查德所在的建筑物深处。 在社交界的风俗,愈是重要的贵宾,愈会待在同一处不动。因为不发一语地站着便自然会有人聚集而来,不需要自行走动。利用这一点,王族们从一开始便被安排在会场的最里面。由于外墙没有镶上玻璃,所以不容易受到外面的狙击,而且容易直接朝分馆进行避难。 亲王已经带头疏散剩下的贵族。 「这里!快点!」 通往分馆休息室的门扉大大敞开,人们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 不顾自身安全,站在最前线指挥,十足显露出他的作风。 「理查德殿下!」 「弗格吗?」 朝这边瞥了一眼后,立刻开始解说状况。 「我已经让大哥与迪特殿下先离开了!大哥刚好待在休息室休息……不得不佩服他的运气。迪特殿下因为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已经先让他去避难。」 从他称呼国王为「哥哥」这点来看,果然无法完全保持住冷静。 话虽如此…… 「……然后,那两人已经不在休息室。应该已经使用地下通路逃往欧必特大人的主屋。假使有刺客混进避难者之中也没有问题。」 一提到重大机密,则是握住弗格的手,不忘要小声耳语,这一点令人感到敬佩。 无论如何,王族平安无事。 那么下一步——正当弗格开始思考时。 「……请稍等一下。」 弗格发现他提到的重要人物之中,少了一个名字。 「理查德殿下,玛格丽特殿下呢?」 「还没找到。」 面对询问,理查德露出满脸苦涩。 「事发之际,没有在附近看到迦。现在也还找不到人。那个野丫头,我明明一直提醒她不要四处乱跑……抱歉,弗格,能够麻烦你吗?」 「我明白了!」 弗格立刻旋踵,往人潮的反方向急奔。 边跑边紧咬嘴唇。 ——是我的错。 玛格丽特之所以没有待在同个地方,大概是为了要寻找弗格。可能从晚宴期间便一直四处乱跑,方才的相撞并不是偶然,代表她在那附近走动。 她要是有什么万一,会让自己后悔莫及。弗格决定一定要找到她,让她逃到安全的地方。根据绮莉叶透露的情报,敌人的目标是德国王子,但剌客们没有达到目的,会做出什么的行动,令人无法预测。因为从刚才便有好几具尸体躺在地毯上。包括贵族、侍者、乐队成员、侍者、骑士。对他们下手应该没有意义才对。 弗格漫无目的在会场奔走,环视四周。存活的人几乎已经一股脑地逃往后方的逃生出口,整个会场空荡荡的。眼前倒在地上的是尸体或是昏过去的人,站着的则是刺客或是幸存者。 弗格慌张地四处张望,视线的那一头…… 发现了玛格丽特。 她躲在会场的角落,蹲着发抖。不只有一人,她被某个人抱着。是名少年——基亚斯·梅涅克吗?只见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副不可靠的模样。 两人似乎都没有受伤,所以弗格当下松了一口气。 「……唔!」 这时有个人影朝两人缓缓走了过去。 是个男人。褪去贵族穿的长袍,底下是细瘦却相当结实的体格。当场从改造拐杖中抽出白刃,露出下流的笑容。 不是无法赶上的距离。于是弗格立刻启动键器,吞噬毒气,一口气冲了过去。 然而在弗格的身体挡在玛格丽特等人与剌客之间前。 「咻」地一声。 某个从后方射来的白色物体,深深剌进男人的颈项之中。 「唔?啊。」 那家伙拄着改造拐杖,然后倒地不起。 弗格注视着杀死男人的白色物体,是前端尖锐的金属片。比起经过铸造的刀剑,状似被折断的树梢,像是用金属块粗糙地刨削而成。 是弗格再熟悉也不过的东西。 「……艾儿蒂。」 是她利用炼术创造出的「利剌」。 「为什么……」 不是在玄关处,而会在晚宴会场之中。 银发的公主睨视着男人的尸体。 深灰色的鞋子踏在地毯上。 与晚宴会场格格不入的粗陋腰甲下露出一袭长裙。 戴着不方便跳舞的长手套,紧握着拳头。 上衣大大敞开的背部上,印着几何学图案的炼术阵——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要她在外头待命。为什么不遵守指示? 不,不对。 不是没有遵守,而是自己做出判断后,才进入会场。 「对不起,弗格。」 艾儿蒂朝这里瞥了一眼,接着道歉。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也显得苍白。想必感到很恐惧吧。没有奉任何人命令——独自决定是否要作战。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要出手? 那是因为…… 「那孩子的处境很危险……所以……」 理由只有一个,为了保护玛格丽特——自己的妹妹。 「不,谢谢您。」 弗格对她的谢罪摇了摇头。 「多躬您的帮忙,救了我和玛格丽特。」 弗格走了过去,抚摸她的头并握住手。艾儿蒂这才停止颤抖。轻轻点了一下头。 弗格感到欣喜不已。 不是因为玛格丽特获救,也不是因为艾儿蒂主动出击,而是艾儿蒂出手救了玛格丽特。莫名有种获得救赎的感受。 话虽如此,现在当然不是可以放心的情况。 「喂喂,雷奇那家伙被干掉了耶。」 有个年轻男人悠哉地走进晚宴会场。 一头俐落的短发与胡碴,是曾在炼术师公会的集会处见过的男人。 一身方便活动的轻装。束在肩上的皮带挂着一排短剑。各种形状、长度一应具全,从投掷用到决斗用,甚至有狩猎用。 他是外号「小偷」的一流短剑高手。 「柯尔赛·麦斯……为什么你也会出现在这里?」 「没、没想到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真开心耶,我阆出名气了。」 弗格挡在玛格丽特与基亚斯的面前,环视四周。 携带武器的家伙有七名——包含刚刚死去的男人,总计八名。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站在十公尺外 ,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无视我们的存在,选择出手拯救公主,真是高明的判断。我深感佩服。」 他身旁的雷德·欧塔姆把玩着剑,接口道。 「哈,还不赖嘛。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弗格无视于他们,将头转向身后。 「两位有受伤吗?」 「弗……格……大人。」 玛格丽特露出反应。她放开抱着基亚斯的手,转而朝弗格伸出手。 「……唔。」 是因为她的依靠不再是自己,或者让憎恨之人为自己担心,原本胆怯的基亚斯脸,±显露出强烈的意志。 他对弗格露出厌恶的眼神,然而在这个场合之下只是侥幸。 无论是何种感情,只要不是恐惧,便可以成为让自己站起来的力量。 「基亚斯·梅涅克!」 弗格大唤了一声,不是玛格丽特,而是基亚斯的名字。 「你的职务是什么?是呆坐在这里吗?」 「你这家伙……」 这次是愤怒。被下贱的骑士直呼名讳,形同是一种侮辱。 所以弗格明白又不留情地大声指责他: 「振作起来吧!能够保护玛格丽特殿下的只有你一个人!」 「吵……死了。」 基亚斯的声音带着颤抖,是他正在用尽全身力气的证明。 他缓慢地站了起来,搂住玛格丽特的肩膀拉向自己。 「轮不到你来说我!」 「逃生出口在那边,请赶快过去!」 弗格指向晚宴会场的后方。一面指着逃生出口,同时用手指对握着艾儿蒂的手做出暗号。她立刻施展炼术阵,在她周围飘浮着一排「利剌」金属片。数量为七,也代表着剌客们的数量。 这是一种威吓动作。示意对方一步都不得离开目前所在位置。 「动作快!」 弗格催促。基亚斯点了点头。他强硬地拉着玛格丽特的手,往后方走去。 玛格丽特不再多说什么,视线虽然固定在弗格身上,但仍顺着基亚斯的意思,双脚开始配合着对方。终于抵达逃生出口的两人,随即受到一名骑士的保护。连同前排剩余的人,将他们一同推进门内。 在旁全程守护的理查德注视着弗格,也跟着移动到分馆。 最后站在晚宴会场的——只剩弗格、艾儿蒂与剌客们。 翻倒的桌子、散落一地的菜肴、掉在地上毁坏的乐器,以及堆叠成山的尸体。原本是高贵者们的社交场所,现在反而是毫无秩序的乡下祭典更显得井然有序。 「……嗯。」 环视着周遭的惨状,首先开口的是优贝鲁欧。 「真是高招。虽然有部分犠牲者,但似乎已经完成了避难程序。」 他拍手鼓掌,用不带感情的声音给予赞美。 所以弗格握着「艾莉丝十六号」,向他发问: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你的目的是什么?」 在内心感受着这一连串事情所引起的不信任,开口说道: 「我们获知你计划暗杀德国王子的消息。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而且过程未免太不自然。」 应该说未免太随便。 假如目的是杀害迪特,应该可以下手得更直接俐落。只要神不知鬼不觉走到他的背后,剌上一刀即可。结果却引起无谓的騒动,最后甚至没有达成暗杀计划。 「刚刚也是。默默目送着避难的人。」 艾儿蒂的「利剌」可以达到牵制的抑制力有限。所以弗格打定对方会采取行动,思考着下一步。这个发展反而令弗格有些跌破眼镜。 是因为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才没有采取行动吗?不,没有理由不采取行动。 「这样……杀害王族或是贵族仿佛一开始便不包含在目的之中。」 也不明白优贝鲁欧大费周章自曝身分的理由。 只要不说便能瞒骗众人不是吗?他是隶属于王属军的炼术师。只要假装引导贵族避难,便可以一起进去分馆。 「还是说已经派剌客潜入后方的建筑物?」 这是弗格最害怕的可能性。当然,国王与迪特王子已经在欧必特公爵的本宅,没有性命疑虑,但是理查德等人却不同。 弗格不禁吞了一口唾液,等待回答,只见优贝鲁欧露出空泛的笑容。 「不,我没有派剌客过去那边。」他干脆的否定。不知究竟是否值得相信。 无视于弗格的顾虑,他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你的观察真的很敏锐。哎呀……我们这么明目张胆会被察觉,或许也是正常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猜对了一半。不过,有一半猜错。」 弗格气魄十足地质问,对方的表情却平静如水。 「你想说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首先,第一点。」 优贝鲁欧竖起食指。 「你所得到的消息……德国王子的暗杀计划,在某方面来说并没有错。因为我们,面上正是以这个名目行动的。虽然不晓得是怎么泄漏出去的,哎,本来便没有隐瞒到底的打算,所以也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泄漏出去反而比较有利于我们。」 优贝鲁欧把玩着长刀,接着在食指之后,竖起了中指。 「第二点。我们对避难的贵族们没有兴趣,正如同你的推测。如果没有受到你们的牵制,本来打算过去大开杀戒,但这件事不是很重要。无论是亲王或是玛格丽特,我们都不感兴趣。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然后是第三点。」 接着竖起了无名指。 「最后是更正你猜错的部分。你刚提到——杀害王族或者贵族似乎不是目的——这一点不对。我们的目的确实是杀害王族与贵族。」 「这是什么意思……」 优贝鲁欧放下竖起的三根手指。 接着将手放在长刀的握柄上,摆出架式将刀尖指向弗格的脸。 他带着浅笑,按照顺序地逐一看向同伴们。 「柯尔赛·麦斯。」 「唷。」 首先是有着「小偷」外号的短剑使者。 「雷德·欧塔姆。」 「喔。」 接着是在十年前引发惨剧的「杀戮博士」。 「杰克·萨克利夫。」 「嗯。」 身穿乐队服装的男子,神经质地将手抵在眼镜外缘。 「玛兹·米欧。」 「是、是。」 身穿晚宴礼服的年轻女子,双手装备着手甲。 「柯尼利亚·芬。」 「嘿嘿。」 第五位的少年脱下侍者服,披上不知从哪拿出的灰色斗篷。 「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 「……遵命。」 这位壮年男人是担任警备工作的王属骑士。「彼得·罗伦斯。」 「嗯。」 似乎是趁乱潜入,是一名身高近两米的秃头男人。单手握着巨大的斧头。 然后…… 「由于雷奇·欧利嘉已经遭到杀害,剩下我以及外头两人,以上总共十人。」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散发出傲慢却又令人畏惧的杀气。 「王族与贵族……是的,我们的目的正是王族与贵族。」 他露出空泛的笑容——如此说道: 「换句话说,也就是你们。艾儿蒂米希雅公主与人造人骑士。」 ? 从敞开的门扉透进的月光,在没有窗户的房 间带来仅次于蠘烛的亮度。 然而仅能在入侵者们的脚边形成淡淡的影子。 雷可利与老管家卡尔布鲁克·特菲,用锐利的视线瞪视着闯进自己勤务室的他们。敌人数量总共六人。四男两女。 每个人皆为握着武器的备战状态。 「……那么,卡尔布鲁克,有看过的长相吗?」 雷可利仅在嘴唇泛起笑意,睥睨着六个人。 管家做出回应,从右边按照顺序念出敌人的名字: 「是的。首先是哈希·吉兹拉那。是来自赞国的流浪剑士。」 有着仿佛融入黑暗之中的黝黑皮肤,细长的眼睛与一头白发。异国青年装备着有三道长刃的手甲,也就是俗称的铁爪。 「然后是『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因为上个月杀害雇主而正在逃亡。」 穿着淡红色的外套,手上握着短杖的男人被叫到名字,挑起了半边眉。 「利奇·凯因与贝丝·凯因兄妹。最近开始崛起。」 携带着同样设计的剌甲的年轻男女。极为神似的两人,在脸上露出狂妄的笑容。 「然后是蒂·琪·莱姆……剩下的这一位应该是托诺邦·艾姆吧?你应该是从事医师一职。」 「啊哈!」 蒂·琪愉悦地发出娇声。 「托诺邦,他竟然晓得你的事情,真厉害耶——」 被唤为托诺邦的青年,不悦地扯下嘴角。 「『雷可利之宴』真是可怕啊。」 年纪大约超过二十五。是一位个子高挑的美男子。他把玩着突剌短剑,抛出这句话。 「六对二吗?」 眺望着他们——老管家眯起了细长的双眼。 「卡尔布鲁克,你想得太天真了。实际上是六对一……应该说你必须保护如赤子般无力的我,孤军奋战。」 「而且还在这么狭窄的屋内。夫人,您有什么想法?」 「哎,等等。」 制止露出一丝战意的管家,身为主人的雷可利轻轻哼了一声鼻子。 无视现场的气氛,态度悠然地向所有人发问: 「总之先让我继续问下去吧?你们为什么要取我的性命?」 一瞬间陷入沉默。 一开始回答的是「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 「明知故问。过度榨取贫穷的市民,中饱私囊,视钱如命的人渣……为了用正义的铁锤制裁你们『雷可利之宴』。」 「哎呀哎呀,真是严苟呀。原来是被这么看待的吗?」 「因为他是海利库斯主义者,这也是没办法的。」 利奇·凯因耸了耸肩,对苏亚的思维忍俊不住。 「我们可不一样,单纯只是想要钱。贝丝,对吧?」 「对呀,利奇。钱是最美好的。」 「换句话说,是为了酬劳。那边的异国战士,你呢?」 「……为了向这个国家复仇。」 哈希发音有些不流畅地怒道。 「原来如此……哎,我不追究是发生了什么事。二十年前的战争,我们莹国对东方三国做了什么,我算略有所知。」 是在炼术尚未正式实用化前所发生的战乱,当时莹国与东方诸国的军事力有着显著的差距。换句话说,形同单方面的虐杀行为。 「你叫做托诺邦吧?你呢?」 下一个被问及的托诺邦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回答。 「……魔女小姐,我可以说吗?」 他征询蒂·琪的意见。 「无所谓吧?」 蒂·琪态度随便地附和。 他似乎对此感到满足,重新面向雷可利。 「我有些奇怪的癖好……我喜欢观察人类的肚子里面。」 他把玩着突剌短剑,开始娓娓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 「粉红色的内臓、鲜红色的血液、雪白的骨头与蠕动的肉块,这些事物让我如痴如醉。我之所以会从事医师一职,也是为了满足这个癖好。不过最近开始无法感到满足。可能因为观察太多男女老少的肚子,我开始想看更不一样的五臓六腑。」 他满怀爱意地欣赏着爱刀,然后嗤笑一声。 「没错……例如人造人。」 他一脸开心地说道。 人造人这个单字让卡尔布鲁克的杀气顿时大增,雷可利则眯起了双眸。 ——经过片刻的沉默。 「……是吗?原来如此。」 停顿了一下,少女模样的人造人理解似的点点头。 「蒂·琪·莱姆。你的动机已经不需要过问。我知道你们的雇主是谁。」 「哦,是谁?」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这次轮到剌客们陷入僵硬的气氛之中。「哇哈!」蒂·琪愉快地发出叫声,以外的人都惊愕地睁大双眼。 「欸,为什么你会晓得?」 面对天真地问道的魔女,雷可利不禁失笑。 她按照顺序逐一环视着每个人,进行解说。 「海利库斯主义者加上为了酬劳的兄妹,然后是以复仇为目的的异国人,再加上猎奇癖好者与精神异常者……可以与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合谋,首先一定不会是特定的组织所策划的,可以视为个人行为。然后仔细观察一下,可以发现你们的武器没有安装键器。之中似乎也有天堂骑士……看来所有炼术师都拥有『克拉夫念珠』的样子。而可以取得『克拉夫念珠』的人有限。」 看向蒂·琪与凯因兄妹。 「接着是实行日。贵族们正在举办德国王子的欢迎晚宴……瞄准这个时机代表了什么?可以想到各式各样的理由,只要稍微锁定一下,便可以找出担心我会向哥哥求助的这一条线索。反过来说,哥哥也会向我们寻求协助。如同一个月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会对此感到不安并知情的人,就我所知就只有那个家伙。」 看向苏亚、哈希与托诺邦。 「最后是我。知道我是人造人的人有限。因为我只有告诉过满足特定条件的人。首先是口风紧的人,加上会为这项情报带来同等利益的人。然后是符合下面其中一项的人,也就是说……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或是绝对无法信任的人。」 接着——对不在场的优贝鲁欧投以憎恨之念。 「那家伙是后者的其中之一,而且是少数中的少数。」 面对如此断言的雷可利,现场的气氛不再紧张,而是一口气转为杀气。换句话说,是对威胁感到恐惧。 「雷可利之宴」为何可以统率国内的所有工会?为何可以掌控经济的局势?为何几乎所有市民都不晓得担任领袖的人的真实身分,却还是不抱怀疑地予以信赖?他们见识了其理由。 雷可利仿佛将情报操弄于股掌之间。 巧妙地选择公开或是隐藏自己的秘密,来精湛地揭开他人的秘密,愉悦地把玩着世界的秘密——比任何暴力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哎呀、哎呀。」 看见众人的表情为之一变,雷克利轻轻耸了耸肩。 「看来点燃战火了。」 「欸——大家有什么打算?」 面对蒂·琪·莱姆的问题,每个人各自回答。 「我更加坚信,你非死不可……可怕的资本主义怪物。」 苏亚·库拉乌斯的情绪格外激昂。主张否定身分,重新分配财富,借此带来人民平等的海利库斯主义者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就是你的这份傲慢,蹂躏了我的祖国。」 哈希·吉兹拉那又将矛头指向雷可利。 「不只是肚子,我也想观察你的脑袋了。」 托诺邦用残虐的话语掩饰着自身的恐惧。 「既然名字都被晓得了,不杀了她不行了呢,贝丝。不然我们会没饭吃……会丢掉饭碗。」 「对呀,利奇。」 凯因兄妹做出的结论最为切实。 所有人握着武器备战。 因此卡尔布鲁克·特菲缓步走到雷可利面前。 「那么,开始动手吧,各位。」 雷可利坐在长椅上,举起一只手。 「不论是我们或你们,已经没有理由不交战了。」 接着如同傲慢至极的国王——挥下手臂,掀起战火。 「我允许你们尽情厮杀。」 ? 于是掀起的战争,在短短数十秒便对勤务室带来致命性的破坏。 「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所操控的旋风与真空刃将所有的文件、杂物吹飞,在地毯与墙壁留下爪痕。「艾莉丝七号」如果只是普通的蛇腹剑,卡尔布鲁克与雷可利老早被切成了碎片。 不知是幸或不幸,哈希·吉兹拉那是天堂骑士。无法使用夸张的炼术,相反地却一点一滴对卡尔布鲁克造成损伤。似乎是在故国所习得的变化自如的体术十分难缠。 凯因兄妹的联合攻击在多对一的状况下,似乎没有多大威力。然而,两人趁着攻击的空档,咏唱冗长的咒语。恐怕是打算发动高冠位炼术。透过「克拉夫念珠」强化后的炼术,或许可以将整个房间摧毁殆尽。 托诺邦·艾姆是生物系炼术的炼术师。他毫不手软地释放出好几十只小型的毒虫、羽虫,甚至是要用双手才得以抱住的可怕节肢动物。连卡尔布鲁克用「艾莉丝七号」所做出的包围网也偶尔会被逾越雷池,不得不用手拍落、用脚踩死。 蒂·琪·莱姆在后方布阵,带着窃笑在一旁观赏着他们的攻击。 「小姑娘,你不出手吗?」 雷可利用充满余裕的表情询问魔女。 「哎呀,明明是五对一,局势却不利于你们。」 不顾我方只能进行防御,雷可利试圚虚张声势。 「因为我很弱啊——」 蒂·琪也用与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的语气回答。 「没办法、没办法。出手也赢不了对方,再说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的确……以现状来说,五人要同时出手也很困难。」 一般以多对寡的情形,只有前后左右可以同时进行攻击,换句话说,最多四个人。超过四人以上的话,会阻碍到彼此的武器与位置。 然而,炼术师则不能只是单纯挥剑。这个情形下,适合的人数为两人,最多三人。况且假如使用「克拉夫念珠」,可能会因为强大的炼术而不小心波及同伴。卡尔布鲁克只靠一把蛇腹剑便可以挡下所有攻击,除了归功于他的力量,也因为对方能够发挥的力量有限。 话虽如此,他们频繁地联手使出波状攻击,或是前后卫同时进行攻击,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喂喂。」 大量散布用毒气创造出的蜈蚣,托诺邦冒着冷汗苦笑。 「这位爷爷可不是盖的耶。背后是有长眼睛吗?」 用蛇腹剑一刀将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瓦解,卡尔布鲁克露出笑容。 「能够得到你的赞扬,备感光荣。」 「……我承认你是一名战士。」 卡尔布鲁克顺便再挥出一记攻击,哈希大动作地往后方一跃,不甘心地龇牙咧嘴。 「不靠卑鄙的炼术可以打到这种程度,填是令人折服。」 凯因兄妹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不断咏唱着咒语。 「『醒来』!幻\仙境\降临\漫\骸骨\髑髅……」 「忍辱下跪\蝽鱼腐败\病虫狂吠\毒兔痉挛\『醒来』!」 总计已经超过百首。这段期间从不断开启的炼狱之门散发的花香,充斥整个房间。 只有苏亚一个人沉默不语。 脚踏实地操控着风,不停歇地进行着攻击。 「……卡尔布鲁克。」 雷可利轻唤了一声管家的名字。 「如何?在你身后发动的炼术似乎不好应付。」 『从咒语推测,应该是一种气体的提炼。』 卡尔布鲁克配合着从背后袭来的攻击,移动到雷可利的正面,仅用唇语表达。没有出声加上是阳国语,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原来如此。」 似乎是打算将整个房间的毒气,便化成另一种毒素。 例如硫化氢或是一氧化碳,只要吸入微量便会对身体造成有害——这个世上具有几种远比炼狱的空气要具有强力毒性的气体。当然,因为是炼术,经过一段时间,会在身体中再次恢复回炼狱的毒气,但遭到破坏的身体机能已经无法恢复,加上行动会暂时受到限制,形同致命性的伤害。 雷可利独自轻声失笑。 即使要犠牲同伴也毫不犹豫,从这点而言,那对兄妹的表现也是不遑多让。为了得到金钱的纯粹欲望,比起主义、思想或是兴趣要来得单纯明白多了。 ——不过,完全没有打算赞扬的意思。 是时间上的问题。 兄妹必须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完成炼术。雷可利的周围,也就是房间的中央,已经充斥着可恨的毒气香味。其浓度不是屏住呼吸便能轻松逃过一劫。必须赶快想办法。 雷可利在脑海中列出了几样对策。 一、破坏地板逃往楼下。 二、让管家停止保护自己,主动出击。 三、直接发动炼术,乘机偷袭兄妹以外的人。 并逐一考量其可行性。 「都没有胜算吗……」 每一样的前提都不利于我方。换句话说,都是有可能失败的手段。 「……没办法。」 老实说——虽然露出余裕的态度,其实雷可利的内心感到焦急。所以,才不想使出只能应付一时的手段。 叹了一声,再次看向持续抵挡着接二连三的攻击的管家。 『夫人……难不成。』 可能是察觉到了,管家用唇语表达惊讶,雷可利仅回以微笑。 「真是的。你都浑身是伤了。」 即使卡尔布鲁克是这个国家少数的天堂骑士,即使手握的蛇腹剑是「艾莉丝的魔剑」,但也无法一直抵挡五人的攻击。有好几次无法完全防御,可是他全用肉身挡下——为了不让雷可利受到波及。为了不伤到主人的一根寒毛。 当然,这是卡尔布鲁克·特菲的坚持。 雷可利充分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感到踌躇。 自己采取行动形同是在侮辱他,伤害到他的自尊。 「可是啊,卡尔布鲁克,我也有自己的坚持。你是……我心爱的管家,我岂能默默看着你因为无聊的战场而受伤。」 是的。无聊。 这句话道出了一切。 雷可利的战场是在算盘之上、是在书面之上、是在交涉场合之上、是在引领人好的方向发展而得到幸福的理想之上、是在身为亡父也是丈夫的罗兰透过炼术,描绘出让国家发展与繁荣的道路之上。雷可利将自我的坚持赌在这上面。 既然如此,卡尔布鲁克的使命,是保护为了理想而赌上一切奋战的雷可利。现在在这里进行的对决,究竟有没有达到那个价值? 不。完全没有。 因为他们并不拥有足以被雷可利视为敌人的灵魂。 「我明白了。」 卡尔布鲁克似乎妥协了,不再用唇 语,而是直接笑了出来。 「……随夫人的自由。」 「嗯,不好意思,我就不客气了。这些家伙……称不上是敌人。」 雷可利从至今一步未移的长椅上起身。 「醉心于海利库斯主义的理想,不再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的愚蠢之人。」 她睥睨着苏亚·库拉乌斯。 「为了报酬而迷失为人之道本质的愚蠢之人。」 她对哈希·吉兹拉那啧舌。 「以为只要选边站便能获得更多金钱的愚蠢之人。」、 她对凯因兄妹叹息。 「用崇高的工作来满足自身下流欲望的愚蠢之人。」 她对托诺邦表示不齿。 「一半出自于好玩而滥用炼术,纯粹因为兴趣而破坏秩序的愚蠢之人。」 她对蒂·琪发出嘲笑。 「然后用不切实际的妄言眶骗他们,不表现出真心,笑着利用他人的愚蠢之人。」 她对不在场的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发出斥骂。 「愚者也是有愚者的原则、自尊与灵魂吧?可是,你们连这些都没有。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受到诳惑,毫无自觉地接受。这种家伙还打算与我的管家刀锋交战……未免太过傲慢且不知好歹!」 她朝长椅的椅背隙缝伸出手。 用手指夹出藏在里面的东西。 右右手各三管——是镶着软木塞的试管。 「喂喂,那是什么?」 托诺邦·艾姆露出紧戒,促狭地说道。 于是雷可利回答了他的问题: 「……『供牺之血』。是将我的血液煮沸后所提炼而成。」 雷可利毫不给予他们思考的空档。 她用嘴将软木塞咬开,挥手一洒。 如同翩翩起舞般地挥动着手。 雷可利的血液——鲜红的黏液流出试管,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立刻开始变质成火焰般的朱红光片。 状似羽毛又状似树叶。 光片燃烧着掉落地面,在房间的一部分熊熊蔓延开来。 勤务室一瞬间便被红莲赤火所包围。 「什么……?」 有人喊了出来。 「喂!这是?」 「不用担心。」 雷克利露出笑容,极其无情而残酷。 「不会烫吧?因为那不是燃烧物质的火焰。」" 「啊……呃!」 再次有人发出叫声。 「唔、啊?哇啊!」 「很痛苦吧?」 雷可利发出嘲笑,极其残忍而凶狠。 「用我的血液所做成的这个东西……不是物质。可以灼伤灵魂。」 这股力量只有雷可利与卡尔布鲁克知情。 如果自己是人造人的情报可以作为王牌,这便是杀手锏。 「供犠之血」所拥有的特性,与炼术息息相关,也就是毒气的无毒化。因此雷可利本身没有战斗能力——如此向其他人宣称。实际上正确无误。因为雷可利的身体能力几乎等同于女童,只能打得赢小孩子。 然而,将雷可利身上所流的血液取出,按照某种程序进行提炼,便能制造出特殊的物质。接触到空气便会氧化,如同起火燃烧般发出灼光,具有穿透目击者的体内经络,进而侵蚀精神并直达灵魂的破坏性质。 肉体与衣服皆毫发无伤,被燃烧殆尽的只有灵魂。 这是身为父亲也是丈夫的罗兰在领悟灵魂构造后的副产物。将自己的理想托付给爱女,赋予了这股可以追求理想的灵魂力量。 卡尔布鲁克早已闭上双眼,不去注视火焰。当然,这股力量对雷可利本身无效。仅会对人类的灵魂有效。人造人所拥有的灵魂与人类不同。因此不会被火焰灼伤。 从红莲赤火的另一端传来此起彼落的悲鸣。 那是灵魂的痛楚,灵魂的哀苦。 四肢疼痛欲裂,喉咙竭尽大喊,手指抓着胸口,覆住脸颊。然而,摇曳不已的冰冷赤焰,隐没了他们的痛苦。 无论是思想、正义、欲望、异常性,所有的意识在层层交织后,形成人性,换句话说,灵魂是在精神归位时才会显露而出。所以灵魂遭到灼烧时,流遍于精神的意识究竟会变得如何? 「……去死。」 雷可利低喃。 「你们的灵魂不配活在现世。」 随着火势开始变小,他们个个躺在地上,渐渐变得一动也不动。肉体没有死去,心脏仍在跳动。给予疼痛,身体仍会有所反应,砍断手脚也会出血。然而,他们已经不拥有自己的意识。 没有灵魂,头脑也无法产生意识,没有意识的身体形同仅具有生命的行尸走肉。 ? 最后火焰全部熄灭,为这场无谓的战斗拉下闭幕。 雷可利呼唤卡尔布鲁克,打算吩咐他清理失去魂魄的人类残骸。 「唔……」 但清点着一动也不动的尸体时,忍不住磨起了眉头。 倒在地上的只有五具尸体。哈希·吉兹拉那、苏亚·库拉乌斯、凯因兄妹、托诺邦·艾姆。换句话说,少了一具。 「……那个小姑娘。」 只有蒂·琪·莱姆的尸体没有在房内。 雷可利等人没有发现,「供牺之血」泼洒后起火燃烧,随即有一架纸飞机从勤务室的门扉飞往走廊。 第八章 天使的拥抱与死尸之歌 将朝自己袭来的剑身上所萦绕的炼术,转化为毒气加以扩散并吞噬,用强化后的手臂挡下刀刃。 弯刀二十公斤的重量,加上超越人类的臂力,用力一挥便可以将对方的一击弹飞。紧接着,「利剌」、「荆棘」、「利剑」从后方两公尺同时攻击敌人。 飞梭自如的金属片、扑面而来的活生生蔷薇、镰刀状的水银。 受到这些攻击的牵制,有几名敌人负伤,有几名敌人啧舌而逃,有几敌人名选择闪避。 然而称不上是可以分出胜负的决定性攻击。 弗格暂时躲进艾儿蒂展开的「障壁(ehrle 2)」之内,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瞪视着周围。面对弗格的视线,敌人纷纷做出反应。 「……这可不好玩,真是的。」 雷德·欧塔姆带着苦笑低喃。 宣称与十年前引起耸动事件的这个男人,弗格与他数次交锋下,开始不得不相信他是本人。气势、力量明显异于常人。 「这个怪物。」 身为王族骑士却叛变的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在满布皱纹的脸颊上浮现憎恶之色。 他方才所使用的一有着蓝色刀身的单手焰形剑,虽然看似装饰品,与「艾莉丝十六号」相比却丝毫不逊色。有着十足的威力。应该是雷可利准备的订做品——真是的,多此一举。 「哎呀,佩服。」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让人无法捉摸。 释放出惊人的杀气,却不进反退。不经意使出的一击超乎预期地沉重。在没有仪式下,突然发动强大的炼术。如同捉云捕雾般,十分难以应付。 「不过一下子就被解决了三个人吗?这该如何是好?」 他耸着肩眺望躺在地上的同伴尸体,那个模样让弗格感到作呕。 战斗开始后经过了半小时左右。 这段期间,弗格解决了优贝鲁欧所指的三个人。拥有「小偷」外号的短刀使者柯尔赛·麦斯、以「雪原之狼」闻名的杰克·萨克利夫,以及一行人中最为年少的柯亚·芬。人数从十人减少成七人,只限晚宴会场的话,则是从八人减少成五人。数量上 减少不少。但是弗格丝毫不认为有因此变得比较轻松。 「这些家伙都太过轻敌了,真是的……是看不出对方的力量吗?」 雷德的批评大致上无误,那三人都太过小看了弗格。 「哎呀,真可怜。不要这样责骂死者。」 身穿贵族服装的玛兹·米欧,面带笑容地拍打着双手的手甲。她身为女性却使用格斗术,并在手甲的前端安装了小规模的爆发炼术,战斗方式十分高明。 「『小偷』跟柯尼利亚的确太大意了。前者是头脑不好,后者是年纪太小。不过,杰克则是属性相克。」 正如玛兹所言,身为后卫炼术师的杰克·萨克利夫,对弗格与艾儿蒂来说,是容易对付的对象。从远处发动的自然系炼术,对弗格只能算是饵食,而且也在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面前形同无力。只要一被接近便必死无疑。 「喂,你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的家伙喔?」 「应该吧。至少比连续杀人的主嫌犯好。」 「哈,真敢说耶。」 雷德与玛兹互相斗嘴,一旁杠着斧头的壮汉彼得·罗伦斯说出一句话: 「输了就是输了。」 每个人用各自的方式评论着死去的同伴。 他们之间的气氛,让弗格难以沉住气。 对死去的同伴既没有哀悼也没有愤慨,也不会对自己可能落得同样下场这件事感到害怕或是焦躁。每个人皆是完美的个人主义,完全无视于同伴的性命——展开攻势时,却默契十足地使出联手攻击。 让弗格想起了雷迪克·梅尔等人。仅因为利害关系而结盟的高手集团,因为不夹带私情,对一切皆能够保持冷静,所以才能够将实力发挥至极。这是最难对付的类型。而且这次每个人的实力与人数远远高于上次。 「好,那么我要继续进攻了。」 雷德微微俯身,纵身跃起。 弗格一个箭步挺身迎战。 「……浪浪\白色\装饰绳\破裂的七叶之木!」 简短咏唱后,细长的剑身萦绕着黑雾——是火药。 名为「爆裂雨(autumn 2)」,是十年前他自己研发的第六冠术式。 「啧……!」 即使是「消失点」也无法完全将爆炸后的轰声与冲击力完全无效化。这是弗格在短期间所学习到的经验。然而雷德没有使用「克拉夫念珠」,仅发动安装在武器上的一般键器。这么一来,弗格即使吞噬对方的炼术,也无法转换成多大的力量。只能说是对方老谋深算。 话虽如此,弗格也没有打算乖乖就范。 为了不让火药爆炸,徒手挡下黑烟缭绕的剑芒。已经透过手边的键器让身体达到强化。只要没有刀锋相交,爆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单手挡下的话,顶多只会造成轻微烫伤。比起这个,因为爆炸而被夺走视觉或是听觉反而会更糟。 「唔,真有你的!」 「爆裂雨(autumn 2)」被吸收的雷德愉悦地说道。 弗格以「艾莉丝十六号」剌进对方侧腹——却无法如愿。 雷德没有握剑的另一只手,迅速地以空手挡下弯刀。手上缠绕着金属的刀刃。尖锐的前端飞快旋转,想必是「螺旋抉(autumn 7)」。 弯刀的刀身不在「消失点」的范围内。其旋转的力道连二十公斤重的别刀也能弹飞。 「唔……!」 正当弗格重心不稳之际,彼得·罗伦斯的大斧迎面而来。 猛烈的一击。斧头施有「重刹(freo 4)」。 那是让武器重量加倍来提升威力的第四冠,换句话说,是与弗格的弯刀几乎拥有同样效果的术式。而且他有使用「克拉夫念珠」。 既然无法抵挡…… 「艾儿蒂!」 弗格向后翻身一跳,短促地喊道。身后的艾儿蒂附和一声,发动了炼术阵。从背后延伸开来的图案弯成直线,千变万化地展开。 「……『烈焰』。」 她头上出现一个蓝色水晶。 创造出的同时,迅速射向彼得。 秃头的巨大身躯,抿着嘴挥下施有「重刹(freo 4)」的斧头。 似乎打算将水晶击落。斧头的刀身与蓝色水晶毫无偏差地相撞,水晶应声破裂——正如弗格所料。 「烈焰」里面含有受到冲击便会起火的黏着性液体,也就是高浓度的「灼水(siena 6)」。击中的同时会起火燃烧。 「唔……啊!」 彼得既惊讶又痛苦,挥动着燃烧的武器与双手。 「喂喂。」 雷德惊愕地退了一步。 「这可不是开玩笑,在这种地方引起火灾……」 当然,不会以这样收场。 弗格对彼得展开追击。 不顾火焰袭向对方。因为这是炼术的火焰。受到弗格的碰触便会熄灭恢复回毒气。因此趁对方痛苦难耐的空隙,一刀劈开头部,之后只要慢慢等火熄灭即可。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 突然从彼得身体冒出白烟。弗格吸进白烟不禁被呛咳。吸进肺部的感觉是痛楚——不,是寒气与水。 弗格忍不住向后跃了一步,印入眼帘的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袅袅升起的烟雾。然后,在彼得·罗伦斯受到烫伤的双手上形成冻伤。 是用冰雪系的炼术来灭火的吗?不过, 究竟是谁? 站在外围,交抱着双臂守护这场对决的优贝鲁欧发出赞叹。 「我们的狙击手真是优秀。」 「狙击手?怎么会……」 是将施上炼术的子弹击向同伴吗? 当然,仅从结果来看,不但让火焰无法燃烧,也阻止了弗格的追击,更进一步救出了彼得。不过,他并非毫发无伤。只要错了一步,便会以夺走同伴的性命来收场。堪称胆识过人的判断。 而且这里是屋内。即使前方是镶着玻璃,究竟是从哪里在狭窄的视野中,瞄准会移动的目标。 「嗯,那么差不多应该请她出面协助了。」 优贝鲁欧举起右手,挥了挥送出信号。 弗格迅速跳跃至一旁。 下一秒,从背后的墙壁发出遭到贯穿的声音。接着,墙面破裂开来似的出现一道黑网。 ——是「女郎蜘蛛之吻(ellentina 9)」吗! 用来捕获敌人的炼术。不过因为应用于枪击,整个加大了范围。 「……难不成。」 「高明的判断。」 见到弗格躲进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内,优贝鲁欧露出一笑。 「在弹头埋有超小型化的『克拉夫念珠』。改造成与『愚者之石』同样是透过物理冲击来开启炼狱之门。如何?可以说是大幅弥补了狙击手的弱点,是相当大的进步吧?」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 「弗格,与你的武器一样。当然,不光是原理,研发者也是同一个人。」 特莉艾拉·梅普的—— 「开什么玩笑……」 弗格紧咬住下唇。 「别闹了!」 弗格瞪视着那张仿佛是戴在脸上的笑容。 「特莉艾拉说你是她的朋友,你们应该关系很亲密。因为她还曾说希望你当她的部下。结果……结果……」 弗格紧握拳头浑身颤抖,将怒气化为话语。 「你背叛她的友情也完全不在乎吗!」 然而弗格的感情没有传递到对方的内心。 「哈哈……我对你的评价感到遗憾。」 不,或者是无视那份感情。 「我想要报答她的那份友情。所以才会有效活用研发出的技术。」 优贝鲁欧露出笑容。 「而且想要部下这一点,我也是怀抱同样的想法。」 虽然是充满恶意的一句话,声音中却没有透出恶意之色。 「她希望我当她的部下。不过反过来说,等于是『想跟我共事』。想要跟我一起为炼术的发展投注莫大的心血。」 仿佛认为自己的行为是一种善意行为。 「既然如此,谁是部下不就没有差别了?就算我是上司,只要可以充分发挥她的才能,便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才是她的……我的友人的幸福,人生的目的。我为她达成了身为研究者的愿望。」 仿佛将自己形容成无罪的圣人—— 无法饶恕对方的不在乎态度。 弗格的激昂达到了饱和。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无视其他敌人,弗格向前直冲。 将键器与艾儿蒂周围的毒气一并吸收。手握「艾莉丝十六号」,压低姿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刺。 强化后的视力清楚看见前方袭来的物体。掠过优贝鲁欧的身旁,高速飞来的物体是狙击手射出的子弹。弯刀配合着弹道,善用角度避开攻击。子弹受到冲击而发动炼术,爆炸时早已被弗格抛在后头。优贝鲁欧已经近在眼前。 弗格边吐气边冲往对方怀中,短刀从下方直剌而来。 「唔……!」 对方也采取了行动。面对弗格不寻常的速度与身体能力所展开的攻势,他只移动一步来挪开身体进行应变。拉开距离躲过剑戟。 是不逊于卡尔布鲁克·特菲的体术。 当然,弗格没有停下追击的动作。 因为攻击落空而失去重心的姿势,弗格用强化后的臂力硬是维持住。直接撑住侧身,用类似反手拳的形式,粗鲁地挥出弯刀。 可能是因为没有击中,反让弗格陷入逆势——有人出面掩护优贝鲁欧。 有着蓝色刀身的焰形剑从横扫而来。 壮年骑士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从背后攻击弗格。 「……不要妨碍我!」 发出高亢的叫喊。因为攻击后的僵硬而静止的焰形剑,弗格粗鲁地握住刀身,竭尽全力一拉——西德的手臂被弯刀一刀斩断。 「唔、啊……」 然而这个攻击似乎对优贝鲁欧而言,又是一个大好机会。他丝毫不顾念西德的右手,反而纵身跃了一步,逃离弗格的射程范围。 弗格打算再次展开攻势,压低姿势,随即从手臂传来一股强烈冲击。 「什么……?」 「艾莉丝十六号」受到的是枪击。 虽然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但处在战斗中,而且精准地射中这么小的目标—— 无视于自己的意识,弯刀跟着右手被弹了开来。没有放开握住剑柄的五指或许曰两侥幸。传进耳中的尖锐金属声十分难受。弗格忍不住退后,拉开了间距。 于是因为对方的连续攻击,而让弗格错失良机。 在下一次狙击出现之前,弗格撤退到艾儿蒂的身旁。并后悔自己至少应该寻求她的援助。因为情绪激昂而沉不住气——明明与卡尔布鲁克比划时,曾被对方这么教导过。左手有股轻微的剌痛,仔细一看,掌心有道伤口。 是握住焰形剑的时候所留下的吧。以为身体已经强化,应该不会造成大碍,但那把剑的形状原本便是打造用来斩杀人。波状的刀身最适合给予裂伤。不但紧握住刀身加上用力一拉,想必会对皮虏造成损伤。 当然,伤口相当浅,不会对战斗造成影响。 「喂喂,大叔,不要紧吧?」 雷德·欧塔姆无关紧要地向西德搭话。 「你少了一只手臂耶。」 「你也算是大叔了吧?」 玛兹一脸错愕地蹙起眉头,并捡起掉在地上的焰形剑。 「呐,骑士大人,这还可以使用吗?」 「这样就行。」 失去一只手臂的西德按着伤口,脚步蹒跚地瞪视着弗格。 「我已经完成工作了。优贝鲁欧大下,没错吧?」 「是的,非常感谢你,杰克利夫特爵士。」 面对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弗格蹙起了眉头。 ——完成工作了?是什么意思? 优贝鲁欧转身看向这边。 「对了……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 然后为何不是对弗格,而是对站在身后的艾儿蒂露出微笑。 被叫到名字,娇小身躯不禁感到畏缩。 弗格换只手握住弯刀,用毫发无伤的右手握住她的手。「不要紧的。」弗格轻声说 道。 这时,优贝鲁欧向两人发问。 他指着壮年骑士。 「他名叫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身为杰克利夫特伯爵家前任主人,现在隶臑于王属军骑士团……认识他吗?」 「很遗憾我们不认识。」 弗格吐出这句话。 「我们原本就是独立部队,在本队几乎没有认识的人,更何况是这种背叛国家的叛徒。」 这个回答让优贝鲁欧耸了耸肩。 「弗格,我不是问你。」 他的视线——对准着艾儿蒂。 「公主殿下,我是在请问您。您认识杰克利夫特伯爵家吗?」 弗格忍不住回过头。 「不认识……」 她看着弗格的脸,才终于小声回答: 「我不认识那种人。」 「我想也是。您已经不记得了。」 优贝鲁欧理所当然地露出一笑。 「公主殿下,这也不能怪您。因为您与杰克利夫特爵士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您出生之前。」 「……什么意思?」 弗格忍不住问道。 心跳莫名加快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弗格,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的目标是你们,以及王族与贵族。换句话说,不只是你而已。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也是目标之一。」 「所以那又怎样……」 「我原本不想使用那把邪剑。」 开口的人是西德。一开始的那句话接近独白。 「但是我必须报仇。为此可以抛弃自尊。为了我的忠诚与思念,我要将你们……不,我要向你报仇,艾儿蒂米希雅大人。」 最后将怨恨的声音投向这里。 他抬起低垂的视线。 从伤口流淌的血因为激情而止住。 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说道: 「艾儿蒂米希雅大人,你杀害了我原本要服侍的女性。」 弗格睁大了双眼。 「难道是……」 顿时感到愕然。 「你是……」 「正如你所料。」 优贝鲁欧得意洋洋地开始说明: 「他原本是拂国出身的贵族。大约是在二十年前来到莹国。随侍嫁给莹国国王汤马斯殿下的拂国公主艾尔莎。」 艾尔莎·菲娜·雷·德赛。 拂国公主,也是莹国国王的前任王妃。 换句话说…… 「艾儿蒂母亲的……」 「宣誓忠诚,决定要守护一生的人,在生产期间凄惨丧命。而且不晓得什么原因,身为孕妇,却在生产前变得愈来愈消痩。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可以说是令人费解。因为王妃原本身体健康。因此他不断追究着理由。失去主人仍留在莹国,以骑士身分服侍王妃嫁入的异国王家。风土病、毒杀、他对一切感到怀疑……然后直到最近,那位骑士知道了真相。」 「呵呵,是你告诉他的吧?」 无视雷德·欧塔姆带着窃笑的指证。 「王妃的死因是因为怀了受诅咒的孩子。而且那孩子杀了母亲后,仍悠悠哉哉地活在世上。那么……你会怎么做?」 优贝鲁欧仿佛站在舞台上,一—又像是站在舞台一旁的解说者。 弗格试图大喊。 住口,不要胡扯。 艾儿蒂有什么错?难道这是她所希望的吗? 不,这不是问题重点。不要让她——艾儿蒂听到这些事情。 弗格扯开喉咙,竭尽全力。 然而却发不出声音。 剧烈跳动的心臓,与不规则的呼吸。双脚颤抖不止。 现在才发现这不是因为盛怒所造成的。 「这……是为……什……」 「如何?杰克利夫特爵士。」 优贝鲁欧瞥了一眼西德,他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眼神却仍浑然有力。 「邪剑也还是可以派得上用场吧?」 「怎么回……」 弗格与西德相反,跪倒在地上。 身体使不出力。甚至连意识也朦胧了起来。 在弗格的视线中,映着那张端正却令人无法辨识出表情的空泛笑容。 他开了口: 「是艾莉丝的魔剑喔。」 ? 从玛兹·米欧手中接过焰形剑的优贝鲁欧,从各种角度欣赏着剑,并得意洋洋地向周围展示。刀刃比起蓝色火焰,更令人联想到波浪。 「『艾莉丝六号』。在艾莉丝的魔剑之中,没有特别突出的性质。即使在原本便不具强大威力的个位数后半段,也不特别起眼。所以才容易取得。」 没有人打算回答。除了艾儿蒂与弗格以外,每个人都已经晓得。 即使如此,他仍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家伙的特质是剧毒。刀刃中藏有强力的神经毒。甚至能够让大象致命……哎,老实说也有几种炼术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像是。所以以武器的优越性来说,我认为不配称得上是魔剑。」 不过。 他笑着俯视弗格。 「是的,不过,寄宿在这把剑的剧毒不是炼术。是透过炼禁术永久留存于现世的假想毒。换句话说,这代表了什么意思?结果弗格你现在才会是这个德性。你的『消失点』无法解除那种剧毒。」 弗格的能力是吞噬毒气,然后将炼术恢复毒气。 然而透过炼禁术留存于现世的物质,已经无法恢复毒气—— 「哎,即使是可以让大象致命的剧毒,你还可以撑到现在,真是令人佩服。」 归功于强化了身体能力,才能够躲过一死。 然而,即使发动了「消失点」,也无法无效化。不是没有奏效,而是比较慢奏效而已。奇妙的是,弗格在数天前才向艾儿蒂说明过这件事。 「好。」 优贝鲁欧环视众人一圈。 「局势已经倒向我们。只剩下一个难题。也就是保护这位公主的『障壁(ehrle 2)』。」 正如他所言,状况只能用危急来形容。 然而,对艾儿蒂而言,比起被外来的陌生人用来大做文章的外部消息、即将被杀的未来,还有更要紧的——更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事称得上是她的「危机」。 「弗格……弗格!」 她泪如雨下地俯身抱住倒在脚边的少年。 她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不曾见过他出现这种情形。在外头「工作」时,弗格总是负责让艾儿蒂感到放心。所以艾儿蒂才能保持冷静。结果现在却不同。 「艾、艾儿蒂。抱歉……我……」 「不可以……不可以!」 是指什么不可以?不希望弗格勉强自己,以及希望弗格赶快站起来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心情混杂在一起,让她无法好好用言语表达。 想着能不能用炼术来解毒,从背后出现了炼术阵。反映着她的情绪,直线在空中错综延伸,仍无法顺利完成。要制作解毒的炼术,必须先理解该毒素的性质。凭直觉也无妨,但艾儿蒂无法顺利描绘出来。因为与火、冰、铁、雷不同,是无法目视的事物。 「喂喂,她是在解毒吗?」 雷德·欧塔姆说道。 「动作得加快才行。不过,优贝鲁欧先生啊,我们无法应付这个『障壁(ehrle 2)』。我跟玛兹大姐的能力是限定在狭窄范围的直接攻击,而彼得跟西德大叔两人则负伤……狙击手的千金也没辙吧?你有办法吗?」 艾儿蒂周围所展开的从方才便不停摇晃蓍,无论是雷德的剑、玛兹的拳头、狙击手的枪击,皆无法打破。然而…… 「弗格、弗格!弗格……」 比起那些事——艾儿蒂最珍视的少年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 「所有人请退到一旁。」 优贝鲁欧说道。 「『醒来』……\斋戒\追梦\时时哀伤\忘却\死去\恍惚而去。」 开始咏唱咒语。 背部开始泛起阵阵鸡皮疙瘩。 至今对外面的事情毫不在乎,为什么现在却会感到厌恶。 「『醒来』\炸裂 吧爆炸吧死伤吧\黑暗为了太阳而降临\太阳西沉带来黑暗。」 「弗格!」 「艾儿蒂。保持、冷静……」 弗格的眼中透出焦躁。诉说着不可以。 不可以——是指什么?至少对我下达指示,我便会遵照。 「夹带着阵阵谴责的十九之禊\清楚消灭而去的四十六之禊\『醒来』。」 「冷静。集中,对那个攻击……」 没办法。 这种状况下做不到。弗格露出笑容才能让艾儿蒂冷静下来。比起外头的状况,更在乎弗格。 「『醒来』\病色之棘\暗色之棘\结束\降临\鸣笛\……」 接着…… 在外头咏唱的咒语停止了。 不祥的气氛达到饱和。 艾儿蒂抱着弗格,将被泪水沾湿的脸转了过去。 「啊……」 出现在眼前的是银色的巨大柱子。 从优贝鲁欧脚边形成的圆柱状金属物体。 「……『千之剑戟(field 3)』。」 他向两人说出了术式名称。 「是你的父亲罗兰·艾努·康菲尔德所构思的术式。可以当作饯别礼收下吗?当然,你们没有拒绝权。」 双脚不禁颤抖。 一直以来与炼狱相依为命,凭直觉操控炼术的艾儿蒂,光看便能理解。 那个金属物体即将掀起可怕之事。 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也无法抵挡的可怕之事—— 「好……上吧。」 优贝鲁欧说道。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巨响。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瞬间从金属柱子的周围长出细枝。全为尖锐发亮的刀刃。如同活生生的大树,向艾"儿蒂等人袭去。 「啊……不……不要!」 艾儿蒂感到茫然。仿佛曾在故事书上看过的魔王。在孩童晚上睡觉时,不断敲门的坏人。只要门被打破前,会不断有人上前敲门。正如同现在,正如同不停歇的滂沱大雨,正如同这个炼术。 金属的细枝化为剑,不断地攻击「障壁(ehrle 2)」。然后看不见的墙壁开始一点一滴地出现皲裂。即使之后再创造出新的「障壁(ehrle 2)」也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不行了,艾儿蒂凭直觉判断。 所以她背对着袭来的炼术,将脸埋在弗格的胸膛。 「不……救救我,弗格。」 「不可以……振作起来,艾儿蒂。」 恐惧战胜了弗格的话语,失去抵抗的她…… 含泪—呐喊着。 「救救我……救救我,母亲大人!」 是对死去母亲的祈求。 是因为对死亡感到觉悟,而回想起年幼时的记忆吗? 或是想要否定刚刚被冠上自己杀母之罪吗? 「……可恶。」 弗格喃喃道。 「畜生……」 如同在懊悔。 不是对现在的窘境,而是在懊悔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懊悔。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艾儿蒂是在无意识之下呼唤着母亲。 那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种确信。 当艾儿蒂意识到死亡,自动发动炼术所形成的防护壁破碎的那一刻。 然后,事情发生了。 ? 首先发现异状的是优贝鲁欧为首的剌客一行人。 为了打破艾儿蒂的自发性「障壁(ehrle 2)」而发动的「千之剑戟(field 3)」——从金属柱子伸出无数的刀刃攻击对手的第二冠术式——徒然停止了动作。 紧接着「千之剑戟(field 3)」出现了变化。 身为枝条的刀刃与身为树干的柱身逐渐碎裂解体。与幻想物质还原到空气时不同。也与人造人的能力「消失点」不同。硬要解释的话,仿佛是受到吸收。炼术仿佛在艾儿蒂米希雅公主的周围融为一体。 「千之剑戟(field 3)」消失后,他们看见的是炼术阵。 黑色的纹路从公主的背后延伸开来。然而这与之前见过几次的公主炼术阵截然不同。不,不只是不同,甚至无法分辨是否与优贝鲁欧等人所知的「炼术阵」为同物。 纹路有些呈直线,有些呈曲线。 分岔出无数的枝条,集合于一点,然后又分枝而生。 注视着层层交错的纹路,甚至看起来像是一幅画像。 月亮、太阳、花朵、王宫,然后是蝴蝶。 错综复杂的纹路已经称不上是炼术阵。是在三次元蔓延开来的立体图形。 「这是……什么?」 优贝鲁欧茫然自失地喃喃道。这是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下所做出的反应。平常绝不轻易示人,发自内心的感情。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是有何用途?」 构筑炼术时,需要进行仪式,其仪式会随着炼术的规模而增加复杂度。换句话说,如同异国语言。欲对身为异界的炼狱下达更多复杂的指令,必须尽可能地用流畅的语言来传达意思。也就是炼术阵。若将单字视为咒语,全身做出的动作则为文章,炼术阵则为书卷。 既然如此…… 这个超越炼术阵的复杂诡异的立体图形究竟是什么? 「碰」一声。 图形散了开来。 四周一片寂静。公主抱着中毒的骑士一动也不动。似乎失去了意识。 然而却没有人试图出手攻击。 因为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事物,根本无法动弹。 失去意识倒地的公主身旁——伫立着一名女性。 有着一头熠熠生辉的白金色长发。 拥有能够令众人臣服的美貌与魅力。 闭上的双眼缀着细长的睫毛。 接近透明的薄衣下是纤细的身躯,滑嫩的肌肤犹如天鹅绒。 年约二十。散发着一股从少女转变成女人的过程、兼具少女特质与母性的氛围。 并不是实体。至少不是人类的身体——不是肉身。身体各处偶尔会如海市蜃楼般扭曲不清。 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将断臂伸向他。 「……公主殿下。」 「难不成……?」 仿佛是否定着优贝鲁欧的疑问,西德再次说道: 「公主殿下。艾尔莎大人……」 艾尔莎·菲娜·雷·德赛。 那是前任莹国王妃,也就是艾儿蒂米希雅的母亲名字。她与艾儿蒂米希雅不同,毫无虚假地早在十五年前便已撒手人寰。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被叫到名字。 那名女性——着艾尔莎容貌的东西,缓缓张开双眼。 面对微微张开的双眼,西德大喊。 「公主殿下!艾尔莎大人!是我,杰克利夫特!」 他泪如雨下地仿佛在向对方祈求。 然而——下一秒。 她的双眼突然被身后窜出的状似黑色锁链的物体所覆盖。 美丽的白皙四肢同时也被不知从哪长出的荆棘所缠绕。 接着是一条大蛇,蜿绕蜿k在她的胸前、颈项、腹部。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德发出惨叫。这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赌上一生所思念的公主,竟然变成如此骇人的模样。甚至连不曾见过艾尔莎的优贝鲁欧也不禁心生惧念。 双眼覆盖 着黑色锁链,四肢缠绕着荆棘,身体蜷蜿着大蛇。 全身受到束缚的王妃,缓缓地张开嘴唇。 没有声音,没有泪水,只是在诉说着什么。 呈现一股异样的气氛,类似沙城在崩塌前一刻所感受到的预感。 「公主殿下!艾尔大……」 西德的呐喊陡然而止。 束缚着王妃的荆棘瞬间伸长,切断了他的脖子。 「啊。咦……」 一旁的玛兹·米欧双脚瘫软,不支倒地。然而裙身却没有触及地毯。在她跪坐在地前,艾尔莎缠绕着荆棘的手指突然指向玛兹。仿佛被隐形的野兽吞食一般,她的下半身凭空消失。 往下坠落的上半身也紧接着应声消失。 「哇啊啊!」 彼得·罗伦斯双手抱斧,向艾尔莎直冲而去。 他挥起斧头,准备奋力砍下。然而,却无法如愿。 蜿绕在艾尔莎身上的大蛇吐出毒液,头部遭到喷洒的彼得倒栽葱地摔了下去。他仅痛苦了短短数秒,随即停止痉挛,一动也不动。 剩下的优贝鲁欧与雷德两人,脸也因为恐惧而扭曲。 「喂喂。」 「唔……」 艾尔莎的唇瓣。 泛着艳丽淡红色,状似痛苦地呻吟着——面前出现了白色光球。 可以放在手掌上的大小。宛如一颗月亮。 微小的光点凝聚成形成一颗球体,看起来像是萤火虫聚集于一处。 叽叽叽叽叽叽叽,发出高音贝的声响。 「……喂,首领。」 这种时候仍不忘闲扯淡,或许是雷德·欧塔姆的美德。 「这家伙不妙耶。」 优贝鲁欧无法反应,身体动弹不得。 他仿佛入神地凝视着王妃面前的月亮。 「……唔!」 然后,王妃——闭上了双眼。 透过祝福之吻,满月达到饱和。 光球化为光线,一口气释放出来。 从左侧到右侧,狂暴地扫荡着。 受到光线照射的地方一瞬间溶解。仿佛用烧烫的菜刀切开奶油。连同地毯开始液化,从伤口喷出白色的火焰。 「你在做什么,快躲开!」 雷德推开陷入呆然的优贝鲁欧。然后跌坐在地的雷德看见光线扫向眼前的地板。 朝左右扫了一圈后,这次朝正面而来。 撕裂了夜晚的漆黑,扫向朝屋外某处——然后才终于停止肆虐。 随着光线的收束,王妃的任务似乎已经结束。 身体各处如海市蜃楼般摇曳,渐渐扩散开来。或是形影本身开始变得稀薄。首先是四肢,然后是身体,接着是锁链、荆棘与大蛇。 逐渐消失的唇瓣,最后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然而如同求救般的呻吟却没有化为声音。逐渐朦胧地消失,最后只留下白色火焰与惨不忍睹的破坏痕迹。 ? 弗格紧咬嘴唇,目睹着敌人接二连三地死在她的手下。 这是第二次醸成这类惨剧。 第一次是在执行过数次任务时。起因是弗格的判断有误,导致艾儿蒂被孤立在敌阵之中。在仓皇无措的艾儿蒂哭喊下,她出现了。弗格赶到时已经来不及,暴虐正在进行着。只能在一旁目睹全程。 当时死了十五人。这次是几个人? 正如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用言,她是艾尔莎。 艾尔莎·菲娜·雷·德赛。也就是莹国国王的前任王妃,也是艾儿蒂的母亲。 虽然是艾儿蒂所操使的炼术之一,但与其他术式有着根本上的不词。 首先,并非是透过艾儿蒂本身的意识去发动的。她在察觉到生命危险的状态下,「障壁(ehrle 2)」被打破,艾尔莎便会径自现身。 其次,艾儿蒂本身无法进行控制。破坏行为完全是自动展开,在尚未满足条件之前便不会消失。条件是危机过去。但是弗格无法定夺是母女哪方所下的判断。 然后——虽然这是猜测——艾尔莎恐怕不是艾儿蒂创造出来的。换句话说,不是创造出来的,而是召唤出来的。 艾儿蒂没有发动艾尔莎的记忆。上次也是同样的情形。这次应该也是。然而她的「艾尔莎」与王宫的肖像画上的前任王妃有着相同的容貌。将出生后只共度短短数个月的母亲长相完美地呈现出来。 不可能记得母亲的长相。应该也没有看过肖像画。 既然如此,那个又是什么? 是因为母亲的思子之情而让魂魄被滞留在炼狱,在爱女危机时现身吗? 是因为孩子的思母之情而让魂魄联系着炼狱,化为被操纵的人偶吗? 或者是雷可利以前抛下的谜团——炼狱其实是人死后的灵魂会前往的地方,而炼术是将灵魂残渣进行再次利用,罪大恶极的行为。 弗格不晓得,找不出答案。也不应该轻易做出结论。 自己所能做的只是适应现实。也就是接受眼前的惨状。 最后释放的光芒——弗格暂时称为「接吻」——恐怕是对准外头的狙击手。对方应该无法事先预料,肯定已经不活在世上。 残留在身体的毒素仍不减威力,但感觉已经开始走下坡。弗格撑起上半身,环视着惨状。 首级遭砍断的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仅剩下一部分手臂与脚的玛兹·米欧。身体因为毒液而开始融解的彼得·罗伦斯。 然后—— 「哎呀、哎呀。」 幸存下来的两个人。 雷德·欧塔姆,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这可不是开玩笑……别闹了。」 但两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意。 优贝鲁欧倒地失去意识。雷德的右手从手肘以下不见了。 「唔……」 弗格使出浑身力气,终于立起膝盖。 「喂,不要勉强啦。」 雷德皱起眉头阻止弗格。 身为敌人却表现出担心。 见到弗格一脸惊讶,雷德回以苦笑。 「老实说,你跟我比较起来,我的状况比较糟。虽然你中毒,但我的手臂不包扎的话,会愈来愈恶化。还有……各自要顾昏倒的同伴,看谁比较快醒过来吧?」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我要逃跑,而你不要追上来。」 单纯又理所当然的回答。 当然,弗格内心也抱着不能让对方逃跑的想法。 他们已经知道艾儿蒂是公主,加上目睹了「艾尔莎」。为了封口,必须杀掉他们。 最重要的,如果让他们活着离开,恐怕又会策谋类似的计划,危害到莹国。要彻底击溃他们的机会只有现在。 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 而且,一旦决定交战,雷德一定会瞄准艾儿蒂。弗格不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加上对方没有理由要为了优贝鲁欧赌上性命。而且按照上次的经验——艾儿蒂恐怕会睡上半天。换句话说,比起胜算,最重要的是无法保护艾儿蒂。对弗格而言,会以哪方为优先再明白也不过。 「好了。」 不晓得是否看出弗格的想法,雷德无防备地转过身去。 他拖着踉跄的脚步,单手抱起优贝鲁欧的身体。 这个行为让弗格感到有些意外。 「我还满中意这位首领。」 他一面走向出口,回过头露出一笑。 「虽然自己说有些奇怪,但我的脑袋有些异于常人,偏离了常轨……所以,世上不允许 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话虽如此一按照世俗想法去活,会因为太过痛苦而让我抓狂。抓狂也代表偏离常轨。简单来说,我这位『杀戮博士』决定活得坦荡。」 弗格沉默不语。 有一部分想法无法认同他,有一部分则可以理解。类似自己与艾儿蒂——不被社会、不被国家所接纳。 「这家伙认同了偏离常轨的我。这个感觉不差。所以,我暂时要跟随着他。这么一来,迟早又会要跟你们互相厮杀吧……哎,我的乐子正是鲜血、内臓跟杀戮。而且,这个感觉也不差。」 「我懂了。」 所以弗格答道: 「下次再一决胜负吧。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好啊,我也一定会杀了你们。」 挥了挥手,雷德·欧塔姆离开了晚宴会场。 虽然势必会遭遇担任警备的炼术师们,但他们应该不会输吧。 弗格明知不应该,仍希望雷德与优贝鲁欧能够存活下来。 因为弗格今天吃了败仗。 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负伤,无法动弹,无法保护自己最珍视的少女——结果靠「艾尔莎」解围。虽然局势不利于弗格,但对弗格来说,这是如假包换的败北。而且是无庸置疑的。 所以,自己必须扳回一城。 对方晓得自己等人的秘密。艾儿蒂身为公主,以及「艾尔莎」的事情。那些家伙瞄准着艾儿蒂。这次一定要保护住艾儿蒂。 打败那些家伙,透过自己的手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要让艾儿蒂感到安心。 绝对不会再让自己感到同样的悔恨。 「……唔。」 弗格坐在地上,抚摸着倒在身旁的公主背部,喃喃自语着。 「没错。不能输……岂能输!我不会再输第二次!」 说完,泪水自双眼不停流下。呼吸难受、胸口疼痛。 弗格紧咬嘴唇,如同孩子般抽噎地哭泣。 终章 汉斯的恳求 和煦午后的微风与阳光令人感到舒适,踏在石板路上的脚步也不禁轻快了起来。 伊欧·特莉努正前往着位于贵族街道与市民区域的交界处的一间书店。 当然,是工作的一环。 因为艾儿蒂想要新的读物,于是前来为她挑选。 上次的《夏草说帖》似乎让她阅读得大为尽兴,所以要求要挑类似的书籍。所以这次想挑选同个类型,不过稍微厚一点的成年读物。当然,虽然是成年读物,内容不能出现下流的描述与用语,所以必须在购买前先阅读过一遍——万一被她询问:「这是什么意思?」可就不好了。有一次她跑去向弗格询问意思,那天伊欧被狠狠怒斥了一顿。 话说回来,弗格这几天的样子不太对劲。 不是精神不振。也看起来不像是情绪低落。硬要说的话,是变得不苟言笑。虽然露出严肃表情的时间变多了,仍积极地陪艾儿蒂玩耍。因为无法分辨他的精神状态,所以让伊欧感到担心。 伊欧猜测是在上次任务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艾儿蒂却一如往常,让伊欧无从判断。 而且艾儿蒂比平常更显得朝气蓬勃。 伊欧晓得艾儿蒂如此有精神的原因。她说梦见了母亲。正是这个原因, 仅在哺乳期间见过母亲的长相,伊欧不晓得是否会留下记忆。不过,伊欧认为王妃殿下的灵魂一定会守护着女儿。 伊欧不是虔诚的丁字教信徒,而且以现在来说,新教否定灵魂永恒性的学说才是主流——不虔诚代表不晓得艰深的教义,仅会在必要时才会选择相信上帝的万能性。包含伊欧在内,大多数的市民也仅有这种程度的信仰。 依欧突然想到不如也替弗格买本书。 最好是不拘泥于形式的书籍。强迫他阅让平常不看的通俗小说,并要他说出感想好了。这么一来,他也会没有力气去摆出严肃的表情。人生与信仰相同,不要只顾着眉头深锁,适度放松自我才是最重要的。 伊欧思索着这些事情,在路上迈步。 这时,不经意抬起头,路的另一端有个见过的身影。 一名女性坐在路旁,仰望着天空。 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更添光泽的深绿色头发——同族的证明。与之前见面时依然衣衫褴褛,但伊欧毫不犹豫地向对方搭话: 「狄恩小姐。」 伊欧走过去,探头看着对方,并露出笑容。 「午安。没想到没过多久又见面了。」 艾莉丝·狄恩将视线聚焦在伊欧,歪起了头。 「……您是哪位?」 「咦?」 ——认错人了吗? 但是,不可能会认错头发,也仍清楚记得她的长相——只是仔细观察后,发现表情似乎有些不同。她的眼神原本应该锐利无比,类似母豹或是老虎,讲好听点是充满野性,讲难听点是充满狰狞。 然而眼前的女性表情柔和,显得十分温驯,换句话来形容就是像只猫。 「呃,你不是冻无村的艾莉丝·狄恩吗?」 「冻无村?」 伊欧问道,对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喔,对。冻无村的艾莉丝·狄恩。原来如此。因为我许久没有出来,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真抱歉耶,小姐。」 她自言自语后,恍然大悟般地露出笑容。 当然,那张笑脸与说话方式,仍与之前不同。 提到的内容也很奇妙。许久没有出来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那个,呃。莫非你是狄恩小姐的姐姐或是妹妹吗?」 伊欧说出自己的猜测。 「哎,我想是吧。」 女性婉约地露出微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长相十分相似,但她比起母豹更像是幼猫。话虽如此,无论是年龄或是发型都一模一样,或许是双胞胎。 「她现在不在喔。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告给她吗?」 「啊,呃……」 事情完全超乎自己预料之外。 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姐妹,而且还共同生活。 该怎么办才好?向她搭话原本便没有特别的理由,结果是不同人只是显得尴尬而已。自己又穿着王家专属侍女的围裙服,而对方是游民。或许会让对方感到不愉快。 思考片刻后,做出了结论。 总之先自我介绍,如此简单的结论。 「我来自飒真村,名叫伊欧·特莉努。我和艾莉丝小姐不久才刚认识,很抱歉认错人。」 「是吗?特莉努小姐吧?那么,我再转告给她。」 「非常谢谢你。」 幸好对方一脸笑咪咪的,为人十分和善。 「那么,我先告辞了。倘若下次还有机会见面,我会注意不去认错人。又到尴尬的气氛影响,伊欧低头行一礼后,迅速结束对话。 「好的,再见,特莉努小姐。」 女性面带微笑地挥着手。 于是伊欧行完礼后,继续前往书店。 走了一段路后才发现忘了要问对方的名字。 沿而回过头一看,路旁甚至是街道上,已经遍寻不着她的身影。 ? 当天,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在床上躺了一下午。 位于匐都郊外的前男爵宅邸。 不久才从睡梦中清醒。他半梦半醒地起身,拉开窗帘,眺望着窗外。这几天大多在夜晚行动,持续着这种模式的生活。 在庭园的恬静景色下,鸟儿的啁啭乘着徐风而来。随风摇曳的花草散发着宜人的香气,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这些事物并不会为优贝鲁欧的心灵带来平静。 内心同时存在中悔恨与高昂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皆是因为数日前所实行的计划——袭击晚宴会场与「雷可利之宴」本部。 结果那晚幸存下来的人,除了优贝鲁欧以外,仅四名。 救了失去意识、颜面尽失的自己的雷德·欧塔姆。 勉强逃出雷可利宅邸的蒂·琪·莱姆。 然后是身为狙击手的少女妮娜·蕾娜·斯雷吉,以及担任她的护卫同行的年迈炼术师修纳·维纳。 艾儿蒂米希雅与弗格肯定以为狙击手已经遭到解决。然而,这都是多亏修纳先生的计谋奏效。那位老人过去曾隶属于守护王宫的结界炼术队,堪称防守的翘楚。似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攻击。让妮娜体验实战,以及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应该可以成为她的莫大助力。 相反的,雷德·欧塔姆的右手是莫大的损失。 这完全是优贝鲁欧的责任,应该为此感到自责——加上因为畏惧于「艾尔莎」而无法动弹,同时一想,实在惭愧难当。 雷德·欧塔姆可以保持冷静,自己却办不到,应该是经验上的差距。杀人次数、实战次数、身陷险境的次数,全部都一一呈现出来。 优贝鲁欧对他受伤一事感到责任感。本人虽表示「没关系」,但包含义手、炼术等手术,自己必须尽可能出一份力。 当然,并没有感到丝毫罪恶感。对雷德的救命之恩会感到感谢,也愿意负责,但仅止如此。自己若是有罪的话,就是太过软弱。那么只能弥补他的右手,并让自己尽可能强大起来,没有以外的补偿方法。最终,只要加减之后得到正数即可。或许是扭曲的想法,但这是优贝鲁欧的信念。 尽管如此,找来了十五人,最后幸存的有五人。 以结果来看并不差。如同过去绮莉叶曾经施展的蛊术,数量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提升素质。历经一同战斗的凝聚力——虽然光就这个词来看显得陈腐,但 边缘人士有所谓边缘人士的凝聚力——不但大幅增强,而且我方在情报面也大有斩获。特别是艾儿蒂米希雅公主的那一招,知情或是不知情有着极大的差异。 优贝鲁欧变成通缉犯也会有利于工作。虽然无法光明正大行动,但相对的是,名字在黑社会传开。 即使与梅涅克伯爵有所勾结,但应该会比在王属炼术师时期更难以被察觉。因为现在自己正处于行踪不明的状况——就算被目击密会现场,梅涅克伯爵也可以声称是遭到袭击。 所以优贝鲁欧期待着下次的机会。 这次失败了。抹杀艾儿蒂米希雅公主与歼灭「雷可利之宴」的两大目的皆没有达成。然而,正如优贝鲁欧对梅涅克所形容的,这次的失败会带来下次的成功。真正重要的是,是否抵达目的地。自己毫无偏移地走在那条路上,所以即使脚步有些变慢,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优贝鲁欧一边思索着这些事,眺望着窗外的庭园,这时有人敲了敲房门。 「是谁?」 他开口问道。 「喔——你起来了吗?」 态度悠哉地走进房间的人是蒂·琪·莱姆。她仿佛完全不将之前的战败放在心上, 一脸笑咪咪的。 「怎么了吗?我不认为你会为我煮午餐。」 「我才不煮咧。而且,差不多是晚餐了吧?晚餐我想喝鸽子的血。优贝如何?要一起喝吗?」 「不,心领了。我自己去厨房找东西吃。」 「厨房吗——那种地方才不会有好吃的东西。」 「……对了,有什么事?」 优贝鲁欧问道,「啊,对了。」蒂·琪才敲了一下手。 「有客人,怎么办?要让她进来吗?应该说,我已经让她进来了。」 这下也来不及回绝了。 优贝鲁欧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 「好,麻烦你了。虽然我现在是这副模样。」 坐在床上仅身穿衬衫。如果对方是贵族,这副打扮会有失礼节,不过优贝鲁欧原本便没有对贵族抱持敬意。应该没问题吧。 然后被带进的人物是…… 「……哎呀、哎呀。」 优贝鲁欧大感诧异。 因为对方的打扮比自己更加不堪。 一身褴褛,虽然披着类似外套的布块,但让人怀疑好穿上衣服,但实在不会让人想一探究竟。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访客的身分。 「怎么了吗?你竟然会来找我。」 一头乱族纯正血统的深绿色长发。 令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眸子,与细长的四肢。 艾莉丝·嘉立尔的唇瓣扬起弧度,低下头行礼。 「初次见面。你是优贝鲁欧先生吧?」 「啊?」 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我跟你应该不是初次见面……」 艾莉丝·嘉立尔制止优贝鲁欧,再次泛起笑容。 「艾莉丝·狄恩目前正在沉睡。我是嘉立尔,艾莉丝·嘉立尔。」 「……你说什么?」 她说道。 「我跟那孩子完全相反。无论是制作孩子时的信念、制作出来的孩子、喜欢的个性类型以及讨厌的个性类型。」 她露出幼猫般的温和表情。 「我久久才醒了过来。结果那孩子似乎对你纠缠不休一事感到很困扰,所以我打算见见本人。你有将住址写在纸上给她吧?所以我才能够来到这里……不晓得那孩子为什么没有丢掉。」 感觉不到她执意解释的意志。 「哎,可能打算迟早要去杀了你吧……不过,能让那孩子厌恶到这种地步的人真的很少见。」 她用娇媚的声音流畅地说道。 与名叫艾莉丝·狄恩的女性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 令人不觉得是姐妹。假使是双胞胎,发型或是脸型也不可能完全一致。况且姐妹俩双双衣衫褴褛地潜伏在匍都也令人难以相信。 那么,这代表了什么?刚才她一连串令人费解的话,两者比对之下,便出现了一个答案。 ——换句话说…… 优贝鲁欧坚信。 艾莉丝的魔剑会因为编号而出现性能与个性上的差异。 透过削减使用者生命来发挥出惊人威力的是个位数前半段。 没有多大威力,但适合所有人使用的是个位数后半段。 然后两者兼具,并会自己挑选使用者的则是十位数。 「相反的个性」、「艾莉丝·狄恩目前正在沉睡」、「生小孩时的信念」、「生下的小孩」、「完全相反」—— 一具肉体,两个灵魂。 只要翻阅医学书,过去应该也有过几个案例。 优贝鲁欧向艾莉丝·嘉立尔发问: 「你满意我吗?」 「是的,非常满意。」 「那么,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我希望你可以将孩子分一个给我。」 「我很乐意。」 艾莉丝·嘉立尔——「魔剑之母」说道。 「我还有制作到一半的孩子,就送给你使用好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未完成。所以代表不存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优贝鲁欧配合对方露出笑容,只见她如同被抚摸的猫咪般眯细了双眼。 那双柔和的眼眸深处,透出一股期待着鲜血与虐杀与杀戮的疯狂。 后记 您好。同时购买一、二集的读者则是初次见面。 在此献上《炼狱姬》第三集。 不知是否让您满意?系列作的第三集中,艾儿蒂等人所面临的状况开始一点一滴出现变化。敬请期待未来的发展。 话说回来,我是在三月下旬撰写这篇后记(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日本正遭逢巨大的灾害。 由于我个人没有住在受灾地区,所以逃过一劫,当然,这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国内正在努力进行复兴。 在受灾的居民当中想必也有人期待着我的作品。而其中或许有些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说不定。 我从以前便不太喜欢「祈求冥福」这句话。会让我觉得每当有人过世,不晓得该如何表达时,便会将自己的感情与话语硬套用固定句子来敷衍。 所以请容我不用哀悼的话语,而是直接改说「我爱你」。 我总是对读者们怀抱着这样的心情。 阅读我的作品后,觉得「有趣」「期待后续」,对我而言,等同于是诉说着「我爱你」。所以我也非常重视大家,发自内心深爱着所有人。无论是透过信件或是网路直接传达给我、成为朋友间热烈聊天的话题、默默在内心感到「有趣」,或许有各式各样的表达形式,但全部都让我感到荣幸与喜悦。正因为有这层关系,我才可以继续这份工作。 因此——往生的人、失去家人或朋友的人、住家或是珍贵物品遭到破坏的人、为震灾感到心痛的人,以及没有遭逢震灾,愿意喜欢我的作品的所有读者,我抱着与上本书同样的心情,将本书献给您。或许会因为场所与状况而出现延误,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送至所有人的手边。 下本书是《炼狱姬》第四集,或是同时进行中的另一套系列《@home》第二集。尚未确定是哪一本,但应该会在秋天出版。 《@home》目前正在《电击文库magazine》杂志上短期集中连载中,若不嫌弃,请多多捧场。 藤原佑 您好。同时购买一、二集的读者则是初次见面。 在此献上《炼狱姬》第三集。 不知是否让您满意?系列作的第三集中,艾儿蒂等人所面临的状况开始一点一滴出现变化。敬请期待未来的发展。 话说回来,我是在三月下旬撰写这篇后记(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日本正遭逢巨大的灾害。 由于我个人没有住在受灾地区,所以逃过一劫,当然,这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国内正在努力进行复兴。 在受灾的居民当中想必也有人期待着我的作品。而其中或许有些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说不定。 我从以前便不太喜欢「祈求冥福」这句话。会让我觉得每当有人过世,不晓得该如何表达时,便会将自己的感情与话语硬套用固定句子来敷衍。 所以请容我不用哀悼的话语,而是直接改说「我爱你」。 我总是对读者们怀抱着这样的心情。 阅读我的作品后,觉得「有趣」「期待后续」,对我而言,等同于是诉说着「我爱你」。所以我也非常重视大家,发自内心深爱着所有人。无论是透过信件或是网路直接传达给我、成为朋友间热烈聊天的话题、默默在内心感到「有趣」,或许有各式各样的表达形式,但全部都让我感到荣幸与喜悦。正因为有这层关系,我才可以继续这份工作。 因此——往生的人、失去家人或朋友的人、住家或是珍贵物品遭到破坏的人、为震灾感到心痛的人,以及没有遭逢震灾,愿意喜欢我的作品的所有读者,我抱着与上本书同样的心情,将本书献给您。或许会因为场所与状况而出现延误,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送至所有人的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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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无礼举止,让身为祭司的古多或多或少感到不满。少女有别于外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抚媚气息,这一点也抵触了教义,是为不敬。先不论信仰,这名少女甚至不是人类。是透过那个可怕的炼术所创造出的人造人。 不是透过神之手,而是人类之手所创造出的灵魂,本来便不应该存在于世上。更遑论踏入这栋神圣的法王厅,完全是一种亵渎。 「说得也是。」 然而,古多仅露出嘲讽的笑容,并未将怒火与憎恨表现在脸上。 因为真要论无礼、不敬或是亵渎,不光是这名少女,包括自己与自己所束的部门,都一律同罪。 法王厅第禁数局,俗称「奇迹认定局」。 自己等人的任务是奉神之命,从事肮脏的工作。为了神的教喻而违背神,为了对神的信仰,弑神也在所不惜。不冀望上天堂,奉法王之命甘愿坠入地狱。死后遭受地狱业火的灼烧,溺毙于悲叹之河,更证明了自己等人将一切奉献在对神的信仰上。 这么一想,即使是异教徒所捏出的泥偶——这个被烙上形同地狱最底层印记的可悲人造人,站在我方阵营其实反而更让人放心。 「是什么事?」 第二环。背叛祖国的罪孽体现,却又被赋予祈祷之名的那名少女,不知是否知晓自身的矛盾,只见她绰有余裕地露出一抹浅笑询问。 所以古多回答了她的问题。 「任务,而且很重大。」 「……很重大?」 「是啊。」 古多递出信封。 「法王殿下的亲笔信,谨慎地阅读吧。像你这种人原本连碰触都不被允许。」 古多盛气凌人的话语让绮莉叶不禁轻蹙眉头。然而,看完收下的那份书状后,表情顿时从惊愕转变成困惑。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如书状上所写的内容。好,让我想想应该派你还是『使徒』负责执行。」 「我不是问这件事。」 绮莉叶质问的声音隐约透出一丝怒意。 「我两个礼拜前才刚赴莹国一趟,当时的命令与这次的命令完全背道而驰,我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无须动怒,单纯只是情势改变罢了。」 古多瞥了绮莉叶一眼。 古多面向着朝阳,并从她手中抢回法王的诏书. 「况且,我们的目的并没有任何改变。莹国为首的异教徒……将炼狱视为玩物,触犯禁忌而得意忘形的家伙们,将他们一举铲除。」 ——古多露出嗤笑。 她所说的「两个礼拜前」,指的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所引发的德国王子暗杀未遂事件。 正如绮莉叶所言,那件事确实不利于法王厅。 假设惠国王子在莹国境内遇害,舆论会分成两派倒向莹国与德国。然而,并非单纯只是基于对莹国的谴责或是对惠国的同情。只要莹国尚是炼术大国、先进国家,各国便会纷纷表明自己的立场,在两国之间选边站,亦代表着诸国列强勉强维持至今的军事平衡面临崩坏。 简单来说,将会掀起世界大战,而且是炼术先进国与后进国的战争,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因此,法王厅才会采取行动,阻止暗杀计划。当然,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公开,仅采取最低限度的行动。对我方而言,只要能够成功拯救德国王子的性命便已足矣。然而——因为该计划顺利失败的关系,让情势出现了更大的变化。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现出原形,代表了莹国内在潜伏着危险分子。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没有闲暇顾及外头的动静。莹国国内治安陷入混乱,对丁字教而言,形同异教徒之间的相互残杀。 所以,我方所要做的便是见缝插针。 换句话说,从国外与国内两方同时将敌人逼入绝境。 「诏书上的其中一个策略是从外进攻,这应该比较适合交给『使徒』。你则是从内进攻……也就是说,要去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接触。」 「我明白了。」 经过数秒沉默,绮莉叶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 「具体内容是?」 「之后我会再详细给予指示。具体来说,与对方合力追击敌人。我方已经掌握了那些家伙的动向与今后的打算。你只需要假装协助他们,再从背后向双方各捅一刀……你的表情是感到意外吗?」 古多对于她诧异的表情提问,少女则是耸了耸肩。 「不。是佩服不知不觉间竟然进展到这种程度。但是我跟那些家伙接触不深,也不认为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适合谈判的人选。换句话说,难道优贝欧鲁的同党中有内贼?」 「哎,谁晓得呢。」 古多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件事之后会再告诉你。」 当然,古多并没有因此打算将计划全盘托出。 绮莉叶充其量只是棋子。棋子只需要乖乖尽本分,按照棋手的指示行事。棋盘上的走势只需要自己一人掌握便已足够。 当然不光是她,禁数局的所属人员,总数十七人的「使徒」们——他们全为古多的棋子。然而,从更宏观的角度来俯瞰,无论是古多或是奇迹认定局本身,也皆只是法王的棋子。 「绮莉叶,总之感到欣喜吧。情势总算变得有趣起来。」 棋子的夙愿是在棋盘上尽情阔步,棋盘上的冲突也就代表着战争。 是的——恐怕要掀起战争了。 「你所憎恨的莹国皇室的两颗棋子——自诩肩负率领民众使命的小姑娘,以及不知基于何种想法,试图在莹国制造混乱的小伙子。然后是我方,神手中的棋子。四派人马各自在棋盘上激荡出火花,铿铿剑鸣,血飞四溅。然而,最后幸存下来的一定是我方。西洋棋是神所赐予的游戏,经过一番厮杀激战,神所下的一步棋将会降临于棋盘。呵呵……也就是说,结果全是出于神的旨意。」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面对兴奋地抿嘴而笑的古多,绮莉叶仅回以叹息。 「不好意思,身为神的棋子,我也不会听命于神。我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意志攻打他们。以结果来说,即使与你的意图不谋而合,但也绝对不会是神的安排。因为……因为我们根本不是神之子。」 因为寄人造人体内的灵魂甚至不知是从何处而来.也不知会往何处而去。 确实,那或许并不适合说是神的意志。 「哼。」 然而,古多·雷雷伊斯又是一阵嗤笑。 「是啊,你不是神之子……是由人类罪孽所创造出的人类之子,也可以说是罪孽之子。也就是所谓的人造人。人类身为神之子,只要人类背负着罪孽,身为人类与罪孽之子的你,也逃不出神的手掌心。而且是信奉异教的罪孽造就了你,即使被打下七次七层地狱,你还是难逃神的制裁。” 「……主教大人,你是想叫我忏悔吗?」 「不,不对。」 古多握起绮莉叶的手,用指尖顺着她的脸颊而下,然后托起她的下巴,并将脸凑近。比晨曦更加红艳的祭服与少女的蓝色衣裳相连,镶着纯白外缘的漆黑圣带触及少女平坦的胸部。 在正统丁字教中,红色是殉教的颜色;黑色是悲伤的颜色;白色是葬送的颜色。「我想要将那些家伙、你们以及我们,统统送往地狱。」 然后蓝色——代表圣母的纯洁。 「这颜色还真不适合你,简直形同与圣母同名的娼妇。」 神之子背下人类的罪孽,被赐予死亡时,身旁会安排一名与圣母同名、以纯洁之身怀下神之子的女性。虽然身为娼妇,但继承了圣母的原罪,作为第二位圣母见证神之子的死与重生。 「是呀。那么在我不断见证死与重生的期间,也为你的殉教作见证。」 绮莉叶引用了这则轶闻,舔了舔舌头,接着挥开古多的手。 「不过在这之前,必须焚烧苦艾(艾儿蒂米希雅)、划破雾霭(弗格)。照亮刑场,吹响使者的喇叭,祝福世界走到尽头。只要达成这个愿望,无论是要我上天堂或是下地狱,皆在所不惜。」 蓝色衣裳呈现出液体的样貌,布料滴落至草地,形成一潭黏质状的泉水。身体慢慢下沉的模样宛如没入水里的少女。 「我先到勤务室等你,赶快过来向我说明吧。」 绮莉叶消失的同时,躲藏在庭院树上的一只斑鸠振翅而飞,丛叶随之婆娑起舞。 古多·雷雷伊斯眉头深锁地歪起嘴角目送斑鸠离去后,转身缓步走向厅舍。 第一章 乘着风平浪静之际 秋天已过,时序即将迈入冬天。 这一天吹着略带凉意的风,伊欧·特莉努瑟缩着身子,伸手向后关起塔楼的门扉。 这个国家全年寒暖温差不大,每逢秋冬季节,空气仍会透着冷冽。不同于盛夏,只要稍微少穿一件便会不小心感冒。 然而与其他土地相较之下,匍都拥有得天独厚的气候。伊欧出生的高地在冬天会降雪,长年呼啸的山风夹带着不寻常的寒气。而位于大陆更南端的国家则一到了夏天,便炎热到光是站着不动也会汗水淋漓,让伊欧实在难以想像。想必比少女时期待过的工厂更为严酷,工厂室内因为人群密集而笼罩着一股潮湿闷热的空气,便足以让人受尽煎熬。 愈往塔楼地底下走,炼狱的香气愈发浓郁,勾起了一丝工厂的记忆。话虽如此,这里的空气却让伊欧感到舒适自在,与人多拥挤的工厂截然不同。 打通塔楼贯穿地底的空洞里,空气不甚流通,因此形同了夏凉冬暖的合宜环境, 比匍都更加缺乏四季的变化。换句话说,这是炼狱毒气能使时间停滞不前的铁证——然而,个性乐观的侍女完全没有这么联想过,仅重新体认到自己喜欢这个地方。 伊欧踏着轻盈的脚步声顺着绕墙而设的螺旋楼梯下去,一如往常地漫步在漆黑之中。看不见昆虫的身影,也嗅不到霉味,仅有一缕淡淡的花香萦绕于鼻间。即使是对性命有害的毒气,但只要是从挚爱的主人身体散发出的味道,自当没有厌恶的道理。 伊欧哼着歌曲,边走边轮流换手抱着篮子,抵达了最底层。 如往常那般为身为主人的公主送来点心。 今天是夹着核桃与杏桃果干的饼干,是伊欧的得意之作。 伊欧平常便热衷于制作点心,这一个月却格外投注心血,其实是出自一个幼稚的理由。 「公主殿下?」 伊欧透过地下室的铁栅栏的隙缝间向内探看,并轻声问道。 果不出所料没有回应,这阵子总是这个样子。 坐在床上身穿睡衣的艾儿蒂,与坐在对面摇椅上的弗格。虽然是熟悉的景象,但那两个人紧闭着双眼陷入冥想。 这就是幼稚的理由。 最近这两人不像过去那样看书或是玩游戏,大多像这样度日。对于伊欧而言,不明白这两人的行为有何目的,因此产生了一股疏离感。曾经询问过那两人,得到的回答是:「训练配合呼吸」、「想趁机会挑战一件事」,让伊欧感到一头雾水。 虽然听说过东方国家有这种陷入冥想的宗教仪式,但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应该是与炼术有关,换句话说,是任务,并且是作战方面的必须程序。 虽然伊欧明白这是莫可奈何的——但因为有种遭到排挤的感觉,莫名不是滋味。 「午安,侍女送点心来了喔!」 因为那两人没有示意不要打扰,于是伊欧再次开口。 「啊,伊欧小姐。」 弗格终于露出反应。 他睁开双眼朝伊欧瞥了一眼,接着大大吐了一口气。 「艾儿蒂,休息一下吧。」 听从着这句话,艾儿蒂也终于睁开双眼。 一见到伊欧便开心地展露笑颜。 「点心?」 「是的,是点心。」 伊欧抬起篮子露出笑容,内心深处仍有些不满。 虽然晓得这个想法很幼稚,但这个地下室是艾儿蒂、自己与弗格三人的天地。与那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墙,让伊欧不禁感到寂寞。 「哼……我可不是爱刁难的小姑。」 「什么?」 「自言自语而已。」 伊欧喃喃念了一句,将篮子递给走向自己的弗格。 篮子再送到艾儿蒂手上,接着掀开了盖布。 「感觉好好吃喔。」 见到公主的嘴角扬起,伊欧便感到了无比幸福。 然而,这只是短暂的片刻。弗格立刻向艾儿蒂提及方才的流程进行顺利,下次可以再扩展范围,又是让伊欧一头雾水的内容。 因为对像不是艾儿蒂,所以伊欧不客气地说道: 「弗格,我跟你说,虽然热中是好事,但可以拿捏一下程度吧?不应该打扰公主殿下的宝贵点心时间。」 「是呀。」 艾儿蒂在旁帮腔,此举让伊欧喜不自胜。 「因为我也很累,所以休息时想要好好休息。」 「……唉。」 受到两位女性的责难,弗格露出不满的表情。 虽然个性认真是他的优点,然而太过固执反而会变成缺点。包含这些优缺点在内, 伊欧喜欢这位少年,但坏习惯仍是坏习惯,不打算对此姑息。 「公主殿下说得没错。休息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先不论你跟公主殿下忙的到底是不是『工作』,只顾着埋头苦干而不休息也不是办法吧?」 虽然不能否认感到嫉妒跟寂寞,然而伊欧的这番话也是出自于担心。 「……哎,的确是这样没错。」 弗格顿了一会儿,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同意。 「虽然想要尽早完成,但焦急也无济于事。而且过程可以算得上是顺利,那么就接受你的好意,好好休息吧……再说今天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你要去外头吗?」 艾儿蒂的两颊因饼干塞得鼓鼓地问道。 「是的,因为理查德殿下传唤我过去。」 「是吗?」 艾儿蒂露出微妙的表情附和了一声,从表情中无法分辨出是否夹带着遗憾。想必是掺半吧,虽然想跟弗格待在一起,但又不满待在一起也无法玩耍。 「公主殿下,因为我有空,可以待在这里一会儿。这样子不行吗?」 「不,没有这回事。」 见到艾儿蒂摇头否定,伊欧笑着继续说道. 「要做什么呢?要看书吗?之前的那本书已经看完了吗?」 「还没,因为要跟弗格训练所以一直没有进度。」 「那么晚餐前的时间就拿来放松地看书好了。我也买了新书。」 伊欧拿出放在篮子底部的书。 其实伊欧从一开始便有这个打算——弗格在的话会像方才那样持续进行冥想,即使弗格离开后,艾儿蒂仍会因为长时间的「训练」而疲累到懒得开口说话,最近一直处在这样的状况。无论如何,伊欧只能保持安静。 「如果要看书,切记要使用『太阳』。只凭烛火不够充足。因为不只艾儿蒂一人,还有伊欧在。」 「等等,可以不要用我作为理由说教吗?」 面对弗格的插嘴,伊欧开着玩笑抱怨。 只见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么说也是,伊欧小姐的视力因此变差也没有关系吧……可是,艾儿蒂的视力变差可就麻烦了,请你要彻底做到。」 「哎呀,不但回敬我一枪,还将扮黑脸的角色推给我!」 「因为总是由我扮黑脸不公平,偶尔也该轮到伊欧小姐扮黑脸。」 见到互相冷嘲热讽的那两人,艾儿蒂不禁蹙起了眉头。 「……你们两个人怎么了啦,用不着提醒我也会叫出灯光。」 艾儿蒂嘟着嘴将脸撇到一旁。即使感到不悦仍没有停下拿饼干的手,这一点显得十分可爱。接着,炼术阵倏地在右手浮现。 片刻过后,出现一颗光球,照亮了牢狱之中。 「要是平常也能像这样听话就好了。」 「弗格,你说了什么?」 「不,没什么。」 少年一脸苦笑地从摇椅上站起。 「好,我差不多该走了 。」 艾儿蒂的表情顿时蒙上一层阴霾。然而,弗格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或者是刻意佯装不知情。伊欧无法判断出是哪一方。 「那么,伊欧小姐,之后麻烦你了。」 「是、是。」 伊欧用漫不经心的口气挥了挥手,内心仍是一阵复杂。一来是气愤让艾儿蒂感到寂寞,二来是对此感到无可奈何,以及今天可以独占公主的卑鄙心态带来的一丝喜悦。然而,伊欧也与弗格一样没有将感情表露于外。 目送着弗格走出牢狱、拾级而上的背影离去后,侍女忍不住观察起主人的表情。 「……公主殿下。弗格那个样子是不是让您觉得很无聊? 」 究竟艾儿蒂会鼓起腮帮子反骏,或者是会加深脸上的阴霾——结果一反伊欧的猜测,出现意外的反应。 艾儿蒂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紧的。」 她轻轻闭上双眼,专注地聆听着弗格回荡不已的低沉脚步声。 「伊欧,我跟你说,弗格说他想要变强,希望我跟着他一起变强。」 艾儿蒂露出一抹浅笑。 「我们是为此在做训练。所以我会忍耐。弗格的确一直不发一语,训练期间也不能玩耍,老实说真的很无聊,但是,没关系的。」 「公主殿下……」 啊啊,伊欧心想。 「之前弗格在工作的时候倒了下来。我非常害怕又难过,以为弗格死掉了。可是因为我失去意识,不晓得后来的事情……能够平安回到这里,我认为都是多亏了弗格倒下后仍坚决不放弃的关系。他一定是连同我的份努力着。」 艾儿蒂的话中透露出一股悲壮。 代表战况更加严峻。现实中这两人面临着生命的危险。对伊欧而言,这个话题会让自己因为不安而饱受煎熬。 然而,却看不见艾儿蒂露出严肃之色。 「当时,如果我更加可靠,说不定可以治疗弗格的身体,说不定可以助弗格一臂之力……不,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因为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工作,只要两个人变得更强就行了。弗格这么告诉我,而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非得努力不可。」 她的表情显得开朗豁达,透出一股喜悦。 不,那是类似喜悦的——决心。 面对外头的战争,艾儿蒂露出与至今截然不同的态度。 以前的她充其量只是被动地完成「工作」。为了得到父亲的称赞、为了出去外头、为了想跟弗格在一起。无视战斗内容与交战对象,认为那些只是为了达成目的所附带的难题。 当然,这一点应该到现在仍没有改变。艾儿蒂的个性并不好战。战斗只是工作的一环,她不忌讳行使武力与杀戮,取而代之的却也没有从中感受到愉悦。 然而不同的是,她已经领略到战斗的意义。 现在的艾儿蒂即使得到身为国王殿下的父亲称赞,恐怕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感到强烈的喜悦,也不会单纯地将出去外头这件事与战斗切割开来。 同时——肯定也清楚地明白到要与弗格在一起必须做什么,与弗格在一起代表了什么意思。 「……是这样吗?」 「是呀。所以弗格就算那个样子,我也多少可以体谅他。」 艾儿蒂洋洋得意的表情显得格外幼稚,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一股沉痛。明明还只是小孩子,但寄宿在这个少女体内的觉悟与想法毫无疑问已经是成熟的大人。 与自己的喜悦与悲伤无关,纯粹是为了重要的人。 不是为了父亲,而是守护在自己身旁的男孩子。 即使其变化不大,却有着决定性的转变。原本一直以为还是只雏鸟,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成熟懂事。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为所欲为地蹂躏名为牢狱的狭小世界的任性暴君,而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世界、安详慈爱的公主。 「公主殿下变得很懂事了呢。」 伊欧露出微笑。 十分努力才挤出来的笑容。 各种情绪混杂之下,让伊欧险些哭了出来。 对主人的成长感到喜悦的心情、对弗格的嫉妒、对逐渐白热化的战争所感到的不安,然而最让伊欧的指尖颤抖不止的是寂寞。 艾儿蒂长大了。不只是身体,心灵上也是。 换句话说,少女正在蜕变成大人。 成为大人后必将无法维持现状下去。不晓得皇室对于未来有何打算,艾儿蒂本身也未必会甘愿继续待在狭小的牢狱中过活。 伊欧甚至有种预感,艾儿蒂迟早会抛弃这座牢狱而远走高飞。这当然是值得庆祝的事情。被迫在地下室度过一生无疑是一场悲剧。然而,当艾儿蒂准备朝宽广的世界展翅高飞之际,肩负照顾艾儿蒂的职务、名叫伊欧·特莉努的存在——自己究竟该何从? 「见到公主殿下如此懂事,我也感到很欣慰。」 伊欧连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谎话。 艾儿蒂用稚气未脱的动作点头附和。 「弗格跟我变得更强后,也会保护伊欧。」 或许是察觉到伊欧隐藏起来的不安。 面对主人的这番话,侍女再次露出微笑。 「哎呀。那么我就可以躲在公主殿下你们的身后一直制作点心了。」 原为王属军炼术师的青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显露出对这个国家的反叛心,掀起舞会袭击事件后已过了一个月。 这也代表了他销声匿迹后已过了一个月。 皇室反叛罪、国家内乱罪、暗杀权贵未遂罪,加上其余超过二十项控罪的通缉犯,不仅是王属军,同时也受到警察军的追缉,对于至今尚未将他逮捕归案一事,政府大感头疼。有一种说法是:贵族或是议员之中有内贼协助,但尚未掌握到特定人士。 或许谍报局已经掌握到某些情报,只是连自己也浑然不知——假使找出了他的潜藏地点,谍报局也无能无力。从这个层面上看,弗格给予优贝欧鲁最高的评价。 保持警戒是最正确的做法。 「无论如何,眼前的问题堆积如山。」 坐在勤务室椅子上的理查德亲王殿下,托着腮叹了一口气。 由于在弗格面前可以放松戒心,理查德从以前便经常露出这种举动,然而脸上的疲惫之色远比平时更为深浓。 正如他所言,莹国现在手上的棘手问题多不胜数。 「已经不是逮捕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吗? 」 「是啊,简单来说,他充其量只是引爆点。原本这个国家的内部就暗藏着脓疮。而 现在终于从伤口开始流脓出来……不过的确是那位青年划下了伤口 。」 将他的反叛作为起因,或是因为连锁效应产生的诸多问题,正开始侵蚀着这个国家。 首先是潜伏在台面下从事小规模破坏活动的思想犯们——极端的海利库斯主义者, 或是因为民族问题而对莹国怀恨的一伙人,当中存在着好几个待燃的火种——全因为那个事件而再次活络化了起来。虽然现在的规格不大,但警察军仍为了镇压各方而疲命。 犯人原隶属于王属军的背景对市民们造成了负面影响。多数人不愿意让贵族院掌握议会实权,希望转为完全的民主政治。他们之间似乎将优贝欧鲁视为忧国之士,出现英雄化的倾向。 随着国内的不安要素增长,迟早会成为外敌、也就是诸国列强趁隙而入的机会。与过去雷迪克·梅尔引起的骚动相同。只要将「克拉夫念珠」流进某个国家的思想犯手中,便会扩大破坏活 动的受害状况。 然而莹国比当时更缺乏收拾现况的力量。 因为「撕裂杀人魔」的事件,让王属军与警察军陷入了慢性人员不足的状态。接二连三有人殉职,却没有新进人员填补空缺。即使有人填补空缺仍来不及进行教育与训练。如果「撕裂杀人魔」的犯行也是优贝欧鲁在背后所主导,他可以说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在万事俱备之下才浮上台面的。 虽然他的身份可以得知某一程度的内部资讯,但与一国为敌竟然可以建立起如此之高的优势,着实令人佩服。当然,这不是值得赞赏的行为。 「我也何尝没有想过,为什么是发生在吾王掌权的时代。」 虽然理查德是在开玩笑,但恐怕也是真心话。按照现在的状况,并试着回顾弗格开始进出这间勤务室的那段岁月,目前俨然处在史无前例的恶劣情势下。 「如果早生或是晚生一点,或许我每晚都无忧无虑地在舞会受到女性们的簇拥。真是生不逢时。」 「没有这回事。您是运气好的人。情势只要稍微有个偏差,现在皇室可能已经因为市民革命而遭到断绝,殿下也在断头台上引颈就戮。」 「真是的,连发个牢骚都不被允许。」 面对弗格的玩笑,理查德露出苦笑附和。可能是对不小心吐了苦水的自已感到羞愧。尽管如此,理查德脸上的忧虑之色仍不见消散。 「不过,现在的确不是可以放松的场合。到了这个地步又多了一个问题。」 理查德耸了耸肩,挥着一张文件。 「而且是十分重大,需要紧急处理的案件。」 弗格忍不住蹙起眉头。 情况的恶化是在预测之中,但心情仍沉重了起来。理查德的表情也透出一股严肃。 「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有关?」 「还不清楚。不过,可能性很高。老实说思想犯的零星犯罪活动与这个案件比较起来,还不足以成为我们的头疼来源。」 亲王叹了一口气作为开场白。 「发生了议员与其周遭人士为中心的连续失踪事件。」 「您是说说……失踪吗? 」 连弗格都大吃一惊。 而且失踪的人是议员。 「国家的达官要人失去了踪影,目前已经是第六个人。情况十分严重。有先对报社下封口令,不然光是刊登一条报导便足以造成骚动了,何况还是连续发生。」 弗格从沙发上起身接过理查德递过来的文件。上面详细记载着失踪者的姓名与时间。 从最新的一笔依序由上往下排列。 最新一笔是菲利浦·杰伊·范葛森贵族院议员。子爵,五十六岁的男性。于昨天在自宅附近散步便一去不回。无目击者。 下一位是潘蜜拉·米兹·诺拉。迪克·诺拉贵族院议员的长女,十三岁。于三天前自剧院返家途中,在马车内突然失去踪影。 然后是贝尼特·克劳斯庶民院议员。三十八岁的男性。于五天前的清晨迟迟未走出寝室,感到疑惑的佣人打开房门才发现房内早已空无一人。 接着是爱力克·希斯·史丹佛特贵族院议员。男爵,二十九岁的男性。一周前与友人们前往匍都近郊的森林狩猎之际,追赶着兔子进入草丛中后便从此行方不明。 接下来是法兰洁丝卡·梵·梅尔碧路。十六岁的女性。梅尔碧路侯爵家的三女。于十天前与侍女达莉雅一同外出购物,两人从此未返回家门。 以及最后是—— 映入眼帘的名字让弗格忍不住出声。 「妮娜·蕾娜·斯雷吉……?」 斯雷吉男爵家的独生女,十六岁。失踪二十天。纸上明确记载着这一笔。 「嗯,没错。」 理查德面色沉郁地附和道。 「那位斯雷吉家的千金也失踪了。应该说,这一连串的失踪事件当中,她似乎是最初的被害者。曾接获她失踪的报告。原本以为她是因为那件事想不开而离家出走……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那件事指的是她的祖父,也就是前任斯雷吉男爵。身为炼术师的他,奉皇室之令于执行任务之际死于非命。据说妮娜为此深陷悲伤之中。 弗格也目睹了斯雷吉男爵的死。虽然不认识这位孙女,顿时胸口仍感到一阵沉重。 没想到在祖父之后连孙女也—— 「当然,妮娜小姐失踪时没有料到会发展成连续性的案件。无法否认处理速度过慢。然而,现在也难以断言可以妥善对应。虽然从妮娜小姐到法兰洁丝卡之间隔了一段时间,之后的频率变成两、三天一次。这可不是儿戏,这个案件甚至关系到国家的威信。 」 不可能是偶然,这无庸置疑是某人计划性的绑架行为。 「包括这位名叫达莉雅的侍女在内总共七人……被害者的年龄、性别、失踪的时间带与场所全部没有共通点。硬要说关联性的话,只能锁定议员与其周遭人士吧。」 「如果阶位在公爵之上,也就是王族的重要人士失踪的话,恐怕就无法继续隐藏下去。那些人为此提心吊胆不已,一直嚷嚷着要我们尽早解决这件事,吵得耳根不得清静。」 「……这样形容好吗?好歹也是殿下的亲戚吧。」 「只是一群紧抓着已经没落的皇室权威的老人罢了。」 可能是回想起平常受到的百般刁难,理查德露出一脸苦涩。 「总之,包括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在内,必须尽早解决才行。大概有一半机率是那家伙干的好事。即使没有直接参与犯行,恐怕也脱不了关系。」 弗格再次快速扫了一遍文件,突然说出内心的疑问: 「方才殿下也提到,妮娜·斯雷吉到法兰洁丝卡·梅尔碧路之间隔了一段时间,这一点让我有些在意。」 最初的犯行到下一次犯行的十天空白。之后变成两、三天一次,频度高到甚至产生了规则性。或许是基于什么理由。 「关于那一点目前没有任何线索。」 「有收到赎金要求吧? 」 「是啊。他们单纯只是失踪而已。」 「……换句话说,失踪者已经被杀害了?」 「可以这么想。但实在难以告知被害者的家属。」 议员消失的话,形同政治停滞、国力削减。 「可是,失踪的人近一半是女性,既不是议员也不是一家之长。」 「这也是令人无从判断的地方……就结果来看,与掳走议员本人或是一家之长的意义相同。父母会无心工作,贵族的千金对于国家而言等同是财产。」 当然,理查德的这番话并非是故作绅士。 贵族的女儿可说是社交界的光环,也是政治的道具。不论对像同为贵族,甚至王族或国外的权威人士——会随着出嫁对像而或多或少为莹国带来繁荣。与平民失踪的价值、重要性截然不同。虽然是不公平又令人愤怒的事情,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政治不是建立于道德伦理之上。 「总之,尚未厘清的地方太多了。」 「这正是烦恼的来源。我猜测应该是想让政府陷入混乱……目前只能请各方贵族多加防范。即使想要派护卫,但致命性的人手不足。目标是议员与其家族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有余裕自行雇用私兵。」 「与之前的『撕裂杀人魔』不同吗?」 「反过来说,的确与当时不同,因为市民不会陷入恐慌。」 「我的任务是?」 弗格将文件还给理查德,并开口问道。传唤自己过来的理由恐怕不是只为了抱怨与商量。 「莫非必须派艾儿蒂上场?」 理查德摇了摇头。 「还不到那个阶段。目前没有任务要派给艾儿蒂米希雅。当然派你参加警察军的搜索也于事无补。虽然可以派你担任权贵人士的护卫,布下天罗地网,但不确定对方否真的会下手,真实性也显得薄弱……所以你暂时是负责联络窗口。」 弗格顿时产生一股不详预感,不禁眉头深锁了起来。 「所以也就是说……」 「嗯。」 理查德的回答正如弗格所预料的一样。 「我与『雷可利之宴』的联络窗口。你那副表情是怎么了?有什么不满吗?」 理查德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没有这回事。」 弗格实在难以承认自己的「不满」。弗格之所以蹙起眉头是因为不太想与雷可利打照面,基于个人的情绪问题。 尚未造成实际伤害。而且硬要说是敌是友的话,目前无庸置疑是站在同一阵线,双方想法上的差异也不是问题的根本。弗格单纯只是不擅应付雷可利。 「老实说,跟那个人说话会让我很累。」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吗?」 虽然理查德还笑得出来,对弗格而言心情再沉重也不过。 「你跟她可以说是兄妹吧?」 「正是因为这一点。即使说是兄妹,也没有太大的真实感,而且感觉上不同于人类的血缘关系……总之,是我不太想打照面的人。」 将罗兰视为生父让弗格有种奇怪的感觉。更何况称雷可利为妹妹未免显得太过狡猾。虽然先出生的是弗格,但她的意识比弗格早一步在连接着蒸馏器的烧瓶当中诞生,这样一来,或许应该可以称她为姊姊。 假使是姊姊,弗格也实在难以产生敬仰之意。以同样的形式诞生这件事本身便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这样形容反而更加贴切。 「虽然感到很抱歉,但我也不能因此而迁就你。」 「我明白。事实上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弗格单纯只是能避则避,下令去见对方仍会遵从指示。 而且自己是人造人,只要活在世上便不可能与同为「罗兰之子」的她们划清界线。 既然如此,掌握对方的所在反而比较有利。站在敌对立场的神出鬼没的第二号,以及不晓得是否真的存在的第四号比较起来,雷可利或许还比较好应付——纵使有个性上的差异问题。 「你可以送这份文件过去吗?是失踪事件的详细内容与调查委托。」 理查德递给弗格一份盖着封蜡的信封。意思要现在立刻动身吧。 「您有先向对方说明吗?」 「你随时都可以自由进出『特区』内部。你的脸似乎就是通行证的样子。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没有听说。」 真是气度宏大的作为。难道雷可利没有考虑到自己有可能会遭到剌杀。不,正明白弗格做不到才会给予这样的待遇吧。雷可利这种充满自信的地方也让弗格感到厌恶。 「那么,我立刻动身。因为我想要速战速决,所以会认真执行务的。」 弗格对理查德行了一鞠躬后旋踵离去。 「嗯。代我问候她一声,下次有机会再一块喝茶。」 真要说不满的地方,这位亲王似乎与她意气相投,这件事比什么都要让弗格感到不满——这两人之所以意气相投都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弗格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因此更加感到恼怒。 换句话说,欣赏弗格正是理查德与雷可利的共通点。 离开王宫是在三点过后不久。 雷可利所在的「特区」徒步需要两小时,马车也需要四十分左右的路程。临时赶过去在距离上显得有些遥远。弗格实在没有打算徒步的念头,于是向卫兵叫了马车。 王属军的专用车外观粗糙,搭起来却意外舒适。这是因为座位远比市民们作为移动手段的驿马车还要来得牢固。马车的阵阵摇晃甚至显得有几分优雅。 弗格将身体倚靠着填有柔软棉絮的靠背,恍恍惚惚陷入沉思。 去程四十分钟,完成交付的事情三十分钟,回程四十分钟,来回大约两小时。回去后将雷可利的答覆转告给理查德,等到全部告一段落应该已经是六、七点了。接着回家吃晚餐,八点可以赶到艾儿蒂身边。 这么一来,便有一、两小时的训练时间。 弗格晓得因为训练的关系,让伊欧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这是当然的,伊欧来到地下室,两人仍沉默不语,甚至没有察觉到伊欧的出现。对她来说,肯定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弗格内心感到抱歉,但没有停止的意思。对于弗格与艾儿蒂而言,训练是最不可欠缺的事项。为了比现在更强,为了今后不再吃败仗。 不想再看见艾儿蒂为了自己哭泣。尽管有「艾尔莎」这招杀手锏,也不能因此只想着藉此投机。 下次与优贝欧鲁对峙时,绝对非赢不可,凭着两人的力量、两人的意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可以继续安于现状。所以只能让伊欧暂时忍耐一阵子。 因为只要两人变强,等同有能力可以保护伊欧。 弗格一思及此,睁开了微微闿起的双眼。 「……嗯?」 弗格顿时感觉到视线中有股异样感。 正确来说是对面的座位。贴附在坐垫上的毛料一部分被沾湿。 呈现深浓的红色,仿佛将水打翻一样。弗格当然没有携带饮料。本来以为是天花板漏水,但外头没有下雨。由此来看——这股异样感顿时变得更加强烈了起来。 天花板没有滴下水,座位的水渍仍逐渐扩大着。 不,不是扩大的问题,已经根本已经不是水渍,形成了一潭满溢的黏质状水洼,红色的毛料甚至冒出阵阵气泡。 弗格摆出架式,他已经看出这个现象代表了什么。 水洼自座位上倾泄而下,开始汇集在弗格的脚边,随着一个不舒服的声音,从水面上出现细瘦的手臂。紧接着是肩膀、头、胸、腰、脚。 对方睁开紧闭的双眼,唇瓣浮现一抹浅笑,水洼聚集在一起,逐渐附着在对方的身体上。惊悚的是,液体慢慢凝结固化,呈现出布料的质感。 「哥哥,好久不见。」 她粗鲁地拨起蓝色的发丝,并说道。头发已经不再湿濡。 「拜托你有点礼貌跟常识好吗?」 弗格坐着原处释放出敌意,瞪视着她——绮莉叶。 弗格握住挂在腰际的短刀握柄,以便随时可以抽出。 「哎呀,态度真冷淡耶。」 绮莉叶坐在座位上,刻意交叠起双脚。 马车的速度出现一丝迟缓,传来车夫抽鞭的声音。目前似乎只有马匹发现车厢内突然多了一个人。 狭窄的车厢内充满了紧张感。即使如此,绮莉叶的脸上仍挂着浅笑。 「难得妹妹我来见你,未免太冷淡了吧。」 「你想道么做也无妨,我没有这个打算就是了。」 感觉不出杀意,似乎没有携带武器,手腕上也没有系着「克拉夫念珠」。难不成真的是赤手空拳而来。 「我不是说了我没有那个打算吗?」 绮莉叶动作夸张地张开双手,并耸了耸肩. 「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在马车中……早知如此就应该挪开时间。枉费我还刻意避开那个姑娘,真是天大的失策。」 绮莉叶的声音细如蚊蚋。是为了不被身后的车夫发现而压低了音量。换句话说,她似乎真的没有闹大事情的打算。 弗格稍微放松了 一口气,但是仍没有解除警戒。 「……你究竟有何企图?」 弗格重复了一遍与方才同样的问题。 「哎呀,妹妹来见哥哥还需要理由吗?」 「我可没有空闲陪你说笑。」 「什么嘛,我的哥哥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我没有义务要取悦你。」 不可能没有目的。而且,那个目的绝对不是出自友好。 绮莉叶仍一贯游刃有余的态度,开口说道: 「对了,你要去哪里?」 「我有回答的必要吗?」 「不回答也无所谓。因为只要一直待在马车上自然便会晓得。哎,即使没有一直待在马车上,也不难猜出你的目的地。」 绮莉叶接着转到一旁,从小窗户看向外头,观察着流逝而过的景色。 「……要去『特区』吧?」 绮莉叶嘲讽般地轻笑着。 弗格判断不出绮莉叶是洞察力敏锐,或是单纯晓得目的地。然而,见到没有做出反应的弗格,绮莉叶感到佩服似的睁大了双眼。 「即使被说中态度跟氛围却没有一丝改变,真是厉害。不过,我说中了吧?『特区』代表是准备去见我们的妹妹吧。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无所谓,如果你想要见她的话。」 弗格有一半是出自认真。 只要关系到优贝欧鲁,雷可利便与自己是同一阵线,但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伴。带绮莉叶过去也没有理由受到责备,而且她甚至回答绮莉叶的到访感到欣喜。 当然,弗格没有真的打算带绮莉叶一起去。绮莉叶的增殖能力,「群体」可以任意在见过的人身旁制造出自己的分身。如果她们还没有见过面,这么做会对雷可利不利。 「真要说想不想见的话,我不想见她吧。」 「你曾经见过她吗?」 「见过一次。」 这番话若属实,弗格的担心便是多余的。 绮莉叶瞥了一眼一脸怀疑的弗格。 「是真的。」 绮莉叶补充了一句,然后不悦地哼着鼻子说道。 「那种人竟然是我的妹妹,老实说我很失望,甚至感到愤怒。想起她的脸就满肚子气……哎,不过你也是一样。」 「某方面来说我也深有同感。」 弗格忍俊不住。 弗格对绮莉叶与雷可利抱着共通的印象。 换句话说,互相不对盘。 绮莉叶似乎也跟弗格一样,如同她对弗格与雷可利的感觉,弗格对绮莉叶与雷可利也产生一种同样的厌恶——「罗兰之子」之间的契合度恐怕糟糕到不行。雷可利的那种态度肯定是坏心眼的个性使然,将水火不容的关系视为娱乐。 绮莉叶似乎是想起了雷可利的事情,只见她蹙起眉头地转回正面看向弗格。 「哎,我找你的目的跟你要见那个女人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应该吧。」 「……什么意思?」 绮莉叶说出了 一句话。 「忠告兼宣战声明。」 原本的嘲讽态度突然一变,表情与话中透露出敌意。 弗格忍不住做出反应。摆出架式,并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短刀。 绮莉叶对弗格露出冷笑,刻意竖起食指。 「你们不久便会晓得我跟谁联手。这也代表了你们势必与跟我联手的对象交战。」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吗?」 「天晓得。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不是,又打算怎么办?」 绮莉叶岔开话题,不回答弗格的质问。 「不需要现在急着问,因为迟早会晓得。对你们来说,你们的不幸就是敌方人多势众换句话说,活在莹国的保护伞下对你们来说就是一种罪过。」 取代回答的是锐利的视线。 「我们人造人怎么可以活在国家的庇护下?怎么可以将守护人民视为理念?怎么可以与他人互相扶持而活?我们有靥于我们的地狱,我们必须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投向弗格的不只是敌意,包含了埋怨、憎恨、嫉妒、杀意。以及与以前交战时对弗格释出的种种负面情绪交杂之下所流露出的表情。 「比不配当人类的人还更加不如,又称不上是人类的我们,只能丑恶地互相残杀。我跟你,以及用人类的桎梏束缚你的公主……那个妹妹不久也无法继续高高在上,我也要将她拖进地狱。」 「……绮莉叶,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我起的头,我只是让他们帮我做事前准备。」 不知何时她的双脚已沉入黏质状的泉水之中。 可以变化成衣服的液体是绮莉叶身为人造人「第二环」的力量。 「所以你再等一会儿吧,马上就会真相大白。」 不只双脚,接着是腰、胸、肩膀、手臂。与出现时相反,绮莉叶的身体正在逐渐下沉。座位与地毯积着水洼。 「哥哥,再次互相残杀吧?这次会更凄惨、更残酷、更愉悦。」 绮莉叶的身体愈变愈小,仿佛全被吸进了毛料之中。 「等等……!」 不顾弗格的制止,绮莉叶迳自消失了身影。 只剩下马蹄声与车轮行驶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马匹轻声嘶叫,车夫悠哉地握着缰绳,直到最后仍没有发现车厢内的访客。 第二章 在桡骨上轻抚而过 深夜的贵族街道几乎没有人烟。 由于身份高贵的名流之士没有夜游的不良习惯,所以不同于市民街道,理所当然没有酒吧与青楼的存在。加上社交界于十点散会,到了午夜时分,男女老少皆早已沉进梦乡之中。 连一只猫的叫声都听不见的这片宁静,不代表治安的好坏。只要有心,无论是明亮的地方或是暗处,随时皆可以从事不法的勾当。 在宅邸与宅邸之间的小巷子内,人影出现在路灯所照射不到的地方。 是面对面的两个人。 一位是少女。隐约可见融入夜晚的漆黑之中的蓝色的发丝与衣裳。纤细的四肢显得妖娆多姿,宛如年幼的流莺,与贵族街道的建筑物散放出的优雅气息格格不入。 另一位则身穿一袭附帽子的漆黑大衣,无法从外观判断出性别与年龄。在黑暗中只有裸露在外的脸庞格外显眼,然而只要定睛一瞧,肯定会吓到双腿发软。那张脸没有眼睛、鼻子与嘴巴。因为戴着一张没有任何图案、有如白色陶瓷般的面具。 少女——绮莉叶朝面向自己的那个人露出一抹浅笑。 「今晚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嗯。」 那个脸戴面具,全身又紧包着大衣的诡异家伙,不带感情地回答。是男人的嗓音。 「在三十分前处理完毕。雷纳德·诺克斯贵族院议员。」 「哦。」 莉叶语带嘲讽地给予赞赏。 「真是辛苦了。这样是第几个人了?」 「第五个人。我方的另一只部队现在应该也正在执行,除非接到大陆的重大任务。」 「尚未出现阻碍吧?」 「莹国似乎开始在瞽戒了,但还很松散,完全无力阻止我们。」 「这真是有趣起来了。」 对绮莉叶的那番话,男人的氛围顿时出现一丝紧绷。 虽然不晓得面具底下是何种表情,但感觉得出那番话触怒了他。 「我们『使徒』跟你不一样,不会对任务感到乐在其中。」 使徒—— 他们如此称呼自己,是绮莉叶的同事。 古多·雷雷伊斯所统率的法王厅特务机关「奇迹认定局」所属之执行部队。总数十七人,所有人皆是一袭黑色大衣,配戴纯白无图案的面具,执行任务时会将个人特质完全隐藏起来。 他们不只是外表统一 ,从思考、判断基准,甚至到身体能力,一律皆尽可能地相近,作战时不是采取个别行动,而是化为一种生物。一为全、全为一,十七人之中有人阵亡的话,会由另一个拥有同样能力的人替补,如同蜥蜴的尾巴、章鱼的触角。 换句话说,他们是听命于法王厅,十七个人合为一体的机构。 戴着象征着自我牺牲的白色面具,甘愿沦为道具,根基建立在对于正统丁字教的盲信、殉教精神,以及只要是神的旨意,无论面对多么肮脏的工作仍毫不手软的钢铁意志。将生死置之度外,死后灵魂坠入地狱也甘之如饴。 因此交谈时总是不带感情,让绮莉叶感到无趣。所以绮莉叶经常像刚才那样透过言语挑爨来观察对方的反应,享受个人之间的微小差异。 因为是靠药物与训练来极力抹杀个性,所以无法完全铲除。即使达到体格均一化,不分性别,天生的本质仍绝对会在某处显露出来。今天的家伙看来是属于自尊心比较强烈的类型。 「真亏你敢说跟我不一样。我跟你们……从一种兵器的角度来看,感觉上没有差别。」 奇妙的是,「使徒」与拥有「群体」能力的绮莉叶十分相似。 同样都是听命于一个意识行事的集团。虽然是受到后天训练出来的集团战术,但只有先天性的能力差异。 对方的回答俨然一副人类的架式。 「像你这种没有信仰的人造物,没资格与我们混为一谈。」 「使徒「与绮莉叶在奇迹认定局享有先锋部队的待遇。足足有十七人的「使徒」与绮莉叶一人的地位相同——似乎不少人对此感到不满。 对方无意间流露出的情绪,让绮莉叶忍不住发出阵阵呵笑。 「你们是依靠信仰来催眠自己还是人类吧?隐藏自己的长相,抹杀个人特质,明明只是杀人道具……我完全无法理解。」 从一种兵器的角度来看十分相似,但他们还是跟绮莉叶截然不同。 人造人——拥有与人类不同的灵魂,所以在正统丁字不受到神的眷顾,不被视为救赎对象。别遑论是死后上天堂,连地狱都去不成。因此自然没有信仰,要求人造人信奉神无疑是痴人说梦。因为连神都不愿正视人造人的存在。不但不给予救赎,也不愿意给予惩罚。 「话说回来,信仰对人类来说真的有其必要性吗?身为人造人的我,至今仍不明白这一点……从这个国家的人身上看不见拥有一丝像你们那样虔诚的信仰。」 因为将触手伸及名为炼狱的资源与产业,于是莹国舍弃了法王厅。否定法王厅的教义,窜改出有利于自己的教义,认为信奉同样的神便能受到眷顾。然而,教义改变代表神的定义也会随之改变。更何况是信奉同样的神,便免不了出现互相抵触的情形。 「老早就晓得了。」 绮莉叶眼前的「使徒」带着几分严肃回答。 「所以才要掀起破坏。这个国家的人们失去信仰,亵渎上帝。这是罪孽。只要犯罪便必须接受惩罚。然后我们则是神罚的代行者。」 对方顿时燃起制裁异教徒的使命感与强烈信仰,已经无法窥见任何一丝在数秒前流露出的情绪。 「哦,是吗?」 因此让绮莉叶对这家伙兴趣尽失。虽然还想继续捉弄对方,但看起来已经没有动摇的空间。继续着机械式的对答只是徒增空虚。 「今后的计划安排得如何了?」 于是绮莉叶决定匆匆将事情解决。 「我也必须有个底才行,虽然很麻烦。」 虽然古多曾经说明过计划的大致内容,进度仍必须由自己到现场勘查。不这么做也无法联络对方。 这是绮莉叶这次被指派的任务。 将「使徒」的活动细节转告给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取得合作—— 「真是周全的计划耶。为了抹灭敌人,而与敌人的敌人联手。而敌人的敌人对于你们同样也是敌人不是吗?」 「与莹国比较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敌人,既然如此,善加利用才是上策。」 对方回答并同时递出文件,绮莉叶收下文件后在黑暗里集中视线确认着内容。上面记载着目前为止所杀害的议员,以及接下来准备杀害的议员名单、预定日程等内容。 「只要将这份资料直接交给对方就行了吧? 」 「嗯。我们要折返大陆一趟。不在的期间,让那些家伙接手执行……我方两周后会回到工作岗位。待那边的杂事处理完毕后,我们所有人会再次登陆莹国。」 身为「使徒」的男人旋踵而去。 离去的身影宛如融入漆黑之中,既没有声响也没有气息,仿佛是幻影一般。神鬼不觉出现在背后,普通的人类应该也不会有所察觉。 绮莉叶眼见对方消失后,嘲讽地叹了一口气。那些「使徒」以部队而言十分优秀,但观察起来很无趣。 更重要的是,他们愚昧无知。 人类这种生物的有趣之处在于:形形色色的个性融合而成的集团所带来的无秩序与浑沌。至少绮莉叶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结果他们却封印住各自的意志,统合成一个机 构来行事,让绮莉叶深深觉得愚蠢至极。 因为压抑住 自己的个性,无法多方面思考;因为轻视个体,不晓得个体所拥有的自我与欲望的可怕之处。 他们想必是受到了肥大化、权威化的正统丁字教的诱骗。以一千五百年的历史君临天下的世界最大宗教,现在对人们而言充其量只是一种娱乐。产业革命带来了上帝之死。与炼狱的毒气不同,信仰无法填饱肚子。在财富与欲望之下,无法给予眷顾与惩罚的神究竟有何种意义。 利用微不足道的敌人?想法未免太过肤浅。 敌人何尝不会有同样的想法。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被对方视为「微不足道的敌人」,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是的——没错。 个人所拥有的强烈自我与欲望,然后从中所产生的权谋术数。那家伙与国家或是宗教组织为敌仍毫不却步,甚至正在摩拳擦掌等待大开杀戒的时机。 法王厅太过轻忽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初升的旭日爽朗宜人,清澈的空气沁人肺腑。露水沾湿了种植在庭院的草木叶梢,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闪闪发亮,让庭院更显绿意葱郁。 眯细双眼眺望着自左右延伸开来的风景,雷德·欧塔姆重新将行囊背在肩上。庞大的麻布袋显得沉重不已,不适时挪动会让肌肉僵硬起来。 他一路横越位在匍都郊外的前男爵宅邸的庭院,然后推开了门扉。 「我回来了。」 没有人出声回应,中央大厅呈现一片寂静。 「哎呀,这么一个美好的早晨结果每个人都还在睡吗?」 雷德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是在国外生活的这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为了不忘记莹国语,而开始在日常生活中自言自语,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习惯。也没有人特别出面制止, 于是便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 「只有我在卖命工作吗?哎,要是撞见人被问起这袋东西可就麻烦了。」 雷德爬上正面的楼梯,前往右手边的走廊。 二楼的左手边为女性的房间,男性则占领了右侧的区块。换句话说,住在这区的是雷德自己、优贝欧鲁与另外一人。 「老爷子,你在吗?」 雷德出声呼唤,立刻有了回应。 「喔,进来吧。」 「好。」 雷德重新扛起麻布袋,打开了房门。 「你已经醒来了吗?真早耶。」 坐在房间内侧的椅子上的房间主人——修纳·维纳发出一阵笑声。 「因为老人很早起……哎,其实我是等不及你回来而先起床的。」 如本人所言,他是一名年迈老人。 年约七十岁,自脸颊到下巴处的胡须与仅剩的头发皆已全白。布满皱纹的脸庞干瘪凹陷,失去生气,从长袍露出的手臂枯瘦如柴。然而,镶在深邃眼窝中的双眸仍绽放着炯炯光芒。 「喏,礼物。」 雷德露出一抹浅笑,将扛在肩上的麻布袋放在地上。 抽出挂在腰际的短,割开了麻布袋。 老人确认袋中的东西,一脸欣喜地眯细了眼睛。 「呵呵,真是太棒了。」 他看着袋中的东西——一名失去意识的少女。 做精湛的贵族华服与整齐盘起的黑发,因为受到粗鲁搬运的关系而变得凌乱不堪。美丽的双唇被塞进了口衔,细瘦白皙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下手的人正是雷德本人。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你的伤势明明才刚痊愈。容我向你说声谢谢。」 修纳起身走向少女,同时看向雷德的右手臂。 「不要紧,我的状况不差。」 雷德挥了挥手臂,向修纳展示。 因为一个月前的战斗而遭到炸飞的右手臂——手肘处以下仍完好如缺。 「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 面对深感兴趣的修纳,雷德笑着附和。 「是啊,跟以前几乎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控制力道上多少有些困难……虽然动作比以前迟缓,但仍感觉得到触觉跟疼痛。那个女人真是惊人。」 在雷德失去手臂的数日后,有个女人拜访这栋宅邸并赋予了雷德一只新的手臂。 艾莉丝·嘉立尔,外号「魔剑之母」。因为触犯禁忌使用了炼禁术,与罗兰·康菲尔德、基尔奇·德雷伊安并列为历史上的重大罪犯。由于发生在雷德离开莹国后,所以他一直到最近才晓得这号人物。 雷德仔细端详自己的右手臂,握起五指张合。 仿佛是货真价实的一只手。不久前还呈现状似水银的液态金属形体,不知不觉间已经拟态成雷德的手臂。 「我的恶名会被盖过也是正常的。」 与如此骇人的东西比较起来,雷德自己创造出的炼术形同儿戏。 「呵呵,在我眼中你也不是泛泛之辈。不是听说接上义肢的人十人中有八人会死吗?因为无法忍受同化的痛苦。」 「真的很可怕,我三天三夜都痛得满地打滚。」 然而拜此之赐 ,失去的手臂重新恢复过来。必须要向那个女人道谢才行。 「话说回来,老爷子,你现在没有空闲关心我的手臂吧?把那个姑娘放着不管迟早会清醒过来。虽然有让她衔着口衔,但闹出骚动可就麻烦了?」 「喔喔,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于是修纳蹲在地上用舔舐般的视线瞪着少女。 「是哪家的女儿?」 「好像是高登伯爵家的千金。」 「几岁?」 「几岁?不晓得。应该没有超过二十岁。」 「超过的话就麻烦了。超过二十岁在使用途中会成效不彰。」 老人发出的笑声显得卑劣下流。 嘶哑不已的声音却透出一股情欲。或许可以说是是理所当然,因为修纳·维纳准备要对这名少女做出的行为无疑是一种凌辱。 「好,立刻开始吧。」 他从长袍胸襟取出短刀,连同内衣将少女的贵族华服割开。 显露而出的是雪白肌肤上的锁骨与尚在发育的乳房,以及平滑的腹部。 老人接着伸出手放在少女之上。手掌上绣着密密麻麻的剌青。直线纵横交错所形成的复杂纹——是炼术阵。 「老爷子,记得要对狙击手姑娘保密?」 雷德轻轻耸了耸肩,睥睨着修纳与作为牺牲品的少女。 「因为那个姑娘在我们之中最为正常。如果晓得让自己保住小命的结界所使用的材料竟然是这种东西,肯定会昏倒。而且,她以为你是人畜无害的慈祥爷爷……真是的,老爷子你到了这把年纪还会让女人哭泣。」 「呵、呵。」 不知是否有听进雷德的忠告,老人发出硬朗的笑声。 他仿佛像是面前摆放着昆虫标本的少年。 修纳口中喃喃咏唱着咒语,接着手掌一把钻进了少女的左乳房。没有出血,也没有出现伤口,宛如将手伸进黏土之中。 「……唔。」 少女发出细微的呻吟声。然而,她没有清醒过来的机会。与以前看见的情形相同,老人立即用五指直接捏碎她的心脏,在一阵剧烈的痉挛后一命呜呼。 不让对方感到痛苦不知是出自于仁慈,抑或是会妨碍到真正的目的——取出活肝。 「杀戮博士,你还要继续参观吗?」 「不,够了。结束后再叫我,因为我要收拾尸体。」 雷德挥挥手转身离去,内心深深感到一阵战栗。连恶名昭彰的杀戮博士也想像不到——不,世界上除了这名老人,应该还有其他人知情。 用特殊的方法提炼年轻 女人的肝脏,便能创造出存在着炼狱之门的液体。 据说不能是初潮前的少女,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可以让门扉的大小达到最大。超过二十岁后门扉会渐渐缩小,超过二十三岁便无法再进行提炼。 将描绘着炼术阵的纸片与该液体一起用树脂密封起来,便可以制作出一旦破裂便可以立刻施展炼术的圆珠。那正是修纳所使用、强力无比的结界的真面目。 有数种物质与环境可以开启炼狱之门,选择使用少女的活肝无疑超出正常人的范畴。若不是基于兴趣凌辱女人、进行解剖,用所有想得到的方式随意玩弄脏腑与尸体,便无法发现这个原理。 无论是那个打扮成魔女的少女、「魔剑之母」也罢、这名老人也好,都陷入不寻常的疯狂之中。然后跟这些疯狂的家伙一起生活,让雷德十分快乐。 雷德·欧塔姆关上门后,边笑边离去。 顿时感到肚子饿,想起还没吃早餐,于是决定在面包涂上牛肝酱来果腹。 妮娜·蕾娜·斯雷吉坐在位于宅邸一楼的餐厅座位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开始在这里生活后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也渐渐将没有佣人的生活视为理所当然。然而,至今仍无法习惯一起生活的同伴们的古怪行径。 其中最令妮娜感到头疼的少女正坐在对桌。即使在屋内,甚至是用餐时仍不将那身格格不入的尖帽子与漆黑斗篷褪下,而且现在莫名一脸愉悦地注视着妮娜将面包撕成小块。 「……蒂·琪·莱姆。有什么事吗?」 妮娜唤了一声魔女的名字,没有停下用餐。 「嗯?我想想——不,与其说有事,不如说是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事情不可思议?」 「你竟然吃得下那种东西,而且还是从一大早就在吃。」 她指着妮娜的手上。 「什么叫做这种东西,这只是普通的面包。」 妮娜回答完又叹了一口气,心想对方一定听不懂。 蒂·琪的盘子装着有如拳头大小的白色硬块。外表乍看像是干酪,但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甚至不是食物,而是石灰。 她用手指将石灰捏取成一小块送进嘴里。 光是想像味道便让妮娜感到不舒服。她甚至反过来表示面包不是食物,完全无法当作玩笑一笑置之。 「面包是褐色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褐色?颜色有味道吗?」 「嗯。味道也有颜色喔。还有声音也是,声音也有味道跟颜色。你不晓得吗?「 我不想知道疯子的逻辑——妮娜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怒骂收了回去。即使离家出走,自己好歹也是贵族,不可失去那份自尊。 平常优贝欧鲁总会巧妙地替自己解围,但他在数日前有事外出。 至少来个什么人也好,正当妮娜在内心如此祈求时。 「嗨,小姐们,你们正在和乐融融吃早餐吗?」 传来凑热闹的声音,一名中年男人走进了餐厅。是雷德·欧塔姆。 消瘦的脸颊上有三道像抓痕般的伤口,放任生长的头发在后脑勺草草绑成一束的粗犷发型,以及一身凌乱的贵族风装束,俨然一副海盗的打扮。 「铁匠大姊……还在睡吗?」 「她总是这样啊——不到傍晚肯定不会醒来。不知道艾莉丝作了什么梦?我昨晚梦见红色的蛇让雨降在湖泊,鱼儿与草木感谢上天的恩惠,但雨水中夹杂着蛇的剧毒,让大家都生病了。」 「真是快乐的梦。」 「不,很难过。因为鱼儿们半死不活,永远陷入痛苦之中。」 「什么啊,还是很快乐啊。」 「是吗?你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这样——」 光听便让人头脑感到混乱的对话。 蒂·琪自不在话下,搭腔的雷德也不正常。妮娜感到无奈,只能机械式地将面包送往嘴里。打算早早结束用餐,回到自己房间。 「好,我也来补充营养了。」 「你要吃石灰吗?」 「感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跟你不一样,喜欢暴饮暴食。」 雷德挥了挥手,走进了厨房。「什么东西都没有嘛」隔墙隐约可以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声音。片刻过后,雷德回到了餐厅,手上握着一瓶葡萄酒。 「本来想要在面包涂上酱料,结果只有香肠。」 他挑了一张并排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坐下并屈起单膝,然后用力拔开瓶塞。 「没有人出去采购食粮吗?」 雷德吐出这句话后,举起葡萄酒瓶大口豪饮。因为太过没规没矩,让妮娜不禁蹙起眉头。 「雷德·欧塔姆先生。即使没落了,您好歹也算是贵族的一分子吧?结果您的这副模样简直像是土匪一样。您不觉得丢脸吗? 」 「哈哈!我喜欢小姑娘你的这种地方。」 「什……!」 妮娜鼓起勇气提醒对方,却得到无礼至极的回应。她因为愤怒与耻辱而胀红脸颊。这对未婚的女性来说是十分严重的侮辱。 「雷德,不可以啦,妮娜喜欢的人是优贝喔——」 「蒂·琪·莱姆!连你也!」 让妮娜的脸颊更加滚烫的原因并非出自愤怒,而是羞耻。 「妮娜,真遗憾耶,优贝不在。」 「……什么啊!」 然而妮娜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意,因此没有意识到被说中,只是紧咬嘴唇,对这两人为什么要一起捉弄自己感到愤然不解。 妮娜无视露出一脸窃笑的蒂·琪,转身面向雷德。 「总之一大早就在酗酒是放任自己堕落……」 「抱歉,我彻夜未眠。比起肉,血更能滋润身体。」 「那是血吗?那么我也想要喝——鸽子?斑鸠?」 「你没有读过圣经吗?是上帝的圣血……对了,提到我们的首领……」 好不容易转移开话题,雷德又再度重提。 「那家伙去哪了?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吧。该不会是被逮到了?哈哈,那么我们可就糟了。」 「优贝欧鲁先生才不会出这种差错!」 妮娜反射性地予以反驳。 糟了。她随即在内心感到不妙,然而对方已经露出卑劣的笑容。 「喂喂,小姑娘,我是开玩笑的。真是的,首领真受欢迎啊。」 「我已经说过没有……」 变得语无伦次的妮娜,接着因为蒂·琪的一句话而心脏猛然一跳。 「呵呵——优贝是去找女人了!」 「咦……」 「哎呀、哎呀,那家伙也是个花花公子呢。」 妮娜心想着找女人指的是什么意思。 「呃,是去找哪一位?我们以外还有其他同伴吗?」 虽然害怕自己可能会再次失言,但仍忍不住开口询问。 「好像是喔——」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蒂·琪依用稀松平常的态度回答。 「哦,是住在哪里?」 比起捉弄妮娜,雷德似乎更对那位「同伴」感兴趣。 「不是匍都,还要更遥远的地方,应该距离有三百公里远吧? 」 「那还真是远耶。如果方位是东方的话,可以远渡重洋到大陆了。是在国内吗? 」 「在国内喔。好像是北方还是西方,我不记得了。」 「三百公里啊,是一趟长途跋涉耶。看来要等到首领回来,恐怕还要一阵子吧。」 雷德呷了一口葡萄酒,耸了耸肩膀。 之后,除 了妮娜以外,这两人开始大肆讨论优贝欧鲁外出的事情。 诸如在他回来前是否要按照他的指示继续行动、或是出外采购的问题。以蒂·琪·莱姆在场来说,算得上是比较正经的内容,妮娜却心不在焉地充耳不闻。 她在思考三百公里的距离。 这趟旅程优贝欧鲁究竟是选择搭马车,还是选择不拉车直接骑马。如果是后者,路程应该是两至三日。换句话说,或许今天左右就抵达目的地了。现在可能正在见那名女性。 当然,如果对方是同伴,这是优贝欧鲁的工作范围。他绝对不会将儿女情长牵扯进自己的使命之中——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尊敬他的那一点,妮娜的内心才会感到一阵沉重。 因为这代表妮娜对他而言,充其量也只是同伴。 忍耐着不惯,纵马驰骋了两天半左右,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从匍都出发,历经遥远路程终于抵达目的地。附近十公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小村子,以及一栋不属于任何聚落的半荒废宅邸。宅邸背对着一片广大森林——那一带曾是德雷伊安伯爵持有的土地。自从该名贵族的领地遭到没收后,现今被称为伯爵领地旧址。 村子人口不多,他们过着耕田狩猎的典型乡间生活。遭到肃清的伯爵原本持有的宅邸与屋后的森林因为谣传有怪物出没,几乎没有人敢接近。 过去曾透过炼禁术创造出实际不存在的幻想怪物,欲在自己的领地打造一座梦想庄园,也就是莹国史上三大罪人——基尔奇·路马·德雷伊安。周遭的村民至今仍对过去这位领主的作为记忆犹新,并由衷感到恐惧。 优贝欧鲁从匍都千里迢迢赶到此处,潜入了伯爵宅邸的入口。 上一次过来是在半个月前。庭院仍荒废不堪。大门锈迹斑斑,庭院的草木迳自丛生,看不出有人烟出入。优贝欧鲁随意挑了一棵树木,将马拴于树干,接着敲了敲正面的大门。 优贝欧鲁不等回应便立刻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优贝欧鲁忍不住发出赞叹。 改建成中庭的中央大厅与过去不变,阳光从镶着玻璃的天花板穿透而下,从大门到正面楼梯之间铺着红色地毯,左右两旁覆上一层泥土,种植着花草,这副景象也与过去相同。令人惊讶的是——与过去明显不同——上头留下了足迹。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为了寻求花蜜而四处纷飞的小型飞虫,也不是将飞虫视为犹物而从外头聚集而来的蜥蜴与蛇。正确来说,是拥有飞虫、蜥蜴与蛇的一部分,却不厉于任何一种的生物们。 比方说,用蜻蜓翅膀在空中飞行的无脚蜥蜴。 比方说,拥有七个头的蛇。 比方说,有着公鸡的身躯,同时长有蝙蝠翅膀、蛇尾巴的生物。 每一种皆身形低矮、大小不及幼犬,但仍让优贝欧鲁感到战栗不已。 「……太棒了。」 从开始至今仅过了两个半月,却有如此惊人的成果。 优贝欧鲁想继续欣赏这副景象,但想起或许自己没有时间悠哉,况且进展得如此神速,更一刻也闲不得。 屋内不见身为屋主的伊莎,优贝欧鲁心想这也是莫可奈何,而且她早在之前便同意可以自由使用宅邸。优贝欧鲁穿过中庭,打开右手边的门。 经由走廊来到宅邸的转角处,然后沿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拾级而下。 地下室是伊莎生父基尔奇所留下的书库,同时也是研究室。 大小应该与宅邸面积相同。以通道上的数个房间区隔开来,天花板、墙壁与地板一律为石造,行径之处皆弥漫着一股霉味。优贝欧鲁靠着一路上的微弱烛光步行在幽暗的空间,终于在第三个房间发现要找的人物。 「嗨,好久不见。」 他向坐在椅子上埋首在书堆中的女性搭话。 那位女性发现到优贝欧鲁后抬起了头,蜂蜜色的浏海随之摇曳,眼镜底下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 「哎呀,优贝欧鲁。」 特莉艾拉·梅普露出浅浅一笑。 「很高兴你一切安好。」 「托你的福,我过得很快活。唯一比较困扰的是这里的光线昏暗,分辨不出日夜。」 「对你来说应该是优点才对吧?可以不用在意时间。」 「哎呀,我偶尔也是会想见见太阳。而且因为分不出上下午,也无法用时钟捉弄客人,连我自己都会忘了约定的时间?」 「你有约人碰面吗?」 「不,完全没有。」 她打趣地说完后,发出阵阵笑声,乍看之下与以前完全无异。 自从她陷入疯狂后,这是第三次见面。感觉状况比之前改善不少。当然,没有改变的仅只是表面。 「我看过中庭了,进展得满快速的嘛。」 优贝欧鲁将话题转移到幻兽上,只见特莉艾拉叹了一口气。 「还只到半途而已,目前只尝试创造出小型生物,大型生物还是很花时间。」 「所以还没有诞生吧?」 「人数也不足呀。」 特莉艾拉困扰地耸了耸肩,她的这份态度也与过去毫无改变。 不同的是说话的内容—— 「毕竟这是炼禁术,为了创造出一个胚胎,必须制造大量的毒气。所以,负贵作业的人都接二连三死去了。」 换句话说,她已经失去了枷锁。 「创造大型生物的胚胎,必须依比例使用更高一倍的浓烈毒气来持续注入炼术,需要目前近两、三倍的人数。虽然从附近的村落抓了零星的几个人来使用,要是人手全部阵亡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她理所当然地说出发疯前绝不会说出口的话,毫不犹豫做出过去绝对不会涉及的行为。换句话说,特莉艾拉·梅普从常识、道德伦理,以及自我控制的枷锁中获得了解放。 「现场的状况不是形同地狱吗?你是怎么让他们听令?」 「只要挟持对方的家人或是恋人当作人质,两、三下便乖乖听话。」特莉艾拉一脸稀松平常地露出笑容。 态度显得冷静自如。 「这么一来,为了让一个人效命,不是必须大费周章抓两名以上的人质吗?这样会不会太得不偿失?」 「这种问题我当然有解决之道。事先在屋后的森林盖了三个工厂,分别在不同处要胁对方,对父亲说『要是逃跑的话,就找母亲代替』;对母亲说『要是逃跑的话,就找小孩代替』;对小孩说『要是逃跑的话,就找父亲代替』 ,类似这种方式。」 特莉艾拉仿佛在讲解方程式的美好,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同时透出一股热情。 她丝毫感觉不到良心的苛责,眼眸中闪烁出绚烂的光芒,甚至让优贝欧鲁受到感动。 「太佩服了,这真是绝佳的点子。」 优贝欧鲁露出笑容。 ——接下来应该可以进入正题了。 「虽然还想继续听你说实验工程的伟大事迹,但其实我过来是有事想拜托你。」 优贝欧鲁从手上抱着的公事包中取出一叠文件。 「幸好目标物尚未诞生,我还在担心要是赶不上该怎么办……不过,是否真的『赶得上』,接下来必须仰赖你的判断了。」 优贝欧鲁将文件摊在桌上,特莉艾拉则探头细看着。 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与类似插图的数个炼术阵,全由优贝欧鲁一人制作而成。她瞄了一下便立刻明白了文件的主旨。 「……意思是要现在加进这些吗?」 特莉艾拉用手托着下巴,蹙起眉头。 指示本身十分单纯。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修改跟幻兽生态构造 有关的设计。 优贝欧鲁说道: 「我希望将这上头记载的特质一律赋予在今后创造的幻兽身上。按照文件的内容,理论上应该不可能办不到。」 「不过,这是……」 特莉艾拉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她陷入沉思,随即摇了摇头。 「不,确实有可能办到,也有实例。就是弗格的搭档,那个王属炼术师。」 特莉艾拉的双眸——绽放出光采。 「实例不只有她而已,你看一下第八页。」 因此优贝欧鲁也热切地进行说明: 「上头写着匍都的同伴告诉我的一个发现,使用年轻女性的肝脏所提炼出的物质存在着炼狱之门,以及其提炼方式……那个叫做艾儿蒂的少女所拥有的特殊体质应该与这个原理有部分雷同。」 特莉艾拉看着文件上的文字,一面点头。 「也就是说……」 「嗯。生命与有机物只要在条件齐全之下,便可以成为键器。」 这正是关键,也是优贝欧鲁希望在创造幻兽时加进的要素。 「不需要像艾儿蒂那样的特殊体质。你看一下第九页。不是有推测为什么只有初潮过后、未满二十岁的女性肝脏才会显现出强烈的特质?这部分虽然尚未完全厘清,如果将这点只视为是创造出炼狱之门的重要因素,你觉得如何?即使对像不是少女,应该也可以轻松达成。」 「……是呀。不过,要存活下来很困难。会因为太多的未知因素而无法达成。假设达成了,只要打开炼狱之门,细胞也无法承受。所以那个身为王属炼狱师的少女才会是特例,也可以说是奇迹。」 「不需要活体。」 优贝欧鲁强而有力地摇了摇头。 「重点是死后的幻兽。只要达到这一点便足够了,不需要存活下来。不……存活下来的话反而比较麻烦。重要的是让死亡作为起头。万一我们不幸吃败仗,或许这可以成为重获胜利的关键。」 优贝欧鲁早有把握。 看见特莉艾拉发热泛红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加快的语气 对学术的好奇心化为冲动,冲动化为动力。 换句话说—— 「办得到吗?」 「嗯,办得到。」 她已经跃跃欲试,没有亲自试试绝不会感到满足。 特莉艾拉的微笑充满着自信。 「优贝欧鲁,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可是边狱院键器开发部门的副部长。只要论及键器,一切都可以靠我的头脑去运算,用我的手去实现。」 「……这真是可靠。」 优贝欧鲁提供的理论没有问题。第一阶段达成。 她的技术在达成上没有问题。第二阶段达成。 那么,剩下第三阶段,也就是最终阶段。 「只剩时间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你很急吗?」 「愈快愈好。需要人员的话,我可以协助补充。」 不够的人手只要从匍都抓过来就行了。恰好现在失踪者正在不断增加中。正统丁字教的教徒正在卖命地消灭贵族。 「只要在现在制作中的胚胎加进原理,便可以赋予这个特质。三天便足够了。剩下只需要一直注入炼术,让胚胎在现世固定则需要四十天。」 「半个月便可以送作业员过来。这样的话需要多久时间呢?」 「代表现有的人都可以牺牲掉吧?那么就是半个月。牺牲者可以用来制作饲料,高浓度的养分会同时促进细胞分裂,幼体一瞬间便可以离巢,幼体立刻会成长为成体。要完成所有的步骤,我想想……一个月。」 「特莉艾拉·梅普,太精彩了。」 比预估的时间还要短。 真是令人高兴的误算。毕竟受到国家通缉,优贝欧鲁自己也明白时间拖得愈久,愈会被逼入险境。因此才会希望可以尽早发动作战。 优贝欧鲁将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抽回,站了起身。 特莉艾拉的兴奋表情究竟是出自疯狂还是狂喜。 为了让特莉艾拉那股仿佛会感染人的热情冷却下来,优贝欧鲁语带玩笑地说道: 「可以麻烦你向伊莎保密吗?为了以防她想到幻兽死掉会悲伤掉泪。」 「好,我明白了。」 即使如此,仍无法压抑住内心的雀跃。 还剩一个月。 这将会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开创命运的一天。 第三章 河川终将污浊 那个消息飘洋过海而来。 位于匍都中心部的独立行政区域「特区」,实质上为莹国经济的中心地带,不只是财富,大量的资讯也会汇集于此。更甚者,假设透过资讯操作来控制经济的动向,会是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还要具有价值的商品。因此主宰「特区」的组织「雷可利之宴」所拥有的资讯收集能力远比国家的谍报局要来得精深,速度快得足以匹敌列强间的直接联络网。 这次「雷可利之宴」几乎与莹国政府同时接获那个消息。事发一周后的傍晚,下午五点十八分。 即使是在大陆发生的事情,传递到莹国的所需时间本来最快半天,最晚也只需要三天。有两个原因造成拖延至一个礼拜:一个是直到消息公开为止花了不少时间;另一个则是消息曝光的同时,国内陷入一片混乱。 雷可利当天一如往常躺卧在沙发上,手持盛有葡萄酒的玻璃杯,一面拆开送达宅邸勤务室的信件。 「……唔。」 随侍在侧的管家卡尔布鲁克随即察觉异状,微微睁开细目。 「怎么了吗?」 「嗯。这下大事不妙了。」 雷可利边说边起身,将文件递给卡尔布鲁克。 老管家收下后看了一遍,也跟主人出现同样的反应。勤务室顿时笼罩在一片紧张之中。 「什么……怎么可能。」 「亲王殿下应该也接获相同的消息吧。哥哥可能已经被叫去了。」 「您猜得应该没错。」 「一个礼拜前的消息等到现在才获得通知,代表已经是公开的消息,诸国列强应该也已经晓得了……换句话说,我们形同在毫无防备下挨了一记。」 「应该如何采取行动才好?」 面对管家的询问,有着年幼少女模样的人造人微微歪起了唇瓣。 是一个不带从容、为国家未来忧愁的微笑。 「首先端看国际情势会如何变化。我们无法插手莹国政府的对策,想找我们商量的话,对方应该会主动过来。」 「我国政府是否有可能会失控? 」 「那位亲王殿下不会让场面失控,最终应该会以皇室问题为由加以平息。」 雷可利从长椅上站起,将玻璃杯中剩余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因此,问题是这件事掀起的涟漪会如何变化。表面上看似没有什么重大改变…… 间接性的影响可就未必了。抛进大海的石头最后间接触怒了鲨鱼,结果让整个绯鱼群消失。或许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雷可利叹了口气。 接着重新浏览了一遍卡尔布鲁克递回来的文件,上头写的内容依然不变。 雷可利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内容。而且消息是从可以信任的管道取得,因此不可能会是误报。 「如果是意外、生病或是自杀,情况便会有些许不同。」 「无论真相为何,只要被用来当作真相公开的话……」 「嗯,表面上可以伪装成一场不幸的事件。」 遗憾的是,这件事到最后似乎还是纸包不住火。 虽然内容提及明天才会公诸于世,这个消息应该成为让整个大陆喧腾不已的大新闻。 「真是的,接下来有得忙了……卡尔布鲁克,又要开始无法好好睡上一觉的日子了。」 「是的。我这把老骨头有些吃力。」 面对老管家的玩笑,雷可利用近似达观的神情挑起了单边眉毛。 她接着将带来噩耗的文件摆放在桌上。上头只记载了短短的一行字。 仅两行冷冰冰的文字。 德国第二王子迪特·汉伦·杰鲁德利尔遭到暗杀。凶手不明—— 弗格受传唤来到理查德的勤务室,室内的气氛却异样地沉重,光凭这样便让弗格感觉到发生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面对走进勤务室的弗格,亲王露出镇定的表情,开门见山地转述迪特王子遭到杀害的消息。 「……究竟是怎么回事?」 弗格大感震惊而忍不住反问,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理查德的意思。然而话一出口,才终于恢复了思考。 迪特王子,弗格才在一个半月前见过的德国第二王子。 为人温文儒雅并操着一口流利的莹国语,让弗格印象深刻。对待像自己这种卑贱身份的人也十分亲切,年纪轻轻却有着豁然达观的态度。 那位王子——死了? 「先坐下吧。」 理查德像是突然想了什么,示意呆站原地的弗格坐在沙发上。弗格含糊地应了一声,听从指示坐下。当然,少了平常总是会准备好的茶。 「稍早前接获这个消息,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情。」 「您提到遭到杀害?」 弗格坐在沙发上做了个深呼吸,接着看向理查德。 「嗯。地点在德国的地方都市盖尔帝萨。在街上出巡时,从背后遭到剌杀。」 「凶手是谁?」 「肇事后逃逸无踪,尚未逮捕到案。这是目前听到的情形。」 弗格平静地深深吐了一口气,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是深呼吸或是叹气。迪特王子在典礼上对自己露出笑容的模样顿时浮现在脑海里。 当然,弗格无暇沉浸在悲伤之中。他国权贵死于非命是案件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必须考量的是会从中产生何种影响。重点不是死者的人格——弗格内心明白这一点,仍无法由衷感到认同。 「虽然应该好好哀悼一番,但各种问题接踵而至……真是的,叫人该如何是好。」 理查德仍保持着冷静,将感情与思想彻底切割开来。或许这是身为政治家、皇族的必备能力。 弗格首先联想到的是玛格丽特。 「呃,关于之前的皇室联姻是如何处理?」 「首先便是这件事。」 弗格忐忑不安地提出这件事,让理查德脸上的苦恼之色更加深浓。 「坦白说,我巴不得能够早三天接获消息。又或者是晚三天再接获报告。总之,时机太不凑巧。」 「难不成…」 「嗯。」 弗格的担心成真了。 「才在三天前对玛格丽特宣告了婚约的事情。」 她已经晓得自己迟早会成为迪特王子的新娘—— 「实在忍不住想抱怨德国政府。这个噩耗竟然耗费了整整七天才发布出去。况且对方晓得我们安排在哪一天向玛格丽特宣布。很难不觉得是看准这一点,才故意拖延发布消息……哎,这部分是有点言重了。会如此耗时应该也是有自己的理由。德国比起我国更注重地方分权。在地方上遭到暗杀,会因为牵扯到首长的责任问题而更加混乱。我想这件事在国内应该暂时是采取保密措施。若非如此,由报社发布的消息应该会早一步传递过来。」 「玛格丽特殿下呢?」 「预定在今晚告知她。应该是由我转告吧……真叫人提不起劲?」 弗格不禁思索了起来。她究竟是会有什么想法。 玛格丽特是否已对婚约、自己的未来做好心理准备。或者仍无法下定决心,难以接受这一切。然而婚约对像已经丧命,让原本决定好的将来化为乌有。这对她来说究竟是悲是喜。 当然,弗格担心也是无济于事,却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玛格丽特真心倾慕的人正是自己,要是婚约成真,便可以将过去的回忆彻底割舍。 「玛格丽特的夫婿人选化为白纸也颇令人头疼,不过那件事可以交由退居幕后的皇族们去处理。我有比这些更重要的职务。」 「是外交吗?」 「首先是查出迪特王子究竟是遭到 谁的毒手。」 理查德将身倚靠在奢华的座椅上仰望着天花板,接着语气沉重地说道: 「第一个联想到的是不看好婚约的法王厅相关列强。或者是德国内部的政治斗争结果。当然,也有可能没有任何幕后关系,单纯出自于思想犯或是鸦片中毒者的个人犯行。换句话说,可能性多到列举不完……重点是在庞大的嫌疑犯之中,我国也包含在内。」 「我国」,意思是莹国内部的组织或是个人。 「是指也有可能遭到栽赃吗?」 「当然,但关于那一点不需要太过担心,只要保持坚决的态度就行了。我国的国力并没有孱弱到能让对方用来当作藉口乘虚而入。这是先进国家的强大之处……问题是,假设凶手真的来自我国的话。」 理查德脸上自嘲的笑容透出一股肃穆之色。 「这……」 「无法断言没有嫌疑是最让人难受的地方。先不论国家方针,我国的议员绝对称不上是坚如磐石。加上潜伏于国内的反政府组织与个人,光莹国内部的可疑人士便不胜枚举。」 理查德的这番话让弗格忍不住脱口而出: 「……绮莉叶。」 「是你的那位人造人妹妹吗?『罗兰之子』二号。之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加上边狱院袭击事件……」 「是的。」 弗格回想起去见雷可利的路上,绮莉叶出现在马车里的事情。那是在十天前左右——正好是迪特王子遭到暗杀的数天前。 她发出宣战声明,并表示自己的目的不久便会揭晓。 弗格咬住下唇并紧握拳头,脑海中浮现绮莉叶当时的嘲笑。 「就我所知,那家伙的嫌疑很大。」 虽然是用嫌疑形容,但在弗格内心已经接近确信。 「是吗……原来如此,我会把她列入名单中。不过即使是事实,我们必须正视的不是绮莉叶个人,这一点你明白吗? 」 「当然。重点在于她是与什么人串通勾结。」 于欧必特公爵宅邸举办舞会那天,她出现在艾儿蒂面前,便让弗格有种揣测:绮莉叶与某个国家、组织或是某个人有所勾结。 那位少女之所以会对弗格等人怀抱仇恨,基本上是基于私人恩怨。她对同样身为人造人却过着人类般的生活,并且受到旁人接纳的「哥哥」极为嫉妒又憎恨——因此才会仇视弗格与艾儿蒂。 然而,那仅是私人恩怨。如果绮莉叶单独行动,不需要采取暗杀德国王子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 因此她的背后必有某种组织或是某个人。重点不是在于杀害迪特王子的人是否为绮莉叶,而是绮莉叶是否知情。 弗格思考着与绮莉叶有所关联的人士时,脑海中浮现了某个人。 「或许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也有在背后干预。」 会让弗格这么认为,理由也是出自舞会那晚优贝欧鲁所说的话。 优贝欧鲁在那天向弗格坦承自己正是边狱院袭击事件的幕后黑手。一步步诱导伊帕西·特特斯,并将特莉艾拉·梅普卷入其中——这一连串的事情,绮莉叶皆在一旁辅佐伊帕西,不可能没有合作关系。 「有可能。」 理查德点头附和,同时眉头也深锁了起来。 「话虽如此,以我的立场也不能将焦点集中在特定人士身上。必须顾及国际情势、 外交问题与国内状况。而且我国现在正面对议员方面连续失踪的棘手问题。更令人头疼的是,最近受害的周遭人士范围逐渐广泛,开始失去规则……」 理查德之所以找弗格商量,应该是想要听取位居战场最前线的弗格个人意见。所以弗格也毫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我不是政治家,与殿下思考同样的问题也于事无补。我只怀疑这次的连续失踪事件可能也与绮莉叶和优贝欧鲁有关。所以……」 这时—— 弗格不经意说出口的瞬间,这一连串的事件顿时在脑海中串连了起来。 议员周遭的失踪事件与暗杀德国王子。如果这两件事皆为优贝欧鲁与绮莉叶基于某种意图所为。 绮莉叶与她所属的组织目前尚不甚明确,那么不如先换到另外一人,也就是优贝欧鲁的角度来思考这件事。现在发生的事件不在话下,还有以前发生的事件——艾儿蒂的暗杀计划、「撕裂杀人魔」事件,以及边狱院袭击事件,必须视为一连串的事件。 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可以猜测出他的目的应该是要推翻国家。 「给予莹国打击……换句话说……」 人数不多的组织难以拥有足以动摇一整个国家的力量。为了拓展破坏活动的规模,让受害扩大化,不可或缺的是庞大的个人力量。 议员失踪事件与暗杀迪特王子的关联性目前尚未厘清。袭击晚宴、绮莉叶与伊帕西引起的骚动,只限于这两件事的话,必须拥有相当庞大的力量才得以成功。 也就是强化炼术力量的道具。 满溢着人身无法负荷的毒气,德国创造出的键器——「克拉夫念珠」。 一开始原本以为是被雷迪克·梅尔所属的过激派走私进国内。没想到优贝欧鲁一行人也理所当然取得了并使用。 是透过绮莉叶的力量来增加数量?不,数量毕竟有限。而且有更快速的手段,只要有人与雷迪克一样将「克拉夫念珠」流出市面就行了。 「理查德殿下。」 弗格起身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亲王。 「我希望可以调查梅涅克议员。以前也曾经向您提过,他很有可能与『克拉夫念珠』的走私案有关。如果查证属实,或许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也……」 听了弗格的建言,亲王顿时泛起笑容,随后正经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的确有查证的价值。」 回到匍都后经过了四日。 因为特莉艾拉捎来的惊喜误算,让优贝欧鲁无暇顾及旅途舟车劳顿,立刻展开下一步动作。不只要将各项计划提前,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调度作业员送往德雷伊安府上。 这也是匍都现在发生的连续失踪事件会开始失去规则的原因。 失踪事件一开始便不是优贝欧鲁一行人所策划,而是出自丁国的法王厅之手。 他们趁着优贝欧鲁公开与莹国政府为敌,采取了大胆的下流手段。也就是暗杀莹国现任第一皇女玛格丽特的婚约对像——德国第二王子迪特。为了让莹国的内乱更加严重化,同时展开了杀害莹国政府麾下议员的计划。刻意不留下遗体来伪装成失踪事件,延长每一个案件的搜索时间。耗尽国际间的外交筹码,削减国内的政治力,着实是一个相当阴险的手段。 然而法王厅要执行计划,必须要有优贝欧鲁的协助。 只靠绮莉叶与「使徒」杀害议员显得效率过差,犯案手法会变得单纯化,容易被找出线索。所以法王厅才会向优贝欧鲁寻求合作,藉此扰乱搜索。实际上,法王厅与优贝欧鲁的目标对象也有所不同。法王厅仅针对议员本人,优贝欧鲁则多半是针对议员的周遭人士。 当然,优贝欧鲁不仅仅是给予协助,同时也利用他们。 因为需要掳走活人,不只是调度给特莉艾拉的作业员,也需要年轻女性供修纳·维纳制作结界珠。然而,与法王厅立场相同的是,单一组织的犯行一再重复之下,早晚会被识破。因此,有「议员周遭的连续失踪事件」作为幌子,等于是一大帮助。 然而牺牲者的人数总计已经超过十五人,骚动渐渐不受控制。由于有对报社下达封口令,市民们勉强维持着平时的生活,深陷危机的议员周遭人士则是活在恐慌之中。举家搬 到郊外的别墅避难不算夸张,甚至有许多议员抛下议会落荒而逃。 当然,对于优贝欧鲁来说,此举更加大大有利于自己。全家与佣人在避难用的别墅同时失踪,可以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透过绮莉叶的情报,得知「使徒」将在一个礼拜后返回莹国,之后无法自由行事,所以必须趁现在确保调度给特莉艾拉的奴隶。 大约需要三十人左右。这么庞大的人数,势必无法只将贵族视为目标。因此必须安插像灰色街道的贱民那样消失了也不会引起注意的人。接着是三百公里路程的移动手段。雇用黑社会的人用马车运送,连同车夫作为人手使用的——分三趟运送便够了。 考量到那边的作业情形,希望能在一周后凑齐人数。马车车程再快也要五天,没什么时间了。 优贝欧鲁在脑海中整理着必要的经费与步骤,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时值正午过后。优贝欧鲁待在作为藏身处的前男爵宅邸二楼的寝室内。 宅邸坐落在匍都郊外一处充满绿意的地方,从窗外可见的庭院景致十分壮丽。当然,因为长久未经整理,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在树木与草地间长满了显眼的杂草。再过一个月,眼前的景致将会转眼变成满目疮痍的景象。想像着逐渐凋零的景象,让优贝欧鲁感到一阵雀跃。问题是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是否还能继续待在这里。 优贝欧鲁打开房门走出房间时,凑巧在走廊上碰见雷德·欧塔姆。 「哎呀,是首领。今天的份要在什么时候动手?」 雷德单手握着葡萄酒瓶,直接大口呷饮,兴奋地询问掳人的安排。 「喔,说得也是。今天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喂,这样好吗?还是大白天耶。」 优贝欧鲁取出怀表确认后,点了点头。 「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增加人数。因为逃出贵族街道的人增加了,可以不用顾虑时间。包含佣人在内,让一整家人失踪好了。 「哦,要采取大胆手段吗?」 「因为考量到各方面,我认为动作要快才行。包含今天在内,三天内要达到三十人。之后一趟分成十人,所有人出发后,我会立即策马赶过去随行……啊,抱歉,不久后我又会不在,之后的事情可以拜托你负责吗?」 「麻烦给我指示吧。我一个人的负担太重了,必须仰赖首领的命令。」 雷德挑起单边眉毛,随口开着玩笑。 「虽然必须减少次数,但基本上要继续现在的任务。等会我再制作一份目标明细。」 「不能随兴挑人吗?」 「因为必须配合『奇迹认定局』。如果不是受阻于这一点,我回来后还想立刻增加人数……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个想要麻烦你收拾掉的人。这部分没有强制,等你有空时再动手就好了。」 「哈,这番话听起来真可怕。」 「抱歉要麻烦到你。」 「不要紧。我也玩得很尽兴,打杂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雷德说完拍了拍优贝欧鲁的肩膀。 「啊——差点忘了,狙击手姑娘可就是你的工作了。你要好好关心她耶。」 雷德说道。 ——妮娜·蕾娜·斯雷吉吗? 这阵子的确都没有安排工作给她。 「因为她在我们这群人之中是异类,是品性高洁的名门正派。所以无法让她负责现在做的肮脏工作,也不可以向她透露。实在很难拿捏。」 「是这样没错,但不光是这一点啦。没有工作又不抽空陪她的话,她可是会闹别扭的。首领,讨好女人是受欢迎的男人的职责吧? ”」 面对雷德的捉弄,优贝欧鲁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说得也是。」 优贝欧鲁晓得妮娜·斯雷吉渐渐对自己产生一份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不知道是因为在行为脱序的疯子集团中,只有优贝欧鲁显得格外绅士,或者是因为如同思春期的少女那样,单纯将刚好在身旁温柔对待自已的男人视为依靠,还是醉心于优贝欧鲁过去曾经歌颂的理想,与自己的理想重叠在一起。真正理由不得而知。 优贝欧鲁内心觉得这样其实更有利于自己。 妮娜那份贵族特有的高洁清廉与这个集团格格不入,所以应对上较为困难。对她来说,杀一个人必须有一个理由。用有需要杀人作为理由塘塞,她肯定无法接受,势必会追问必须杀人的原因。当然,不可能说出真正的理由。因为她一旦晓得是用来使用炼禁术的活人祭品,肯定会感到绝望而离去。 所以她对优贝欧鲁的爱慕,反而可以赋予理由。 「为了实现理想,杀人是不得已的,为了我动手吧」——光凭这句话,她恐怕便会不做多想,直接答应。 因此,优贝欧鲁自己也必须表现出高洁的一面。将掳人视为平常,并将掳来的人丢进毒气之中,让他们工作到吐血身亡——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是这种男人,这份爱意必将冷却下来。对于妮娜而言,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是一位对这个彻底腐败的立宪君主制国家未来感到忧心,奋而挺身的爱国青年。 ——当然,忧心国家未来这一点的确无误。 「雷德,你不觉得我召集到一群相当不错的伙伴?」 优贝欧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杀戮博士」。 「疯子之中有一位那样的少女可以提升士气,因为纯洁的灵魂十分耀眼。我们对那份纯情感到憧憬、嫉妒、挂念,受到反作用力,会想要追求更为沉重的污秽。」 「……哈,你还真敢讲耶。」 雷德·欧塔姆抖动着身体发出阵阵笑声,并看向优贝欧鲁。 「由我看来,那个姑娘已经称得上疯狂了。因为爱上你这种男人,怀着纯情自愿投身血海。而且本人完全没有发现脚下净是内脏与污秽物……等她发现时可就精彩了。女人在尚是纯洁之身时受到愈恶劣的方式侵犯,愈容易沉迷于男人。」 雷德似乎是因为醉意而脱口说出卑劣的玩笑。即使喝醉仍不忘压低音量,避免传进其他人耳里,这是可以说是这个男人的优点,也是可怕之处。 面对雷德的那番话,优贝欧鲁仅轻轻耸了耸肩带过,然后开口说道: 「那么也该走了。我去叫蒂·琪过来,你可以先在玄关等我们吗?」 弗格接获迪特王子的噩耗后,经过了四日。 国际情势没有出现显著的变化。因为迪特王子本身并非嫡子,被当作用来入赘至其他国家的外交筹码。所以即使是皇族遭到暗杀,仍未让国家间的斗争一夕之间爆发—— 目前暂时没有。 况且,莹国将目前持续的议会周遭人士连续失踪事件视为更严重紧迫的问题。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件事对于国政有直接的影响。 最近目标对像开始出现复杂化的倾向,被害者也跟着骤增。比起议员本人,失踪的人变得大多是其亲属、家人到宅邸雇用的佣人。似乎也有居住在匍都郊外别墅的十多个人同时离奇消失的案例。 警察军、谍报局与王属军感到手足无措。受害的规模大到连理查德也无法掌握全貌。情况可以说是一团乱。 如果目的只是要让国政停滞,削减政治力,只需要彻底锁定议员。实际上,刚开始发生失踪事件时的确是呈现这种倾向;然而,现在的状况与其说是特定对像失踪,更像是在致力于让更多人失踪。 是的——仿佛失踪才是真正的目的。 总是落后对方着实令人懊悔。只要尚未找出优贝欧鲁等人的所在地,我方只能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虽然有向「雷可利之宴」寻求协助 ,仍没有任何斩获。负责调查梅涅克议员的谍报局目前也尚未查出可以证明他与优贝欧鲁有勾结的事证。 那天之后,绮莉叶也未再现身。既然大费周章发出宣战声明,至少该透露些线索。 弗格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经意发出的叹息声似乎被艾儿蒂听见了。 「弗格,怎么了?」 坐在床铺上的艾儿蒂一脸诧异地看向弗格。 「啊,不……」 弗格原本打算表示自己没事,随即又将话吞了回去。 于是搔了搔头,阖上书本,摇椅微微嘎吱作响。 弗格决定不再隐藏这件事。 「现在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我在思考应该如何应对。」 沉默了数秒。 她眨了眨双眼,摆出一副在思考的模样,片刻过后再次看向弗格。 「那件事让弗格很痛苦吗?所以弗格才会一脸疲累吗?」 艾儿蒂问道。 「是啊……我感到很疲累。不过,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实际上,没有强制我要做什么。硬要说的话,是等待让我很痛苦吧。」 弗格这么回答。 「……等待很痛苦。」 面对弗格的回答,艾儿蒂重复了一遍后点了点头。 「我想出去外面却没办法出去的时候也很痛苦。跟这个一样吗?」 「我想是一样的。同时都是必须等待的意思。」 这时,艾儿蒂说出来惊人之语—— 「弗格,不要紧的。」 艾儿蒂注视着弗格,慢慢说道。 「虽然很痛苦,但不是永远都无法外出。只要耐心等待,迟早会有机会外出。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弗格一定也跟我一样。」 艾儿蒂像是安慰弗格,露出笨拙的笑容。 「……咦?」 那个出乎意料的表情,让弗格顿时睁大了双眼。 当然,艾儿蒂至今也曾经替弗格感到担心。 然而,艾儿蒂过去总是会带着不安的眼神,露出乞求般的表情,说话显得畏畏缩缩。弗格的脆弱情绪深深影响着艾儿蒂,艾儿蒂不希望自己也因为悲伤而消沉,于是露出了笑容。 或许这是艾儿蒂第一次没有将不安与悲伤显露出来,反而露出具有包容力的温柔笑容。之前,弗格为了特莉艾拉深陷苦恼,艾儿蒂抚摸他的头给予鼓励时,表情仍透着忧愁与逞强。 是因为弗格老实说出自己的烦恼,或者艾儿蒂的内在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因为每天相处在一起、每天生活在阴暗的室内而难以察觉,或许她每天都在成长着。 「嗯,说得……也是。谢谢你。」 弗格有些迟疑地回答。 「呵呵,很好。」 艾儿蒂表现得落落大方,甚至露出透着一丝母性的微笑点了点头。 「等到弗格不需要等待的时候,就是我们可以出去外面的时候吧?这么一来便不需要担心了。因为我们变强了吧?更何况我们至今都没有输过,今后也绝对不能输 。」 艾儿蒂之所以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不是因为自己的力量,而是信任弗格这个人。 于是弗格将闼上的书本放置在桌上,露出笑容。 「我们今天也来训练吧,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才行丨」 没错——既然只能被动等待,只能尽可能运用等待的时间。当然,凡事绝不能疏于防备,必须让自己成长到受到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击时也能够完全挡下。 「嗯。我觉得今天会比昨天更顺利。」 艾儿蒂不但没有表现出不愿意,反而带着笑容同意弗格的话。 下午三点过后,伊欧来到塔楼的地底下。 她为艾儿蒂与弗格送来茶点,而那两人今天也专心在进行「训练」。 连伊欧也不得不感到佩服。先不论弗格,已经接近一个半月——或许是艾儿蒂第一次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事上面。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嫉妒那两人,伊欧更对利用送点心来妨碍他们的自己感到一股罪恶感。 当然,她内心明白那两人不会有这种想法。 大约休息了一个小时过后,弗格起身准备离去。他有事必须到王宫一趟。如果是往常,现在应该是跟艾儿蒂两人阅读欢谈的时间。遗憾的是,今天无法如愿,伊欧也必须跟随弗格一起离开地下室。因为点心的材料即将用尽,必须外出采购。 这是因为伊欧最近格外奋发于制作豪华的点心。不久前还因为自己无法加入「训练」而感到懊恼,现在则一心想要慰劳努力不懈的两人。对伊欧来说,那样子比较能够让自己用坦然的心情去努力。整天钻牛角尖会影响到点心的味道。 保持愉快的心情下厨,便能更加愉快地享用——这是伊欧出生的村子的教条。 因此,今天难得有机会与弗格一起走上塔楼的楼梯。 艾儿蒂送两人离开时没有露出寂寞的神情。因为最近经常碰到这样的日子,伊欧认为这是一个好现象,她也在成长着。弗格似乎也跟伊欧抱持着同样的想法,走在螺旋楼梯时提到了这件事。 走出塔楼后,准备道别时,弗格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你应该晓得最近发生的事件吧?请多加留意自身安全。」 弗格一脸严肃地说道。 指的是最近在王宫内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事件。 大约一周前,侍女之间也开始流传着这件事——地位显赫的议员与其周遭人士接二连三失踪,可能被某个国家集体绑架,或是掳人集团为了赎金而犯案,各种谣言满天飞。 「虽然晓得,但应该跟我没有关系吧?」 尽管伊欧之前也曾经受到提醒,但今天弗格的态度比之前更加严肃。 「或许没有关系,但无法就此断定。因为被视为目标的贵族周遭的佣人也遭到卷入,加上这几天受害规模扩大了。」 伊欧认为弗格似乎有些过于敏感。 想必是因为工作上有直接触及到这件事。伊欧很高兴弗格担心自己,但也不能因此便乖乖躲进王宫。 「我会像『撕裂杀人魔』的时候一样,只要不走夜路就没事的。」 「你是要去市场采购吧?」 市场位于贵族街道与市民街道的交界处。 「案件集中发生在贵族街道,请尽可能避开。」 「没问题,我会选择走市民街道。」 虽然贵族街道距离王宫比较近,但目前能避则避……只是这么一来,比起掳人犯,更必须留意扒手。王宫专厉的侍女服做工精湛,会格外引人注目。 「记得要在天黑前回来。」 面对弗格的百般叮咛,伊欧仅以挥手回应,但内心打算乖乖听从弗格的话。 因为经常出入市场附近,伊欧十分清楚那一带的地理环境。行经市民街道时只要挑选路程最短、治安良好的区域,应该便不会构成大碍。况且,弗格对这件事过于操心。 伊欧与贵族、议员没有任何交集,任职于王宫的侍女们比伊欧更加频繁来往于街上,至今也没有任何人被卷入。 伊欧走出王宫,快步行走在巷子里。 因为必须绕远路,不加快脚步便会赶不上黄昏市场。 大约十分钟便可以抵达目的地,采购结束后回到王宫,如果还有时间,打算再回去艾儿蒂身旁。虽然她没有任何表示,但肯定会感到寂寞——伊欧边走边思考着这些事情,不久抵达了通往市场的转角处。 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来到同样的地方。基本上,无论是行经市民街道,或是横越贵族街道,要前往市场最后仍必须经过这一带。至少比起 诡异的巷弄,熟悉的街道应该比较安全。 大街上人烟稀疏,在平常这个时间带显得少见,但伊欧没有感到哪里不对劲。这时突然瞄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通往狭窄小巷的转角处。 「啊。」 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因为靠墙席地而坐的那个身影让伊欧感到眼熟。 服装与以前不同,没有披着记忆中那个分辨不出是褴褛布块还是披风的外衣。 她的穿着在莹国十分罕见。敞开胸口的上衣,以及像是用剪刀草率地由下纵向剪开的裙子。左右不对称的长度让左大腿裸露了出来。 伊欧晓得这套服装是来自故乡的乱族传统服装,覆盖住单边眼睛的一头蓬发也是乱族特有的深绿色—— 「呃,狄恩小姐?」 伊欧忍不住叫住对方。 大概相隔了一个半月,每次伊欧经过这条路时总会想起她,但没想到还会再见面。 只是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是哪位。 伊欧认识两位拥有乱族纯正血统的绿发女性。有着男人般的口吻,气势咄咄逼人的艾莉丝·狄恩,以及言行举止与她完全相反的亲人。伊欧猜测她们是双胞胎姊妹,两人的长相仿佛是同个模子印出来。 女性慢条斯理地将脸转了过来。 「哎呀,你是……特莉努小姐。是伊欧·特莉努小姐吧。」 从她温和的语气与和善的笑容来看,应该是后者。 「好久不见。」 伊欧低头行完礼后走上前,她则慢慢站了起来。 「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 「是呀。我想说在这里或许就能见到你。」 「莫非你是在找我?」 「嗯,没错。」 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对同胞感到怀念,无论如何,皆让伊欧感到开心。虽然没有思乡之情,但见到同胞仍会感到一股暖意。 「艾莉丝小姐近来可好?」 「啊,那孩子吗?最近没有见到她,但我想她一定过得很好。」 「是这样吗……我也好想见艾莉丝小姐一面。」 「哎,我想那孩子一定也会很高兴。」 端庄优雅的笑容显得极为温柔,乱族的民族服饰也让伊欧感到怀念。 「啊,对了……」 正打算询问对方有无受到风寒时,伊欧顿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我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 不小心忘记了这件事情. 一直称呼狄恩小姐未免太过失礼。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艾莉丝的姊姊还是妹妹,但既然是用另一位是用对方的名字称呼,那么至少也要用同等的方式对待她。 「是这样吗?」对方眯细了眼睛喃喃道,然而—— 「我叫艾莉丝。」 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却让伊欧感到一阵惊愕。 「啊?艾莉丝?」 艾莉丝·狄恩应该是她的姊妹的名字。结果她却自称艾莉丝? 「咦?同个名字?可是……」 乱族没有将兄弟姊妹取为同样的名字的习俗。长相愈相似,反而愈会彻底排除发音或是拼法的共通点。在乱族的文化中认为,即使相像,但仍是截然不同的人,所以会避免让双方步上同样的人生,更何况是双胞胎。 「是呀,艾莉丝。我叫艾莉丝。」 无视于伊欧的疑惑,她露出笑容。 正确来说,她从头到尾都带着笑容。 那个笑容既沉稳又温柔,仿佛一朵绽放的花朵.如同一只惹人怜爱的幼猫。 然而,见到此状,伊欧的身体不知为何莫名感到一阵瑟缩。 仿佛有股寒气从身体深处窜上背脊的感觉。仿佛从那个笑容的深处——无意间窥见了可怕至极的事物。 「艾莉丝·嘉立尔。这是我的名字。」 她再次报上姓名。 与艾莉丝·狄恩的姓氏不同。结果更让伊欧感到一头雾水。会有姓氏不同,名字相同的姊妹吗?莫非是自己擅自误会,对方其实与狄恩小姐没有任何瓜葛。因为脑海中陷入混乱,伊欧没有对她的名字中的既视感加以深思,以致没有发现那是住在匍都的居民都曾经耳闻过的名字。 而且这时有另外一个人影从女性背后的巷子出现,打断了伊欧的思考。 「喔,你在这种地方吗?真是的,竟然闷不吭声消失。」 是一名中年男人。似乎在寻找这位女性——「艾莉丝」。 「拜托你稍微听话一下好吗?你擅自不见的话,首领可是会对我发飙的。」 男人的言行粗鲁,任其生长的头发在后脑勺草草绑成一束的粗犷发型,一身衣衫不整的贵族服。有着骨节分明的身躯,同时散发着一股野蛮气息。眼神锐利,脸颊上三道抓痕般的伤疤更加助长了其威迫感。一看便知道不是正派人物。 「呐,雷德先生。」 女性无视于男人的怨言。 「这位是伊欧·特莉努小姐。」 「咦……咦?」 女性突然向男人介绍伊欧。 伊欧感到不知所措。 认识这副盗贼打扮的男人只会为自己带来麻烦。 加上那股莫名从「艾莉丝」身上所感受到的不安,让伊欧的思考与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所以之后的对话与他们的行为,让伊欧完全陷入茫然。 「哦?喔喔!你真厉害耶,竟然找得到她!」 雷德拍了一下手掌。 「我不是说了?要你稍等一下。」 「艾莉丝」得意洋洋地附和着。 「哦,是这位姑娘吗?对毒气具有极高的耐性?不过似乎不适合当炼术师。偶尔会有这种人,才能与资质不一致。」 「很遗憾呢。如果她有才能,我还想送一个孩子给她。」 「拜托你不要胡言乱语……那么,伊欧小姐。」 雷德看向伊欧。 「我们有些事情想找你……你可以跟我们走吗?」 「……是?」 伊欧的茫然不解顿时因为雷德的这番话而转化成具体的恐惧。 换句话说,他们打算要将自己带到某处去。 ——跟他们走?为什么?有什么企图? 伊欧察觉到危险,却在无法动弹之下被握住了肩膀。 「哎,你不用太担心,马上就结束了……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不只忘了反抗,连反应都来不及。 伊欧甚至忘了放声尖叫的念头,便被带进了小巷之中。 第四章 发狂的菖蒲与愤怒的鸢尾花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再次离开匍都之后,雷德等人的工作量骤减,最大的原因是不需要继续找议员下手。 然而,另一方面,优贝欧鲁有交代一些他不在的期间希望代为处理的事项,虽然没有强制一定要达成,但任由时间流逝也只是闲得发慌,于是雷德自发性地采取了行动。而且内容十分单纯,指名要杀害某些人而已。 优贝欧鲁交给雷德的名单上从不可能有机会下手的权贵,到只凭名字不晓得是谁的人,罗列出形形色色的对象。优贝欧鲁将这个任务托付给雷德,想必有一半是基于好玩。因为其中还有「汤马斯·米尔·拉耶」的名字——主角不在场,却叫属下去暗杀国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 话虽如此,一一调查无名小卒,找出所在地再去杀害对方,未免显得太过折腾,何况连长相都不晓得。优贝欧鲁可能正是看准这一点,想让雷德打发时间。正当雷德为此感到苦恼之际,今天难得早起的艾莉丝·嘉立尔瞄了一眼名单后这么说道。 「上头有个名字是我的朋友」—— 不在乎对象是谁吗?雷德忍不住问艾莉丝。「为什么不能杀朋友?」却得到了这么一个可靠的回答。不愧是「魔剑之母」,道德伦理形同浮云。 于是雷德决定带着艾莉丝出去寻找那位朋友。原本抱着之凭一、两日绝对找不到,但可以当作打发时间的心态,没想到头一天便轻易碰见对方。 目标对象的名字是伊欧·特莉努。 是雷德曾经交手过一次的那位艾儿蒂米希雅公主的专属侍女。将这号人物杀害的确可以让情势变得更加有趣。她应该也与那个名叫弗格的少年骑士交情匪浅。这样更是锦上添花。因为杀友之仇而受到对方憎恨,交战起来会更加有趣。 由于是在面对贵族街道的大街上巧遇,自然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当场收拾对方。所以雷德将伊欧带进巷子里,并走了一小段路。在四周房屋的高墙围绕下形成了一块面积恰好的空地,雷德停下脚步,轻轻推开伊欧。 伊欧·特莉努摇晃了几步,仍努力站稳脚步不让自己跌倒。然而,仍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当然,她唯独明白一件事,就是自己即将遭到杀害。虽然内心意识到这件事,但身体能否做出反应则是另当别论。 雷德目睹过不少这样的人。在研发炼术的过程中,杀了将近三十人作为实验品。默默将女人带进巷子里时,对方多半是出现这种反应。 「艾莉丝……小姐。」 伊欧一字一句呼唤着艾莉丝·嘉立尔的名字。 跟随在雷德身后的艾莉丝露出笑容。 「你死掉的话,那孩子也会难过吧。」 与说出的话相反,她显得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那孩子……是指狄恩小姐? 」 「嗯,是呀。艾莉丝·狄恩。这么称呼自己的另外一个我。」 「另外一个……那是指什么?」 伊欧·特莉努顿时感到困惑。 然而,这番话既不是谎话也不是开玩笑。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拥有不同于现在的她的另一个魂魄——换句话说,她是另外一个人格。 另外一个人格似乎是为了方便才使用狄恩这个姓氏,现在的艾莉丝·嘉立尔与艾莉丝·狄恩两人实质上皆是「魔剑之母」。也就是说,两个人格分别运用炼禁术铸造魔剑。 雷德尚未见过自称「狄恩」的人格。 「她跟我的兴趣截然不同,那孩子似乎喜欢像你这种个性开朗、充满活力的人,也仍对故乡念念不忘,所以才会忍不住对同样身为乱族的你释出好意。 只不过,或者该这么说,单单是眼前的这位艾莉丝·嘉立尔—— 「换句话说,像你这种个性开朗、充满活力的人,还有乱族,都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其人格上的缺失,便足以让她名列莹国三大罪人。 艾莉丝维持着沉稳的态度与美丽的笑容说出了一句话。 「我的兴趣是趁主导权在我身上的时候,杀掉另一个我、也就是那孩子的喜欢的人。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不断杀掉那孩子的朋友、恋人。那孩子感到悲伤难过,对我恨之入骨……每当我感受到她那股恨意,便会提升我的创作灵感。」 从端庄优雅的言行中散发出的狂气,给予人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 与赋予雷德右手的时候完全相同。雷德无法忘记自己因为同化的痛苦而脸色苍白地不断冒汗时,她在一旁笑盈盈地俯视着自己的模样。 「你……你在说什么?」 伊欧的嘴唇颤抖。 她恐怕对这个女人只有非常粗浅的接触。没有深入交谈过便无法察觉到这股狂气。 光看都令人不忍卒睹。 因此,雷德决定立刻动手杀掉伊欧。 「艾莉丝小姐,可以了吗?」 雷德挡住她,站在伊欧面前。 然后将自己上衣的右边袖子从手肘处以下粗鲁地撕开。 「哎呀,你要使用我的孩子吗?」 「因为我不小心忘了带武器。」 雷德的手臂乍看之下仿佛是真的手臂。 皮虏的颜色、质感与左手臂毫无差异,也可以窥见底下的筋肉与骨骼的存在。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手肘处以下没有任何一根体毛。以肉身而言,是异常的现象,但正因为是以金属创造出来的手臂,所以是理所当然的现象。 雷德对手臂发号施令。虽然接上手臂后有些不适应,不过只要习惯,在身体机能运作上没有什么不同。与手掌张合是同样的原理,只是需要「发动」。 「啊……咦?咦?」 伊欧踭大了双眼。 雷德右手一瞬间产生变质,从肉身手臂转变成武器。 手肘以下呈现层层交叠的铠甲状外壳,令人联想到甲壳类。手腕以下也呈现同样的模样,五指的关节如同带蒈荆棘的刀刃,并在前端长出尖锐无比的长爪子。这个金属制的刀刃铠甲纵手一挥,便可以将周遭摧毁得四分五裂;单手一握,便可以将对方捏得稀巴烂。 「艾莉丝五号」 。 这是一种可以拟态成四肢的液体金属。可以自由作为身体的一部分使用,相反的是,必须欠缺身体的一部分才得以接合至肉身——是一把会让人怀疑铸剑者精神状况的魔剑。 「不错耶,很适合你。」 艾莉丝兴高采烈地说道。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实际使用。因为大家在接合的时候就死掉了。」 「啊?等一下……难不成十人中有八人会丧命是……」 「那是真的,是按照理论所算出的机率。虽然目前尚未出现成功案例。」 「……喂、喂,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耶。」 艾莉丝泰然自若地说出惊人之语。 将无数人类当作实验品的「杀戮博士」没想到反而伦为实验品。连雷德也忍不住冒了冷汗。不过以结论而言,既然没有死成,还因此得到帮助,他也就决定不再计较这件事。 「好。」 雷德瞥了伊欧一眼。 目睹这个情形仍没有发出尖叫,或许应该给予佩服,不愧是那位公主的侍女。然而她似乎尚未习惯这种场面,明明有好几次可以逃跑的机会,却只是呆站在原地。 不过,即使真的逃跑,雷德也不会让她得逞。 「其实我的兴趣是将人割成碎烂的肉块,但现在可不能将衣服弄脏。」 雷德勾起一抹笑意,举起了右手。 他将指尖对准伊欧的心脏,对剑下令。 「去吧。」 同时,拟化成食指的一枚刀刃,没有发出声响地如长枪般伸长。 「……啊」 嘶咚一声。 贯穿了站在两米远处的伊欧·特莉努的胸口。 她的身体向后微微一晃。 伸长的刀刃开始缩回,自伊欧的胸口抽离。接着她整个人跌坐在地。 愣了数秒过后,才伸手按住遭到剌穿的地方,然后再次移开手。 「骗、人。」 看见手掌上沾染的鲜血,伊欧轻咳了一声。 随即从形状优美的嘴唇溢出鲜血。 伊欧的身体迅速变得瘫软无力,接着俯卧倒地。 雷德原本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模样,吐了一口气后,转而瞪视着站在自己右侧的艾莉丝。 「喂,这是怎么回事?」 伸长的刀刃原本应该是瞄准心脏的位置,照理来说应该会贯穿心脏。 结果却在剌进去的瞬间,偏离了一丝轨道。 「你刚刚是故意的吗?」 因为艾莉丝突然拉住雷德的右肩。 「哎呀。」 面对雷德的视线与诘问,艾莉丝露出一贯的笑容。 接着说出令人不解的话语: 「因为不是由自己下手,所以让我太过大意吧……没想到竟然会演变成这样。雷德先生,真是遗憾呢。」 艾莉丝的态度仿佛事不关己,同时流露出一股豁然。 「啊?你在胡扯什么啊?」 艾莉丝无视雷德,迳自望着掌心。 「我的出场时间似乎结束了。」 她的五指微微颤抖。 「这次也很短暂呢。不过,我玩得很开心。未完成的孩子也终于从我的手上离开。 即使无法再次醒过来,我也毫无怨言。」 「喂,难不成你……」 接着—— 艾莉丝·嘉立尔垂下了头。 深绿色的蓬发随之覆盖住双眼,无法窥见她的表情。她无视雷德,随即笔直地走向伊欧·特莉努的身旁并蹲下身。 她抱住伊欧的身躯,似乎在触碰脸颊确认体温,抚摸颈项确认心跳。 「……我想她应该还活着。」 雷德说道。是自己下的手,所以再清楚不过。因为受到干扰而没有刺中要害。她恐怕只是看见自己的血而晕了过去。 艾莉丝让伊欧躺在地面,然后站了起来,才终于看向雷德. 「应该要说初次见面吧?另外一位『魔剑之母』?」 「嗯,是啊。初次见面。」 艾莉丝·狄恩双眼直瞪着露出浅笑的雷德。 「你这个人渣还真不知天高地厚啊。」 艾莉丝恶狠狠地吐出这句话。 「……哦。」 雷德睁大了双眼。 原来如此,与稍早前简直判若两人。 不光只是如同男人的粗野口吻,包括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表情。如果另外一位艾莉丝是天真无邪地猎杀猎物的幼猫,那么她就是狰狞地龇牙裂嘴的恶虎。眼眸中释放出一触即发的敌意,眉宇间深锁的结仿佛在进行威吓。 「可恶……我真对自己感到可耻。不光是同意她对调人格这件事,没想到她竟然跑去投靠优贝欧鲁那像伙。开什么玩笑。最后还惹出这种事情。」 「喂喂,漂亮的大姊姊讲话这么粗鲁好吗?」 「给我闭嘴,这个下三滥。你竟敢对我的同胞动手。」 雷德眺望着眼前的艾莉丝,露出一抹浅笑。 「我可是用你给我的武器动手的耶,虽然不晓得你们算不算同一个人。」 雷德挑衅对方,思考着一件事。 ——这样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 比起方才艾莉丝散发出的那股悄然袭上心头的恐惧,现在这位艾莉丝所释放出的强烈杀气反而比较容易掌控。而且真要说的话,比起伊欧·特莉努,与艾莉丝·嘉立尔为敌当然更加有趣。 「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会在什么时机再次对调人格?我也很喜欢另外一位清纯可人的气质。」 「很遗憾,『艾莉丝·嘉立尔』原本指的就是我。那家伙类似内心深处的一块肿瘤,一睡便会睡得很沉,不会轻易清醒过来。」 「是吗?原来如此。」 这句话代表短期间内不会对调人格。 「既然如此,我也有事情必须先解决。」 雷德吐了一口气,舞动着刀刃般的手指说道。 「那位首领还真不是盖的,他考虑到对调人格的可能性,有交代我要如何应对这个情形。」 「他老样子还是一个考虑周到的家伙,真让人作呕。」 艾莉丝用鼻子哼了一声,糟蹋了那张美丽的脸蛋。 「哈,不过,我想你应该猜得到内容。」 「是吗?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解决了。」 关于这个女人,优贝欧鲁下达了两个指示。 第一个是如果自己不在的时候,人格对调无法恢复过来的话,就杀了她。 另一个则是尽可能在杀死她之前——逼问出一件事。 「可以麻烦你告诉我行踪不明的『艾莉丝的魔剑』……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果然是为了这个吗?」 艾莉丝吐出这句话,夸张地啧了声舌后开口问道: 「另外一个我究竟长舌说了什么?」 「她晓得你偷偷藏了多少把魔剑。」 艾莉丝·嘉立尔在向优贝欧鲁说明时,雷德也在场。 虽然形容得不得要领,但与事实相差无几。 「『只靠自己无法取出那些剑,只有那孩子才有办法』……是这样吧?」 指的应该是匍都某处的仓库。 只靠自己无法取出那把剑的意思可能是有用炼禁术施加了一道特殊的锁。原本以为只要破坏仓库便了事,但从她的语气透露出了不可能。这么一来,可能会是某种机关。 雷德缓慢地微微弯腰。 他举起右手臂——「艾莉丝五号」,舔了舔嘴后说道。 「哎,无所谓。虽然不晓得是仓库还是什么地方,你会带我过去吗?」 「哈,那是拜托人的态度吗?」 对方没有因此受到威吓,反而更加杀气腾腾地瞪视着雷德。 「你低头趴在地上的话,我就带你过去……带着你的头颅。」 「喂喂,讲得真可怕啊。」 所以雷德故意发出嗤笑,试圆藐视对方。 「就我来看,你手无寸铁耶,你以为这样自己打赢得了我吗?看来我被小看了?我的恶名在十年前好歹可说是轰动一时。 「我知道『杀戮博』的大名。引起骚动的时候我人也在匍都。可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是使用这种卑鄙手段的窝囊废,不仅出言挑衅,还打算试探出我的武器。」 「啧,很不上道耶。」 原来如此,与释放出的杀气相反,她的头脑似乎仍保持着冷静。 「哎呀,你不愿意配合的话,我可就要不客气地动手了喔。老实说,我跟那位首领不同,并没有很想要你的魔剑。光是这只右手臂就已经让我吃不消了。」 优贝欧鲁已经拥有了数把「艾莉丝的魔剑」,雷德个人认为这样便已经足够。而且,他将这个女人完全交由雷德处置。 既然如此,杀掉对方应该也没有理由受到责备。 正当雷德打算发出攻势的时候,艾莉丝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她指着倒在身后的伊欧·特莉努,并露出笑容。 「带着这家伙跟你交手,我想逃也逃不了。没有武器之下打起来我也没有胜算。再加上,就算打听不出剑的藏匿处,你也打算杀掉我……换句话说,我从一开始便没有选择权了。」 「喔,真庆幸你意外地懂事。你带我去仓库的话,我就对你刀下留情,我也会放这位侍女一条生路。」 雷德的杀气缓和了下来。他没有说谎的打算。暂时先不论带到仓库后,他的心情是否会有所转变,但目前他认为放过对方也无妨。 艾莉丝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啧了声舌。 「是吗?没办法,因为一开始就是自己埋下的恶果。」 她喃喃自语着将左手举至胸前,手上的金属制手镯发出光芒。链子上附着小巧的装饰物,她用右手握住装饰物,扯了下来。 「哦,那么就是仓库的钥匙吗?」 「……是啊。」 「那么,仓库是在什么地方?希望不要太远。我们可不能带着伤患四处走动,必须先把她送到医院才行…」 「没有这个必要。」 咻—— 艾莉丝轻轻挥了一下右手。 结果——雷德不禁睁大双眼。 艾莉丝的右手握着原本不存在的短剑。 雷德立刻察觉出那把短剑是从装饰物变化而来。原本只有握进掌心的大小,却一瞬间改变形状与体积,化为庞然大物。不是炼术,而是透过炼禁术创造出的短剑——换句话说,是她自己创造出的短剑。 这次轮到雷德啧了声舌。 「喂,跟讲好的不一样吧?你还是打算交手吗?」 「是啊。」 「那也是你创造的魔剑吗?」 那是一把形状奇异的短剑。 长度不及十五公分,狭长的刀身蜿蜒曲折,各处布满着更小型的刀刃,仿佛从树上折断的小树枝。 「……这是『艾莉丝十一号』。」 她反握着那把短剑,高举至胸前。 「那么,你打算如何使用那把短剑?」 从外观无法判断具备何种特质。 仔细一看,会发现刀身其实是一根棍棒。没有刀刃,状似金属棒。似乎无法斩切与刺穿。这么一来,可能有附加上炼术方面的作用。 「这把短剑只有我能使用。」 艾莉丝露出狰狞笑容。 「只会听命于我的灵魂而发动。那家伙也……另外一个我也束手无策。所以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使用。” 「……啊?」 雷德正准备开口询问是什么意思时,艾莉丝迳自先回答。 「我说了吧,这是仓库的钥匙。」 她握住短剑。 对着空中随意挥了一下。 短剑的刀身随即在她面前埋进某种空间之中。不知用「埋」这个形容是否贴切,刀身仿佛在半空中凭空消失。 接着,艾莉丝将剌进空间之中的短剑连同把柄用力一扳。 「什么……」 下一秒,武器出现在艾莉丝的周围与上方,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直落而下。 半月刀、大剑、短弯刀、三叉矛、弯刃大刀,接连不断剌进地面。 掉下第五把的时候,艾莉丝的短剑——正确来说,已经变化成钥匙的形状的短剑——从半空中抽出。伸手一挥,短剑再次缩小。艾莉丝将缩小的短剑重新挂回手镯, 然后随意捡起脚边的半月刀,摆出架式。 「『杀戮博士』,来开打吧。」 她露出猛兽般的笑容,龇牙咧嘴地舔着舌头。 「由我『魔剑之母』亲手喂你饱餐一顿。」 话音方落,艾莉丝纵身一跃,率先发动攻势。 她将单手握着的半月弯刀自斜下方往上挥去。 雷德·欧塔姆随即做出反应,他曲起身体闪躲,并试图伸出右手攻击。 「艾莉丝五号」是由另外一位艾莉丝所创造,是一把只能作为四肢使用的魔剑。可怕之处在于其性质。 固定成液体状的金属连接上躯体神经系统,可以自由自在变化形状。 「……喝!」 雷德的五指融为一体,手臂伸长城一把长枪。 这次轮到艾莉丝曲身闪躲,避开了瞄准头部的攻击。然而,由于长枪是液体,可以任意变化形状。遭到闪躲的同时,又像鞭子般弯曲延伸,试图砍下艾莉丝的首级。 然而,仍被艾莉丝识破了动作。 她将半月别刀插进脖子与刀刃之间,并抵在刀刃之上。 当然,这也不是普通的武器。 名为「艾莉丝八号」的魔剑拥有一种特质。 「唔……什么……?」 雷德发出惊愕声。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雷德自己的手与半月别刀的接合处开始融化。 「搞什么鬼,这可不是开玩笑 !」 雷德大叫着连忙抽回手臂,大大地拉开距离。 「哈,不愧是『杀戮博士』。」 ——仅凭着短短的刀剑相交便立刻看出端倪,毅然决然切开接合的部位。 如果只有常人的观察力与判断力,应该会一头雾水地任由手臂被吸收。 「你才不愧是『魔剑之母』。那是把会吞噬剑的魔剑吗?一开始便瞄准了我的右手,是因为无法吸收金属以外的东西吧? 」 「……哎,天晓得呢。」 艾莉丝装傻避不回答,事实正如雷德所料的一样 艾莉丝内心感到战栗,没想到才一个攻击便被他识破了一切。 他也将「艾莉丝五号」发挥得淋漓尽致。因为是透过神经直接操作,将移植的四肢变化成截然不同的形状时,头脑会无法跟上运作,而让动作的精密度下滑。然而,他将五指融合后的一记横扫却显得十分自然流畅。 同时兼具了高水准的头脑与身体能力,「杀戮博士」的外号果真名不虚传。 话虽如此——只顾着赞赏敌人也无济于事,尚未轮到自已露一手给对方瞧瞧。 于是艾莉丝将半月弯刀插进地面,接着右手拔出短弯刀。 然后左手拔出大剑。 雷德的脸庞抽动了一下。 「喂喂,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松地单手举起那把剑?你不是女人吗?」 全长一米半,足足是艾莉丝身高的「十四号」,与手上那把现今失传的弯刀「十六号」为成对双刀。二十七公分的刀身拥有二十公斤的重量,一米半的刀身,则反过来仅仅只有一百五十公克,然而强度却与普通的钢铁无异。 艾莉丝腾空跃起,由上挥出一击,雷德闪躲不及,只好使用右手抵挡。 力道可想而知并不重。然而,这把「十四号」舍重量、取速度与攻击次数。 「啊啊啊!」 艾莉丝屏住呼吸,连续发出攻击。 虽然艾莉丝的本事远远凌驾于无数的剑士之上,但绝对没有超出正常的范畴。由于十一号之后的魔剑会随着使用者而大大影响威力,但她并无法完全发挥武器威力,继续下去会缺少致胜关键。 那么应该如何是好——只要善用奇策来弥补劣势即可。 「十四号」与匕首不同,攻击范围不仅广大,进行闪躲与抵挡时都需要做出大动作应对。只见雷德再次曲身,并高高举起手臂,显得手忙脚乱。 现在正是右手的短别刀派上用场的时刻。刀身短小,有着流畅弧度的「三号」,是那个令人厌恶的另外一个人格所铸造的恶质魔剑。 艾莉丝挥着大剑,同时用那把短别刀割伤自己的右腿。 仅划过皮肤,没有 伤及肌腱,然而,血沫仍四散飞溅。 「唔、喔!」 顷刻过后,雷德·欧塔姆的右腿出现一道割伤,与艾莉丝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深度。 这是一把会将在自己身上造成的伤口,同时出现在对手身上的同归于尽之剑。 因为出乎意料之外的展开,让雷德的动作僵硬起来。 艾莉丝不放过机会,将「三号」抛到一旁,用「十四号」剌向雷德的左侧肩膀。 「啊……!」 正中目标。无论是多么轻盈的剑,只要剌中便能加以贯穿。当然这不会是致命伤。 艾莉丝放开「十四号」,伸手握住竖立在身后地面上的剩下两把魔剑。 一只手握着攻击范围广大的细长三叉矛,另一只手则握着刀身宽大的弯刃大刀。 首先是「十三号」的弯刃大刀。 这也是使用起来十分极端的武器,但最适给予致命的一击。 艾莉丝从下方朝雷德的右手挥出斜斩。当艾莉丝的手指扣住握柄——同时从沉重的刀背喷出火焰。 这个笨重的一击反而会让对方大意。 因为力量不足,艾莉丝也跟着重心不稳,但用右手抵挡的雷德所受到的冲击更加强烈。「五号」不但被弹开,加上雷德后退了数步,呈现完全无防备的状态。 因此,艾莉丝决定使出致命的一击。 「……接招吧!」 配合拉开的距离,艾莉丝抛下弯刃大刀,用双手握住三叉矛-高声呐喊着剌向对方。这把三叉矛是「十号」。刀身释放出高压电流,可以从内侧将对手燃烧殆尽,是一种简单易懂的武器。 刀刃一如所料地贯穿雷德的腹部——原应如此。 即将命中前,「十号」仿佛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停下了动作。 「什么……」 这次轮到艾莉丝感到惊愕。 这招是「障壁(ehrle 2)」。是什么时候发动的? 没有咏唱咒语,难不成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发动的。然而,可以在短距离下抵挡电击的强力障壁,照理说应该无法立刻发动。即使靠「克拉夫念珠」也难以办到。因为「障壁(ehrle 2)」是一种单纯的炼术,必须详细定义强度与规模。 「可恶,真是千钧一发。」 雷德大大往后一跃,布满冷汗的脸上露出笑容。 然后挥了挥右手,仿佛在揭开魔术的把戏。 手掌上放着一个像是被捏碎的蛋壳残骸,以及附着于其上的液体。 「这的确是很强力的一招,老爷子,真有你的。」 「老爷子」应该指的就是修纳·维纳。 那名老人制作的结界珠—— 「开什么玩笑。」 艾莉丝吐出这句话,语气中充满着懊悔。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藏着那种东西?」 「我一直带在身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谨慎的。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派上用场。」 雷德粗鲁地用上衣擦拭肮脏的手,然后再次看向艾莉丝。 「你的攻击结束了?可恶……我还以为我会没命了。」 「哈,你接下来就没命了。」 艾莉丝故作镇定地用双手握住三叉矛,内心产生一股近似怒意的焦躁。 手上的底牌已经全部掀开,结果仍无法收拾对方,让艾莉丝对自己感到生气。 没想到力量与经验会有这么大的差距。艾莉丝以「魔剑之母」的身份受到世人的畏惧,历经不少次生死关头。开始铸剑前是从事炼术师,遭到铁匠工会雇用的刺客追杀时,也反将所有人杀个片甲不留。当时伪装成自己已死,销声匿迹,远离战争长达五年之久,实力会衰退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最重要的是,或许是碰上难缠的对手。实力高深加上拥有无数战斗经验的「杀戮博士」——不靠炼禁术却可以名震天下,果然绝非虚传。 话虽如此,不能就此放弃。 即使暗藏的武器特质已经全被对方掌握,继续打下去也没有胜算,但自己身后有一位负伤的同胞。至少要制造机会,找出让伊欧·特莉努脱身的方法。 幸好手边有同归于尽之剑「三号」,虽然不愿意仰赖那个女人创造的魔剑,等到真的束手无策,只好切腹自杀。 艾莉丝抱着觉悟,等待对方发动攻击。 但不知为何雷德·欧塔姆没有采取攻势,反而悠哉地站在原地。甚至露出浅笑,搔头思考着某些事情。 「啊啊,可恶……让我忍不住想尝试看看。」 雷德自言自语了起来。 「可恶……这是我的坏习惯。都是因为这种个性,才会害我遭到追杀。不过,算了。如果真的能够忍耐,十年前早就忍住了。」 「……你在说什么?」 艾莉丝询问那个充满谜团的自言自语的意思。 雷德改用明亮的口气说道。 「你刚刚的钥匙……『艾莉丝十一号』吧?是制造出其他空间,将魔剑藏在里头吧?跟那个魔女姑娘所使用的招式很像。」 「那又怎么样了?」 「哎,虽然收纳刀剑跟将活人藏起来的炼术构成有很大的差别……总之,建构异空间是相当困难的炼术。你是透过炼禁术将之固定在现世,所以省去麻烦的发动步骤,但为了固定在现世肯定必须花费相当惊人的步骤与时间。」 雷德不知有什么意图,突然开始进行解说。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 艾莉丝默默听他解说,稍微退后了几步,以便随时可以捡起抛在地上的武器。然而,雷德无视艾莉丝的举动,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晓得那个姑娘的小人偶是什么样的炼术吗?还挺有创意的喔。她在斗篷的内侧分开描绘上炼术阵。想要使用时候,只要挥挥斗篷……让布料巧妙地接合在一块,便完成了炼术阵。然后只要打开门扉便可以立刻发动。很有趣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莉丝不禁感到不耐烦。 不晓得是瞧不起自己,还是想要试图挑衅。正当艾莉丝开始打算自己主动攻击的时候,雷德突然结束这个话题。 「接下来才是重点。」 历经冗长的解说,终于有了结论。 「我也按照那姑娘的原理研发出一种炼术。原本打算当作最后王牌,不向任何人透露……但研发出新的炼术,就会忍不住想要实验看看,想要用在人的身上,我想亲眼瞧瞧人会有什么死法。这股冲动已经压抑不住了。」 「唔……!」 也就是说—— 「我不是使用斗篷的内侧……而是这家伙。」 雷德举起右手。 以此为信号,发动了「艾莉丝五号」。 手臂内侧有着纵向的皲裂,宛如木通果般从内侧裂开,开阔地延伸开来,变化成大量的金属片层层堆叠的形状——艾莉丝不禁感到愕然。 稍早前被遮住的手臂内侧,一整面潦草地刻满了直线条的纹路。 难道是透过雕镂来记住炼术阵,没想到有这种使用方法。 「这是我阔别十年所研发的炼术。你可能会整个人烟消雾散,尸骨不留,可不要怨我喔。」 雷德显得不亦乐乎,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愉悦,并笑了出来。 连接着尖锐五指的手背上,可以窥见埋着一颗翠绿色的半透明珠子。 是「克拉夫念珠」。换句话说,这是需要大量毒气的强力术式。从纹路的复杂性与大小,可以判断出最其码是第三冠,最糟糕的情形则是第一冠。 「……『醒来』 。」 雷德喊出发动的咒语。 周围顿时弥漫着毒气。 艾莉丝紧咬牙根,站在伊欧面前,决定至少要保护住伊欧。 「唔……喂?怎么搞的?」 然而—— 雷德顿时陷入错愕。 艾莉丝也蹙起了眉头。 炼术没有发动,出现了异状。 光靠炼术阵,仪式便已经完成。不需要咒语或是动作。产生毒气的瞬间,最慢应该也会在两秒以内发动炼术。没有发动代表炼术阵本身有缺陷,或是出现了其他原因。 艾莉丝陷入思考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现场出现了一种正常现象,让炼术无法发动。 换句话说——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雷德的气息瞬间一变。 「……!」 他发出不知是焦躁还是啧舌的声音,往旁一跃。接着,几乎在同时,有把短刀砍向他的背后。他能够躲开应该是归功于长年经验所培养出的直觉,如果稍微迟疑了一下, 现在雷德可能已经倒卧在地。 从背后默不吭声地袭击他的是一名少年。 身穿廉价的贵族服。年近二十,他摆出架式,用锐利的视线瞪视着雷德。艾莉丝未曾见过对方,所以视线自然而然地集中在少年手上的武器。 ——是一把刀刃内别的宽大弯刀。 那把刀的形状在莹国十分罕见,是居住在遥远东方国度的少数民族所使用的武器。 本来的形状更加硕大,作为山刀用于多种用途,后来为了专门用于破坏人体而缩小化, 而且使用了压缩过后的钢铁,重 量约有二十公斤。普通的人类无法使用,遑论是单手, 连要用两只手挥动都是不可能的。 艾莉丝对那把刀十分了解。 因为铸造出那把刀的正是她本人。 「喂喂。」 与少年对峙中的雷德维持着备战状态,叹着气说道。 「好久不见了耶。你好像是叫做弗格吧?」 「雷德·欧塔姆,好久不见。」 被唤为弗格的少年,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应该说,你发现了我的行踪? 」 「我有委托谍报局监视伊欧。」 弗格简短回答。 「为了以防万一 ,她离开王宫时我有请人尾随。可是,最后还是晚了一步……这应该是我自己的职责。」 弗格懊悔地说道,然后看了伊欧一眼。 他似乎发现伊欧的身体随瞿呼吸上下起伏。 「……她还没有死,伤势如何?」 弗格立刻做出判断,并询问艾莉丝。 「目前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艾莉丝回答完,只见弗格露出放心的微笑。他想必是伊欧的朋友。 然而少年的气势一瞬间缓和了下来,随即又将视线投向雷德。 「好,该怎么办?跟之前的状况很类似呢。」 「的确。你同样必须顾虑其他人,无法随心所欲地交战。然而,不同的是……这次人数上处于劣势的人是我。」 「你也跟上次不同,移植了一只厉害的手臂不是吗?」 「那只厉害的手臂要使出的王牌还不是被你封住了。吞噬毒气真是乱来的力量。人造人……害我的快乐实验被打断了。」 人造人这个字眼让艾莉丝顿时一惊。 原来这名少年是罗兰之子。 「可恶……收手了、收手了。」 雷德出乎意料地轻易举白旗投降。 他解除了右手的武装,举起双手挥了挥。 「这次对我来说只是场游戏。我不想为了游戏而冒险,而且对情势也没有多大的影」 雷德慢慢退后,笑着开了个玩笑。 「你应该不会追上来吧?」 「虽然我也很想要逮捕你,但你早就晓得我无法这么做吧?」 「我们彼此都错失了大好良机。」 两人之间交错的敌意与杀气顿时缓和了 一下。 雷德·欧塔姆立刻毫不犹豫地消失在巷子的阴影之中。名叫弗格的少年再次深深吐了一口气,将单手握着的「十六号」挂回腰际。 这一幕让艾莉丝忍不住看得出神,弗格则转过身说道: 「不好意思,要麻烦你向我说明,包括你的身份。」 「嗯,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但是在这之前,有件事要先处理。」 艾莉丝抱起倒在身后的伊欧,接着询问少年。 「这附近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必须先治疗这家伙的伤势。」 第五章 革命前夕 我们将负伤的伊欧送往市民街道的一间小客栈。 本来是希望送到王宫用地内的自宅,但在场的那位女性强烈表示要陪同,因此只能暂时借用客栈。虽说是恩人,但总不能让外人任意进入王宫。 请医生前来看诊后,一如女性所言,伤口不浅但没有直接危及到生命,所以伤势并不严重。诊断结果是虽然伤口擦过肺部,但并非回天乏术的致命伤,也没有伤及主要血管。使用微量炼术将肺部积存的血水去除,消除伤口,治疗便告一段落。如果只靠自然痊愈,伤口愈合速度恐怕会很缓慢,但幸亏伊欧的体质对毒气有极高耐性,医生说只要休息一个礼拜便可以痊愈。 然而伤口仅差三公分便会贯穿心臓,让弗格对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懊悔不已。 自己的预测太过天真,没有料到伊欧会是目标。 目标是议员与其周遭人士——换句话说,弗格预测对方的目的是让莹国政府衰弱化,所以伊欧遇袭的机率仅视为万分之一。然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为上次优贝欧鲁发动袭击时,目标不是其他人,正是艾儿蒂的性命。公主被视为目标,其侍女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话说回来…… 弗格回头看向双手交抱靠墙站在房间一隅的女性。 待治疗结束,医生离去不久后,她终于报上了大名。老实说,弗格有股难以置信的感觉。 艾莉丝·嘉立尔。那位「魔剑之母」—— 弗格有许多事情想要询问她,像是她究竟真的是不是本人?为什么雷德·欧塔姆打算杀害伊欧时,她会在场?然后为什么她会出手保护伊欧? 应该从哪一个开始问起。 当弗格思考着这些事情时,艾莉丝突然开口说道: 「喂,你叫做弗格吧?你可以抽出刀子一下吗?」 因为太过唐突,让弗格一时愣住。忍不住蹙起眉头,怀疑对方是否有意交战,但重新思考后,研判对方应该不太可能有这个意思。考虑数秒后,弗格默默地按照对方的话做。 从插在背后腰际的刀鞘中取出弯刀。 「哈,你居然可以轻松举起。」 因为板着一张脸与口气的关系,一副要开打的姿态,但似乎是夸赞的意思。 如果这位女性真的是艾莉丝·嘉立尔,这把弯刀正是出自她之手。弗格感觉到一股奇妙的因缘际会,对方应该也是同样的感觉。 「你能够挥动这把刀吗?」 「多亏这把刀,让我受到很多帮助。」 「是吗?不枉费我作为一名铁匠。 艾莉丝有些腼腆地笑了出来。 「没想到会是像你这种瘦弱的孩子使用这把刀……哎,对于『罗兰之子』轻而易举吧。」 「你晓得罗兰吗?」 弗格不经意地提高了警戒。 方才雷德提到弗格是人造人的事情,在这国家提到人造人,第一个联想到的名字就是罗兰·艾努·康菲尔德,会在谈话中出现或许是理所当然。 然而,艾莉丝的态度不像是在谈论历史上的人物。 她——露出笑容。 「我曾经见过他几次。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建议,我铸造的剑会只剩一半吧……哎,勉强算是我的恩人吧。」 「是这样吗?」 「称不上是熟识,那个人遭到处刑时,是在我犹豫是否要着手铸剑的时期。也不晓得……他创造出你这样的人造人。」 「我也称不上熟识罗兰,在我出生后不久他便消失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研究所生活,有次听见了他逝世的消息。」 弗格忍不住脱口说出自己的过去,是因为她感觉不像是说谎。蛮横无礼的态度中透出一股真诚。她或许是货真价实的「魔剑之母」。 「话说回来,真是奇妙的因缘际会耶。」 她看向躺在床上的伊欧,叹了 一 口气。 「那个人的孩子使用我的孩子,而且还跟我的同胞是朋友。都是因为我留在匍都才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怎么一回事? 」 弗格问道。 艾莉丝·嘉立尔像是下定决心般,转过头面对弗格说道: 「你是隶触于皇家的骑士吧?我将我所知的一切统统告诉你。」 之后,艾莉丝开始了独白。 自己体内拥有另外一个灵魂,是自己的另外一个人格,而她也以「艾莉丝」的身分铸造魔剑。 另外一个自己——也就是内在的艾莉丝,与本人有着完全相反的个性。因此她选择与外在的艾莉丝不喜欢的人联手,指的正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艾莉丝处在「内在的艾莉丝」的期间,躲在优贝欧鲁的藏匿处,并以同伙身分协助他数个计划。 「但是优贝欧鲁犯下了 一个失误,就是小看了我。」 她维持双手交抱靠墙的姿势露出笑容,那张脸让人联想到狰狞的猫科猛兽。从她散发出的气息来看,想必是因为想起了优贝欧鲁。 「另外一个我对我来说……是类似肿瘤般的东西,主人格仍是我。我清醒的期间,那家伙基本上都在沉睡。那家伙清醒的期间可就不是这样了,我可以听见外头时声音, 也有记忆,类似被关在牢中的感觉。」 「换句话说,你对他的所作所为全部知情吗?」 「不,不至于全部。仅限于与那个女人——另外一个我有关的事情。那部分也不算完全,因为那个女人状况良好的时候,我的知觉会钝化,这次也碰到好几次这样的事情……所以无法完全掌握当时的事情。」 「那么,你知道些什么?」 弗格忍不住倾耳注目,情绪激昂了起来。 优贝欧鲁的行踪至今成谜,包括现在的藏匿处、与议员失踪事件的牵涉程度、背地里的盘算、同党的人有多少,只要知道其中一项,我方便可以摆脱被动状态。 在弗格的催促之下,艾莉丝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然后数秒过后,突然低下头来。 「抱歉。伊欧会遇袭是因为我的缘故。」 接着她懊悔地吐了一口气。 「雷德那家伙是执行优贝欧鲁指派的任务,他交给他一份名单,利用任务的空档,无论对象是谁,有办法的话就将名单的人杀害——类似玩乐性质的命令,另外一个我看到那份名单,发现了伊欧的名字。」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弗格对眉头深锁的艾莉丝摇了摇头。 「至少是因为跟现在的你对调过来,才得以保住伊欧一命。如果你没有出手对抗雷德·欧塔姆,我一定赶不及。而且伊欧一定没有怨恨你。」 弗格笑着说道,艾莉丝则低下了头。 「……感谢你。」 她轻声说,再次抬起头来。 「话说回来,你提到『空档』吧?换句话说,有其他主要任务吗?」」 「是啊。除此之外,似乎在暗杀政治家与其相关人士。不过,我对那部分不清楚,也没有指派我要做什么。」 「……是吗?不,只要知道任务内容就够了。」 议员们的暗杀事件——果然是下手后伪装成失踪——证实与优贝欧鲁有关,这个真相是极大的收获。 与绮莉叶串谋的可能性也大幅提升。接下来^—— 「与优贝欧鲁联手的同党姓名、特征以及潜伏地点……请告诉我你知道的部分。只要晓得这些事情,我方就能够转守为攻。」 弗格不经意加重了语气,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 只能坐着枯等的日子或许终于可以宣告结—— 艾莉丝 点头附和。 「嗯,这部分包在我身上。」 于是她开始提供同党的姓名。 首先是雷德·欧塔姆,与弗格度交手的那位「杀戮博士」。 接着是蒂·琪·莱姆,是以前欧贝欧鲁偷偷带进王宫的少女,在舞会袭击事件的同晚,对雷可利发动袭击。 再来是修纳·维纳,来历不明的老人,结界炼术的高手。 到此为止没有问题,因为除了名叫修纳·维纳的老人,皆是已经晓得的成员。 然而,最后一个人。 她的名字让弗格感到大为惊愕。 「妮娜·蕾娜·斯雷吉……你确定是这个名字吗?」 「嗯,你认识她吗?好像是一位枪法精湛的狙击手。」 弗格无视于感到诧异的艾莉丝,不禁紧咬下唇。 那天,在欧必特公爵的晚会现场有名狙击手让弗格等人吃了不少苦头。 ——原来那名狙击手就是她。 本来以为遭到「艾尔莎」释放的「接吻」收拾,原来幸存了下来。不晓得这是幸或是不幸,弗格对斯雷吉男爵孙女没遭到杀害感到一丝放心,也对她投靠敌方阵营,将对日后带来多大的障碍感到不安。 不禁庆幸不晓得她的长相——因为下次对决时,弗格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斯雷吉男爵有恩于自己,也对他颇有好感,但不能因为一时感伤而让艾儿蒂身陷危险。 艾莉丝没有察觉弗格内心的重重纠葛,继续说明优贝欧鲁的潜藏地点。是坐落在匍都西北郊外的一栋没落贵族售出的宅邸。优贝欧鲁使用假名买下,当作据点。 然而,即使知道地点,或许也已经太迟了。 「因为我背叛了他们,现在一定抛下宅邸转移阵地了吧。」 「我想也是……哎,但这跟之前漫无头绪时有如天壤之别,调查该处或许有什么蛛丝马迹。我立刻麻烦谍报局处理。」 要调查的话,最好尽可能趁早。 弗格看向身后的伊欧。 「我接下来要回王宫一趟。我也要带伊欧一起回去,可以吗?」 「嗯。她有自己的房间吧?在自己家中比较能够专心养伤。」 「抱歉,可是你……」 恐怕无法带她进入王宫,既然遭到铁匠公会的暗杀,代表她是受到国家通缉的重大罪犯。 艾莉丝对弗格点了点头。 「我明白。我不会硬跟着闯进王宫的,我们就在这里道别。」 比想像中还要干脆的回答。但对于她来说,或许是恰当的时机。因为伊欧确定没有大碍。既然已经得知这一点,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有什么话要转告伊欧吗?」 「交给你了。我没有辩解的资格,随你怎么说都无妨……因为我让她险些送命是事实。」 「我明白了。我会如实转告她,你跟另外一个你的事情。」 「虽然无所谓,但她真的会相信吗? 」 艾莉丝蹙起眉头,自嘲地笑了出来。 「她……伊欧是一个聪明的人,你应该晓得她是为谁效命吧?几乎没有事情吓得了她。」 「是吗?原来是这样子」 艾莉丝又露出一个笑容。 「……乱族的女人都拥有强韧的精神。」 她接着离开背靠的墙壁,视线投向门扉。 「再见了。」 她轻轻挥手,没有一丝留恋地准备离去。 「艾莉丝小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弗格忍不住对她的背影抛出问题。 只见她的手放在门上停了下来,仅回过头,看似带着一丝决心——散发着沉睡的猛兽苏醒前的骚然不安气息开口说道: 「我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到那些事情处理完毕后再来考虑。」 她走出走廊,关上门扉。 弗格在笼罩着寂静的房间内,伸手碰触自己背后的「艾莉丝十六号」的握柄。一瞬间觉得或许应该要问那位「魔剑之母」为什么要铸造这把武器,随即又在内心摇头否定。没有问的必要。 她方才的口吻已经表达得再清楚不过,她将这把弯刀称为自己的孩子。 艾莉丝·嘉立尔向弗格透露的消息有一半是徒劳无功。 一半是指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的潜伏地点与党羽的身分。莹国最后仍无法逮捕到他们,也无法掌握行踪。 受到弗格的委托,谍报局赶往匍都郊外时,宅邸已经陷入火海,遑论他们的存在, 他们曾经居住在这里的证据也全部遭到湮灭。从燃烧后的残骸发现状似年轻女性的七具遗体,每一具皆损伤严重,无法分辨是否为优贝欧鲁的同党。 宅邸残骸的搜索与调查尚在进行当中,但没有重大的发现。 让他们逃之夭夭,形同匍都又将陷入混乱之中。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从德雷伊安家的宅邸返回匍都时,是在藏匿处烧毁后的一个礼拜后。 抵达后才获知那栋高雅的宅邸与庭院已经遭到祝融付之一炬,但他毫不担心同伴的安危。因为是自己事先吩咐「藏匿处若有曝光之虞时,放火烧了宅邸,并迅速前往下一个藏匿处」。 在匍都西南部有准备一栋民宅作为第二个藏匿处,他们已经移往该处。备有面积适中的地下室,是一栋屋龄约二十年的房屋。处在没跟上数年前展开的都市再开发热潮的地带,所以周围的住户皆是老人。不是家族的五个人共同居住起来显得有些狭窄,但目前只能忍耐一阵子。 况且——只需要再忍耐十天左右。 话虽如此,一直关在家里难免会感到郁闷,于是在住进第二个藏匿处的两天后,优贝欧鲁决定前往附近的公园散步。 并找了老修纳·维纳同行。 离住宅区五分钟的距离。虽说是公园,但其实是一片未经整理的杂乱绿地,几乎不见人烟,只看得见百无聊赖的老人们。 「呵呵,竟然找像我这样的老爷爷出来,又不是年轻的女孩子。」 修纳漫步在布满落叶的林荫道,侧眼看着那些老人露出笑容。 「哎,这副景象或许很适合我就是了。」 「旁人眼中看起来我们就像是隐居老人与其孙子吧。」 优贝欧鲁露出一抹笑意,然而,这是个恶质的玩笑。因为比起晒日光浴,这位修纳·维纳是个更喜欢挖出女性内臓的老人。 「你带我出来有什么理由吗?” 「我想要有个聊天对象。不过正如你所言,你是最适合一起漫步在这里的人。雷德太过危险,蒂·琪又太过怪异。」 「呵呵……然后又无法跟妮娜那姑娘聊危险的话题。」 正如他所言。 「或许可以隐藏住真心话,跟她共度平静的时光,但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 「你可不要让女人哭泣啊。」 走在林荫道上经过了一个古老的池塘。 正面摆放着一张长椅,于是两人坐了下来。池塘上漂浮着枯叶,水质污浊,以景观而言显得太过寒酸。有人在这里弃尸也不会被发现。 「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才刚坐下,优贝欧鲁随即发问。不用说,当然是无关散步途中的话题。 「修纳老爷,结界珠的数量充足吗?差不多想麻烦你停止制作了。”」 优贝欧鲁靠在长椅的靠背上,眺望着跃出水面的鱼儿。 「嗯,已经凑足了数量……但能够告诉我理由吗?」 「『使徒』不是在一个礼拜前回来了吗?之前趁他们不在的期间,我们有点做得太过火的样子,激怒了他们。」 「哈哈!包括我犯下的部分吗?」 「嗯,是的。」 送到特莉艾拉那边的作业员总计三十二名,而提供修纳制作结界珠则绑架了十人左右。遇害人数不逊于「撕裂杀人魔」事件。 当然,有一半是从灰色街道随便挑选的贱民,修纳所使用的女性中也混了贵族的侍女。归类在议员相关人士的失踪人数应该不满十人——正因为比例过低反而误了事。因为对方一直以来只锁定议员下手,为了削减莹国的国力而努力不懈。 议员的连续失踪让国家蒙羞,必须隐藏在台面下不得曝光。优贝欧鲁等人继续放肆下去,会变成单纯的无差别连续失踪事件,让民众陷入恐慌。「奇迹认定局」并不乐于见到这种结果。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虽然是隐密的组织,但肩负着正统丁字教与丁国的面子,如果被发现在异国从事破坏活动,会造成国际问题。 「因此,游戏必须到此为止。我很抱歉。」 坐在身旁的修纳硬朗地回以一笑。 「别在意,我也玩得很开心。结界珠的库存也增加了不少,我要向你道谢才对。多亏你们,让我得以轻松制造结界珠。」 「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感到很欣慰。」 之后两人坐着默默眺望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色,但是看在眼中丝毫没有触动心弦的感觉。眼前是逐渐凋零的荒芜景象。 不晓得修纳在思考什么。然而,优贝欧鲁觉得眼前放任其脏乱的池塘与林荫道,仿佛反映了这个国家。只是漠然地逐渐污浊腐败——点火烧尽后的灰烬反而能够作为养分,长出新的幼苗。 休息了十分钟左右,优贝欧鲁心想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站了起来。 「好,我们走吧。」 「哎呀,你真是急性子,我还想要再悠哉一阵子。」 修纳口头上这么说道,却完全没有露出依依不舍的模样。 因此优贝欧鲁对他投以微笑,半自言自语地答道: 「至少在最后我打算全力以赴,还剩下一个人,我们……应该说是我的任务。」 当天的深夜—— 政府对于议员的连续失踪事件展开最大限度的警戒状态,但碍于「撕裂杀人魔」事件让警察军与王厉军陷入慢性的人手不足,在无法解决的情况下,贵族街道的防备显得漏的洞百出。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整排建筑气派的房屋中有透出光线的窗户寥寥可数。有时会在大街上窥见疑似是受雇于个人的诡异炼术师们,他们反而助长了街上弥漫的不安氛围。大街上呈等间距排列的瓦斯灯,宛如是扛着棺材的送葬队伍。 所以,优贝欧鲁要潜入那栋宅邸极为容易。 因为遭到怀疑与优贝欧鲁有所牵连,有数名谍报局的人在宅邸腹地附近徘徊,但在蒂·琪的“小人偶”面前,这种程度根本称不上是警戒,况且还有宅邸主人的协助。 宅邸主人——梅涅克伯爵发自内心欢迎优贝欧鲁的到来。 密会地点为往常的那栋分馆。 虽然没有佣人,但梅涅克过于喜上眉梢,甚至亲手为优贝欧鲁倒了葡萄酒。优贝欧鲁与梅涅克平起平坐,双方举起玻璃杯轻轻相碰。 「做得太好了。」 老人开心地笑着。表面上虽然带着贵族的威严,然而同时可以窥见内心的扭曲,是充满他的作风的笑容。 「自从你成为国家的重大罪犯,我就每天提心吊胆,害怕随时会把我拖下水。然而,我原谅你这件事,因为你带来了我所乐见的状况?」 梅涅克所乐见的状况。 正是德国第二王子迪克的死讯。 然而其实直接下手暗杀王子的人不是优贝欧鲁,也没有积极计划这件事。下令的是法王厅,执行的是奇迹认定局的「使徒」们。所以功劳算在自己身上让优贝欧鲁感到有些不自然。 当然,是优贝欧鲁慢慢诱导对方产生这个想法。 法王厅如此判断:表面上让优贝欧鲁犯下德国王子的暗杀未遂案——实际上目标是艾儿蒂米希雅——引起的骚动成为了导火线,让莹国国内的情势更加动荡不安。如果不是这样,法王厅也无法伺机而动。这时最具有效率的非法手段就是暗杀迪特王子。 与玛格丽特公主的婚约由于仍是保密协定,即使反目成仇也不会演变成国际事件,原本德国政府本身与莹国联姻一事呈正反两派意见,让暗杀的嫌疑也难以指向外国。现在莹国与德国决裂的话,德国势必会将外交政策转向丁国,而法王厅正看准了这一点。 优贝欧鲁鉴于这些状况,如意算盘打得响的话,自己引起的袭击会间接促成这次的暗杀。 然而——终究只是搭顺风车的程度,与其说是策略,更像是期望,因为优贝欧鲁不在乎到底是否会成真。 因此让雷涅克的喜悦显得滑稽无比。 就算迪特王子惨遭暗杀,与玛格丽特公主的婚约化为泡影,但有必要如此信心若狂吗?玛格丽特失去了婚约对象,与自己的孙子是否能够成为玛格丽特的夫婿是两码子事。 「哎,可以让您的孙子作白日梦就是了。」 「嗯,怎么了?」 「不。受到梅涅克大人的夸奖让我备感光荣。」 优贝欧鲁口中发出的碎念声无法传进老人衰退的耳朵里。 「唔……这样啊,真庆幸是托付给你处理。」 发动与策谋的人全都是由优贝欧鲁一人操刀,尽管如此梅涅克仍一副自满得意的模样。明明只有提供金援,真是乐观过了头。 应该说,贵族就是这种生物吧。 居高临下的言行举止,将不拥有爵位的人视为草芥的态度,并非是基于他低劣的血统或是卑鄙的内心,而是从小受到贵族的教育下根深蒂固的东西。证据就是与他性情迥然不同的孙子——基亚斯对待比自己低阶的人的态度与祖父如出一辙。 优贝欧鲁认为,这正是这个国家的病理。 即使是透过无血革命建立立宪君主制,凭藉炼术成就商业革命后的现代,中世纪的阶级社会仍如同传统般挥之不去,丝毫没有作废的意思。 的确有人透过经营厂出人头地,也可以凭着炼术师的手腕坐拥财富,平民也有权利从政,然而,这些充其量只是幻想。 创业需要某一程度的资金,没有银行愿意贷款给灰色街道的贱民。要成为炼术师必须具备对毒气的耐性,这是与生俱来的才能。如同市民院议员给予下层人民的虚伪希望,议会全由贵族院掌理。 这个国家终究是出生时就决定了一切。 贱民无论闯出什么成就,仍无法获得市民权;劳动者的孩子无法摆脱成为劳动者的未来;平民无论如何挣扎仍只是一介平民;资产家则让孩子接受良好教育,步上成为资产家的道路。贵族与皇室高高坐在市民的上头,一派自在地睥睨着社会。 这不限于人类。 即使是人造人也是同理,出生时便决定了将来。 不,正因为是人造人,透过人类之手创造出来、模仿人类的人偶们,绝对无法逃离身为造物主的人类操控。 第一环、第二环、第三环,然后是第四环。(注∶但丁的史诗《神曲》中〈地狱篇〉关于第九层地狱「背叛者」共分为四环:第一环,该隐界a:出卖亲属者。第二环,安忒诺耳界antenora:出卖祖国者。第三环,多利梅界ptolomea:出卖客人者。第四环,犹大界juda:出卖恩人者) 罗兰·艾努·康菲尔德所赐予的名字暗示了他们的命运与各自的未来。「背叛血亲」、「背叛祖国」、「背叛客人」、「背叛主人」,名字代表了罗兰的 遗志、束缚以及命运,不允许孩子们走上别条路. 优贝欧鲁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谁会愿意一出生便背负了命运,如果自己被那种东西束缚,绝对会反抗到底,从操控中逃出。而且——还要将围绕在自己周遭的层层桎梏予以拉扯、松缓、斩断、打结,重新串连出自己的命运。 操控着命运之线的透明之手与拥有剪刀的人。 如果那个人被唤为神,就由自己来成为货真价实的神吧—— 手持玻璃杯露出一抹笑意的优贝欧鲁,突然受到梅涅克的提醒。 「怎么了?尽情享用吧,这是从拂国送来的上等好酒。」 于是优贝欧鲁恭敬地以眼神致意。 「虽然糟蹋了您的盛情招待,但我的酒量不好……既然是这么上等的好酒,伯爵殿下,由于我尚未喝过,不如就请您喝下我这一杯吧。」 优贝欧鲁递出自己手上的酒杯,老人见状蹙起了眉头。 「优贝欧鲁,你在胡说什么?这可是无礼的行为。」 「这真是抱歉,我出生卑贱,没有学习过礼仪。」 因为受到无礼的对待,梅涅克脸上的怒色夹着一丝焦急。 愚蠢也要有个限度,如果让幼犬舔舔看这杯酒,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然而,优贝欧鲁仍无法憎恨他。 正确来说,是尊敬他体内的那个血统。 梅涅克的祖先曾经对抗未来,颠覆了自己生下来所背负的命运。从泥水中沐浴而生的贱民身分,在一无所有之下慢慢崛起,最后晋身贵族的行列。无论使用了多么肮脏又卑劣的手段,能够藉此一跃而起,着实令人佩服。 所以优贝欧鲁想要对此抱持着敬意。 「梅涅克大人。」 优贝欧鲁将酒杯放在旁边的桌上,伸手探入怀里。 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片,然后在桌上摊平。 「感谢您至今的协助。如果没有您,我今天不会走到这一步。没有与您相遇的话,我恐怕连一步都无法跨出。」 「哼,怎么了?突然正经八百起来。」 优贝欧鲁瞥了歪起嘴角的梅涅克一眼,用指尖轻触纸片。 「那个态度……什么?」 从握柄与护手延伸而出,是一把有着流畅弧线的长刀。 见到优贝欧鲁手握出鞘长刀,梅涅克的表情顿时丕变。 「你打算做什么?」 梅涅克如同那座公园的池塘中的鲗鱼不停张合着嘴,整张脸刷白。 「时值深夜,窗户拉上窗帘,并吩咐不要靠近这栋分馆——这是当然的,如果被知道跟我这个重大罪犯有勾结,你将会毁于一旦。不过,你最还是太天真了。要做万全准备就不应该找我来这里。应该选在其他地方……乔装成平民的模样,混在市民街道附近的人潮中见面。做不到这一点是因为你的高傲,无法忍受贵族打扮成平民的屈辱,或是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噫!」 优贝欧鲁跨出一步,老人则退后一步。 即使深陷恐惧之中,身体仍可以行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放声高喊?不呼叫其他人?这果然又是因为那股高傲吧,或是不堪面对自己的罪孽狼狈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为什么找我来这里?因为一切进展顺利而沉不住气吗?你以为我同样也会大意地喝下掺毒的葡萄酒吗?你是在侮辱我吗?还是说是……信任我?」 「等等……等一下,优贝欧鲁。」 他后退了五步,来到墙壁的最边缘。 已经没有后退的空间。逃往两旁也只会被逼进房间的死角。而且,面对手握长刀的炼术师,一名老人哪来的力量抵抗。 「你的目的为何?钱吗?酬劳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更多。有什么不满尽管说!所以……冷静下来,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给你更多、尽管说吗?到了这个地步仍露出贵族的本性吗? 」 优贝欧鲁微微举起手握长刀的手。 最后打算留一些话给他。 感谢他至今的照顾吗? 嘲笑他被利用仍毫不知情的愚蠢吗? 老实赞美他到最后仍卑劣地只顾着保身吗? 或者是感受到一丝亲切感? 然而,每一种似乎都不对,充其量只是自己的感伤情绪,没有触及这名老人的本质,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优贝欧鲁绝对什么都不说,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嘶咚—— 恐怕连梅涅克都来不及反应。 优贝欧鲁的长刀尖端剌进了他的心臓。 梅涅克伯爵睁大双眼,全身一阵剧烈痉挛。 「呃……唔。」 一抽出刀刃,随即当场倒地。 剩下的只有一股剌痛耳朵的寂静。 优贝欧鲁俯视着梅涅克的遗体,惊讶的是,内心没有涌上一丝感触。没有感谢、 嘲笑、赞美、亲切感。这代表自己接下来要迈向的道路,已经与这名老人的理想分道扬镳,原本他的理想与自己的理想终点一致,但现在已经远远落后在后方。 ——好。 不能够留下尸体,必须让他也成为连续失踪事件的被害者。 因为短期间内不能让梅涅克伯爵寄予重望的孙子识破这件事。 大约十天前,因为意想不到的事件对基亚斯·梅涅克的命运造成了重大变化。以结果而言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可以说将至今覆盖在基亚斯的未来上的乌云一扫而空。 然而基亚斯本人却无法发自内心感到喜悦。 因为他最重视的是玛格丽特公主的笑容,结果却因为这个事件让心爱的公主不但笑不出来,反而陷入了忧郁。 ——与德国第二王子迪特的婚约,因为对方遭到暗杀而撤销。 订下婚约与撤销婚约都是在这半个月连续发生的事情。 被安排与只有一面之缘的外国皇族缔结婚约,已经是一桩悲剧,结果数日后该名婚约对象惨遭杀害。她究竟有何种心情,又有何种想法,基亚斯实在难以想像。 基亚斯是在五天前与玛格丽特公主见面。 楚楚可怜的花朵般的昔日笑容已不复见,也听不见宛如阳光般洒落而下的明亮嗓音,脸上写满了苦恼与纠结。基亚斯想要好好安慰她,最后却无法如愿,在无法好好交谈的情况下便结束了会面。 遭到弗格拒绝的两个月以来——一直萎靡不振的她总算因为这件事而渐渐恢复精神,因此更让基亚斯感到懊悔。 基亚斯坐在寝室的床铺上,紧盯着烛台的火光思索着。 结果自己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舞会的那一天晚上——备受祖父青睐的优贝欧鲁背叛国家的那一天——自己不顾性命保护遇袭的玛格丽特,本来以为可以靠这样稍微打动她,深信只要继续努力下去,她又会像以前那样仰慕自己。结果完全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玛格丽特的命运骤然丕变,只有自己在这段期间一无所知,毫无作为地温吞过着日子。 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即使是擅自决定的婚约对象,听见对方惨遭暗杀,仍会感到心痛。况且让自己的未来再三出现变化,肯定会感到相当大的动摇。 治愈那股悲痛,抚平那份动摇,不正是基亚斯·梅涅克的使命。尽管如此,为什么自己只能躲在房间苦思焦虑。难道不能抛下一切奔至公主身旁,用这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基亚斯十分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不是皇族的人不允许踏进公主的寝室,即使到王宫找她,卫兵也不会准许一个 尚未继承家业的小孩子申请会面。 处在完全断绝的状态。比起王宫的城墙,感觉到有更高耸的东西挡在自己面前。 所以基亚斯低下头像祷告似的用双手覆盖住脸庞心祈求自己能够早日长大成人。 至少继承爵位后,或许可以有什么转机。如同伟大的祖父,成为称职的贵族,只要稍微接近公主所处的地方,自己或许可以有一番作为。 纵使内心明白这是很虏浅的期待。 沉重的叹息声融入了夜晚的寂静之中。 基亚斯打算到了明天一早,随同祖父前往王宫,试着要求与公主会面。 无论苦思了多久,自己所能做的仍只有这样。那么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尽可能待在玛格丽特身旁,鼓励她、安慰她,成为她的心灵寄托。 基亚斯深信为了心爱的人奉献自己,自已也能够往前跨出一步。 第六章 迎接深而耀眼的黑暗 如同医生的诊断,伊欧在一个礼拜后痊愈,三天前与艾儿蒂久别重逢。 在她养伤的期间,弗格向她说明了艾莉丝·嘉立尔的事情,以及优贝欧鲁的目标对准我方,她则相当干脆地接受了这些事情。「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我懂了。」她的这句话让弗格不禁感到目瞪口呆,但粗线条与强韧的精神正是伊欧·特莉努的优点。 为了避免让艾儿蒂担心,仅转告她伊欧因为其他工作而暂时离开。虽然对说谎感到 一股罪恶感,但即使告诉她真相,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伊欧无法去见艾儿蒂,艾儿蒂也无法去探望伊欧,所以弗格认为不如不要让她做无谓的担心。 虽然艾儿蒂对于「其他工作」感到有些不满,但仍不加怀疑相信了弗格的话。 然后今天——弗格、艾儿蒂与伊欧在地下牢房度过了久违的日常生活。 也没有进行「训练”,应该说在五天前便已经修练完成。虽然对伊欧不好意思,但 能否认她不在的期间,更能够利用时间专注在训练上面。罢了,拜此之赐,现在才能心无旁骛地与痊愈后的伊欧共度悠闲的时光,弗格希望伊欧能够谅解。 现在艾儿蒂正在跟伊欧玩游戏。 玩的是西洋棋,各自拿着一张棋盘,分别在床铺上与房间外的的棋盘上下棋。这样伊欧与艾儿蒂便能够一起玩游戏。 然而,两人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伊欧,等一下,刚刚的不算数!」 艾儿蒂从棋赛开始便已经喊了五次暂停,因为必须叫对方将下出的一步退回原位,所以格外麻烦。而伊欧也不改老毛病。 「真是拿你没办法,只有这一次喔。」 口头上这么提醒,最后却总是让她。 「喔喔,原来如此,来这一招吗!啊,请等一下。」 结果陷入长时间思考的频率也格外高。 虽然令人感到欣慰,但同时也让弗格感到焦躁了起来,忍不住想要出言干涉,提醒士兵只要往前移动,就能够在三步内将军对方,或是提醒这样下去主教会被吃掉,或是询问为什么不吃掉骑士。 然而,无论是帮助哪一边,另外一边肯定会有所怨言。因此,弗格只能随便找本书阅读,偶尔瞄一下战况。 如果不经常查看,那两人恐怕不会发现已经将军了,仍在苦思着下一步怎么走。 「好难喔。」 弗格思考着这些事情时,艾儿蒂开始嘟起嘴唇。 「慢慢搞不清楚状况了……」 「的确,因为棋子太多了嘛。」伊欧也附和着主人的意见。 「呐,弗格,难道没有更简单的游戏吗?」 「咦?这是在责怪我吗?」 突然矛头指向自己,让弗格不禁露出苦笑。 「虽然是我带西洋棋过来的,但你们两个人不是第一次玩吧?」 「我是第五次玩。」 「我是第三次玩。」 虽然不是第一次玩,仍形同门外汉。 「唔,那么下次找更简单的游戏好了。」 弗格打算明天跑一趟玩具店。 伊欧发现艾儿蒂已经逐渐对输赢失去了兴趣,于是敲了 一下手。 「好,总之先来喝茶吧!」 伊欧站了起来,从木篮中取出了茶具,确认热水尚未冷却后,开始泡茶。点心已经分成三人份——剩下来的量各不相同。 「艾儿蒂,你够吃吗?」 弗格看向已经没剩多少饼干的包装纸问道。 「我的也给你好吗?」 艾儿蒂蹙起眉头陷入思考。脸上的表情写着想要,但夹带着一丝罪恶感,不好意思让弗格分给自己。不久前她凡事不经思考,没有考虑到对方便立刻回答「给我」,或许这是她的一种成长。 所以弗格补上了一句: 「我吃不完这么多,可以请你收下吗?」 「是吗?那这就没办法了。」 明明很高兴,却装出冷静的模样哼着鼻子。 「可是全部被我拿走的话,弗格会很可怜,所以弗格要负责吃掉有放葡萄干的饼干。」 「……不可以挑食。」 「才、才不是挑食!我只是现在不想吃而已!」 艾儿蒂为了敷衍,搬出了相当离谱的理由。 听着他们交谈的伊欧将茶倒入茶杯,并开口问道: 「咦?公主还是不敢吃葡萄干吗?」 其实半个月前,弗格突然提议「差不多要敢吃葡萄干了吧」,艾儿蒂因为逞强,顺势说出「自己已经敢吃葡萄干了」。伊欧将这件事当真,所以这次加进了饼干中。如果她有刻意挑出来,手边剩下的饼干或许全部都是加了葡萄干的。 「真是的……那么跟你剩下来的饼干交换好了?」 「……可以吗?」 艾儿蒂露出畏畏缩缩的模样,似乎是感到内疚。 「一点点也好,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要让自己敢吃葡萄干。」 「我答应你!」 只有这种时候敢说大话,换句话说,她仍保有以前孩子气的地方。 弗格正准备跟艾儿蒂交换饼干时,刚好伊欧泡好了茶,于是将茶递给了艾儿蒂。 开始各自放松下来。 ——是一段平静安稳的时光。 三人共度至今的平凡日常生活。虽然弗格沉浸在祥和的氛围之中,但努力不让内心的忧虑浮现出来。 伊欧遇袭后过了十天——不,实际上是议员开始失踪的一个月后,情势便变得叵测难料。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况不但没有获得解决,反而愈演愈烈,随时会爆发开来。 昨天早上,传来了梅涅克议员失踪的消息。 接获了基亚斯·梅涅克的通报,才让这件事曝光。表面上是行踪不明,但可以视为议会内的连续失踪事件的其中一个案例。然而,国家直属机关也就是谍报局与弗格所属的王属军之间,将他的失踪视为更为重大的案件。 换句话说,是显示出他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有所勾结的证据。 有两种可能性,露出马脚而连忙逃走,或者是遭到优贝欧鲁封口。但是根搛谍报局调查的结果,在梅涅克伯爵宅邸一处的地毯上验出疑似是他的血迹。虽然不能否认是刻意用这一点来故布疑阵,但弗格认为应该是后者。 优贝欧鲁恐怕杀害了梅涅克,并刻意留下血迹。因为晓得我方怀疑他们有所勾结,所以用此举嘲笑我方,并让我方品尝到好不容易找到的线断掉的失望。 虽然仍持续进行着宅邸的搜索,但不晓得是否会查出更明确的证据。 当然,也从基亚斯·梅涅克身上无法问出更多情报。他虽然晓得优贝欧鲁与祖父之间的交情匪浅,但似乎只认为是单纯的个人交流,从他背叛国家的那一刻便断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基亚斯的未来,便让弗格感到同情。最糟的情况,梅涅克伯爵家恐怕会毁于一旦,即使没有也会被撤回爵位。同时面临庞大的罚款。年纪尚轻的他是否有本事平息骚动,复兴家园,或许希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随着梅涅克伯爵的消失,前进一步的政府又退回了一步。最确切的斩获应该是得知了优贝欧鲁的同党中有个名叫「修纳·维纳」的男人底细。他十年前仍隶属于王宫护卫的特殊部队,换句话说,他担任结界师的职务。工作期间品行端正,单纯只是年届退休年龄,并不是惹出了什么问题。究竟为什么现在会与国家的叛徒一同行动仍不明。 由于维纳子爵家没有后继者,修纳从特殊部队退休后,同时将爵位退还,也将宅邸脱手。当时原本以为他打算在郊外买栋房子隐居,但 依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应该是从一开始便打算销声匿迹。 话虽如此,修纳·维纳担任特殊部队的期间,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换句话说,目前压倒性地不利于我方,继续下去会面临艰难的处境。 然而,弗格仍感到一丝希望。 那就是艾儿蒂。 抱着这类烦恼时,至今弗格为了不让她做无谓的担心,总是绝口不提那些事情,并勉强自己装出开朗的模样,但是到了最近——现在仔细一想,或许是从舞会袭击那天开始——艾儿蒂开始不愿意见到此状。她开始种敏锐地察觉出弗格陈藏起来的感情,并要求弗格对自己坦白。 所以弗格也会将现况尽可能告诉艾儿蒂。伊欧遇袭的事情当然不能说出口,但因为对艾儿蒂隐藏的事情减少了,连带让罪恶感与紧张变得薄弱,让弗格卸下了重担。虽然仍会努力不露出苦闷的表情,但比起凡事往肚子里吞的时候有如天壤之别。 弗格认为艾儿蒂的成长会对外面的任务带来正面的影响。不,不是认为,而是深信一定会带来正面的影响。 因为艾儿蒂对弗格的体贴正是重视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证据,关系的变化必定将会在交战时化为信任。无论下次任务多么危险又紧迫,只要两人同心协力战斗,便不会像以前那样吃败仗。 任凭敌人为所欲为,我方却迟迟无法将对方逮个正着。 随着议员的失踪人数已经快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现场所留下的细微证据无论哪一样都不具有决定性,即使之后继续发生案件,也只是削减调查人员的睡眠时间。 因此最近弗格来到理查德的勤务室了解现状,两人仍大多在沉默中度过。历经漫长的沉默后,亲王叹着气说道: 「如果有可以起死回生的策略就好了。」 然而,那一天—— 弗格一如往常造访勤务室时,眼前理查德的表情与至今有所不同。具体形容的话,那个表情看似心事重重,同时又透出一股决心。 抢在弗格开口询问怎么了之前,他主动切入正题, 「我想要赌上起死回生的机会。”」 「您有什么策略吗?」 弗格忍不住问道,心臓猛然一跳。 正为了没有对策所苦,如果有对策,都让弗格想要孤注一掷。 「嗯……昨天收到了建议。」 理查德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封诏书。 「是你也相当熟识的人提供的。她们也独自展开了大幅调查,但先决条件果然还是与敌人直接正面交锋。」 ——弗格有股不详的预感。 内心已经完全明白那个她指的是谁。 那个女人恐怕不是提供什么正常的建议,往往伴随着极大的危险,不然就是严重偏离常轨。 亲王再次将邵书放回桌上,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弗格做了一个深呼吸。 「要使用诱饵引诱对方现身。」 他用沉重而严峻的语气说道。 「诱饵吗?」 正如弗格所料,是相当危险的手段。 然而一方面弗格也认为这一招或许可以奏效。 既然对方不断掳人,那么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下犯案就行了。即使是优贝欧鲁也无法用魔术让人凭空消失,必定会有执行者。 「即使要做,问题是谁担任诱饵。」 如果要执行,必须要有权贵的协助,而且必须是拥有相当程度地位的人。对方应该也不会对即使失踪也不造成影响的下层议员下手。人选最好是可以影响国政的重要贵族院议员,并拥有某一程度以上的爵位。 「弗格,关于这一点呢。」 理查德没有转过身的意思。 他眺望着墙壁的彩绘玻璃。 「对方也不是泛泛之辈,虽然心有不甘,可以说至少比我方有才干。在那些家伙面前放出诱饵,究竟会不会上钩?我认为无论怎么伪装,一定会被识破是陷阱。她……你的妹妹也是抱持相同意见。」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弗格再次有股不祥的预感。与方才同样,不,是更不祥的预感。 顿时发现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理查德不看向自己。 为什么他的沉重语气中会透出一股决心。 「换句话说,必须以被识破是陷阱为前提,引诱对方上钩。明知道是诱饵,仍忍不住想要掳走的人物出现在眼前,明目张胆地引诱对方上钩,你觉得这招如何?」 「殿下,这……」 明知道是陷阱,仍忍不住自投罗网的权贵,遑论伯爵,连侯爵恐怕都不够格。换句话说,必须要是公爵等级的皇族。 「不,弗格,你想到的爵位还不够高。」 理查德随即插话,仿佛看穿了弗格的心思,随即慢慢转过了身。 弗格终于明白他打算用谁当作诱饵。 这是——为了国家抛弃私情,一个极为冷酷的决定。 理查德笑着说道。 「……大公爵如何?是在这个国家中仅有两名的权贵中的权贵。」 超越国王的亲属被授予的公爵爵位,仅限一代,是国王二等亲以内才有资格被授予的爵位。现在被称为大公爵的只有玛格丽特第一皇女,以及亲王理查德·米尔·拉耶这两个人。 「是……认真的吗?」 面对这个晴天霹雳的决定,弗格的背脊不禁感到一阵发冷,同时却又认为必须服从他所做出的决断。一方面,雷可利的建议果然偏离常轨,弗格对此感到咬牙切齿。 「当然不会是玛格丽特公主,可不能让下任女王背负这么庞大的风险。而且那个姑娘太过调皮,放她出去街上,一溜烟就不见了。」 理查德甚至开起了玩笑。 与声音颤抖的弗格相反,他的表情已经转变成一股平静。 「也就是说……我打算用自己当那些家伙的诱饵。」 理查德提到的计划网要,让弗格充分感受到了一股战栗。 与其说这是策略,根本只是一种无谋之举。 方法很单纯,理查德在少数护卫的陪同下,在大街上随意走动。一天进行数小时,持续到敌人现身为止。 单纯到引人发笑,但由于是无谋之举,所以更具有效果。 首先是牵制对方。 因为诱饵是拥有王位继承权的第二顺位,在莹国仅次于汤马斯国王、玛格丽特公主,名列国家第三位权贵。鲜少踏出王宫的他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下,而且还是连续好几天。其他贵族与议员也会停止失踪,因为现在不是做那些事情的时候。 接着是挑衅。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让我方国力衰减,贵族院议员以王权派议员为首,同时身为王属军总司令官的亲王殿下拥有极高的影响力。理查德一个人可以抵上两百个普通的议员, 更能够让对方上钩。无视于摆在眼前的大饵,仍只顾着掳走议员,会突显出自己的无能与胆小。 反过来说,天秤两端的重量相较之下这边简直是得不偿失。 失去理查德,莹国会面临瓦解边缘。皇族在议会的发言权会一口气减弱,导致国政陷入混乱,因为王属军在失去统帅后,便形同一盘散沙。 因此对于对方而言,即使知道是陷阱,仍有放手一搏的价值。遑论是让国力衰弱,只要有可能让国家一夕之间毁灭,甚至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打算引诱出的目标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一行人,以及人造人『第二环』……绮莉叶所属的组织。」 理查德坐了下来,用无异于平常的态度说道。 「其实 『雷可利之宴』好像掌握了某一程度关于绮莉叶所靥组织的情报。因为还只是推测,无法断定,所以不能向我们透露。」 「真像她的作风,迟迟不肯现出底牌。」 「不要这样冷嘲热讽,这是慎重的表现。实际上我方也做出了某一程度的推测。 但是尚未确定,也无法只锁定在一个上面。在这种状态下说出来只是会造成对方的混淆吧?哎,展开作战后,她应该会在闲聊时告诉我吧。”」 他的语气显得分蛵松,想必是因为做好决心。 弗格对他的那股胆识甚至感到了一股战栗。 实际上理查德的生命身体并非只属于理查德一人。他的死即代表了莹国的危机,他充分了解到件事,仍选择用自己作为诱饵。代表绝对不允许失败,攸家的威信与未来。 在这种状态下,他仍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开着玩笑。有这么一位亲王处理国政,莹国或许可以为此感到骄傲。 弗格自然也感到紧绷了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 「两天后,也就是明后天开始。无暇说服皇族,或是得到议会的同意。换句话说,这是我的独断独行,会以私事的形式进行,尽可能减少侍卫的人数……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吧?虽然是最低限的人数,但投注进我国最大的两位战力。」 为什么这位伟大的亲王会愿意冒险赌上作战成功。 「是的。殿下,我明白了。」 是因为即使身陷危机,仍有值得信任的人。 「我跟艾儿蒂绝对会保护您,击败敌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与艾儿蒂。 亲王理查德·米尔·拉耶在市内悠哉地享受散步与购物的乐趣—— 将这个消息告知「使徒」的正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傍晚时分,位于市民街道的一间餐厅。 这间店的主要客层为富裕人士,其高雅的外观与店内的装潢,即使出现在贵族街道也不会格格不入。实际上,座位上的客人中不光只是平民,放眼可见爵位低下的贵族们。像己方这身打扮的人在这里用餐也不会引人注目。 优贝欧鲁、绮莉叶以及一名「使徒」同坐在一张圆型的桌旁。 「使徒」当然脱下了漆黑大衣,也摘下了面具。 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性。 只要混进人群中便难以辨识,换句话说,是随处可见的长相,他脸上浮现一抹傲慢之色。这想必是为神奉献的自负,以及对只有异教徒的这个国家本身所流露出的藐视。 绮莉叶一副对优贝欧鲁与该名「使徒」不感兴趣的模样,默默吃着送来的菜肴。应该说,正在用餐的只有她一个人。优贝欧鲁与「使徒」甚至不碰葡萄酒,专注地进行交谈。 谈话内容当然是亲王殿下发动的大胆挑爨。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优贝欧鲁询问身为「使徒」的青年。 「对方使出这一招,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指的是奇迹认定局策划的议员暗杀计划。 「大鱼亲自送上门前,继续猎捕小鱼也只会感到空虚。」 由于避开了具体的固有名词与危险的单字,说起话来显得拐簿抹角。然而,语气中自然地散发出一股危险气息。 「我们不依心情行事。」 相较之下,青年的声音显得不带感情。 「虽然可以继续奉命行事,但现在猎捕『大鱼』,也不代表就要停止猎捕『小』’……对吧?」 「是的,没错。」 绮莉叶用叉子插进绯鱼块,冷漠地说道。 她担任法王厅的联络网。绮莉叶与分身之间可以共有记忆,所以能够在相隔遥远的大陆与莹国两地无时差地进行资讯传递。 「不过,上头也认为不能再继续进行无谓的狩猎。你们迟早会接到新的命令。」 「但是我们也不能够透过推测来行动。」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 绮莉叶吃了一口绯鱼后,朝优贝欧鲁瞥了一眼。 「你有什么打算?」 「这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好机会。」 优贝欧鲁点头附和,露出笑容。 「怎么看都像是陷阱,明知如此你还打算自投罗网吗?」 「使徒”的指责带着侮辱之意,让优贝欧鲁感到可笑。 「哈哈……看来我跟你们之间的谈话没有交集可言」优贝欧鲁效仿绮莉叶拿起叉子。 轻轻翻动着盘内的蔬菜,接着插进蔬菜微微举起。 「不是这个意思,是更单纯的意思。」 「什么意思?」 优贝欧鲁轻轻挥动着叉子答道。 「我……不,我们已经决定要自投罗网。完全没有一丝犹豫,与是不是陷阱毫无关系。」 连「使徒”都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即使是陷阱,我们也会将之击溃瓦解。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因为难得大鱼现身, 没有不上钩的道理。」 优贝欧鲁挑衅似的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想要拜托你们。」 「……究竟是要拜托什么?」 使徒倒抽了一口气。 绮莉叶观察着优贝欧鲁的模样。 于是优贝欧鲁露出笑容。 「我们要杀掉亲王殿下,所以麻烦你们对付护卫。」 与方才不同,刻意使用了具体的固有名字与危险的单字。 「人造人弗格,以及存在遭到抹灭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应该是由这两个人担任殿下的护卫。请支开他们,顺利的话,可以直接杀掉。」 「你打算将危险的任务推给我们吗?」 「嗯,没错。但这绝非是坏主意。因为你们的立场只能在背地里行动。即使杀掉了亲王殿下,仍不能被发现是正统丁字教做的好事——那么不如由我们背负这个恶名?你们则在背地收拾掉执行秘密任务的那些人。那两个人是王属军的最大战力,只要收拾掉他们便能够重创莹国,所以与你们的目的一致……绮莉叶小姐,你的意下如何? 」 被点名到的绮莉叶没有回答。但优贝欧鲁晓得她对弗格与艾儿蒂抱着怨恨,想要亲手杀掉对方。即使没有反应,应该也感到心动了。 结果最重要的是说服这位少女——优贝欧鲁如此心想。 「使徒」充其量只是法王厅的棋子,没有自我意识,甚至对自己的行动不拥有决定权,换句话说,只是一种机械、零件。即使询问齿轮的意见,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相较之下,因为绮莉叶对法王厅没有忠诚心,会以自己的欲望为优先。只要诱导她用花言巧语向法王厅报告,便有可能让对方下令「使徒」行动。 片刻沉默过后。 最后绮莉叶放下手上的叉子。 耐人寻问地瞥了「使徒」一眼后,看向优贝欧鲁。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我会禀告上头,包括你们的请求。在下达成命令前,可否稍等一会儿?」 「没有问题,麻烦你了。」 所以优贝欧鲁露出亲切的温和笑容点了点头。 「身为『使徒』的你也没有意见吧?」 青年也正如自己所料,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 「我们不会判断是非,但只要下令,便会去执行。」 不知道这是艾儿蒂多久一次的外出。 自从舞会袭击事件以来,差不多两个月了。在目前为止之中,是靥于较长的一次。 只要间隔两个月以上,她总是会因为「想要赶快出去外面」而闷闷不乐。但这次 她在牢狱中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晓得有任务下来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过度兴奋,反而透出一股严肃。 好不容易有机会外出,却必须连日穿着「伊祖苏圣骸布」走动,不禁让弗格感到心痛。然而对于这一点艾儿蒂也没有任何抱怨。即使大衣的关系导致身体不适,她仍只是紧握着弗格的手,偶尔露出笑容默默看着弗格——仿佛给予鼓励。 这让弗格感到既欣慰又可靠,同时一股勇气油然而生。 自从展开理查德的诱饵计划,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内容极为单纯,每天反覆数小时在街上散步、购物、吃过便饭后便回到王宫。 不用说当然经过变装。廉价的贵族服饰并改变发型,只凭一眼看不出来是亲王殿下。话虽如此,仍掩盖不了与生俱来的气质与在王宫生活所习得的言行举止。加上带着少年、少女徘徊在街上,格外显得引人注目。一般市民似乎没有发现他就是亲王殿下——但有两名护卫陪同,肯定以为是哪位伯爵或侯爵跑来市民街道参观。 今天在贵族街道附近的咖啡厅享用下午茶。 坐的是露天座位,两名护卫与理查德同桌,将他包围起来。 「我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瞧瞧灰色街道。」 「这恐怕恕难从命。殿……不,少爷,那边不是像您这种人可以随意踏入的地方 。」 称呼方式不是殿下而是少爷,态度也要直率。即使被这么要求,弗格仍难以习惯。 弗格旁边的艾儿蒂吃着佐茶的干饼,完全不见紧张或是担心,一贯往常的模样。 话说回来——理查德与艾儿蒂两人同时出现在视线中,有种难以名状的不自然感。这在平常是绝对不会是不可能发生的。 即使身穿「伊祖苏圣骸布」,仍无法完全阻断毒气。还像这样喝茶逛街时,艾儿蒂也不能取下兜帽,否则逸散出来的毒气量会大幅增加。现在也是利用弗格的「消失点」尽可能吸收,即使如此,四周仍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本来绝对不能让国家第三大权贵吸进毒气。 但是理查德却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悠哉地享受着下午茶。面对仅隔五十公分距离的艾儿蒂,丝毫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 对这件事感到在意,于是弗格在第一天便询问理查德是否没有问题。 然而他的回答却出乎弗格的意料之外,同时内心受到了撼动。 他笑着回答——原本就是在冒险,吸进一些毒气不算什么,皇族对炼狱的耐性属于比较强的一方。 而且你忘了吗?艾儿蒂米希雅是我的侄女—— 正如理查德所言,他甚至有时会向艾儿蒂搭话。 「艾儿蒂,你喜欢那个点心的话,要再加点吗?」 「……很好吃,可是我比较喜欢伊欧做的点心。」 「是吗?我下次也想要参加,可以分我吃吗?」 「唔,伊欧答应的话……」 刚开始艾儿蒂也感到困惑,吓得躲在弗格的背后。但从昨天开始,虽然仍有些生硬,但开始会回个一句、两句。 或许契机是出自三天前的晚上。 结束任务回到牢狱后,艾儿蒂询问「叔父」是何种关系。 弗格解释过后,虽然明白意思,但她露出感受不到真实感的表情,即使如此,弗格对于她的主动发问仍感到惊讶不已。 她应该是第一次对理查德感到兴趣。至今在任务期间见过不少次的理查德也有时会用事务性的态度向她搭话,但她在眼中一切仿佛与自己无关,只是在旁观其他人说话。 这是玛格丽特的事情过后,又一个好的征兆。 将他人视为拥有独立人格的人类,掌握与自己的关系性,意识到与其之间的羁綷。 无论哪一种都是艾儿蒂一直以来最不擅长的事物。 当然,没有要求马上,但只要成为开端就好了。将血亲视为血亲看待,光是这样便让她的世界拓宽了不少。 弗格思考着这些事情,望着那两人的互动。 然而,即使是一瞬间也不得松懈。感受着周围的气息,调整呼吸以便随时可以对付敌人的袭击,绝不放过任何征兆。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外出的前提也是为引起突如其来的袭击。无论眼前的景象多么令人感到欣慰,仍不足以构成可以松懈下来的理由。 ——所以 …… 弗格才可以轻易挡下对方的一击。 来自理查德的右侧,也就是弗格的右后方。 高速飞来一颗子弹,应该来自对面的建筑物。 艾儿蒂自动发动「障壁(ehrle 2)」,只靠「伊祖苏圣骸布」无法彻底阻断的毒气显得有些薄弱,虽然不够完全,但仍挡下了子弹。 弗格抽出背刀转向背后。 与「障壁(ehrle 2)」碰撞的冲击,触动了施在子弹中的炼术。 弗格立刻察觉,伸手吞噬掉毒气,炼术在发动前便消失。子弹也失速当场掉落。换句话说,成功防御了首次的突袭。 「艾儿蒂!」 弗格呐喊,艾儿蒂也不发一语地站起来褪去身上的「伊祖苏圣骸布」。弗格一跃至后方,前面的防御交给艾儿蒂,负责保护背对着咖啡厅的理查德。 看见突然起身呐喊的弗格抽出刀子,好几个客人发出尖叫声。路人与店内的客人纷纷作鸟兽散,逃离现场。 弗格用侧目观察着周围,是只有发动狙击,或者还有其他攻击。 视线环顾四周,弗格发现了一件事。 在这场骚动中留下了几个人没有逃走。 隔了一张桌子,坐在露天座位的夫妇、路过的男人、站着交谈的两个女人——他们皆露出平静的表情看向这里。 「殿下,请避难。」 在众人环伺之下,弗格回瞪着他们发出指示,理查德则点了点头。 在从咖啡厅走出来的年迈店员的催促下,理查德离开了现场。弗格回过头与店员视线相交。原本就是管家的他很适合侍者的打扮。 那个集团没有打算追上理查德。他们应该是负责支开自己跟艾儿蒂,会另外派先锋部队展开追击。既然如此,都在弗格的预测范围内。他预想了好几种袭击的方式,并想好了可以应付所有状况的对策。没有问题。 然而,那些人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息。 「原来如此。」 背脊忍不住一阵发冷,弗格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些人吗?」 坐在咖啡廉露天座位的客人、路人、站着讲话的人,总计——十七人。 他们确认理查德消失后,露出真正的姿态。 首先是衣服,有人脱下上衣、有人从包包中取出穿上、有人不知不觉间换上,是与艾儿蒂的「伊祖苏圣骸布」极为相似,但是颜色更加深沉,有着冷酷质感的漆黑大衣。 穿上大衣的同时,他们戴上了面具。与大衣截然不同,状似纯白的陶瓷制的素面面具。 如同一个礼拜前听说的打扮。 「……法王厅奇迹认定局的执行部队『使徒』。」 弗格瞪视着他们喃喃说道。 在理查德去避难前,他们不会采取动作。如果被发现是直接奉法王廉的命令,恐怕不会以单纯的国际骚动收场。 在路面正中央,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你晓得吗?真意外。」 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冒了出来。 并笔直地缓步走向弗格。 「这个国家也有出色的情报网。」 弗格回答对方。 「哎,虽然我不欣赏那位执行长……而且她也不是完全断定,只是举 出数个有嫌疑的人选吧。不过还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因为如果没有事前得知,碰上这种怪异的集团肯定会吓得人仰马翻。 」 「哈,还真敢说。」 穿梭在「使徒”中间的那家伙,没有身穿大衣,也没有戴上面具。这是理所当然,因为她不是「使徒」。 「你现在投靠丁国法王厅吗?还真是鼓足了勇气。」 「投靠?希望你可以改说是利用。我看起来像是虔诚的丁字教信徒吗?」 「看起来完全不像。」 「绮莉叶,注意你的发言。」 意外的是,出言训诫她——绮莉叶的人竟然是「使徒」。 「你充其量只是辅佐我们,下手的是我们。」 「哎呀,真遗憾。你们也没有资格命令我,如果你们也想要下手……好吧,努力抢先我一步吧。」 从对话中判断,用利用来形容似乎会比较正确。她并非听命于「使徒」,「使徙」也没有服从她。 换句话说,自己必须面对「使徒」与「群体」——与两个集团交手。加上方才的狙击手,对方应该就是妮娜·蕾娜·斯雷吉。 绮莉叶浅浅一笑,抽出挂在腰际的短杖。 随着口中吟唱的咒语,短杖前端长出了长长的刀刃。 如同呼应或是竞争,「使徒」也慢慢朝弗格逼近而来,他们的动作统一 ,围成了半圆形。 「……艾儿蒂,可以上吗?」 弗格询问站在身旁的艾儿蒂。 虽然内心明白,但敌人是绮莉叶,必须杀掉自已视为朋友般仰慕的对象。或许又会像在边狱院对决时流下相同的眼泪。 「弗格,不要紧。」 然而,艾儿蒂露出笑容。 接着将视线投向脸上露出无惧表情的绮莉叶。 「绮莉叶,我们来打赌吧? 」 「打赌?什么意思?」 绮莉叶惊讶地询问,艾儿蒂见状显得有些得意洋洋。 「赢了这次对决的人,可以命令输的人一件事。如果是你赢,我可以任你摆布。可是,如果我赢……你要变回我的朋友。」 艾儿蒂说道,表情同时透出一股悲壮。 这应该是她努力思考后做出的结论吧。 要怎么做才能再跟绮莉叶一同玩耍—— 沉默片刻过后。 因为太过惊愕而蹙起眉头的绮莉叶,终于露出介于失笑与冷笑之间的表情,答应艾儿蒂的要求。 「可是,麻烦记住一件事,我赢的话也没有必要命令你,因为你已经是无法言语的尸骸。」 弗格当然不会让她得逞。 弗格举起「艾莉丝十六号」,站在艾儿蒂面前。 「使徒”也摆出架势,准备发动攻击。 绮莉叶的蓝色衣裳淌下水滴,化为第二个人。 绮莉叶从黏质状的水潭中拉起另外一个自己,并开口说道: 「艾儿蒂,还有哥哥,来开打吧。之前我曾经向你们约定过吧?现在正是兑现的时刻。让我们一同坠入与我们极为相衬的地狱吧!」 这是开始的信号。 弗格、绮莉叶与「使徒」仿佛互相示意,同时一跃而起。 第七章 枪弹、祈祷、蛇群 首先交锋的是弗格与绮莉叶。 弗格用「艾莉丝十六号」挡下从上方袭来的炼术之刃。已经透过「消失点」强化身体能力的弗格,毫不留情地予以回击,单手一挥,便飞向绮莉叶身后的三公尺之远。 打算加以追击,但受到了阻碍。突然有人从旁边进行突袭,是身穿黑衣、戴着白色面具的「使徒」。 武器是短刀,一鼓作气刺向弗格的侧腹。然而——动作显得迟钝。 弗格微微屈身,躲开攻击,抓住对方的手折断。 「哈……!」 从面具底下发出的不是悲鸣,而是嘲笑。 手肘被折断的「使徒」接着抱住弗格的腰,阻止弗格的行动。同时,从背后与右方出现两名「使徒」,一个人挺身拖住对方,再发动其他复数攻击,是具有极高效果的初阶集团战术。 这种程度的攻击当然被弗格识破,加上弗格不是普通的人类。 ——不要以为一个人拖住,就有办法阻止我。 弗格使出全力用回旋踢甩开抱住自己腰的「使徒」。 「什么?」 这次轮到「使徒」惊呼出声。那家伙在无法抵抗之下飞到空中,撞上从右方冲出来的另一个「使徒」。弗格一个旋身,面向背后的那一个「使徒」。 「艾儿蒂!」 弗格徒手捉住对方的手束缚行动,接着大喊。 她已经在弗格后方两公尺远的地方发动了炼术阵。 「……『冰锥』!」 正如其名,在艾儿蒂的头上产生了有如人的手臂般粗的冰柱。 冰柱如飞箭般射向「使徒」的背部。 「第一个人!」 弗格将痉攀的身体抛在地上。 同时射向方才弗格踢飞出去的方向——瞄准身体交叠倒在地上的「使徒」。艾儿蒂释放的「冰锥」变回毒气,被弗格加以吞噬后,发动装置在「艾莉丝十六号」握柄上的键器。 弗格往地上一踢,纵身跃起,顺着冲力用弯刀斩断准备爬起来的其中一人的首级。 「第二个人!」 弯刀一刀砍下了首级。 重达二十公斤的刀刃如铁锤般沉重、如柴刀般锐利,加上「消失点」强化筋力后的速度,斩断人类的首级形同斩断枯木。 弗格立刻抽回刀子剌进趴卧在地上的另外一个人的背部。 「第三个人!」 没有必要瞄准心脏,也没有避开骨头,二十七公分的刀身蕴藏着二十公斤的重量,此外还具有压倒性的硬度。即使击中背骨,刀刃非但不会歪曲,甚至没有一丝皲裂。 弗格缓身站起,对方没有发动追击。 不到一分钟,十七人减少至十四个人,「使徒」们对下一次进攻感到踌躇。 相反的是——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 不同于他们,绮莉叶等人则露出一抹浅笑,注视着弗格。 「是因为杀太多没有抵抗能力的凡人,失去了判断力吗?」 「还是说你们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本事?」 「有可能吧。因为他们充其量只是人类。」 总共三个人。 「……这个怪物。」 「哎呀,不可以说这种话。」 绮莉叶敏锐地听见到一名「使徒」的喃喃自语,瞥了一眼。 「你们是小齿轮,也是一介机械。怎么可以感到害怕?个人感情只是身外之物吧?因为无法舍弃那些东西,才会出尽洋相。因为无法舍弃那些东西,所以无法超越人类。 因为无法舍弃那些东西……」绮莉叶们纵身一跃。 「……才会喊我们是怪物丨」 她们动作一致地朝弗格冲了过来。以「炼铁(shaming 2)」在短杖上创造出了双面刃,每个形状皆相似。一个人在正面、一个人在右边、一个人在左边。在没有时间差之下人同时发动的突击宛如一面墙紧逼而来。瞄准其中一人,另外两人便会趁隙攻击。与方才「使徒」的战术类似,但却更加难以对付。 前面、右边、左边都不行的话。 弗格连连退后至艾儿蒂的身旁。 她的炼术尚未解除。由于单纯只是创造出冰柱再射出,发动所需要的炼术阵也十分小型,只要在背后加进纹路即可。 换句话说,远处看不见艾儿蒂正在发动炼术。 一瞬间出现十几根比方才「冰锥」还要细小的冰柱。 「绮莉叶!」 艾儿蒂的呐喊透出-股决意与觉悟,同时一齐发射了出去。 冰柱之雨袭向三个绮莉叶—— 「什么……?」 弗格惊愕地睁大双眼。 她们完全没有加以闪躲。 不采取防御的姿势,扬起嘴角狂奔而来,结果三个人全身遭到贯穿。一个人头部遭到破坏,整个身体往后仰去.个双脚遭到切断,倒地不起;一个腹部遭到刺穿,因为冲击而往前倾倒。 将三个人当作挡箭,第四个人紧接着在身后跳了出来。 她反手握着短杖,往下一挥,打算剌穿弗格的脑门。当然受到艾儿蒂自动发动的「障壁(ehrle 2)」所阻挡,绮莉窠仍硬对短杖施力。 「……『醒来』!阴天/波浪/乡愁/可恨地同步吧!」 高声朗诵着咒语,同时背后传来重叠的声音。 「第六之禊/第八之轭/第十五个灾厄/加上第二十一个病痛!」 「犬瞪视/猫倾听/狼嚎!」 遭到刚才的「冰锥」贯穿的绮莉叶之中幸存的两人跟着咏唱咒语。 同时咏唱。复数的人分担漫长的咒语一口气重叠在一起,可以在短时间内发动高冠位的术式。 「沐浴浓酸的婴儿眼珠/种植一朵花。」 「喝下剧毒的女人腹部/埋下两颗眼球。」 「轻抚时间/不进反退/溶化/瓦解/溶化!」 从三个方向发出的咒语重叠并达到饱和。 剌进「障壁(ehrle 2)」的短杖前端发出一抹红光,刹那间感受到微弱的震动。 弗格的直觉判断出这个术式恐怕很不妙。 这么想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动作。 「艾儿蒂!请塞住耳朵!」 弗格猛然伸出左手,集中起意识。 拜托能够赶上。弗格迅速发动「消失点」,就在这个瞬间。 锵—— 一股如万针般刺进头盖骨的冲击袭向鼓膜。 「哇……!」 按照弗格的话抱住头的艾儿蒂仍发出痛苦的声音。 在旁观战的「使徒」们也微微扭曲起身体。 然后是—— 绮莉叶维持着用双手握着短杖的姿势发出呻吟。 「……哼,只差一步。」 她的头摇摇晃晃,从耳朵流出鲜血。 她所使用的炼术是「死者的呐喊(ellentina 2)」。 由于发动前毒气遭到弗格尽可能地吞噬,所以只有发挥出五分之一的威力。然而,身体强化后的弗格与用手塞住耳朵的艾儿蒂不同,绮莉叶直接承受了自己发动的攻击。 本来是发出高频波来暂时麻痹敌人听觉的术式——透过「克拉夫念珠」的强化下,可以对鼓膜与头脑进行破坏。 由于是创造出声音,因此「障壁(ehrle 2)」无法挡下。相对的,自己也无法躲过这招术式的威力。如果有牺牲自己的心理准备,是十分有效的招式。 弗格无视隐隐作痛的头,将露出痛苦表情的绮莉叶撞飞了出去。弹到三公尺远处的她发 出阵阵笑声,再次站了起来。 「艾儿蒂,你没事吧?」 「……好痛喔。不过,不要紧。」弗格转过身确认艾儿蒂的状况。 虽然痛得紧锁双眉,但与绮莉叶不同,耳朵没有出血。疼痛应该只是暂时的。 ——话说回来。 不顾自己性命,甚至积极地作为弃子,这是「群体」的特有战术。久久一次交手, 果然十分具有威胁性。 加上曾经交手过一次,对方熟知自己的战斗方式,遑论是松懈,只要被找出一丝破绽,立刻会陷入窘境。 「哥哥,对了。」 弗格摆出架式窥伺着对方的动静,这时绮莉叶突然开口说道。恐怕是想要拖延时间来增加分身。 弗格也想要让艾儿蒂的耳朵恢复,决定顺她的意思。 「什么事?」 她看向弗格背后的咖啡厅 「刚刚逃走的只是理查德殿下,不要紧吗?会不会有其他人发动追击?」 绮莉叶用刻意的客气说出这些话。 是为了分散注意而进行挑拨,还是想要套出我方对理查德采取了什么手段。 于是弗格反问回去: 「哎呀,我以为是优贝欧鲁负责对殿下展开追击,不是吗?」 「是谁说我们跟那家伙联手了?」 「不需要说也猜得出来。」 假设要对理查德展开追击,丁国——法王厅的执行部队「使徒」不可能亲自下手。 从事秘密工作的执行部队光明正大袭击国家的权贵,在外交上是一种自毁行为。 那么会由什么人负责? 绮莉叶在这里,虽然也有其他绮莉叶发动追击的可能性,但没有理由刻意挑这个时候提到优贝欧鲁的话题。换句话说,自然可以设想成优贝欧鲁也有涉及这次的袭击。 「担心的话,现在甩开我们赶过去如何?」 面对绮莉叶试探性的话语,弗格摇了摇头。 「不,我不需要这么做。」 想要挑拨也是白费工夫。 即使优贝欧鲁采取行动也没有问题。 「我们的协力者之中也有像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一样厉害的人,而且设想好了万全的对策。」 由卡尔布鲁克负责理查德的安危。有莹国数一数二的天堂骑士护送至治外法权的封锁区域——「特区」。从这里骑乘快马只需要五分钟,只要进入「特区「,敌人也不敢轻易出手。 「喔,绮莉叶,原来你没有发现吗?」 雷可利除了提供理查德避难的路线,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我们开始交手后,附近没有任何路人通过。」 「……原来如此。」 经弗格一提才发现到这件事,绮莉叶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 发生骚动后,让「使徒」以外的市民进行避难,然后迅速封锁周边。 「真是设想周到呢。无论什么时候发动攻击都能够采取对策吧?手腕真是高明…… 我最讨厌那家伙的那种地方?」 「我想也是。」 因为只有弗格跟艾儿蒂担任理查德的护卫,显得更加破绽百出。然而,「雷可利之宴」在背后进行滴水不漏的缜密作业。先挑选出发生袭击也可以随时确保安全避难路线的观光处,乔装成店员或是路人来进行警备。然后,出事时甚至可以封锁现场。 所以我方才敢放心用极少的人数来引诱敌人上钩。 这次必须要感谢那个可恨的妹妹。她提供的建议太过大胆与危险,而让弗格铁青了脸——但似乎是抱着胜算。 弗格用视线确认背后的艾儿蒂的状况,看样子耳朵似乎已经不会痛了。 绮莉叶也已经增殖结束。因稍早的攻防而当场死亡的一人与濒死的两人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具新的身体,总计五人。 「好,继续开打吧。」 弗格握起弯刀,这次打算掌握主导权。 因此出言挑琢对方。 「对了,你现在是第几个人?没有底限问题吗?如果你之前所说的话属实,『群体』的力量上限顶多是三十。」 「是呀,我也不能够太浪费。」 绮莉叶始终一贯冷静的态度。 是不打算理会挑衅,还是当时说的是谎话。 满月之夜过后,一个月有三十具——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应该不能无止尽地增殖,但是否知晓对方的底限会大幅影响自己的余裕。 然而,绮莉叶对弗格的想法发出嘲笑。 「……呵呵。」 她迎刃有余地朝弗格跨出一步。 那副态度宛如隐藏着什么杀手锏。 「可是呢,哥哥,现在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吗?」 仿佛像在说你打错如意算盘了—— 「……什么意思?」 绮莉叶微微举起一只手。 「你应该没有忘记吧?如果我们跟优贝欧鲁联手……不,究竟有没有跟他联手〕你应该亲身体验过了。」 这个刹那间。 锵—— 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自动展开,与什么东西发生了剧烈撞击。 是前端尖锐的小型金属块,也就算子弹。 「是妮娜·斯雷吉吗!」弗格咬紧了牙根。 他当然没有忘记,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留在现场。 「唔……」 弗格打算对绮莉叶展开攻击,但子弹接二连三射过来。 所以弗格再次躲进了「障壁(ehrle 2)」中。 子弹旋转着剌进看不见的墙壁,然后掉落地面。 来福枪,而且从声音与威力判断的话,可以研判有透过炼术加速。 「好,哥哥,你该怎么办?明知道被锁定也敢从里面出来吗?」 只要在艾儿蒂身旁,就能够受到她的结界所保护。然而受到保护之下,当然无法发 动攻击。这是绮莉叶乐于见到的状况。 毫无缘故—— 「……『醒来』。」 再次利用「克拉夫念珠」开启炼狱之门。 她接下来咏唱的咒语当然是…… 「阴天/波浪/乡愁/可恨地同步吧/……」 第二次的「死者的呐喊(euentina 2)」 冲出去便会成为子弹的目标,继续下去则会被高频波贯穿头脑。原来如此,这次比方才更加被逼进了险境。然而,不,还不是险境。 弗格露出一抹笑意。 伸手向后碰触站在身后的艾儿蒂的手。轻轻敲了四下,打了一个信号。感觉到艾儿蒂表示明白。 弗格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冲了出去。 「哈啊!」 由两个绮莉叶迎战,挥舞着长出利刃的短杖。 利刃的前端黏附着淡绿色的液体,是「酸泪(petr 2)」吗?如果是酸,一碰触到便会灼烧皮肤。即使用「消失点」解除炼术,也无法完全无效化。 「第六之禊/第八之轭/第十五个灾厄/加上第二十一个病痛。」 「犬瞪视/猫倾听/狼嚎。」 剩下的三个绮莉叶负责咏唱咒语。 接箸从远方飞射而来的——妮娜的子弹。 「唔……!」 「艾莉丝十六号」受到强力的冲击而被弹了开来 精准地瞄准钻进人群缝隙中的移动目标,有着一手好枪法。与舞会时如出辙。 「炼铁(shaming 2)」的利刃朝弗格被弹开的手与僵硬的身体挥下。 接触到肩膀与左手, 然后「酸泪(petr 2)「降了下来。 「……什么?」 绮莉叶睁大了双眼。 她的炼术非但没有伤及弗格的皮肤,更没有让衣服融化。 炼术没有遭到解除,而是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 在离开前,艾儿蒂在弗格周围展开了薄薄的一层「障壁(ehrle 2)」。没有太大的威力,然而,可以充分防御小型的炼术。 「消失点」的弱点是要将炼术还原成毒气吞噬时,会产生些许的时间差。这个弱点在面对小规模术式——也就是可以立刻发动,利用一瞬间的交错造成伤害的低冠位术式时,会格外明显。舞会那次吃尽了雷德·欧塔姆的苦头,所以弗格预测绮莉叶一定也会看准这一点。 如果是大型的炼术,可以利用「消失点」吞噬,而来不及解除的小规模炼术则用 「障壁(ehrle 2)」来抵挡。这么一来便可以找出对方的破绽,制造出一瞬间的空隙——结果让绮莉叶中了弗格的圈套。 没有发动狙击,即使是来福枪,间隔不到半秒也无法再次发射。 弗格重新摆好姿势,挥下「艾莉丝十六号」。一刀同时收拾掉两人。 左侧的绮莉叶遭到割喉,右侧则是头部遭到破坏。在两人倒地前,弗格冲向后方正 在发动「死者的呐喊(euentina 2)」的三人。 这次毫不客气使用「消失点」。 绮莉叶等人召唤出的毒气一消而散,弗格的身体顿时充满力量,展开加速。 拉近距离后,一刀斩断第一人的首级,用手刀粗鲁地剌进第二人的胸口,挖出心脏。紧接着收刀将第三人从腹部拦腰砍断。 弯刀再次受到冲击。 「……唔!」 狙击比想像中要来得快。 这次中弹的同时,散开了一道黑网缠住弗格的身体。 「女郎蜘蛛之吻(euentina 9)」——立刻将之还原成毒气吞噬,但让绮莉叶乘隙逃走。 网子消失时,已经被拉开了距离,逃出弗格的攻击范围。 「真有你的。」 绮莉叶的呼吸急促,看似失去了余裕,弗格也懊悔地啧了声舌。 刚刚的攻击必须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只要有一个人逃走,便又会再次增殖。没有一口气赶尽杀绝没有意义。 绮莉叶将自己的衣裳化为泉水,拉出全新的绮莉叶。 弗格对自己的失策感到耻辱。 如果艾儿蒂已经发动炼术阵,或许现在可以释放「雷电」。但她的背后没有浮现任何炼术阵。为了让绮莉叶大意,弗格有先吩咐她不要发动,结果适得其反。 至少不要让绮莉叶有时间分裂,当场做出判断后,弗格俯下身来。还在增殖途中,只要施以攻击,势必要解除增殖来应战。 弗格将力量集中在双脚,准备冲剌的时候。 「……咦?」 就在这时。 发生了对弗格来说——以及对绮莉叶来说,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知这是今天第几次的狙击。 与方才是同样的方向,所以研判是同一个狙击手。 然而,飞射而来的子弹不是误射,而是精准地贯穿了绮莉叶的头部。 位在匍都西北部贵族街道与市民街道交界处的一间咖啡厅。 不是弗格等人作战的地方,而是另外一间店,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与雷德·塔姆在店内相对而坐。 优贝欧鲁是红茶,雷德则是咖啡,两人悠闲地享用着饮料。 「现在肯定正打得热烈吧。」 雷德轻轻摇晃着注满黑色液体的茶杯。 「我想也是。你想去瞧瞧吧?」 优贝欧鲁愉快地露出微笑,享受着红茶的香气。 「的确想去瞧瞧……呐,首领,这样真的好吗?」 雷德将茶杯放在桌上,询问优贝欧鲁。 「什么事?」 「别装傻了,是指理查德的事情。眼睁睁看着那条大鱼逃掉……不,不是逃掉,而是一开始就没有出手,老实说让我感到扫兴。」 雷德所言靥实,当然,这代表违背了一个礼拜前与绮莉叶所做的约定。换句话说, 绮莉叶与「使徒」们是相信优贝欧鲁会对理查德发动追击,才会跟弗格等人进行无谓的战斗。 「应该没有派蒂·琪去追踪对方吧?」 「是的,我没有隐瞒你任何事情。蒂·琪人在藏匿处,当然修纳老爷也没有参与这件事。亲王殿下现在平安地躲在『特区』中。」 「为什么?只要你有意愿,随时可以杀了他。」 「这是当然的,可是,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没有出手是基于某个明确的理由。 「首先是考虑到牺牲,包括天堂骑士卡尔布鲁克·特菲,雷可利的『供牺之血』对现在的我们是相当庞大的威胁。追捕大鱼是无妨,但到手前的障碍显得太得不偿失。不需要冒着危险杀掉那个男人。」 优贝欧鲁在绮莉叶等人面前大言不惭,现在却说了截然相反的话。 「我之前不是说过?只要『约定的时刻』降临,可以毫不费功夫杀掉亲王殿下等人,而且是以比现在更有价值的方式。」 「我并没有完全相信你说的那个『约定的时刻』。」 「这真是遗憾,我只有跟你一个人说过而已。」 「哈,因为我不会轻易相信,你才对我说的吧?」 雷德耸了耸肩,挑起单边的眉毛。 「是呀。正因为你不会轻易相信,才会想要见证到底会不会成真,而为了见证到底会不会成真,选择协助我。你就是这样子的人。」 优贝欧鲁指出这件事。 「杀戮博士」——不将新炼术用在人类身上做实验便不肯善罢甘休,身为实践主义者的这个男人发自内心感到可笑地笑了出来。 「首领,你说得没错。」 然后他将咖啡一饮而尽,将话题移回现在在其他地方进行的战斗上面。 「那么,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觉得那些家伙杀得了弗格那小子和公主吗?」 「杀得了吗?我也不晓得。」 虽然看起来像在敷衍其词,但这是优贝欧鲁的真心话。」如果他们被『使徒』解决,这样也无所谓。虽然需要弗格的尸体,但之后再前去回收即可。艾儿蒂米希雅就这样被杀的话,就代表她只有那个程度,所以我会死心。当然,我期待他们能够死里逃生。」 「……原来如此。」 雷德望着茶杯的底部,似乎忘了自己才刚将咖啡喝完,表示他相当热衷于交谈上。 或是——热衷于优贝欧鲁。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很可怕,真心庆幸没有与你为敌……呐,优贝欧鲁首领,你计划到什么地步了?」 雷德发问时的表情显得既兴奋又愉快。 「到了什么地步?」 「例如这次的事情。你口头上说不晓得与『法王厅』交战的结果,但其实已经有底了吧?因为你让那个狙击手姑娘留在现场。你对那个姑娘下达的命令是决定这场战斗的关键……你可不准说你没有盘算到这一点。」 经过了数秒沉默,雷德露出期待的表情。 所以优贝欧鲁微微睁开双眼,摇了摇头。 「我的计划很肤浅,只是顺着局势发展。」 为了让他的热情冷却下来。 「因为我当初可是想要杀掉那位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可是,我改变想法了。所以重新变更计划。今天『使徒』的袭击其实也是, 是到前一刻才有这个念头而急忙加入计划当中,再拜托妮娜的。」 为了让他对自己做出的冷静评价能够下滑。 「……首领,你还真敢说耶。」 雷德的笑容与方才不同,夹带着战栗。 「你晓得吧?我啊……基于一半好玩而不断修改计划,而且最后全部按照计划进行,我是指这样的你很可怕。」 听见雷德的话,优贝欧鲁如同临死前的少女般——露出一抹笑意。 「我不觉得自己可怕,我感到可怕的是我以外的所有事物。我害怕他人,害怕炼术,害怕这个国家,害怕过去,害怕未来,害怕世界,然后比什么都还要害怕失败…… 因此一切没有按照我的预测进行的话,我会无法忍受。所以我才会让一切都按照我所想的去进行。」 优贝欧鲁说完后,将视线从哑口无言的雷德身上移开,将茶杯送往嘴边。 红茶已经半温不热。 于是优贝欧鲁站了起来,拿起帐单催促雷德。 「好,『杀戮博士』,该走了。差不多要抵达了……如果你想瞧瞧用来颠覆一切的那一步,应该快要开始了」 天外飞来的子弹。 头部被贯穿,绮莉叶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击毙命。 为什么瞄准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没有搞错对象吗?如果没有搞错,那么她究竟有什么意图。弗格愕然地思考着这些事,听见身后传来的短促悲鸣,便一瞬间抛诸脑后。 有两道悲鸣。 一个是弗格再熟悉也不过,自己誓死要保护的少女发出的。 「……唔!」 弗格反射性回过头,只见一脸畏惧地缩起身子的艾儿蒂,以及躺在三公尺外的地上痛苦不已的「使徒」。这幅景象代表她在极近距离内发动了「障壁(ehrle 2)」——只要距离愈近,结界所拥有的反作用力会更加强烈。恐怕是「使徒」悄悄走到艾儿蒂背后,打算予以剌杀,结果反被弹飞吧。 对手的想法太过天真,虽然艾儿蒂自己也没有察觉,但假如是从背后进行零趴离的攻击,结界仍不会停止自动发动。 然而,这当然不能拿来当作自己不小心让敌人接近艾儿蒂的理由。 弗格感到后悔,因为绮莉叶遭到杀害而疏忽。这是天大的失策。 「你没事吧?」 弗格冲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并抱住肩膀。艾儿蒂发着抖抬头看向弗格。 「对不起,因为太过突然……」 「不,是我的错。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弗格瞪着站起来的「使徒」,然后睥睨四周。 「这是……」 这才终于发现。 方才——与绮莉叶交战时躲在远处观战的「使徒」们,已经呈等间距团团包围住弗格与艾儿蒂。 所有人握着相同款式的短剑,甚至连惯用的手都一致。总共十四个人,所有人打扮成同一个模样。因为黑衣与面具的关系,比绮莉叶更显得诡异。 然而让弗格蹙起眉头的不是因为那股诡异。 而是对闪过脑海的一丝不自然——感到疑惑。 「怎么回事?」 弗格问道。包括刚刚袭击艾儿蒂的那个人在内,总共是十四个人。 「绮莉叶被杀害的瞬间,你对艾儿蒂发动奇袭,这应该不是临时起意的行动。必须 事先晓得有机可乘,才得以悄悄靠近艾儿蒂的背后。」 换句话说,他们的行动经过预测。 「……你们晓得绮莉叶会遭到枪击吗?」 回答的不是询问的对象,而是一旁隔着两人的「使徒」。 然而称不上是回答,是相当简短的一句话。 「我们没有回答的必要。」 弗格不以为意地继续发问: 「如果事先预测到绮莉叶会遭到狙击,代表你们跟狙击手……不,与其主人优贝欧鲁事前有勾结。而且,绮莉叶并不知情。她打算继续作战,不想见到这种结果。」 「我们没有回答的必要。」 「我想上头的指令应该是『绮莉叶只剩一个人时就杀掉她』吧?维持着『群体』 , 狙击手很难击中她。」 「我们没有回答的必要。」 「为什么要瞒着绮莉叶暗中勾结?难不成是打算让绮莉叶跟我们交战来试探我们的实力吗?为了能够亲自收拾掉我们。」 「我们没有回答的必要。 「将同伴利用完就丢……是法王厅的意思吗?」 「我们没有回答的必要。」 「回答我!」 弗格高声呐喊! 是出自于无意识,然而弗格很清楚自己的情感脑海深处沸腾不已。 「绮莉叶……她是认真跟我们交手。先不论她的真实想法,她按照你们的意思、你们挑选的地点、你们所想要的方式跟我们正面交锋!结果你们却狠狠背叛了她?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们跟绮莉叶交手吗?」 顿时涌起了一股怒意,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为了绮莉叶,因为她的分身并没有全部遭到杀害。即使杀掉在场的所有绮莉叶,在莹国境内或是大陆上一定还有其他的绮莉叶。她下次肯定又会突然现身,要求再次交手。 尽管如此,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怒不可抑,为什么会感到一股焦燥,这大概是因为——在自己心中的——那份自尊遭到了玷污。 特地出现在马车中做出宣战声明的绮莉叶。 要求打赌的艾儿蒂。 弗格也使出全力迎战。身为人造人,身为她的哥哥。 结果却遭人利用,利用了她的心意、战斗与自尊。 「……我不打算说你们手段肮脏,双方厮杀的时候,只有输的那方才会对方卑鄙、肮脏或是下流。所以是被利用的绮莉叶自己犯下的错。」 如果要说手段肮脏,绮莉叶至今都是这样,自己也是一样。 所以,判断是非不是靠言语。 为了让这群戴着面具的惹人厌集圃得到教训。 「要谴责你们,靠的不是言语而是刀剑交锋。」 只能靠力量——用这股力量让这些「使徒」后悔背叛绮莉叶。 「呐,弗格。」 艾儿蒂从身后发出冷静的声音询问: 「把那些人杀掉的话,绮莉叶就会回来吗?」 「是的,她会回来的。」 弗格点头附和。 「她可是很难缠的。应该说,回来看到我们还在跟这些家伙战斗,或许会对我们感到失望。」 「我不要这样。」 战斗时总是毫无感情的艾儿蒂,这是她难得发出的敌意。 「打赌还没有结束。我讨厌……妨碍我的人。」 现场开始弥漫着一股骚动。 艾儿蒂的背后浮现出黑色的纹路。 比几何学还要美丽,比线条画还要更加冰冷,比算式还要更加复杂,直线交错分岔之下,形成了编织出炼术的凤蝶翅膀。 弗格紧握弯刀的握柄,对黑衣集团狠狠吐出一句话。 「『使徒』,来吧。我会向你们证明,你们的集团战术远远不及绮莉叶的……『群体』。」 确信自己完成任务时,不是最后一个绮莉叶倒下的时候,而是瞄准绮莉叶的头部扣下扳机的瞬间。这就是所谓的狙击。开枪的时候——正确来说是开枪前的那一个刹那, 便可以知晓是否会命中。 妮娜·雷娜·斯雷吉维持俯卧的姿势,深深吐了一口气。 她躲在距离皇家私人士兵与「使徒」交战的咖啡厅有三百公尺之遥的公寓屋顶上。 平矮的屋顶与视野良好的高度最适合进行狙击,还可以看见距离遥远、已经没有机会回去的老家。 妮娜立起膝盖撑起身体,将来福枪抱在腋下。 老实说有股遗憾的心情。妮娜真正想要下手的人便是第一发子弹的目标,也就是理查德·米尔·拉耶亲王。 被视为敌人的对象。两个月前在夜晚见面的那名少女——是被养育成杀戮者、受诅咒的第一皇女,也象征着莹国皇家是沾染着鲜血和污秽的存在。 如果没有她的妨碍,自己早就可以替祖父报仇。 然而比起妮娜心中的遗憾,反而是喜悦更加强烈。 这是第一次完成优贝欧鲁交代的任务。 他的命令提到理查德的狙击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控制之后王属军的那两人与奇迹认定局执行部队的交锋。 首要目的是让奇迹认定局的人造人——绮莉叶尽可能使用增殖能力,她的可怕增殖次数似乎是以一个月为限,要透过这次交战尽可能达到上限。 因此自己才会适度对王属军——弗格做出干扰。为的就是让拖延战局。只是关于这 一点,很难说自己是否有好好完成。第二个目的,也就是早一步收拾掉绮莉叶。 复数的绮莉叶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要立刻将之射杀。本来打算让她增殖后再解决,这也是莫可奈何。因为不想要违背命令让优贝欧鲁失望,也不想像上次那样因为意想不到的反击而惨败。 在舞会那晚是自己的傲慢而导致自己差点没命。 当时妮娜太过趾高气扬,第一次上战场,狙击百中百发,为自己也有一番作为感到得意。以为远距离外的自己不会遭到反击而大意,结果导致那种下场。如果没有修纳老爷的保护,自己老早就死了。 死掉的话就无法帮助优贝欧鲁,而且会让他失望。好不容易他才对自己有所期待,想要尽可能达成他的命令。希望获得认同,希望受到他的重视。 不曾想过他的命令带有什么意味,只知道他一定有什么远大的目标,她所掌握的只是这样。 总之,这次成功了——之后对咖啡厅的战门进行援护。他要求在解决绮莉叶之后,要保留子弹。 妮娜再次放下立起的膝盖,俯身摆出匍匐的姿势。 然而就在这个同时。 「午安,你好吗?」 「……唔!」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妮娜的心臓猛然一跳。 连忙抱着枪转过身去,这是多亏从小就在森林狩猎所锻炼出的反射神经。然而看见站在面前的人,妮娜的背脊窜过一阵恶寒,比遭遇猛兽时还要战栗不已。 「你叫做妮娜吧?这次第二次见面吧,换句话说,不是第一次见面。」 在之前的藏匿处时,优贝欧鲁曾经向自己介绍过她。 然而这代表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你一定在想明明已经杀掉我了吧?」 绮莉叶把玩着手中的短杖,露出与年幼的外表不相符的冷酷笑容。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吧?优贝欧鲁真是残忍,如果知道我的特质,先告诉你不就好了。」 「什……么……」 ……特质?什么意思? 用顗抖的声音询问,她也不会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你竟敢阻碍我。」 那股可怕的气息就像是黑暗的喜悦夹带着恶意与怒意,酝酿出一股尚未成熟的气韵。 「我不晓得优贝欧鲁为什么叫你做这种事情,是有什么目的吗?还是受到那些『使徒』的拜托?」 绮莉叶——人造人发出嗤笑。 「无论理由为河,你都必须接受报应。妨碍我的战斗、妨碍我跟哥哥的厮杀、害我对那个女孩子毁约,你要为此接受报应!」 非人却有着人类的形貌,偏离人类的怪物。 身穿蓝色衣裳,有着少女的外表的她带着杀意一步步逼近。 妮娜抱着爱枪,努力站了起来。 感到一股恐惧,但是战斗的意志凌驾了恐惧。 妮娜相信自己办得到,即使是在不利于狙击手的距离下,自己好歹也是炼术师。身 为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的伙伴的荣耀,会给自己带来勇气与力量。 第八章 于是深渊露出利牙 优贝欧鲁所给予的来福枪是德国最新的试作武器,使用手动枪机的方式进行填装。 是一种用杠杆打开设置在枪膛内的枪机,将子弹送入便完成填装的划时代设计。比起从枪口塞入子弹,只需要简单的动作便可以完成填装,所以大幅提升了连续射击的速度。当然,这需要有某一程度的技术,但相较之下,前装式更为繁杂。凭妮娜的手腕,只需要一分钟便可以射击十五发。 除了不需要大动作,还有其他优点。像这样与敌人短距离对峙时,只需要用手转动便可以进行子弹的填装。 「……哼,你有一把有趣的东西。」 即使肩膀受到枪击,绮莉叶仍露出笑容。 妮娜在狭窄的屋顶上抱着枪,与她保持着距离。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用好几把枪交互连续射击,结果只有一把枪吗?太惊人了,这么可怕的玩具你从哪里弄到手的?」 绮莉叶停住脚步,观察着妮娜。然而,比起站在原地,她从容不迫地对自己说话反而更加令人害怕。 被枪口瞄准时,外行人通常会身体僵硬,拥有一定经验的人则会移动身体,不让枪口瞄准自己。但是经验丰富的人不会移动,而是摆出架式观察着枪手的动作,看准扣下扳机的前一刻,用最低限的动作便能够闪躲开来。 只要躲开子弹,便可以一口气缩减距离,不让对方有重新填装的时间。实际上绮莉叶一度也这么做,她躲开妮娜的第一发子弹,然后朝妮娜逐渐逼近。能够及时迎战是多亏了这把手动枪机的来福枪。 一分钟发射十五发。射击后,重新填装的速度约为两秒,只要争取到这短暂的两秒便已足够。在极近距离下射击不需要瞄准,填装完子弹立刻可以进行射击。 「预测失误让你感到失望吗?」 妮娜瞪视着绮莉叶进行挑爨。 「你以为只要与狙击手正面对峙就能够轻易杀了对方吗?」 当然,妮娜的背后渗出了冷汗。 即使是这把枪,也不保证下次可以这么顺利。稍早前的攻防妮娜之所以会占上风,主要是因为绮莉叶尚不清楚这把枪的性能。因为她误判下次射击的时间,采取了多余的攻击手段,才让妮娜争取到这两秒的时间。 换句话说,下一次的攻防——策略将会是关键。 「怎么了? 」 绮莉叶慢慢跨出一步。 「你不攻击我吗?」 一如妮娜方才采取的态度,这是在挑衅。 这场胜负对先采取行动的人比较不利。 剑士不经考虑便移动,会成为射手的靶子;射手误射被躲开的话,会变成剑士的靶子。无论哪一方都考验到了实力,因为深知彼此的实力,所以才无法移动。 对方也理解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大胆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引诱自己。 ——好,该怎么办。 妮娜缓和着呼吸,让心跳平静下来。 不能被绮莉叶散发出的那股可怕的不祥之气迷惑。占上风的人是自己。不要紧,自己有胜算。不——与其说是胜算,或许应该说是从所知的情报中引导出的下手顺序。 首先是绮莉叶的特质。 方才在这里观察咖啡厅前的攻防,掌握到了她擅长的战斗方式。也就是利用自己的增殖所使出的集团战术。 但为了这个目的,必须进行增殖。利用身上穿的衣服制造出像是泉水般的液体,再从中将复制出来的自己拉出来,必须进行这一连串的动作。如果问及她现在的状态下是否可以办到这一点,答案是否定的。在使用枪械的敌人面前使用增殖能力无疑是一种愚蠢之举。 接着是绮莉叶的实力。 单单她一个人的时候,只有普通炼术师的实力。可怕的是透过增殖能力以自我牺牲为前提的战斗方式,与利用集团咏唱咒语的大规模炼术。屏除这一点,她本身并不能使用威力强大的术式,也不具有巧妙的战斗策略。 最后是双方对彼此的了解。 妮娜已经观察过绮莉叶的战斗方式,晓得绮莉叶的能力。但是另一方面,绮莉叶不晓得妮娜身为炼术师的实力,不晓得妮娜的底细。挂在胸前的皮带里的子弹——她不晓得子弹施有何种炼术。 从这几点来看,充分为妮娜打开了胜利之门。 这样下去她无法进行增殖,这是致胜的第一步。 自己办得到,绝对办得到——上吧。 妮娜全神贯注,扣下了扳机。 「哈!」 似乎完全被对方识破,绮莉叶在妮娜开枪前先采取了行动。将身体微微偏离枪口,躲开了子弹,同时俯身进行冲剌。她不打算让妮娜有时间填装下一发子弹,一直线地疾冲而来。 妮娜摆出架式让自己冷静,为了致胜,这时最为危险也最为重要。 拉下枪机的杠杆,将弹匣退出——三分之一秒。 从皮带中取出子弹,装进枪机——三分之二秒。 绮莉叶来到妮娜身旁,没有夸张的炼术与多余的动作,握着从短杖长出「炼铁(shaming 2)」的剑笔直剌向妮娜。几乎没有肉搏战经验的妮娜一时无法反应。然而,妮娜已经做好了准备应付接下来的发展。 子弹发射正好是一秒后。 在绮莉叶背后的三米远处,公寓旁边的民宅烟囱突然爆炸。 「……唔!」 瞄准的不是绮莉叶的身体而是背后的烟囱。施在子弹中的是爆炸术式「炸火硝(bolt 5)」, 中弹后会相隔一秒发动。 当然,绮莉叶没有预料到会出现爆炸,甚至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因为无法利用增殖来采取牺牲性攻击,自然必须保持慎重,所以比起攻击妮娜,更以背后的警戒为优先。换句话说,产生了空隙。 因为爆炸而大大往后一跃——二分之一秒。 着地的同时,妮娜转动杠杆填装完毕——又二分之一秒。 「卑鄙!」 绮莉叶大喊,再次冲向妮娜。似乎被发现是在争取时间。 然而,已经太迟了。 妮娜粗鲁地将枪口朝前,再次射击。 一阵枪响,绮莉叶没有时间分辨弹道,因此凭直觉蹲了下来,立刻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伤,加上妮娜再次用飞快的速度开始填装子弹。 绮莉叶朝屋顶的地面一踢,再次冲向妮娜。 正如妮娜的预料之中。 下一个瞬间。 绮莉叶肩膀上的枪伤——因为一开始的攻防所受的伤大大裂开。 「唔、呃……!」 因为中弹而血飞四溅,伤口相当深。右手从肩膀上崩落。由于失去平衡而脚步摇晃,绮莉叶当场倒栽葱摔在地上。 并非没有瞄准,而是没有瞄准的必要。 施进子弹的炼术有两种,一种是「炸火硝(bolt 5)」,以及「醉血之鲨(crack 2)」。是研发成狙击专用的炼术,能够感应到附近的血腥味,诱导子弹到该处,让弹道产生变化,是一种百发 百中的第三冠冠式。 妮娜冷静地进行填装下一发。 在倒下的她脚边射出的子弹施有「女郎蜘蛛之吻(ellentina 9)」,命中的瞬间张开一道网子,覆盖住绮莉叶。做好万全准备,妮娜这时才停止了动作。 将最后一发填装进枪机,走到她的身旁。 「……是我赢了。」 虽然只有短暂的交锋,但因为极度的紧张而让呼吸急促。 血液从手臂断裂的右肩汩汩流出,被黑色网子束缚行动的人造人用憎恨的眼神瞪着妮娜。妮娜则俯视着她,将枪口抵向她的额 头。 「可怕的怪物,永别了。打到怪物是我们人类的使命。」 话音方落,同时扣下扳机,发出高亢的枪声。 子弹贯穿绮莉叶的额头,破坏脑髓。 妮娜俯视着绮莉叶的尸体,肩膀猛然弹起。 血泊浸湿了鞋子,从后脑勺流出的脑浆溢散至血泊中。 这是妮娜第一次杀人,而且至今没有在这么近距离下看过死状凄惨的尸体。包括鸭子与兔子,有种不同于鹿、猪那种野兽的腥臭与血淋淋。 反射性从胸口深处涌上一股呕吐感,随即被一股激昂所取代。 「啊……」 没错——这正是如假包换的激昂。 如同狩猎时击中猎物时一样,但更加更加更加更加强烈。 交战时的兴奋与面临性命危险时的紧张,因为胜利而获得了解放,面对凄惨的尸体,舒畅无比的解放感油然而生,恐惧转变成快乐。子宫深处感到疼痛,心臓剧烈跳动,干渴的口中充满了唾液。脑袋中呈现一片空白,道德上的厌恶感逐渐枯竭。 妮娜仍呼吸急促,双手抱着来福枪。 是让自己获得首次胜利的爱枪,脑海中浮现将爱枪赠与自己的那个人。 身体感到燥热,心醉神迷中夹带着怜爱。如果他在面前——优贝欧鲁在的话,妮娜会感动万分地奔向他的胸膛吧。 幻想着那幅光景,让妮娜的双脚瘫软。 妮娜瘫坐在屋顶的石板上,这时从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恭喜。」 ——啊啊,是祝福吗?谢谢。 脑海中思考着这些事情,经过五秒之后。 娜终于对自己听见的声音感到疑惑。 因为是在耳边轻语,本来以为或许是幻听。 然而,不对,是自己猜错了。 因为之后有东西覆盖住了妮娜的背部。 换句话说,是人被抱住。纤细的手环住左边腋下与右肩,紧贴身体的柔和体温,拂过脖子的气息。 因为胜利所带来的兴奋,紧接着——终于——转变成恐惧与恶寒。 「贯穿我的感觉有那么美好吗?」 因为映入视线角落的那张脸,与躺在脚边的尸体有着同样的脸。 「咦……咦?」 首先感到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已经杀掉她了,尸体明明在那边,为什么? 「呐,妮娜·斯雷吉……我想问你一件事。」 接着妮娜理解到一件事。 妮娜听见对方夹带着愉悦与一丝怒意的笑声,理解到了 一件事。 「你以为只要让我不能增殖就能够获胜吗?以为只要杀掉一个我,就结束了吗?以为我只是那种程度的存在吗?」 「啊、啊啊、啊……」 妮娜因为后悔而摇了摇头。 自己做出了天大的误判。 让对方无法增殖,然后杀掉眼前的一个人——又代表了什么。 仔细一想,这家伙一开始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从建筑物的玄关进入爬上楼梯?不可能,她绝对不会使用这种正常手段。 「因为优贝欧鲁好像没有告诉你,所以我来告诉你好了。」 绮莉叶在妮娜的耳边呢喃: 「我……人造人『第二环』的能力『群体』可以任意出现在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身旁。我刚刚人还在丁国喔,可是感应到我死掉了,所以才跑过来一趟,想来见见把我杀掉的你。」 「啊……噫。」 妮娜心想在脊椎中塞进冰块还远比起现在好过。 甚至无法发出尖叫。喉咙明明迳自颤抖着,却无法放声呼喊,手脚也无法动弹。 枪,快开枪,再将背后的那家伙射杀,妮娜在脑海中思考这些事情,双手的五指却摸索不着东西,来福枪已经掉落在脚边。 「怎么了?你是在怕什么?」 仿佛在对恋人细语的抚媚声音,透出一股甜腻。 「你可以不用这么害怕,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诱惑般的语气流露出演技,更加紧紧抱住了妮娜。 她说道。 「所以,我不会杀你。我很佩服你能够杀掉我一次。所以看在这个份上,我就不杀你了……相反的是,我要赠与你比死亡还要庞大的恶意。」 「啊、啊啊、啊……」 妮娜的恐惧达到了饱和。 「我想要看见你痛苦的模样,你的生存价值是什么?你的存在意义是什么?你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想要达成的目标是什么?如果有人需要你,是基于什么原因?我都知道喔,因为我亲身体验过了。」 「啊、啊……放、放开我。」 放开我,到别的地方去。全身上下笼罩着一股拒绝感与危机感,但使不出力道。 不要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 不要嚼咬我的耳朵。 不要玩弄我的胸部。 不要舔舐我的脖子。 不要抚摸我的脸颊。 我的…… 将手指……我的…… 「住手,住手!我、我的……」 「不可以。」 伴随着甜腻的嗓音,在耳朵深处、头脑中有股声音。 噗恰、叹恰、噗恰。 仿佛搅动着水气,宛如气泡破裂,以及直驱脑髓的火花四溅。 接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妮娜·斯雷吉用双手按住该处,发出惨叫声,跌进绮莉叶尸体的血海之中。因为疼痛与难受所带来的绝望感袭向全身。 头上传来一阵笑声。 从疼痛与难受与绝望的漩涡中产生的憎恶,让妮娜察觉到了一件事。 「啊、啊啊啊啊!你、你!」 绮莉叶用手指玩弄着布满鲜血的眼球,开口说道。 「你惯用的这只眼睛真漂亮呢。」 妮娜蹲箸用双手按住右眼的眼窝,凝视箸眼前的景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原本还在那里的东西,我最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那个女人的手中会有——? 因为剩余的左眼中所溢出的眼泪而让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随即消失不见。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绮莉叶离去后,只有意味深长的笑声传进了妮娜的耳中,更增添了 -股绝望。 战斗开始前被讽为逊于「群体」的集团战术,等到一拉开序幕,才知道有比想像中还要难缠的一面。 战斗开始后经过了十五分钟左右。 原本十四名的「使徒」减少为十人。只解决掉四个人——弗格却开始气喘吁吁。 他们的战术绝不算是复杂,与绮莉叶相较之下欠缺集团的统率力,对于动作的控制也显得青涩。然而优于绮莉叶的数量,以及那份狡猾。 一开始只有十四个人代表不需要增加人数。虽然有减少人数便无法补充的缺点,但他们领悟到人数已经凑足,反而比较有利。 具体来说,随着一开战,他们同时运用了剑术、防御与炼术。 十四个人中有十一人保持着距离,其中七人进行多重咏唱来发动大规模术式,四人负责结界炼术的防御人员,然后剩下的三人则是用短刀进行接近战。他们一开始便采用了绮莉叶透过增加人数建构出的最终战法。一阵刀剑交锋过后,接着用高阶炼术攻击,炼术被解除后便进行防御,然后趁隙挥刀攻击。若艾儿蒂发动炼术,便用结界炼术抵挡,接着再用高阶的炼术予以反击——勉强在接近战的时候解决了四个人,但后卫 马上交接替补,所以包围住自己的人数没有改变。 而且他们无比的狡猾。 因为在一开始的攻防中,三个人一瞬间便被解决,这个经验让他们的攻击变得无比慎重。即使找到破绽,也绝对不会加以攻击,面对攻击也十分胆小,会大幅度地闪躲。 如果自己不继续攻击,后卫会立刻发动炼术。 绮莉叶以自灭为前提的舍身攻击,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一种愚蠢之举。 为了弥补只要一死便无法补充人数的缺点,采取以存活为前提的战术自有道理。况且从数量上来看,弗格他们只有两个人,『使徒』则有十四个人,人多势众的一方尽可能避免人数减少,慢慢地对势单力薄的一方穷追猛打,后者无疑会先感到体力不支。 因为人数减少到十人,「使徒」变得更加谨慎。换句话说,在欠缺致胜关键的状态下持续交战,我方的确会被慢慢削减力量。 弗格因为有「消失点」还没有什么大碍,失去体力只要吞噬毒气便能够达到某一程度的恢复。问题是艾儿蒂。 她与弗格不同,没有体力,原本便不曾接受战斗训练。紧张的话便会加速疲劳,持续发动炼术也有一个限度。当然,她是炼狱的天赐之子,运用炼术如同呼吸般自在,因此拥有过人的持久力——但不知是否能够胜过这十个「使徒」。 果然必须想办法分出胜负。 「……艾儿蒂。」 弗格朝旁边一瞥,只见艾儿蒂抬头望了过来,炼术阵的翅膀仍在背后展开。 弗格用「使徒」无法听见的细微声音下达指示。 「我们来发动那个,你做得到吗?”」 「嗯,我明白了。」 艾儿蒂点头附和,似乎从脸上的表情察觉出弗格的意图。 「不要紧,我可以的,我要试试看。」 坚强无比的表情透出一股对弗格的体贴,以及自信。 弗格感觉到可靠,或许是第一次在战斗中对她产生这种感觉。那么一定可以顺利。 绝对不能输给——这种对手。 「好……那么,首先进行事前准备。我打暗号的时候发动『雷电』。」 弗格举起弯刀「艾莉丝十六号」,开始启动握柄的键器。 同时艾儿蒂也展开了背后的炼术阵——纹路比以往复杂许多,直线纠缠在一起蠕动,在每一处形成了复杂的图案。延伸出去的前端一弯,开始倒退而行,与另外一条线交叉后蔓延开来,形成状似凤蝶的翅膀。 弗格俯身吸了 一 口气。 「我要上了!」 不知道是这天发动的第几次攻击。 出面应战的是前卫。 黑衣配上面具,诡异模样的三个人几乎让人忘了面具底下隐藏着各自的真实面貌。挡在弗格面前进行刀剑交锋。当然,他们不是真的想要收拾掉弗格。证据就是施在各自的短剑上的炼术于「酸泪(petr 2)」「灼水(siena 6)」「断裂钢(autumn 11)」,前提皆是会被弗格消除为炼术,运气好的话,则可以造成轻微的伤害。 因此弗格无视对方。 用全身发动「消失点」,穿过那三人的身旁。 即便炼术的残渣或是短刀划破衣服、皮虏也无所谓,因为皮虏已经事先强化至极限,这种程度的武器与炼术不足以留下伤口。 弗格直冲向附近一名后卫,挥下弯刀。 碰撞到看不见的墙壁,是对方所发动的「障壁(ehrle 2)」。没见到对方透过咒语或是动作举行仪式,恐怕是将炼术阵偷藏在某处吧。弗格露出苦笑,及时发动竟然如此惹人厌—— 自己没有亲自见识过,是不会体会到这一点的。 对方不让弗格有时间用「消失点」解除「障壁(ehrle 2)」。 从背后发动了攻击,是单纯的剌击。 弗格闪躲开攻击,顺势扭动身体冲向前方,负责防御的「使徒」与负责攻击的「使徒」交错而过,打乱了阵形。 大好机会。 「艾儿蒂!发动『雷电!』」 弗格边喊边往后大大退了一步。 同时——一阵落雷。 总计十道,雷击落至所有「使徒」的头顶上。 「……没用的。」 每一道攻击都被「障壁(ehrle 2)」挡了下来,无法触及敌人的身体。 弗格前方的「使徒」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 「呵呵,你以为前卫不会使用防御炼术吗?以为后卫会因为事出突然而无法做出反应吗?以为只要同时对所有人发动攻击就能够杀掉其中的谁吗?每一种都猜错了,我们全为一,一为全,所有人一律平等,每个人都是相同。」 因为攻击遭到抵挡,弗格毫无防备地呆站在原地。 对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至今的狡猾顿时倍增。 弗格举起短刀,朝面具底下投以睥睨的眼光。 「所以也可以这么做!」 「使徒」们同时摆出同样的动作。 无论是前卫、后卫,甚至防御人员。 短刀的刀尖对准弗格,十个人同时说道。 「……『醒来』。」 是截至目前的战斗中没有喊出的「克拉夫念珠」启动扳机。 这证实了他们目前为止是使用「愚者之石」发动炼术,也代表接下来要发动的大规模炼术会前所未有的强大。 从全方位一口气咏唱着咒语。 「辘轳/阴天」「荆棘之海/慈爱」「放热/反覆」「在边缘舞动/向尸骸祈祷」「草芥之梦/离去」「白夜/呜咽」「自残/荆棘芝山」「冷酷/孤独」「拥抱雾霭/ 向冰雹哭诉」「灰尘的现实/来到」。 十人同时各自咏唱了简短的咒语。咏唱交相重叠,立刻便结束了。 弗格同时再次确认四周。 以艾儿蒂为中心点,「使徒」们围绕出一圏圆形的阵形。她与「使徒」间隔了约五公尺。为了打乱阵形而冲出去的弗格则在离艾儿蒂约三公尺远的地方。换句话说,弗格 与「使徒」们的距离最近为一公尺,最远为七公尺。 瞄准的到底是谁? 是处在圆圈中央的艾儿蒂,还是处在稍远处的自己。 无论如何,肯定拥有可以打破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的强韧,是即使用弗格的「消失点」吞噬也无法追上的强力炼术。如果不是这样,那个狡猾又慎重的集团不会采取如此大的动作。 「好,要如何咏唱?」 某个「使徒」做出挑衅发言。 接着,可以媲美艾儿蒂周围的浓郁毒气开始出现变质。 「泉/血/尸」「瑞云/光条/琉璃」「许愿/击溃/边缘」「……盛开!」 咏唱了最后的咒语。 瞬间。 「艾儿蒂,就是现在!」 弗格对着她大喊。为了避免错过弗格的暗号,艾儿蒂一直没有将视线从弗格身上移开。 在「使徒」发动炼术的前一刻,她浩气凛然地高喊: 「——『雾雨』!」 背后展开的复杂炼术阵开始骚动。 「使徒」们顿时一阵紧绷,可能是预测自己的炼术会与艾儿蒂的炼术发生冲突吧。然而,一秒过后,发现炼术没有发动而僵住了身体。 甚至没有发生冲突,这正是弗格与艾儿蒂的策略。 「『雾雨』不是艾儿蒂独自的炼术。」 弗格平静地说道,并举起弯刀。 「而是我跟艾儿蒂两人发动的战术。」 接下来的十秒内,「使徒」们究竟能不能做 出正确判断。 艾儿蒂首先轻声喃语。 「……『烈焰』。」 高浓度「灼水(siena 8)「的固体化后的蓝色水晶出现在其中一个「使徒」的头顶上。 「唔!」 「使徒」发出惊愕声,连忙举起双手发动「障壁(ehrle 2)」,仍徒劳无空。蓝色水晶用尖端融化看不见的墙壁,然后掉落至那家伙的身上起火燃烧。 「……『镰刃』。」 接着又是艾儿蒂的声音。 块状水银从另外一个「使徒」的脚边涌了出来。 「使徒」打算用物质系的炼术阻止水银,但连出自手中短刀的炼术都没有发动。那 家伙遭到水银的利刃割喉,当场死亡。 「……『荆棘』。」 第三个炼术同时吞噬了两个「使徒」。 一冒出芽的同时便以爆发性速度成长的幻想植物,藤蔓前端绽放了一朵巨花张大着嘴捕食他们。他们慌张发动的结界同样也遭到溶化。 「什么……” 第五个「使徒」发抖着大喊。 「什么,这……这是什么?」 他缩起身体,用「障壁(ehrle 2)」保护自己的周身,仍是白费工夫。 「……『雷电』。」 跟方才出现的落雷相同,这次没有受到阻碍,因为路上的毒气全被弗格吞噬。雷光轻而易举地将「使徒」的身体连同黑衣与面具化为灰烬。 「烈焰」、「镰刃」、「荆棘」、「雷电」——随着连续释放的炼术,她背后的炼术阵也开始千变万化。如果是熟知炼术阵的人,只要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有几个部分丝毫没有改变。 ——「雾雨」 。 是弗格与艾儿蒂将近两个月在地下室不断反覆测试、训练过后的成果——是那两人努力不懈之下的结晶。 复数的炼术与弗格的「消失点」互相配合,形成一种空间的支配。 理论上很简单,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不以墙壁的形状,而是像蜘蛛网般布满在特定的空间,然后在其表面施入「消失点」的力量——这么一来,空间内便会布满随时可以将炼术还原成毒气的罗网。 艾儿蒂以此作为原料,可以在空间内的任意地点发动炼术,弗格同样也可以在任何地点解除炼术。只要在艾儿蒂发动的炼术表面施有「消失点」的力量,便可以随心所欲地解除对方的炼术,同时发动炼术进行攻击。 虽然理论单纯,但为了完成这个炼术,两人费尽了莫大的心血。 艾儿蒂绞尽脑汁解开「想像布满着看不见的网」这个难题,弗格着重在原本无法区分发动时机的「炼术解除」与「毒气吸收」,训练自己可以自在地分开控制这两种能力,并且必须学会「选择吞噬特定地点的一部分毒气」的招数。 当然,发动起来也绝非易事。 为了扩展「障壁(ehrle 2)」,必须消耗对等的大量毒气,范围顶多是艾儿蒂周围的三公尺内。而这次与「使徒」们的距离是射程范围外的五公尺。 ——所以故意引诱他们上钩。 一开始发动的「雷电」是在布局。 故意喊出炼术的名称,让敌人同时使用「障壁(ehrle 2)」」。这么一来,能够让这附近的空间飘散着「雷电」的残渣与发动「障壁(ehrle 2)」时的毒气。 包括「使徒」们接下来所使用的炼术。 他们打开炼狱之门时,召唤出来的毒气几乎被艾儿蒂转化成「障壁(ehrle 2)」的网子。咏唱咒语也没有效果,因为剩下的毒气也被弗格吞噬殆尽。 一切进展顺利,所带来的结果是压倒性的歼灭。 「……『荆棘』!」 仿佛经过层层磨削后的金属长枪,贯穿了两个「使徒」。突然出现眼前的五十公分处,并高速射向自己,根本来不及闪躲。 「……『冰锥』!」 过剩的毒气使「冰锥」变得巨大无比,让第八个「使徒」整个人被封进了冰柱之中。 「……『幽暗』!」 漆黑的球体出现在第九个人的头顶上。 他发出透露着恐惧与惊惶的惨叫声,逐渐被吸进空间的缺口里。不知下场是遭到辗碎还是被关在里头。 「使徒」跟随着「幽暗」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 艾儿蒂最后看向第十个人。 准备送剩下的最后一个人上路。 然而…… 「……咦?」 艾儿蒂不禁目瞪口呆,开始环视四周。 正在专注于发动「消失点」的弗格也察觉到艾儿蒂的变化。 也就是说,在现场的各个角落都遍寻不着最后一个人的身影。 「弗格,我不知不觉间把所有人都收拾掉了……?」 弗格迅速计算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数量、艾儿蒂发动的炼术收拾的死者人数,以及死在弗格手上的人数。 「不,这……似乎被他逃走了。」 果然还是少了 一个人. 面对危机时的恐惧,似乎战胜了任务。 「没关系吗?」 艾儿蒂担心地询问,弗格摇了摇头。 「嗯,没关系的。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还落荒而逃。」 他们只有处在集团时才能够发挥力量。因为信仰而舍弃人性,成为构成一个机械的齿轮,这才叫做「使徒」。因为恐惧而逃走,已不是「使徒」而是平凡的人类。 「辛苦了。以第一次发动来说,做得很好。」 弗格深深吐了一口气,不是对疏失感到懊悔,而是单纯的疲劳。 仔细一看,艾儿蒂整个人也痈坐在地上。 这就是「雾雨」的缺点。会对艾儿蒂与弗格双方造成极大的消耗。 话虽如此,累积实战经验便会习惯,只需要想出更有效率地运用的方式。弗格边想边走向艾儿蒂。 既然已经歼灭「使徒」,尽早离开这里才是上上之策。如果绮莉叶回来,以现在的状况交手会太过危险。 理查德应该在「特区」等待,弗格决定前去与他会合。虽然不太想碰面,但必须向雷可利道谢才行。 「来,艾儿蒂。」 弗格伸手拉艾儿蒂起身。 并搀扶着艾儿蒂的肩膀,支撑她的颤抖双脚。 那个「使徒」在成为「使徒」前的名字是史库帝欧。 生出于丁国,从小养育成虔诚的正统丁字教的信徒,然而在十八岁那一年,莫名被朋友栽赃罪名而成为通缉犯。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而主动向警方投案,他们却没有认真调查,最后被裁定有罪,蒙受不白之冤。明明没有犯下任何罪行却沦为死刑犯,出手拯救他的人是古多·雷雷伊斯。 无法推翻判决,那么只能乖乖等死,或是以已逝之人的身分为神奉献——他这么说道,史库帝欧隔天便舍弃名字,成为了「使徒」。 为了配合其他「使徒」的体型而接受手术,也有靠药物控制。灌输他们列为禁制的 炼术是必要之恶,不断杀害不忠于神的人类。为了报答救了自己一命的法王厅。即使坠入地狱也视为神的旨意,深信自己不是人类,而是名为「使徒」的组织的一部分,无论对手是谁,毫不畏惧地奋战至今。 然而,他没有见识过…… 从来没有见识过那种东西。 「唔,呃、啊啊、啊啊啊啊!噫噫噫噫!」 已经离开受到「雷可利之宴」封锁的区域,史库帝欧仍发出惨叫拔腿狂奔,甚至没有发现路上的行人对自己投以诧异 的眼神。 面具到哪里去了,黑衣还穿在身上,同伴接二连三死去的景象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每眨一次眼,仿佛会再次出现在眼前。 「怪物……怪物!」 史库帝欧边跑边骂,没错,只能用怪物来形容。古多饲养的人造人少女跟那两人比较起来还比较可爱。 让我方的所有炼术无效,「障壁(ehrle 2)」也没有作用,结果对方用有如天灾般强力的炼术接二连三将我方的人杀死。这是一场恶梦。虽然有为了神坠入地狱的觉悟——但没有听说过地狱会降临在现世。这是不容许发生的。 史库帝欧没有目的地拚命奔驰,弯进转角。 接着,双脚不听使唤地摔倒在地。 「……啊!」 这才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用尽。 他趴在地上猛喘着气,头部、心臓与血液处在沸腾状态。无法动弹。要重新爬起来恐怕需要一段时间。 「哎呀。」 史库帝欧不停喘着气,前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好像是……不,没有请教过你的名字吧。」 映入视线的是站在石板路上的两只脚。两只脚——不,四只脚。 他抬起头,有两个人正看向自己。 一位是年约四十,长相粗犷的男人。长发随意在后脑勺绑成一束,脸颊有三道伤痕,助长了其骇人的氛围。 另外一位——是有着中性容貌的青年,史库帝欧忍不住轻呼一声。 「啊……」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是计划推翻莹国的罪犯,与奇迹认定局私下联手的男人。一个礼拜前的餐会中,代表「使徒」与他见面——然后暗中协议利用绮莉叶的——不是别人,正是史库帝欧。 「唔,啊。」 「不要紧吗?你看起来好像很疲累的样子?」 可能还记得长相,优贝欧鲁露出亲切的笑容,弯腰察看史库帝欧的状况。然而他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 继续待在这里,怪物会从背后追上来。必须赶快站起来逃跑。因为恐惧与强迫观念让他像缺氧的鱼一样双唇颤抖。 优贝欧鲁观察了史库帝欧一阵子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好像已经恢复回人类了。」 「喂,首领,这家伙是谁?」 中年男人问道。 「他曾经是神之使者,但现在好像已经不再是了。」 优贝欧鲁笑着回答。 「是吗……对了,这个实在让我静不下心耶。」 这时—— 中年男人突然转变话题。不过,史库帝欧不明白他的话。静不下心?「这个」是什么? 「抵达后就一直在上面打转,感觉像是被监视,让我很不舒服。这家伙会不会哪天把我们误以为是饲料而对我们出手啊?」 「不需要担心。你不是看见它乖乖听我的命令吗?它聪明又可爱,话说回来,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 「我从以前就不喜欢鸟。」 史库帝欧完全摸不着头绪。 上面——上面有什么吗?可爱?鸟?是养了鹦鹉吗? 无论如何,都与自己无关。 恢复体力后,史库帝欧站了起来,打算无视优贝欧鲁再次逃跑,不经意在意起刚刚对话中提到的「上面」,于是抬头往天空看去。 「啊……咦?」史库帝欧当场僵在原地。 「对了,雷德,我想到一个会加深你厌恶的主意。」 「喂,莫非……」 「是的。让你瞧瞧那孩子有多么惹人怜爱吧。」 两人在一旁闲聊,却是很奇怪的内容。 周围除了自己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听见从远方传来尖叫声。 这是当然的,看到在空中盘旋的某个东西…… 只要看到那种东西—— 「过来!」 优贝欧鲁朝上空呼唤. 「是饲料喔!」 史库帝欧最后看见的是从天而降的雄伟翅膀。 或许可以一把握住自己身躯的鸟爪。 粗壮得可以一脚踹死自己的狮子巨脚。 以及——可以一口咬断自己头颅的巨大鹫喙。 终章 聆听骸骨之歌 绮莉叶这时正悠哉地漫步在市民街道的宽广路面上。 刚从公寓屋顶的楼梯来到街上。 她用单手把玩着妮娜·雷娜·斯雷吉的右眼,思考着接下来要回去找艾儿蒂他们,还是先休息,择日再战。同时思索着在远处的屋顶上看见弗格与艾儿蒂的那招——新的战斗方式。 对方一定已经精疲力尽,自己也差不多快要达到增值上限。既然如此,今天还是作罢好了。虽然暂时无法履行赌约,但双方处在万全的状况下,心无旁骛地战斗,这样彼此才能打个痛快。 绮莉叶想像着这件事,心情变得愉快起来,忍不住将妮娜的眼球抛了出去。 她扯着视神经,旋转眼球。 转了五圈后,一时手滑让眼球掉在地上。 「哎呀。」 绮莉叶心想自己失败了,不小心把眼球弄脏。 那是射杀自己时用来瞄准的眼睛。本来打算放进烧瓶中浸泡药水,好好疼爱那颗眼球。一想到曾经掉在地上,莫名没了这个心情。 或许可以捡起来冲洗,又觉得不如干脆直接踩个稀烂好了。 犹豫到最后,绮莉叶决定踩烂眼球。 她将力量集中在踏在石板路上的鞋底,不经意看向道路前方。 「……什么?」 绮莉叶看见别过转角,朝自己过来的东西,不禁蹙起眉头。 「那是什么?」 理查德目前待在雷可利在「特区」中的宅邸接受保护。 从袭击中脱逃后,卡尔布鲁克顺利将亲王护送到这里。骑马奔走只花了短短的三分钟。其实原本预估是六分钟,然而殿下似乎擅长骑马。本来以为他终日埋头在桌前处理事务,却意外出一身好骑术。 原本担忧优贝欧鲁的追击,此刻却并未遭遇。 但反而让雷可利感到疑惑。如果顺利甩开敌人的追击,或是敌人走的路线跟逃走路线不同,这些倒还无妨,但根本没有追上来的动静,这才让雷可利感到不解。或许是陷阱。不能保证蒂·琪不会像上次那样躲在宅邸的某处。 目前请卡尔布鲁克跟理查德待在同一个房间进行护卫,差不多该去看看状况。若真安全无虞,就开一瓶昂贵的葡萄酒。毕竟是接待皇族,不做到这种程度会有失礼仪。 雷可利走在走廊上思考着这些事情,不经意地看向窗外。 「……嗯?」 她不禁挑起了单边眉毛。 宅邸的窗外看见的当然是「特区」的街景,是莹国经济的中心地,井然有序地并排的建筑物,以及经过规划后的景观,美丽得令人肃然起敬。 结果——「特区」的西南部却出现乱象。 从建筑物的隙缝间冒出了火舌。 是火灾,或是对方攻打过来了。雷可利抿起嘴唇,眯起双眼观察外头的状况。 雷可利睁大了双眼。 「什么……那是怎么回事?」 最先目击到的人是艾儿蒂。 她握住弗格的手站了起来,然后被弗格扶着肩膀走在路上的时候。 弗格原本以为她停下脚步是因为疲累的关系,可能消耗到没有力气步行,于是打算背她回去。 弗格轻轻拍了一下原本自己搀扶着的肩膀,开口问道: 「艾儿蒂,怎么了?你要是觉得走路吃力的话……」 面对弗格的担心,她没有做出回应。 「呐,弗格。」 她反问弗格另外一个问题。 「那是……什么?」 艾儿蒂伸出手指向天空。弗格顺着方向看了过去,抱着轻松的态度以为是出现什么形状奇怪的云朵。 「……咦?」 艾儿蒂所指方向的某个东西映入视线的瞬间,弗格的思考——停止了。 大约有数秒,脑海中完全浮现不出话语。 「呃……」 无法好好归纳思绪。 因为那是弗格的常识中不存在的东西。映入视线的外型虽然与自己的知识相符,但无法顺利辨识出来。 弗格马上明白了理由。 现在从远处看着的那个东西,曾经在图画或是插图中看过。 大脑对看见图片与实物的处理方式不同。虽然是理所当然,这也是第一次体验到。 然而,却尚未体验到实际的——危机感。 危机感从小盘子般的大小,慢慢转变成桌子般大后,弗格才终于有所感受。背脊窜起一股恶寒,心臓急速跳动,同时嘴唇也颤抖不已。 「那是……什么?」 「弗格,那是……什么?」 艾儿蒂好像也终于感觉到害怕。 她抱住弗格,全身冰冷,双脚不停发抖,已经不是因为疲劳的关系。 那家伙不知不觉间朝这里紧逼而来。 张开的巨大翅膀类似蝙蝠的皮膜,质感有如橡皮,浩然划开空气翱翔。偶尔振翅时所发出的巨响宛如地牛翻身。 全身有如火焰般烈红,只有腹部呈黑色。然而,皆覆盖着如同铠甲般的鳞片。碰触会遭到剌穿,抚摸会遭到撕裂。 前排的两只脚比身驱细瘦,但四根指头长着锋利无比的爪子,轻易便能够将一、两个人捏烂。后排的两只脚粗大强韧,从鳞片上可以窥见隆起的肌肉,爪子感觉可以压碎钢铁。 尾巴相当长,可能占了全长的一半。愈接近前端愈尖细,应该是用来在飞行时控制姿势。鳞片比身体的部位还要尖锐,令人联想到成束的利针。 然后是——头部。 眼睑上方左右各长有一只角,分不出是鳞片进化、还是从骨头长出来的角。有着蜥蜴般的宽长嘴形,可以窥见宛如剑戟般的利牙与赤红舌头。双眼细小,发出炯炯的光芒,悠然地鸟瞰地面——视线投向了这里。 「艾儿蒂!」 弗格立刻抱住怀中的少女。 虽然来得及采取行动,却来不及逃走,那家伙一口气飞冲了下来。 狂啸而来的巨风袭向全身,让人无法睁开眼睛,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吹走。艾儿蒂在耳边发出悲鸣,但声音被盖过而无法听见。 急速下降之后,怪物在大约离地十公尺的上空,猛然振翅煞住身体。 砰的一声。 那家伙——一只巨龙降落在咖啡厅的屋顶。 「什么……这是……」 屋顶的瓦砾遭到破坏,四只脚有一半陷了进去,巨龙卷曲起身体仿佛像躺在自己的巢中,目不转睛盯着这里。全长恐怕有五公尺,加进尾巴的话则是两倍长。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从来没听过这种生物实际存在。 龙,只能这么形容眼前的生物。绝对不是什么生物的混种或是突变。 正常来说,是不可能存活在这个世上的生物。如果说有什么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手段,炼术——这家伙无论经过多久似乎都不会消失,换句话说…… 「炼禁术 ……吗?」 「对,你猜得没错。」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唔!」 弗格睁大双眼回过头去. 并不是因为突然有人说话而惊讶,而是曾经听过那个声音。 然后——是极为熟悉的身影。 「体长五米七,包括尾巴全长十一公尺。展开翅膀全长为八公尺。」 开朗的语气仿佛与以前丝毫不变。 「应该只有幼童的智商,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哎,不过稍微惹它生气的话,瞬间便会被它大卸八块。」 眼镜底下的眼瞳、蜂蜜色的头发、身穿白袍的悠 然模样,仍一如记忆中的她。 「要养到这么大可是很辛苦的,更何况时间紧迫。因为只吃我调配的营养食品会变成分辨不出味道的孩子,所以有时会喂食人肉。」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与以往不同。 从唇瓣发出的话语失去了枷锁。 「在足以让拥有耐性的人接二连三死去的毒气中创造胚胎,并加以固定在现世。光为了这孩子,就牺牲了五十人左右吧。哎,虽然无法比拟它的价值。” 道德伦理尽皆沦丧。 最重要的是——失去了理智。 「出生后我负责喂食、运动、训练,拜此之赐,现在只要一下令,无论是什么,它都会去攻击。不是专业人士却可以达到这种地步,连我都佩服自己。」 「……为什么?」 弗格茫然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啊,对了,弗格。」 她没有回答。 反而敲了 一下掌心。 特莉艾拉·梅普露出笑容。 「它的名字叫做伊帕西,你有办法再次杀掉这孩子吗?」 特莉艾拉指着巨龙,它再次展开庞大的翅膀,「轰喔喔喔」地发出震天长啸。 那声啦哮宛如从地狱深处响起的钟声,亦如同婴儿的啼哭。 后记 在此献上《炼狱姬》四幕。 这是系列作的第四集,故事缓慢进行着。因为一次出现了许多角色,让我备感折腾。这次焦点是「那个」的关系,预计会在下一集更加精采起来,恳请各位读者继续引颈期盼……自己也觉得应该可以再多下点功夫形容「那个」。 好,本集是十一月出版(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上一集是在五月出版,所以是久违半年的最新一集。因为写稿遇到瓶颈的关系,间隔了一段时间,要向等待已久的读者们说声抱歉。 半年等于六个月,简单来说,可以让故事中的绮莉叶增殖到一百八十人。提到这段期问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那是平淡到令人错愕的生活。具体形容的话,也就是茧居不出。 在脑海中回想这半年来的记忆,只有文字编辑器的画面、浏览器的画面、音乐播放软体的画面,也就是说,全部都是电脑的荧幕画面。春天与女孩子一起去赏樱、夏天与女孩子一起去看海、秋天与女孩子一起去赏枫,完全跟这些事情扯不上边,关于女孩子的记忆只有在逃避现实播放dvd时,傻愣愣地心想《k-on!轻音部》的小律很可爱, 不过这也是电脑的荧幕画面。顺道一提,我在夏天过了生日,但那天与平常没有特别不同,我仍窝在家里坐在电脑前度过,寄道贺信给我的只有母亲跟长谷川启介老师。长谷川老师谢谢您,我爱您。 当然,这也代表我每天为了迟迟没有进度的故事卖命着,就算工作碰上瓶颈,但这半年内完全没有外出游玩的记忆,实在毫无长进。我开始从事这份工作也差不多快要八年了,应该要学习让生活过得更有节奏,必须脱离不晓得区分一天之中几点开始工作、几点开始是私人时间的状态。具体形容的话,一天工作八小时,一周五天,彻底划分工作时间,其他时间则尽情玩乐,我必须达到这种生活。 明天开始从早上八点半写稿到下午五点,傍晚六点到入睡前是休息时间,晚上慢慢消化堆积的游戏。 喂,等等,这也是荧幕画面吧。 关于第五集,应该会在明年春天到夏天之间出版。 再者,我的下一本作品,与《炼狱姬》同时在一月撰写的另一套系列《@home》 , 预计会在下下个月出版第二集。虽然不会出现在牢狱中大啖点心的公主,或是死了会增殖的女孩子,但会出现思考复杂的蛮横大姊姊与爱抱人的妹妹,如果不嫌弃,恳请务必捧场。身为作者却做了意味不明的宣传,不过算了。 那么,希望能够在下一集或是另一个作品与各位读者再次见面。 非常感谢您阅读本书! 在此献上《炼狱姬》四幕。 这是系列作的第四集,故事缓慢进行着。因为一次出现了许多角色,让我备感折腾。这次焦点是「那个」的关系,预计会在下一集更加精采起来,恳请各位读者继续引颈期盼……自己也觉得应该可以再多下点功夫形容「那个」。 好,本集是十一月出版(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上一集是在五月出版,所以是久违半年的最新一集。因为写稿遇到瓶颈的关系,间隔了一段时间,要向等待已久的读者们说声抱歉。 半年等于六个月,简单来说,可以让故事中的绮莉叶增殖到一百八十人。提到这段期问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那是平淡到令人错愕的生活。具体形容的话,也就是茧居不出。 在脑海中回想这半年来的记忆,只有文字编辑器的画面、浏览器的画面、音乐播放软体的画面,也就是说,全部都是电脑的荧幕画面。春天与女孩子一起去赏樱、夏天与女孩子一起去看海、秋天与女孩子一起去赏枫,完全跟这些事情扯不上边,关于女孩子的记忆只有在逃避现实播放dvd时,傻愣愣地心想《k-on!轻音部》的小律很可爱, 不过这也是电脑的荧幕画面。顺道一提,我在夏天过了生日,但那天与平常没有特别不同,我仍窝在家里坐在电脑前度过,寄道贺信给我的只有母亲跟长谷川启介老师。长谷川老师谢谢您,我爱您。 当然,这也代表我每天为了迟迟没有进度的故事卖命着,就算工作碰上瓶颈,但这半年内完全没有外出游玩的记忆,实在毫无长进。我开始从事这份工作也差不多快要八年了,应该要学习让生活过得更有节奏,必须脱离不晓得区分一天之中几点开始工作、几点开始是私人时间的状态。具体形容的话,一天工作八小时,一周五天,彻底划分工作时间,其他时间则尽情玩乐,我必须达到这种生活。 明天开始从早上八点半写稿到下午五点,傍晚六点到入睡前是休息时间,晚上慢慢消化堆积的游戏。 喂,等等,这也是荧幕画面吧。 关于第五集,应该会在明年春天到夏天之间出版。 再者,我的下一本作品,与《炼狱姬》同时在一月撰写的另一套系列《@home》 , 预计会在下下个月出版第二集。虽然不会出现在牢狱中大啖点心的公主,或是死了会增殖的女孩子,但会出现思考复杂的蛮横大姊姊与爱抱人的妹妹,如果不嫌弃,恳请务必捧场。身为作者却做了意味不明的宣传,不过算了。 那么,希望能够在下一集或是另一个作品与各位读者再次见面。 非常感谢您阅读本书! 在此献上《炼狱姬》四幕。 这是系列作的第四集,故事缓慢进行着。因为一次出现了许多角色,让我备感折腾。这次焦点是「那个」的关系,预计会在下一集更加精采起来,恳请各位读者继续引颈期盼……自己也觉得应该可以再多下点功夫形容「那个」。 好,本集是十一月出版(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上一集是在五月出版,所以是久违半年的最新一集。因为写稿遇到瓶颈的关系,间隔了一段时间,要向等待已久的读者们说声抱歉。 半年等于六个月,简单来说,可以让故事中的绮莉叶增殖到一百八十人。提到这段期问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那是平淡到令人错愕的生活。具体形容的话,也就是茧居不出。 在脑海中回想这半年来的记忆,只有文字编辑器的画面、浏览器的画面、音乐播放软体的画面,也就是说,全部都是电脑的荧幕画面。春天与女孩子一起去赏樱、夏天与女孩子一起去看海、秋天与女孩子一起去赏枫,完全跟这些事情扯不上边,关于女孩子的记忆只有在逃避现实播放dvd时,傻愣愣地心想《k-on!轻音部》的小律很可爱, 不过这也是电脑的荧幕画面。顺道一提,我在夏天过了生日,但那天与平常没有特别不同,我仍窝在家里坐在电脑前度过,寄道贺信给我的只有母亲跟长谷川启介老师。长谷川老师谢谢您,我爱您。 当然,这也代表我每天为了迟迟没有进度的故事卖命着,就算工作碰上瓶颈,但这半年内完全没有外出游玩的记忆,实在毫无长进。我开始从事这份工作也差不多快要八年了,应该要学习让生活过得更有节奏,必须脱离不晓得区分一天之中几点开始工作、几点开始是私人时间的状态。具体形容的话,一天工作八小时,一周五天,彻底划分工作时间,其他时间则尽情玩乐,我必须达到这种生活。 明天开始从早上八点半写稿到下午五点,傍晚六点到入睡前是休息时间,晚上慢慢消化堆积的游戏。 喂,等等,这也是荧幕画面吧。 关于第五集,应该会在明年春天到夏天之间出版。 再者,我的下一本作品,与《炼狱姬》同时在一月撰写的另一套系列《@home》 , 预计会在下下个月出版第二集。虽然不会出现在牢狱中大啖点心的公主,或是死了会增殖的女孩子,但会出现思考复杂的蛮横大姊姊与爱抱人的妹妹,如果不嫌弃,恳请务必捧场。身为作者却做了意味不明的宣传,不过算了。 那么,希望能够在下一集或是另一个作品与各位读者再次见面。 非常感谢您阅读本书! 在此献上《炼狱姬》四幕。 这是系列作的第四集,故事缓慢进行着。因为一次出现了许多角色,让我备感折腾。这次焦点是「那个」的关系,预计会在下一集更加精采起来,恳请各位读者继续引颈期盼……自己也觉得应该可以再多下点功夫形容「那个」。 好,本集是十一月出版(注:书中所提及的时间皆为日文版的情形),上一集是在五月出版,所以是久违半年的最新一集。因为写稿遇到瓶颈的关系,间隔了一段时间,要向等待已久的读者们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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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还没有所谓的身体。 之后被命名为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的他,还只不过是在三角量杯中载沉载浮的胚胎而已。不,当时自己真的是置身三角量杯中吗——搞不好比那更之前,处于只有灵魂在蒸馏器里摇摆不定的状态。 明明就连这种事都无法判明,唯独对黑暗的恐惧至今依然清晰。 恐惧,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形容了。与之相比,日后在灰色街道的暗巷或夜晚森林里的体验简直可谓乐园。不管是盯上他的贫民释出的杀意,或者寻求猎物的野狼的长啸,都是自己并非孤独存在于世的证明,只令他感到安心,并非恐惧的对象。 打从出生的瞬间就被烙印在内心的这片黑暗,对优贝欧鲁来说也成了桎梏。 换言之,他发现了自己的起源是来自于黑暗——空无一物的虚无。 即便获得身体、离开了三角量杯,仍总会感到一种近似空虚的东西沉淀在内心深处。即使在光明中睁开双眼,每当眨眼的瞬间总会强烈地去意识刹那的盲目。吃饭时总有种错觉,落入胃里的死肉仿佛坠入了黑暗;走在街上会凝视脚边的黑影;夜晚入睡后更是会怀抱着甫出生时的那股孤独感。 贫民的杀意或狼嚎之所以令他安心,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目标是针对自己。他们需要身为猎物的自己。被人需要、被人渴求,对优贝欧鲁来说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了。 每当意识到黑暗,伴随着空虚,父亲的话语总会一并在脑中复苏。 父亲,对自己而言也就是造物主。 才诞生不久,父亲就曾当着优贝欧鲁的面前如此呢喃。 ——失败了。 他能理解话中的意思。包括自己在内,所有的人造人打从产生意识的瞬间,就已具备了某种程度的知识及智能。对他而言着实是不幸。 又或许很讽剌地可说是幸运。至少优贝欧鲁至今从没尝过更胜于被父亲断言为失败品的绝望。 他一直很不解。 到底父亲是凭哪一点判断自己为失败品? 至少在他得到身体离开三角量杯、获得与人类如出一辙外貌的那一刻——换言之也就是「完成」的那一刻,明明就已实践了人造人的存在意义才对。人造人是经由人手所创造的「人类」,遑论「被创造」这件事正是其存在意义。 他的容貌并不丑恶,反倒可归类为俊美。四肢或内臓也都没有任何缺陷。若要说精神上有一部分决定性的缺陷,确实无法否定;但就算是从女人肚里呱呱落地的人类,不也一样净是些精神有缺陷的家伙? 他无法直接询问父亲。因为优贝欧鲁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销声匿迹了。因此为了排解疑惑,首先他走出了工坊,每天费心观察徘徊街头的人类。容貌、身躯、内心,找寻他们或她们到底哪里比自己优秀,找寻自己的缺陷究竟是哪一点。会话、议论、交流、拥抱、欢笑、爱慕、憎恨、肢解、杀戮,用尽各种方法研究人类。 然而不管他对于人类的了解变得多深,优贝欧鲁仍旧得不到答案。 包括容貌、身体机能、对于炼狱毒气的抗性等身体方面。还有累积的知识、习得的技术。甚至于社交性或谈话技巧等等。不管抽出哪一样做比较,自己都没有任何一样逊于人类。 若要特别强调其中哪一项领域,当然有的是才能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尽管如此,以综合能力来看,优劣显然易见;只要优贝欧鲁本人多少下一点苦工,想达到那些人的领域也算不上难事。至今能让他甘拜下风的也不过寥寥数人。那种人所占的比例少到可以断言他们是突变的例外,实在不足以颠覆他对「人类」此一物种的认知。 因此优贝欧鲁曾几何时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自己之所以是失败品,并不是因为有缺陷。而是因为不完美,所以才是失败品。 完美的定义是什么? 取决于是否超绝。 美丽的容貌、匀称的身体、健康的内臓、丰富的知识、卓越的技术。不管这些再怎么出类拔萃,距离完美都相差甚远。容貌、能力什么的,终究不过是人类所描绘出对于「人类」的理想形象。 所谓「完美」的概念,定位远远超过人类的理想与想像。其他人造人——对优贝欧鲁而言应当称为前辈的存在,他们所拥有的力量不正是「如此」吗?所谓人造人的定义,就是「更胜于人类的存在」,他们「超越了人类」。 当然,他\她们还远远称不上完美。 他们所拥有优于人类的机能仅只一小部分。若作为人类来看,或许能让人感叹:「原来如此,的确是很超绝!」但作为人造人大概只算失败品吧。 正因为失败,所以才会创造了四个人。而自己也是与完美沾不上边的一个。 那么就只好改革自己,让自己成为完美的存在。 为了一偿父亲无法创造出完美存在的遗憾。为了推翻父亲所说的「失败」这句话。为了让已不存在于世的父亲认同。为了嘲笑不被这个世界承认的父亲。为了遵循、超越父亲走过的脚印,朝更前方迈进。 自我的根源,是恐惧——虚无却内蕴了一切的黑暗。 行动的原理,是绝望——对于被世界需要、受到认同的执著。 人生的目的,是追求——想要克服恐惧、跨越绝望、成为完美存在的渴望。 简单来说。 人造人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就是由这三项所构成的。 自黑暗诞生,渴望世界的注目,以完美为目标。 化为言语是多么陈腐且幼稚啊。 可是就算自己再怎么陈腐幼稚,果然还是无法忍耐。容忍现况对他来说,等于要他忍受恐惧、受绝望威胁、放弃追求理想,等于要他作为一个没用的人造人失败品茫然度日。其他人造人都打入了国家或组织的中枢,充分活用胜过人类的优势、获得了存在意义,凭什么唯独自己非得安于现状不可?继续以一个失败品的身分存活,等于是要他以自身去证明自己是陈腐且幼稚的存在。 以自身的精神为核,拥有足以引导人类的崇高灵魂,循环于比人类更清净的经络,操纵着超越人类的肉体。以四源说来比喻,大概就像这样。 打从他寻获生存的目标,便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地朝着目标前进。 活用对于炼术的精深知识,以王属军炼术师的身分潜进莹国内部。 之后成为梅涅克伯爵饲养的手下,与大陆的旧教国私下往来。 驱策透过莹国政府和伯爵所培养起的人脉,拉拢同伴的同时也绞尽脑汁。 活跃于各种不同立场的人士背后,操控、引诱、利用他们,最后——优贝欧鲁的目标,如今已近逼到触手可及。 他悠然地睥睨匍都的大街。 他已不再是过去刚出生时,那个颤抖着窥伺路人脸色的自己了。 也不再是因人类的低劣而感到厌恶,见了人就显露憎恶的自己。 不再是怀抱着熊熊野心, 目露凶光仰望天空的那个自己。 因为至今以来所累积起的一切就在这里。努力不懈培养的实力、布局周密的谋略、压轴的秘密武器、可补足自己能力不足之处的同伴。啊啊,如今的自己岂不就像戏剧里冒险故事的主角一样吗! 「首领啊,你心情似乎好得很嘛。」 站在身旁的男人向他出声。 「看起来像是那样吗?」 看着可靠的同伴之一——雷德·欧塔姆,优贝欧鲁一笑。 「我现在的确是愉快得不得了。」 「惹我不爽就真的这么开心吗?」 他以大姆指比了比呈现在眼前约三公尺远的惨剧。 那里盘踞着一只庞然怪物。 上半身是鹫,下半身是狮子。与神话当中鸟兽王(griffon)的样貌如出一辙的生物,正啃噬着一名人类男性。鸟爪撕裂了他的身体,鸟嗓正啃啄着他的肠子。 「你不是早就该对尸体这种东西司空见惯了吗?」 「不是指那个……我刚才也说过了吧?我很怕鸟啦。」 他皱着脸瞥了鸟兽王(griffon)一眼。这不符合「杀戮博士」名号的举动着实逗人发笑。 「不,这不是在故意惹你不高兴啦。」 优贝欧鲁耸耸肩回答。 看着他这副模样,的确是很新鲜有趣。 不过,当然心情好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快要揭开序幕,脸上自然就漾出笑意罗。」 「原来如此。」 「杀戮博士」这才总算理解,浮现有别于优贝欧鲁的笑意。 从那张混合着嗜虐心与渴求毁灭、以希望妆点的笑脸来看,内心所怀的意图简单来说就是不管优贝欧鲁事成与否,他也会享受其中。 「但也有可能是终幕吧?」 「到时候你也一样,会招致自身的毁灭喔。」 「没什么,我才不在乎。只要能觉得有趣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就奉陪到底,换言之就是这个意思。 真是讽剌。 人类这种生物,过去被他视为与完美天差地远、彻底憎恶与蔑视的劣等种族,没想到自己如今却——对于这个在人类当中品性算格外低劣的疯狂杀人魔,竟打从心底寄予信赖。 但就是这样吧。 并非基于道义或利害,就是和他意气相投。对方应该也有相同想法。正因如此,雷德才会不惜犠牲一只手也要帮助优贝欧鲁。正因如此,优贝欧鲁才会将自己的一切计划对雷德全盘托出。假使遭到背叛,确实会使计划变得困难,但他不在乎i如果是这个男人为他造成的困扰,他欣然接受。 算算时间鸟兽王(griffon)也差不多该用完餐,优贝欧鲁吹响口哨作为信号。 比马匹大上三圈的身躯再次飞上空中。调教得真好,不愧是特莉艾拉·梅普所创造,由伊莎·德雷伊安养育的禁忌之兽。 这也是另一值得信赖的手下棋子。 「哦?用餐完毕了吗?」 雷德满脸期待地问道。 「时机终于到了,首领。」 「是啊,出发吧。」 所以他也回以凛然的语气点头。 「终幕即将要揭开了。战火已经点燃。在我们的行军下,匍都将化为火海。民众将困惑,贵族将死亡,享誉世界的莹国将在今天因失势而高声悲鸣!」 身后,街道深处传出市民们的惊叫声。 仔细一看,建筑物的另一头,「特区」周边正冉冉窟升黑烟。 无论哪一边都是同伴的所为,都是引领向「将军(checkmate)」的棋路。 他们实在令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内心感到可靠。同时,他兀自高声宣布: 「目标是王城,夺取国家、抢得王座……好了,我现在才要开始!」 第一章 瓦解伴随着咆哮 座落于匍都内、从国家行政当中切离的「特区」,简单来说定义上相当接近于独立国。 四面环绕在边长五百公尺的正方形栅栏中的区域,别说警察军或议会,就连王家也难以干涉。一如字面所示,是一块特别区域,由「雷可利之宴」执掌一切大小事务。集了莹国国内所有公会——换言之也就是执各行各业龙头的这座总部,不光是土地或者栉比鳞次的建筑物,就连居住于内部的劳动者也全都可说是「雷可利之宴」的所有物。换言之,对雷可利本人而言,这里就像是自己的庭院、自己家一样。 透过宅邸窗户望见的景象—— 呈现在眼前的这个状况对她来说,就等同于被人穿着鞋踩进院子肆意践踏。 火舌窜上其中一区的建筑物。是在「雷可利之宴」工作的人们生活的集合住宅。员工与他们的家属困惑地逃窜。 原本她应该要感到震怒。 但眼见这副景象,占据雷可利情绪大半的却不是激愤,而是惊愕。 「什么……那是怎么回事?」 嘴边不禁吐出疑问的字句。她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宅邸走廊铺设的地毯触感自鞋底消失,身体悬上了半空中。不敢置信——如此的心境十分强烈。 员工们面色惶恐地逃生。但「那些东西」却不急不徐,确确实实以胜过他们的速度追赶在后。就算由远处看去也显然很异常。 全长包括尾巴恐怕不亚于一公尺。 长身的躯体在阳光照射下闪闪烁烁。不过只限于腰部到尾巴这段长有鳞片的部分。 其他部位——头部、躯干以及一双翅膀则覆盖着羽毛,吸收了直射的阳光。并非在天空飞翔,而是以皮肤袒裸无毛的四支脚爪摇摇晃晃地走路。一边甩着尾巴、前后小幅度摆动脑袋,一边以从那畸形体态难以想像的强劲力道行动。 简单形容就是具有爬虫类下半身的鸡。 放眼望去约略有十几只。宛如自牢笼被放生的野兽,唯我独尊地行军于「特区」街道。而且还沿途袭击人类。 蜥蜴鸡(cockatrice)?不,蛇鸡(basilisk)吗? 不晓得是哪一种,也无从得知,因为两者皆为不应存在于现实的生物。生物学上bu 可能找得到区分蜥蜴鸡(cockatrice)与蛇鸡(basilisk)的定义,因此若问是哪一种,除了创造者以外无从答覆。 雷可利感到作呕。 创造者。换言之,那群蛇鸡(basilisk)对是以炼禁术人为创造的生物——就跟他们人造人一样。 开什么玩笑!那种畸形的东西,那种怪物与自己同样是被创造出的东西,正在破坏自己一路筑起的街道与人们。这一点实在令她忍无可忍。 「卡尔布鲁克!」 她呼叫管家之名。已经好几年没有如此放声吼叫了。 过了一会,走廊深处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老管家现身。 察觉主人的模样非比寻常,老管家更是眯细双眼,循着主人的视线看向窗外,接着如同主人一样,惊愕地瞠圆双眼。 「这是……」 「嗯。」 雷可利颔首的同时走向管家。 「看来我们完全被那个毛头小子(优贝欧鲁)摆了一道。」 接二连三绑架贵族、削减莹国的国力还不够,没想到竟还设下这种手段。实在远远超乎预料。 不,或许这些怪物反倒才是他的真正意图。理查德能轻易地从咖啡厅撤退至此,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追击的必要。那场袭击本身就是欺敌作战——那么议员们的连续失踪事件,甚至连暗杀惠国王子也都不过是其中的布局了。 「……为了这个目的,甚至还引出了法王厅的特务机关啊?」 袭击理查德的奇迹认定局实行部队「使徒」,这时候大概已经被弗格跟艾儿蒂米希雅击毙了吧。但恐怕连这对优贝欧鲁来说也是预期中的事。 「应该不只有『特区』是这个状况吧。」 雷可利也跟卡尔布鲁克抱持相同的担心。 「我想是吧。这种骗小孩子的中世纪骑士故事般的惨状,不可能只发生在这里。最好是当作匍都各地都有怪物正昂首阔步。」 走在科技最先端的本国竟受到传说怪物的侵袭,搞错时代也未免错得太离谱了。更何况醸就此灾祸的还是炼禁术这种最高级的禁忌科技,真是多么地讽剌啊。 「哈,若这只是童话幻想该有多好。」 虽然表面上从容地一笑置之,内心却不耐地啧舌。 就连现在如此交谈的期间,为自己卖命的部下们也都还正被怪物追赶。况且灾情不只发生在「特区」。 令人为难的不是眼前逐渐扩大的惨状。她反倒很清楚,这种危急的事态下该以什么优先、该舍弃什么,这种事想也不用想。但就是因此才教人生气。换句话说,就算不得不对被怪物残食虐杀的部下见死不救,自己也有非做不可的事。 「……就是说啊。」 此时。 不知何时从办公室来到走廊的青年——不久前才迎接到宅邸的客人,语气凝重地同意附和。他是亲王殿下,理查德·米尔·拉耶。 「真是开什么玩笑。就算亲眼见到这副景象,实在还是很难以置信。」 跟他说的话相反,态度却很冷静。 看样子他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何行动,也已经笃定决心了。 「不愧是殿下。」 「雷可利大人才是,想必很心痛吧。作为参与国政的一员,请容我向你致歉。」 「不,用不着如此……打从成为『雷可利之宴』的一员起,他们便已站在随时可能遭受性命危险的立场了。而那个时刻现在来临了,就只是这样。我的部下之中,没有尚未抱定觉悟的人。」 即使在临死之际哭泣、叫唤、挣扎、喘息,雷可利也不可能代为承受他们的痛苦。更甭提首脑为了部下赴汤蹈火,这种事更是万不可行。「雷可利之宴」并非这种天真的组织。 而置换成国家也是一样。 「抱歉,雷可利大人。我必须尽身为莹国亲王的义务。」 即便国民在眼前被怪物啃噬,也没有余裕去加以关心。为了顾及少数而失了大局,对他而言反倒才是罪过。 「好。那么殿下,我们就去尽我们该尽的义务吧。」 雷可利瞥向卡尔布鲁克,吩咐他: 「立刻准备马车,我们送殿下回王城。」 管家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消失在走廊深处。 「虽然我是想说借我一匹马,我一个人也不要紧……」 「那可不成。那种怪物四处徘徊,放任殿下骑马打猎也未免太犯险了。事态既已至此,我也必须逃到更安全的地方……放眼匍都,哪还有比王城更坚固的要塞呢?」 虽然半带着开玩笑的成分,却也是事实。再说以自己该采取的行动来说,这才是上上之策。扑灭在「特区」建筑物之间逐渐蔓延的火势,或者护卫宅邸等等,这些事是一下该要赌命达成的工作。 那么身为首脑的雷可利责任为何——就是存活下来。 就算「特区」或宅邸被烧毁,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能再次重建。反过来说,伴随「特区」一起丧命,才是最对不起部下的愚行。 和理查德一起下了阶梯,玄关门对外敞开,马车早已在门外等待。驾驶座与客座一体成形、有顶篷的四轮马车,是重视速度的设计。 为了替主人送行,佣人们在大厅里列队一字排开。先不说负责护卫的炼术师,就连侍女们也都个个手持刀剑长枪、低垂着头。 「你们…… 」 喉咙不由得哽咽。即使知道雷可利的真面目仍对她宣誓忠诚的近侍,就算不特地吩咐也很清楚自身的职责。 那么自己也就抱着一如往常的从容,回以桀惊不逊的笑容吧。 「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尽好你们的职责,可以的话尽量别死。」 「是的,夫人也请小心。」 举手朝代表回答的其中一名炼术师示意,同时随着理查德坐进马车。驾车的卡尔布鲁克一挥鞭,两匹骏马便发出嘶声。 马车起跑,穿越庭院的同时大门开启。即便车门关闭,恶臭仍剌激着鼻腔。是因为建筑物各处都沐浴在熊熊烈焰里吗?不,不光只因为火。这是血,也就是人的尸臭味——从车窗看出去,蛇鸡(basilisk)正噬杀着困惑逃窜的人们。 她不禁紧咬下唇。 接着,坐在马车前方驾骏座的卡尔布鲁克将视线稍微送往这里。 「……夫人、殿下。」 他的声调平静,同时音量亦不输给车轮的震动。 「就这么笔直前往王城也可以。但是眼前这些怪物……要是也同样追着我们聚集到王城,恐怕就失去了逃亡的意义。」 听起来不像是在报告难处。 反倒让人觉得话中有话,带有言外之意。 「卡尔布鲁克,你……」 雷可利不禁瞠圆了眼。 不愧是从罗兰那一代就侍奉至今。看来这位忠诚的管家连她压抑在心的苦涩也都察觉到了。 「嗯,卡尔布鲁克大人。换言之你是这个意思吧?」 邻座善于推测的理查德双手抱胸扬起半边眉毛。 「只要先打倒那些怪物,就能放心进王城了。」 雷可利不禁露出一笑。这位亲王果然也是同样的心情。 当然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义务。是很清楚——但就算如此,一味吃瘪果然还是教人不甘心。 「的确有道理。再说就算我们逃跑,但那些怪物若还是追上来……我倒是『很乐意迎击』喔?」 三人的脸此刻全都换上了不可一世的笑容。 「我说卡尔布鲁克大人,我突然很想自己驾驭这辆马车看看呢。」 「您这样我很为难。但若是亲王殿下的要求,我也无法拒绝。」 「哎呀呀,让这种讲任性话的人来驾驭,马车搞不好不会直达王城呢。东晃晃西逛逛,说不定会四处激怒那些怪物呢。」 「到时候只好由我来想办法了。」 随着玩笑般的应答,马车也逐渐减速。 亲王起身,老管家则让出驾驶座转过身。 「驾车和跨坐在马鞍上可是大不相同。您没问题吧?」 「放心,我小时候每次出城,都硬是要求侍从让我驾驶。」 「哈哈哈,您真是长不大呢,殿下!」 「没想到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啊。」 抓好缰绳的理查德,身后站着卡尔布鲁克。在摇晃的马车上,他灵巧地把持住平衡,同时握住挂在腰上的蛇腹剑柄。 为了确保周遭视野的清晰,雷可利将顶篷的骨架收叠到马车后方。这么一来三人全都曝露在室外的空气当中。真是的——简直像是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才特地选了敞篷式马车的嘛! 「殿下,你可有心理准备?对手是出现在童话中的怪物,这可不是开玩笑。像传说中一样,光是视线对上就丧命也很有可能喔?」 「那倒不至于。打从一出宅邸我就一直瞪着它们,好几次目光和它们对上,不过到目前除了被点燃怒火之外,身体倒是没感觉到任何变化。」 「呵呵,真巧,我也跟你一样。」 「既然如此,我们还真是失职的领导者呢。」 「或许吧。可是殿下……若不像这样偶尔展露激情,就没办法真正掳获民众的心,你不这么觉得吗?」 「没想到不是为了在议会上发表政见,而是为了打击怪物而展露激情。我真是难以想像呢!」 理查德以毫不迟疑的动作鞭策拉车的马匹。 马车一面加速,一面奔向最靠近的敌人——其中一只蛇鸡(basilisk)。 怪物抖动着鸡冠,并且展开双翼进行威吓。 蛇尾一甩、双脚使力,看似预备跳跃。 在卡尔布鲁克身后看着他抽出「艾莉丝七号」,依旧坐着的雷可利也拔出收在大腿边的短剑,宛如扇子或指挥棒般在胸前展开。 「别想我会留你们活口,怪物。以血染脏这片石板路的代价,我要你们以被五马分尸来作为偿还!」 + 眼见那个家伙从大街上的转角朝这里走来,绮莉叶的思考停顿了三秒。 就连刚才不小心把妮娜·斯雷吉的眼球掉到地上的事都被抛诸脑后,一心注视着闯进视野的异样情景。 简直像在作白日梦。实际上也完全没有半点真实感。 走过来的是一头野兽。 是一只狗。不对,是「像狗一样的东西」。 可是明明距离有十公尺远,却大得让人错失远近感。她曾听说过的老虎身躯应该也差不多那么高吧。 当然她知道那不是老虎。既没有条纹而且全身漆黑,重点是还有「三颗头」。 ——三头犬(kerberos)。 神话里所记载的地狱看门犬,有着幻兽造型的野兽就在眼前。 「那是什么啊?」 不禁茫然呢喃。 话锋刚落就反射性涌出厌恶。为何会有这种心情,自己很清楚。 这只三头犬(kerberos)——她直觉跟自己是相同的存在。 换句话说,也就是以炼禁术人为创造出的怪物。 「……开什么玩笑!」 令人作呕。宛如站在一面映出丑陋脸孔的哈哈镜前。她本能地感到厌恶,这种生物不该存在这世上;同时这股厌恶也原封不动地反射回自己身上。 是优贝欧鲁指示某人创造出来的吧。绮莉叶模棱两可地猜测,同时焦躁地啧舌@后她才总算发现,三头犬(kerberos)的身旁有一个人影。 不如说,是有人跟着一起走了过来。 身高还不及三头犬(kerberos)的腰部。并非那个人矮,而是那只魔兽就是如此庞大。人影全身被黑色的连帽大衣包裹住,脸上戴着素色的白面具。也就是法王厅奇迹认定局的实行部队「使徒」的装扮。 可是「使徒」刚才应该只剩一个幸存者,剩下的全数被艾儿蒂和弗格歼灭了才对。剩下的那一人也连滚带爬地逃跑了。会是她不知情的分遣部队吗?不对,总数十七名成员全部都投入刚才的作战了。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身穿黑衣的人影耸了耸肩说道: 「什么啊,你还活着吗?」 这种目中无人的口气,她非常清楚。 就算面具使得声音听来有些含糊,但错不了。 绮莉叶皱眉抽搐着嘴角问那名男子: 「……打扮成这副模样现身此地,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古多大人?」 男人——奇迹认定局局长,古多·雷雷伊斯。 「哼。」 他不耐烦地拿下面具,仔细端详后随手奶在石板路上。 「真膀那些家伙能戴着这种东西到处活动。实在佩服这群部下。」 接着也脱下大衣。底下穿的当然再怎样也不可能是平常的祭服而是便服,不过唯独圣带倒是像围巾一样缠绕在脖子上。 「能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吗?」 她重申疑问。 刚才她问说「在做什么」,意思也就是——「你为什么和那种东西在一起?」 她说的是古多居然让三头犬(kerberos)像饲养的狗一样随侍在旁这件事。 「那还用说。」 他理所当然地笑着,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要亲自率领这只怪物去把那群异教徒全都吃干抹净。呵呵……很有趣吧?愚蠢的异教徒沾染邪道创造出罪孽深重的生物,而那罪孽深重的生物将会对愚蠢的异教徒露出獠牙、伸出利爪。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形容为自作自受的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种事。」 完全不是自己要的回答。 他无法理解为何绮莉叶狠狠瞪着自己——搞不好甚至连自己正被她狠狠瞪视代表了什么意义都不清楚。 「那就是你的最后王牌吗?」 因此她语带讽剌地愤愤说道: 「不是那些勇敢的『使徒』,也不是我,而是那只怪物?被优贝欧鲁……被你所憎恨的异教徒以禁忌之术创造出来、这种童话里的幻想生物?」 比起怒气或惊愕,更多的是傻眼。 想得确实是很周到。 一再派「使徒」和绮莉叶去暗杀重要人士,令国政混乱。原以为这就是法王厅的目标。至少「使徒」全员应该都坚信那是至高无上的命令而采取行动。赌上自身的狂信与骄傲,以神的名义行动。 结果对古多而言,不管「使徒」或绮莉叶都只不过是弃子。 他和法王厅绝对打从一开始就跟优贝欧鲁暗中勾结了。以炼禁术创出的幻兽袭击匍都——棋子怎么想也不可能只有这一只三头犬(kerberos)。恐怕还有别的幻兽正在别处蹂躏匍都——换句话说,接下来怪物将进行的首都破坏,才正是他真正着眼的目标。 但设想得如此周到,反而令绮莉叶感到失望。 她不禁啧舌。 她不介意被设计成为布局之一。说到底,绮莉叶原本就不对法王厅抱持忠诚心,因为与他们之间只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只要能给她与弗格和艾儿蒂两人厮杀的机会,随便他们怎么利用。 她感到愤懑,是因为古多现在正在笑。 他没有发觉吗?表面上看起来是他赞同优贝欧鲁的计划,但实际他只是被优贝欧鲁玩弄于股掌之上。悉心栽培的部下成了跑腿、被人一口气杀光,最后甚至还替他准备好名为幻兽的新武器。 如果对于被人利用有所自觉,倒还可以原谅。有时候刻意让人利用,是为了方便走下一步棋。但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明明遭到被对方利用,却还得意洋洋自以为利用了对方,不就完全是个惨不忍睹的丑角吗? 「呐,古多大人。」 绮莉叶微闭上眼吐了口气,以娇媚撩人的声音说道。 就像平常那样,过分矫揉造作甚至惹人不快地对他故作媚态。 「法王殿下知道这件事吗?诏书上应该没有写说叫你『亲自率领幻兽破坏匍都』 就绮莉叶所知,命令终究只有暗杀惠国第二王子和莹国议员这两件事。这么一来,可能性有三种。 他给自己看的诏书是假的。 「哼,你在意那种事?没有问题,现场判断已全权交给我了。简单说就是我得到了法王殿下的信赖。」 或者是古多在虚荣心作祟下的独断独行。再不然—— 「是吗……我知道了。我非常清楚了。」 再不然就是「古多的虚荣心」本身也早就在法王厅的计划当中。 若是哪个比古多更高层的人与优贝欧鲁有所勾结,那么可以想做禁数局本身也被当成了一颗弃子。实际上这次的作战,他们的动作真的太过醒目了。不仅「使徒」,就连局长本人都亲自出马,说不寻常也不为过——他们原本是连存在都不为人知的部门。 一旦被发现他们的存在,就只有割舍一途了。不,正因为打算割舍,所以才让他们引人耳目。表面上佯装事不关己,表示是「与正统丁字教毫无瓜葛的狂信徒集团肇的事」,背地里宣示法王厅的力量。还真是高招——要是连古多都明知情却也任由摆布,就真的令人赞叹实在了不起。 绮莉叶非常失望。她觉得自己错看古多·雷雷伊斯这个男人了。虽说交情并不长,至少绮莉叶认识的他是个厉害到让她觉得「被这个人利用也不错」的男人才对。但现在这是什么德性? 如今的古多连伊帕西·特特斯都不如。已经不值得再跟他一起行动了。 下了如此判断,绮莉叶叹了口气。 「殿下的信赖……是吗?对你而言想必十分甜美吧?这无庸置疑是信仰的证据。毕竟是绝对得不到上帝祝福的你们,贯彻盲信最终唯一能得到的成果嘛。」 古多没有回话。 只是不可一世地笑着睥睨她。 「可是我不需要那种东西,而你也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吧?那我就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罗。」 她别无怨言。既然弗格和艾儿蒂站在莹国那边,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 「请你加油罗,古多大人。彼此若还活着的话,总有一天再见吧。」 她留下这句话便转身。 她本来打算稍等一段时间才再次去挑战那两个人。但怎么办好呢?连这种怪物都出来乱跑了,他们会不会被优贝欧鲁抢先解决掉也很令她担心。这么一来只好变更预定,现在马上再去找他们厮杀一次试试? 思考已完全转向艾儿蒂与弗格。 「喔喔,是啊。再会,如果还活着的话。」 因此绮莉叶没有听见古多所说的话。 对于他的行动——也已完全看不进眼里了。 古多对着离去的绮莉叶投以扭曲的笑容。 他轻轻拍了随侍在一旁的三头犬(kerberos)躯体。 说时迟,那时快,黑色猛兽瞬间跃起。 「……!」 绮莉叶感应到杀气回过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完全掉以轻心——自己居然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绮莉叶着实感到懊恼。 等到她理解状况时,猛兽的下颚早已咬碎了她的纤纤玉颈。 + 实在窝囊。弗格的脚当时完全动弹不得。 那无疑是因为恐惧。只不过恐惧的对象究竟是哪一方,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换言之,是对于盘踞咖啡厅屋顶的巨大幻兽——龙?又或是眼前正在微笑的昔日友人——特莉艾拉·梅普? 他曾听说过,人类对于爬虫类或蜘蛛等猎食动物会本能地感到害怕。身为人造人的自己是否也具备这种本能则是个谜。如此一来,颜抖的根源或许是针对特莉艾拉。 「怎么了,弗格?」 特莉艾拉在笑。那张脸孔对比记忆中她的笑容,没有丝毫的不协调。 这件事令人害怕。正是因为容貌依旧才令人恐惧。 犠牲无数人类来驱使炼禁术,创造出了这种怪物,她的态度却依旧一如往昔。该不会打从初次认识她时,她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并非现在才发狂。那么那一天,当她面对伊帕西·特特斯的尸体,绞尽喉咙溢出的哀号究竟又是什么? 「特莉艾拉小姐。」 弗格呼唤眼前狂人的名字。 「你……为什么……」 然而情感无法顺利化成语言。 若契机是伊帕西的死,那么造就如此局面的不是别人,就是弗格。又或者是受到了优贝欧鲁的某种精神操控吗?他很希望能这么想。很想归咎于其他某人。 「你问为什么?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或许你会感到痛心,又或许会对我 的事感到歉疚。」 她知道。 「契机确实是因为伊帕西。就这层意义来说,一部分责任确实出在你身上呢。呵呵……可是啊。」 语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理性与冷静。 「可是,开启门扉的是我自己,解开禁锢的人是我自己。是我发觉到自己体内的疯狂,要求自己、准许自己发狂的。」 一贯保持着善辩与客观。 「换句话说,弗格,这是我的选择。我是在非常镇定的心情下舍弃了伦理,在非常平静的心情下染指那一边的。」 自己跨越了那一条线——她自我理解并加以分析。 「现在的我,可以单就好奇心与探求心而把你的脊椎磨碎加以搅拌,观察上澄液。在你身旁的那位公主也一样……就算她是这个国家不存在的第一皇女,我也能从她身上活生生掏出肝臓,切开来浸泡在药物里。」 她的眼眸中,真的就只有基于学术的好奇心与探求心。 既无良心的苛责,也无对仇敌的憎恨。就好比见到了难解的炼术方程式,看着弗格与艾儿蒂这两个令她兴味盎然的观察对象。 面对笑容灿烂的特莉艾拉,弗格一句话也说不出。 让他双脚停止颤抖的是身后的少女——艾儿蒂。 「弗格。」 细微的嗫嚅声传进耳里。 同时感觉到缠覆于掌间的体温。想起手还牵着,他加重力道。感觉因特莉艾拉的疯狂而僵硬的身体一口气恢复了知觉。 这时他发觉,与自己呈现对比,艾儿蒂并没有发抖。 是对龙不感到害怕吗?咖啡厅屋顶上的怪物是如此狰狞、如此具威迫感,甚至令人忌于抬头仰望;它的容貌与巨躯足以让人类本能地感到畏惧而动弹不得。再说艾儿蒂理应很害怕蛇或蜥蜴等爬虫类才对。可是她的声音却坚定毅然,指尖是如此有力,回过头看见她的视线里没有一丝畏惧。 并非在逞强,也绝非不明白龙的可怕。 艾儿蒂会如此沉着地微笑,理由很简单。 「不要紧,我才不害怕。因为有弗格在。」 不是因为别人,正是因为自己在身旁握着她的手—— 「弗格也是。不必害怕,因为有我在。」 她如此断言。 她站向前。不是在弗格身后,而是来到身边。并非被保护的位置,而是对等的立场。 昔日的神情已自她脸上消失。唯命是从地以炼术抹杀对手、宛如人偶的艾儿蒂已不复存在。 凭自身的意志、与自身判定的敌人战斗,一位坚强的少女——就在这里。 身体不由得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动。 让她如此蜕变的不是别人,正是弗格。并非自我感觉良好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他很确信,并且甚至感到骄傲。正因如此—— 「谢谢你,艾儿蒂。」 要是自己害怕而犹豫,就太对不起她的勇气了。 松开紧握的手。 抽出腰际的短刀「艾莉丝十六号」。 瞥了一眼低吼的龙,然后紧瞪着特莉艾拉。 「做好觉悟了吗?」 对于她调侃似的问句,弗格颔首。 「是啊,做好了。」 没有敌意也没有恨意。正如对方所说的,是觉悟。 「你步上了歧途。身为友人,我要阻止你。」 「哎呀,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真开心。」 特莉艾拉恶作剧般地轻笑,那张脸就和她还隶属于边狱院时一模一样。 「但我不会收手的。因为我已经觉醒了。若想阻止我,你就只能打碎我的头颅抽出脑髓了。你办得到吗?」 只不过谈话内容已不再是交杂玩笑的戏言。 「办得到。」 「你和我不是朋友吗?」 「就因为是朋友才要阻止你。就算得粉碎你的头颅。」 「你真温柔,弗格。我不喜欢你这一点。」 「你讨厌也无所谓。」 「是吗。不过在你扯出我的脑髓之前,得先想办法解决这孩子才行喔。」 说着,特莉艾拉指了指自己身后。 盘踞她身后的龙。是她透过炼禁术创造出来、童话里的幻兽。 再次重新面对的那只龙,散发出惊人的威迫感。究竟真能击毙这只龙吗?弗格感到不安。但更令他在意的是看着这只怪物时,胸口就莫名地躁动。 这是因为—— 「如何呀,弗格?跟与你相同的生物对峙的心情。」 正如特莉艾拉以开心的口吻所说的,这家伙——这只怪物和弗格同样是以炼禁术诞生出的人工生命。是因这件事实而勾起的心痛。 「并不相同。」 弗格紧握着拳头。她的话令他感到强烈的不快。 「我和那只可悲的怪物不一样。」 事到如今他才总算对自身的存在意义有所认知。 「哪里不一样?不管是你或是这孩子,制作过程完全没两样。是由炼术创成胚胎,胚胎在压缩的毒气中进行细胞分裂,然后……」 「不对!一定不是这样!」 弗格半是呐喊地放声大吼,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我的……我的父亲……罗兰寄托在我身上的心愿,跟你创造它的动机不一样!罗兰的心愿绝对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探求心!」 弗格想起雷可利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他至今依旧不赞同去引导人类及国家的理念。他们是称不上人类、不完全的生命,想要引导人类实在太过傲慢了。但姑且不论赞不赞同——至少罗兰在他们身上倾注了自己的想法和心愿。 或许也有发自学术上的好奇心。是探求心追溯到最后所开发成的技术也说不定。即便如此,对他而言一定也同时存在着非成就不可的事,打定心意非成就不可的理想。 并且将那些托付给了他们。 「我们是为了罗兰的心愿而诞生的。所以无论过程如何,我都会称呼那个人父亲。可是你不一样,你所创造的那只怪物不同。正因如此,以创造本身为目的而诞生的那只怪物……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可悲的弃婴罢了!」 要是雷可利和绮莉叶见到这只怪物,不知会做何感想? 她们应该也只会抱以否定的情感。他十分确信。 「我身为『罗兰之子』,身为你的朋友,绝不能输给这家伙。而且我们……身为王属军禁卫游击队,也绝对不能输给这只怪物!」 霖瞄了艾儿蒂一眼。 她也坚定有力地颔首。 方才与「使徒」交战所累积的大部分疲劳仍残留在两人体内。尽管如此,还是能够全力应战。精力还很充沛。 特莉艾拉轻举起一只手。 龙微微咆吼了一声。 展开双翼,低下头,展现出猛禽类锁定猎物时的动作。 「……艾儿蒂!」 弗格摆开架势,同时催促艾儿蒂展开「障壁(ehrle 2)」。 咖啡厅的屋檐随着轰声毁坏的同时,血红色的巨躯扬声咆哮。 发出穿透耳膜甚至震撼肌肤的音量之后,巨躯一跃而起。 「呜……!」 巨躯滑翔于空中,同时进行突击。该闪开还是正面接招?刹那间的判断之后,弗格决定正面接招。反正无论如何,要是捱不过第一击,接下来也没有胜算。 龙一面冲剌,一面抬高身躯,在双方擦身而过时甩出手臂。弗格不用说,艾儿一样,既不胆怯也没有转开视线。 然 后,原本欲将两人四分五裂的利爪,却在两人眼前怯缩地滑开了。 艾儿蒂展开的「障壁(ehrle 2)」没有被打破。龙察觉攻击失败,于是在与两人拉开约五公尺远的地方拍动翅膀打住突击的攻势。 重重踩在石板路上着地,同时回转过身,龙尾就顺势扫向后方建筑物。墙壁毁坏,砖瓦坍落,窗户也破碎落地。损毁状况仿佛龙卷风过境——记得往昔也有龙卷风是由龙所引起的这种说法。用来形容眼前的景象真是再贴切不过。 降落地面的龙以如同四只脚的野兽姿势压低身体。在咖啡厅屋顶上的模样若形容为坐着,那么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是趴伏着。 「行动暂时以牵制为主吧。」 弗格目光仅稍微瞥向艾儿蒂说道。 「贸然进攻太危险了,必须先熟悉这家伙的动作。」 不愧原本就非实际存在的生物,动向实在难以预测。 在空中滑翔与冲剌突击虽然接近猛禽类,但以充满弹性的尾巴进行打击则有如鳄鱼。目前的姿态则像是狼或老虎。不只尾巴或爪子,它的四肢、獠牙、利角、双翼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以什么样的方式锁定这里来袭?有必要加以确认。 「能使用炼术吗?」 「放心。」 艾儿蒂颔首回应。 「『雾雨』虽然还不能用,但其他的没问题。」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暂时别让她勉强比较好吧。 组成炼术必须要有某种程度的集中力。因此就让她使用一些驾轻就熟的简单伎俩为主,同时一边等待体力恢复。再说也能对敌人构成牵制。 「……好了。」 敌人的实力究竟如何? 我方的攻击能起到多少作用? 包含这些目的,就先见识见识对方的本领吧。 龙的身体往下一沉。 四肢加重力道,摆出攻击的姿势。这次不是由空中,而是蹬着地面疾驰。 弗格举起「艾莉丝十六号」,宛如中世的骑士般狠狠瞪着恶龙。 第二章 想起了宝石碎裂之声 怪物出现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匍都。 绝大多数的市民都听说了这件事,对此半信半疑却也感到惊恐。 本来龙、蛇鸡(basilisk)、三头犬(kerberos)或者鸟兽王(griffon)什么的都是童话中才会出现的生物。然而这座城市是走在炼狱学尖端的莹国首都,炼术可以创造出生物,这点常识连一般市民也都知道。更何况历史上曾有过实例。 以炼禁术创造出现实中不存在的生物,莹国史上屈指可数的三大罪人之一——「幻想园艺师」基尔奇·路马·德雷伊安。 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成为街头巷尾的传说或枕边故事,就连小孩子都知道。相对于罗兰的人造人流传于世的情报是「结果并未完成」,基尔奇则是以「完成之际,事迹败露而受惩罚」为人所知,因此市民之间的不安也扩散得很迅速。 有人看见「特区」正冒出火光与黑烟。 有人看见飞舞在天空的巨大影子而惊叫。 有人看见三颗头的黑色怪默在窗外昂首阔步,吓得站不起来。 也有人听见不像这世间会有的生物发出的咆哮,吓得扬起耳朵。 随处倒在路边的尸体,怎么看都像怪物吃剩的。街道对侧传出令人不安的声音。空气间飘荡着不同于炼术师交战的气息。灾区附近的人全都一哄而散,尚未受害的地区则宛如颁布了戒严令般一片死寂。 面临这种紧急事态,原本应该保护市民的警察军,如今在大街上却到处不见踪影。 因为作为警察军本部的建筑物目前正燃着熊熊大火。 「啊哈哈,一片鲜红!看着鲜红烈焰,一股甘甜的滋味就在口中化开呢!」一面眺望警察军本部逐渐烧成灰烬,蒂·琪·莱姆愉快地拍手叫好。 这就是她从优贝欧鲁那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利用事先在布上画好的炼术阵进行的高等炼术,一个也不放过地让里头的人沐浴于烈焰之中。幸存的大概只有碰巧外出巡逻的巡警,不过失去了顶头老大,恐怕也已派不上用场。 其他比较值得担心的是民间炼术师,不过关于这边她并没接到优贝欧鲁的任何指示。在这种全城大乱的时候,就算不知情的他们抱持善意活动,影响也微不足道。蒂·琪没有闲工夫去理会那种事,因为优贝欧鲁吩咐她的第二项工作,同时也是最为重任务正等着她去办。 相较之下,袭击警察军本部不过只是小事一桩。 轻抚尖顶帽的帽沿将位置重新挪正,蒂·琪笑道: 「大事不妙喽。将整个玩具箱打翻的大騒动要开始罗。」 她宛如小丑似的自言自语,轻轻提起黑衣的衣摆。 与到昨天为止爱用的不同,这一件是全新的。 订制新的当然是有理由。 将一个炼术阵分割画在斗篷内侧,借由提起衣摆让炼术阵接合的同时开启炼狱之门,以达到让炼术立即发动——这就是蒂·琪使用炼术的方式。只不过,织在这件斗篷内侧的炼术阵,是不同于以往的东西。 开发者是蒂·琪,构想并提议的人则是优贝欧鲁。成为他构想契机的,似乎是名叫绮莉叶的人造人所具备的固有能力。 蒂·琪在优贝欧鲁的委托下编出了这个炼术阵。过程相当困难,不像平常一样只需咬碎石灰就能灵光一现,因此她吃下、肢解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最后在她将蛇褪去的皮与兔子的生血一起喝下时,终于得到了天启。 似乎是足以与第一冠术式匹敌的超高等炼术。 命名为——「箱庭的人偶(lime 3)」。 摊开斗篷,形成炼术阵。口中喃喃念了五次「醒来」。绑在手腕上的「克拉夫念珠」释放出了足够发动五次炼术的毒气。从不释放出如此多的量就发动不了来看,足以说明这个相当于第一冠术式的炼术规模之大,连蒂·琪都呛得差点咳嗽。 然后在发动的那一瞬间。 蒂·琪的身影当场消失。、 之后什么都不剩。 唯独警察军本部的建筑仍留在熊熊烈焰中。 + 老翁十分地疲倦。 因为那天他从一大早就一直忙着准备。 虽说身体仍硬朗,也已是年过七十的衰老身躯。光是到处走动就够折腾人了,更别提他不假他人之手,独力完成了一连串的作业。因为不能赶不上计划实行的时间,所所以也没办法悠哉进行,等他总算完成时差点忍不住瘫软在地。 不过完成的只是准备而已,好戏反而接下来才要开始。 心情像个少年般兴奋高涨。与身体的疲劳相反,嘴边浮现笑意。 扬着满是皱纹的嘴角,同时他突然心想。 能够深入本质理解自己——修纳·维纳这个垂垂老者的人,找遍全世界恐怕就只有一个。 不,正确来说是以往从来没有,未来也不可能出现半个。 别提过去隶属于守卫王宫的特务队时的结界炼术师同僚,就连现在作为同伴协助自己的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一干人,他们恐怕也都误解自己了。 前者不晓得修纳是个喜好肢解少女、以此为乐的人。 后者不晓得修纳是个深爱着家人、品格高尚的人。 无论哪一个,都是修纳·维纳这名人类的本质。 打从他还在特务队工作的年轻时代,就以绑架少女、用尽各种可能的方法加以肢解为乐。另一方面,如今的他依然一思及家人,内心就满是敬爱与慈爱。 心爱的家人——妻子、儿子与儿媳,还有孙子,大约在二十年前的意外中,修纳一口气失去了他们,但他无时无刻从未忘了这份想念他们的心情。真的就连一瞬间也没忘。无论是勤于研究结界炼术的时候,或者肢解少女作为消遣的时候。 他对杀戮一事不抱持罪恶感。他的爱情也绝无扭曲。两种相反的性质共存于修纳体内,丝毫没有矛盾。仔细想想虽然有点奇怪,但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他觉得就算说明了,别人也不可能理解,因此他从未向人解释过。虽然直到最近才终于遇见有人能理解他的性癖好,但那个优贝欧鲁或者雷德·欧塔姆也都是与家族爱无缘的个性。就算告诉他们,也只会被当作玩笑话吧。 这辈子直到死为止,八成已注定不会有任何人了解他的本质了吧。 他不觉得难过。年轻时虽然多少烦恼过,但他现在看开了。由于没能向最心爱的妻子坦白,事到如今也没有意义了。 只不过他有些寂寞。 因此修纳很想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 承袭他血缘的儿子早已身亡;假设仍健在好了,但也还不足以称为曾经活过的证明。非得要是能够具现出自己所拥有的双面性质的东西不可。 之所以助优贝欧鲁一臂之力,简单来说就是因为他觉得终于能实现这个愿望。 不知那名青年是从哪听说的小道消息,他出现在自己眼前,如此说道。 ——「我想请你破坏王城的结界」。 就是这个!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如此确信。 心爱的家人全都以身为炼术师的修纳为荣。守护王宫的结界师——全国最伟大的工作。妻子相当体贴理解并支持常因公不归的自己。儿子立志要走上与自己相同的道路,总是半开玩笑地说总有一天要成为炼术师,练就一身足以破坏父亲搭建的结界的高强炼术。 而很不可思议地,喜好肢解少女的性癖也连系到了同一个终点。经过他研究炼术得到了一个成果,绝不能公诸于世的禁忌定律,也就是以生肝为原料来精制键器。 于是老人矛盾的两种生存方式,毫无冲 突地结合为一了。 过去自己所搭建的王宫守护结界,经由自己的手来加以破坏。 以一个炼术师的身分超越过去的自己与同僚,就是他回报给家人的爱。而用来实践这项伟业的,就是长年以来兴趣的成果,活体键器。 用来为人生划下句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修纳站起驼背的身躯,仰望着矗立眼前的王城。 准备已完成。七十二个手制的结界珠已在外围的壕沟与树丛间布置完毕。以远距离操作让所有结界珠同时启动,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强制覆盖掉原本为王宫张开的结界——就类似小泡泡会被大泡泡溶解、吸收的原理。一旦成功,之后就只须破坏掉修纳所张开的结界即可。特务队以庞大人数不眠不休才能持续发动的结界炼术,一旦遭到破坏,势必花上长时间才能再次发动。应该一整天都派不上用场了吧,要让优贝欧鲁完成目的是绰绰有余。 距离预定行动时刻还有一点时间,而且到现在也都还未收到「实行的信号」。 但修纳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脸上掩不住期待与兴奋所带来的笑意。 自己恐怕会死吧。为了不让守护对象受毒害波及,所有的结界炼术解除之后,毒气将会向外侧释放。这是设计结界时就已设定好的最基本架构,连修纳做的结界也不例外。换句话说,当王宫结界被破坏的同时,与结界规模成正比的高浓度毒气将会扩散到王城周遭。就算他是再怎么厉害的炼术师,衰老脆弱的身体不可能承受得了。 即便这样也无所谓。他反而还感到欣喜。 没想到自己竟能心满意足地迎接死亡。想必一定也能够前往天国吧。 不晓得能不能与家人再次重逢。 一面想着这些事,修纳·维纳一面等待着信号。 天气和照,凉风吹拂,是个很适合赴死的好日子。他一面为自身的幸福心怀感激。 + 太阳西斜,差不多已到黄昏时分。 这时候城里市场的人潮差不多也开始变多了吧。 最近都没有上街买东西。内心一面怀念那陈列各式各样商品、混杂却又令人快乐的空气,伊欧,特莉努一面茫然漫步于慰灵塔前的庭院。 话虽如此,但她还未克服上街的恐惧。再说目前要上街也未免太轻率了。 离在街角被袭击的那天还经过不到半个月。 伊欧被卷入的一连串骚动——锁定国家重要人士进行的连续暗杀事件尚未解决。这一周以来,艾儿蒂和弗格也都忙着四处奔波。要是没有收获,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今天不晓得有没有进展了呢?虽然她很希望今天一天平安无事地结束,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若克服不了战斗,事件也绝对无法获得解决。 艾儿蒂出门执行任务,加上不能出城所以没办法购入材料做甜点,所以最近几天都一直闲得发慌。起初,大病初愈的她觉得这样倒也不错,可是现在身体状况已经完全恢复,精力多得无处发泄,因此思考的时间也自然变多了。至少要是工作也能多得像其他侍女一样忙碌就好,但伊欧对外宣称的职务是慰灵塔周边的管理,说穿了就是闲职。 无奈之下她只好逛逛庭园,半是把玩地拔除杂草,或者摘掉正要开始攀生的藤蔓。不过当然庭园也有专属的园艺师,所以基本上都维持得很美丽。 回房间里看书算了,她心想。 虽然这么一来就名副其实成了怠忽职守,但反正也没人会责备她。不如说,要是随便乱晃被人看到她闲着没事做,反倒才可能勾起同僚的嫉妒。不管是回房里还是待在室外,都同样令她静不下心来。 一面思考着这些事,双脚一面步向庭园角落一栋供住宿的小屋——与其他侍女不同,只有伊欧一个人被赐予了这间像是家一样的小屋。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与其说是气息,不如以嘈杂来形容比较贴切。仿佛远处有人正在騒闹,又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接近。 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竖耳聆听。出身于山岳地带的她听力很好。 听得见像是在叫唤的声音。还听见了类似拍动翅膀的声音。是养在庭园里的鸟逃跑了,侍女们正在騒动吗?可是究竟真有体积大到气息传得到这里的鸟吗?会是哪个贵族从国外进口回来的珍禽吗? 怎样都无所谓啦。不知为何,她没办法这么想。 伊欧从空气间感受到一股异常焦急的气氛。像是要证明她的猜疑无误,鸟类振翅,声音愈来愈大——逐渐接近。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一抬头,天空、王城外墙、基檐映入眼帘。 然后看见了一个黑影。她不禁叫了出声。 「……咦?」 她也没有闲工夫为喉咙溢出的呆滞声音感到丢脸。 因为映入眼帘的景象实在太过超脱现实。 一只鸟正飞在上空。 不——是有只「奇怪的东西」正绕着王城周围盘旋。 那东西有一对翅膀,头部像鹫縻一样,到这里都还算正常。但不知为何,那个玩意居然有四只脚。前半身像鸟,后半身却像是兽类;身上长的也不是羽毛而是刚毛。那具躯干让她联想到曾几何时来访匍都的珍奇小屋,在那里所看到的狮子。 综观整体。 简直就像在童话里见到的鸟兽王(griffon)。 那个东西的影子落在外庭,身体在上空中飞行。时而降落屋檐、时而飞起,时而踹向尖塔转换方向,看起来也有点像是绕着王城外墙在玩。 抬头瞻望了怪物的样子几秒后…… 「啊……啊……」 伊欧当场瘫坐在地。 身体比内心抢先一步感到恐惧。 怪物正在破坏王城。 着地之处瓦片破碎,被踢到的地方砖头崩塌,四处都已残破不堪。拥有纯正的传统与历史、就连历经市民革命也都未曾遭受破坏的王城——如今却变成宛如闲置荒废了十年般,惨不忍睹的模样。 怪物的鹫头在空中四下张望,锁定下一个落脚处。 察觉到它视线的目标,伊欧不由得叫出声。 「……不行!」 不可以。 那里是——那栋建筑物不可以。 但是她痛彻心扉的愿望不可能传得到怪物那里。 振翅的巨躯几乎来到伊欧正上方,毫不客气地攀住独立于王城而建的一座塔。 为了前王妃而打造的慰灵塔。换言之,也就是艾儿蒂的住处。 狮子的后脚整个埋进砖瓦之间,禽鸟的前肢剌进屋檐里。以细致的砖瓦建成的塔,一部分天花板与外墙因此而崩坍。 悲伤的情绪淹没了内心。为什么?她心想。 守护这座塔明明是她的职责。要是艾儿蒂——她的主人回来之后,见到这副景象会做何感想?栖身之处同时也是祭祀母亲灵魂的场所,竟遭到残忍的破坏。 瘫坐在当场的伊欧,只能茫然地仰望逐渐皲裂的高塔。 因此她没能注意到塔崩塌后自然会发生的后果。 一旦遭到破坏,碎片当然就会从天而降。 位处于正下方的自己又会变得如何。 「啊……」 坍落的砖瓦有如倾盆大雨。小则如孩童的头,大则约如成人的身体。落下的碎片当然不可能避开还留在底下的她。 等到威胁直逼眼前,她才终于发出惊叫。 落下的其中一块瓦砾,描绘出即将压扁伊欧身躯的轨道。 + 仰望飞来的鸟兽王(griffon)身姿,修纳·维纳满意地 微笑。 它那盘旋于王城四周、践踏屋檐、踢毁尖塔的模样是如此壮大,不愧堪称为幻兽。 他心想,能亲眼目睹这种珍奇之物,真是不枉费他活到这把年纪。 可以的话,真想让孙子也看看这幅景象。 年幼的孙子喜好阅读,特别喜爱专为孩童写的童话和中世骑士故事。龙、三头犬(kerberos)、 蛇鸡(basilisk),还有鸟兽王(griffon)。这些幻兽在现实昂首阔步的景象,想必他一定会看得很开心。 ——一切全都成了往昔之梦。 这只鸟。鸟兽王(griffon)的袭击,也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持有羽翼的巨大猛兽可以飞越王城的护城河、外园,对城堡外墙展开破坏。但不管它再怎么使墙壁崩塌,也无法更进一步入侵内侧——中庭以内更深处的地方。顶多就是被看不见的墙壁阻挠而撞伤鸟喙吧。 姑且不论地面,就连上空甚至地底都被球形的结界给包覆住了。不分昼夜与季节、永无休止张开的结界,就是守护国王与王族的最后堡垒。 结界有多么坚固,他最清楚不过了。 也很明白当结界消失时,王宫将多么不堪一击。 优贝欧鲁应该已经抵达了吧?或者还悠闲地在半路上逍遥?不管怎样都好,反正4没有想和他见最后一面的念头。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蛋大的黑色球体。 是结界的启动键。只要打碎这个,布置于王城周围的七十二颗结界珠就会起连锁反应跟着破裂,个别开启炼狱之门、连接术式,展开远超越守护王宫规模的结界。一旦守护结界被吸收,剩下的就只须静待时机,让结界还元成毒气即可。 他仰望王城。 过去曾经侍奉的老东家,已在鸟兽王(griffon)的袭击下四处毁损。 国王将会如何看待这场騒动?自从修纳辞去王宫守护特务一职已过了十年,当年还年轻气盛的国王,如今也已是壮年了吧。他是个称职的国王。不过,也就只是称职而已。他绝非昏君,尽管如此却也远称不上是个名君——适合当今时代,作为国家的象征无可挑剔,除此之外别无特色,仅只如此的器量。这样的君主,究竟是否真有让他赌上人生侍奉的价值? 「……嗯。」 一不小心就沉溺于缅怀过去,烦恼了一些不必要之事。 国王什么的,事到如今都无所谓了。王城的美好也不值得再去回顾。 修纳·维纳所背负的使命,就是为自己的人生完美地划下句点。 将托着起动珠的掌心高举到胸前。 妻子、儿子、儿媳、孙子的面孔浮现心头。回想至今以来所杀害的少女们,她们的哀号、血肉的触感、内臓的手感、指尖划过她们骨头时的声音、切断血管时内心的痛快。 「呵……呵。真是太满足了。」 像个普通老人般和蔼地微笑,结束自言自语,修纳反转掌心。 起动珠落地。 珠玉破碎的声音既轻盈又剌耳,宛如孩童们的嬉闹声。 + 朝自己落下的瓦砾令她害怕得不禁闭上眼,而几乎在同时,身体感觉到被人强力地拉了一把。待经过数秒,头上也未传来直接被砸中的冲击,取而代之只有零星的细小石片掉落在头发与肩膀上。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眼前抱住她肩膀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伊欧以颤抖的嘴唇呼唤她的名字。 「啊……狄恩小姐?」 艾莉丝·狄恩,本名艾莉丝·嘉立尔。「魔剑之母」的她是名留莹国青史的大罪人,然而对伊欧而言却是同乡的朋友。 一具肉体拥有两个灵魂,而那另一个灵魂则企图取伊欧的性命——猛然想起弗格告诉她的话,伊欧反射性缩起身体,但又立刻否定。 现在的这个人是伊欧所认识的「狄恩小姐」。 令人联想到母豹的锐利眼神与带剌的气息虽然可怕,但内心却是非常温柔。另一位「艾莉丝」却是在柔和的表情下藏着无法窥探的恐怖个性。 再说若是「那一位」的话,刚才就不可能对伊欧伸出援手。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王宫的守护结界并没有包含到这里。」 手离开伊欧的肩膀,艾莉丝微微一笑。 「拜此之赐我才能潜进这里。不过倒是打昏了一个卫兵啦。」 她笑着站起身。 她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剑。宽剑幅、有着一定厚度,刀身稍微有些短。好像是叫作弯刃大刀?伊欧回溯记忆。看样子似乎是靠这把剑斩碎瓦砾的。 「那个,真是非常谢谢你。」 「因为我察觉到有骚动,为了保险起见才来看看,没想到被第六感猜中了。」 似乎是在回答伊欧最初的问题。 「骚动?」 剑尖指了指攀抓在塔上的鸟兽王(griffon)。 「因为你待在城里所以才没发现吧。现在外面正发生不得了的大事,『像那样子的东西』正到处肆虐呢。那个浑帐……居然掀开了地狱的盖子。」 艾莉丝表情苦涩地愤愤说道。听了她的说明,伊欧瞠圆了双眼。 艾儿蒂和弗格目前正外出执行任务。这么一来,那两人是不是正在跟那种怪物交战?光是想像就令她害怕,内心不安得仿佛要撕裂了开来。 举着剑的艾莉丝狠狠回瞪正朝这里俯视的鹫瞳。 沉默的时间在紧张中持续流逝——过了一会,对峙无疾而终。 鸟兽王(griffon)别开视线,拍动翅膀飞上天空,就这么离开慰灵塔,缓缓飞往反方向的尖塔。看样子似乎不打算再回头。 「……呼。」 她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剑。 但是紧接着。 ——锵! 仿佛以铁槌使尽全力敲打石头、尖锐又剌耳的轰声震撼着耳膜。两人反射性地撝住耳朵皱起眉头,但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比起耳朵的剌痛,气味更是强烈教人难受。 「……!」 两人都呛得猛烈咳嗽。甚至令嗅觉麻痹、灼烧肺部的这阵气味是—— 「炼……咳咳!狱……的……」 毒气。而且是非比寻常的超高浓度。 比艾儿蒂周围散发的还要更强烈。别说身为炼术师的艾莉丝,就连耐性高的伊欧也甚至快要失去意识。 肺部好热,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剧痛。虽然勉强没咳出血,但恐怕免不了缩减一个月的性命。掩住口鼻环顾四周,庭园里可以看见摔落树根旁的野鸟。 ——照这情况看来,在城内值勤的卫兵和同僚侍女们或许都没救了。 「怎……么回事?刚才的……那是……」 「……你没事吗?真是不得了!」 皱眉铁青着脸的艾莉丝苦笑。然而视线憎恶地看向王城外壁。她啧舌低喃:竟然做出这种好事! 「大概是守护王宫的结界破了,刚才的是余波吧……真是的,开什么玩笑!王宫里也就算了,但外头工作的人可无法全身而退啊!」 耐性差的人会像掉落庭园的野鸟一样即刻暴毙,好则咳血晕厥吧。 「如此一来王城的防卫已经不堪一击了。那只怪物没多久就会回到这里。」 像是算准伊欧呼吸平复的时机,艾莉丝朝她伸手。 「来吧,要逃命罗。」 「咦……」 伊欧对此感到意外——不如说,她没料到艾莉丝会这么说。 「这里已经不行了。」 艾莉丝断言。环视如今仍充斥着馥郁毒气的庭园,以及变得残破不堪的王城,她说道: 「不是只有那只怪物。王城很快就要成为战场了。优贝欧鲁那家伙……就是袭击你的那个雷德的同伴。那家伙八成会攻进城里吧,待在这里也只是死路一条。」 艾莉丝抓住伊欧的手,硬是让她站起来。 「先去我的藏身处吧,至少比较安全。」 伊欧的思考一片混乱。 「逃命」、「这里已经不行了」、「王城将成为战场」。她的理解到现在还追不上这些接踵而来的话语。 她知道有货物袭击王城,而守护王宫的结界炼术被打破一事恐怕也是真的。这些似乎都是名叫优贝欧鲁的人的阴谋,伊欧遭人袭击也是那家伙指使的。这么一来,以不久前发生的议员失踪事件为开端,所有的事情发展全连成了一线。 简单来说,艾儿蒂与弗格战斗的对象就是那个叫优贝欧鲁的人,而他还将其他幻兽放生到大街上,所以艾儿蒂他们理所当然应该正在对付他—— 「请等一下。」 伊欧试图抵抗牵着她的手正打算迈步的艾莉丝。 「怎么了?没空去拿忘记的东西了喔……」 伊欧停下脚步。不是这样的。她摇摇头并调整呼吸。 伊欧·特莉努清楚地告诉艾莉丝: 「对不起,我不能去。我不能够逃离这里。」 艾莉丝眯细双眼。 那大概类似一种责备任性孩童的视线。但或许因为她本身的相貌,那道视线锐利得宛如要射杀人,带给伊欧很大的压迫感。 「怎么回事?」 逼问之声一反先前的温柔。伊欧明白,而且也很感谢她对自己如此认真地关心。可是答覆依旧是不变的。 「对不起,我不能去。因为,我……」 紧咬下唇,像要确认自身的意志般说道: 「……我的工作就是等待。等待公主殿下回来。」 没错。 艾儿蒂和弗格如今正在战斗。 两人一定能战胜敌人。等他们打倒幻兽,回到城里打败那个叫优贝欧鲁的人,然后战斗结束回到这座塔时——笑着迎接他们就是伊欧的职责。对他们说一句「辛苦了,欢迎回来」就是自己的任务。 他们两人毫不逃避地战斗,所以自己也不可以逃跑。因为,除了伊欧以外,还有谁能为疲惫的两人准备甜点和红茶?除了伊欧以外,还有谁能为躲进被窝里的艾儿蒂唱摇篮曲? 她知道这样的思考很不合理。在这种状况下,她也不认为能够回到一如以往的日常。但要是她放弃了——逃出这里的话,艾儿蒂和弗格不就再也无法回复平稳的日子了 「我是侍奉公主殿下的侍女,所以不能逃。我必须留在这里,必须留下来等待她回来。」 不知对方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伊欧还是语气坚定地说道。 「真是伟大的忠诚心。」 过了一会,艾莉丝才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提到你所侍奉的公主殿下,也就是莹国王家……拉耶家的人。」 光是与她对上视线,身体就不禁畏缩。她的眼神里充满令人不寒而颤的杀意。 不对,不是杀意。 那是恨意。 不是针对伊欧,八成是针对莹国——这个国家的王族。 「你应该也知道吧?莹国王家过去在中世时代,对我们乱族是如何地赶尽杀绝,将我族人的首级曝尸荒野,手段强硬地逼迫我们服从。」 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伊欧虽是混血,但也曾听父母亲说过乱族的历史。民族的血统因莹国人而变得稀薄,被迫处于贫困,沦落得不得不到匍都讨生活——只能依赖支配者、被其所利用才得以生存下去,如此蛮不讲理的规则仍根深蒂固地残留在那个村落里。 「你要称呼生于那种血缘的女人为主人吗?向那种毫无顾忌践踏我们的祖先、同胞尸体之人的子孙发誓效忠,甚至不惜奉献生命?」 老实说——乱族血统稀薄的伊欧,其实并不怎么憎恨莹国王家。 伊欧本身并未深刻考虑过这种事。因为自己虽是乱族,但也是一个名叫伊欧,特莉努的人类。虽然确实抱有身为乱族的骄傲,但光有骄傲却也无济于事。再说不管过去有着什么样的历史,把伊欧送来匍都谋生终究是双亲的选择,不减少家里的人口,日子就过不下去,因此她并不憎恨父母。同样的道理,她也不恨莹国与王族。 想当然,艾莉丝却不是这样。 身为纯种的乱族,艾莉丝一定抱持着更复杂深刻的心境。因为她并未像伊欧这样放弃思考,所以或许无法原谅伊欧的决定。 但尽管如此。 就像艾莉丝内心藏有身为乱族的骄傲,等同于此的心情——伊欧也有。 「狄恩小姐……艾莉丝小姐。」 伊欧笑了。 抱持着觉悟与决心,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我侍奉公主殿下,并非因为她是王族。我确实头脑不好,做事也不经大脑,作为乱族也只是个半吊子的混血。所以我不敢说自己绝对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觉得公主殿下实在美丽,不愧有着高贵的血统……」 她尽可能地坦诚。 绝无半点虚假。她不想以谎言敷衍流有相同血液的同胞。 「但是我之所以侍奉公主殿下,是因为我身为乱族之前,更是一个名叫伊欧·特莉努的人。而公主殿下虽是公主,但在那之前更是我的……我们的艾儿蒂。」 她想起艾儿蒂天真的笑容。 想起她闹别扭时生气的脸。 哭泣的脸、睡着的脸、平静的脸。她的气息、一举一动一一浮现。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全都那么地惹人怜爱。血统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连她的特异体质都早就不在乎了,更遑论去在意什么血统。 「艾儿蒂这个名字,是公主殿下还小的时候我替她取的。所以公主殿下对我和弗格来说都不是艾儿蒂米希雅公主,而是艾儿蒂,我就是为她命名的亲人。那个人……不,那个女孩,她是我和弗格找到的,只属于我们的宝物。」 心中想到的全都一吐为快。 或许会被艾莉丝讨厌。或许她会瞧不起自己。但伊欧不在乎,因为这就是她的心情,没有半点虚假。伊欧,特莉努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对不起——双手紧紧握拳,抬头看着眼前的对象。 过没多久。 「……唉。」 艾莉丝半是无奈地叹息。 同时不知为何,她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你知道吗?乱族的女人都很专情喔,绝对不会背叛爱上的对象。所以你才不是什么半吊子的混血,是货真价实高洁而美丽的乱族女人。」 她笑了。她对自己笑了。 「艾莉丝小姐。」 「我知道了。你就留在这里等公主回来吧。公主的房间……是在塔底下吧?那里的话,那像伙应该也不会胡乱硬闯吧。」 大姆指比了比慰灵塔示意。 「不知为何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抱歉试探了你一下……不过当然你若愿意跟我一起走就再好不过了。」 「对不起,谢谢你。」 伊欧对她鞠躬行礼。艾莉丝温柔抚摸她低下的头。 「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我可没办法一起留在这里保护你喔。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得先回藏身处才行。」 「是,我会加油的。」 伊欧颔首。艾莉丝摸索腰间,掏出腰带里夹着的东西。 「这个先给你。」 递出的是条项链——不,是如项链般的东西。 编成环状的锁链,前端扣着一块垂坠状的泪滴型金属片。 仔细看,不止一个。 换言之,同样造型的项链有两条。 「这是……什么?」 「一条给你。还有,等你的公主回来……到时你判断情况,如果有必要的话,剩下的另一条就让她戴上。我只是以防万一做了最坏的打算,当然事情若不必戴上这个就解决则是再好不过了。」 「这不是普通的项链,是吗?」 「是剑。」 伊欧吓了一跳。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么换言之这就是「艾莉丝的魔剑」其中之一吧。 「坦白说,这孩子不是什么佳作,反倒要归类在性格恶劣的那一边。可是就算给你普通的剑,你应该也不会使用吧?再说就现况来看,你所处的立场或许会转往坏的方向。到时这就是你的最后手段……我这样再三叮咛你或许会觉得罗嗦,不过可以的话,不去使用绝对是最好的。」 「你的意思是……」 我先教你使用方法。接着—— 艾莉丝开始说明。 内容很简单易懂。 同时伊欧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会一脸严肃又为难的理由。 ——照她的说明,这把剑的性格的确很恶劣。 老实说,她不晓得到底是要陷入怎样的状况才有机会使用到「那种力量」,假设机会真的来了,她也绝不想使用。 但另一方面,她也明白艾莉丝将这东西交给她绝非没有意义。这条项链的力量,大概「持有它」这件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将伊欧的觉悟以具体的形式表现出来。 因此她收下了项链。 一组对链——第十二号魔剑,也就是「艾莉丝十二号」。 收下的链子远远比想像中更是轻盈,宛如羽毛一般。 相对于链子的轻巧,伊欧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 基亚斯·梅涅克在城堡的中庭里听见结界崩毁的声音。 当然基亚斯不可能知道那声音代表守护王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此消灭。 只不过——耳膜仿佛被玻璃碎片割划,这种莫名的不快带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城里或许发生了异常事态。内心敲响了警钟。 他之所以人在中庭,是因为被传唤而正在前往的途中。 传唤他的是夹在房间门缝里的信——虽然笔迹不同,但署名是玛格丽特。也许是请侍女代笔的吧。一定是因为考量到他目前的微妙立场,避讳以王族身分递送亲笔信件——他才出此下策,绝对错不了。 虽然担心会不会在城门口就吃闭门羹,不过门卫轻易地就放行,他因此更加确信。这果然是公主的安排。 国内发生的议员连续失踪事件,祖父涉嫌的可能性很高,因此身为孙子的自己也同样在家中接受禁闭处分。原本理当没有余裕再去管他人的闲事才对。可是基亚斯满脑子却被思慕玛格丽特的心情给支配了。 未婚夫迪特王子遭到暗杀,莹国国内如今发生异变,不知她会有多么地沉浸于哀伤,内心会有多么地不安。因此自己必须去安慰她才行。 或许他只是想以对爱慕之人的担忧,来掩盖自己前途已染上绝望色彩的事实。基亚斯甚至一点也没有想到「为玛格丽特带来不幸的究竟是谁的祖父?」如此理所当然的因果关系。就这么来到王城。 ——结果人才刚抵达,就听到那阵异样的爆轰声。 他直觉联想到异变尚未结束。 再加上王城周边从刚才就骚动不已。远处也传来近似的震的闷响,仿佛王城正赤裸裸遭受投石机的攻击。 内心非常地不安,然而他却没有外出确认状况,而是选择前往王宫。 他很担心玛格丽特。必须到她的身边,由自己来保护她不可。因为她也同样依赖基亚斯到甚至寄信给他。 「……公主殿下。」 嘴里呢喃着,手隔着衣服揪住藏在怀里的短刀。 剑术的心得也只是作为贵族的嗜好大致学过毛皮而已。更遑论他所学的是剑术,对于短刀的技巧几乎等同门外汉。可是这是梅涅克家代代相传的护身用怀刀,据说过去基亚斯的祖先就是凭着这把刀打败敌人,筑起了无上的光荣。 那么这把短刀一定也会庇佑自己。他如此希望。 基亚斯穿越中庭,踏进王宫。 王宫里比起平常还要来得出奇安静,让人感到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 第三章 猛兽与灾祸中起舞 大群的蛇鸡(basilisk)一只一只分别细看,感觉也不是很难对付。 不过这毕竟只是雷可利的感觉。卡尔布鲁克·特菲是国内身手数一数二的天堂骑士,只要由他出马,就算面对幻兽也等于像在对付婴儿一样。站在敌人的立场,只能说是它们的对手太强了。 当然,以不具战斗技巧的一般人而言,蛇鸡(basilisk)已经是过分可怕的怪物了。 现在雷可利他们的所到之处——马车通行的路旁到处横尸遍野。有的被吃得肚破肠流;有的头被打碎;有的咽气后乍看全身完好无缺,皮肤却变成了红黑色。也就是说带有毒性,虽然现状并未陷入苦战,但由此情报看来值得提防。 既然不清楚毒性的种类,想以炼术解毒大概很困难。再者要是马匹遇害的话行进也会中止。别说是马了,就连车上的所有人也绝不能受到半点皮肉之伤。 在理查德的鞭策下,马车一面奔驰于「特区」大街,一面四处击退蛇鸡(basilisk)。攻击距离远的「艾莉丝七号」非常胜任由马车上扑杀怪兽的任务,而亲王驾御马匹的技术也实在得心应手。没意外的话,应该能一面顺利驱逐怪物,一面就此逃进王城。 「好了。问题在于能这样持续到什么时候。」 雷可利镇定地在马车的座席上翘着二郎腿,把玩护身用短剑的同时自言自语道。 听力敏锐的理查德头也不回地出声: 「虽然我很想把它们全数扑灭,但应该没办法吧。」 「见好就收才是上上之策。」 卡尔布鲁克也表示同意。虽然动作看上去从容不迫,不过有他站在客席与驾驶座之间挥舞剑技,当然靠近的怪物全无漏网之鱼被消灭殆尽。 「应该已经杀了二十只有吧。虽然不知道究竟还剩下多少……」 「我们要是太出风头就本末倒置了。」 「特区」的居民,也就是雷可利的部下,他们应该全都抱有使命感,不惜犠牲自己的生命也要让雷可利他们逃到外面。尽管再怎么不甘于屈居下风,但也不能够白费他们的苦心。 有监于理查德的立场,匍都变成这种状况,有必要尽早回到王城对王属军下达指令。虽说王属军自从先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之后,由于人员短缺已形同虚设——现在回过头想,优贝欧鲁一定早就算准会这样才计划了那次事件。准备得真是周到,实在教人生气。 自从离开宅邸已大约经过了十五分钟。十分钟前还络绎不绝朝他们袭击而来的蛇鸡(basilisk),如今若他们不特地去找寻也已经看不见影子了。 「殿下,差不多该朝王城出发了。」 「嗯。已经大致扑杀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理查德挥鞭,变更马车的方向。 走东侧的门穿越「特区」,就会来到直通王城的大马路。大概不用三十分钟就能到了吧。虽然很在意匍都现状变得如何,也很想了解与「使徒」交战的弗格他们的动向,但最首要的就是回城。 在晃动的马车上暗自思考着这件事,忽然间一个黑影进入雷可利的眼帘。 「唔……」 马车前进的方向,也就是一出「特区」的大门前。 有个看似人影的东西像要挡住去路般站在门口。 理查德也注意到了那个影子。 「喝!」 他拉住缰绳让马车减速。 随着愈来愈近,人影的轮廊变得清晰。雷可利不禁瞪大眼睛。 因为即使马车已驱近,但人影依旧还是个黑影。 她马上就明白了原因。因为对方全身裹着特异的装扮——一身漆黑。 身穿一席丧服,头戴薄纱帽,再加上覆盖指尖的手套,全都宛如渲染了夜色般漆黑。而包裹在衣装里的人也是,无论发色、眼瞳、抹在唇上的脂粉清一色都是黑的。与病态般的苍白肌虏互相衬托,使其容貌显得宛若失去了色彩。 那个人影——年约二十左右的淑女,像是在恭迎马车般浅浅一笑。 「好久不见了,殿下。」 理查德无法坐视马车辗过立于门前的女子,必然停下马车。 好久不见,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那么就是亲王认识的人了吧。 但是理查德却沉默不语,似乎认不出对方是谁而感到困惑。 雷可利凝视那名女子,搜索着记忆。姑且不论她一身漆黑的特异打扮,总觉得那五官似曾相识。是曾在哪见过吗?还是曾经从远处看过? 「卡尔布鲁克,你有印象吗?」 寻问管家,他细丝般的双眼眯得更细了。管家喃喃地说: 「莫非是……德雷伊安家的……」 女人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灿烂。 「哎呀,您知道我吗?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歪着头,涂黑的嘴唇说道。 紧接着,她的身后——四周围开始騒动。 「……!」 建筑物的暗影下,以及她丧服的衣摆。似乎事先藏身起来的蛇鸡大大小小共数十只,个个都宛如仰慕母亲般聚集到她身旁。 其中较小的一只拍动翅膀飞到女子的手臂上。 「唔呵呵……呵呵。这些是我心爱的孩子们……你们觉得如何呀?」 她落落大方地轻抚着蛇的胴体,脸颊贴蹭鸡的头。 「哼,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我就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雷可利愤恨地紧咬牙根,手抵着下巴。 「根本用不着见面,十年前,当时都看得到你跟你父亲的通缉告示。」 她从马车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因为这个女人无疑是雷可利他们的敌人。 「伊莎,皮尔·德雷伊安。那个『幻想园艺师』……基尔奇·路马·德雷伊安伯爵的遗女没想到竟能长大成人,而且还步上父亲犯罪的后尘。」 女人——伊莎无言地笑了。 乍看态度友好,笑容却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扭曲感。仿佛感情与表情乖离,又仿佛徒有开心面容,内心里其实一片空虚。 「……原来如此,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理查德神情苦涩地开口: 「在幻兽騒动发生之前,德雷伊安家与梅涅克家的交情确实很亲密。但自那之后我听说两家就已不再来往了,所以完全漏掉了这个可能性。」 「呵呵……是呀。要不是梅涅克叔叔伸出援手,我现在或许就过着流浪街头、在匍都暗巷里卖春的生活了吧?光是想像就可怕。我的页操不是要给人类,而是要奉献给这些孩子的。」 一面亲吻蛇的胴体,一面说出悖离常理的话语。 他们更加确信了。这家伙就和她父亲一样,是个不受道德约束的狂人。 不管怎样,对于事情一连串的发展,他们总算理解了。 梅涅克伯爵从以前就是善于奸计之辈。 过去德雷伊安染指炼禁术而没落时,想必梅涅克也是认为将来或许有利用价值,所以才继续保持往来的吧。由伊莎的口吻来看,似乎也有资金上的援助,好让没落贵族的独生女得以健康地长大成人。 十年前徳雷伊安抱持的执念,已由被藏匿的女儿继承了。而道件事被优贝欧鲁这名男子给看中,于是便开花结果成就了如今对国家的这种叛乱行为。 对梅涅克而言,他的失算之处就在于优贝欧鲁超出了他的想像。本以为饲养了一名部下,哪知不但被窃取了人脉与棋子,到头来还惨遭杀害。 「是我的失策。要是能更早察觉这一点,或许就能预防事情的发生了。」 理查德懊恼地说道。 但这是他太过自责了。 梅涅克和优贝欧鲁暗中有所往来,也是仅约一个星期前才真相大白的事。就算再往前追溯他的来历,也不可能从他过去与德雷伊安的交流就预测到幻兽的侵袭。实际上,就连国家谍报部与「雷可利」已倾全力调查,最后还是演变成了今日的事态。 「殿下,您记起我的事了吗?十年前德雷伊安家还在社交界出入时的事。」 伊莎的口吻满是怀念,听得亲王的心情十分沉重。 「是啊,我想起来了。那位揪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年幼可爱的女孩……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再次重逢。」 与亲王相反,漆黑淑女的脸上绽开空洞而令人发寒的微笑。 「让您见笑了。当时的我非常喜欢殿下,也十分仰慕王家。真是既愚昧又不自量力。」 嘻嘻,她轻声笑着。那笑容宛如老妪或小丑般别有深意,然后接着说道: 「拉耶王家明明是该被彻底肃清、赶尽杀绝,可恨、可恶又肮脏的血脉才对。」 她满是开心又愉快——却说着可怕的话。 三人全都僵在原地。 「我为何会在这里,想必您已经明白了吧?应该不必再说明了吧,我回到匍都的理由。我其实根本一点也不想和你们交谈。不光是身为王族的殿下,居住在这里的所有人也一样,光是和你们呼吸相同的空气都教人难以忍受。」 伊莎再次亲吻站在手臂上的。 「……所以就让我们开始吧。呵呵。」 脸上的笑容依旧,散发的气息依旧很和善,唯独口吐的话语是如此骇人—— 「我要替父亲大人报仇。还有我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们的仇……去吧,蛇鸡(basilisk)们。把这些人吃干抹净,让他们臓器的香味来填满我的子宫!」 一瞬间。 数十只蛇鸡(basilisk)一拥而上,朝雷可利三人袭来。 「卡尔布鲁克!」 「是!」 老管家回应主人的呼唤。 一个挥动,「艾莉丝七号」便如鞭子般伸长,将整批怪物打落在地。但是区区一击果然不足以将它们全数扑杀。虽然已有几只受到致命伤滚落在石板路上,但仍有半数尽管负伤却还是再次抬起了头。 体积小的则是拍着羽翼在空中盘旋。 「哼,区区的鸡也敢如此猖狂。」 如此一来不只前方,也必须得警戒两旁、背后与上空了。 「夫人,请到这里来。」 卡尔布鲁克催促雷可利从客席转移到驾驶座,也就是理查德的身旁。应该是判断若不缩小范围就难以尽到守护之责吧。 而他本人则轻盈一跃,来到了马背上。 双脚灵活地分别踩在并列的两只马背上,重新举剑摆好架势。 「请两位小心脚边,敌人也有可能从马车下方攻击。」 「劳你费心了。」 尽管理应是抱持着不安,理查德依旧不改毅然的态度。 「嗯。亲王殿下您客气了,敝人不胜惶恐。:」 管家笑着——拉开剑舞的序幕。 正面朝着伊莎,四肢看似无力,然而实际上握剑的手臂宛如与刀身化为一体。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动作,每一下都毫无浪费地确实击落袭击而来的蛇鸡(basilisk)。 不管是来自身后、脚边或者上空,卡尔布鲁克一面计算敌人攻击的时间差,一面细微地变换蛇腹剑的轨道,犹如结界般丝毫不放过任何一只敌人。 当然他的背后不可能长有眼睛。不但如此,他甚至更是眯细了细线般的双眼,看样子眼帘有一半以上几乎闭着。换言之,卡尔布鲁克靠的不是视力,而是凭借着气息来察知蛇鸡(basilisk)的位置,再确实地加以攻击。 「……了不起。」 理查德不自觉地低声赞叹。 技巧几乎堪称为神技。 不光是雷可利与理查德,就连两匹拉车的马也都毫发无伤地完全守住。 对手几乎等于是没有思考的牲畜,一旦被击落,若一息尚存也就只会再次抬起头扑袭而来。换句话说只要这样持续下去,终究能将敌人全数杀尽,这种事不言而喻。 五只。十只。十二只。二十只。 小的只需一击,大的也只要三击就能解决。时而斩裂,时而打落在地,时而卷起抛向远处——可悲的猛兽无法理解对手的实力究竟多么惊人,只是一味在地面接连绽开鲜红的血花。 但尽管如此,雷可利仍旧无法安心。而别说实际战斗的卡尔布鲁克,就连理查德也是紧张地抿紧双唇。 理由有二。 一是这里并非终点目的地。既然如此,直到蛇鸡(basilisk)全灭之前都无法掉以轻心。 二是伫立在铁门前的伊莎,她脸上至今仍保持着沉稳的笑容。 单纯只是连自己心爱的猛兽尸体逐渐堆积也令她享乐其中吗?又或者是她还另外藏有一手?既然无从得知,那就绝不能大意。 「呵呵……嘻嘻。」 残存的蛇鸡(basilisk)已为数不多,大约十只左右。 伊莎发出诡异的笑声。 「竟敢杀了我这么多可爱的孩子。」 怨恨的口气与她美丽的容貌恰成反比,有如从地狱底部爬出的蜘蛛。 「十年前也一样,把我那些可爱的孩子都……那些下贱的王属军,居然毫不留情地杀害才刚从蒸馏器出生没多久,毫无罪过的孩子们!」 似乎是对她的话语起了反应,蛇鸡(basilisk)停止了攻势。 有的拉开距离;有的靠到主人脚边;有的站到她肩上,像在担心她似的摆动头颅。动作完全称不上可爱,只令人觉得可怕。尽管如此,怜惜这些怪物的伊莎却温柔地濡湿了双眼。 苍白的指尖轻抚站在肩上的一只蛇鸡(basilisk)。 「你们是猎食者,比人类更优越,属于吞食的一方。绝不能忘记这一点,听懂了吗……」 身穿一席丧服,与随侍的怪物说话的狂乱淑女。 她的视线忽然投向这里。 原先稳重的神情骤然变得凌厉,眉毛扭曲,眼角上扬。 伊莎·皮尔·德雷伊安放声大叫: 「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狩猎!」 攻击再度开始。 剩下的九只一齐飞上天空。 卡尔布鲁克散发的气息变得锐利,雷可利与理查德也摆出架势。 攻势看似与刚才毫无变化。不对,不如说由于数量减少所以反倒显得松散。攻击来自上、右、前方。 这么一来,只要甩动一次「艾莉丝七号」不就全数击落了吗。 任谁都是如此期待。然而紧接着——三人总算清楚明白,为何伊莎直到刚才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前方,就在即将进入卡尔布鲁克攻击距离前,一只蛇鸡(basilisk)忽然在空中仰头。 大大地撑开鸟喙,摆动着鸡冠。 「什么……!」 自喉咙喷洒出漆黑的毒液。 至今没有任何一蛇鸡(basilisk)鸡展现过这一招,突如其来的首次行动使得三人措手不及,就连「艾莉丝七号」也没办法应付这毒液。 正面沐浴毒液的其中一匹马高声嘶叫,痛苦地抬起前脚暴动。站在它背上的卡尔布鲁克立即跃到隔壁的另一只马背上。 反应确实灵敏,但却造成了一瞬间的可乘之机。 仿佛算好了这一点,另一只体型特别小的蛇鸡(basilisk)沿着马车的车轮、穿过蛇腹剑隙,飞到他握着剑柄的手腕上。 「唔!」 袖子被鸟喙啄裂,里头渗出鲜血。 身手不凡的老管家也被摆了一道。 「嘻嘻。呵……唔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成功使役蛇鸡的黑衣淑女扬声高笑。 被毒液注入伤口,卡尔布鲁克表情痛苦地跪地。 雷可利愕然瞪大眼睛,感觉到体温因造访的危机而骤降。 + 被咬断脖子断气的绮莉叶,瘫软地倒在石板路上。倒地的尸体压烂了滚落地面的妮娜眼球,尸体落地的重击声掺杂着微弱的水气。 三头犬(kerberos)瞥了一眼吐出的尸体,便兴味索然地转过身。 「哼,当不成人类的劣等品,连狗也不屑一顾吗。」 古多咧开嘴角说道,从他的眼神中感受不到丝毫同情或怜悯。他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动作就像是在品评坏掉的道具。 而实际上——他真的就只是将绮莉叶当作方便利用的道具罢了。他眼中根本瞧不起人造人这种存在,只把他们看成是道具,并没有打算尊重他们的人格。 当然,尽管这样绮莉叶也不在意。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回想至今与古多的会话交流、对他萌生的感情,自己在这些上面所花费的劳力,她不禁心生后悔。甚至连刚才对他的失望与灰心也是。或许她的失望只不过是白费心力,她的灰心根本没意义。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讨厌你。」 蓝色的液体从建筑物墙面浮出——自「群体」的温床抽出身体,绮莉叶浅笑着说道。古多听见声音后停下脚步回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又跑出来?他问的是这个意思吧。 他的眼中看不见绮莉叶的人格,看不见她的感情。 是因为觉得无须去关心她的人格与感情,所以对她口出傲慢之言。 「我刚才被你杀掉了喔。所以我是什么意思、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应该明白吧?」 「你在说什么?在开玩笑吗?」 道具自作主张的行动虽令他感到不快,但他却一点也不担心道具会抱持自我意识反抗他。或者假使遭到反抗—— 「就为了无聊的事情而要麻烦我动手?明明是不及人类的家畜,却连人类的命令也不肯服从,你还真是连废物都称不上的垃圾。」 那么便舍弃即可——他是这么想的。 青衣滴着水珠,将另一个自己从墙中拉出,同时自腰间抽出短杖。 「是呀。」 对于古多的言词,她并未感到不快,也不觉得憎恶、愤怒或悲伤。 她只是决定「放弃」了,仅此而已。 「被当成道具,被人抛弃,或许都是身为『群体』的我的命运。因此关于这点我不打算辩驳。可是啊,古多大人……古多·雷雷伊斯。」 两个人又增加到了三人。然后在她增殖到第四人的时候,四人并排在一起笑了。 「既然你要舍弃我这个道具,那么我也要放弃继续当被你利用的道具。我要照我想做的运用自己。」 既然被舍弃,那也没办法。 这个有用的——名为「群体」的有用道具—— 「我身为道具的同时,也是个拥有自我的存在。那么被称做『我』的自我也决定了,要比你更能有效利用、而且比你更珍惜地使用名为『我』的道具!」 就由身为人造人「第三环」的我来有效活用! 三个绮莉叶分散开来,将古多与三头犬(kerberos)圏团包围住。 一个则作为号令兼后补,后退拉开距离。 全员手腕都缠着「克拉夫念珠」,手持短杖。 「原来如此。对新养的狗心生嫉妒,所以老狗打算反咬主人吗?真无趣。」 古多依旧出言不逊。看样子他并未感到受威胁。 两个绮莉叶面朝古多。 短杖在「錬铁(shaming 2)」的术式下生成刀刃,自左右两侧斩向古多。 原以为古多会派三头犬(kerberos)迎击,怎料他却亲自应付。 「哼。」 随意挥出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已装备了厚重的手甲。是趁绮莉叶死亡之际装上的吧。本以为他会掉以轻心,没想到还真是意外地谨慎。 连续发出两道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 铁拳行云流水地对来自两个方向的刀刃使出回击。 「呜……!」 绮莉叶们被强劲的力道弹飞了出去。才心想要调整着地姿势时,对方已做出了追击的动作——好快。 以手肘为中心点,宛如甲壳的手甲使出回旋般的攻击。 一人的头盖骨被敲碎,另一人被打破了内臓。 每一击的重量都非比寻常。吃惊地望着倒在石板路上手脚抽搐的两个自己,剩下的绮莉叶之一对古多笑了。 「没想到你居然能战斗,真是意外。」 本以为他是只擅长事务与头脑劳力、弱不禁风的祭司。 「禁数局的使命就是歼灭异教徒。而我则是局长喔?不可能手无缚鸡之力吧?」 「以前我抱住你的身体时,只觉得瘦弱啊。」 无论胸膛或颈边,都不记得有结实的肌肉能让他做出如此猛烈的动作。 「……难道你强化了身体?」 有几个炼术是可以提升身体机能。比如增幅肌肉的力量、强化反射神经、提升动态视力等等,无论哪一种就原理来说难度都不是很高。 可是想当然尔,会使用的人少之又少。过度强化肌力或神经,一旦效果中断,身体就必须承受相当大的负荷。更重要的是对体内施展炼术的话,这种行为也就等于将炼狱的毒气注入肉体。换句话说,与其使用肉体强化系的炼术,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宁可选择以普通的方式来锻链身体。 只有极少部分的例外。像是让视力或听力这种无法锻链的部位暂时性强化,再者就是——脑筋不正常的人毫不顾虑自己的身体,硬是要使用。 「这个国家的炼术师为何都不利用如此便利的方法?」 像要夸示自己的力量般甩动手臂,古多咯咯地嗤笑。 「反正异教徒都已注定要坠入地狱了,却还贪生怕死,实在有够滑稽。」 「狂信徒不惜付出生命,难道就不滑稽吗?」 「当然。既然愿意为神献身,贪惜生命就等于违背教义。」 「……那还真是令人高兴。」 但提到不爱惜身体,绮莉叶在经验上可是更胜一筹。 「『醒来』!华丽之谷\无底欲望\溶解\搅拌!」 口中小声地诵唱着咒语。 既然对手强化了身体,那么这边也如法炮制即可。 将提升肌肉与反射速度的第五冠术式注入体内,手握孕生刀刃的短杖纵身一跃。拉近距离,朝着对手一口气砍下去。 即使彼此的间距缩短,古多仍纹风不动。 刹那间她原以为是因为术式效果中断所以来不及反应,结果却非如此。 眼看攻击就快命中——冷不防的一阵冲击横向殴打绮莉叶的身体,令她甚至有种天翻地覆的错觉。宛如遭到巨大铁槌殴打的冲击。绮莉叶在石板路上翻滚,直到撞上建筑物的墙壁才总算停了下来。 「咳……呜!」 身体动弹不得。天旋地 转的视野里,映照出黑色的巨大猛兽——三头犬(kerberos)。 原来是遭受到怪兽的冲撞攻击。 绮莉叶并没有忘了它的存在。她明明在挪动位置时一面提防着不被偷袭,才对古多发动了攻势。然而——尽管对身体施加了强化术式,它还是以绮莉叶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由攻击范围外飞冲了过来。 「哼。」 对全身骨头都碎了、横躺在地的绮莉叶投以检视的目光,古多颔首。 「轻而易举就凌驾了身体强化术式吗,真不愧是怪物。」 他走近三头犬(kerberos),轻轻抚摸它的身体。巨躯既柔韧却也显得结实有力。 人类就连面对相较之下体积根本不及此的小型狼时,都难以抵抗只能任由宰杀。如此一想,三头犬(kerberos)具有压倒性的战斗能力或许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还是以炼禁术创造出来、超乎常规的猛兽,难怪强化术式在它眼前也毫无意义。 可是——原本只打算小试一下身手,没想到三人没两下就全灭了。 「做好接下来的准备了吗?」 视线投向拉开距离补充人数的绮莉叶,古多一派从容地询问。 「没想到你肯等我,还真是温柔呢。」 试图隐藏额头的冷汗,绮莉叶浅笑着回答。 这次有五个人。好了,该采取哪种攻势好呢? 她一面思考,一面摆开架势。 「愚蠢之徒,我只是等到你增殖完而已。」 古多露出下流的笑意。与此同时—— 伴随着低吼,漆黑的巨躯朝其中一个绮莉叶飞扑而去。 「……!」 本想要退到后方闪避,怎料猛兽疾驰的速度更上一层楼。 三个并列头颅正中间的血盆大口早已将她的脖子咬得血肉横飞。此时左右两侧的头也分别盯上了别的——立于两旁的绮莉叶。 右前脚粗暴一挥,锐爪轻而易举便将第二个绮莉叶撕裂得肚破肠流。右脚攻击的同时,身体早已变换方向做好预备动作,准备朝反方向再次跳跃。正中央头颅此刻仍叼着绮莉叶,左侧头颅也对着第三个绮莉叶当头整颗咬下。若由旁人眼中看起来,速度快得仿佛绮莉叶自颈部以上瞬间消失。 不消一秒,人数就已减至一半。 站在距离三头犬(kerberos)最远位置的总司令——第六个绮莉叶慌忙掉头,企图逃进大马路旁的小巷里藏身。这可以说是非常正确的临机判断。 因为剩下两个人也在下一秒钟遭到了扑杀。 第四人在三头犬(kerberos)的冲撞下内臓破裂。第五个则是被飞扑后压倒在地,胴体被四分五裂断成两半。 古多根本一步也没离开原地,仅靠一只一就醸成了这副惨状。 绮莉叶咬牙切齿地躲在暗巷里。 先让她使用「群体」的能力,然后一网打尽。简单来说他的目的无疑是绮莉叶的增殖极限。这是熟知绮莉叶的能力,并且能行使出压倒性战斗力的人才能采取的应战方式。 就现时点来说,绮莉叶尚残留的增殖次数只剩八人。 先是与艾儿蒂和弗格,紧接着与妮娜·斯雷吉交手,连续战斗造成的过分消耗也是一个因素,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古多和三头犬(kerberos)。才仅仅没几分钟就已让她消耗了十人,也就是总数的三分之一。 即便这样,却也不能就此认输。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教那男人后悔。后悔舍弃了她——绮莉叶一事。 首先必须想办法解决三头犬(kerberos)。 但是正面迎战没有胜算。双方的身体能力落差太大,若想以数量取胜一定也只会跟刚才一样,结果显然易见。 那么该如何是好? 三头犬(kerberos)。原本应该是只在童话或神话中出现的虚拟动物。战胜它的方法岂不也只能求助于神话了吗? 正当思考到这一点,绮莉叶不禁喃喃自语。 「……神话?」 记得的确曾在哪读过三头犬(kerberos)登场的神话。是一个男人为了迎接已死恋人而前赴冥府的故事。面对半路杀出的地狱看门犬,他是如何应对的呢? ——或许有尝试的价值。 从暗巷里窥探状况。古多似乎不打算揪出逃跑的她,甚至连倒卧在地的绮莉叶都不屑一顾,自顾自地继续前进。三头犬(kerberos)随侍在侧,继续执行原先的目的,也就是袭击匍都市民、破坏市街。 绮莉叶走出暗巷再次站上大街,阻挡在他面前。 「你要去哪里?还没结束呢。」 古多眉头一皱、不发一语,脸上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 站在他身旁的黑色巨躯睥睨着绮莉叶,三颗头颅一齐吐舌舔唇。 + 挥下的短刀在鳞片表面留下了伤痕。 然而厚实的鳞片比岩石来得更坚硬,弗格的刀锋在剌进肉身之前就被阻挡了下来。 「艾莉丝十六号」——就连以重达二十公斤的质量进行的攻击,在面对超出五公尺 的巨躯时也犹如以卵击石。借由吸噬毒气强化肌肉后进行挑战,才好不容易总算贯通鳞片。尽管以短刀剌击,鳞片底下有的却是更加坚厚的肌肉装甲。 艾儿蒂施放的「冰锥」与「利剌」也是相同情况。虽然有几根成功剌进了皮肤,但对手双翼一振,绝大部分都被拍落、防御掉了。 只要能锁定要害,或许就有办法打倒——这样的希望也随着战斗持续而逐渐被打消。龙的动作相当敏捷,丝毫不合乎那看似笨重的巨躯;更不用说它的每一下动作都实在太过孔武有力。或许对它来说只是轻轻一个小动作,可是万一被打中就得做好免不了断一、两根骨头的觉悟;若正面挨它全力一击恐怕只得即刻毙命。 拜身为「消失点」之赐,体能及治愈能力才勉强派上了用场,这就是现下的情况。 自从与龙交战开始已过了约十五分钟。 但弗格的主观感觉却仿佛已经历了好几个小时。 不知经过了第几次的交错,弗格退避到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内部重整态势。 令人惊讶的是,龙在这段期间也并未施加攻击。大概是记取了教训,就算对障壁(ehrle 2)」发动攻击也无济于事。它拉开距离重新摆好姿势,露出獠牙瞪着这边。 「没事吧?」 看着肩膀起伏喘气的弗格,艾儿蒂出声问道。 「嗯,不要紧……但也只是就目前暂时来说。」 说些权宜的谎言使她安心并没有意义,因此弗格实话实说。 而这正是弗格与艾儿蒂于战场上逐渐趋于对等关系的证明。 「照这样持续下去,状况或许会渐渐变得不利。很可能正面吃上一击就玩完了。老实说,必须找出决定性的致胜手段。」 「……『幽暗』如何?」 只要丢进别于此处的异空间,坚厚的鳞片确实也就不成问题了。 可是究竟真能顺利成功吗? 「你做得出能将那家伙整个吞进去的开口吗?再说对方还会飞。」 与人类不同,对方很有可能借由翅膀逃脱。既然如此这个办法就不适合。 「这个嘛……或许很困难。」 他们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炼术。 「烈焰」只是让甲壳烧焦而已。至于「荆棘」也只在对方一个挣扎下就被扯断了。像「冰锥」与「利剌」之类的坚硬物理攻击虽然能勉强贯穿外鳞,但前提还是得要能 确实剌进柔软的要害。唯一让他们觉得可能生效的「雷电」也仅能达到拖延效果。双翼与表皮发挥了避雷针的功效,让龙得以免于惨遭电击。要是能连续施放或许还有希望,但很可惜「雷电」并非能随心所欲连续施展的单纯炼术。 勉强称得上收获的,就是敌人渐渐不再是未知的存在。 对方会采取什么动作、施展何种攻击;哪里柔软、哪里坚硬;行动能有多敏捷,能以多快的速度做出反应。他们透过观察渐渐明白了这些事。幸好对方是猛默,不晓得应该要刻意留一手。因此他们已经掌握了对手某种程度的实力。 「我的伊帕西如何呀?弗格。」 站在稍远处观战的特莉艾拉开心地问道。 在化为废墟的咖啡厅,她从容地在露天座席就坐,模样宛如观众。 「很棘手,该说不愧是你创造出来的。」 「哎呀,谢谢。」 拾起掉落地面的陶瓷杯——理查德被使徒袭击前所使用的杯子加以把玩,做出看似对于里头没有茶而感到遗憾的动作,然后微笑说道: 「在我所创造的成品当中,这个孩子是特别专为你们设计的喔。我参考优贝欧鲁带来的资料,尽可能让它足以承受艾儿蒂小姐的攻击。」 原本只须当成玩笑话听听就算了,但是话语间的一部分让人感觉不对劲。 等到总算察觉问题点,弗格皱眉。 「请等一下。你说『成品当中』?」 难不成—— 对于弗格的疑问,特莉艾拉颔首。 「哎呀,我没有说吗?是呀,匍都现在到处都是我的孩子们喔。」 「……!」 竟有这种事。弗格感觉背脊被浇了冰水。 但是她所说的非常有可能。只不过因为这只龙太过巨大、超脱常识,才让他们误以为只有这一只。 「究竟还有多少像这样子的怪物?」 对方似乎也不打算隐瞒,很干脆地回答。 「加上与你们对战的这只龙,其他还有三头犬(kerberos)、鸟兽王(griffon),以及一大群的蛇鸡(basilisk)。要在短时间内大量生产真的很辛苦呢。哎呀,算了,抱怨话姑且先放一旁吧。」 不,她之所以说得滔滔不绝,反倒是为了别的理由。 「虽然我不晓得你们的同伴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的应对,不过鸟王飞向的王城可没有人能够守护,应该会很不妙吧?」 「你说王城……!」 别无其他目的,为的就是令他们心生着急。 幸好理查德目前有「雷可利之宴」保护。当然可以想见敌人应该也指派怪物去「特区」,不过既然有卡尔布鲁克他们担任护卫,那么姑且还算安全。问题是留在王城里的人。 「伊欧。父亲大人、玛格丽特……」 艾儿蒂茫然低喃。这三个人对艾儿蒂来说,不但是立即便浮现脑海的重要存在,同时,对她来说重要的人,这就是全部了。 「放心,艾儿蒂。」 弗格反射性地握住少女因害怕而开始颜抖的手。 就如同弗格刚才带给她的鼓励一样,是那么地强而有力。 「等把这里解决掉,马上赶去王城一定来得及。」 「可是……」 「要是焦急就会称了对方的意,到时候连我们也会有危险。所以冷静下来……再说王城是全匍都最坚固的要塞,没那么简单就被攻破。」 伊欧只须逃进塔底下即可。国王与玛格丽特有王宫守护结界的保护。因此状况并没有我方所想像得危急——当然也不能够太乐观看待。 问题在于那个鸟兽王(griffon)有多大体积、是实力如何的怪物。要是比这只龙还更强大,或者实力足以打破结界炼术的话…… 一想到这,心情就无法镇定。但现在不是表露不安的时候。 艾儿蒂紧咬着下唇。 泫然欲泣地低着头,忍耐似的调整呼吸,然后抬起脸庞。 「我知道了。」 脸上仍挥不去阴霾,依然无法拭去恐惧。即便如此,眼神还是再次透出坚强的决心。 「首先要打赢这家伙。懂了吗?」 弗格对她露出一笑。见她点头便松开手,再次提起短刀。 虽然情势迫使他们不得继续悠闲下去,但敌人原本也不是花时间就能够打倒的对手。长期战对我方不利的事实依旧没有改变,所以只能尽早找出胜算做出了断。再来就向王城出发,守护王城。 「艾儿蒂,十分钟。」 蹲下身体,:一面准备再次开战,弗格一面说道。 「在这十分钟里,由我单独当那家伙的对手。你就趁这段期间恢复精力……只要能使出『雾雨』,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对策。 但能否使用「雾雨」将是左右战术的极大关键。以束手无策的现状来看,首先也只能让战况撑到能够使出「雾雨」。 幸好弗格只要能持续吞噬炼狱的毒气,体力也就趋近于无限。光是像这样站在艾儿蒂的身边休息,体力就已几乎回复。 再来就只须注意不被龙击中。不要被一击毙命或弄断手脚。 「呵呵,你真努力耶,弗格。」 把玩着破掉的陶瓷杯,龙身后的特莉艾拉出言挑衅。 「最坏的打算,不如就试着把我抓起来当人质如何?这个孩子把我当作是母亲般仰慕,搞不好会因此而罢手喔?」 「万一没罢手的话你又怎么办?」 「到时候顶多我也一起死 想当然弗格一点也没打算尝试这种疯狂的方法。重点是特莉艾拉的狂言也只不过是拖延战术,现下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她。 身体一沉,聚力于双脚。 察觉到敌意,龙发出呼噜噜的低咆。 发动「消失点」的能力,吸收身旁艾儿蒂散发出的花香——弗格再次纵身跃向血红的庞然巨躯。 第四章 猎鹿摧花 穿越久违的城门,感觉城门看起来已不复往日的庄严。 或许是因为外墙已被事先放出的鸟兽王(griffon)破坏得惨不忍睹吧。还是因为现场的卫兵倒地不起?又或者——单纯只是因为自己正情绪高昂? 优贝欧鲁感到自己雀跃的心跳正逐渐加遽。 他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修纳·维纳的尸体。虽然成功破坏了结界炼术,但他也和城门卫兵一同沐浴在高浓度的毒气下丧命了。就算是炼术师,看来老弱的肺腑果然还是难以承受。 虽然内心为他的死亡哀悼,但没空凭吊他的尸骨。有效运用修纳争取的时间才是为他最好的饯别。 「可是这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凄惨呢。」 走在身旁的雷德·欧塔姆环视着四周苦笑。 不只卫兵,就连碰巧进城的贵族,甚至连养在中庭的鱼或野鸟也惨遭波及。遍地可见受毒气所害的尸体。 也零星可见负责警备的炼术师。他们虽总算免去了一死,但有的痛苦跌坐在地,有的面对惨状正惊慌失措,有的正在照顾倒地之人。当然,只要一被优贝欧鲁发现就格杀勿论——即便是负责守护王宫特殊任务的结界炼术师们也不例外。 「该不会前方也是跟刚才一样的惨状吧?」 在中庭通往王宫的门前停下脚步,雷德出声问道。 「放心,结界内侧应该没事才对。」 解除结界炼术时所施放的毒气,全都会朝界外释出。不管结界规模再怎么巨大,原理应该都不变。 「不过就算受到了波及,对我们来说也没差,只是省去动手的麻烦罢了。」 「哈,这倒也是。」 边聊着些不着边际的话,推开门走进王宫。 宫内一片沉寂。似乎鸟兽王(griffon)来袭之前早就已没什么人进出了。 原本优贝欧鲁也就是为此目的而谋划了之前的騒动。 由于议员接连失踪的事件勃发,怯懦的贵族们都逃离匍都前往郊区了,进出王城的人也势必因此减少。护城的卫兵以及王属军自从「撕裂杀人魔」事件之后,也一直持续着慢性人员短缺;加上日前亲王理查德为了欺敌搜查而外出,本来就为数仅少的人力更是因此而被分散。再加上来袭的鸟兽王(griffon),剩下的炼术师不可能不去加以对付。 换言之,一切全都在优贝欧鲁的计算之中。 环绕王宫的回廊以及通往二楼王座大厅的螺旋梯都杳无人烟。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人手短缺。残存兵力恐怕都聚集在王座大厅守护着国王。不愧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能手。 「准备好了吗?」 一面从容地步上阶梯,一面询问雷德。 「不晓得会有多少人?五十人吗?」 搭挡也态度悠哉地回以轻浮笑容。 「没那么多,顶多三十人左右吧。」 「哈哈,没什么两样嘛。」 「意思就是不管三十人还是五十人,都不是你的对手罗?」 「还好啦。」 雷德神色自若地颔首。看样子他也不打算谦虚。 当然,他不是瞧不起王属军。 「好!」 来到螺旋梯的终点,站在大门前。 那是一扇甚至让人抬头才能尽收眼底、与城内装饰相比华美程度更胜一筹的对开式门扉。 「要华丽地把门轰开吗?首领。」 雷德举起右手——液态金属所形成的义肢「艾莉丝五号」。解除肤色的拟态,显露出暗金属色的表面。接着内侧浮现皲裂,啪喀啪喀地逐渐碎开。与状如棘剌般伸长的五指加起来看,整体就像是一只身躯扁平的蜘蛛。 掌心的那一面,也就是「艾莉丝五号」的内部本身则画有密密麻麻的复杂纹路——炼术阵。整只手伸展开之后纹路也接合,呈现出完整的形状。 「结果上次没机会尝试啊,这个。都是那小鬼害的。」 「放心,现在没有人会吸噬你的毒气。」 将长刀自腰际的刀鞘抽出。 「请别连国王也都顺势杀了喔。」 「我可不敢担保。毕竟是初次应用于实战……你又如何?那个东西。」 「谁知道,这也是第一次用于实战。」 望着赤裸的刀身。 呈现极平缓弧度的细剑,长约一公尺。 白浊而带点半透明的刀身,看起来就像是毛玻璃,或者可形容像朝阳下闪闪生辉的湖面。 「你知道吗,雷德。」 凝视着那别具风格的奇异刀刃,优贝欧鲁说道: 「听说在遥远的东方国家,自古以来就将王比喻为鹿。在凭刀剑与血光以下犯上为理所当然的时代……篡夺王位或许就是一种类似狩猎的娱乐。」 「原来如此,所以我们接下来就是要去猎鹿是吧?」 雷德半掺玩笑地笑着回应。 「没错。由我先来打草惊蛇吧。」 握住刀柄的手施力——朝门轻轻一挥。 「……唔。」 成果令他们不禁瞪圆了眼。 钢铁制的门扉被俐落地斩成了两半。 残余的只有轻盈、宛如撕裂薄纱的手感。 「唷~真吓人。」 雷德耸肩的同时,被斩断的铁门缓缓倒向另一侧。 扑鼻的白檀薫香,是王所在的圣域特有的高贵空气。 「好,猎鹿之前就先来猎兔吧……国王陛下,初次见面,你好吗?」 雷德·欧塔姆举起预备发动炼术的右手,狂妄地踏入王座大厅。一路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浓烈的血腥与铁锈味,甚至足以掩盖白檀的香气。 对此,优贝欧鲁虽觉得有失风趣却也感到安心,跟着走进王座大厅。 ——那么,是该让这白檀也染上血腥与铁锈味了。 + 同一时间,基亚斯·梅涅克来到后宫。 王城的一楼位居王宫最深处,几乎在王座大厅的正下方。这里是王族女性居住的区域。 若在平时,像基亚斯这种区区伯爵家的人根本不被允许踏进这种地方。然而当下就连最低必要的护卫都没有,呈现毫无防备的状态——不如说,应该保卫后宫的近卫兵与基亚斯相反,全都逃到城外去了。 这半是巧合,半是必然。 卫兵们完全陷入混乱。因为不但童话里的怪物飞绕着城周围肆虐,这种异常事态实在太超脱常识;再加上还发生了守护结界被打破——这种前所未有的大事。 怪物出现的消息才刚传进近卫兵耳里,王宫外的近卫队长就沐浴在毒气下晕厥了,指挥系统呈现瘫痪。结果怪物出没的恶耗中途就断了传令,士兵们完全陷入恐慌状态。 护卫王室的近卫兵遇敌逃亡,这种事本不该被允许发生。可是自从几个月前便接连发生的怪事,造成王属军的人员慢性短缺,导致近卫兵不但使命感薄弱,而且又都是些缺乏经验的新人,甚至大多是低阶贵族的次男或三男。过分依赖强力的守护结界,搞得必须最为巩固的王宫却变得薄弱,只能说很讽剌。 但结果这也同时佐证了一件事,王家的权威于现代仅只是如此。 与绝对君权的时代不同,国家的主权被分散给了市民与议员。这种情况下,愿意赌命守护王室的人必然也会减少。 在优贝欧鲁的周到策划下演出的混乱,以及国家目前的情势。两者不知幸或不幸而重叠造成的结果——让基亚斯毫无滞碍地抵达了公主的寝室前。 最先发现并责怪他的,是在房门外待机的两名贴身侍女。 她们发 出「噫!」的惊呼声,害怕似的僵在原地。 这也难怪。与低层的平民不同,公主的贴身侍女是不谙世事的贵族千金。光是有陌生男人走进后宫,就很可能吓得她们昏倒。 「你……你是谁?」 「我是基亚斯,梅涅克伯爵。收到公主的信前来赴约。」 虽然报上了名号,却只是让她们颜抖的眼神更加不知所措。 「……你们不晓得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况吗?」 进一步向她们询问,但反应仍旧没变。 这也难怪。怪物的事,基亚斯也是直到刚刚才晓得。 他偶然听到惊慌失措逃命的近卫兵谈话,才知道了这件事。虽然一时之间难以相信,但地震般的声响一直断断续续传出,充分煽动了他的危机意识。再加上走到王宫如此深处都没什么人烟,无论如何事态肯定有异。 ——这群近卫兵也不向后宫报告异状就自顾自地逃了吗! 真是群不配做骑士的愚蠢之徒。基亚斯紧咬着唇。 尽管如此,公主也已经不要紧了,因为有自己在。 「公主殿下!是我,基亚斯!」 他无视侍女径自敲门。 「这里很危险!请快点逃命!」 「……基亚斯大人?」 不知敲了第几下,门里才传出战战兢兢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她的回应听起来微微有些不对劲。 归根究柢写信找他来的明明就是公主,却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这不是很奇怪吗?不过重新思考后,他猜测意思应该是「明明约在中庭,为什么跑到后宫来」。基亚斯坚信「那封信是公主给他的」。 「抱歉违背约定跑来这里!可是事态紧急!听说城外有怪物肆虐……不,或许您很难相信……」 就连他自己也还是半信半疑,因而含糊其词。 「可是在下却没有遭受卫兵阻拦走到了这里,请您明察,目前城里发生了怪事。公主殿下要是留在这里会有危险,因此在下才斗胆前来!」 他半是喊叫,说着说着话语间渐渐夹带了激动。 基亚斯赌命地劝说。只因为担忧玛格丽特——他心爱的人。 「求求您,请您开门!至少让我见您一面!」 拳头使劲地槌打房门,一点也没发觉对方或许会因而感到害怕。 最后,在他第五次敲门时。 「我知道了,基亚斯大人。」 ——对他来说真是相当幸运。 玛格丽特年纪尚轻,未曾深入参与国事。又接到惠国王子遭暗杀的噩耗而心慌意乱,因而对于国内情势疏于关心。 换言之,对于梅涅克伯爵因叛国而被问罪一事她并不知情。她不晓得基亚斯因为有协助犯罪的可能而正受到禁闭处分。 对于公主来说,基亚斯·梅涅克——依然还是在那个舞会之夜救了自己、值得信赖的青梅竹马。 「请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房门开启,心爱的公主战战兢兢地探出脸来。 久违不见的玛格丽特显得有些憔悴。基亚斯拼命按捺着情不自禁想抱紧她的冲动,以沉稳的态度行了一礼笑道: 「谢谢您,公主殿下。」 忠实遵从着敬爱的已逝祖父的教诲,无论何时都要保持绅士的风度。 「请放心,我一定会守护您。」 + 卡尔布鲁克受伤的部位是右手腕。 那是他使剑的惯用手。 当然,以卡尔布鲁克的本事来说,就算只有一只左手也丝毫不减他的战斗能力。而且「艾莉丝七号」是能接收使用者的意志自在活动的剑,就这层意义而言,区区的擦伤完全构不成障碍。 只不过,前提要只是「区区的擦伤」。 「嘻嘻,真遗憾!太遗憾了!」 伊莎·德雷伊安以老妪般的声音嗤笑。歪斜着身体、躬着背的动作也是一样,与她美丽的容姿完全不相衬,反倒增长了可怕。 「你已经完蛋了。这些孩子的毒可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喔!尽管惊慌吧。惊慌失措然后难看地倒地打滚吧。呵呵……嘻嘻、嘻嘻、哈哈哈!」 那究竟是疯狂到了尽头,抑或是孤独的成长过程所导致? 失去了身为重罪犯的父亲,领地遭到没收,仰赖私下援助而孤独地生活——在无法整理、日渐化为废墟的旧德雷伊安宅邸里,心怀对国家与王家的怨恨,十年以来都在为父亲与幻兽们服丧,最后造成的结果吗? 当然,现在不是同情她的时候。 「卡尔布鲁克,如何?」 依然坐在驾驶座,雷可利向管家询问。 背后虽流着冷汗,但并未表现于态度上。 「有点伤脑筋。」 与说出口的话相反,老管家脸上也同样冷静。 他抽下系着长裤的腰带,紧紧勒住自己的上臂止血。一连串的动作毫不迟疑且迅速,中毒后的临机应变十分完美。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应急处理。不管将血流束得多紧,毒总会扩散开来。无论是即效性、迟效性、会带来何种破坏都一样。 回想刚才看见的尸体。看似同样因蛇鸡(basilisk)之毒而遇害——由皮肤蜕变成红黑色来看,很可能不只有神经毒,也包含出血毒。 「……雷可利大人。」 邻座的理查德心急如焚而铁青着脸。虽然无论何时都不失威严是身为施政者与王族必备的能力,但面对这种情况,这样的要求大概有些残酷。他不像自己一样,对于卡尔布鲁克有着绝对的信赖。 「放心,殿下。」 因此雷可利该做的,就是继续保持高傲不羁的态度。 「我的管家不是会因这点程度就动摇的男人。你说是吧?」 「当然,夫人。」 卡尔布鲁克站起身。 不尽快处理的话,毒就会窜遍全身。到时别说自己了,连主人和亲王都会没命。明明处于这种窘境——然而却不见他有丝毫焦急的迹象,仍是如此地威风凛凛。 「嘻嘻、嘻?……那是什么态度?一点也不有趣。」 抽搐着脸颊、面带嘲笑的伊莎啧舌。 「只咬一下不够吗?那就再多咬几下……」 「不,恕我敬谢不敏。」 管家毫不留情地拒绝,挥出左手。 即便不是惯用手,使出「艾莉丝七号」的动作也完全同样地——不,甚至更超乎想像地精准。 剩下的蛇鸡(basilisk)瞬间就被打落地。 扣掉在中毒那一刹那的攻防砍死的那一只,残存数量有八。不到一眨眼时间,全都躺在石板路上了。 「什……」 伊莎蹙眉。虽然有几只还一息尚存,但无疑也都身负重伤。伊莎总算领悟这下子无法再次追击施毒。 但她想像得太天真了。 她太过小看卡尔布鲁克·特菲这个男人。 几乎在制伏了所有蛇鸡的同时,管家纵身一跃。 由静到动,举手投足甚至令人错以为是闪电。他从马背落地,丢下手中的「艾莉丝七号」,粗暴地一把抓起倒在附近、体型较小的蛇鸡(basilisk)。 勉强一息尚存的怪禽在他手中挣扎,但脖子被揪住而逃不了。 揪着、双脚一蹬,用力勒紧;的脖子,指尖灵活地对头部施压使其张开鸟喙。然后—— 「恕我失礼。」 简短的一句话,不知是否有传进伊莎耳里。 蛇鸡(basil isk)的嘴巴被硬生生推向伊莎的手腕——衣袖里。 「……咦?」 被勒紧的脖子突然获得解放,牲畜自然会惊慌。对着直到刚才都还仰慕、依偎着的饲主的手腕,蛇鸡一口咬下。 几秒后。 一身黑衣的淑女总算发觉自己手腕流出的血所代表的意义,因而陷入错乱。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刚才都还冷静地伫立一旁,此时态度一转,发出尖锐的叫声盘蹲在地。 「毒!有毒!肮脏的毒居然进到了我的身体里!」 她再也无法保持从容。 顾不得披头散发、薄纱帽落地,她卷起衣袖露出被蛇鸡(basilisk)所咬的伤口。「竟敢如此!竟敢做这种事!这个低级的畜牲!竟敢咬我……咬我这个饲主,没用的废物!果然不该急着赶时间!就因为急着赶工才会发生这种事,才会变成这样!可恶的畜牲!」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咒骂。明明刚才都还那么疼爱地抚摸蛇鸡(basilisk),现在却用尽了不堪入耳的言词咒骂。 「哎呀哎呀,这才是你的本性吗?」 似乎是没听到雷可利的嘲讽。 伊莎一面尖声叫唤面撩起裙摆。 袒露出的大腿上绑着一条皮绳,系着一根透明的玻璃试管。 以软木塞封口的管中装着透明的液体。在她摘下那根试管的同时。 卡尔布鲁克手中不知何时已再次握着「艾莉丝七号」。 「……再次冒犯了。」 抢走了玻璃试管。 「啊、啊啊啊啊……做什么?」 ——一切都按照卡尔布鲁克的计划进行。 「还我!那个是……!」 无视伊莎的呐喊,他从容不迫地走回马车,然后将玻璃试管交给雷可利的右手。 「夫人,能拜托您吗?」 「哼,居然使唤主人,你架子也变得很大了嘛。」 「实在惭愧。」 戏谵似的交谈着,雷可利亮出护身用短刀。操作着安装在剑柄上的键器,以「愚者之石」启动炼术。 相当于第五冠术式的极初步医疗炼术——「血尖针(erno 7)」。 短刀的形状开始变化,前端形成分岔——内部具细管的针,以及吸打药物的小型管状唧筒。医生们都理所当然地使用这种金属加工炼术。装在玻璃试管内的血清,不消数秒就被打进了卡尔布鲁克体内。 「嗯……如此一来总算获救了。」 「药效没那么快。或许身体暂时会很不适,到王城之前你就先休息吧。」 「哎,当真着实惭愧。」 「噫噫噫——!还我!把那个还来!还给我——!」 双膝跪地的伊莎放声凄叫,声音焦急得仿佛快要呕出血。 不知是否担心主人,一只奄奄一息的蛇鸡(basilisk)虚弱地爬近她脚边。但她却看也不看一眼。拳头懊恼地槌打着石板路,就连不慎连累蛇鸡(basilisk)、打烂了其身驱也似乎没注意到。 「……真是惊人。」 理查德满脸打从心底赞叹的神情。 「你知道她持有解毒剂吗?」 「终究只是猜测而已。不枉费我这一番确认。」 以施毒为手段的人,手边准备了解毒剂的可能性非常高,因为有必要在万一自己不慎中毒时进行处置。 当然也有可能打从一开始,自身体内就已有了抗体。或者脑袋的螺丝完全松脱,根本就没带解毒剂也是有可能。以结果来说,伊莎,德雷伊安则是完全循规蹈矩地具备着一般人的常识。 「万一没有血清的话你该怎么办?」 不过对出身良好的王族来说,如此的攻防果然还是太过超乎想像了。理查德半是哑然地再次质疑。 得到的则是不以为意的回答。 「是的。到时候只需在毒素扩散前砍掉手臂即可。」 「……原来如此。」 亲王先是哑口无言,接下来像是看开似的笑着耸耸肩。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雷可利大人能保持冷静了。」 「您过奖了。在下只是个保住了手臂而感到放心的胆小鬼……好了。」 卡尔布鲁克回头,视线回到伊莎身上。 「看起来你已经没有血清了,接下来该如何呢?」 直到刚才都还一再反复、令人感到剌耳的激烈咒骂已经消失。如今只剩下一个模样凄惨绝伦的女子依然蹲踞在地,紊乱而痛苦地喘息。 「噫……咳……哈!救、救我……」 一手按着喉咙,一手胡乱抓着石板路,乞求似的抬头望着他们。 漆黑的衣衫凌乱不整,看起来就像泼洒了一地的墨汁。 「伊莎·皮尔·德雷伊安。」 马车上,理查德依旧纹风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说道: 「我不是不同情你的际遇。」 态度与方才截然不同,庄严得甚至可说是冷漠,高贵得宛若无情——那是完全压抑了私情、身为执政者的面容。 「我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紧抓着我衣袖不放的你。模样既天真又惹人怜爱。」 光听言词还尚有人情味,但是声音里却听不见一丝的感情。姑且不论内心如何,他完全表现出了寒冰般的威严,以及钢铁般的高傲不羁。 同情与仁慈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理查德并不打算饶她一条生路。 「我想要将对于伊莎·皮尔·德雷伊安这名少女的记忆,就这么停留在那个时候。我只想将那个可爱又天真无邪的笑容保存于心。」 「不……要,救救……为什么,连我、都……我绝不原谅……」 看样子她的意识已经朦胧不清。体内的毛细血管被破坏,连陶瓷般的肌肤也开始染上瘀黑。她既未对伤口进行急救措施,也不像卡尔布鲁克一样拥有强健的体力,因此理所当然——毒很快就窜遍了全身。 「我并不乞求原谅。王家的……为政者的历史早已涂满了鲜血。要是一一拘泥于这种事,我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理查德挥舞马车的鞭子。不知是因为毒没有进到体内,又或是比起人类更有抵抗力,正面沐浴毒素的那一匹马早已回复平静。虽然不知道一阵子之后还能否生龙活虎,但看样子暂时还能工作。 「永别了,伊莎。至少我将不会忘记你。我相信这会是对你最好的凭吊。」 就连这句话里也不带一丝感情。 他是否真的不会将她忘了,又是否当真觉得这样就足以作为对她的凭吊,无法这之间的真伪。 但是理查德握着缰绳的手却微微打颤。 车轮通过了伊莎·皮尔,德雷伊安的身旁。她的身体依旧微弱地颤抖不已,口中喃喃地不知在念些什么。是怨叹、乞怜还是忏悔,如今都已无从得知了。 「多花了不必要的时间,我们快点赶去王城吧。」 亲王的低喃混在车轮的声音里消失了。 真是场灾难啊——雷可利小声地叹息着说道。回首看向身后,垂死的蛇鸡(basilisk)们正用尽最后的力气,聚集到可悲的女人身边。 + 对于挡住去路的绮莉叶,古多·雷雷伊斯面无表情地加以睥睨。 这也就代表他对绮莉叶已不再抱有任何一丝期待——不管是作为道具、敌人、障碍,或者是玩具。 这也无可厚非。被三头犬(kerberos)当作破布般玩弄,甚至无法抵抗地被四分五裂,在他面前出尽了丑态。在他 眼中看来,就等于是被一颗路边的石头碍事地挡住了去路。 但是绮莉叶本人并不打算满足于此评价。 「你要去哪里?还没结束呢。」 她露出狂妄的笑容。 古多眉头一皱说道: 「想玩的话,等到下次满月不就得了?」 换言之是在劝告她——要挑战等到下次更新增殖极限的次数再来。不对,是侮蔑。 「你以为我等得了吗?搞不好还不到下次满月,你就先死了也说不定啊。」 「或许如此吧。」 强化炼术会显著地缩短寿命。像古多这种原本体型就属瘦弱且不擅于战斗的人,要发挥出那么强大的力量,别说肌肉或反射神经了,铁定也有强化动态视力和心肺机能。反作用力和炼术的使用量成正比,必定会造成不可小觑的负荷。 这也意味着古多愈是使用炼术,愈是步上自我毁灭一途。 「我想起了神话。」 绮莉叶耸耸肩,平静地开始叙述。 「记得应该是伎国的吧?登场人物的名字我忘了,是有三头犬(kerberos)出现的故事。剧情是在说一位吟游诗人为了带回被蛇咬死的恋人而前往冥府……你知道吗?」 得到的回应很冷淡。 「我的大脑没有空间去记什么异教的传说。再说就算这个怪物出现在异教徒的神话里,也改变不了它是下贱道具的事实。」 「没错,你就是这个样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故事吗?还是听过但不记得了? 又或者他其实知道,只是懒得去回想? 但正因为这份傲慢,绝对会让他尝到败北。 「……\将……\铁槌……」 「嗯?」 古多偏着头环视四周。应该是微微听见了声音吧。 「赖以依靠……\浑……沌\累加。」 再次听见声音。比刚才稍微大声了一些,也传到绮莉叶的耳边。 「是谁?」 似乎判断出了那是人类的声音。不过看来他没能理解「让他听见了声音的意义」。人类的耳朵与大脑只要听见片段「声音」,就会认定是有意义的「文章」,会下意识想要探究出意义。因此他没有察觉到。 意义什么的,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没错,没有意义。干涉炼狱毒气的咒语,并不具备作为文章的意义。 绮莉叶对每一个字眼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如说,那些字句都是出于绮莉叶本人的口中。 「因灾祸而困惑\于困惑中寻求依靠\其为一心一意\怀抱怨叹。」 绮莉叶呢喃。是在三头犬(kerberos)的后方,刚才被古多打烂内臓而奄奄一息的绮莉叶。 「袭卷病疫\重叠离去久拾起忧愁\沉浊逝去。」 因三头犬(kerberos)而粉身碎骨,濒死状态的绮莉叶呢喃。 「陷入恍惚的无底之沼啊\瞠目结舌的沧海水滴啊\遵从四十六之伽锁。」 被三头犬(kerberos)的爪子撕裂了五臓六腑的绮莉叶,气若游丝地呢喃。 「淫靡\淫猥入猥琐\以贞淑之名义\奉献经血吧。」 被三头犬(kerberos)冲撞而内臓破裂的绮莉叶,意识朦胧地呢喃。 「靠近\归还\尸骸化为花\花化为腐肉\腐肉化为蝴蝶\蝴蝶化为研钵。」 身躯因三头犬(kerberos)而断成两半的绮莉叶谗言媚语般呢喃。 是绮莉叶擅长的招式,借由集团咏唱咒语来达成高位术式的即效发动。 施术者是先前战斗时分裂出的十人当中,幸免于即刻毙命的五人。 发动的术式有两个_——一是很单纯的术式,刚才已经完成发动了。现在正进行咏唱的,是要在最初的术式结束后接着使用。 原本需要更冗长的词汇,但由于在创成之际已准备了原料,因此大幅缩减了必要的咒语。而原料简单地说,就是鲜血。 从即死的四人加上五个施术者身上汩汩溢出,绮莉叶自身的血。 「……你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古多总算开始对她奇怪的态度感到疑惑。然而视线的目标却是站在眼前、毫发无伤的绮莉叶,而不是身后垂死的那一票绮莉叶。 「已经太迟了。」 她以下巴示意古多身旁的三头犬(kerberos)。 「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你断言不感兴趣的神话内容。」 三头犬(kerberos)不知何时已四肢弯曲地趴伏在石板路上。 全身放松了力气,三颗头低垂得几乎贴到地面。 三个下巴都打着大大的呵欠,六张眼帘全都缓缓垂下。 「难道说……」 虽然总算发现,但已经太迟了。 「为了寻回恋人而前往冥府的吟游诗人啊……对着阻挡去路的地狱看门犬弹奏竖琴、吟唱歌曲,使其『入睡』了喔。」 第六冠术式「黄昏之歌(ellentina 1)」。 是在医疗上经常使用,创成麻醉药的单纯炼术。绮莉叶将自己被一吞进胃里的血转变成了麻醉药。不用说,她尽可能将浓度提升到了极限。 「……给我醒来!」 古多脸色骤然大变,痛殴着三头犬(kerberos)。但是不可能起什么效果。麻醉的威力非常高,甚至足以匹敌第三冠术式,照理说无论多么超脱常轨的猛兽都不可能抗拒得了。即便如此,明明就算立即昏倒也不足为奇,三头犬(kerberos)却只是缓缓进入梦乡,真不愧是怪兽。 ——不过万一真的醒来就麻烦了,因此她早就做好了接下来的准备。 「古多大人,请你看看身后吧?」 术式早已完成发动,创成也结束了。 「什……么?」 回过身的古多认出了那个东西,惊愕地不禁倒退。 「第一冠术式『伽蓝舞(shuravina 5)』。」 绮莉叶笑着念出那个名字。 以深红的液体形成的巨大刀刃。 宛如将一块长方形斜向切开——有着一面倾斜刀刃的梯形,换言之就是与作为断头台使用的东西造型相同的斧头。不同点在于大小,长度约有三公尺,横幅约一公尺。以及—— 「你知道吗?这是假想生物喔。」 特性是具有生命,能呼应施术者的意志飞行。 要不是以鲜血为原料,必须的咒语则远超过绮莉叶所咏唱的三倍。术式的规模之大,原本别说五个人,就算数十个人也勉强才能发动。不但拥有傲人的压倒性破坏力,还能够高速飞行并且自由操作,因此被定位为相当于战略兵器的第一冠术式。 能停留在现世的时间仅只有一分钟——但已经绰绰有余了。 绮莉叶高举右手开始进行操作。 首先对付的不是古多,而是沉睡的三头犬(kerberos)。 断头台亮着利刃,瞄准三头犬(kerberos)的头部,自上空垂直落下。 就连石绵般的刚毛与覆着肌肉这层铠甲的肥厚颈项也不足与之匹敌。利刃高速而细微地震动,光是接触到就足以斩削岩石。想当然,毫无防备地熟睡是不可能闪得掉。三颗头颅滚落石板路。甚至没有发出临死的哀号,地狱看门犬就此断气。 「混蛋!」 古多终于激动了起来。这代表他再次将绮莉叶视为敌人、视为障碍。 瞪视的脸色交杂着敌意与怨恨。这也 难怪,为了在神的名义下对异教徒施予制裁的武器——有用的道具被夺走了。况且还是经由已被自己舍弃、理应毫无价值的道具之手。 装备着手甲的两只手举起,对准绮莉叶。 不知是否因为愤怒,拳头大大地摇摆不定,因此与刚才不同,要迎击是轻而易举。 「哈……尽管放马过来吧,祭司大人!」 绮莉叶对自身发动「刚力(torque 3)」,摆出迎战架势。 双臂在头上交叉,架开了对方笔直挥出的右拳。紧接着对准她腹部而来的左拳则由于姿势失去平衡而威力大减,因此她只是转个身躲开。 闪躲的同时身体回旋踢出一击,直接击中古多的侧腹部。 绮莉叶的小腿感受得到他肋骨断裂的触感。 「呜……喔喔喔喔!」 愤怒得失去理智的古多毫不在意,朝她猛冲了过来。不知是使用了治愈炼术缓急,还是麻痹了痛觉,总之无论如何都只是徒减寿命。 生命这种东西,并不是用来如此浪费。 因为大发雷霆导致削减生命,这种愚行远远称不上是殉教。 换句话说——这个男人终究也只是个人类。 什么讨伐异教徒、为了证明信仰而献身、在神的名义下特意犯罪,要是没有这些崇高的大义名分,就只不过是在浪费生命。死亡明明就不是那么沉重的东西,而是更无趣、更无力、更无益的,单纯只是一种现象。要是亲自挺身朝毁灭前进,明明就只是徒留空虚的愚行而已。 ——比方说,就像这样。 毫不闪避,正面挨受敌人的冲撞。 绮莉叶口吐鲜血、身体如落叶般弹飞出去,但脸上却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接招吧!」 说话的同时,绮莉叶的身体宛如被针戳破的气球般爆了开来。 是事先暗藏的炼术造成的自爆。 「什——?」 横飞的血沫、四肢、内臓朝四面八方迸散,遮蔽了古多的视线。骨头的碎片高速飞弹到皮肤上。古多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射性地举起手保护颜面,但这动作反倒成了致命的关键。 「呐,古多大人。」 「就像以前那样,」 「让我抱着你吧!」 在绮莉叶咏唱「伽蓝舞(shuravina 5)」咒语的同时偷偷增殖的三人,从古多背后紧抱住他的身体。一人抱着脚,一人抓着背后,一人挽着手臂。当然,三人都以术式将身体强化到了极限,术式强烈的程度甚至一分钟之后将会因反作用力而吐血黯命。 古多的喉咙溢出哀号。 脚筋传出断裂的声音,内臓发出溃烂的声音,手臂传来骨折的声音。 而行动受到拘束的古多,眼前浮现正锁定他的断头台之刃。 借由绮莉叶们的鲜血、借由浪费生命所创造而成——有着无机物外形的假想生物。 「让我告诉你吧,古多·雷雷伊斯。」 在「伽蓝舞(shuravina 5)」的一旁,石板路上浮现青色的液体、逐渐扩散的同时,第四个绮莉叶狂妄地笑道。 「这就叫做浪费生命。我既无信仰也无信念,单纯半是打趣地玩弄自己的生死……理解了吗?区区的人类,别小看人造人!」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像你这种家伙,竟敢妨碍我!妨碍我……妨碍我的信仰,妨碍我殉教!」 听了他的响喊,紧贴着古多的三个绮莉叶轮流笑道。 「没错,信仰这玩意根本没意义,根本谈不上殉教。你将在这里白白死去。」 「所以至少让我们陪你上路吧。」 「是呀,由我们来替你领路。由我们这些不受神的祝福而生的畸形灵魂。」 「你将会被我们带走,既不会上天堂也不会下地狱。」 「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去到与神毫无瓜葛的无底黑暗。」 就暂且将那里称为——炼狱吧。 「住手,快住手!」 「不行。」 站在古多眼前的绮莉叶把手高举,操作浮在上空的「伽蓝舞(shuravina 5)」。 鲜血造就的断头台划破了风落下,从斜上方对准角度高速来袭。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嘎啊!」 临死的哀号惨绝人寰,毫无一丝的庄严与崇高。八成也不带有对神的祈祷。 巨大的利刃毫不仁慈地将古多的身躯——以及三个绮莉叶一起一刀两断。 八个肉块瘫倒于石板路上。 两块原本是人类,六块是人造人。「伽蓝舞(shuravina 5)」解除之后变回血液,如倾盆大雨般滴落在交杂的肉片上。在那后方则是遭到斩首的三头怪物,以及横尸遍野的绮莉叶尸体。 ——这幅惊人的景象哪里谈得上神的存在? 无情地俯视这一切,独自残存的绮莉叶紧咬着唇。 「再见了,古多大人,到那个世界和我相亲相爱吧。」 饯别的话语是对着谁说的呢? 人造人蹙眉紧握着双拳。尽管如此,却仍是面露嘲弄的神情孤独地笑了。 第五章 于火焰与怨叹之中 眼下展开的一连串战斗实在太过于惊悚,太过超脱现实。 她甚至心生怀疑,或许这只是一场幻觉。她甚至还妄想会不会是因为失去了惯用眼,所以剩下的左眼开始映出冥府的景色。 妮娜·斯雷吉在集八口住宅的屋顶上,茫然地俯瞰绮莉叶的战斗。 她是刚刚才发现底下传出騒闹声。爬到屋檐边往下偷看,一部分是为了逃避被挖出右眼的疼痛与绝望。 虽然是下意识的行为,但是目的成功了。 展现于眼前的凄惨地狱景象,甚至使她将右眼的事抛诸脑后。 首先是拥有漆黑巨躯的怪物——三头犬(kerberos)。应该只会出现于神话世界的幻想生物,竟然在现世里咆哮、低吼、到处肆虐。 而挡在领着那头怪物的男人前方的,是刚才夺走了妮娜重要的惯用眼的人,那个可恨的人造人——绮莉叶。起初虽然单方面惨遭虐杀,但不久前刚发动了惊人的炼术,将三头犬(kerberos)和男人都残杀殆尽。 一切都太令人难以置信,简直不像这世上的光景。这个匍都是她生长的城市,再熟悉不过的故乡。这里明明不该被那种东西玷污才对。 「噫呀~真不得了~」 然而—— 耳边突兀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于是回过头。 尖顶帽、黑大衣,还有画在脸颊上的泪珠图案。 不知何时来到此地的蒂·琪·莱姆在妮娜身边坐下。 「你……」 「不愧是人造人,我从没看过那种战斗方式。真有趣,嗯。」 她大笑着指向地上展开的地狱风景,看似非常开心。 「我说妮娜,那个的来龙去脉你全都看见了吗?」 她天真无邪地向妮娜发问。 她无视于妮娜失去了一只右眼,仿佛没注意到。不可能真的没注意到,八成是对她来说「怎样都无所谓」。 对于她的道德观感,妮娜并非不感觉异常,也不是不生气。但是向蒂·琪这样的人寻求关照或安慰本身就是种无意义之事,再说现在根本不是为这种事而责备她的时候。 「蒂·琪·莱姆,比起人造人,另一只怪物的问题才比较大吧?」 妮娜站起身,从胸前皮带上绑着的小置物袋里掏出绷带及纱布。一面替自己的右眼做急救处置,一面对神色诧异的蒂·琪说道。 「倒在底下的三头犬(kerberos)尸体……那是以炼禁术创造出的生物吧。」 妮娜也是个炼术师,因此马上就看出来了。 而且她也十足地了解炼禁术是多么罪孽深重的东西。 自己的眼球被人挖掉这档事,与之相较根本算不了什么。因为犯下如此重罪不但是最大的禁忌,而且对匍都只会造成破坏,百害而无一利。就算失去了右眼——惯用眼,既然身为活在莹国的炼术师,她认为有必要对此加以抵制。 「开什么玩笑。就算再怎么对于逮捕我们束手无策,人手再怎么不够……好歹也是王家,居然利用那种怪物,不可原谅!」 语气中抱着愤怒与正义感说道。 她拾起掉落一旁的爱枪抱在胸前。即便缠上绷带仍止不住疼痛的右眼窝,仿佛被火点燃了一般。虽然不晓得等于已被断送狙击手生命的自己还能派上多少用场,但为了保护匍都,她也要帮忙优贝欧鲁—— 「我说啊,妮娜。」 蒂·琪悠哉地出声叫她,像是对激动得一头热的她泼了一盆冷水。 与其形容悠哉,不如说蒂·琪似乎感到不可思议而一脸怔然还比较贴切。 「你在说什么啊?」 蒂·琪居然如此问她。 「你还问我什么……你也看到那只三头犬(kerberos)了吧?」 「呃,看是看到了没错。」 「那是以炼禁术创造出的禁忌生物。那种东西不能诞生到这世界上。」 「嗯,是啊。是这样没错啦……所以呢?」 所以?不是这么问的吧!虽然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这个女孩有点奇怪观念。她果然不配当优贝欧鲁的同伴吧? 「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对她投以责备的瞪视,结果蒂·琪的脸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总算理解似的双掌一拍,一身魔女装扮的少女说道: 「也就是说,原来妮娜是『这么想』的吧?」 「……咦?」 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这次换妮娜愣住了。 蒂·琪站起身,灿烂地笑开来。 「原来如此~的确也不是不能以那种角度来看嘛!那只巨犬是我们的敌人,而人造人女孩在跟它战斗……也就代表是王家以炼禁术将那只狗放到街上的嘛!为了收拾我们跟人造人女孩!」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按着肚子嘻嘻哈哈的,吵闹地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太奇怪了!你居然会那么想!原来你的脑子是这样的呀!」 蒂·琪就这样子尽情地纵声大笑了好一会儿——接着脸色骤然一变。她紧抿着唇,睁圆了眯细的眼,几乎面无表情地睥睨着妮娜。 然后她蹲下,双手拄着脸颊,把脸逼近到几乎快要接吻的距离。 「我说啊,妮娜,你太奇怪了。」 她烙下这句话。 「啊……?」 妮娜将蒂·琪视为精神有所欠缺而瞧不起,但比起被对方当作不正常的愤怒,妮娜感受到的更是深深的疑惑。为什么对方如此判断自己?对于目瞪口呆的妮娜,蒂·琪以冷人摸不透、但却甚至让人感觉冷漠的无机质语气说道: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头脑很疯狂。可是啊,尽管疯狂,但我还是知道什么是坏事、什么不坏。至少我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做非常坏、非常邪恶的事。优贝是个非常非常恶劣的家伙,至少这一点我还分得清楚。」 「优贝欧鲁大人是……」 坏人?怎么可能。他不是为了纠正堕落的王家与腐败的政治,所以才挺身而战的吗?只能称作正义,不可能是坏人。 「像你这样才是最罪孽深重的。」 蒂·琪断言道。 盯着妮娜的视线空洞而不带感情,声音里净是轻蔑。 「分不清好坏,自以为是善的一方,一点都不抱持怀疑。然后还自以为是地强迫周遭服从自己的正义。这就是罪恶。已经超越了是好是坏的问题,这样是很不可取的。」 不光是向着妮娜,仿佛也向着远处的某人般愤愤说道: 「曾经是我爸爸妈妈的人,他们也跟妮娜一样,深信自己是对的。所以他们不认同也不接受违背他们想法的人。妮娜,我告诉你。不知道你信或是不信,不过我告诉你。」 然后。 蒂·琪的唇角再次浮现笑容。 与刚才不同,那笑容带有一点不祥、看起来就像个人类——换言之就是混杂了憎恨与嘲讽,让人感受到女性情念的笑意。 「创造幻兽的就是优贝。而且优贝说他已经不再需要你,只要有我就够了。和优贝一起行凶的女孩子……只要我就够了。」 妮娜的身体开始不住打颤。 她无法认同蒂·琪的话。她无法接受。这一定是在说谎。明明是这么想,但不知为何却止不住颤抖。内心里乱成一团。那个人烙印在她记忆中最重要部分的笑容——优贝欧鲁的笑容,她突然想不起来了。 「再见罗,妮娜。我得去办优贝拜托的事,所以我走罗。」 听起来像是讥讽。优贝欧鲁重视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蒂·琪·莱姆宛如妖精般,由集合住宅的屋顶上纵身一跃。 降落地点的前方有着绮莉叶这个人造人以及人造怪物三头犬(kerberos)的尸体。她所说的有事要办,是和那些有关吗?比起自己,优贝欧鲁更加重视炼禁术创造出的禁忌生物吗?如此一来,果真是他创造了那个生物、打算破坏匍都吗? 疑问接二连三浮现,接着又消失。 不知为何,她感觉冷得仿佛置身寒冬一样。妮娜双手抱紧自己。身体止不住发抖。 换言之,意味着绝望确实存在于自己的心中。 + 一抵达王城,雷可利他们马上察觉到异变。 不如说是一目了然。王城的彻底变貌已可如此形容。 首先是外观。外墙处处可见崩塌,犹如弃置了十年未经整修般惨不忍睹。屋顶的一部分坍落,几座尖塔也从中折成两半,直到半天之前都还散发的绚丽与庄严,已完全被颓废与凄凉给取代。 城里更是凄惨。到处可见守城卫兵与恰巧造访的贵族横尸遍野。有几个人遭到砍杀,但剩下的几乎毫发无伤。多数的人口吐鲜血,中庭的池面可见鱼群翻着白肚。换句话说,是高浓度毒气造成的即刻暴毙。 城内鸦雀无声,与平日的静谧不同,空气间飘荡着危险的气息。 很明显是王宫的守护结界被打破了。 打从他们远远看见城堡,注意到外墙的瞬间,三人便完全沉默不发一语。无言地急驶着马车,穿过了城门,接着发现到卫兵们的尸体而瞠目结舌。发生了前所未有异变——无疑能残留于莹国历史的凄惨悲剧,使得他们心生焦急与恐惧。首先应该要赶往哪里,三人全都心里有数。 穿越王宫,爬上通往二楼的螺旋梯。 每爬上一阶,愈是靠近,血腥味就愈发浓重。三人加紧脚步,拔腿狂奔。在王宫内全力奔跑,依王室典范来看是不敬的重罪,但他们已顾不了这么多。 「可恶……」 理查德愤慨地咒骂。下流的言词虽不符王族风范,但没有人责备他。 「可恶,竟然如此……竟然发生这种事!」 来到阶梯顶端。门扉宛如被锐利刀刃劈斩般遭到破坏。 血腥味浓烈得甚至可形容为内臓的腥臭,再加上白檀香以及一股奇妙的烧焦味混杂在一起,简直要催人呕吐般奇臭无比。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连雷可利也做此感想。这个国家最神圣不可侵的地方——不应该飘出这种臭味。 「陛下……皇兄!皇兄!」 伴随着呐喊,理查德冲进王座大厅。 雷可利和卡尔布鲁克也随后抵达。 迎接三人的是狂乱的爪痕。 「……呜!」 谁能责怪掩着口鼻的亲王?反倒该称赞他没有吐出来。 王座大厅里到处躺着尸体。 无法计算人数。因为尸体全变成了浮在血泊中的肉块,死无全尸而无法以完整的人类躯体去加以计算。 只能勉强看出死因有两种——大致可归类出被分成几片斩开的尸体,以及烧焦的尸体。被剑所斩杀的,以及被谏术之类烧死的。 遍地都是依附着肉身的铠甲残片,或者握柄上附着一只手的刀剑。换言之,这些全是为了守护君王而聚集于此的王属军末路。 「第一个赶到的是你们啊。」 一道声音响起。 因血液而处处染上黑渍的地毯深处,也就是理应由国王镇守的宝座,在那前方。 有一个人正欢迎似的等待雷可利他们的到来。 不用问那是谁。 就是一连串事件的主谋者。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有着一双读不出情感的眼神,很适合冷漠笑容的青年。 「陛下他……皇兄他在哪里!」 理查德再次大喊。他早已失去了冷静,也看不见周围的惨状。只质问他最为重视——绝对非死守不可之人的安危。 但鉴于现状,答案恐怕是充满绝望。 「陛下……是吗?」 优贝欧鲁不急不徐地摊开双臂。 「一国之中流着最尊贵血统的当家,国家的象征。位居政治中心的『装置』。」 他的其中一只手上提着什么。 「真的是个大人物呢。护卫们一一遭到杀害,他却没有自己逃跑,始终镇守在王座上。既无半点仓皇失措,也没有摇尾乞饶。理解了自身的命运,丝毫不减作为君主的威严与尊严……可以称赞他很了不起。」 被他粗暴抓在手里的是亚麻色的头发,下方垂着长长的胡须。 「皇……兄……」 莹国国王,汤马斯·米尔·拉耶的首级就在那里。 双眼闭闽,脸上的表情甚是安详,感觉不到丝毫苦闷、愤怒或后悔。正如优贝欧鲁所言——被敌人攻进王座、丧失了护卫,那么死在这里就是自己的命运,他恐怕在死前就已抱定觉悟了吧。 「啊……啊啊……」 理查德双膝跪地,双唇颤抖。 对他而言不但是流着相同血缘的兄长,也是必须赌命守护的君主。而那样的对象却在自己外出的期间遭到杀害,那是多么心痛的一件事啊。 但不管是对亲王的同情也好,他本人的感情也罢,在目前这种状况下只能说是构成危险的障碍。 「……卡尔布鲁克。」 雷可利简短地呼唤管家的名字。不必付诸说明,他就已理解了命令。 「殿下,请恕在下冒犯。」 管家在理查德身旁蹲下,抱住他肩膀的同时对准后颈挥下手刀。惊愕地瞠大双眼也只是一瞬间,随后理查德便瘫软地晕厥,被卡尔布鲁克一把抱起。 「原来如此,真是不错的判断。」 将国王的首级随意一扔,优贝欧鲁耸了耸肩。 「要是亲王殿下大闹的话事情就难办了,是吗?」 「没错。」 实际上,他们的判断正如同这男人所分析的。 理查德既是王族也是政治家。 对付「使徒」的袭击与应战蛇鸡(basilisk)终究都只是例外或情势所逼,原本他是不该面对这种刀剑场合的。 再加上他眼见国王之死而仓皇失措。虽然很能体会他的心情,但正因如此才不能放任他不管。人一旦失去平常心,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举动;要是因此让优贝欧鲁有机可乘,发生连理查德也被杀害的悲剧,事态将变得更加无可挽回。 当然,打昏他还有另一个理由。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既然事情都已搞到如此地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也没什么话想问你了,也不问你是为了什么目的。」 「哦?你不想知道我的动机?真不像是雷可利大人,如此地肤浅。」 「……闭嘴。」 过去,她曾经在优贝欧鲁不在场的地方,展现出对他的愤怒。 以台面上的狂言妄语诳惑人心,毫不显露真心,笑着将人利用完之后便加以抛弃——她如此批评。 对他的愤怒依旧不变。但这名男人到目前为止,醸就出这种惨剧之后依旧不表露真心,只是面带一贯的笑容。 既然这样,谈话究竟又有何意义? 雷可利抽出插在腰带里的东西。 「我才不管你的动机或理由。不管你有多崇高的目的都与我无关。甚至得犯下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才能实现的愿望,无论如何都是人类不该拥有的。」 夹在指缝间的是装有红色液体的试管。 「就由 我亲手杀了你!」 雷可利喊道。 这是她毫不掩饰的真心话。 但同时也是为了证实她疑惑的手段。 拔开试管的软木塞,将内容物洒在地上。 卡尔布鲁克别过了脸,理査德也已经昏倒了。因此看到这个的将只有自己,还有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洒在大理石与地毯上的「供犠之血」化作了燃烧的红莲。 如羽毛般飞扬,如落叶般轻舞,如火焰般闪烁的光片,能自目击者的眼球侵入经络,然后抵达大脑、灼烧灵魂。 人类的灵魂绝不可能平安无事。因为这些光芒会对人类灵魂的形态起反应。能够安然无恙的,只有比方像鸟兽、鱼类等生物。 再者就是像雷可利这样,被赋予之灵魂有别于人类的存在—— 「嗯,真是漂亮。这就是你的绝招吗?……『第三环』。」 优贝欧鲁面对着火焰,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状似愉悦且仿佛事不关己地注视着燃烧的红莲火光。 毫无一丝痛苦的神色。 最后火势减弱,直到他目送火光融于大气间消散之后——他脸上的那层薄笑依旧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兴味盎然地眺望着火焰消失后的地面。 「原来如此。」 雷可利的怀疑转为确信。 「真是麻烦。么一来……就得质问你的目的了。」 她以前就隐约如此猜测过。 但另一方面也有想过可能是误会。毕竟这个男人和「他们」散发的气息总让她感觉有些不同。弗格、绮莉叶以及雷可利所共通的,对于自身背负的命运所抱持的觉悟——某种类似骄傲的东西——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 当然,她多希望是自己误会了。 要是无须询问就能杀了他,该有多么轻松。若任由焦躁与愤怒便能烧尽他的灵魂;砍下他的头颅便能让事情就此了结,就什么都不必去考虑了。就能够当作这是一个狂人理由不明的所作所为,不必再去思考了。 但事情变得无法那样了。 雷可利有了理由。 她有必要询问这个男人为何犯下如此作为,她有必要知道。非得这么做不可。因为这就是身为妻子——对于丈夫的孩子所犯下的罪行所必须负的责任。 「供犠之血」的火焰烙印在眼底,不可能有人类的灵魂能安然无恙。 而这份力量对于同为人造人的对象则不会生效。 「……原来你在这里啊,『第四环』。」 雷可利的怒气与敌意更是加深,对着优贝欧鲁愤愤说道: 「吾等之弟啊,你为何做出如此暴行?」 优贝欧鲁——造人脸上依然维持着淡淡笑意。 他贯彻着沉稳且疏远客气的态度,对着雷可利挑衅。 「不久后你就会明白了。但还不是现在,演员还没到齐……机会难得,不如等兄弟姐妹们齐聚一堂吧?」 「你以为会是感人的相聚吗?」 「这可难说,我觉得全要看你们而定了。反正不管怎样你们都得等,因为你和那边那位管家都赢不了我。」 「……要试试看吗?」 「想试也可以喔?」 优贝欧鲁看向剑柄,雷可利恶狠狠瞪着他。 自己的管家遭到轻视,让她很是气恼。 但另一方面也不能中了他的挑衅。 他们不但抱着失去意识的理查德,而且雷可利本人提到战斗完全是无能为力。绊脚石有两个,就算卡尔布鲁克本事再怎么高强,也没办法只身解决这个男人。 再加上刚才还中了蛇鸡(basilisk)的毒。虽然已在第一时间内注射血清,但身体也多少受到了侵蚀,绝对称不上健全。 ——总不可能一切全在这家伙的掌握中吧? 我方净是处在接踵而来的不利条件当中。雷可利紧咬着下唇。 只能听从他的提议等待了。至少只要有身为长兄的那名少年与他的公主在,我方应该也能寻获一线胜机。 + 大约于此同时,雷德·欧塔姆离开王座大厅下到一楼。 当然并非刻意配合雷可利他们的到来,而是就结果来说刚好擦身而过。若运气差一点,也很可能在楼梯上就撞个正着。 雷德本人也没有察觉到有客人走进王座大厅。 不过该聚集的人终究还是会聚集到那个地方,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不如说,优贝欧鲁告诉过他了。 事情将会演变至那样,他是这么说的。 老实说,他的计划全都进行得太过顺利,甚至顺利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计划当然不可能由一至十都滴水不漏。所有细节全都是顺应现场状况临机应变,且也曾出过岔子。 因此——之所以令人害怕、觉得不舒服——就是因为尽管细节全都是现场应变,而且计划还绕了远路,结果一切却还是正朝着期望的结局进行。更何况优贝欧鲁本人也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那是具备压倒性的手法才能办到的伟业,又或者是他被授予了预言? 回想初次见面的时候。 优贝欧鲁透过丁国法王厅接触到身在国外的雷德,是这么对他说的。 ——近日我将会引发更胜于你的杀人事件的騒动。 要是他达成了这个目标,届时就要雷德成为他的同伴。雷德半是觉得有趣地接受了。 当时他低估了优贝欧鲁。他可是十年前让匍都坠入恐惧深渊的「杀戮博士」,像那种天真的黄毛小子怎么可能超越他的丰功伟业。 结果却如他所见,优贝欧鲁利用了那个叫伊帕西,特特斯的类人造人,成功上演了「撕裂杀人魔」事件,再次将匍都推入恐惧的漩涡。 而且以结果来看,就连那出「撕裂杀人魔」事件也不过是为了今日的布局,因此才更是可怕。不光是雷德,经由特莉艾拉,梅普之手创造的幻默也是,要是没有那次事件,根本不可能让她造得出来。若再进一步来说——因为有雷德作为丁国法王厅的间谍所流出的情报,也才引出了古多秦雷雷伊斯。 真是的,真的一切全都在那家伙的计划之中。 真教人作呕,太恶心了,有趣得不得了。 事情的发展令他兴奋不已。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如炼术方程式一样完全契合于框架,而且还连系至意想不到的方向开始转动起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直到最后都要遵照那家伙的吩咐行动,就算最后将换来自己的死。 雷德当下的任务就是——去把那些该集合到王座大厅的人当中,若不由他们去叫就不太可能到场的人带来。 穿梭于一楼的回廊,推开正门往更深处前进。 那里是禁止男宾踏入的王家女性居住区域,换言之就是后宫。 坦白说,他在受托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回复说能够一赌高贵妇女所生活的女性花园,是男人八辈子的福气。 可是实际踏进现场,他却反而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空气间的阴气很重又充满脂粉味,梁柱和地毯的设计也奢华得让人静不下心。而且仔细想想,与大陆的君主国家不同,这个国家并非一夫多妻制,所以不可能美女如聚在这里。在后宫生活的就只有王妃和公主两个人而已,更何况王妃已上了年纪,公主又还只是个小孩子。本以为至少还有贴身侍女可以保养眼睛,但似乎全是些大家闺秀,光是看见他就晕了过去。 实在很不爽。于是他决定见一个杀一个。 因为不知道目标人物在哪,所以就把看到的房门一间间打开确认。不知开到第几扇门, 觉得特别牢固,原来是王妃的寝室。居然还趾高气昂地命令侍女持长枪包围守护着她,因此就顺手把她们全都屠杀殆尽了。 反正她丈夫都已经死了,追随后头一起去也很通情达理。 杀害了王妃之后,又接着搜索了三个房间。 当他差不多开始觉得腻了,才总算找对门。 剌穿两名门外待机的侍女的心臓,一脚把门踹开。 「喔,找到了。」 总算发现瑟缩在房间角落的年轻少女,以及护卫在她前方的少年。 「基亚斯·梅涅克。还有你是……玛格丽特公主殿下吧?」 「……你是谁!」 少年质问。模样实在威风凛凛。 是胆大无畏,还是根本不懂何谓害怕?大概两者皆有吧。若依照听说的,他应该是在祖父的庇护下受尽了宠溺。 「我是谁这种事无所谓啦。小少爷,还有千金小姐。」 基于没有威胁小孩的兴趣,因此他尽量放软态度。 「优贝欧鲁在等你们两个。」 只不过——蕴含着明显的杀气。 「懂了吗?我要你们跟我走。」 刹那间。 「啊……啊。」 基亚斯的双脚瞬间瘫软,当场跌坐在地。全身忍不住发抖,连眼角都浮着泪水、唇色铁青,让人看了都觉得可怜。这边算是解决了。 但是对他身后的公主就无法奏效了。看样子她对于他人的杀气毫无辨识力,完全感应不到。她一脸不解地愣愣望着突然开始发抖的基亚斯。 「哦~……还真教我吃惊,害我都要丧失自信罗。」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从基亚斯身后紧抱着他,公主坚强地问道。 若她至少像门外的侍女一样娴淑的话,搞不好光看到雷德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乖乖晕倒了;但她偏偏个性坚强好胜,所以有些麻烦。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女人。 若要让她心生害怕,只能以最简单易懂的方式,就是直接举剑对着她。但一开始都得意洋洋地想凭杀气恫吓了,事到如今才又要做这种难看的事,实在太逊了。 没办法,只好偷偷将右手——「艾莉丝五号」的指尖变形。伸出细如发丝的线,通过地板攀上她的脖子。接着再用剑尖创成麻醉炼术「黄昏之歌(ellentina 1)」等,注射些许剂量。公主不消一会就失去意识,陷入了沉眠。 基亚斯脸色骤变。「你对玛格丽特殿下做了什么!」语带逼问地大吼。明明身体都因恐惧而动弹不得,可见他非常宝贝这位小姐。 「别担心,要是她挣扎大闹就麻烦了,所以只是让她睡一觉罢了。」 ——就是这样所以他才讨厌小孩子。 他不禁在心里头抱怨。 虽然被吩咐说要是没办法两个都带来,那么杀掉一个也无所谓,所以他是有点想这么做;但一想到优贝欧鲁讪笑的表情就还是作罢。脑子里可以想见他说「对你来说果然太困难了吗?」的表情,实在很教人不爽,所以赌气也要完成。 雷德粗鲁地撑起公主的肩膀,接着拉住基亚斯的手强迫他站起来。 「听好了,小子,我不会害你。自己双脚站好走路,只要你乖乖跟在我后面……我就保证不伤害你賫贝的公主。」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们?」 「这种事我才不晓得。」 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每次都是等到事后才让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当然,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看来雷德,欧塔姆实在是深深迷上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走罗。」 推了基亚斯的背一把,两人迈开步伐。希望他看了王座大厅的惨状后可别吓昏了——一面想着这些事,雷德嘴里不禁叹息。 + 望着古多·雷雷伊斯与三头犬(kerberos)的尸体好一会儿。 虽有考虑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把他们埋了,不过心里完全无法涌现这般感伤,所以还是决定置之不理。 话虽如此,绮莉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就这样再去找艾儿蒂和弗格单挑实在太有勇无谋。可是要想等到下次满月再战,以现况来说是有点困难。那两人恐怕也正在跟优贝欧鲁放出的怪物缠斗,再说匍都都变成这副德性了,实在很难看出莹国未来的情势走向。 干脆去帮艾儿蒂和弗格好了?至少这么一来,那两人就不会输给怪物了。不管莹国会变得怎样,只要活着,将来就还有机会再战。 正当她思考着这些的时候。 轻飘飘地—— 一个黑影从上空——大概是哪栋面朝着巷子的屋顶上——在绮莉叶眼前翩然而降。身穿漆黑的大衣,头戴着宽帽缘的尖顶帽,是个仿佛自童话里跳出的魔女般的少女。 她曾经见过。记得是优贝欧鲁的同伴,名字叫蒂·琪·莱姆。 三头犬(kerberos)也好,魔女装扮也好,优贝欧鲁很憧憬中世纪吗?虽然忍不住在内心里对他翻白眼,但同时也感到有些焦躁。或许接着就得跟这家伙开战了。 在保持警戒的绮莉叶面前,蒂·琪站起身。 「嗨,你好。」 提起大衣的衣摆,蒂·琪笑盈盈地行礼。 说起来,她总觉得这个女人的性格很让人捉摸不定。因为没办法摸索她肚子里在想什么,所以很麻烦。犹豫到最后,她选择开门见山地询问。 「有什么事?」 但魔女的回答却让绮莉叶皱眉。 「嗯,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啊?」 ——跳到人家的眼前却说「不知道」? 明明再没有比她的问法更简洁了然,却得到这种答案。 「你在开玩笑吗?我可以解释为你在找碴吗?」 「不不,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无意求战吗?愈来愈让人糊涂了。 「那你有什么事?总不可能是来闲话家常的吧?」 她啧舌并狠狠瞪着眼前之人。 过了一会,蒂·琪才突然双手一拍: 「啊啊,对喔!原来是这样!」 自顾自地点头恍然大悟。 「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头开始痛了起来。就连对话本身都不成立。以这点来说,艾儿蒂还比这个人好多了。 绮莉叶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无视她径自离去,不过…… 「抱歉喔,我说『不太清楚』指的是优贝欧鲁。」 蒂·琪口中说出的——优贝欧鲁的名字,再次让绮莉叶内心一惊。 蒂·琪继续说道: 「优贝他要找你,所以拜托我带你过去。可是我不清楚优贝为什么要见你,就只是这样。」 「……什么啊。」 倒退一步,握紧短杖摆出备战姿势。 「结果只是很单纯的事嘛……不过恕我拒绝。」 事到如今那家伙还有什么事?难不成要她再次协助吗?开什么玩笑——如今她已和法王厅断绝了关系,也就没理由再帮助优贝欧鲁了。 「嗯,抱歉喔。」 魔女再度道歉,只不过丝毫看不出她有歉疚的样子。 这也无可厚非。 「就算你拒绝也要带你去。我只负责执行优贝拜托我的事。」 因为对方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尊重她的意愿。 「喔,这样啊。所以交涉决裂了是吧?」 既然如此只好来一场厮杀了。 她调整呼吸。首先必须拉开距离,增殖出一、两个分身。 不必小试身手,直接以大规模炼术一口气解决好了?再发动一次「伽蓝舞(shuravina 5)」应该不错。刚才用过的血液都还留在现场,再加上也有三头犬(kerberos)的血能用。 如此盘算着,朝身后微微一瞥。瞥了一眼—— 「……咦?」 绮莉叶哑然失声。 数分钟前才刚被斩首的三头犬(kerberos)不见了。 正确来说,是没有尸体。 只有三颗头躺在地上,但到处都没看到颈部以下的部分。 「骗人……」 她不禁转过身。 果然消失了。 凭那副庞然巨躯,想漏看都很困难,视野不可能捕捉不到。然而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复活跑走了吗?无头尸耶,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怪谭般的事。 「嗯,搬运那只『小狗』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在她被三头犬(kerberos)吸引了注意力时,耳边响起愉快的声音。 蒂·琪·莱姆站在她身后,双手抓住她的肩膀。 「乖一点喔,反正不管你怎么挣扎也都没用。」 毒气的芬馥香味伴随着话语扑鼻而来。 同时视野转暗。 「什……?」 漆黑与寂静唐突造访,浑身失去重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绮莉叶反射性地挥舞手脚挣扎,可是身体周遭却包覆着柔软的外壁。 她领悟到,自己被关进了某个狭窄的异空间。 换言之,这家伙一开始就打算以这种方式挟持她。 尽管叫嚷着「放我出去」,声音却传达不到任何地方。就算槌打墙面,手感却也只像是打在一层护膜上。 绮莉叶边是对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恼,边是焦躁地紧抡着拳头。 第七章 其意味着对主人的背叛 在王座大应等待弗格和艾儿蒂抵达,期间大约只经过了十五分钟,但雷可利却感觉仿佛是场漫无止境的等待。 优贝欧鲁一行的准备陆续就绪,但他们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睁眼旁观。这情况简直好比变成了戏剧的观众,教人很不舒服。 实际上,戏剧这个比喻真的很贴切。总之一切都很刻意又夸张,由优贝欧鲁领衔主演的不入流戏码即将开幕是显而易见。 首先登场的是理应在后台作业的部下们。他的同伴兼共犯——雷德·欧塔姆与蒂·琪·莱姆。 雷德带来的是观众。莹国第一皇女,以及梅涅克伯爵的孙子基亚斯。失去意识的玛格丽特被置于房间一角,基亚斯则背对着她、挺身瞪着优贝欧鲁,不敢轻举妄动。雷可利对这名少年的好感油然而生。或许无法抵抗地被带到这里证明他软弱无力,但即便如此还是尽最大的勇气想要守护公主,十分值得钦佩。 蒂·琪的工作有两项。 一是整顿舞台。以那个创造假想异空间的炼术,没两下就将散落王座大厅的尸体收拾得清洁溜溜。勤劳地翻着一本册子,每翻一页就分别开启一扇异空间之门,将尸体一一收纳进去。不管是近卫兵的身体或是国王首级,全都无差别地像丢垃圾般塞了进去,那样的景象甚至让人感觉滑稽可笑。 二则是帮忙追加同台共演的演员。 结束王座大厅的清扫之后,从怀里掏出纸片扔在地上。自里头现身的是雷可利的姐姐、弗格的妹妹——也就是「罗兰之子」的第二环,绮莉叶。看样子是被关进假想异空间而被带来的吧。演员阵容实在豪华得夸张,教观众受宠若惊。 绮莉叶先是愣了一会儿,最后似乎才总算理解大致的处境。「原来是这么回事。」她不耐烦地笑出声。目前人正双手抱胸、倚在房间角落的墙面。 若提到雷可利在这段期间所做的事,大概就只有对理查德的处置吧。 光是打昏他,不知何时会苏醒过来,因此干脆以炼术将他催眠。若没发生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大概昏睡个半天也不成问题吧——虽说她没自信这样的决定正不正确。既然就现况来说想逃跑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剩下叫醒他或让他睡这两种选项了。但很难说结果究竟会如何发展。 一连串作业结束后,蒂·琪又不知消失到哪去了,王座大厅里不见她的踪影——雷德·欧塔姆找了房间的一角坐下,舒展双脚开始休息。 于是乎演员就绪,舞台已整顿好,也已准备好观众——最后到场的究竟将会是观众,抑或是该与主角优贝欧鲁演对手戏的演员呢? 弗格与艾儿蒂现身于王座大厅。 + 当踏进王座大厅的时候,弗格早就已掌握了某种程度的现况。 一方面是他在来到此地之前,从沿路看到的光景——化为断垣残壁的王城外观,以及王城内部悄无人烟的景况便已了然于心,内心早已抱有近乎确信的预感。 光是能够确认伊欧目前平安或许就该庆幸了。看见慰灵塔断成两半坍倒的瞬间,心臓几乎冻结,不过两人在出入口发现贴有一张纸,伊欧留言告知说她平安无事。上头写着「我在老地方等你们回来」。 但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王城几乎半毁,王属军完全溃败,王宫守护结界也被消灭了。然后在王座大厅等待弗格他们的,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地面到处是血渍,白檀薰香混杂着浓浓的内脏腥臭。虽然眼下没看见半具尸体,但不难想像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有与优贝欧鲁对峙的雷可利、卡尔布鲁克,以及失去意识的理查德。看来他们比弗格两人早一步先抵达这里。虽然内心不禁埋怨就算只有亲王也好,为什么不让他先逃走,但弗格自己也明白这终究是奢望。 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也看见绮莉叶站着的身影。她背倚着墙,脸上净是不悦。本以为她是站在优贝欧鲁那一方,不过看样子事情并非如此。一认出两人的到来,她别有深意地耸了耸肩。 最糟的状况是连玛格丽特和基亚斯·梅涅克也被带到了现场。是打算将他们当作人质吗?姑且不论玛格丽特,基亚斯只能算是平白遭殃。 看了一眼身边握住他的手的艾儿蒂。 绮莉叶还算好,但玛格丽特也在现场多少使得她有些手足无措。由她的样子来看——关于国王的事,弗格决定还是对她保持沉默。当然弗格并非亲眼看见,终究只是他的推测,但优贝欧鲁他们人正站在血淋淋的王座大厅,此一事实几乎成了铁证。 要是得知父亲的死讯,艾儿蒂内心的动摇一定会濒临饱和。那样的情况下只会害她丢了小命;更重要的是,弗格不想再令她的悲伤雪上加霜。 他希望艾儿蒂能够专注于守护眼前尚存一息的玛格丽特。要接受沉重的悲剧,等到一切都结束后再谈也不迟。 视线与雷可利和卡尔布鲁克两人对上。 卡尔布鲁克对他微微点头行了默礼。应该是在谢罪吧,对于造成此局面感到抱歉之类的。真是个一板一眼的管家。 雷可利也一反往常,丝毫不见平日高傲的态度。她只是望着弗格的脸,接着回头瞥了绮莉叶一眼,仿佛要他自己从中领会——然后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是『我们的弟弟』。」 「哈!」 绮莉叶嗤之以鼻地失笑。 「我就猜想会是这样……难得有个弟弟,要是多少能可爱一点该有多好。」 ——老实说。 虽然惊讶,内心的一隅也和她相同,抱有「果然是这样」的猜测。 实际上,他不知为何就是有种疑念。 包含自己在内,「罗兰之子」当中每个人都对么子「第四环」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用说是不是还活着,就连究竟是否真有这个么子诞生都无从得知。因此他推测万一真的存在于某处,无论是敌是友,八成都隐瞒真面目、过着如同人类一般的生活。而来历不明又不肯表露目的、视莹国为仇敌的优贝欧鲁这号人物实在非常符合那样的猜测。 「……开什么玩笑。」 弗格带着艾儿蒂慢慢前进——来到距离站在王座旁的优贝欧鲁约五公尺的前方,与优贝欧鲁两相对峙。若彼此各自往前跨越一步的话,就会变成能立刻展开厮杀的距离。 「原来如此,『对主人的背叛』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四位「罗兰之子」各自被赐予的名字,由来都是源自地狱最底层的悲叹之河。名字象征他们的存在与特有能力,同时也可说是禁锢了他们的宿命。 环状拓展的悲叹之河分割成了四个同心圆,规矩地被按上第一至第四的顺序。 弗格是第一环(a)对于血亲,也就是「炼狱」这位母亲的背叛。 吞噬炼狱毒气转化为自身的力量,「消失点(a)」。 绮莉叶是第二环(antenora)对于祖国,也就是「人民聚集、团结合力」一事的背叛。 发挥一即是全、个体即为团体的力量,「群体(antenora)」。 雷可利是第三环(ptolomea)对于客人,也就是「踏入自身势力范围之人」的背叛。 排斥、驱逐自身周围的毒气,「供牺之血(ptolomea)」。 而第四环(juda)对于主人,也就是自己应侍奉之人……恐怕即为对「人类」本身的背叛。 不知究竟持有何种能力。但优贝欧鲁打算做的事,无疑遵照着他自身被赋予的宿命。 弗格讥讽地问道: 「然后呢?你聚集『罗兰之子』是打算做什么?」 「是打算举杯庆祝感动的相会吗?但你这个新成员可能不知道吧,很可惜,我们家人的感情实在不睦到了极点喔。」 绮莉叶难得地表示附和。看来她是被以强硬手段带来的。虽然她看弗格不顺眼,但看优贝欧鲁则更是不爽。 「差不多该开始了吧?么子。」 雷可利不耐地说道。 「演这出戏到底有何意义?不但践踏了国家的中枢,甚至让吾等兄弟姐妹齐聚一堂,究竟是作何打算?」 兄姐们纷纷各自出声质问弟弟。 优贝欧鲁脸上还是挂着一贯的冷淡笑容,所有的敌意仿佛被他左耳进右耳出。他摊开双手说道: 「首先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好呢?」 望着弗格与他身旁的艾儿蒂。 「是关于孤独地来到人世之后,有幸邂逅应侍奉的公主的长兄吗?」 接下来睨视着绮莉叶。 「还是关于不满自己的出身、嫉妒兄长的幸福,离家出走并一再重复上演恶作剧的乖僻长女?」 再来又瞥向雷可利与卡尔布鲁克。 「或者是关于燃烧着使命感、欠缺自知之明而妄想要引导人类的骄矜次女?」 可怜的基亚斯,一点也搞不清状况与意义。优贝欧鲁稍微瞄了他一眼。 「又或者……」 接下来,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那端整却让人莫名害怕的脸上浮现人畜无害、然而却令人作呕的笑容,身上散发出虚无却莫名带有威迫感的气息。 「是关于以禁忌的邪道创造出他们……既是造物主也是稀世大罪人的罗兰,艾努·康菲尔德的事好呢?」 以夸大的恭谨态度——宛如立于舞台中心的歌剧主角般,开始娓娓道来。 变成他的个人秀了。弗格不禁咬牙。 现场的支配权被优贝欧鲁掌握在手。特别是人造人们,一听见父亲罗兰的名字被搬出来,也只能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罗兰这号人物,弗格不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明明是使自己诞生的父亲,可是脑中对他的五官却只有依稀的印象。关于他的为人、嗜好、声音等等也只有片断的记忆,而且也不知那些究竟是自己在何时听到、看到的。是还沉浮于三角烧瓶时接收到的情报吗?那如此一来也就只不过是出生时附带被植入的知识罢了?就连这些他们也都暧昧不清而无法定夺。 弗格记得,他是个不会将自身的研究成果留下文字纪录的人。另一方面,任凭再怎么搜寻记忆,弗格依旧想不起研究室里的风景。不过倒是记得他是个重度挑食的人,这种可有可无的情报;然而至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却想不出来。 绮莉叶八成也和他差不多吧,因此才默不作声。雷可利的记忆似乎比他们更详细一点,可是她却选择缄默,看样子或许是没自信。 「话说,你们到底知不知道罗兰的目的?」 优贝欧鲁像在煽动观众般问道。 「他为何创造出人造人?为什么要让『拥有人类外表却非人类的伪生命体』这种扭曲的东西诞生到这世上?雷可利,你是将之解释成为了将这个国家与人类导向良好的方向吧?实际上这个论点是正确的。」 他们的诞生,当真是为了成为引领人类的指标? 是为了作为对人类、对国家的暗示才被创造的吗? 话题继续进行。 「可是正确归正确,你所采行的方法却是错的。凭你一个单独个体,却想靠你那自以为是的判断来引导人类?根据『理想』这种不明了的基准,就想决定人类的未来?哪有这种不合理的事。光靠不具体的理想是无法引导人类的。简单说好了,你并不具备统率人类的器量与资格,『雷可利之宴』的首长。」 过去弗格也同样对她抱持这种反对意见。 绮莉叶八成也同样讨厌雷可利的做法吧。 可是优贝欧鲁提出的否定,与弗格或绮莉叶抱持的情感不同。原因在于——对于「引导人类」这种傲慢的大义名分,他并未加以否定。 「你说我不具器量?」 雷可利愤怒地说道。 「那不然怎样才算是能引导人类的器量?你说理想并不具意义?若没了理想,又该如何引导人类?若丧失了自身所蕴含的光辉,究竟又该如何踏上通往光明的大道?」 她也有她的自傲,有着受托于罗兰、肩负着未来的坚强意志。 因此她无法让步。优贝欧鲁的说词让她非常不快。 「无聊透顶,『第三环』。」 优贝欧鲁像是要教训这样的雷可利,如是说道。 「引导人类所必须的,并不是理想这种不确定的感情。而是更确实且更坚定的、作为一个存在的光辉。简单来说——就是『引导的人必须要是完全的个体』。」 过于抽象的解释,使得全场人员不禁蹙眉。 可以理解他不是在巧言讴骗,因为他的神情间充满着某种确信。然而他话里的意思却教人完全听不懂。 「完全的个体?什么意思?」 弗格不禁质疑。立刻就得到了答覆。 「就是超绝。」 「也就是要很优秀的意思?不比人类优越就不行?」 绮莉叶也忍不住皱眉。 「不是那样的。」 优贝欧鲁得意洋洋地摇头。 「容貌、体能、身体机能、知识、技术……不管这些项目再怎么优秀,离完全还是相差甚远。在人类的历史上,过去曾出现过多少天才?又有多少位拥有格外出类拔萃的能力?名留青史的他们真的够格引导人类吗?答案是否。假使『区区的优秀人类』就真能引导人类的话,人类如今早就更为先进了,而罗兰也就不会创造什么人造人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玩些听不懂的文字游戏来愚弄我们!」 雷可利的口气终于失去冷静。但即使面对这样的她—— 「这不是文字游戏。」 优贝欧鲁依旧维持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所谓的完全,就是位居于遥遥超越了一切的至高点。我想说的就是这样。恐怕罗兰也和我有着相同的想法。而在他思考之后的结果……于是创造了你们。」 「……你说什么?」 话题唐突且急遽地……切入了核心。 「每一位『罗兰之子』都分别在某一方面超越了人类。」 优贝欧鲁面对在场所有人,清晰说道。 「『第一环』……借由炼狱的毒气而促成活性化的血流与神经——也就是经络。」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配在腰间的刀鞘抽出长刀。 「『第二环』……借由复制来模拟、重现不死的身驱,也就是肉体。」 长刃闪烁着烨烨刀光。他环视王座周遭。 「『第三环』……基于抗拒,焚尽一切的灵力,也就是灵魂。」 环视的同时,脸上净是自信满满的笑容。 「『第四环』……专为名为超越者的存在而准备的心灵,也就是精神。」 自信满满地笑着,并进一步说明。 「就是四源说。形成『人』的四项要素,灵魂、精神、肉体、经络。」 他谈的并非戏言或空言,弗格他们总算是理解了。 不对——是被迫接受开导。 他所讲的很有道理,充满着说服力,让人信以为正确。 最主要的是,这一番话让他们直觉、甚至实质感觉所言无误。 换言之。 伫足的优贝欧鲁将长刀刀尖剌进地面,颔首表示: 「你们『罗兰之子』,正是被分别授予了超越人类的『四源』,是『完全的存在』的碎片。」 + 「好了。」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正陶醉于自身的行为。 将召集到舞台上的演员玩弄于股掌间。 面对着不完全却傲慢地自视为超越者之人,他正处于优势。 但要让所有的步骤完成,尚有不足的地方。 优贝欧鲁若想抵达他视为目标的「约定的场所」,就还必须再拉一位演员走上舞台。只不过,优贝欧鲁同时也就必须将自身的不完全,以及名为优贝欧鲁的存在究竟何其悲惨公诸于世。 那极需要勇气。因此他胆大无畏地笑着激励自己。 ——我至今为止是在多么无助的悲惨心情下活过来的,就让你们好好体会吧。 就连像现在这种情况下,内心也几乎要因为自卑感而胀裂开来,让你们也尝尝同样的滋味吧。我是多么地期待把你们践踏在脚下,将你们打落地狱的谷底,你们就好好体会吧。 好了—— 并非散发敌意或杀意,而是从容且优雅地继续话题。 「你们『罗兰之子』虽然是以完全为目标创造出来的,但是各别的单独个体却只是与完全两字沾不上边的存在。但是……难道这就表示罗兰他失败了吗?答案是否。」 不知他们是否有发觉。 每当提到「罗兰之子」,优贝欧鲁一定是使用第二人称「你们」。不是「我们」,而是「你们」。 「并不是失败。罗兰没有失败。你们只是身为『完全的存在』的其中一个碎片……身为『不完全的完全』,是打从设计阶段就已决定好的。」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你少开玩笑。」 最先按捺不住情绪的是「第三环」。 这也无可厚非。她身为罗兰的妻子,抱持着罗兰将理想托付给自己的自觉。那既是她的存在意义,也是她活着的目的。因此优贝欧鲁一副对她丈夫了若指掌的语气,令她非常难以忍受。 当然,她绝对没有错。那崇高的灵魂确实是罗兰托付给她的。但是——她却在决定性的关键上有了误会。 罗兰虽然将「完全」的其中一个碎片、崇高的灵魂「托付」给她,但却不代表「让渡」给她了。 雷可利进一步逼问,或者可说是谴责。 「为何你这家伙讲得俨然看穿了罗兰的意志与目的?你又懂罗兰什么了?又懂我们什么了!」 「我是懂啊。至少比你们清楚。」 当然,对优贝欧鲁来说,谴责这件事本身就愚不可及。 既然如此,差不多也该把话讲明了。 关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此一存在的真相。 自身存在的微不足道,以及他们存在的意义。 「我是从『某人』那里直接听说了这件事。他打从出生起就一直待在罗兰身边,一直以来都看着罗兰。他恐怕是最了解罗兰这名人类的人物了。比起打从被创造之后便遭弃置的你们,他绝对比你们来得更了解。」 「罗兰的……身边?一直以来看着他?」 皱眉质疑的是绮莉叶。 「怎么一回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并非实际被看破,但这是个很好的问题,直捣核心。 「说起来,你好像曾经和伊帕西·特特斯一起行动过吧?以尸体拟似创造出的类人造人……虽然那确实是很滑稽,但我不讨厌他。至少我对他的好感胜过于你。」 他也是一个失败品。 「因为我和伊帕西之间有点类似于亲戚吧。」 和自己相同,是在以自卑感为动机下被创造出来的失败作。 「……难道说……」 弗格不由得低呼。 「你该不会……」 猜中了吗? 该表示佩服,或者该说这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曾经与创造伊帕西的人物实际见面、交手过,那么要从中得出解答绝非难事。 「我是人造人,但并不是什么『罗兰之子』。」 优贝欧鲁终于揭开真相。 「我的造物主名叫修菲姆。没听过这个名字吧?但若加上姓氏应该就能察知他的来历了吧。修菲姆·帝耶·康菲尔德……弗格,就是你所杀掉的雷迪克的父亲,罗兰的弟弟。」 过去伊帕西·特特斯曾经说过,他是雷迪克遗志的继承者。 并非全然是谎言。雷迪克从修菲姆那里继承的遗志——对罗兰所抱持的自卑感,以及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与他并驾齐驱的绝望——优贝欧鲁的心中确实继承了这些。 「罗兰无疑是个天才。但另一方面,他弟弟修菲姆却不是。虽然一部分也是由于兄长的光环使得他不起眼,但他的名字就算翻烂整部莹国史也遍寻不着。不管是作为研究学者、罪犯或者炼术师。」 优贝欧鲁自己也知道,他的语气开始带有激情。 「但是他姑且还是留下了成果。在自卑感当中,以对抗心与执著为粮食,创造出了类似人造人的东西。毫无任一处像『罗兰之子』那样超越人类,灵魂、精神、肉体、经络也只不过比起人类更优秀一些的『失败作』……那就是我。」 胸口正加速悸动,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因为修菲姆的自卑感,与优贝欧鲁抱持完全相同的东西。无论自己再怎么伸手,始终无法触及『罗兰之子』。敌不过他们。就存在本身的完成度,他们的次元相差太多了。 可是,他要超越他们。绝对要超越他们。 就是为此目的,他才堆砌起了至今为止的一切努力。慎重地构思计划,大胆地张罗陷阱,不怀好意地策划阴谋,再三地安排周全的准备,打造出了今日的舞台—— 「……既然这样,那么又会是谁?」 弗格近乎自问地呢喃。 「若不是你的话,到底是谁?」 紧接着绮莉叶也发出同样疑惑,不过有一半是对着优贝欧鲁发问。 「……『第四环』究竟是谁?身在何处?」 而雷可利则是清楚地直接对他发问。 ——是啊,你们很在意吧? 所以就回答你们吧。 「哈。你们的弟弟……最后的『罗兰之子』……看,就在那里。」 他是——基亚斯,梅涅克。 「咦……?」 感受到优贝欧鲁的视线,更加深了他脸上的混乱神情。 这也无可厚非。 因为这名少年并没有身为人造人的自觉。 被当作人类、在人类社会中被抚养长大的他,对于自身的事情一无所知。 就连身在现场,也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展开的对话含意,一味只是为了保护玛格丽特而坚强地站着罢了。 但是。优贝欧鲁心想。 没有自觉才是最罪孽深重的。 无知就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罪过——至少以这个场合来说是如此。 「认识梅涅克伯爵不久后我就知道了他的事。他将少年介绍给我,说是他的孙子。比起现在,当时他还很年幼,所以我才没能立即发觉。所谓的人造人,原本在诞生时就已有了既定的外观年龄,并不会再往上成长。」 但他却是个例外。 「会成长的人造人呢。这可是罗兰的成果啊。」 弗格、绮莉叶与雷可利皆是满脸错愕。无法置信,万万想不到——他们的表情仿佛如是说。实在很有趣。将他们玩弄于掌心,实在教人愉快得不得了。 「他是由于什么样的机缘而成了梅涅克家的子孙,至 今仍是个谜。是被偷偷替换,还是将创成的胚胎移植到了妇人的肚中,又或者单纯只是被捡到收养?真相已沉于过去的浊流之中了,但不论如何……第四位『罗兰之子』是被当作人类抚养长大的。而这也是罗兰远大计划中的其中一个布局。」 「你在……说什么啊?」 基亚斯茫然地说道,视线仓皇无措地投向优贝欧鲁。 「我是人造人?不是人类?我……不是祖父的孙子……吗?」 神情仿佛在求助。 伤脑筋。优贝欧鲁心想。 对着好歹算是祖父仇敌的人求助,那个老人恐怕也会死不瞑目吧。 但想当然优贝欧鲁也没义务点出来加以训斥,因此他决定置之不理。尽情混乱、困惑、迷惘吧,因为这名少年毕竟只不过是一头充当祭品的牲畜。 他转身再次看向弗格。 「除了『完全的四源』,罗兰还赋予了人造人另外一项课题。对你们而言,因为是自己的身体,所以你们应该很清楚吧?就是『毒气的克服』。」 被赋予的与四源相关的力量。 以完全为目标的过程中所发生的副产物。 「『第一环』是细胞具备了将毒气视为养分吸收的能力。『第二环』则是能借由自我复制,舍弃已遭到毒气腐蚀的身体。『第三环』的体质会对于毒气的芳香感到不快,但却可以对吸入的毒性加以无视。至于『第四环』……」 优贝欧鲁教导他们。 「他所具备的,是对于毒气完全的……真正的完全抗性。不仅仅身体丝毫不会为毒气所害,他甚至无法感知毒气本身的存在。」 之所以能发现基亚斯的真面目,正是因为他的这项特性。 同时,他觉得难怪在梅涅克伯爵家甚至不会让人感觉不寻常。因为贵族世家原本就是过着与炼狱毒气无缘的生活。 即便身边发生了甚至能让常人即刻毙命的毒气,基亚斯也一点事都没有。更有甚的,他连毒气正在发生这件事都没有感觉。王宫的守护结界被打破时,他恐怕人还在结界外——但他却安然无事,甚至连有超高浓度的毒气正在散播也没发觉,就这么踏进了王宫。 「很难以置信吗?」 依序观察弗格等人的表情,他们全都一样面有难色。这也难怪,就算是真相,靠言词果然还是毫无可信度。 只好实际给他们看看实验了。 「不然就让你们瞧瞧证据吧。」 但那同时也是他们步向崩坏的序曲—— 优贝欧鲁对雷德使了个眼神,要求背倚着墙闲得发慌的同伴补充说明。「喔。」 稍微举个手示意后,雷德走近基亚斯。 在来到约两公尺附近时便皱着眉。 「……可是还真的都没发觉耶,真教人吃惊。」 被搭话的基亚斯一脸茫然。 「啊——刚才我把你带来这里之后,偷偷装在你身上的……抱歉啊,来,而且也根本不想靠近。就连对我这个炼术师来说也太浓了。」 最先发觉话中之意而反应的是弗格。 他脸色骤变地冲向基亚斯。在跑到距离约一公尺时勃然变色。 「居然……有这种事!」 粗鲁地抓住基亚斯的袖子将他推开。 「你做什么?」 搞错状况怒吼的可悲少年,还傻得无法理解现况。 弗格无视基亚斯,冲到玛格丽特身边。 将闭目的她抱起来——抱起后脸色随即扭曲,愤恨地咬紧牙根。 「可恶,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别开玩笑!」 优贝欧鲁讪笑着低喃。 「『第四环』。其意味着对主人的背叛。」 并不是在开玩笑。 只不过是帮他重现了伴随着出生的既有宿命。 在他来到王座大厅时,在他的衣摆装上了小型的键器,仅此而已。 将修纳·维纳的结界珠与「克拉夫念珠」合成,再经过独自改良加工而成,独一无二的压箱宝。只是摆着就会释出高浓度的毒气,并且还能让毒气锁在约半径一公尺的范围内,与经过的时间成正比持续压缩浓度——非常可怕的键器。 「喂,弗格!你这浑蛋,离玛格丽特殿下远一点!」 基亚斯还是状况外地叫嚷。 说起来,弗格想起之前也是对身为骑士的他燃烧着对抗心呢。 这也算是宿命吧。 「罗兰之子」似乎会不明所以地彼此看不顺眼。 「无知是一种罪过呢,基亚斯大人。」 用着与过去侍奉梅涅克家时同样的口吻,优贝欧鲁柔声地告诉他。 「该离玛格丽特殿下远一点的人,是你喔。」 若至少抱着公主的话,或许起码还能察觉到异常。 但他的忠诚心与爱慕之心,使得他尽可能避免与公主有肉体上的直接碰触。他觉得碰触这种事实在太过僭越,因此只保留于陪在身边的阶段。在失去意识的玛格丽特身边散发着高浓度的毒气,却毫无察觉这一点——就只是陪在身边。 弗格缓缓站起身。 慎重地将玛格丽特安置于地上。 整理自己身上的服装,双手于胸前握合。 「咦……公主……殿下?」 基亚斯似乎也总算发觉了。他的浑身开始忍不住颤抖。看着心爱的公主的睡脸,像是在确认她那失去血色的双唇。 「是你害的喔,基亚斯大人。」 因此优贝欧鲁故意告诉他。 「是你杀的。是你杀了心爱的公主喔。」 「……玛格丽……特?」 艾儿蒂茫然若失地呢喃。弗格转身看她,紧抿着嘴对她摇头。 姐姐因妹妹的死而掩着口,难以置信地开始流泪。这桩附加的悲剧虽然甜美,但更大快人心的果然非基亚斯的丑态莫属。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错愕地掩着面、丧失自我的——基亚斯·梅涅克的姿态。 「哈哈哈哈哈!如何呀?瞧瞧这副模样,这个蠢货就是你们的弟弟!这种无聊的存在就是以你们为基础,以你们为垫脚石筑成的完成品!这种愚不可及的东西就是罗兰研究的最后成果啊!」 止不住大笑。 可笑得不得了。 实在痛快。 「罗兰他失败了!那家伙失败了啊!难得开发了人造人,构想了以成为完全的四源为目标的远大计划……结果却是这副德性!哈哈哈哈哈!就凭这副模样,想到达完存在根本是痴人说梦吧?就凭这副模样……哪可能完成『完全的存在』啊!所以……所以!」 弗格、绮莉叶、雷可利全都茫然地看着优贝欧鲁。 比起愤怒,应该更多的是惊讶吧?优贝欧鲁居然激昂得失控忘我,居然如此欣喜异常。 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压抑,无可奈何。 因为优贝欧鲁的愿望、约定的时刻已经进在眼前了。 「我就告诉你们吧,连你们也不晓得的罗兰的计划。」 声音里还残留着大笑后的余韵,他摊开双手。 「那是当我正在调查我的父亲——修菲姆的手札时发现的事。」, 大概是在激昂状态下所写的吧,文字全都潦草地任凭情绪驰骋。 哥哥——身为天才、享尽一切功名与恶名却死去的罗兰。一心一意执著于探究他研究成果的弟弟,某一天发现了他远大的计划。 那即是「造物主」罗兰·艾努·康菲尔德所梦想的终点。 创造了人造人的真正 目的。 「罗兰以创造出『完全的存在』为目标,以结果而言他创作出了你们。到此为止都还跟刚才的说明一致,但是还有后续。」 一边说着,他对雷德使了个眼神作为信号。 意思是「接下来要开始了」。 雷德满怀期待地坏笑着。 外头,不如说上方——蒂·琪·莱姆应该已经完成了城堡顶上的配置。 她正依照指示画出炼术阵,伴随着三头犬(kerberos)的尸体与龙的肝臓,也就是让特莉艾拉,梅普创造出的生物键器。剩下的就只需在这个房间使用装在基亚斯衣服上的键器,等优贝欧鲁发动炼术阵便宣告开始。 望向弗格。 「赋予『第一环』的『完全的碎片』是经络。」 看向绮莉叶。 「赋予『第二环』的『完全的碎片』是肉体。」 注视雷可利。 「赋予『第三环』的『完全的碎片』是灵魂。」 最后他看着基亚斯: 「赋予『第四环』的『完全的碎片』,是精神……就是这一点,不觉得不对劲吗?唯独他的精神毫不卓越。远远称不上是『完全的碎片』,只是平庸的东西。」 承袭自父亲的憎恨逐渐高涨,反映在他的眼神里。 「根据修菲姆的手札,罗兰的死与『第四环』的完成是在同时。换言之,罗兰的死代换了基亚斯的完成。不……也已经没必要再卖关子了。简单来说——」 因为基亚斯·梅涅克的心——座镇于灵魂的精神—— 「罗兰将自身的精神,移植到了他所制造的最后一位人造人『第四环』里了。于是他便因此转生成了基亚斯·梅涅克。」 就是父亲所抱持憎恶及自卑感的对象,「罗兰本人」。 至此优贝欧鲁缄声,观察所有人的反应。 任谁都哑口无言。 是难以置信,还是不愿相信?不过反正怎样都好。 这确实听来荒诞无稽。 「但是罗兰他也会失算。在他转生之际,他失去了记忆。就算只将心抽出也无法保有个人的自我,这一点他没有预测到。人的记忆不仅系于精神,也连接着其他的四源……与大脑、神经,并更进一步与灵魂紧密地接连着。」 或者并非失算,是罗兰明知如此仍决意实行。比如他或许也以某种手段,准备了让记忆复苏的方法也说不定。 事实真伪不明,而假使真有那种方法也已经没意义了。 「好了,总之……罗兰以自身的精神进行移植的理由,还有其目的,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吧。老实说,这一点对我来说是重要关键。简单说……假使罗兰没有失去记忆,那么他打算执行的事,将由我来代替他进行。」 优贝欧鲁很高兴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出手妨碍,而是静静地听他诉说。 当然,这也在他的计划当中。 他是故意卖关子吊人胃口,以迂回且委婉的方式进行说明,一路保留谜团以吸引他们的兴趣,让他们直到最后都不晓得优贝欧鲁究竟想做什么。 若被顿悟了目的,他们一定会出手阻止,二话不说就会一刀砍过来。实际上他们似乎也一直在窥伺着攻击的机会。但是优贝欧鲁的这种手法,总让他们将念头遏止在决定实际下手的前一刻——现在,一切将快要结束了。 「『罗兰之子』。你们可知为何你们被如此称呼吗?」 啊啊,真是愉快。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就这么顺利进行下去吧。 「罗兰的小孩,因此是『雏子』。你们大概是这样认为的吧?但实际上并非不是这样。这个字眼有着别的意涵。」 提起手握的长刀,搁在肩头。 看似洋洋得意,同时也像是在夸耀胜利。 「你们是为了让『罗兰』复活的道具。是为了让罗兰转生成完全的存在的『雏型』。以『第四环』的精神为中心,得到『第三环』的完全灵魂,再加上『第二环』的完全肉体与『第一环』的完全经络——他打算借由统合这一切,来让自己转生。」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宣布他的野心。 「而我则打算对此加以利用。」 「卡尔布鲁克!哥哥!姐姐!」 雷可利大叫。勃然脸色地呐喊。 「杀了那家伙!现在,立刻!」 卡尔布鲁克、弗格、绮莉叶同时拔出武器朝他袭击,全员脸上如今都浮现着焦躁的神色。他们总算明白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优贝欧鲁打算做什么。 但是太迟了。已经——慢了一步。 在他们的刀刃抵达前,优贝欧鲁高喊: 「……『醒来』!」 对咒语起了反应,装在基亚斯颈边的特制键器解除了限制。 被锁定在极狭小范围内的超高浓度毒气,一下子扩散到了整间王座大厅。 对毒气起了反应,优贝欧鲁剌青在背后的炼术阵,以及屋顶上蒂·琪设置的炼术阵同时产生反应。 两者相加,进而又发动了炼术——为了描绘出更大的炼术阵。 这是参考了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所使用的炼术而特别设计的。 深红色的几何学图案自优贝欧鲁的背上跳脱而出。 每一道线条都朝空中延展开来,直线经过弯曲后交缠,逐渐长成巨大的纹样。 庞大的规模远远超过艾儿蒂米希雅所使用的羽翼纹路。以优贝欧鲁为起点的图形看起来宛若蜘蛛的巢穴,又或者像是植物的根。 延伸向空中的纹路仍不停止,一直连向了天花板、墙壁、地面。 到达之后仍继续蔓延,瞬时覆满了王座大厅的所有内壁。 充斥了整间室内的巨大炼术阵,以安装在屋顶上的生物键器所散发出的庞大毒气为粮,开始将优贝欧鲁的意志具体构筑出来。 已经无法再称之为炼禁术的「某种现象」正在发动—— 为了蜕变成完全存在的转生开始了。 第八章 呕血的雏子们 最先产生异变的是「第二环」——绮莉叶的身体。 身体在她快要砍到优贝欧鲁的前一刻变得僵硬,短杖当场落地。 左手按着胸口,蜷缩起背、双膝着地,屈着身子开始喘息。 「啊。呜……,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展露变化的是「第三环」——雷可利。 高声下达命令杀害优贝欧鲁的双唇,就这么张着开始颤抖。 踉跄地倒退一步,而后似乎便双脚瘫软而当场跌坐。 双眸逐渐失去气色。她低垂着头,最后咚一声倒地。 而「第一环」——弗格也正观察自身的变化。 原本打算以「艾莉丝十六号」剌穿优贝欧鲁的腹部,但就在他即将跳跃的前一刻。优贝欧鲁模仿艾儿蒂发动的谜之炼术便已覆盖了整间王座大厅,现场的气氛显然可见变得不对劲。紧接着。 突然地,一阵莫名的剧痛窜遍全身。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忍不住当场倒地,难看地在地上打滚挣扎。疼痛逼使他不得不如此,否则痛觉几乎要令他发狂。他从视野的一角看到艾儿蒂正朝他飞奔而来。虽然紧紧抱着身体,但痛苦丝毫没有减缓。 手脚的每一根指尖都感觉仿佛被针刺进了指甲缝里捣毁。也有一种仿佛全身被扒了皮之后抹上盐的错觉。后脑仿佛被人插进了一根滚烫的铁棒,背后则痛苦得犹如直接遭受高压电流进。 这种痛楚若要比喻的话,就仿佛「全身的血管与神经遭人抽出」。 而痛苦喘息的弗格——双眼捕捉到了「他们」的情景。 和他同样蜷卧在地、呼吸急促的绮莉叶,黏液在她周遭逐渐扩散开来。那是她溶解衣服生成的生命泉源,为了诞生出新的绮莉叶的苗床。 但原本理应如蓝晶石般深蓝的泉水,却徐徐染成赤红。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视觉是否因疼痛而变得异常了,可是凝神一看,果然并非错觉。滩积在她脚边的青色液体正渐渐褪色,转变成混浊的透明;而另一方面却又逐渐受到黏稠的深红色侵蚀而变化。那样的景象让人莫名联想到破水与经血混合惨杂。 一阵匡啷声响。 他反射性看向声音来源,因为那是优贝欧鲁刚才站的地方。 只见长刀落地。细长的刀身约一公尺,白色的半透明宛如毛玻璃,是一把材质奇特的刀。为何会掉落在地?优贝欧鲁上哪去了?他所穿的衣服也掉落一旁。看起来不像是被脱下乱丢。上衣仍搭着长裤,看起来就像是内容物消失了才会变成这样。 「夫人!夫人!」 卡尔布鲁克抱着雷可利大喊。她瘫软地一动也不动。是怎么回事?双眼虽然睁着却没有气色,唯独双唇微弱地颤动。简直仿佛被抽掉了灵魂。 不期然地,弗格的剧痛突然消失了。 直到前一刻为止的痛楚简直就像是假的一样蒸发,四肢重新恢复了力气。但是有哪里不对劲。 感觉就好比在拾集碎落一地的容器碎片,结果却发现少了一些重量。虽然是复元了,但有种感觉,好像丧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雷可利突然开始发笑。 「啊、呵呵……啊哈!」 是很清脆且幼稚的笑声。那不符合外表的高傲态度消失无踪,也不见她那老狯又狡猾的一贯神情,而变成一张宛如婴孩般的天真面容。 「呜、啊啊啊!啊嗯、不……啊……」 绮莉叶痛苦依旧。 不,不对。 正确来说,现场发生的所有异变正集向绮莉叶。 积在她四周的黏液——已染成整片深红——咕噜咕噜地从中开始冒出气泡。冒泡之处不自然地隆起,从隆起的液体中长出了什么。 手臂。 手肘才刚一浮出,手掌便撑着地板,以此为支撑点自力爬了出来。 肩膀虽细瘦,但却包覆着线条优美的肌肉。 脖子光滑得甚至让人觉得冶艳。 发丝是接近白色的金黄,看上去闪耀着既神圣又纯真的光辉。 平坦的胸前略微隆起,体型分不清是男是女。 腰部有着妩媚的曲线。 腿部的肌肉散发着活力。 右脚踩着地面、抽出左脚,展露出全身。 鲜血般深红的羊水再次蠢动。 宛如生物般蠕动,缠上立于地面的裸体。液体失去光泽而变质,处处开始变色,依照部位而变换设计,变化成了类似贵族服的红衣。 绮莉叶的痛楚总算平息。喉咙间「咻、咻」地溢出急促紊乱的喘息,并同时抬头仰望着刚「生出来」的「那个家伙」。 白金色的秀发非常美丽,端整的容姿看起来似男亦似女。浑身散发的气质比起妩媚,更多的是神圣庄严,而另一方面却也本能地散发着一种莫名骇人的气息。 茫然之中,她呼喊着这个名字,但他究竟是谁?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发色不同,体格也不同。但是五官却有着熟悉的轮廓。 那个人沉默地点头,轻轻地笑了。如伤口般艳红的唇瓣就有如毒花般令人畏惧。 他走到王座前,拾起长刀与刀鞘。 将刀鞘插进腰际,重新走到众人的面前。 「初次见面,各位。」 深深呼气之后——他说道。 「我终于得到了完全。」 + 「……这家伙真是惊人。」 雷德·欧塔姆先是既惊讶又关心,接着才畏惧地抽搐着脸颊。 「果然跟着你是正确的,首领。」 老实说,就算如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连事前就已被告知全部计划内容的人都这样了,更遑论恰巧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感觉简直像在作梦,或是看到了一场幻觉。 然而这却是现实。 这些人接下来将会深刻理解这一点。 仿佛是在跟自己脱胎换骨的新身体对话似的,优贝欧鲁依旧维持缄默。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掌心,或试着把手贴在胸前。 「心情如何?」 雷德尝试发问,因为他也很感兴趣。 「非常好。」 回答得很简洁。不过听得出蕴藏着百感交集。 「能一个人也不缺地进行转生,真是太好了。哪怕只是少一个人,大概就无法体验如此美妙的心情了。」 优贝欧鲁若想收集到所有的「完全的碎片」,弗格、绮莉叶、雷可利——第一环至第三环的「罗兰之子」就必须全员活着集中到同一个场所。但在达成这项目标之前所历经的道路,正可谓是如履薄冰。 既然如此那干脆死一、两个人也无谓,他原本似乎抱持着这种心情。实际上,比如在袭击欧必特公爵宅邸的那个夜晚,他是真心想取弗格的性命。能顺利把绮莉叶带来这里,也只不过是侥幸堆砌而成的结果。 依照雷德的猜测,对于优贝欧鲁来说,比起转生这件事,重挫「罗兰之子」的锐气反倒要来得更为重要吧。以成为完全的存在为目标的野心,根源应该也是出自于对优秀的堂兄姐们——对罗兰创造的人造人所抱持的自卑感与嫉妒。 雷德是很想问。不知优贝欧鲁会不会否认?搞不好出乎意料会笑着回他「答对了」也说不定。像这样对自身的卑微有自知之明也算是他的优点,雷德挺喜欢这一点的。 总之最后的结局就是,一切都甚至过分顺利地圆满达成了。幸好刚才没先杀了基亚斯——雷德重新感到庆幸。他的绝望实在太甜美了,难怪优贝欧鲁特地想 在这种节骨眼演出那场戏。 原本基亚斯·梅涅克对于优贝欧鲁的转生就不是必要的。因为他们就是要抢走原本应该作为核心的基亚斯的任务,因此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必要的人员。之所以还是将他带来这里,只是因为优贝欧鲁想给身为「罗兰之子」的他带来绝望。基亚斯是「罗兰之子」——就只因为这个理由。 但他已经不再有用处了。是时候该送他上路了。 从三公尺外的距离,右手——「艾莉丝五号」随意一甩。 五指融合伸长,化成硬质的利刃。 仅是背后一瞬间发生的事。基亚斯·梅涅克的头咕咚落地,身体应声倒地。血沫横飞喷溅四周,将玛格丽特公主的遗体濡成了鲜红。死后仍能有如此的接触,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喂喂,雷德……我没说可以杀了他啊。」 「有什么关系?也让我有点事做嘛。」 骗人的。早点下手杀了基亚斯,也算是对他的仁慈。 要是任由他继续活着,优贝欧鲁一定会再让他品尝更多打击吧。不是让他活着受虐,再不然也很可能做些荒唐的实验,尝试将罗兰的精神与记忆再构筑。他觉得那样未免太残忍了。以别号「杀戮博士」的雷德来说真是难得的同情心,连他本人也不禁苦笑——不过最大的理由,一定是他不希望看见难得重获新生的搭挡如此心胸狭隘的模样。他希望优贝欧鲁今后能尽情表现得像个傲然无比的大人物。不如说,就是想看到那样子的他。 「算了,反正他确实已经没有用处了。」 优贝欧鲁宽大为怀地原谅了雷德的独断独行。 「不过话说回来,现场的气氛还真像丧礼会场耶。」 环顾四周,雷德耸耸肩说道 明明基亚斯——弟弟惨遭杀害,但人造人们的反应却很冷淡。是因为血缘意识薄弱吗?又或者是因为刚才受到的影响还未消退? 「嗯……老先生啊,你主人的事就死心了吧。」 抱着雷可利蹲跪在地的卡尔布鲁克,背后传来雷德的声音。 不管是直到刚才还浮现于稚嫩脸庞的高傲神情,或是从发育未全的双唇吐出的狂妄言词都已不复存在。她只是像个婴孩般,呆愣地对着卡尔布鲁克微笑。 这是当然的。 因为「第三环」的灵魂已被抽出,作为优贝欧鲁的根源重新再构筑了。 光是勉强还残存类似意识的东西就很不可思议了。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单纯只因为是人造人所以才有的奇迹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理?虽然搞不懂,但怎样都无所谓,都改变不了丧失灵魂的雷可利人格已不复存的事实。 「……为什么?」 仍跪在地上的绮莉叶茫然自语。 缠覆着身体的蓝色布条——揪着如羽衣般的蓝布,一味地凝视。是触感变得不一样了吧?她紧捏着手中的衣布,脸上神情净是焦躁。 「为什么……为什么……?」 不——比起衣服的异常触感,她在意的应该是无法增殖分身的事吧。 「喂,首领啊。该不会你能像那个女孩一样增殖吧?」 「不,很遗憾不行。因为我从她身上夺走的,正确来说应该是『复制出来的肉体』,而不是『复制肉体的能力』。只不过,我浑身充满着力量呢。因为一口气将她所拥有增殖极限,也就是三十人份的生命力全夺走了。简单说就是增长了『三十人份』的力量。」 原来如此,听着就觉得有趣。 「只不过代价是她丧失了增殖能力。」 「原来如此。」 看来首领已变得远远超出了他的外表,不可貌相了啊。 正当雷德感到佩服时,察觉到身后有人晃动的气息。 转身一看,有个人站了起来。 人造人「第一环」——弗格。 看起来他的身体似乎使不上力,正由一脸不安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搀扶着。不过在他的眼眸中确实寄宿着意志之光。 「就是要这样嘛。」 雷德不怀好意地笑着。 「小子,算你了不起。就是这样我才喜欢你。」 其他人他是不清楚,但唯独曾直接交手过的弗格,雷德寄予很高的评价。这点程度的事才挫不了他的毅力,他不是会因这点程度就放弃的家伙。 尽管被艾儿蒂米希雅抱着,却看不出为毒气所苦的样子。不是应该失去能力了吗?难道优贝欧鲁失手了?还是原本结果就会是这样?他是不懂啦,但不重要。好了。 「……艾儿蒂。还有卡尔布鲁克先生。」 弗格的身体离开艾儿蒂,呼唤管家的名字。 提起弯刀摆出姿势,压抑双脚的颤抖,狠狠瞪着优贝欧鲁。 「请助我一臂之力。我要在这里阻止这家伙,非得阻止他不可。」 卡尔布鲁克也呼应了他的行动。让依旧茫然失魂的雷可利坐在地上,似乎叮嘱了她什么,接着站起来转身。 弗格、艾儿蒂米希雅,还有卡尔布鲁克。 光看阵容的话,会让人觉得别说是莹国了,放眼全世界都没有人会是他们的对手。背脊兴奋地颤抖,雷德满心高昂地准备交手。 但像是要打断雷德的如此兴致,优贝欧鲁走向前一步。 对着一脸诧异的雷德,他淡淡一笑——说出了意外的发言。 「雷德,能请你别出手吗?我想『一个人试试看』。」 + 当时支配弗格内心的与其说是绝望,不如说是焦躁。 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了,他是这么想的。 优贝欧鲁所说的内容他如今仍是难以置信。包括罗兰的目的,还有基亚斯的事,一切都太具冲击性了。无论哪一件都是不花上时间慢慢咀嚼就无法理解或接受的事,可是却连续地接踵而至,何况最后还发展成「那样的结局」——他直到现在仍是处在一种仿佛看到幻觉的心情。 但姑且不论原委,眼前的这个家伙却是现实。 重生,转生。侵占了绮莉叶的泉源后诞生出来的,貌似优贝欧鲁的新生命。 非得想办法解决这家伙不可。 没有料想到他的目的也是无可厚非,没能防范于未然也不是因为能力不足。纯粹只因为他想做的事实在太超脱常识范围,加上他的计划实在是过于周全。不光是弗格,就连绮莉叶和雷可利,不,是连整个国家都被他玩弄于掌心——这个男人实在很了不起地办到了。 但就算计划再怎么超脱常识、再怎么让人束手无策,也不可能说一句无可奈何然后就此放弃。他不打算逃避责任。 因为这是弗格他们招致的结果,也只有弗格他们才能够阻止他。 玛格丽特死在艾儿蒂眼前,他对此悔恨不已。 只能眼睁睁看基亚斯在眼前被杀,他对这样的自己心生厌恶。 罗兰的目的是以他们为活祭品获得转生,他对此抱持疑念。 绮莉叶丧失能力、雷可利失去自我,他对此感到恐惧。 但是自己还站得起来,还能战斗。 虽然艾儿蒂在身边,但毒气并没有侵害他的身体,那么应该还没有丧失「消失点」。虽然刚才的冲击造成的痛楚使得经络沉滞不畅,还无法顺利吞噬毒气——但只要边战斗边等待回复,届时再一口气逆转情势即可。 没问题,提起弯刀的手感和以前一样没变。 卡尔布鲁克挥舞「艾莉丝七号」,砍向优贝欧鲁。 蛇腹剑轨道复杂的一击,绕过敌人的身体从背后突击。 但是剑尖即将剌入脖子的前一瞬间,优贝欧鲁却微幅偏移了身体,那动 作仿佛背后长了双眼。 「唔……!」 老管家蹙眉。 但他立刻又修正轨道,这次不以剑尖,而是尝试直接用刀身将对方的身体一刀两断。弗格也配合着跟进,由反方向使出攻击。 身子一跃、缩近距离,目标是钻剌敌人的侧腹。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瞬间,他却听见优贝欧鲁茫茫的低喃。 「太嫩了。」 长刀的刀鞘架开「艾莉丝七号」的同时,弗格被抓住了手腕。从被接触到的部位感觉到令人背脊一颤的冰冷体温。接着被握住的手遭到甩开。身体失去平衡,天地倒转,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他被扔到了地上。 他随即站起来,身后传来艾儿蒂的声音。 「弗格,退开!」 不知何时她背上已展开了炼术阵,高声叫道。 「……『冰锥』!」 如手臂粗细的五支冰柱如箭矢般射出。 弗格对于她还未接到指示便自己采取行动而感到惊讶。玛格丽特的死所造成的悲伤应该还深植她的心中,原本就算她痛哭崩溃也不奇怪——但尽管双眼红肿,她脸上却不见泪痕。紧抿着嘴唇,带着意志坚定的神情,威风凛凛地迎战。 她也很明白,不能放任这个家伙。 五支冰柱全都准确地瞄准优贝欧鲁飞来。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焦躁的神色。 「太慢了。」 嘴唇动作与冰柱全从优贝欧鲁身旁通过,不知哪一方比较先?正确来说,是让人产生了从旁通过的错觉。他仅以最低限度的动作就闪开了所有冰柱。 卡尔布鲁克再度甩动蛇腹剑。上、下、斜、前方、背后。以不规则的动作与复杂的轨道,极尽所有的角度砍向敌人。 「怎么啦,管家,动作很迟钝喔。」 优贝欧鲁挡开或闪开了所有的攻击。 「你实力变弱了呢。还是因为在来这里之前中了蛇鸡(basilisk)之毒的关系?」 「唔……!」 管家的表情扭曲。 卡尔布鲁克的动作看上去确实是少了几分精彩。受了幻兽之毒的影响或许是事实。 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优贝欧鲁真的很强。 动作完全没有一丝多余,如行云流水般华丽的举手投足都甚至让人看得着迷。双眼追不上他由静转为动的刹那动作。他敏锐地捕捉到周遭的气息,仿佛看得见比自身视野更为宽广的范围。 过去卡尔布鲁克曾经指导过弗格的战斗精髓,优贝欧鲁仿佛正以更高的次元在加以实践——举止动作比起机械更精准、比起流水更顺畅。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眼睁睁地坐视。 弗格也再度采取行动。还不能使用「消失点」令他很心急。他咬紧牙根心想,若至少能强化身体机能的话,就能多少更像样一点地与之抗衡。 换句话说,双方的实力差距非常明显,让他甚至还没攻击之前就在思考这种事。 优贝欧鲁一面挡开卡尔布鲁克的蛇腹剑,一面闪过了弗格的一击。 艾儿蒂的「利剌」同时飞来,他只挥了一下刀鞘便让所有的「利剌」偏离了轨道。 「镰刃」悄悄地靠近脚边,他巧妙地调整站立位置,让「镰刃」撞上「艾莉丝七号」的剑路。地上騒动着长出的「荆棘」,也被由上空抛下的弗格身体撞得四散。 尽管三人联手攻击,对方轻松得像在应付小孩子。 他们的合作也很不协调。尽管彼此没那个意思,却总是会在敌人的诱导下变成互扯后腿。他们甚至无法伤到敌人一毛一发。 重点是,优贝欧鲁甚至连剑都还没拔出鞘—— 「……真是无趣。」 弯刀的攻击仿佛理所当然地挥空之后。 耳边传来微弱的低喃声。接着i优贝欧鲁动作徐缓地抬起一只脚,横向一甩。 回旋踢。明明看见了他的动作,但完全无法作出反应。换言之,对方不但完全看穿了弗格的步调,还挑了防守最空洞的地方踢出一击。 腹部毫无防备地遭到横殴,弗格身体飞了出去。 虽然看似轻微的攻击,但实际上下手相当重。可以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弗格足足被踢飞了五公尺远——摔落在艾儿蒂的脚边,惨不忍睹地以脸部着地。 紧接着卡尔布鲁克也是。 这一下倒是粗暴地使出了浑身之力,大概是要试验新身体的腕力吧?顺其自然地一把抓住老管家的细瘦手腕,然后甩着圈子抛出。 「……唔!」 卡尔布鲁克如一株枯木般掠过半空中,撞上了墙面后才落地。 墙面在冲撞下残留下皲裂的痕迹,可见力道之猛。虽然他总算是踉跄地抬起上半身,但不可能没事。 「弗格,不要紧吧?」 艾儿蒂蹲下来摇晃弗格的身体。 将喉咙深处涌进口腔的血硬是吞回去,他笑着回了一句「不要紧」。但是动不了,身体不听使唤。看来不光是肋骨,内臓大概也遭殃了。 卡尔布鲁克与弗格被打飞之后,交战一时中止。 优贝欧鲁耸耸肩,目光投向绮莉叶。 「你不放马过来吗?」 「……别开玩笑了。」 她虽然仍是跪在地上,但已在不知何时拉开了距离。 「又不能使用力量,是要叫我自杀吗?」 虽然语带嘲讽,但听得出心情带有恐惧。 很明显看得出她是极尽努力在逞强。 这也难怪,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以增殖来规避死亡。一旦能力丧失,面对的就是无法抗拒的真正死亡——等在背后的将是从这世上完全消灭。或许丁国那里有偷藏她的备份,但万一一个不小心,目前现场的这个身体就是最后一个个体了。原本她对毒气抗力就不高了,以个体来说的战斗能力也不强,用「自杀」这个字眼形容战斗是一点也不夸张。 「嗯。可是这么一来,打起来实在太没挑战性了,教人期待落空呢。」 优贝欧鲁手抵着下巴,仰头望着空中。 「『罗兰之子』再也不是我的对手,眼前再没有能与我为敌的了。」 口吻语其说是自言自语,倒不如说是故意讲给观众听的。 看来即使转生得到了新身体,这种根本上的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真教人反胃。这种东西——这种家伙就是「完全的存在」? 「啊啊,对了。」 优贝欧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双掌。 接着旋踵走回王座前,拾起自己先前掉落的衣服,也就是转生前穿在身上的贵族服,在上衣里头先是摸索,然后掏出了一样东西。 「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接着他站起身转头说道。 艾儿蒂一瞬间显露出胆怯,但随即紧抿双唇,目光锐利地瞪视他。 「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的。」 回想过去害怕与陌生人交谈的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成长。 她内心其实应该害怕得不得了吧,没想到却能瞪着敌人回嘴。又或者是因为弗格倒地动弹不得,因此觉得必须由自己振作起来? 但眼前的情况,在这个敌人面前展现如此的气概很危险。 不晓得这家伙会做出什么事—— 「别这么说嘛,希望你能回答我。」 无视乎艾儿蒂的怒气,优贝欧鲁开始话题。 讲话的口气令人作呕,若以黏腻来形容实在很贴切。 「公主,你很坚强。你变得坚强了,与曾几何时的晚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 然而与声音相反,语气中带有某种挑衅之意。 理由……他的真正用意,弗格察觉到了。 「居住的王城遭到破坏,唯一的妹妹身亡,重视的弗格也如这般负伤。尽管身陷窘境却丝毫未表现出绝望,我真是太感动了。」 是毫不客气又粗鲁的发言使他察觉的。 「是什么才会令你绝望?该怎么做才能看见你的狼狈、听见你的哭泣叫唤?」 这家伙不是在伺探艾儿蒂的心情。 而是在以窥探艾儿蒂的心情为乐—— 「闭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弗格踉跄地以膝盖撑地而起。声音里也带着杀气。虽然明知不管用,但他无法只是旁观。 「不许你再继续对艾儿蒂说话,我来做你的对手!」 然而他的杀气却遭到无视。 「我一直都在想,要怎么样你才会绝望……可是刚才我灵光一闪。我之前的思考方向或许错了。我所追求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与你的绝望相连。」 优贝欧鲁亮出刚才从衣服取出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从脏污的书皮看不书标题。由小巧的尺寸来看,应该是给妇女或孩童看的通俗小说吧。不对——书中的内容怎样都好。 重点在于这家伙为何特意拿出那种东西。 拼命思考却还是想不出答案。看起来也不像是武器,或者是里面藏有什么机关吗?有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机关?供什么样的目的使用的? 「那么我所追求的东西,究竟是连向你的何处呢?其实我已经心里有谱了。」 搞不懂。这个男人究在想什么? 不安逐渐高涨。因为弗格早就因优贝欧鲁这种手法尝过好几次苦头了,次数多到令人生厌。先是布置好让我方无法出手的局面,然后慢慢地卖关子诓骗,不表露真心,等到将核心摊牌时才一口气出招——这就是他的手法。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真正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战斗能力。而是将自身所在空间的主导权纳入他支配的这种手法。 摊开手中的书,快速翻到某一页后就这样打开放着。 接着粗鲁地将那一页撕下。 「我得到了新的身体、新的力量。因此我想在这里先完成净化仪式。针对以前尝到那次难看的决定性败北的净化仪式。」 优贝欧鲁将整张纸朝向他们扔了出来。 纸张飘落艾儿蒂和弗格他们脚边。 宛如魔术般,从纸中冒出了别的东西。 被封印于纸张的东西,取代了纸张滚落地面。 「什……!」 弗格浑身冻结。 艾儿蒂看了则是茫然地呢喃。 「……父王?」 是国王汤马斯染血的首级。 刹那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属于痛苦、绝望或悲伤的呐喊自艾儿蒂的喉咙间溢出。 并非发自于看见了父亲的尸体。 不是悲伤或仓皇。 那个东西——父亲反倒只是触发点。 体内产生的异变,使得喉咙、声带、胸肺反射性地发出了咆哮。 「……!」 弗格死命地拦腰抱住艾儿蒂,使尽全力紧紧抱住她。 但是停不下来。这个气息——这份预兆与激昂已无法停止了。 「果然是这样吗。」 优贝欧鲁狂妄地一笑,自顾自地颔首。 「公主没必要陷入困境,也不必心生绝望。因为『她』……『王妃的灵魂』透过了女儿的身体,理解到了心爱之人的死。」 艾儿蒂的背上浮现炼术阵。 不仅仅背上,甚至以惊人之势、看似无序却工整地朝头顶上拓展开来。 分岔成无数的分枝而后集中于一点,紧接着又进一步分枝,直线与曲线描绘出不规则的轨迹,各式的纹路错综复杂,呈现出一片浑沌。 有的部分是月亮,有的部分是太阳,也有的是花朵、王城或蝴蝶。月亮是新月,太阳是球形,花朵是蔷薇,王城是戏画,蝴蝶是凤蝶。并非全都以平面图呈现,有些具有厚度,膨胀成铁丝工艺品般的立体图形。 为了干涉炼狱深处、遥远深渊的压倒性力量。 抵达最低阀值的同时,图形也达到饱和而迸散。 炼术阵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她的身后出现了人影。 白金色的长发、闭目却仍散发着庄严美的面容、纤细的手足、隐隐透出天鹅绒般肌肤的薄衣。 艾儿蒂失去意识,瘫软地倒进弗格怀里。 虽然显像而出的身体到处呈现错乱——「艾尔莎」现身。 守护艾儿蒂的最终手段。 自发性、自律性地葬送敌人生命,以母亲的灵魂为媒介具现化的「某种东西」。 「……就是这个。」 可是眼看着这个出现,优贝欧鲁却笑了出来。 「对,没错,就是这个。回想起那个时候,真是让人无比地恐惧。」 颤抖着双唇,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这就是净化。借由克服这个……战胜这个,我才算是真正地完成。」 「艾尔莎」开始变貌。 辨识出敌人,锁定好该屠宰的对象,骇人的力量开始束缚她的身体。 黑色的锁链自背后缠绕,覆盖住她的双眼。 尖锐的荆棘如绳索般缚住她的四肢。 一条巨蛇侵犯般地攀延着身体。 接着,呻吟的双唇前端宛如接受了薄红色的祝福,开始聚生光球。 起先是一个点,再来长到鹌鹑蛋般的大小。转眼间就凝聚成了足以放在掌中的大小。 「开什么玩笑啊,喂!」 位于大厅一角的雷德,脸上浮现抽换的笑容。他神情紧张地摆出备战姿势,愤然说道: 「这种东西,为何非得再见到一次不可啊!」 有这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不如说,雷德没陷入恐慌甚至可称赞是勇气可佳了。然而优贝欧鲁——仍旧是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甚至还一步步向前缩短了距离。 仰望着这样的他,弗格的双唇不由得发抖。 心臓急遽地跳动,呼吸紊乱,背脊寒得彻骨。 因为他理解了。 优贝欧鲁面色从容所代表的意义。 为何这个男人能保持沉着—— 发出了一阵高分贝的尖声。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仿佛耳鸣,或像是微弱的悲鸣声。 浮在「艾尔莎」唇前的光球——「接吻」满溢着光辉。接下来。 释放出光芒。 先是自右上方斜扫到左下方,接着狂暴地尽情扫荡。 王座大厅的墙被光线贯穿而焦融。高级大理石也轻而易举被掀翻。地毯蒸发了。空气变得炽热。墙壁、地板、天花板,光线所经之处,所有的物品全都伴随着轻微爆发而遭到破坏。 绮莉叶发出惊愕的哀号,趴伏着身体。毫无反应的雷可利与沉睡的理查德则是被卡尔布鲁克推开。雷德惊慌地跳开。弗格紧紧抱着艾儿蒂,用力咬紧下唇。 接着,优贝欧鲁—— 「仔细看着吧,弗格。」 揭起右手,掌心向前,高声地宣布。 「这就是从你那里得来的力量……『消失点』!」 光线锁定了目标,打算将目标的身体斜向斩断而横扫过了——理应是会这样。 然而却没有发生。 「接吻」来到他眼前的瞬间,便宛如海市蜃楼般溶解消失。 光线本身还原成了毒气,遭到吞噬。 不是弗格,而是优贝欧鲁使用了那个力量。 「哈。呵呵。」 一面压抑着哼笑,优贝欧鲁更进一步地走上前。 「……呜!」 声音自弗格的喉咙间发出。他浑身颤抖。 居然天真地以为是尚未恢复,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当这个男人转生之时——全身遭到剧痛袭击,力量早已自弗格的体内消失了。就像绮莉叶失去了她的增殖能力一样。和雷可利的灵魂一样。 「呵呵。哈哈、哈哈哈……」 优贝欧鲁穿过两人身旁,来到「艾尔莎」面前。 「呜、啊……」 无法抑止喉间发出的声音。 由于还残留着对毒气的耐性,因此才误以为力量还在。不对,是他不想承认。 明明之前是如此视其为骇人的力量。明明甚至还想过若消失的话该有多好。然而一旦真的失去,这般心情是怎么回事?这份情感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望狂笑着走近「艾尔莎」、朝她伸出右手的优贝欧鲁。 「呜、啊、啊啊……」 全身禁不住地发抖。 「哈哈哈哈,太美妙了!这个……这实在是太美妙了!」 目赌「艾尔莎」因优贝欧鲁使出「消失点」而逐渐消散…… 「啊啊啊啊啊啊!」 他终于——凄声惨叫。 似乎恐惧,却不是恐惧。似乎绝望,却非绝望。仿若丧失感却又非丧失感。是蕴含了这一切,并更进一步裹上了一层愤怒,将这些全隐藏其中。是一股忍无可忍、无可奈何的巨大冲动。 不可原谅。岂可原谅。 不仅仅被夺走了力量,那股力量还被用来吞噬了「艾尔莎」——艾儿蒂的母亲,她最为重要的回忆。 他知道那并非王妃的灵魂消失。他明白「艾尔莎」本身就是以炼术创造出的幻影。但尽管如此还是不可原谅。 将艾儿蒂安置于地上。唯有这个行为莫名地冷静而慎重。 换言之,他能保持的冷静也仅止于此了。 站起身,抽出「艾莉丝十六号」。他没有发觉,刀子比起身体记忆中的还要来得沉甸,动作也变得迟钝了。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只是一股劲地大叫,朝着优贝欧鲁挥砍过去。 左手反手握刀,由斜下方朝上使,剑光一闪。 优贝欧鲁后退一步,别刀落空。 因此他再次向前,于掌中反转刀刃,换成由上往下斜砍。 重量二十公斤的刀刃再配上重力加速度,提升破坏力。他认为只要砍中了,就能够斩断优贝欧鲁的血肉与筋骨。 可是——这一击不知为何—— 「……机会难得,我就让你瞧瞧最后的绝望吧。」 却在中途停止了。 优贝欧鲁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的刀。 约一公尺的长刀。 那把刀接住了「艾莉丝十六号」。 那是把材质奇特的刀子,浑浊半透明的刀刃宛如毛玻璃。 刀身整体反射着着黯淡的奇妙光泽。刀刃的另一侧若隐若现,使人连想到乌云背后的朝阳,或者是霞雾中的月亮。 对握着弯刀的手腕进一步注入力气。 剑锷相交。但是长刀不为所动。 「是把很奇怪的刀吧?」 耳边的嗫嚅声,听来就仿佛被蛇信舔舐了耳朵。 换言之——明了优贝欧鲁的优越与从容。 「告诉你这把刀的名字吧。」 半透明的白刃与黯淡光泽的弯刀发出对峙的金属磨擦声。 优贝欧鲁持长刀的手仅微微地反转。 他笑着呢喃: 「叫作『艾莉丝十八号』。」 「……咦……」 随着话声,「艾莉丝十八号」的刀刃与「艾莉丝十六号」呈现垂直。 同时,剑锷对峙的相互抵抗感消失了。 理应在右肩前方、依然握着「艾莉丝十六号」刀柄的左拳,却伴随着施加的力道挥空。正当弗格感到错愕,脚边响起钝重的锵啷声。 那是弯刀——「艾莉丝十六号」的刀身。 「怎么……可能……」 刀身被从中切断落地的声音。 「不愧是『艾莉丝的魔剑』的最终进化型、究极之剑,相当锋利。」 优贝欧鲁笑了。 他笑着说: 「这把刀就是这样。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任何东西如同奶油般斩断。就算是以超密度压缩的铁材也一样……」 咕咚。 「……即便是人体也一样。」 腹部有什么东西穿过的触感。 茫然地垂下头俯视。 竖着一支白刃。 贯穿了腹部直通背后的刀子,再度被缓缓抽出。 「啊……咳、哈。」 大量鲜血自脾胃涌上喉咙。 由于刚才的攻防而损伤的内臓,因刀刃的剌穿而更遭受了致命性的伤害。 疗愈伤势的「消失点」能力已然被夺走了。 如今艾儿蒂失去意识,无须再忍耐了。 因此弗格的口中满溢出鲜血,当场应声倒地。 面对败北,该懊恼什么、思考什么、忧心什么、担心什么才好? 在还没思考之前,眼前便已转暗。知觉从指尖消失的瞬间,他茫然心着,真想牵着艾儿蒂的手。但这也是他最后的思绪了,意识就此中断。 + 弗格遭贯穿腹部而吐血倒地时,绮莉叶呈现茫然自失的状态。 光是自身力量遭到褫夺就已够让她混乱了,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么地超脱常识且浑沌失序,太过教人眼花撩乱。看似艾儿蒂创造出的人型炼术;以「消失点」吞噬了那个炼术的优贝欧鲁;情绪激昂却反遭还击的弗格——总之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发生,麻痹了她的思考。 因此她无法冷静下来观察周遭状况,也无法判断自己该采取何种行动才是最佳的。甚至不给予她扪心自问希望如何行动的时间。因为「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急迫了。 醸成「事情」的,是卡尔布鲁克·特菲。 他做好了准备。简单地说,绮莉叶无法办到的事他已全数准备完毕。冷静地观察周遭状况,判断出自己该采取的最佳行动,也已经扪心自问完自己希望如何行动。甚至最后还将绮莉叶卷进他的结论。 因此坦白说,她是有点怨卡尔布鲁克。 但另一方面也感到得救了。即使她有充分的时间——至少关于「自己希望如何行动」这个问题,她没有自信答得出来。 优贝欧鲁因兴奋而涨红着脸,俯视倒地的弗格。 看来打败「罗兰之子」让他的内心极度痛快吧。表情因欣喜而扭曲,染血的长刀打算对弗格做出最后一击而缓缓高举。就在这一瞬间。 匡啷。 碎石残片自上方掉落在绮莉叶脚边。 优贝欧鲁和雷德,欧塔姆都没有发现。这些碎片代表着什么意义,绮莉叶也还不理 解。 在她理解之前,肩膀就先被人从身后抓住。 「绮莉叶小姐。」 一转过头,发现卡尔布鲁克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我和你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这么亲密吧?脑子里甚至还状况外地想着这种事。不过她还没开口之前,老管家就接着说了 下去。他小声却清晰地告诉绮莉叶: 「等我一打信号,就请你带着弗格大人逃跑。」 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问清楚,卡尔布鲁克便站起身。 握着蛇腹剑——「艾莉丝七号」的手高举到正上方。察觉到气息的优贝欧鲁与雷德转身看他,但已太迟了。卡尔布鲁克的目标不是他们。 下一瞬间,伴随着轰隆声响,脚边开始摇晃。 紧接着大厅全体也开始晃动。 这家伙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这阵摇动是他的行动造成的吗?还没时间让她思考太多,卡尔布鲁克的咆哮便震撼着绮莉叶的耳膜。 「就是现在!」 简直像是催眠,她心想。 没有时间思考。绮莉叶飞奔着撞向因大厅摇晃而分散注意力的优贝欧鲁,将他撞飞出去。接着让弗格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抱起他。失去意识的身体相当沉重,没办法就这样抱着跑。愤懑之下于是便对自己施加了身体强化炼术——为何非得为了搬他而做到这种地步不可?扔下他不管不就好了?一定是因为在情势下茫然听从了那个老管家。 绮莉叶拔腿狂奔。本以为优贝欧鲁或雷德会追上来,但似乎没那个意思。更重要的是王座大厅的天花版开始崩坍了。 碎片如倾盆大雨自天花板掉落。巨大的水晶吊灯坠落,发出惊人的森声碎散一地,崩坍的震动也使得墙壁开了个大洞。绮莉叶这才总算察觉,原本墙面就因艾儿蒂所使用的人型炼术造成了致命损伤,而卡尔布鲁克又再施以了进一步追击。是为了吸引优贝欧鲁他们的目光,以制造逃脱的机会吧?真是个老狐狸。 对方没有追过来或许也只是单纯放他们一马。 因为当时能自由行动的就只有绮莉叶和卡尔布鲁克两人而已。 绮莉叶抱起弗格开跑之前,她看见卡尔布鲁克已担着雷可利的娇小身体,从墙洞一跃而下。换句话说,逃脱出来的只有这四个人。 ——要说恨的话,绮莉叶恨的是卡尔布鲁克让她选择了这个结果。 管家十分忠于自己的执务,因此必然选择身为主人的雷可利。即便被抽走了灵魂而变得一副痴呆,想必也还是难以狠心舍弃她吧。虽然觉得带亲王理查德逃说不定还比较好,但既然是卡尔布鲁克选择的结果,那么就算亲王遭到杀害也与他自身无关。 但是绮莉叶不同。 她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因卡尔布鲁克而被迫做了这个选择。 两人之间要挑哪一个救,是被那个可恨的老管家强迫的。 甚至不让她察觉当时是可以选择的。不让她有机会自问想要救谁。 背着弗格逃出王城,就只是一个劲地拔腿奔跑,穿越大街进到了巷子里。 确认没有追兵后,她才放下弗格。 出血很严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虽然一度打算就此放任不管,犹豫的结果最后还是帮他施了愈疗炼术。但在这里也仅能做到急救处理的程度。附近应该有炼术师专用的旅馆,到那里借个房间吧。 「……什么嘛。」 一面以愈疗炼术止住弗格的伤势,一面愤愤然咒骂。 开什么玩笑。救这种家伙又能怎么办?就算他是哥哥……不,正因为他是哥哥所以才可恨,结果我却还救了他一命,到底是想怎样啊!明明也已经无法再复制身体了,却甚至还用炼术削减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嘛。浑蛋……臭浑蛋。」 她不绝地咒骂。 「开什么玩笑,别开玩笑了,真是蠢毙了。」 弗格真可恨。恨死他了。可是憎恨的理由——不是出于嫉妒。那种感情在她「群体」的能力被夺走时也一并消失无踪了。 如今憎恨弗格,是因为这家伙居然输给了优贝欧鲁。 而对于她自身,也是同样的理由感到可恨。她恨自己的选择。也同样憎恨不给她选择机会的卡尔布鲁克。 「什么嘛……什么嘛!」 拱命地一再咒骂想要搪塞自己,但也已到了极限。 自己的内心深处,恐怕打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有所自觉了。虽然不愿承认,但无可奈何。因为是自己毫无虚假的心情,所以无可奈何。 一面为兄长治疗,绮莉叶紧咬着下唇。 「……艾儿蒂。」 舍弃了她真正想救的少女逃跑,实在令她后悔万分。 终章 棺中之王 醒过来时,身上包覆的是有着自己味道的棉被。睁开双眼,最初进到眼帘的是一如往常的天花板。坐起上半身,这里果然是塔底下的牢狱,也就是自己的房间。 因此艾儿蒂起初还以为直到刚才都在作梦。 感觉不对劲而心生疑问,是在大约经过了数十秒之后。 她注意到明明是在被褥里睡觉,为何穿的不是睡衣而是战斗服。她不可能穿着这种衣服睡觉。背后很冷,下半身又硬梆梆的,老实说她连外出时都不想穿这套。 之所以不抱怨,是因为替她穿上的是弗格。 ——弗格。 他现在在哪?她心想。不知他今天会不会来?想和他玩游戏。玩什么好呢?征服世界好了。之后就一起看书吧。 一面想着,一面环视房间。好暗。 做出「太阳」好了,还是要将烛台点火?「太阳」好了,要是不够亮的话弗格会生气。 她注意到在栅栏另一侧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影,正点着头打瞌睡。 她没做多想便出声呼唤。 「伊欧。」 身体一颤。 一听见呼唤的声音,身体便颤动了一下,侍女马上便醒来。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笑着说「啊哈哈,不小心睡着了~」,可是…… 「……公主殿下。」 她却茫然呢喃后脸色大变地冲上前。 「公主殿下!您醒了吗?太好了……有没有哪里会痛?」 紧抓着铁栏杆,若可以的话她几乎要冲进房内,然后如连珠炮般地说着。 「伊欧……?」 目不转睛地盯着伊欧好一会,才发现她正在哭。 哭得脸都皱成了一团,难看地吸着鼻涕说道: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们!结果……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个感觉很恶心的娘娘腔把公主带了过来……王城内外全都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然后……然后……」 ——对了,这么说起来。 她是第一次看到伊欧哭泣的样子。内心茫茫然地这么想。 打从她们相遇时起,伊欧就从没有在艾儿蒂面前露出哭泣的表情。虽然偶尔是有困惑的表情,但基本上总是保持着开心的面容。就算闭上眼睛,眼帘底下映出的、回忆起的也净只有笑容——为什么呢? 以前或许不明白,但现在她懂了。因为自己在和弗格战斗的时候,也是尽量不想让不安表现在脸上。弗格和艾儿蒂一起战斗的时候,也总是尽量不让脸上显露不安。 「呐,伊欧。」 她渐渐想起昏睡之前的事。 她领悟到那不是梦。 那个——并不是梦。 「弗格在哪里?你知道他在哪吗?」 「对不起,公主殿下,我不知道。弗格的事情我一无所知……还什么都不知道。」 伊欧的声音里噙着泪,头愈垂愈低,然后终于开始呜咽。 「对不起。我……我明明该振作不可、该振作不可的啊……」 床舖上,艾儿蒂抱着膝思考。 尽可能地反刍记忆。 妹妹死了。 痛苦的弗格。 摇晃着他的身体询问要不要紧,然后他站起来了。两人一起和优贝欧鲁交战,但是很强,赢不了他。优贝欧鲁对她说话,这使她很生气。接着对方丢了什么东西过来。是死去的父王。 然后—— 接下来的事她记不得了。 他们大概是输了,内心里漠然理解。 可是她不清楚最想知道的事。 弗格的安危,以及他现在怎样了,她不知道—— 「对不起,公主殿下,对不起……」 看着一股劲哭泣着道歉的伊欧,艾儿蒂很想安慰她。 可是她没办法。被气氛感染而跟着流出的泪水已止不住,最后艾儿蒂——艾儿蒂也开始嚎啕大哭。 像个孩童在尖叫般。 宛如在宣拽仓皇无措的不安与悲伤。 「呜、呜噫噫。呜哇啊啊啊!呜噫噫噫……呜!」 牢狱里回荡着两人的哭喊。 明明要是能听见他困惑地搔着头说「请别再哭了」,就能止住泪水了啊。可是他为什么不来对她们说呢?为什么不来呢? 「弗格。弗格……弗格!」 艾儿蒂一次又一次地呼唤他的名字。 一边埋怨他没有回应,一边怨恨他为什么不来,但内心仍是痛切地祈望他还活着。绮莉叶也在那个现场。 所以——若是她肯帮助弗格,若她和弗格一起逃脱了的话,不知该有多令人高兴。 一面大声地哭泣,艾儿蒂一面如此心想。 + 新月高挂于夜空中。 接下来是会满盈成浑圆,或者亏缺成朔月,优贝欧鲁不清楚。仔细回想,他至今以来一次也未曾仔细凝望过明月——当然若问自己是否得有这种兴趣,答案完全是否定。但由这个地方眺望的新月,着实是绝佳美景。 毕竟这里可是位居莹国首都匍都中心的王城——从王座大厅透过崩坍的天花板缝隙所欣赏到。不只天花板,墙壁也被打穿,地面充斥着瓦砾,看上去实在惨不忍睹。 站在荒城之中赏月,吹拂而来的风还夹杂着血腥及内臓的腥臭。在世界仍是兵荒马乱的远古时期,灭亡了他国的征服者们是否也无数次品尝着这样的心情? 「唷,首领,你在这里啊。」 正当思考着这些时,身后传来声音。 「嗨。」 转过头,眼前站着的是两名同伴。雷德·欧塔姆,以及蒂·琪·莱姆。 他不禁一笑。 其中的一人有着消瘦脸颊,面相凶恶并留着落腮胡,脸上有着三道伤疤——重新端详,还挺像海盗的。而另一人则全身包裹着黑衣,戴着一顶宽檐尖顶帽——宛如自童话里跳脱出的魔女。 相对于弑君灭国的自己,作为搭挡再没有比他们形象更适合的人了。 「呐呐~你在做什么?」 察觉到笑容的意图,蒂·琪发问。 「我在赏月。」 「哈,你是那种料吗?」 从实回答,结果这次却换成被雷德消遣了。 「就今天一天,无所谓吧?」 「啊啊,是喔,确实也没错啦。」 他似乎也在考虑着什么,站到优贝欧鲁身旁跟着仰望明月。 于是三人有好一阵子就这么默默无言。但其中某个人总算再也受不了这种风雅兴趣。 「话说回来啊~」开口要说的,恐怕就是他来这里的理由吧。 「……让那些家伙逃了无所谓吗?」 是在问白天的战斗——这间大厅崩坍时的事。 趁着崩坍的混乱,卡尔布鲁克·特菲、雷可利,还有弗格与绮莉叶四人败逃了。本来杀了他们的,实在是失策。 「你若想追也不是追不到吧?」 「就是啊~跟我说一声的话,我就帮你追上去了。」 他笑着回答雷德和蒂·琪: 「的确。不过我不在意。」 他是故意放任他们逃跑的。 实际上也没必要勉强去抓他们。优贝欧鲁的目的已经实现。而且若真要玩躲猫猫,对方也并非无能,追上或者被逃掉的机率是各占一半吧。这么一来还不如确实保住遗留在现场的人才是上策。 「再说,留下来的两人也还有利用价值。」 理查德·米尔·拉耶,还有艾儿蒂米希雅公主。 他们的价值是被夺去力量的人造人远比不上的。 「可是我真没想到呢,他们竟然会丢下两位王族逃命。要带人走应该也要是这两位吧?为什么要救失了魂的小孩跟垂死的小鬼啊?那个老先生。」 「我想他应该不是没有考量过。卡尔布鲁克绝非无能之辈。」 就算是以对主人的忠诚心为优先,那个老先生恐怕也不可能判断不出状况。不然的话他也不必事先和绮莉叶串通好,大可自己一个人带着雷可利逃跑。 「应该是有理由的吧。不救王族,而是带着『罗兰之子』逃走的理由……我放着他不管,一部分也是因为想看看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或许是还有着什么手段可供他们升起反击的狼烟。 是的话就太让人期待了。迎战然后击溃他们,将他们杀得体无完肤、一个都不剩。 未来至少也该要有一点这种乐趣,要是一切都一帆风顺就太无聊了。 「那被他们留下来的两位王族,你打算怎么处理?」 「理查德会在近期处决。」 老管家有带着人造人逃走的理由,优贝欧鲁也有优先确保王族而非追击的理由。 而那理由主要是政治上的。 「让他背负弑君的污名。为了争夺王冠而对兄长和侄女痛下杀手,甚至还染指炼禁术,派遣成群的幻兽袭击匍都,是稀世的大罪人。」 「哈,听起来还真是无趣……那公主呢?」 「拉耶王家唯一的幸存者。在权利斗争下成了犠牲品,长期以来遭到亲王幽禁的悲剧公主……不觉得民众会喜欢这种故事吗?」 「……你要公开吗?」 「是啊。之前不是也说过了吗?」 优贝欧鲁重新面向雷德,摊开双手。 背着王座,头顶着月亮——笑了。 「我已成了『完全的存在』,那么接下来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听你再说一次,还是没什么真实感耶。什么人造人啊、转生的,实在太不现实了,所以反倒可以轻松接受……可是这边这件事太过真实,反而一下子很难接受耶。」 雷德苦笑着搔了搔鼻子,看起来却是很开心。 「不过啊,你想的计划虽然有时要随情势应变,可是却非常周详缜密,老实说真的很恶心耶。那个公主也是,你一开始是打算杀了她吧?可是问到万一杀不了的话该怎么办,你才又改写计划……现在留她一条命反而变得像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完全吻合你的计划。」 「我只不过是有了欲望。因为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关于艾儿蒂米希雅,要不是因为看到了「那个」,不然优贝欧鲁无论如何也早就杀了她吧。 「艾尔莎」——充满魅力又骇人,仿佛能触及炼狱深处的力量。 真想据为己有。当他起了这个念头时,一切全都契合了。套用雷德的话,「完全吻合了他的计划」。 「明天开始就有得忙了。」 仰望天空,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首先是讨伐鸟兽王。为了让民众们知道我们才是救国的英雄。」 为此他们才留了一只。如今那只幻兽应该正在匍都上空盘旋,适时地威吓民众吧。 而优贝欧鲁他们就见机加以讨伐。搁在大街上的龙尸也一样,等经过一段时间让人们都见识过之后,再宣称是自己的功劳。 「接下来就将理查德处刑,让他背负起所有罪名。」 匍都连着昨、今两日陷入混乱,全都是那位亲王在背后穿针引线酿成的。隶属于王属军的炼术师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意外得知了他的阴谋,因而被安上了叛国的冤罪,被迫过逃亡的生活;但得知了国王与公主的暗杀计划之后决心起义。虽然未能阻止暗杀,但成功逮到了亲王——简单来说大意就是这样。 然后—— 「救国的英雄将会迎娶存在明朗化的悲剧公主。身为『完全的存在』的我,将会让受到炼狱毒气附身的公主当我的新娘。这结局不是很有趣吗?」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转身前进三步。 在那里的是带着污痕与皲裂、一部分甚至剥落、曝晒于荒天之下——这个国家唯独一人能获准倚身其上的尊贵王座。 过去为失败品的人造人,荣骜的眼神中闪着扭曲的色彩,终于在王座就坐。 「啊哈,真帅气!」 蒂·琪开心地大笑,蹲下身来倚在优贝欧鲁的膝边。 「很适合你喔,首领。」 雷德立于王座旁,以散发着血腥味的右手拍了他的肩。 头顶着明月,遍地是瓦砾,随侍身旁的是杀戮者与魔女。新生之王满足地闭上双眼,一脚踢飞了滚落脚边的王冠。 后记 于是为您献上《炼狱姬》五幕。 各位意下如何呢? 剧情终于渐入佳境,许多的人与事都进展到了很不得了的发展。老实说我自己也有点担心后续发展究竟何去何从,不过既然身为作者,当然直到最终结局都已经想好了。我打算乘着高潮让剧情一路跑下去,请大家务必陪我到最后。 顺便一提,下一集预计将是完结篇。不过终究只是预计,若万一写了却发生果然还是得要两集才能收尾的情况,就在此先说声抱歉了。不,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啦,应该吧。无论任何事都要先预留一条后路,才不会变成骗子,这就是我的处世之道。虽说活着还得特地预防变成骗子也不是什么好事啦。 话说回来,正如各位从摘要所看到的,这一集有龙出现。不光只有龙,还有地狱三头犬、蛇鸡、狮鹫兽也会登场;不过先不管那些,总之先只谈关于龙的事。 在这集的原稿执笔期间,我最喜欢的游戏「魔物猎人」简称「萌夯」,发表了新作的讯息。因为是很有名的游戏,所以我想应该不必说明,但还是简单讲一下。玩家使用各式各样的武器,只身挑战并打倒强大的魔物——主要就是龙,游戏内容大致是这样。协力游戏?那什么啊?我才不晓得。 不过因为从上一集就已经决定会有龙登场了,所以我就想说「好!反正既然要写,干脆就把游戏里出现的魔物动作拿来活用,作为与龙战斗的场景参考吧」。不过实际上挺困难的。讲白了,就算拿来利用,但要是让人觉得「这根本就是萌夯嘛!」也不行吧? 因此我的想法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果然还是别拿来利用了,只好尽量描写得别让动作产生重复」。结果这次又换成烙印在记忆里的火龙(注:リォレゥス)或是雌火龙(注:リォレィァ)的动作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也难怪,因为我玩这个游戏系列的总时数随便算都超过两千个小时了,变得光是想像龙这种生物,脑子里就只会浮现游戏里它们的动作。 因此下笔写这集实在费了我很大的苦心。甚至考虑干脆看开一点,丢颗闪光弹吓遇一魔物或者靠陷阱绊住行动,再把弗格的武器换成可以变型成剑的斧头算了……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万一不时觉得文中的描写很有萌夯味的话,就请多多包涵了——抱持着这样的心情,我自认已经很努力地下笔了。不过在与龙的战斗终盘出现的那个攻击,唯独那个我实在很想写。只要提到龙,若少了那个就是骗人的了。 虽然有些偏离正题了,但包含这部分在内,希望各位都能愉快地享用这一集。 最后是关于今后的预定。 我还未决定下一本书会是《炼狱姬》六幕,或是《@home》的第三集。不过我想《炼狱姬》再怎么迟也应该都会在今年之内推出(注:书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敬请各位期待。 至于同时进行中的另一系列作品《@home》,没有看过或不知道有这部作品的人,有兴趣的话也请务必赏光。同样都是由电击文库出版的……怎么觉得我好像每一回都在宣传? 那么就让我们下集再会吧。 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藤原佑 于是为您献上《炼狱姬》五幕。 各位意下如何呢? 剧情终于渐入佳境,许多的人与事都进展到了很不得了的发展。老实说我自己也有点担心后续发展究竟何去何从,不过既然身为作者,当然直到最终结局都已经想好了。我打算乘着高潮让剧情一路跑下去,请大家务必陪我到最后。 顺便一提,下一集预计将是完结篇。不过终究只是预计,若万一写了却发生果然还是得要两集才能收尾的情况,就在此先说声抱歉了。不,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啦,应该吧。无论任何事都要先预留一条后路,才不会变成骗子,这就是我的处世之道。虽说活着还得特地预防变成骗子也不是什么好事啦。 话说回来,正如各位从摘要所看到的,这一集有龙出现。不光只有龙,还有地狱三头犬、蛇鸡、狮鹫兽也会登场;不过先不管那些,总之先只谈关于龙的事。 在这集的原稿执笔期间,我最喜欢的游戏「魔物猎人」简称「萌夯」,发表了新作的讯息。因为是很有名的游戏,所以我想应该不必说明,但还是简单讲一下。玩家使用各式各样的武器,只身挑战并打倒强大的魔物——主要就是龙,游戏内容大致是这样。协力游戏?那什么啊?我才不晓得。 不过因为从上一集就已经决定会有龙登场了,所以我就想说「好!反正既然要写,干脆就把游戏里出现的魔物动作拿来活用,作为与龙战斗的场景参考吧」。不过实际上挺困难的。讲白了,就算拿来利用,但要是让人觉得「这根本就是萌夯嘛!」也不行吧? 因此我的想法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果然还是别拿来利用了,只好尽量描写得别让动作产生重复」。结果这次又换成烙印在记忆里的火龙(注:リォレゥス)或是雌火龙(注:リォレィァ)的动作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也难怪,因为我玩这个游戏系列的总时数随便算都超过两千个小时了,变得光是想像龙这种生物,脑子里就只会浮现游戏里它们的动作。 因此下笔写这集实在费了我很大的苦心。甚至考虑干脆看开一点,丢颗闪光弹吓遇一魔物或者靠陷阱绊住行动,再把弗格的武器换成可以变型成剑的斧头算了……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万一不时觉得文中的描写很有萌夯味的话,就请多多包涵了——抱持着这样的心情,我自认已经很努力地下笔了。不过在与龙的战斗终盘出现的那个攻击,唯独那个我实在很想写。只要提到龙,若少了那个就是骗人的了。 虽然有些偏离正题了,但包含这部分在内,希望各位都能愉快地享用这一集。 最后是关于今后的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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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下笔写这集实在费了我很大的苦心。甚至考虑干脆看开一点,丢颗闪光弹吓遇一魔物或者靠陷阱绊住行动,再把弗格的武器换成可以变型成剑的斧头算了……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万一不时觉得文中的描写很有萌夯味的话,就请多多包涵了——抱持着这样的心情,我自认已经很努力地下笔了。不过在与龙的战斗终盘出现的那个攻击,唯独那个我实在很想写。只要提到龙,若少了那个就是骗人的了。 虽然有些偏离正题了,但包含这部分在内,希望各位都能愉快地享用这一集。 最后是关于今后的预定。 我还未决定下一本书会是《炼狱姬》六幕,或是《@home》的第三集。不过我想《炼狱姬》再怎么迟也应该都会在今年之内推出(注:书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敬请各位期待。 至于同时进行中的另一系列作品《@home》,没有看过或不知道有这部作品的人,有兴趣的话也请务必赏光。同样都是由电击文库出版的……怎么觉得我好像每一回都在宣传? 那么就让我们下集再会吧。 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藤原佑 于是为您献上《炼狱姬》五幕。 各位意下如何呢? 剧情终于渐入佳境,许多的人与事都进展到了很不得了的发展。老实说我自己也有点担心后续发展究竟何去何从,不过既然身为作者,当然直到最终结局都已经想好了。我打算乘着高潮让剧情一路跑下去,请大家务必陪我到最后。 顺便一提,下一集预计将是完结篇。不过终究只是预计,若万一写了却发生果然还是得要两集才能收尾的情况,就在此先说声抱歉了。不,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啦,应该吧。无论任何事都要先预留一条后路,才不会变成骗子,这就是我的处世之道。虽说活着还得特地预防变成骗子也不是什么好事啦。 话说回来,正如各位从摘要所看到的,这一集有龙出现。不光只有龙,还有地狱三头犬、蛇鸡、狮鹫兽也会登场;不过先不管那些,总之先只谈关于龙的事。 在这集的原稿执笔期间,我最喜欢的游戏「魔物猎人」简称「萌夯」,发表了新作的讯息。因为是很有名的游戏,所以我想应该不必说明,但还是简单讲一下。玩家使用各式各样的武器,只身挑战并打倒强大的魔物——主要就是龙,游戏内容大致是这样。协力游戏?那什么啊?我才不晓得。 不过因为从上一集就已经决定会有龙登场了,所以我就想说「好!反正既然要写,干脆就把游戏里出现的魔物动作拿来活用,作为与龙战斗的场景参考吧」。不过实际上挺困难的。讲白了,就算拿来利用,但要是让人觉得「这根本就是萌夯嘛!」也不行吧? 因此我的想法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果然还是别拿来利用了,只好尽量描写得别让动作产生重复」。结果这次又换成烙印在记忆里的火龙(注:リォレゥス)或是雌火龙(注:リォレィァ)的动作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也难怪,因为我玩这个游戏系列的总时数随便算都超过两千个小时了,变得光是想像龙这种生物,脑子里就只会浮现游戏里它们的动作。 因此下笔写这集实在费了我很大的苦心。甚至考虑干脆看开一点,丢颗闪光弹吓遇一魔物或者靠陷阱绊住行动,再把弗格的武器换成可以变型成剑的斧头算了……不过只是想想而已。万一不时觉得文中的描写很有萌夯味的话,就请多多包涵了——抱持着这样的心情,我自认已经很努力地下笔了。不过在与龙的战斗终盘出现的那个攻击,唯独那个我实在很想写。只要提到龙,若少了那个就是骗人的了。 虽然有些偏离正题了,但包含这部分在内,希望各位都能愉快地享用这一集。 最后是关于今后的预定。 我还未决定下一本书会是《炼狱姬》六幕,或是《@home》的第三集。不过我想《炼狱姬》再怎么迟也应该都会在今年之内推出(注:书中所指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敬请各位期待。 至于同时进行中的另一系列作品《@home》,没有看过或不知道有这部作品的人,有兴趣的话也请务必赏光。同样都是由电击文库出版的……怎么觉得我好像每一回都在宣传? 那么就让我们下集再会吧。 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藤原佑 序章 声如鶫的孩子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io 录入:zbszsr 诞生之后最初察觉到的,是宽广的虚空。 而同时,那片雪白的虚无也让他感受到无比的孤独。 并非视觉确实捕捉到。那大概是连自身样貌都还无法认知的状态,于三角量杯中载浮载沉的灵魂所捕捉到的心灵景象吧。 雪白。一无所有,宽阔无垠的虚无。 在那当中唯有孤伶伶的自己。 那令他恐惧、寂寞、悲伤。 假使灵魂在诞生于现世之前会聚集在某个房间——假使于幽世的某处,人类与人类、兽类与兽类、鱼类与鱼类、昆虫与昆虫,同族的灵魂们都会分别待在各自的场所,和睦地依序等候诞生,那么得到身体之前的自己,一定是被孤单分配到了一个宽广的房间吧。 进不了人类的房间。进不了兽类的房间、鱼类的房间,也进不了昆虫的房间。所以他才被丢进了新房间——作为最初的第一人。因为他是世上第一个被创造出来,完全没有同族先人的新物种——人造人。 他觉得「雾」(fog)(注:fog音同弗格)这个字眼形容得真是好。 雾。一旦被笼罩,视野就变得一片白茫茫而看不见四周,独自孤伶伶置身其中的那种感觉。居然连名字也都直接显示了自身根源的心灵景象,实在是太巧合的讽刺了。 打从一诞生,孤独便一直跟随着他。 想当然,对他倾注爱情的双亲并不存在。创造出弗格的罗兰·艾努·康菲尔德,并非那种意羲上的「父亲」。虽然在获得身体之后和他共处了约一年半,但对于他的记忆却很暧昧,脑中对他的印象也很淡。虽然一部分也是因为他才刚获得自我,状态形同婴儿,但那个时期的景象就彷佛遭虫啃蚀掉的信纸,只能回忆起处处残破的片断景象。 而无论挑出哪一个片断,也没有自己受他疼爱的记忆。 形同他的弟弟妹妹——同样是「罗兰之子」的人造人们并没有带给他安慰。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弗格对他们的存在认知,也仅止于被事先刻在脑内的初期资讯罢了。 包含自身在内,总共四个人。每一位都被赋予了影射悲叹之河(cocytus)的个别称号—— 「第一环」(a)、「第二环」(antenora)、「第三环」(potomea)、「第四环」(juda)。他知道的就只有这两件事。这种知识跟从书上看来的有什么两样?连长相和名字都不知道的对象,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爱情,更别说替自己治愈孤独了。 与父亲罗兰的离别,由于他的受刑而来临。 染指禁忌之术,创造出人造人的罪——虽然实际上他们诞生的事被列为机密,因此对外宣称的罪名是「企图创造」——总之罗兰遭在国内被斩首。为何研究会东窗事发,又是如何遭逮的一切不明。他在国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炼术师,只要有心想逃,应该不成问题;再说一旦他拿出真本事,恐怕也能够让王属军或警察军全军覆没。 弗格甚至猜想,说不定罗兰是有什么打算,所以才自己主动到王宫自首。因为弗格几乎是在他遭处刑的同时被送进了王家——彷佛早已既定、串通好的计划。 当然他不可能窥见罗兰脑中的想法,所以终究只是臆测。 总之自那一天起,弗格就被国王所豢养。 起初他遭到软禁。毕竟是以禁忌方式创造出来的生命,不可能纵容于人世间;但要将超越人智的科技结晶杀掉也未免太可惜。国家似乎也拿不定主意而感到困扰。于是尽管无法自由活动,但最低程度的衣食住至少受到了保障。虽然还不至于被剖开头盖骨将大脑切片放到显微镜下调查,不过偶尔会被叫去配合一些不至于伤及身体的实验。 这段时期曾经与弗格接触过的人,他几乎已忘光了。不过理由和记不起罗兰的情况不同,他是出于自主意识不打算去记那些人。 而弗格也学到一件事,与形单影只而产生孤独的情况相反,被众人从远处环伺观望也是会产生孤独的。 端来食物的侍女投向他的视线不带任何一丝情绪,彷佛看的是一个摆设品。研究员盯着他的表情彷佛在看着算式,无机质般的视线带有好奇心。弗格从未曾感到与他们心灵相通。 「您有什么需求吗?」「我想看书,哲学书。」「明天为您送来。」 「身体有没有异状?」「没有。」「体温、心跳也没有变化,继续进行。」 明明是与人交谈,他却感到发寒。不——正因为交谈过,他才明白对方是怎么看待自己,内心才会空虚得发冷。 他尽可能不让自己感到受伤,茫然地过着日子。与人面对时,他刻意让自己的思考变得迟钝,就好比脑中蒙上了一层白雾那样。 因此。 在那一天,弗格站到那个人面前时,内心同样也还是封闭的状态。 这是他诞生后的第几年呢? 被软禁在城堡里又是第几年了? 他被换上高级的衣服——虽然只是便宜的贵族服,但质料仍远比之前发到的好上许多——在魁梧士兵前后左右包围下,他第一次踏进了王宫。进到了办公室,已正等待着弗格的青年自称理查德。 「你就是弗格吗?」 「对……」 他茫茫然点了头,三男的士兵对他厉声斥喝。 「不得放肆!」 「没关系。你们退下吧。」 理查德蹙眉制止了他们,并且催促他们退下。不光是斥责弗格的那位士兵,而是全部四人。「太危险了!」「但是……!」面有难色的士兵们被锐利的目光一瞪而退下,房间里于是只剩下弗格和理查德两人独处。 亲王笑了。 以看似亲切却又带有哀怜的目光。 「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但当时的弗格并未察觉到,理查德视线与声音里透露出的温柔。 对他人反射性表现出拒绝,放弃想像眼前的对象正在思考什么——那些如看待无机物般对待他的侍女及研究员,弗格不知何时也变得像他们一样了。 内心只是想着「八成又要对他下达什么命令了吧」,弗格面无表情地等待后续话题。 但是—— 「……看样子对现在的你来说太勉强了。」 理查德不知为何微垂下视线并摇头。 边摇头,指尖抵在紧蹙的眉宇之间,自言自语似的愤愤说道: 「真是的,扼杀人也要有个限度!那群守旧派的死老头,这下子不就跟『那女孩』一样,只是试图掩盖了吗!早知道一开始就该不择手段,由我来……」 听见他愤懑的语气,弗格内心稍微被打动了。 他突然燃起了兴趣。 对方显现出来的情绪若称之为憎恨,则稍嫌幼稚;称之为抱怨,则蕴含的厌恶却稍嫌过头。 是在对什么发脾气?他人?体制?还是自己?又或者是对于涵盖了这些的一切? ——事后,弗格回想。 亲王抱持着复杂的内心纠葛。他被夹在良心与盘算、伦理与政治之间。 而面对的问题则是:弗格以及「那女孩」——两个意外出现在王家的异质存在,该如何处置他们才好?将他们软禁、随他们的心灵腐朽令他于心不忍。话虽如此,若放他们出去也只能踩在见不得人的道路上。无论哪一种都是违背人伦的选择。 但像这样的同情,说白了不也就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吗?割舍无益的感伤,看是要将他们视为禁忌并盖上无机质的封盖,抑或视为道具冷酷地加以利 用,不就是应该屏除情感而去下判断吗……矛盾而对立的情感在内心交错,他紧咬着下唇。 让他内心纠葛的根源是什么? 当时的弗格不明白,但他现在懂了。简单来说,理查德是在挂心「她」还有弗格。 为他挂心的人,将心情投向了他。温暖,然而却藏有些许欺瞒,绝对称不上高洁,但正因如此所以再平凡不过、理所当然的——情感。 不,当时自己的内心深处一定也早就理解了才对。 因为当时听见理查德愤怒咒骂的时候,弗格就已经有所感想了。 觉得有趣。 总觉得很有趣。真想看看这个人的更多表情,想再多听他说话,想和他对话,想接触他看看—— 「若对现在的我来说太勉强,那我必须有怎样的改变呢?」 下定决心的同时,他说道。 理查德讶异地抬起视线。与研究员看见「消失点」时所表现出的惊讶有着决定性的不同,那感情不是针对弗格的能力,而是弗格的内心。 「你想拜托我什么事?」 他问道。 理查德抿着双唇点头。与负责传话的侍女全然不同,那是接收到了弗格意志的表隋。 「要是有我能办到的事,我做。不……『我想去尝试去做』。」 像是要确认单字、确认发于自身的话语意义,他缓缓道出了这句话。他觉得笼罩在脑中的白雾似乎藉此散去了一些。甚至有种感觉,彷佛有一道裂痕划破了那片漫漫的虚无——那片一望无垠的雪白旷野。 「是吗,谢谢你。」 回应他的是一个笑容。 「不客气,请尽管吩咐。」 所以他也不自觉回以微笑。表情虽有些生硬,却自然绽开了笑靥。 而在那之后。 弗格开始在理查德身边学习各式各样的事,完成各种工作。 并非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美事。不如说,玷污双手的事还比较多。 这里是匍都。扭曲的阶级制度掺杂着毒气,权谋算计渗透其问,盘旋着晦暗的都市——若没练就一身将善恶兼容并蓄的处世之术,实在无法胜任。更别提安排给弗格的职务是王属军的特务部队。不光是为了顺利存活的能力,甚至更被要求熟练于杀人的实力。这些绝非关在王宫的房间阅读哲学书籍便能学会的。 虽然他经历了许多的幸福,但痛苦悲伤的经验也相对不少,甚至更多。可是他丝毫不打算再回归软禁的王宫生活。因为对弗格来说,活在外面的世界也就等于与他人有所交流。不管是善意、恶意或者喜怒哀乐——不管是正面或负面,所有情感都是发自于心与心的接触。那正是他人与自身的连系,与过往折磨自己的孤独全然相反。 然后大约经过了一年。 弗格的精神已成熟到堪称为大人,也逐渐开始自觉到与理查德之间的信赖关系,就在那样的某个春天下午。 「我想请你见一个人。」 他有些郑重其事地对弗格如此说道。 「……是谁呢?」 听他这么问,理查德接下去: 「她就快六岁了,年纪跟你差不多。不过外表当然跟你不同,看起来还很年幼。」 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委婉地兜着圈子。 似乎是有些戒慎。 也似乎抱持着什么期待。 但同时也似乎隐约感到抱歉。 对于他那样的视线及表情,弗格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不就是和他初次见面时同样的表情——于良心与盘算、伦理与政治之间摇摆不定的内心纠葛的显现吗?也就是说,那一天理查德判断对于弗格太过勉强的「委托」,如今正将要向他宣布了吗? 他下意识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端整的脸上浮现些许笑容,亲王垂下视线,深呼了一口气。 「你……如果是现在的你,或许可以胜任。希望你能融化那女孩的心。」 ※ 于是人造人就在年轻侍女的引领之下,踏进了塔楼的地底下。 螺旋阶梯沿着洞穴的内圆周向下延伸,从地底飘散出绝不允许他人接近、回异于洁世界任何一种气味的花香。 侍女手中的火把静静燃烧着冰冷的空气,照亮了她那象征混有异民族血统、带有点墨绿的褐发,投在石墙上的朦胧暗影也因火光而摇曳。 被赋予的任务,就是与生活在这个洞穴底下的「她」交谈。 与过去的自己相同,一生下来便怀抱着孤独,独自生活的少女——让那位少女和孭在的自己一样,认识来自他人的温情。 一面走下螺旋阶梯,一面窥探洞穴的底部。 洞穴通往深受炼狱迷恋的公主的居所、四面牢笼的王宫。 ——黑暗就宛如将地底给穿了个孔。 第一章 于落日时分沉寂的鼓楼下 清醒时的感觉,彷佛被人揪着胸口自水底拖出来似的。 察觉到自己苏醒的同时,猛然睁开双眼。眩目阳光灼刺着双眼,但他仍不在意地对眼皮使力。几乎是弹跳般坐起上半身。感觉四肢麻痹,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但一切的外界刺激使得心跳一股作气紧张加速,脑中高速运转着回想晕厥前的记忆。 「艾儿蒂!」 他几乎是下意识大叫。 但喉咙干涸得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甚至还反射性地促使他咳嗽——要咳的那一瞬间,惊人的剧痛以腹部为中心窜遍了全身。 「……呜!」 彷佛喉咙、食道、胃和肺全都一起痉挛,身体不由得僵硬。 紧咬着牙根抬起头,他看出这里是某旅社内的一室。 略脏的墙壁、廉价的镜台、自敞开的窗户可看见天空。家具的摆设以及室内的气氛,这些他都有印象。换句话说,以前曾经投宿过这里。 在市民区域的东南方,座落于靠近灰色街道的凯拉路,炼术师专用的旅社「黑豹亭」最顶层。为了阻止雷迪克·梅尔所主谋的匍都连续爆破计划而外出时,他和艾儿蒂曾经借住的房间。 弗格就躺在两张床铺的其中一张上。 接着视线捕捉到旁边,两张床铺之间放着一张椅子,上面正坐着一个人。 正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姿态高傲的娇小人影——是一名少女。 她冷笑着瞪视蜷着身体的弗格。 「早安,哥哥,你醒得可真悠哉呢。」 绮莉叶说道。 带刺的态度令忍着痛楚的弗格不禁皱眉。 等到痛楚减轻到勉强可以呼吸,弗格反问. 「你为何在这里?」 「哎呀呀,讲得真是过分……还需要我详细说明吗?」 她愤愤地回答。换言之是在恶意挖苦他「这种只要厘清现状然后自己思考就能理解的事,别特地来问我」。 不必说,虽然才刚清醒,但他还是能够推察出状况。 在那场王宫内的交战——虽实在搞不清楚那究竟是昨天还是一星期前发生的事—— 嘉优贝欧鲁吸收了他们人造人的力量,成为「完全的存在」,而弗格输给了他。甚至他的「艾莉丝十六号」还被一把诡异的白刀给破坏,腹部被砍穿而倒地。可是如今他却身处于王宫外,睡在匍都的旅社,腹部还缠着绷带,似乎接受过了治疗。 这一切的理由不言而明。 是绮莉叶带着失去意识的弗格逃出了王宫。换言之,让绮莉叶挖苦他「需要我详细说明吗」指的就是这件事实。 他非常明白。 但弗格想说的不是这件事。自己不是为此而焦躁。 既然有办法甩掉优贝欧鲁逃出王宫—— 甚至别提她还带着弗格。既然还有余裕带着一个人逃跑的话—— 「为什么?你为什么……」 「给我闭嘴!」 再次反覆的问句被厉声打断。 弗格不禁被震慑。他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他还以为绮莉叶八成是抱着「至少我还救出了你,你要心怀感激」、「为何我非得照你的希望行动不可啊」或者「我反而就是想看你痛苦的表情,所以才故意选择救你」之类的想法——他本以为会听见这种充满恶意的话。 可是并非如此。 绮莉叶咬着唇,看似懊悔地紧握着拳头。 然后激动地高声大叫。 「我也很想啊!我想救的才不是你……」 才不是你——话叫到一半才又惊觉地连忙噤声。 「绮莉叶……?」 弗格不禁呆了。 她刚才的态度,刚才的话语。 难道她后半句话要说的是,其实她想救的是艾儿蒂——? 「……总而言之。」 绮莉叶撇过头,从椅子站起身。 「我已经受够照顾你了。你清醒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走向窗边,手扶上窗缘,她转头回答。 「我请了密医,可是很遗憾,情况大概与三天前别无差异。医疗炼术能办到的根本寥寥可数。」 确实就如她所说的。 炼术对于损伤的细胞或组织仅能提供暂时的修复,马上又会还元为毒气。不如说对伤口灌进了毒气反倒会造成反效果。 就算是能自在使用不会危害人体的炼术的密医,也没办法违背这项本质上的原理。因此他们在治疗上也经常使用一些强硬的手段。 手心贴着腹部确认伤势。肚子里传来异物感。 看样子体内是被埋入了小型的键器。绷带底下大概贴着画了炼术阵的药布吧?维持发动着杀菌或者止血、细胞修复强化之类的炼术。话虽如此,原本的伤口那么深,这点急救也只能让人暂且放心罢了。 弗格紧咬着唇。 像这种伤势,原本只要三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他拥有的能力,吞噬毒气的「消失点」的特性——效果并不仅限于强化肌力或反射神经而已,甚至可以对肉体的修复能力起作用。 然而如今的弗格,「消失点」并没有流通于他的经络。 因为被那可恨的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给夺走了。 「我就直说了,哥哥你还算好的呢。」 是被她看出了内心的痛恨吗。 绮莉叶轻笑着说道: 「虽然『消失点』被夺走了,但至少对毒气的耐性还在。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能在密医的治疗下保住一命。相较之下我又如何?现在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丫头。」 她摊着双手耸肩,模样甚是自嘲。 和失去「消失点」的弗格一样,她失去了「群体」的增殖能力。更确切一点的说法是,她所有的增殖能力全都被消耗去构筑优贝欧鲁的新肉体了。绮莉叶已经无法再浪费生命了。别说是体能,就连对毒气的耐性也与常人无异,正如她话语的字面意思,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小丫头。 回想在王宫中发生的事。 成为活祭品的不只有弗格和绮莉叶。人格崩溃、变得像个小孩的雷可利也是。她被夺走了精神的容器,也就是被抽走了灵魂。 弗格的经络。 绮莉叶的肉体。 以及雷可利的灵魂。 夺走了罗兰分别赋予他们人造人的「完全的四源」,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转生成了「完全的存在」。据说那原本是要实现在以第四位人造人为核心——罗兰移植自身精神所创造的少年身上。 回想优贝欧鲁所说的那些话,内心不禁有沉重的东西混浊沉淀。 说白一点,弗格他们难道不过只是牺牲品吗? 只不过是让罗兰于现世复活成「完全的存在」的道具吗?他纯粹只是顺从自身的欲望与目的,才创造出他们的吗? ——只不过是用完即丢的东西。 「哎呀呀,你在沮丧吗?」 绮莉叶讪笑,状似开心地眯细了眼。 「我的哥哥还真是个窝囊废呢。因为被奉承着养大,所以不习惯遭人『用完就丢』。不被父亲所爱,真的就那么伤心?」 彷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而挖苦着。 实际上,察言观色推敲出心理状态,这点程度的小事是轻而易举吧。毕竟是兄妹。 而当然站在哥哥这边的立场也是一样。 她的话语背后藏着可以解释为自嘲的悲伤,这点同样逃不过弗格的眼睛。 绮莉叶从罗兰那里得到的 ,是让身体增殖的能力——浪费生命。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竟是以死为前提的宿命,想必她的怨恨一定很深吧。她之所以与弗格敌对,也是出自对于哥哥顺遂的境遇与幸福生活的嫉妒。 然而现在不是兄妹争吵的时候,而抱怨父亲也于事芜补。 「我悲不悲伤根本无关紧要。」 他忍痛站下了床铺。 试探了一下身体状况。已经没有清醒时的那种痛楚了。虽然受重伤的事实不变,但只要抱定觉悟应该还是能动。不——是非动起来不可。 「可以再联络一次密医吗?」 「是可以,但你打算做什么?」 「请他帮我再多施几次止痛的炼术。这么一来就能战斗了。」 他们人造人是在何种意图下被创出的,事到如今都无所谓了。 更别提罗兰究竟爱不爱他们,他才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不是受困于过去与出身的时候。 重要的是现在。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做—— 「啊?你说你要战斗?」 绮莉叶不敢置信地皱眉。 「你是白痴吗?有没有搞懂情况啊?」 在那之后已过了三天。 的确,别说王宫了,就连匍都现处于何种情况他都不知道。但是。 「必要的情报等到了街上再问市民就好,得以做出某种程度的推测……之后再据此潜进王宫,救出艾儿蒂和理查德殿下。」 「你就连他们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啊!」 「开什么玩笑!绝对活着!」 他不禁怒吼。 被杀害的可能性很低。理应如此。 优贝欧鲁不可能光是得到「完全的自我」然后就此满足。既然得到了超越人类的肉体,接下来想要的就是地位。不知他会想掌握这个国家或是讨好他国,但总之王族是有用的棋子,不管要杀要留都不可能私下秘密进行。特别是艾儿蒂身为被秘藏的第一皇女,又拥有独一无二的特异体质——没道理杀她。 当然不只艾儿蒂,伊欧还有理查德对弗格来说也都是非常珍视的人。绝对不能失去他们。就算要牺牲这条性命去换取,就算会两败俱伤,也一定要夺回他们。 他打开房间角落的衣柜,取下挂着的上衣并披上。 首先就如对绮莉叶所说的,到外头向市民探听情报吧。趁这段期间请医生再来一趟,不光是止痛,还有强化身体,尽可能把拥有的术式塞进肚子里。这样一来至少只要不正面挨上「消失点」,应该就能像以前一檬行动。 他如此盘算。 「……等一下!」 弗格正要走出房间时,绮莉叶绕到前方挡住他的去路。 「请你让开。」 为何阻止我?他心想。 「对于你照顾我的事,我很感谢。」 可恨的哥哥笨到要去送死,不是应该冷笑着送他上路才对吗?这件事与她无关。既然只剩一条命,对毒气的耐性也与常人无异——那就看要消失到哪去,斩断一切的关联,随心所欲过日子啊。作为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走到偏乡城镇,或许还能找到幸福。 但门前的绮莉叶却不为所动。 她有些不可置信却又目光凌厉地瞪着他。 「你只是自暴自弃吧?既无对策,也没有力量,而且还身受重伤……你以为你这样真的救得了艾儿蒂吗?」 弗格不禁握拳。 经过了片刻沉默。 弗格突然察觉,她的表情也掺杂着悲壮与坚定的绝心。 刚才好像也看过相同的表情。对了,记得弗格问她「为何要救自己」时,她怒吼前一瞬间脸上也是这个表情—— 「在你昏迷的这三天,我也考虑了很多。」 她垂着头,紧咬着下唇。 咬着唇然后继续说道: 「我已经和法王厅断绝关系,所以在莹国已经没我的事了。力量也被夺走了,凭这副身体找你们碴也没意义。」 她抬起头,笔直盯着弗格。 「你要急着寻死、做些有勇无谋的事也与我无关,我对这个国家会变得怎样完全没兴趣。我也知道没那个实力找优贝欧鲁报仇。但是……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说一句『没我的事了,再见』就把这件事打发掉。这样是不会结束的。」 该说是意外吗? 还是应该感到高兴? 绮莉叶仅在一刹那间对弗格露出淡淡一笑——然后再次回复锐利的目光。 「回床上躺好,等一下告诉你我这三天收集到的情报。没头没脑冲出去也救不了艾儿蒂。」 ※ 瞥了一眼目瞪口呆坐在床上的弗格,绮莉叶再次走回房间角落的窗边。 老实说,埋在他肚子里的键器释出的毒气,令她有些难受。 若是以前的她,大概不会把这种浓度故在心上。那是以「群体」的能力达到拟似不死为前提所产生的感觉,她不禁重新认知到这一点。已经没办法再以玩笑性质操弄死亡了。必需珍惜觉醒了这层意识的这副身体。 这三天以来,她都在市民街上到处探听匍都的状况。 自从优贝欧鲁袭击王宫那天至今,一般市民对这一连串骚动究竟明白多少详情及来龙去脉,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就结论而言,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的名气正逐渐在匍都传开。 绮莉叶他们败逃的隔天,据说打着「前王属炼术师」名号登场的优贝欧鲁,成功击退了在王宫周遭昂首阔步的鸟兽王。想当然那只怪物明明就是他自己以炼禁术创造出来放生到街上的,一切都是他夸张的自导自演。 但民众不会去想像那种事。一刀葬送怪兽的尸骸,他沭浴着民众的喝采,然后在众目睽睽下高声宣布。 这只幻兽是亲王理查德为了篡夺王位,私下以炼禁术创造出的。其他在街上肆虐的蛇鸡、龙、三头犬也是。国贼理查德趁着幻兽在匍都引发骚动,不但谋害了陛下与王妃,甚至对玛格丽特公主也都痛下杀手。他虽然早一步察知了亲王的阴谋,却因为反过来遭对方察觉,被迫背上叛国的黑锅而遭到王属军通缉,因此没能保护陛下——诸如此类。 实在很容易想像那男人以精湛演技夸张演出的模样。 于是他现在受到像救国英雄般的待遇。 打着整顿混乱局势的名义,优贝欧鲁在王宫住了三天。就算他直接趁乱戴上王冠,恐怕也几乎没什么好奇怪了。就现实来说,复兴被怪兽破坏的街道、重开因国王驾崩而停滞的国政、处置因大逆不道嫌疑而被逮的理查德……现今莹国面临的几个难题,要处理的细节都堆积如山,必须要有人主掌局势。原本应当率先负责虚理的是贵族院议员,但很不幸由于受到早先的连续失踪案影响,如今已机能不全。 实在可怕。优贝欧鲁准备得实在周到,连这样的状况都事先营造好了。 可是,当然不可能事事都尽如那家伙的意。 理查德的人望在国内原本就很高,他居然会弑君这种事,许多人听了之后都难以接受。眉清目秀、人品清廉,而且又贤明睿智的亲王殿下,上自贵族、下至百姓都对他寄予了广大的爱戴与信赖。 这些人反而认为优贝欧鲁才可疑。因此民众的意见可以说分成了两派,也就是相信优贝欧鲁,或者是相信亲王。 「所以那家伙八成会把艾儿蒂留作底牌。」 大略解释着状况,绮莉叶蹙眉。 「遭到隐匿,悲剧的第一王女……对王家来说将是个丑闻。本应继承王位的公主受到亲王的监禁——要是这么说的话,舆论将会大幅倾动。」 弗格 异常安静地听她叙述。不,搞不好是愤怒得说不出话吧。紧握的拳头都看得出肉被他捏到红得泛白了。 「所以她应该还没被杀害,至少现在是这样。假设我推想错误,优贝欧鲁打算杀她,也没理由私下处理。只不过……说实话,那个侍女就不知道了。」 记得是叫做伊欧·特莉努。 「你只能祈祷她已逃出王宫了。」 不自觉地以平常的挖苦口吻说完之后,绮莉叶才感到有些后悔。不过弗格似乎也没有余力责备她。 他痛苦地低喃: 「一定不可能逃的。她就是这样的人。就连王宫被怪物袭击得半毁,她也一定还一直在等着艾儿蒂回去。」 「……是吗。」 那你就只好期待了——这句话绮莉叶说不出口。 还有另一件她说不出口的事。就是艾儿蒂现今的立场。 她确实没被杀掉。但是——老实说,无法保证她平安无事。 假设优贝欧鲁企图得到王位好了,那么让理查德背上所有罪刑并加以处决,然后迎娶第一王女艾儿蒂就是最佳的手段了。对他而言,艾儿蒂散发的高浓度毒气或是编织出的强大炼术,都已经不构成阻碍了。 在昭告民众之前,就算他已先行使出了强硬手段也不足为奇。 弗格应该也很清楚吧,所以才会不顾后果就想冲去王宫。 绮莉叶实在没有心情指明这一点并加以嘲笑,因为她也很不愿这么想。 那女孩被优贝欧鲁压在身下哭泣叫唤的模样,光是想像都令人作呕。 「总之现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像是要甩开讨人厌的想像,她转变话题。 「匍都一片混乱,虽还不至于发生暴动,但民间已经很不平静。不周王宫的守备应该相对减弱了许多……优贝欧鲁所拥有的主要战力,我看也只有蒂·琪·莱姆和雷德·欧塔姆两个人而已吧。或许还谁骗了王属军的残党加入他的阵营,不过王属军原本就几乎全军覆灭了,根本不值一提。」 话讲得几乎有些夸张,是为了替自己打气。 但实际上就连王属军的残党也很麻烦。 虽然弗格是技巧熟稔的天堂骑士,但如今身负重伤。还有程度如凡人的绮莉叶。正面对上王属军,连能不能打成平手都教人怀疑。 必须秘密进攻才行。可是艾儿蒂八成被幽禁在塔底,入口只有一个,可说是易守难攻。若至少能保有「群体」的转移能力就好了,绮莉叶咬牙切齿地心想。要是有那能力,一瞬间就能到达艾儿蒂身边了。 正当她深陷思考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抱歉打扰了,苏西小姐,我是旅社的人。」 接着从走廊传来声音。 绮莉叶下意识僵在原地。 「不妙!」 她蹙着眉呢喃。 「……是追兵吗?」 她对摆出戒备姿势的弗格摇头。 并不是那类的紧急事态。不对,说紧急倒也是很紧急——但坦白说,理由实在是蠢毙了。 她压低音量简短地回答: 「住宿费。」 「……啊?」 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模样,弗格张口结舌。 绮莉叶不禁面红耳赤。一半是因为羞耻,一半则是愤怒。 「你『啊』什么?我本来就没带钱包在身上了,你衣服里的军票也拿给了密医。说白一点就是身无分文。所以这三天来的住宿费和我的伙食费,我全都骗旅社的人说先赊帐……他们应该差不多忍无可忍了吧。」 「喔……」 「你那什么反应啊……」 反应也太弱了吧,她不禁叹口气。 看样子这家伙似乎没什么生活观念——应该说是金钱概念。是因为被王家包养吧,所以八成没有过什么金钱困顿的经验。 总之——虽然事态满蠢的,但也实在悠哉不得。 一旦付不出住宿费,对方很可能会报警。这里又是炼术师专用旅社,所以搞不好也有雇请保镳。不管哪一种都很难靠蛮力突破,而且也想保留体力留到与欧贝欧鲁交战。况且一个不好,警察很可能也是优贝欧鲁的手下,到时恐怕会演变成最糟的事态。 要从窗户逃吗?不,这里是五楼,他们已经不是能心平气和跳楼的状态了。扯下窗帘绑起来代替绳索,也不晓得长度够不够—— 在她的思绪高速运转期间,门又再次被敲响。 虽然有上锁,但员工应该有备用钥匙。绮莉叶僵着身体,听着朦胧的男性声音从走廊上传过来。 「苏西小姐,您在房里吗?我拿了收据来……」 「咦……?」 她以为听错了,不禁眨眨眼。 「我听见他说收据……」 弗格抬头看着她说道。 怎么回事?想当然,她一枚铜币也都还没付现给这间黑豹亭。 犹豫了半晌,员工又继续说了: 「因为收到的金额太高了,包含到今天为止的各项费用都还有找钱,所以想找您商量。若不在的话我晚点再来……」 她开始思考有没有可能是优贝欧鲁的手下在撒谎,想骗他们开门然后趁人不备。但若真是刺客,其实也没必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直接默不吭声破门而入就好了。 「收据」、「收到的金额」、「找钱」。 换句话说,若坦率接受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有人替绮莉叶他们清偿了住宿费。能办到这种事,不,会做这种事的人—— 「不会吧?」 似乎是想到了,于是她下定决心走到门前。 手转动门把开门。原本一脸不悦的青年员工,见到绮莉叶之后便堆出笑容。 「你说是收据?谢谢。抬头的名字是?」 声音客气地询问。 「是法人『雷可利之宴』。」 答覆果真如绮莉叶的猜想。 「原来如此。」 对喔,她都忘了——不,是她下意识屏除在思考之外。 从王宫逃出的两组人马,另一组——卡尔布鲁克与雷可利。 本以为他带着失魂落魄的雷可利逃到了哪去,但看来那个老管家也还没放案。「雷可利之宴」虽然失去了首脑而被迫停止机能,但他还是想办法让「雷可利之宴」运作起来,掌握到了他们的行踪。并且像现在这样,以支付住宿费的方式与他们联系。换言之,也就是为了再次联手,对优贝欧鲁进行反击。 针对卡尔布鲁克的愤怒尚未平息,这也是她之所以没去想到他们的原因。不过现在的状况正可谓雪中送炭。 「真不好意思,没想到您是『雷可利之宴』直辖的炼术师……若有疏乎冒犯之处就真是太过意不去了。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请您尽管吩咐。」 面对统领国内所有工会的组织大名,员工毫不保留表现出恭维的态度。明明直到昨天,看待她的眼神都还像是在看一个赊帐白吃白喝的黄毛丫头,净是充满怀疑。态度转变得还真是老实。 「谢谢。目前都还够用,所以不必费心。找钱的话……我晚一点再去拿。当然也会多给你们一些小费。」 无奈之下,绮莉叶只好优雅从容地回答。 「好的,明白了!」 青年满脸欣喜地深深一鞠躬。打发他之后,门再度关上。 「……怎么回事?」 回头望向发问的弗格,她淡淡一笑。 「高兴吧,哥哥。我们暂时有地方可去了。」 卡尔布鲁克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天堂骑士。而且与弗格不同的是,他并未受 重伤。虽然无法期待能得到他的全面协助,但至少在救出艾儿蒂之前——归根究柢都要怪那个老头子,害她没能带那女孩逃出王宫。说什么都非要他帮忙不可。 「出发罗,准备一下吧。目的地是『特区』。」 看样子不光是住宿费,连零用钱都汇给他们了,就轻松一点,选择搭马车吧。 一面如此盘算着,绮莉叶深呼吸,试图掩盖因担心艾儿蒂安危所引发的不安。 ※ 车轮顺着石板路的凹凸震动,钝重地敲撞着腹部的伤势。 或许至少应该先请密医来,施过止痛的炼术再出发才对。这样一丝后侮闪过弗格的脑海。但可不能才这点程度就哀号。事态若多少能够有进展,早一秒钟也好,他迫不及待尽早赶路。 他想起大约一个月前,自己也和绮莉叶两人像这样坐在摇晃的马车上。 巧的是目的地也同样都是「雷可利之宴」本部,差别只在于搭的是王属军的专用马车或民间马车。像这样子面对面而坐,果然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记得当时是绮莉叶擅自坐进马车,留下近似忠告的开战宣言便又迳自离去——没想到才仅仅一个月,事态就急转直下。她已无法再让包覆身体的衣服化作水面、让自己溶化并沉入其中,而弗格也没有佩带「艾莉丝十六号」。 大概是在意埋在弗格腹中的键器所散发的毒气,绮莉叶以手帕捣着口鼻。她望着窗外,但视线并未停留在街上的风景,而是投向不知某处的虚空。 马车由黑豹亭座落的凯拉街北上,最终驶进位于市民街中心地带的「特区」。那是四面围绕着铁栅栏、边长五百公尺的正方形区域。进去的时候曾接受了卫兵的盘检。对于警备有在维持运作一事,弗格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果然不可能事事都与以往无异。 根据绮莉叶从市民那里打听到的情报,这里似乎也受到了幻兽袭击。透过车窗虽然看不出来,但建筑物和居民多少也有遭受到损害吧。 最重要的是,身为执行长的雷可利已经变成了那种状态,这下子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将优贝欧鲁推崇为英雄、视理查德为逆贼的市民们正准备成立党派——这件事已道出了她不在的事实。雷可利绝不可能坐视这种事情的扩散,理应迅速进行了情报操作才对。 最后马车抵达宅邸门前,弗格他们在侍女的带领之下,穿过正面玄关的大门。 大厅里十分冷清。不知是请人回避了,又或者是佣人的人数减少了? 出来迎接他们的只有一个人。中央阶梯的前方,老管家正恭谨地站在那里。 「恭候您多时了,弗格先生,绮莉叶小姐。两位平安无事真是万幸。」 不能说是平安无事吧——弗格原本想开玩笑地回答,但他却察觉到了卡尔布鲁克身上不太对劲,不禁缄口并停下了脚步。绮莉叶也同样铍起眉头。 远看虽看不太出来,但是右手臂……西装的袖子呈现出不自然的下垂。 袖子从中途就失去了厚度而萎缩——也就是失去了手肘以下的部分。 「是中了蛇鸡的毒。」 察觉到弗格他们的视线,布满皱纹的脸颊微微笑了。 「不知是解毒剂来得太迟,或者是毒性太过强烈,中毒后没多久就开始腐烂了。」 语气与其说是惋惜,不如说是近乎苦笑。 身经百战与多年资历的骑士,大概不会为了自己失去一只手臂就动摇吧。 「喔,这样啊。」 然而绮莉叶却甚是不悦地带过与老管家的这段对话。 「比起那种事情,你把我们叫来,肯定是已经准备了打破现状的对策吧?」 明明还让人家付了住宿费,讲这种话未免太过分了吧?弗格不禁在内心里翻白眼。还是说她对于卡尔布鲁克存有什么心结吗? 卡尔布鲁克摇头。 「……并非有什么具体的对策。」 「啊?开什么玩笑?既然这样干嘛特地把我们找来……」 「两位之后有何打算?」 他突兀抛来这个问题。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救艾儿蒂……」 「请等一下。」 伸手打断了气冲冲的绮莉叶,弗格看着卡尔布鲁克的目光变得锐利。 「这个人想说的不是那种事。」 他们打算救出艾儿蒂、下定决心非得救出她不可,这点程度的事情他当然一定很清楚。 那么又为何特意丢出这种质疑? 换句话说,他所谓的「之后有何打算」,指的是—— 「救出被囚禁于王宫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若光就这件事是可行的吧。虽然弗格先生和绮莉叶小姐都丧失了能力,但只要趁敌人不备,那么也并非不可能办到。我也很乐意尽微薄之力……但是。」 救出了艾儿蒂,接下来呢? 若从大局来看的话—— 「假设将公主殿下从王宫救出,但之后又如何呢?一起逃亡到国外,像平凡人类一样过生活?这样就结束了吗?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所干的好事,难道能就这么将之遗忘吗?」 问的是更根本上的问题。 弗格紧抿着唇。 绮莉叶也别开视线,紧握着拳。 没错,不必点明,他们也很清楚。 他们并没有战胜的打算。只是面对强大的敌人时,总而言之想办法守住最重要的事物就好——只不过是以既无胜算又无对策为藉口,将自己推入了「要赌上志气、毅力或性命」等自暴自弃之中。 话虽如此…… 「那不然我们又能怎么办?」 绮莉叶气愤地说道。弗格也是同样的想法。 空有心意是什么也办不到的。究竟现实真有能打破现状的道路吗? 对于懊恼的两人,卡尔布鲁克平静地告诉他们: 「弗格先生,绮莉叶小姐。我可以稍微说些有关自己的事吗?」 听起来也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有点像是以叙述的形式,对着他们展开诉说。 「我原本是侍奉罗兰老爷的管家。老爷他……从他还在人世时,就一直在他身边负责照料。」 罗兰·艾努·康菲尔德。 这栋宅邸原先的主人,也是弗格、绮莉叶以及雷可利,还有基亚斯·梅涅克——「罗兰之子」的造物主。 企图将他们四人统合为一,让自身成为「完全的存在」复活的男人—— 内心有沉重的东西正混浊沉淀。 也可说是一切元凶的罗兰,他的名字,令一股说不上来是憎恨或愤怒的情感于心中徘徊。 然而卡尔布鲁克的语气却充满坚决: 「所以我十分了解罗兰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充满自信的声音说道: 「当然,并非我看见了研究内容。你们诞生的时候我也并没有留在现场。老爷原本就是远离世俗、超脱常识之人,他的言行举止有很多都是我这等人无法理解的。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明白,老爷他……」 他的语气带有些怀念,同时也带有坚定: 「……绝对不会是像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所诓骗的那样,为了一己之利而让视为己出的你们这些孩子作为牺牲品。他绝对不会是思想那么狭隘的人。」 遥望着虚空,他如此断言。 「因此我无法就这样忍气吞声。非得要让那家伙知道,罗兰老爷是个拥有高洁灵魂的人。纯洁的市民们因为无如而将老爷定义为恶徒,这我可以忍耐,也还能保持沉默。但是罗兰老爷被那种 劣贼的低贱思考所定义,这一点我忍无可忍。」 「简单来说,这就是你战斗的目的?」 弗格感叹地低喃。 老实说,他觉得这个人着实令人敬畏。 就算身处于这种压倒性不利的状况之中,这位老先生也为了名誉而挺身对抗。况且为的还不是自己,而是为了如今已逝的主人。 「是的。」 卡尔布鲁克恭谨地行了一礼。 抬起头,眯细的视线停留在弗格他们身上。 寄宿于眼眸的光芒与断念相差甚远,让人感受到他的意志。 然后管家扬起了半边眉毛,对他们浅浅一笑。 「唯有一件事,我想要仰赖你们。」 「仰赖……?」 「我无法办到,夫人也同样失败了。所以我就猜想说不定你们当中的某一位,或者两位一起的话总会有办法。当然,就算成功办到了,我也无法保证那就能够成为打破现状的对策。」 「真吊人胃口耶,到底是怎么回事?」 绮莉叶的声音虽显得生气不耐烦,但还是催促他说下去。 这也无可厚非。 因为已经听到了「有办法」、「打破现状」之类,让人抱持希望的字眼。 「这里原本是康菲尔德家的宅邸。」 卡尔布鲁克缓缓环视了大厅一圈。 「不是罗兰老爷的老家,而是他在年轻的时候建的。」 室内统一装潢成了大约流行于三十年前的近代洛斯加风格。在罗兰正值青春的时代,这是走在潮流最前线的建筑风格。 当然,并不代表研究室就在这里。 他的研究室——也是弗格他们人造人诞生的地方——以前是在匍都的郊区。听说在他将弗格交给王家之后没多久便被烧毁了。 但是,假设…… 「难道说……」 倘若罗兰的据点不只有一个? 若是他将某些研究成果留在这座宅邱里? 而在那些成果当中,有足以对抗优贝欧鲁的手段的话—— 「就像是在赌那一丝的机率。『里面』不见得会有打破现状的对策。」 「你说『里面』,意思是真的有罗?」 「是的。」 卡尔布鲁克颔首。 以视线向两人示意,接着转过身,像要催促他们跟上似的说道: 「在这座宅邸的地下,有一问打不开的密室。房间以炼禁术上了锁,我和夫人都没有办法开启。我现在就带你们前往。」 第二章 光辉之物正溺于黑暗 自那之后经过了三天。 不必说,状况一点都没有好转,但不知该说奇妙还是幸运,伊欧和艾儿蒂的生活本身几乎没什么变化。 当然艾儿蒂没有办法走出地底的监牢。随时都有几名王属炼术师——看来是选择了加入优贝欧鲁的阵营——守在塔楼的出入口,要是酿出骚动,恐怕那个可怕的雷德·欧塔姆,或者更坏的情况就是搞得优贝欧鲁亲自出马。 但唯一不方便的也就只有这一点,特别是伊欧,她的行动自由得惊人。 不但可以自由进出塔楼,甚至还能回到王宫外庭的小屋住所,也可以随意使用厨房。若需要食材,只要说一声也可以出城购买。 她觉得她终究被小看了。 国王、王妃还有玛格丽特公主惨遭杀害,唯一幸存的亲王殿下也成了阶下囚。整座王宫已完全受到优贝欧鲁的掌控,等于可说是革命业已成功。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让伊欧区区一名侍女逃了,也根本不痛不痒。 话虽如此,她当然不可能逃走。 优贝欧鲁他们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艾儿蒂,过了三天她还是不清楚。或许会和理查德一起被处刑,也可能被他们当成自己的棋子利用,至于再进一步伊欧就猜测不出了,但总之——现有的时间她想尽可能陪在艾儿蒂身边。 所以行动有没有受限,对她来讲都没有差别。 她只会在准备用餐或者入浴、更衣时离开塔楼,剩下的时间基至连睡觉都跟艾儿蒂在一起。因为不知道优贝欧鲁什么时候会下来塔底;但最大的因素是,不管是艾儿蒂或伊欧,她们都无法忍受一个人独处。 不过两人勉强还不至于陷入绝望的地步。 得知弗格还活着,对她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希望。开始被软禁在这里之后约过了半天,优贝欧鲁本人就得意洋洋地告诉她们说,弗格负伤逃亡了。 只要还活着,他就一定会回来。回来救艾儿蒂和伊欧。因此她们决定耐心地等候他。尽可能聊些乐观的话题,吃些美味的甜点,像平常那样笑着,伺机等待反击的机会。 伊欧是这么想的,艾儿蒂也察觉到了伊欧的如此心思。 因此目前两人表面上仍过着如同往常的生活。 时间大约是午后。在昏暗的牢狱里虽然和夜晚别无不同,不过她们刚吃完午餐。 「公主殿下,今天要做什么呢?看书好吗?」 「我想玩游戏。」 艾儿蒂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啪哒啪哒地挥舞两只脚回答。模样甚是悠闲,但实际上散发着些微的紧张感。 虽然态度维持着平静,也意识着要保持平常心,但果然还是没办法打从心底感到安稳。她在逞强,伊欧不禁感到心痛。 「这个嘛……摺纸好不好?」 她从木篮里拿出一叠色纸及一本小簿子。 「摺纸?」 「是呀,在从这里往东到比丁国、拂国和东方三国还要更遥远、横越过大陆的另一边的某个小国家的游戏。」 为了不让她消沉,得找些新奇的事——她这么想,所以昨天到王宫的书库东翻西找,发现了这本「摺纸」的范例集。 色纸是从市场买回来的。原本的用途是信纸,但没关系吧。 「只要按照固定的步骤摺,就可以把这些纸做成鸟或花喔,你看!」 将书本翻开,越过铁栅栏递入牢房。艾儿蒂依旧维持趴着的姿势,伸出炼术编成的绳索缠住书本,直接把书拖了过去。 手拿起书,看见翻开的书页—— 「……哇!」 表情立刻就变得灿烂。 「好厉害喔,伊欧!这些全都是用一张纸做出来的吗?」 「好像是。」 「我也可以办到吗?」 「不是有清楚列出做法吗?没问题的啦,而且公主殿下的手很巧。」 说实话,其实应该被归类在笨拙的那一边,但简单的应该也能摺幽个样子吧。昨晚伊欧也在住处试摺了一下,只要细心一点,并不会很难。 万一艾儿蒂实在摺不好的话,到时就由自己帮她摺吧。原本这种事情是弗格的任务——啊啊,等他回来打倒优贝欧鲁之后,到时再来摺纸吧!下次要三个人一起,热热闹闹地边拌嘴边摺。 正当伊欧在思考这些时,耳边传来鞋子踩着石阶的声音。 全身反射性地紧绷起来。 艾儿蒂似乎也发觉了。两人沉默下来竖起耳朵。 脚步声有两人。不是弗格的。如果是他来救她们了,应该会急促地奔下楼,再不然就是无声无息悄悄下来才对。这么一来的话—— 「公主殿下。」 伊欧背对着铁栅栏。 「请您小心。」 「嗯。」 艾儿蒂点头,声音也显得有些紧张。 最后——原先只有微弱残响的脚步声开始变得铿锵明晰,音量也随之转强,开始能从声音里感觉到气息。 照亮牢房的烛台,以及艾儿蒂施展的「太阳」光线下,照出了「他们」的身影。 「……有什么事?」 「还真唐突的招呼耶,别这样瞪人嘛。」 粗犷且看似有海盗气质的中年男子,雷德·欧塔姆。 「午安,感觉还好吗?」 以及一眼判断不出是男是女的中性美貌,却有着像是人工般不自然、让人感觉不祥的五官,人造人——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正面对峙时,从他们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都很惊人。 因为已有一次差点被雷德杀掉的经验,这也让伊欧条件反射地感到害怕。 而优贝欧鲁总归一句话形容就是莫名其妙让人摸不透。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让人甚至担心他前一分钟还在笑,下一瞬间会不会就突然一刀捅过来。 双脚不禁颤抖。为了不被发现,裙子底下一直拚命在施力忍耐。 她狠狠回瞪两人,再一次说道: 「有什么事?」 但雷德只是鼻子冷哼一声,至于优贝欧鲁对伊欧更是不屑一顾。 他对着伊欧身后、栅栏另一头的艾儿蒂说, 「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已决定将在明天对你的叔父……理查德殿下行刑了。」 宛如唱歌似的,他开心地宣告。 内容和语气之间的落差令伊欧哑口无言。 「什……」 「国家的危机当前,连议会也都变得无能呢。贵族院的议员大半已失踪,再不然就是躲到了乡下,机能无法运作。剩下的平民院议员过半数都在贿赂或威胁下干脆地服从了。至于王权派就算还威风得起来,但终究只占少数,被这场混乱闹得团团转,连擅长的权谋算计也行使不出来。」 他夸张地耸耸肩,拨起变长的头发。 「到了明天,王族……拉耶家的血缘就会彻底断绝了。除了你一人以外。」 「难道说……你……」 他的意图是什么,就连伊欧都察觉到了。 由于大张旗鼓地骚除了袭击王宫的鸟兽王,优贝欧鲁的名字已作为救国英雄传遍了匍都。同时,理查德殿下阴谋篡国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也是这个家伙设计散布的。 当然,就算将一切的罪行嫁祸给理查德殿下而成为英雄,人气也只是暂时性的。藉由贿赂操控议会也是,同样的手法不可能永远行得通。 说白了,这个男人只是想趁着国势混乱,强硬地为所欲为罢了。若未来想要永远随心所欲控制莹国,必须要有更确实的大义名分,或者坚若磐石的地位。 比如成为王家的一员。 国王、 王妃和玛格丽特公主都已不在世,谋划犯行的亲王也因大逆不道之罪而被送上了断头台。但若随着丑闻暴发,理应已断绝血脉的王家被发现还有一位其实被藏匿起来的第一皇女—— 「话说回来,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 优贝欧鲁状似开心地嗤笑道: 「我前天应该有向您说过,弗格还活着的事……关于这件事,我有一点犹豫。」 那个名字被搬出来的瞬间,艾儿蒂的气势变得强硬。 「弗格他一定会回来!然后他一定会打败你的!」 尽管声音颤抖,她还是勇敢、意志坚定地大喊。 「嗯~我是不在意你抱持着多乐观的希望啦。只不过那完全不影响我的意志及行动,这点请你要记好。」 优贝欧鲁仍旧一丝不改那邪恶的笑容。 散发着宛如人偶般工整而让人觉得恶心的气息,他向前踏出一步。 「不许你再接近……呀啊!」 阻挡在前的伊欧轻松就被推开。 状似只是肩膀被轻轻推一下,却失去了平衡而当场跌坐在地。会是使用了体术之类的,或者让人身体动弹不得的炼术吗?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门锁不知何时被破坏了。 「……不许过来!」 艾儿蒂的眼神变得凌厉,背后展开了炼术阵。但黑色的几何图形蔓延到目标时,却犹如灰飞烟灭般消失了。 「你只是白费工夫。」 一面将炼术阵吞噬殆尽,优贝欧鲁走到床铺前。 手随兴地伸向坐于其上的艾儿蒂——指尖粗暴无礼地抓住姣好而纤瘦的下巴。 「你的毒气杀不死我的。不如再说得详细一点,是『也』杀不死我。」 彷佛看穿了充满敌意瞪着他的艾儿蒂,那目光深处所藏的胆怯。 「换句话说,他……弗格已不再是对你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不再是唯一能触碰你的存在了。只要有我在,他就再也没有价值。因为他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唯一能触碰你的存在。」 彷佛是在唾弃、贬低不在此处的弗格。 「然而他却还活着。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了吗?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他搜出来杀掉。不过那终究也只是余兴节目就是了。」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说出了下流的言词。 「所以我在犹豫,到底是要先让你成为我的人再杀了弗格,还是等杀了弗格之后再将你据为己有。到底是哪一边先才能够加深你的绝望呢?」 下一刹那。 「不准碰公主殿下!」 伊欧反射性地大叫。 视野因愤怒而染得一片鲜红。恐惧早已飞到了不知何处。她站起身,没教养地以脚踹着栏栅说: 「放开你的手!开什么玩笑!你这下三滥!」 「哈哈,真敢说耶,这女人。」 雷德·欧塔姆调戏般地说着,「咻」地吹了声口哨自身后接近。 她清楚地感觉到,杀意如冰锥般刺入她的背脊。 那杀意的意义不言而明。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才留她一条活口的区区一个侍女——要是敢口出一些不中听的恶言,只要宰掉就会变得安静了。他们八成只是这样看待她的吧。 但是伊欧丝已不再畏怯。没什么好怕的。 为什么会怕?是因为本能察觉到了生命的危机。他们所带来的恐惧,也就是死亡的恐惧。既然这样,那她没什么好畏惧的。她毫无理由必须吓得动弹不得。 那份觉悟似乎也传达到了艾儿蒂那里。 伊欧的主子,用力地拍开了优贝欧鲁揪住她下巴的手指。 「你搞错了。」 勇气已取代了畏怯。 胆小如今也已被坚强给彻底渗透。 「我喜欢弗格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他能触碰我。以前或许是那样没错,但现在不一样。我喜欢弗格……因为是弗格,所以我才最喜欢他。我最讨厌你了!你别再靠近我,不许你碰我一根汗毛,滚出这个房间!」 想当然,优贝欧鲁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退缩。 他一脸从容不迫,打趣地半开玩笑问道: 「哦……若我说我不走呢?」 「那我就死给你看。」 「原来如此。那要是我说,你若不肯就范,我就杀了那个侍女呢?」 艾儿蒂猛然一惊,看向伊欧。 但是这句话——早就完全在她们的预料之中。 伊欧接收到视线,点头表示回应。艾儿蒂淡淡地笑了一下。  」 「好啊。你要是杀了伊欧,我也会死。要是杀了我,伊欧也会死。这是我们两一起决定好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任何事足以害怕……请你不要小看我们。」 「哈,喂喂!公主殿下居然对区区一个侍女如此执着啊?」 雷德下流地揶揄,彷佛想说「这真是太可笑了」。不过杀气倒是丝毫没有减退。他大概是天真地觉得她们只是在空口说大话吧。 ——是吗,这样啊。 态度实在是轻浮至极。既然你们如此瞧不起两个女人的觉悟……而且是一如字面、赌上性命的觉悟——那么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吧。 「两个下流的家伙,给我收敛一点!」 伊欧转过身,重新面向雷德。 手伸向自己的衣襟。粗鲁地一把揪住围裙洋装扣到了颈部的钮扣,指尖任凭力道将钮扣扯开。 「怎么?连被侵犯也要陪公主一起吗?」 原本已做好觉悟,却因下流的视线而又不禁畏缩。但一瞬间脑海里浮现艾莉丝·狄恩的脸。自己现在有那个人的陪同,那个人借给了她力量。 那么身为高洁的乱族之女,又岂能输给下三滥的莹国男人呢! 无在乎胸口会大大开敞,伊欧一口气拉开衣襟——不如说反倒像要故意亮给人看,双手还拉下了围裙。弹飞了一两颗钮扣,袒露出来的是—— 「那是……什么啊?」 挂在脖子上的银色链子。 不对——链子前端埋进了皮肤当中,也就是伊欧的左胸。 「注意到了吗?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视线依旧瞪着雷德,对着闯进牢房的无礼之徒说道。 「公主殿下的胸前也跟我埋有同样的东西。」 链子潜入肌肤的更深处,换言之抵达了心脏,与之缠绕在一起。 链子的前端系着泪滴型的首饰。 守候在心脏的旁边,等待着要善尽职务。 「这是『艾莉丝十二号』,狄恩小姐给我的魔剑,两个为一组的殉情之刃。」 是伊欧和艾儿蒂拥有的,最恶劣的底牌。 「殉情?怎么回事……」 对于皱起眉头的雷德,伊欧鄙视般地笑答: 「我或公主殿下,只要其中有一方死了,剑就会起反应,刺入另一方的心脏。杀了我的瞬间,公主殿下也会死;而公主殿下被杀的瞬间我也会丧命。若想硬将剑抽出来也是没用的,链子要是断掉也会发动。还有,当然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也是。要是你们还想进一步做什么的话……我们绝对不会犹豫。」 「……你们拿着挺有意思的东西嘛。」 和话语的内容相反,她知道优贝欧鲁正感到不爽。 换句话说,她们现在这一瞬间占了上风。 看在对方眼里,想必很愤怒吧。 优贝欧鲁绝不可能杀掉艾儿蒂。为了掌控国家,她是否存活可是左右结局的关键。即便是救国英雄,若无王室作为后盾,不可能得到国民的支援。只是从幻兽手中拯救了 国家,顶多就只能获得一个议员的席次。想要跨越民主政治的高墙,最后的王牌就是让艾儿蒂陪伴在身边。 「讲得可真狂妄……可是侍女啊,你无所谓吗?带着对方一起陪葬,换句话说就等于是你对重要的公主亲自痛下杀手喔?你将会夺走公主的未来。再怎么说,你该不会真以为一介侍从的性命,配得上艾儿蒂米希雅公主的性命吧?」 「我的名字叫做伊欧·特莉努。给我记清楚了,下三滥。」 伊欧毅然地挺胸报上姓名。 自己才不是什么「一介侍从」。 她是艾儿蒂的侍女,是艾儿蒂的伊欧。 她的骄傲、公主的信赖,岂能让这种家伙给践踏? 「可别小看我!我有杀掉公主殿下的觉悟。为丁守护公主殿下……不,我的艾儿蒂的尊严,我有觉悟杀掉艾儿蒂。如果是和我一起,就算是死亡,艾儿蒂也不害怕!」 「伊欧说得没错!」 皇女也自傲地挺起埋入了链子的胸膛。 「我也是一样。我有杀掉伊欧的觉悟,有和伊欧一起死的觉悟。若是两个人一起死,我和伊欧一点也不害怕!」 两个女人的呐喊在牢狱的墙壁之间回荡,刺痛着耳膜。 沉默弥漫了半晌。 姑且不论雷德,至少不可能连优贝欧鲁都被震慑。他只是在揣测真伪,猜测她们是否只是空口说大话、虚张声势。 「要确认看看吗,首领?」 最后雷德·欧塔姆低声询问。 语气已不像刚才那样带有嘲讽。他认真了起来——将她们视为敌人。 「把那个侍女的手臂砍掉,就能知道她到底有几分觉悟了。」 「真是无聊。」 所以伊欧也不认输,气焰嚣张地回嘴。 论腕力敌不过,那么靠胆量来弥补就好。 「我无所谓,反正不过是一两只手脚,事后再请狄恩小姐帮我制造就好了。」 瞥了对方的右手臂一眼,她讪笑着说道。 记得是「艾莉丝五号」吧?能够拟态为欠缺的四肢的魔剑。之前好像曾听说过,十个人当中就有八人会因接合时的痛楚而丧命。 「连你这种人都承受得了,对我来说也只是小意思。」 「哦……真嚣张的女人。」 雷德愤然说道,然后逼上前一步。看样子是真的打算实践。 冷汗划过伊欧的背后。 「……住手吧。」 但优贝欧鲁也在同时出声制止了他。 他转身背对艾儿蒂,穿越栅栏走出了牢房。 若有深意地挑高眉头瞥了伊欧一眼,接着便催促雷德: 「在认真起来的那一刻就是我们输了。这种时候就要退一步才像个绅士。」 「哈,还真敢说,明明就连你也觉得我和绅士两个字是天差地远。」 辛辣地挖苦一番之后,雷德身上的杀气已然退去。不过想当然,落败感或悔恨这些东西和他无缘。他始终不改从容的神情,稍微耸了耸肩便转身。 「虽然一度犹豫,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下定决心了,艾儿蒂米希雅。我要先杀了弗格之后再让你成为我的人……你现在就尽管陶醉茌悲壮的觉悟里吧。」 「……!」 听见他撂下的话,伊欧和艾儿蒂的心彷佛被一根巨刺给扎了一针。 与来时相同,两名入侵者踩着平静的脚步踏上楼梯阶。 她们赢了吗?又或者只是对方放过她们一马罢了?但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她们没有输,这点应该值得骄傲。就算被揶揄是悲壮的觉悟,但已下定决心的她们并不会为此而动摇。 「好了,公主殿下。」 伊欧转过头,对着泫然欲泣的艾儿蒂微笑。 「虽然被无聊的事情给打断,但我们继续来摺纸吧?」 「嗯。」 艾儿蒂也察觉了伊欧的心思,平静地点了头。 ※ 大约爬到了塔楼螺旋梯的一半,炼狱的香气稍微变得稀薄了之后,雷德鼻哼了一声,对着走在前方的优贝欧鲁抗议。 「为什么阻止我,首领?」 他的确是对那两个女人感到佩服。没想到居然能与艾莉丝·嘉立尔接触,还得到了她的魔剑。明白优贝欧鲁杀不了她们,于是便拿自己的性命当作筹码来要胁,做出超乎常人的交涉。实在不得不让人对她们敬畏三分。 「艾莉丝十二号」——殉情之刃是吗。 缠着两人心脏的对链,一旦感应到其中一方的死讯,就会自动夺取另一半的生命。再加上若想强制拆除或硬扯断链子,剑也会发动。甚至使用者也可以凭意志而自主发动。原来如此,实在是无懈可击。 但老实说,这些还不至于令他们让步。 首先,为了不要让使用者靠意志发动,只要封住意识就好了。侍女可以藉由炼术催眠,而艾儿蒂米希雅的话,只要让她晕过去就不成问题了。 接下来——就看是不是要施麻醉炼术,或者直接活生生剖开胸腔,除掉缠着心脏的项链就大功告成了。只要不伤到重要的血管,就不会造成生命危险。 说穿了就是外科手术的要领。对于绰号「杀戮博士」的自己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从她们的语气和态度可以推断出来,对她们而言那就是最后的王牌兼秘技。既然如此,明明只要摧毁那个方法,就能让她们坠入更深的绝望才对。 「这个嘛……理由有几点。」 优贝欧鲁答道。 「列举最重要的理由,就是『这样一来事情会比较好办』。取出那个『艾莉丝的魔剑』确实能够清除艾儿蒂米希雅的反抗手段,但同时却也会让她转而仰赖另一道希望。」 「那家伙吗?」 「没错。」 三天前逃掉的人造人——弗格。 「失去一切的她,一定会把自身的未来全寄托在他身上。那么一来比自杀还要更具悲剧性,也因此更为甜美。白马王子前来救助受困的公主,简直像童话一样。」 「既然这样不就更应该先解决掉魔剑吗?然后再当着她的面杀掉那个小子,就能让她跌入绝望的谷底了。」 「正好相反,雷德。」 在黑暗中微微摇头,他淡淡地笑着说: 「要是那么做,不就会让她一辈子都不肯正面看我了吗?」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雷德哑然。 哑口无言——接着过了几秒后不禁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喂,首领,真有你的!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呢!」 简单来说,这个男人是想让艾儿蒂米希雅完全成为自己的人。不是以强硬手段征服她,而是连她的心都想掌握。 「先杀掉弗格断绝她的退路,接下来取出魔剑夺走她的抗争手段。视情况而定也可以留那个侍女一条活命,总而言之……要施予的不是绝望,而是要让她放弃。逼她抛弃希望、夺走她的逃生之路,再来才暗示她选择未来。『和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一起活下去』的未来。」 人总是会想要获得幸福。 没有人可以为了将自己奉献给不幸而活。正是因为幸祸带来了力量,才能够走过漫长的人生。倒过来说,只要留一条生路,无论任何人都能够找出幸福。 奴隶会对拴在自己脚上的锁链有多美而引以为豪。与双亲疏离的小孩,就会把受到捉弄而收到的坏掉玩具误以为是爱情的证明。既然锁链的光泽或双亲投来的厌恶目光对他们而言就是唯一的幸福,那么就算赐予那些的人是恨之入骨想杀掉的仇人,得到的东西只是破铜烂铁,也只能够紧 抓不放。 憎恶与怨恨会随着时间而麻痹。不管是再怎么样的悲伤,总有一天也会愈合。负面的情感注定会被遗忘,反而是有利于己的记忆才会随着时间而累积。那么只要将一切都夺走之后再赐予希望之光,深恶痛绝的对象也会转变成爱人。 「可是这么一来,那小子会做出怎样的抵抗就很令人在意呢。」 光就笼络艾儿蒂米希雅这一点来说,弗格的存在将会是最大的阻碍。 「要是他就这样一去不回地逃掉,事情可就糗罗?」 「的确是这样呢。」 优贝欧鲁颔首,指尖抚着塔楼内壁。 「他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对她而言就是希望,也是幸福。就算跟她说『弗格丢下己逃走了』,她八成不会相信吧。」 「不过嘛,虽然自己说这种话有点奇怪……但我想那家伙不可能会逃走吧。」 「是啊,我反倒好奇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场。」 宛如自言自语,手指一面轻抠着石墙。 将指尖剥下来的残片捏碎,优贝欧鲁耸了耸肩。 「人造人的力量被夺走了,引以为傲的爱刀也被轻而易举地斩断,再加上肚子破了一个洞。他没有半点赢得过我的要素。可是他还是得向我挑战不可,毕竟那就是他的存在意义。」 与其抛弃艾儿蒂米希雅逃亡,他宁可选择粉身碎骨吧。 他不可能会悠哉地等到伤势痊愈。 一定会在这几天内反击,雷德赌定地猜想。 「毫无胜算是吗……会不会有勇无谋就发动突袭呢?」 「关于这件事,有一点我很在意。」 优贝欧鲁的脚步一瞬问慢了一拍。或许是故意放慢速度。虽然不知到底是怎样,但他的脚步不可能与他的心情无关。 「光靠表明归顺我们的王属炼术师,警卫的人数还是让人不放心,这我前天也说过了吧?所以我昨天试着向工会申请派遣炼术师支援……令人意外的是,委托很轻易地就被受理了。」 「喔喔,今天突然到处都可以看到的那些打扮怪异的家伙,就是工会派来的吗?但有哪里不对劲吗?炼术师工会原本不就是站在中立立场经营的吗?无论提出委托的是什么样的组织。只要肯付钱,他们才不管雇主的人种、恩想或者目的是什么咧。」 「基本上确实是这样,但若要在这个国家做生意,就算是炼术师工会也不可能跟『雷可利之宴』毫无关系。不如说,工会这种东西本身就类似是『雷可利之宴』的底层组织了。但我却是以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的名义提出申请的喔……为什么会通过?正常来讲应该不可能通过吧?」 「单纯只是证明了『雷可利之宴』已经丧失机能了吧?」 该组织的执行长——雷可利,人造人「罗兰之子」的老三,是在那一天优贝欧鲁转生时成为活祭品的当事者,理应灵魂已被抽走而形同废人了才对。 一旦执行长成为行尸走肉,组织机能崩溃也是无可厚非。要是还有在正常运转的话,炼术师工会就不可能会接受优贝欧鲁的委托。不如这样说好了——只要「雷可利之宴」拿出真本事,操控民间情报根本就轻而易举。到时候市井间谣传他们并非救国英雄、只不过是逆贼的声浪铁定还会更大声。 「丧失机能……但你不觉得很不自然吗?」 可是优贝欧鲁还是觉得现下的情况很不对劲。 「怎么说?」 「机能变得不全是一定的,可是你不觉得机能静止得太过头了吗?那一天雷可利确实是被抽走了灵魂,已沦落为形同婴儿的废人。可是那名管家——卡尔布鲁克·特菲不一样。摆了我们一道,不但带着主子,而且还连带促成了弗格和绮莉叶逃亡,那个男人依旧健在喔。」 ——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倒是真的。」 雷德恍然大悟。 就算「雷可利之宴」的机能变得再怎么不全,只要有卡尔布鲁克·特菲在,至少也能够抢先一步对炼术师工会下达指示才对。 要是优贝欧鲁得到坊间炼术师的帮忙,反击也会相对变得困难。原本他们的状况就已经够不利了,却没对此加以妨碍,太不自然了。 「会不会是故意保持沉默?因为不想被我们察觉到他们在计划什么?」 「有可能。不如说,我还巴不得他们计划。表面上让我们以为他们溃散,其实私底下偷偷伺机想反咬我们的要害——若是这样就有趣了。要是弗格也有参一脚就更好了。」 不对,应该说若不是这样他可就伤脑筋了。 嘴里迸出轻笑声,那背影看上去格外庸俗。 「……哦?」 见他那个样子,雷德不禁发出感叹。 夺取人造人的能力转生之后,优贝欧鲁的言行举止就一直表现出一种奇妙的超越及达观气息——但果然一提到那个像伙,他的本性就跑出来了。 「嗯?怎么了?」 「不……只是在想说又有乐子了。」 对于回过头发问的那张脸,雷德笑着回应,接着稍微舔了舔嘴唇。 卡尔布鲁克或许正计划着什么,又或者没有。 弗格会拟好对策才前来反抗,又或者是舍身前来。 不管怎样,看来宴会暂时是不会结束了。 金属拟态成的右手臂阵阵刺痛,雷德·欧塔姆内心高昂地感到欢迎。 ※ 无法开启的地下室位于宅邸深处、北侧的角落。 通往那里的走廊上没有窗户,再加上北侧的采光不好,踩在脚下的地毯总有种铺满尘埃的触感。这里大概很少有人会进来,而且也只有做最低限度的清扫吧?空气十分凝滞混浊。 卡尔布鲁克手里拿着烛台,照亮了从走廊尽头继续延伸的石阶。从里头飘出发霉的味道。弗格忍不住皱眉。 「……这该不会只是地下仓库吧?」 身旁的绮莉叶也怀疑地冷哼一声: 「要是结果里面只收藏陈年葡萄酒,我可是会一瓶不剩地把它们全打破喔。」 「这个嘛……」 老实说,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同时也抱有些微的期待。 在这座宽广的宅邸里,彷佛隔离似的被独立出来的区域,散发着一种禁止进入的气息。搞不好罗兰真的留下了什么——不过当然也有可能像绮莉叶所说的,无法否定里面可能只放了陈年葡萄酒。 卡尔布鲁克率先走下石阶梯。 十五阶,大约五公尺的深度吧。脸颊接触到潮湿的空气。 下到楼梯尽头有一扇门。木制、对开式的门。以一间地下室的出入口来说相当巨大,必须仰头看才能尽收眼底。 「就是这扇门『打不开』吗?」 绮莉叶狐疑地问卡尔布鲁克。 「是的」。 管家颔首。 「以前雷可利大人试过了各种方法,但是都打不开。」 在走到这里之前,他们已大致听说了事情的经纬。 似乎是施了炼禁术的封印,就算使用道具也纹风不动。 也无法加以破坏。视线瞥向楼梯角落,发现残留有烧焦的痕迹,证明曾经实际尝试过爆炸性炼术或者火药。可是木门本身却宛如昨日才刚抛光完工的全新品。 听说也有试着从一楼上方或者地底下挖洞入侵,但不光是木门,连房间的天花、地板、四面墙壁也都施了同样的炼术,因此全都徒劳无功。 翻遍了整座宅邸,没能发现任何关于这间「无法开启的密室」的资料。 「甚至有人推测,房间周围的时间会不会是静止的 。换句话说,没办法采用物理性的手段,必须要从解除术式本身下手。」 这不是炼术,而是被赋予了恒久性效果的炼禁术。假设就算弗格的「消失点」还在,也同样开启不了这扇门。 不等卡尔布鲁克同意,绮莉叶突然率先将手贴到门上。 「哼嗯~确实一点都不为所动呢。」 然后皱起眉头。 试着向内推或往外拉,合叶还是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门把也紧得转不动。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你也太不谨慎,而且太不客气了吧……」 弗格不禁傻眼。总觉得来到了门前而满心紧张的自己真像个笨蛋。 他想了很多,比如——卡尔布鲁克把他们带来这里,或许是在期待炼禁术会对人造人起反应而解除。可是既然雷可利试过也没办法,那他或者绮莉叶不是也同样行不通吗?会不会是要四名「罗兰之子」全都聚集才开得了?但这么一来如今基亚斯已死,这扇门不就再也开不了吗——之类的。 结果在他还在思考的期间,绮莉叶就已干脆地结束了实验。这个少女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吗?弗格不禁苦笑。他们的个性实在相差太多了。 「谨慎也没有用,客气更是多此一举吧?」 但她也同样对兄长的发言没什么好气。 「不先碰看看确认一下,要怎么开始着手?不把能试的方法都试过,怎么知道里面到底封印的是起死回生的秘技,或者只是陈列着葡萄酒?」 「的确,说得也是。」 确实很有道理。于是弗格很坦然地接受了。 然后他忽然想到。 「罗兰之子」之间会彼此看不顺眼——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没有的特质,别的兄弟却有;会不会就是因为对方有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光只有自己的话,作为人类是不完全的。换言之,他们四个人加起来才等于一人。 这样一想,总觉得心情很不舒服。若罗兰的打算就是将不完全的四人统合成「完美的存在」,那么这一切不就正合了他的计划吗?会不会连弗格他们的人格其实原本都是不该产生的东西? 「你也快点来试啊。」 绮莉叶又再次催促陷入思索的弗格。 「不过既然连我也不行,那大概也不用对哥哥抱太大的期望了。如果不是只摸着门说声芝麻开门就能搞定,那么大概还有别的解除条件吧。比方说把我们的血滴在门上试试看?」 与其说她欠缺思考,不如说她似乎只是想尽快把所有想得到的方法都试过一遍。 「知道了。」 的确,不试试看就没办法开始。 侧眼瞥了卡尔布鲁克一眼,确认他点头回应,弗格站到了门前。 伸出手,抚上门板的表面。 坚硬的木头质感。正如肉眼所见,是一扇厚重的木制之门,但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怪异的气息。看不出被弗格碰触后有哪里产生变化。 轻轻抚摸着表面,但果然还是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 门把是奢华的金属制,是将杠杆向下按然后往里或外推拉的形式。绮莉叶说门把也是同样不为所动,那么自己试的结果八成也一样吧。 一面心想,手握上门把。 就在这时。 「……咦?」 怦咚。 自己完全没预期的触感,透过五指传了过来。 附在门上的手把——绮莉叶刚才说「紧得转不动」的东西——简直毫无抵抗、像是刚上过油似的向下转动了。 「骗人……」 绮莉叶目瞪口呆。 卡尔布鲁克也同样惊讶地更加眯起了细丝般的双眼。 弗格沉默不语。 不,是说不出话来。 掌心像是吸附在把手上般分不开。手无视于他的意志,将杠杆往外拉。没错——身体自作主张地动作。明明不晓得门是要向内推或向外拉才会开,手却彷佛打从最初就知道该怎么动作。 无声无息地,脚边微微激起了一阵尘埃,门缓缓开启了。 「弗格……哥哥?」 彷佛眼前看见的是什么诡异的神秘东西,绮莉叶不禁出声询问。 「……看样子。」 一面吸入直到刚才都打不开的密室所溢出的空气。 「看样子……这是正确答案了。」 弗格一面因那气味而颤抖着声音。 为什么呢? 明明他诞生的研究室就不在这里。这一点他很肯定。但是为什么? 「我总觉得……好怀念这里。」 忘了向卡尔布鲁克确认许可,他一步步走向门的另一边。 彷佛灵魂受到了牵引。 第三章 被弃于识域下地平线的未来 这十几年来,应该都不可能有人进出这间地下室。 但是地板上一尘不染,墙壁及天花板看不出风化的痕迹。更有甚的,装在墙壁上的烛台燃烧着明亮的火光,照亮室内。 蜡烛很长,宛如才刚被点燃。 「难不成时间真的静止了……?」 弗格忍不住呢喃。 他有这种错觉——不如说,这样解释还比较自然。 「坦白说,我都搞不懂了。」 一旁耸着肩的绮莉叶看似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满脸不悦。 这也难怪。密室的炼禁术并未回应绮莉叶或者雷可利,而是只对弗格起反应。明明同样是「罗兰之子」,这样的差别待遇令她很不服气。 相较之下,弗格则是内心激动,有一种置身梦境的心情。 室内看起来像是书斋。 三面墙壁摆设着书架,上头几乎塞满了书籍。中央放置了一叠叠堆积如山的文件。拿起来过目,全是些看不懂的算式或图形,就连文字都潦草得无法辨识。看起来不像是研究成果,大概单纯只是随笔记下的一些思考过程,搞不好连写下的本人都看不懂。 但令弗格心跳加速的,不是堆积如山的书本或文件。罗兰活过的痕迹确实激起了他的兴趣,但是比起这些—— 书桌的后方,摆在椅子旁边的——奇妙的物体,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是?」 避开地上也有的书和文件,他慢慢靠近那个东西。 底下甚至没铺地毯,就这么曝置于石地板上。 「这是什么……蛋?」 越过他肩膀窥探的绮莉叶讶异地询问。 差不多刚好是双手环抱的大小,椭圆形的白色球体。 被安置在一个造型看似鼎、有着脚架的金属器皿之中。脚架埋进了石地板底下。白色的球体状似一颗蛋,因此容器也给人一种孵化器的印象。 ——该不会真的是一颗蛋吧? 试着想像里头要是装了第五个人造人该怎么办?太可怕了。又或者里面沉睡着禁术创造的异形怪兽? 「得调查看看才知道。」 抱着些微的期待,弗格在球体前蹲下。 这个「奇妙的东西」,究竟能否成为打破目前困境的对策? 有必要加以确认。既然不是葡萄酒库,代表至少他们朝希望更接近了一步。 他把脸靠近卵状物,聚精会神地盯着瞧。 结果—— 「把雷可利带来。」 头顶上方突然听见绮莉叶如此说道。 「马上带她来这里。」 不是往常那种坏心眼的挖苦语气。 她的表情宛如发烧般恍神,茫然的语气彷佛正为某人的意志代言。 换言之,就是像刚才的弗格那样—— 「绮莉叶……?」 「我不清楚。但是,雷可利……那个孩子最好也要在场。么子基亚斯已死虽然令人悲伤,但至少剩下的三个人全都必须在场。」 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但她丝毫不加动摇地确信非得这么做不可。尽管按着额头低呼「这怎么搞的」,却不打算收回前言。 弗格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不管是刚才的自己,或是现在的绮莉叶,都有一点不对劲。 卡尔布鲁克很快就带来了雷可利。 像个孩子般被抱在怀里的她,正安稳地熟睡。 卡尔布鲁克让她坐在石地板上。她就这么倚着堆叠的书墙,似乎不会醒来。 「不把她叫醒没关系吗?」 「不要紧吧……大概。」 「这是怎么回事?我开门的时候,感觉身体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甚至有一种被入操纵的感觉。刚才的你也是一样吧?」 「嗯。我猜或许是『那家伙』设计的。」 绮莉叶手抵着眉间,动作像是在忍耐着头痛。 「哥哥负责的是开门,一定是这样。而我则是感应到在这里有『某种东西』与我们兄妹有关。走进房间的瞬间,脑中就涌现了确信……而言可利被赋予的任务则大概是守护这个房间。将这座宅邱作为总本部这件事本身,或许也是像刚才我们被操纵那样。 决策当时应该也在场见证的卡尔布鲁克并未给予否定或肯定。 「这就不是我能推断的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他只是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慢慢步出了房间。 「如果你说得没错,那基亚斯·梅涅克呢?」 这嚒一来,那第四位弟弟一定背负了什么任务。 「那还用说。」 绮莉叶断言。 「他知道的一定是在场的我们所不知的事。简单说,就是这颗像蛋一样的东西是什么,该拿这个怎么办……之类的知识。」 「是……是这样吗?」 「不过照理来说,总之把它打破看看就知道了。从形状不是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吗?一定就像宝箱一样啦。看是会蹦出鬼还是蹦出蛇来。」 实在是太随便又粗暴的意见了。 当然,这应该并非绮莉叶确信如此。她的个性原本就是这样,会毫无根据地对这种未经深思得出的结论充满自信。只不过若要这么说,弗格也没有任何根据可以让他对绮莉叶的推论一笑置之。 他们现在清楚知道的,就是这个密室里有罗兰留下的「某种东西」,他们人造人的脑中埋有与那样东西相关的朦胧记忆。 所谓的「某种东西」,很可能就是这颗蛋。 而基亚斯——「第四环」已经不在了。 可是由这一连串的状况来推断,弗格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讨厌的推测。 「绮莉叶,我现在怀疑……这颗蛋有没有可能是不好的东西?说穿了就是……这会不会是罗兰为了成为『完美的存在』的装置。」 「这……」 绮莉叶支吾其词。 没错——有十足的可能。 只有弗格才能开启的大门。 绮莉叶所说的「四个人全都在场比较好」,这种近似已事先被烙印好的感觉。 从优贝欧鲁那里听到的,关于「完美的四源,其碎片与统合」的理论。 若将这一切连结,那么他们目前的状态不就宛如受到花蜜吸引的蜜蜂,然而其实等待他们的却是食虫植物的陷阱吗? 卡尔布鲁克一定会主张说「罗兰不是那种人」。可是对弗格他们而言,与罗兰一起度过的记忆既稀薄,也没有受过他疼爱的回忆,是个连人品都无法判别的对象。正因为是他们的父亲,反而更无法抹灭对他的不信任感。 两人沉默思索了几分钟。 果然唯有这点无法轻易下决定。绮莉叶看起来似乎也多方犹豫。只不过她很不擅长这种无法跟着直觉走的思考,只见她时而搔头,叹息的频率也逐渐增加。因此先得出结论的不是绮莉叶,而是弗格。 「打破试试看吧……如果靠物理方法打得破。」 「可以吗?」 「除此之外没别的方法了。」 万一这个蛋型物体真的是让罗兰转生的装置——既然作为核心的基亚斯已经不在了,那么装置要嘛就是不起动,再不然就算起动了也只生得出不完全的东西。这么看来,破坏它就是最好的选择。 反过来说,万一蛋里面装的是能打破现况的道具、武器或者生物——那么这个应该就是为了执行炼禁术的孵蛋器了吧。里面的东西若已完成,那么把蛋破坏掉也不成问题;若尚未完成,那么就赶不上去救艾儿蒂,到头 来对弗格他们来说都只是没意义的垃圾。 而要是这颗蛋的使用方式超出了现今的弗格他们的想像——没有时间去摸索,只能实际试验了。虽然不知塞满这间密室的书籍或文件里是否有记载使用方法,但已经没时间去把它们一一读遍了。 绮莉叶没有反对。 在房门外倾听对话的卡雨布鲁克也保持沉默。 ——只能放手一搏。 反正不管怎样,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连犹豫都嫌浪费时间。 「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后悔,可以吗?」 「无所谓。要是什么都没发生,顶多就是回到起点罢了。要是发生了不期望的坏事……反正么弟不在,事情一定会往好的方向运转吧?」 与她乐观的内容相反,语气里蕴含着严肃。 「知道了。那我要动手罗。」 弗格重新跪在白色球体的面前。 首先确认它的硬度与质感。要是摸起来很硬,那就得去找来破壳用的钝器。一面想着这些事,双手像要将其环抱般,抚上球体的表面。 就如外观的印象,粗糙的触感与鸡蛋类似。感觉得出里面是空心的。虽然还不至于判断出里面装了什么——但就在他手掌稍微滑动的瞬间。 「什……」 宛如冰块融化一般。 无声无息,甚至连触觉都变得暧昧。 仅仅那么一刹那。 球体的表面迸开了。 白色的外壳彷佛突然消失般化为粉尘。甚至让人无法判断原本是固态或液态,就这么烟消雾散。如此看来,搞不好是升华成气体了?掌心的粗糙触感也已消失,唯独空气间飘散着余香。 宛如花香,却与现世存有的任何一种花都不同,馥郁的浓烈香气。 换言之,就宛如炼狱的—— 「……咦?」 不知究竟是鼻孔先嗅到气味,还是视野先察觉到异状。 弗格不知何时已来到未知的场所。 不,「未知」这种比喻又到底算不算正确? 贴在密室墙边的书架、散落一地的书本、石地板以及书桌,全都消失无踪。覆盖视野的只有雪白而朦胧的雾霭。 而且他连自己究竟是站是坐都无法判断。 想要活动手脚,但连身体感官也都变得暧昧不清。想要寻找绮莉叶与雷可利,却没有办法转动脖子以视野巡视四周。 彷佛精神独自脱离了肉体,飞到了空白的世界。 「嗨。」 有一道声音。不是从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在心里响起。 有人在叫他,他直觉地心想。 如此思考的下一瞬间,眼前——不如说「意识」的前方——形成了一个人类的影像。 是个男人。 由身高看起来是个成年人,但五官却隐约散袭着稚气。 年纪应该刚过四十岁左右吧,身上迈遢地穿着看似便宜的贵族服,胡乱耙着色。暗的金发,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 「好久不见呢,弗格……话虽这么说,实际上也不是我本人亲自见到你啦。我已经死了,现在正说话的我只不过是显像出来的冒牌货罢了。简单地解释,就是我还在世时所创造的『卵中雾』,像鸦片一样对你的神经起作用,与深层领域的记忆互相反应,让你看见幻觉罢了。」 「你……你在说什么?你是谁?」 问出的话也不是发白喉咙,而是发自内心。 「喂喂。」 那个男人耸了耸肩,似乎有些伤脑筋。 「你连自己父亲的脸都忘了吗?嗯~虽然是我故意这么设计的啦。因为要是一直都无法从父亲这里独立的话可就伤脑筋了嘛,最好还是快点把我的脸忘掉。」 「父亲……?」 男人搔着头,害羞地回答: 「是啊,我是你的父亲,罗兰·艾努·康菲尔德。」 ※ 于是那个「幻影」,罗兰·艾努·康菲尔德开始和弗格交谈。 「……那么,你又为什么进到了这个房间,把蛋打破?不,就算你回答了,我也没把握能根据你所说的话给予正确的回应就是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你就想成是来自过去的信吧。」 只不过,这究竟能算得上是「对话」吗? 「我将自己的知识与记忆一部分植入了你们脑内。因为是保存在平常不会使用到的领域,所以至今你们不曾预想到自己脑中有那些东西……刚才吸入的『卵中雾』就是钥匙,用来开启我藏在你脑中的知识与记忆——开启通往那块领域的道路、唤醒情报。」 实在是太出人意料的逻辑。 但弗格几乎是凭直觉就理解了,使他总有一种奇妙的心境。 觉得对方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仅在一瞬间,之后他立刻就明白了意思。因为对方所说的都是早已预先潜藏在弗格脑中的知识。并非被教导未知的事,而只是把遗忘的东西忆起来罢了。 换言之,很容易就能洞晓话中含意。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正在跟自己脑中『罗兰的知识与记忆』对话?」 「没错。你理解得很快,真是太好了。虽然要让所有植入的资讯觉醒,还是得花上一点时间。」 也就是说为了让资讯觉醒,才需要这段对话。 「当然,虽然是记忆,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不是我真正的灵魂或精神,纯粹只是一项资讯。就算是我,也办不到移植精神这种把戏。」 「……请等一下!」 弗格不自觉对罗兰若无其事脱口的戏谑话语起了反应。 那是一项很重要的暗示。 若依照逻辑,其实就只是弗格在深层意识寻求了一项疑问,然后「罗兰的知识」委婉加以解答……可是弗格却认为是罗兰察觉到他们的状况,因此便以恶作剧的方式提示线索。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办不到移植精神』……」 「用不着特地反问吧?这些都是在你脑中的情报啊。」 罗兰苦笑。 他耸耸肩,抓了抓头发——啊啊,想起来了,这是他的习惯——然后继续解释: 「移植人类的精神,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办到。至少以我的炼禁术是办不到的。就算复制精神固定到另一具灵魂上,也无法重现人格。人格这种东西,是灵魂与精神透过肉体和经络连系而成的结果,是后天产生的东西。」 「也就是说……」 「嗯,就如你所想的。」 没错,也就是说—— 「我并没有构思要让自己转生这种荒唐的计划。」 优贝欧鲁所说的「罗兰的计划」,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现在正与你对话的也是,并不是我真正的人格,而是保存在你记忆深处的『罗兰的说话口吻』,透过你的记忆再次重现罢了。真正的我已经死了。人死不会复生。我也不打算复生,我死得很满足。」 语气像个孩童般,却又显得有些狂妄。 罗兰以前就是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自己会遗忘至今呢? 不——他为何要让弗格忘了与他相关的记忆呢? 「关于这点你就别太深究了。」 罗兰似乎有些害臊,又再次开始搔头。 「你们的人生并不需要我这个枷锁,与其回顾关于我的回忆,我更希望你们重视与人的接触……不过养育小孩还真是困难耶,不管是你或是绮莉叶,似乎都因为我而害你们的人生过得相当曲折。」 「可是,雷可利和基亚斯……」 「我对基亚斯也很过意不去。那孩子肩负了『我的希望』,没想到却反而酿成了反效果,让他最后留下了悲伤的回忆。」 「希望?什么意思……」 「先从雷可利开始说起吧。」 没有回答弗格的问题,罗兰转移话题。 或许过去也有过相同的经验,这也只是在重现记忆。 他记得以前也曾经这样。在弗格发问时转移焦点,实际上却是为了确实解决疑问,而先从别的事情开始说明。 「她是我的女儿,同时也是我的妻子。」 他的视线投向远方。 彷佛爱怜着不在此处的雷可利。 「我刚才也有说过吧,『移植精神这种事是办不到的』。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为了让死者复生……企图将死者的精神移植到人造人身上。」 「那……难道是……」 罗兰眼神寂寞地淡淡笑着说: 「是我的妻子,比我年长三岁的好女人。既是唯一理解我的人,也是我的朋友,但是她却病死了。我在她死的时候,将炼禁术创成的灵魂当作容器,尝试移植她的精神……或许移植本身是成功了也说不定,我无法确认真伪,因为那具灵魂确实寄宿着精神。可是,没有办法连人格都再次重现。」 若真是这样,不就真的像她平常老足挂在嘴边的—— 「就像如今在此处的我一样,若要根据我的记忆重新构筑『雷可利·艾努·康菲尔德』的拟似人格不是不可能,而当时我的确也考虑过实行,可是那样子只不过是在以假乱真罢了。就好比大略翻阅了一本书,将模糊的记忆抄写下来,然后又进一步再拿去翻抄一样,已不再是原本的故事。所以我放弃了。」 姑且不论形式,原来她真的是罗兰的妻子—— 「不过总之,就算不是陪我度过大半辈子的『雷可利』本人,但她无疑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女儿。」 「那么,基亚斯·梅涅克呢?」 「基亚斯吗?我赋予他的是『经络』的能力。」 「你说是……经络?」 而罗兰接着又说了更令人讶异的话。 「没错,巡回于神经与血管的生命之力……甚至连炼狱的大气都察觉不到,将其处理成与这个世界相同的空气,『对于毒气的完全耐性,并将其传授给子孙的能力』。结果他却在生子之前就死了,真是极其可惜、极其令人落寞啊。况且还拖累了心仪之人一起陪葬……实在是太过讽刺了。」 「……你的意思是!」 弗格慌忙打断他。 理解终于再也追不上流入的知识。 在弗格知识中的「罗兰之子」的特性,与造物主本人所说的「罗兰之子」特性有着极大的龃龉。 若依照优贝欧鲁的说法,每一个「罗兰之子」,身上都各自寄宿着超越凡人的「完全的四源」的碎片。 「第一环」的弗格是经络之力——「消失点」。 「第二环」的绮莉叶是肉体之力——「群体」。 「第三环」的雷可利是灵魂之力——「供牺之血」 「第四环」的基亚斯是精神之力——为了统合一切而被移植的罗兰之心。 然而这个理论似乎错得离谱。 首先是「第四环」基亚斯。罗兰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复活,想当然精神也并未从自己身上移植过去。 赐予基亚斯的特别能力,反而是「经络」之力。 连炼狱毒气都无法察觉,如同在空气底下呼吸并加以处理的能力。 「克服毒气?让人类……克服毒气的能力……是吗?」 「没错。他是为了和人类结合,将经络的能力遗传给子孙而生的。」 虽然他讲得一副平淡无奇,但弗格除了惊讶,再也别无反应。 实在是超乎常识的破天荒构想。 让人类与人造人结合生子,让人造人的特质遗传下去? 然后世代传承下去,总有一天终能将对于炼狱毒气的完全耐性,赋予名为人类的物种? 基亚斯·梅涅克之所以作为人类之子被寄养在贵族家、被视为人类养育,就是这个原因吗?一切都是为了将人类导往新阶段的远大计划吗? 但实际上却与弗格的惊愕相反,他的动机实在过于渺小。 「是我妻子的愿望。他希望人类能够对于那个美妙的技术更运用自如。」 「这是……为了将人类导引至更好的方向吗?」 「是啊。看样子转生后的雷可利也与我妻子生前时有着相同的理念,所以虽然方法不同,仍依照她自己的方法做了各种事。明明记忆和人格都没办法移植才对啊,真是不可思议。」 不光是优贝欧鲁,连弗格也以为雷可利从罗兰那里得到的是灵魂的力量。但实际交谈下来,其实她继承的不是灵魂,而是罗兰妻子的「精神」 「……绮莉叶呢?」 弗格再次提问。 剩下的两个人——绮莉叶和自己又是如何? 「你赋予她的力量是……」 「是肉体,因为我希望她能够克服死亡。不死之身就原理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便考虑是否可藉由自我分裂的形式来克服死亡,这么一来就能实现永恒的生命。以永恒的生命永远守候着这个国家直到厌烦的那一天……但看来我的方法太差了。」 相较于想得知真相的弗格,罗兰显得很平静。 像是内心牵挂着绮莉叶,懊恼似的笑道: 「那个力量实在是太悖离常人了,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也没有预先想到那将会在未来成为她内心的折磨……这也难怪,因为我的思考实在太跳脱人类常识了。」 记忆再次宛如泡沫般浮起。 弗格所认识的罗兰,总是孤单一人。 没有个像样的朋友,也没有人前来拜访研究室。被赞誉为绝世天才、拥有聪颖头脑与卓越知识、世上难得一见的炼术师,另一方面世间也谣传他的人格有着极大缺失。无法正常理解他人的感情,欠缺同理心,无法配合社会的伦理与常识——一定是因为太过聪明,观看世界的着眼点与见解与他人相差太多,因此实在没办法融入人类社会吧。 但是如今心意相连,他明白了。 罗兰并非舆论所说的那种悖离人道的恶徒,也并非像优贝欧鲁所说的,是个为了一己之欲而牺牲自己孩子的自私男人。 赋予绮莉叶的力量或许的确很可怕。 企图以炼禁术让死去的妻子复生,或许真的很疯狂。 不仅如此,甚至还荒唐地考虑让名为人类的物种继承人造人的特质,藉以从根本上撤换人类的结构,就情况来说也算是一种骇人的禁忌吧。 但这些行为都并非出自恶意或私欲,而是纯真的思虑。 仅管形式扭曲——却是对女儿、对妻子、对人类的担心,期许他们有更好的未来——极其平凡且又理所当然的情感。 对基亚斯·梅涅克寄予的期望,是改变人类未来的经络之力。 寄托给雷可利的是一颗爱妻的心。 给予绮莉叶的是守候国家的不死之驱。 他们都各自获得了寄托着罗兰心愿的「特别的四源」。 优贝欧鲁……进一步来说,是修菲姆所推测的「超越的四源」、「完美的碎片」,在创造出人造人的罗兰本人眼里看来,实在是误谬得离谱。归根究柢虽然是能用于战斗的力量,但因此就将之断定为「超越人类」,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罗兰所灌注的是更不一样的心愿。 能力终究只是手段。无论是「消失点」、「群体」 或「供牺之血」,都只不过是手段——为了要实现他寄托给孩子们「真正重要的事」。 以暗示着背叛的悲叹之河替他们命名,或许是为了戒惕他们不要成为那样,又或者只是出于轻微的戏谑心罢了。 可是——既然如此。 「罗兰……爸爸。」 弗格如同往昔那般地呼唤自己的造物主。 被遗忘在记忆远方的声响,即便是在精神世界里,念起来还是很让人难为情。 「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询问了关于自身的事。 「我的『消失点』又是为了什么?」 吞噬炼狱的毒气转为已用的能力。 如果那并非「超越人类的经络」的产物,只是一种手段。 必须要利用「消失点」来完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我是为什么、为了什么目的而生的?」 总觉得自己从刚才就一直在发问。 罗兰还在世时也是这样。那是什么?这是怎样的东西?这个机械的构造是什么?这本书上写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生活周遭的所有物品感到好奇并且一一提出疑问,那些记忆、那些日子,为何至今都忘了呢?他不禁想咒骂自己,不禁埋怨起这个让他忘了至今一切的男人。 但是弗格也回忆起来。 面对他的疑问,父亲是什么反应。 每次他东问西问各种事物,罗兰总是一脸嫌麻烦的样子。 尽管如此,却一定还是循规蹈矩地坦白回答他。 「你的『消失点』,作用是解除炼术、将炼术还原为无。我认为那是必要的力量。这个国家的架构是以炼术来运作,而必须要有人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 虽然有些拐弯抹角,但解释得倒很详细。 「你至今一直都是靠那个力量去对抗炼狱吧?承受几乎可说与国家画上等号的炼术,并加以吞噬、消除、化为自身的食粮,同时一路观察了这个国家吧?」 语气状似冷淡,内在深处却蕴含着热意及认真。 「那就是我在你身上寄予的期待。对炼术这门技术而言是天敌,因此对炼狱世界来说也可算是朋友。换言之,就是理解炼术及炼狱的一切。这是我想成为却无从成为、想实践却无法办到的事。」 罗兰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告诉他。 「弗格,你是我最初的孩子。因此对于你,『我寄托了我的灵魂』。」 并非像四源说里那种科学层面上的「魂魄」。 那只是一种比喻。 心念、愿望,在人生旅途中所栽培、萌育起来的东西。 灵魂——最重要的核心部分。 「或许你会觉得是包袱或者是重担,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想说姑且就把能力交付给你,之后全凭你自己决定,所以消除了你全部的记忆……可是啊。」 罗兰接着说: 「那位少女。邂逅那位可说是炼狱及炼术化身的女孩,对你来说一定是命运,也是一种侥幸。只要和她在一起,你一定就能走向比我的目标更遥远的地方。超越我吧,有必要的话尽管利用我的一切。作为替代被夺走的『消失点』……尽情利用你脑中我所留下的知识吧。」 就像往常那样——就像以往结束授课时那样。 「别说是莹国,甚至全世界无人并驾齐驱的最强炼术师,罗兰·艾努·康菲尔德的知识与记忆。没什么好担心,也许有一点危险,但一定能对你有所助益。」 半开玩笑地—— 砰。 他轻拍了弗格的头,笑着说道。 「你能妥善处理吧?毕竟你是我引以为豪的儿子啊。」 「爸爸……我……」 想传达些什么。 可是不管传达什么也都是徒劳了。 因此他没有说出半句话。 哽着喉咙,他突然回想起过去出生前见到的初始风景。 啊啊,对了。 在那个雪白的房间,正好就像这个精神世界一样,空无一物的空虚之中,孤伶伶的他——在来到这世间的前一刻,这双手好像也如此轻抚过他。 笨拙却温柔,包含着爱与祝福。 「好了,差不多该道别了。」 眼前的罗兰是保存在弗格脑中的记忆所显现的幻影,本应不可能碰触得到,更何况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此处。然而内心却根据昔日的记忆,重现出了他轻触头发的体温,以及对于离别的悲伤。 「请等一下,我……我还没……」 「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守护了吧?」 「不是的,不是那样!我……!」 白雾散去。 宛如消融于白雾中,罗兰的身影渐渐消失。 「再见了。」 完全消融的前一刻,彷佛看见了他背对着自己挥手的背影。 那是他还年幼时,最后见到的、父亲自研究室的门离去的记忆。 ※ 与现实转换成梦境的刹那相同,清醒也是在刹那之间。 注意到时雾已放晴,视野回到现实,自己正一屁股坐在堆满书与文件的地下室。胸腔深处怦然作响的心脏律动,以及指尖触碰到石地板的冰冷温度,让他意识到这是现实。深吸一口气,甚至再也闻不到一丝花朵的余香。 在邢个梦境——那个精神世界里,究竟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虽然只要问等在房门外的卡尔布鲁克就能知道,但他没那种打算。比起确认时针的前进步数,现在他更想尽可能多沉浸在罗兰的记忆里。 「……啊啊。」 沉重的吐息宛如郁闷的叹息声自背后传来。 他在茫然中转头。 发出声音的是绮莉叶,她也和弗格一样颓坐在地。 垂着头,手抵着额问。 「什么嘛……」 她以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自言自语。 「开什么玩笑,真是的。」 「你也……看见了吗?」 如此询问,只见她头也不抬地小声回了句「嗯」。 只不过接下来的嘀咕不是针对弗格。 「实在是太自私,太荒唐了……开什么玩笑。」 是针对直到刚才也出现在她脑中的罗兰。 「什么『守候人类』,什么『永恒的生命』嘛,别擅自把奇怪的任务强加给我啊!我才不想做那些事,才不想要永远活着,才不想要这种身体!」 光听字面意思是怨言。 而实际上她确实在埋怨,理所当然地。 在所有兄弟姊妹当中,就属绮莉叶被赋予的能力「群体」——最如实表现出了罗兰过分悖离世间的思维。自己这种飞跃性、如同怪物的能力,她向来都不断在心里加以咒骂。 「还擅自玩弄别人的大脑、封印以前的记忆,甚至安排了这种东西……什么嘛!不是根本完全把人家当作玩具吗!结果却还说自己没有恶意,就是这样才恐怖!我们的父亲根本只是个疯子吧……!」 但是—— 愤怒的咒骂声逐渐驱弱。 撑着额头的掌心开始不住地颤抖。 「……呐。」 几乎是爬着靠近弗格身边,抓住他的袖子。 「我说,你相信吗?」 弗格的妹妹抬起了头。 变得涕泗纵横的脸庞——对着哥哥笑了。 「即使是这样,但我们还是被爱着的。我居然是在爱情之下而生的耶!」 如往常那般的挖苦语气。 如往常那般嘲讽着。 然而看起来却是往常未曾见过的——开心。 「我…是……爸爸……爸爸他……!」 绮莉叶已不再像往常那样固执赌气。 她几乎是扑倒进弗格的怀里,泪水滂沱地开始呜咽起来。 「……绮莉叶。」 「什么嘛,什么嘛!这种记忆……以为凭这种东西我就会原谅他吗!我怎么可能原谅他!可是……明明就不想原谅他,可是我……我……!」 弗格将手伸向埋进自己胸膛的小脑袋瓜。 望着那如沧海般的发色,然后轻轻地抚上。 第一次在战斗以外接触到妹妹的体温。由于她嚎啕大哭而显得发烫,却又是那么娇弱,宛如一个平凡的少女。 ——若是罗兰,会以什么方式安慰她呢? 本来想查问绮莉叶刚从他那里继承到的知识记忆,但还是作罢。 那个大概不是要这样使用的,也不是可以草率依赖的东西。 首先要能自己好好思考、迷惘、烦恼、判断才去下决定——为了不让弗格他们倚赖父亲传授的知识,而是确实地作为一个人而活,所以罗兰才将这份遗产封印在地下室。 所以弗格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思考着该如何是好。 他没办法做到像父亲那样。 身为哥哥该如何对待妹妹,他只能自己去摸索了。 想当然不可能一轫一夕就想得出什么好听的话,可是这样也不要紧。 ——因为他们都还是雏子。 「绮莉叶。」 轻拍了拍尚在呜咽的妹妹的头,催促她并且站起身。 「首先去夺回艾儿蒂吧,反击的事之后再说。」 「……是啊。」 绮莉叶从弗格身上离开,粗鲁地擦拭着眼泪,别扭地别过头。 那举动看似是有些难为情。她一定也是一样,困惑着该怎么以妹妹的身分对待哥哥吧。 突然间,视线转向房间角落的雷可利。 她依然像刚才一样沉睡着。 探索罗兰的知识,但并未找到取回失去灵魂的方法。或许她将永远是这个模样了。但是——被优贝欧鲁夺走的只有灵魂而已。罗兰最为珍视的东西,也就是雷可利的心,依旧寄宿于她的肉体。 不知她是否也和弗格、绮莉叶一样,见到了心爱的丈夫呢? 这一点无从得知。 只不过,在她安稳的睡脸上,看起来似乎淡淡浮现一抹微笑。 第四章 拥着银色之川 约莫傍晚的时候,天色开始转阴,然后进入了没有月色的夜晚。 对于决定趁夜潜入王宫的弗格他们来说实属侥幸。当然对方想必也保持着警戒,因此不能大意。只不过,考虑到救出艾儿蒂之后的撤退行动,夜色昏暗总比明亮要来得好。 于是等到市民街上家家户户熄灯,已是深夜的午夜一点了。 利用卡尔布鲁克准备的马车,一行人朝王宫出发。 等间距设置于大马路旁的瓦斯灯照亮着路面。在一片沉寂之中,只听见马蹄铁与车轮敲响着石板路。马车每经过街灯的灯光下,每当辗过小碎石,期许尽可能低调抵达终点的弗格就会不自觉地绷紧神经。 他担心太多了。马车在深夜行驶虽然稀奇,但也绝不是完全没有。几乎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被斥责,更别提担心会过袭。但即便如此——驾驶马车的卡尔布鲁克,以及坐在车内的弗格与绮莉叶,三人几乎不发一语。 最后马车总算通过市民街,驶进贵族街的深处,在并列着宅邸的道路旁停下。 徒步到王宫的路程大约五分钟。 「车子我就丢在这里。」 以仅剩的一只手抚摸马的鼻子和前额,卡尔布鲁克看向弗格与绮莉叶。 「顺利找到对象之后,逃出路径就依照既定的计划。」 「嗯。」 弗格在脑海中比对出发前拿到的地图与现在的所在地。 救出艾儿蒂之后便各自分散撤退,打乱追兵的耳目。卡雨布鲁克在贵族街道的几个地点都安排了马匹及四轮马车。刚才乘坐的载客马车并不适用于逃亡,于是便丢在这里。 思忖着事前计划所指示的地点大概在哪一带,同时深呼吸,将夜晚的冰冷空气吸入因紧张而僵硬的身体里。 腹部的伤势目前没有大碍。 除了修复细胞与强化身体之外,还新施加了麻痹痛觉的术式。只要肚子里埋的键器没有坏,能维持炼术不问断发动,就不必在意伤势。 所以问题在于优贝欧鲁的「消失点」。 至少负伤的现在,暂时还不能去挑战他。万一他出现,到时候不能战斗,而是要逃跑,或者有必要直接撤退。 三人隐藏气息朝王宫前进。朦胧浮现于黑暗中的王宫,依旧呈现着随处可见崩塌的半毁状态。昔日的庄严已不复见,反而突显出一种诡谲的气氛。 在距离城门约十公尺处,三人躲在树荫后窥探状况。 「入侵路线没有变动?」 绮莉叶小声地发问。 吊桥被升起来了。没有看见警卫,似乎是将戒备集中在城内而不是城外。 按照计划,就是从这扇城门正面入侵。 艾儿蒂被囚的地方八成是往常生活的牢狱,也就是前王妃的慰灵塔。那里原本就不光是为了软禁她而建的,还具备了易守难攻的地利,要关人很容易,想逃脱就很困难了。要是随便把艾儿蒂关在别的地方,搞不好没办法抑制艾儿蒂的强大力量,到时就变成优贝欧鲁不得不时常亲自监视她。 离那座慰灵塔最近的就是正面城门了。由吊桥被收起来看,里头无疑有着严密的戒备。但以直线最短距离来说,选这里最恰当。 可以的话希望能连理查德也一起救出来,但不知能不能奢望成功。 「按照原订计划。」 弗格盯着城门的同时一面回答。 「城门紧闭着,换句话说很可能只是由杂兵看守,反而容易入侵。不过当然也有可能是陷阱。」 「……怀疑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可以吗?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追随着两人的对话,卡尔布鲁克说道。 呼应弗格的点头同意,他的身影便消失于黑暗。他的任务是绕到王宫后方引发骚动。虽然不晓得能达到几分捣乱功效,但育总比没有好。 不管怎样,总是得展开行动,不然一切都不会开始。 「那我们也走吧。」 「嗯。」 两人走出树荫。 一面戒备着四周,一面跑过这十公尺距离来到城门前,在外侧壕沟的边缘停下脚步。 ——好了,准备开始吧! 弗格瞥了一眼缠在手腕上的手环。 连续串着几颗碧色珠玉的手环,就是过去曾几次令他陷入苦战、惪国制的键器「克拉夫念珠」。 仔细想想,雷迪克·梅尔利用它引发的事件,就是这一切的开端。真是讽刺,理应是元凶的道具,如今却成了他的助力。 内心不由得冒出复杂的感慨。 身为天堂骑士的自己,没想到竟要作为一名炼术师而战—— 悄声唤了一句「醒来」,叫出毒气。 「怨恨/通向怪谭/刺杀仇敌/……」 伴随着简短的咒语,竖起食指和中指在胸前描绘出一道小轨迹。复杂奇异的图形代表着炼术的仪式。是为了能在更短时间内编出强力的术式,将咒语与动作复合而成。 他单膝跪地,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掌按于地面,念出最后的词汇。 「……于帷幕聚集!」 藉由「克拉夫念珠」召唤的高浓度毒气,呼叫仪式创造出了幻想物质。脚边形成粗犷的铁板,宛如车轮的轨迹般,延伸过壕沟形成桥梁。 脚踩上这座速成的桥梁,他进一步发动接下来的术式。 「盘旋的纸片之斧/怀抱荒凉的下女/孕育产啼的青绿之楔/鸣响敲打、坠入常合!」 这一次不光是咒语,还对「奔跑的动作」本身编入了仪式。一个微小的手势、脚步甚至呼吸,全都串连成一道通往炼狱的指令。 在手边创出「腐败羊水」(beddole2)——将溶解液创成球体。 为了不让液体飞散掉太多,周围又包覆了一层「障壁」(ehrle2),然后挥手对着城墙抛过去。石造的墙壁发出咕滋咕滋令人不快的声音,阱出了一个洞。 等他们越过了壕沟,洞穴已扩张到了可容一个人通过的大小。 「了不起。」 追随在身后的绮莉叶耸肩轻笑。 「真不愧是罗兰。」 略带挖苦的话语里带有着惊讶与赞赏。实际上就连施术的弗格本人,也对自己施展炼术的纯熟手法感到颤栗。 这就是罗兰的遗产。 精通所有炼术,甚至能操作炼禁术,被称为绝世天才的男人所拥有的知识与记忆。脑中寄宿了这些,也就等于得到了作为炼术师的最高峰实力。 像刚才弗格所使用的几个炼术,不管哪一种都是一般炼术师必须耗费数十句咒语,或者要花好几分钟动作才得以勉强发动的。虽然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克拉夫念珠」的助力,但他却仅花上几秒的复合仪式就轻松办到了。 因此对现在的弗格来说,就算几百个炼术师联手,对他来说也像在应付婴儿一样吧。 「……看样子我的脑中并没有得到像哥哥你那么多的知识。」 回望身后逐渐消失的铁桥,绮莉叶说道。 「我不晓得有那种炼术,像你刚才那样的我大概创造不出来。咒语的发音和间隔也都算是仪式的一部分吗?真搞不懂呢。」 「是这样吗?」 「是啊,大概是认为我没必要懂到那么多吧。也或者是只有哥哥你受到了特别待过……因为是长男。」 虽是有些不满,但已不像以前那样带有嫉妒色彩。 反而笑得很愉陕。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靠这副身体也没办法把炼术使用到那种程度,基本上就靠你了。」 「嗯,支援就麻烦你 了。不能大意。」 就算拥有罗兰的遗产,要是优贝欧鲁出马情况也会变得不利。 必须动作快。 穿过墙上开出的大洞来到外庭。从这里顺着城堡外围绕三十公尺就能到达慰灵塔。 而这三十公尺——外庭的情况,就如他们所预想的。 「这么快就出来迎接客人了啊。」 绮莉叶嘲讽着说道。 大略看来有十几个人,全都目露凶光远远包围着弗格他们。 墙壁溶解时发出的声音不算小,何况还散发出特有的恶臭。不必说,负责警备的人一定会察觉到异变而聚集。 「看起来……不像王属炼术师呢。」 不管手持的武器或身上的衣服都毫不顾及氯质与体面,全都是实用取向的粗糙之物。有的手臂上刻着刺青,有的脸上缠着绷带藏住表情,整个集团一眼望去就混杂着不少相貌可疑的家伙。 是工会派遗的民间炼术师吗。 虽然听说为了怕「雷可利之宴」本部再次受到袭击,所以才直接答应了优贝欧鲁向工会提出的委托——但看来对方也趁着他们闷不吭声,以优厚的报酬募集了不少人手。「光是一眼看过去,就发现里面也掺杂了几个实力远近驰名的炼术师。 全员都抽出武器进入了备战状态,个个显得干劲十足。似乎要嘛不是原本就对王家抱持反感,再不然就是秉持着对委托内容及状况一概不过问的主义。 但这些对弗格他们来说都无所谓。 「绮莉叶,你留在原地别动。」 「知道了……不过真可惜,要是我处于最佳状况,这些数量正好够我玩呢。」 「别耍嘴皮子了,可恨的人造人。」 背后一名年长的女炼术师愤恨地说道。 「炼禁术创造出来的冒牌货,怪物……王家的走狗!这简直是我国的毒瘤!」 弗格正面的青年男子做出苦涩的表情说道。 像是被他们带动,有些人夹杂着自我情绪开始发表意见,有些人不感兴趣地只是举起武器,也有的人只是默默高涨起杀意,有的则是半带着研究员的好奇视线来回打量他们——尽管内心对他们颇有微词,但现在没空一一去理会他们。 「……『醒来』」。 高举起缠在手上的「克拉夫念珠」,弗格叫道: 「『醒来』、『醒来』、『醒来』、『醒来』、『醒来』!」 而且还不止一次,而是连续喊了好几声。 才只是喊了几次起动的咒语,炼狱之门开启,「克拉夫念珠」散发出毒气。原本这键器召唤出的毒气量就已超出了常识,更何况他还唤了六次。 呛鼻的浓烈花香满溢着四周,炼术师们个个骤然变色。 「你这家伙,做……」 不知哪个人,原本似乎想问「做什么」。 「……什……」 然而话语却被弗格身旁显现的物体所带来的颤栗给打断了。 那是在夜晚的幽暗中散发着朦胧光芒、一棵银色的树。 从圆柱状的粗壮树干分伸出的细枝,每一根末梢都有着锐利的尖刃,并且全都宛如生物般蠢蠢欲动,锁定聚集的炼术师集团。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算是弗格的兄弟。 因为「命名者」(named)即是罗兰·艾努·康菲尔德本人。 第二冠术式「千之剑戟」(field3)。 过去优贝欧鲁曾经对着艾儿蒂他们发动过。当时他漫长地咏唱完咒语才总算起动的术式,弗格凭藉罗兰的知识,仅花了两秒便构筑完成。 不用说,仪式确实执行了。 弗格为了发动「千之剑戟」,将城墙穿洞之后马上就开始准备。 以炼术操控自身的血液,将其一部分转换为墨状的幻想物质,事先就在全身的血管内画好了炼术阵。以炼术构成炼术阵,藉此便能在瞬时间发动高冠位的炼术——和艾儿蒂在背上展开的图形是同样的原理。正是因为弗格就算在体内使用炼术也不会受毒气影响,所以才能够使用这种乱来的技巧。 不过对手哪可能看穿他的魔术伎俩。 他们全都因为毫无前兆突如出现的大规模炼术而感到惊愕,有的人看傻了眼,有的恐惧得全身僵直。尽管如此,一些征战无数的老练人士还是反射性地马上想采取行动——在高次元的对战中,一瞬间的犹豫都足以致命,他们似乎也都非常清楚。 但「千之剑戟」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从金属柱生出的众多细枝,各自笔直地伸向敌方炼术师。 没有人能张开「障壁」。也没有人成功闪避。也没有人能以盾牌或铠甲防御。 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一名幸存者。 剑不偏不倚地贯穿所有人的头部,连一声悲鸣也不容发出便终结了他们的性命。 炼术解除后,银色的大树化为微尘、还原为毒气。昏暗中响起了尸体瘫倒的声音。 「……结束了吗?」 因为毒气而蹙眉掩着口鼻,绮莉叶细声嘀咕。 弗格按捺着动作,静候了几秒窥伺周遭。 看来没有人躲在树丛与城堡阴暗处,刚才那一击似乎就已把聚集的敌人全都歼灭了。话虽如此,尸体堆积如山,引来大骚动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我们快走吧。」 弗格小声地催促后,两人小跑步起来。 沿着城堡外墙前进,转过弯后又再前进了十五公尺。邻接着宫殿的小尖塔就在眼前,内心的律动逐渐加速。再往前一点就是伊欧的小屋了,不过晚点再去确认那里。必须得在塔楼的警备变得严密之前攻进里头才行。再说以伊欧的性格来看,她很有可能也和艾儿蒂一起睡在地下室。 才刚和守在入口举剑的卫兵一打照面,便杀了他灭口,进到塔里。 打开隐藏在一楼的门扉,踏足通往地下的螺旋阶梯。 两人已不再有任何交谈。 延伸到地底的空洞因幽暗的夜色而显得更为深黑,里头回荡着大气呼隆隆的声音。绮莉叶拿起挂在腰间的提灯,弗格便以炼术将之点亮。 在昏暗中,朦胧的光亮仅有照出脚边与视线前方的程度,不过阶梯的宽幅倒是一容纳三个大人并列行走。更别提弗格每天在这里上下,早已习惯这阶梯了。因此他毫不迷惘,几乎是全速冲下楼梯。 顺着塔内壁不知回转了几圈之后。 大约离艾儿蒂的房间还有一半的路程,徐徐转浓的花香更是催促了弗格和绮莉叶加紧脚步。但突然问,他们停下了脚步。 阶梯的前方,在灯光还照不到的距离外,他们聚精会神凝视着黑暗的眼中映出了一个人影。 不,与其说是眼睛看见,不如说是有种甚至刺痛肌肤、刺痛背脊的东西传送了过来。 那是彷佛要撕裂塔楼内冰冷空气的——杀气。 「来了吗?」 坐在台阶上的人瞥了他们一眼后,摇晃着站起身。 「我就猜会不会是今晚这几天,果然被我猜个正着。等你们很久罗。」 与优贝欧鲁摆出的姿态恰恰相反,那个人的口吻粗鲁又狂野。长发随意扎在背后。彷佛被野兽抓出的三道伤痕攀爬在太阳穴的位置。贵族服迈遢地穿在身上。那是一个模样彷佛出现在少年取向冒险故事里的海盗般的中年男子。 「……雷德·欧塔姆。」 「嗨,身体状况如何呀?」 「杀戮博士」狰狞地笑着,视线彷佛要射穿弗格。 「还以为你被我们首领拧断了手脚和翅膀,大概已经完蛋了吧……没想到居然能来到这里, 看来是得到了什么起死回生的秘技罗?外头的那批巡逻,我们雇的可都是有相当经验的老鸟耶,不可能好心得让你们默不作声进到这里。」 不怀好意的笑容看似既期待又开心。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你们头号目标就锁定这里冲进来……但你们的预测真的正确吗?你们要找的公主是否真的就在这前方呢?」 雷德试着让弗格他们心生动摇。 但他们也并没有傻到中计。 「她在。你等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由雷德的样子推测,他八成一直都守在这里。 大概是从傍晚,还是天黑之后就守在这里了。 既然如此——就是这么一回事。 「对优贝欧鲁而言,你可不是一个用来作为陷阱诱饵、轻如鸿毛的存在吧?」 既然安置了最强战力,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了。 若是艾儿蒂被软禁在其他地方,那么这里只要安排雇来的炼术师就够了。若想等把弗格引来再加以解决,那么只要趁他们下楼梯的时候由上方攻击就好。 没有理由做出这种安排,特地让雷德在这里埋伏。现在的弗格对他们来说,已不再是必须动用奇策才能挑战的威胁了。 「哦?还真看得起我呢。不,像这种情况,该说看得起我的是我们首领才对?哈,还真教人难为情耶。」 雷德·欧塔姆一面耍着嘴皮子,另一方面散发出的杀气也变得更凌厉了。换句话说,这就是艾儿蒂人在前方的最佳证明。 不愧令人背脊发寒,和刚才那群炼术师等级截然不同。若刚才那些叫做一流的话,那么眼前的人就是超一流了。就算能尽情使用罗兰的知识,也没有把握赢不赢得了。 「这家伙交给我对付。」 弗格对着身后的绮莉叶说: 「你先去带艾儿蒂来。当然,如果伊欧在的话也要带她一起。」 「要我先去……是要怎么过去?」 「喂喂,真是的,你以为我会坐视你们通过吗?」 两人同时表示疑惑。 弗格轻笑: 「抱歉了,手段可能会有点粗暴。」 他笑着——嘴里悄声呢喃着「醒来」。 以指尖的动作发动炼术。第四冠术式「女郎蜘蛛之笼络」(ellentina10)。 自弗格掌心生出了白色绳索般的幻想物质。 绳子粗细约直径三公分,黏着性强,可从伸缩自如,也能自由变幻形状。是能够当作绳索使用,黏在墙壁上也能当作捕虫网使用的炼术。 身体转向一旁,像在抛圈绳般将绳子扔进黑暗里。 「咦?等……你该不会……」 察知自己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绮莉叶皱起眉头。 「放心,我会调整好让你不会受伤。」 绳子的另一端已经缠附在她的手臂上。 「不是那种问题……啊,呀—— 不好意思,现在没空听你抱怨了。 操纵术式,让「女郎蜘蛛之笼络」一口气收缩。 绮莉叶的身体马上紧接着被拖到半空中,带到了塔楼内缘,楼梯的另一侧——也就是比挡在螺旋梯的雷德位置更下方的墙壁。由旁人看起来她是轻微惨叫着飞进了黑暗之中,但应该不要紧吧?在着地点的壁面有着「女郎蜘蛛之笼络」作为缓冲接住她。 「……喂喂,别这么乱来啊。」 雷德感叹地吹了声口哨。 「真意外,没想到会用这种大胆的手段。还是说,怎么?你以经看开到整个人脱胎换骨了?」 他当然无从得知弗格继承了罗兰的知识,口吐毒辣的言词。 「这个嘛,我觉得以前就是这样子了啊,但也或许像你所说的那样。」 「再说你不是天堂骑士才对吗?可是刚才那怎么看都是炼术吧?」 「我转职罗。」 「原来如此,不过算了,怎样都好……只要能让我开心,是什么都无所谓。」 虽然像在闲话家常般语气一派轻松,然而杀气没有一丝减退。不但如此,背脊感受到的寒意反倒渐渐增强。 「杀戮博士」眯细眼睛,摆开架势。 ——要来了。 在彷佛打招呼般的自然动作下,握拳的右手瞬间变化成金属色泽。拟态的「艾莉丝五号」显现出本性,亮出锐刃的尖端,笔直地伸长而来。 「……『醒来』!」 弗格在掌心撑开了薄薄一层「障壁」,一面躲避一面挥开紧逼而来的金属长枪。 「哦?」 雷德佩服似的瞪大眼睛。 弗格挡下利刃的同时,也一面朝阶梯下方冲刺。 另一只手的指尖则缠绕着「螺旋抉」(autumn7)。将指尖化为锐利的幻想金属,并让其旋转来提升杀伤力,那正是眼前的对手——雷德·欧塔姆所开发的术式。 像是要朝敌人冲撞般对着胸前刺去。 「……嘿咻!」 当然像这种试水温程度的一击,不可能打得中雷德。金属的右下臂如鱼鳍的形状般扩展成盾牌,挡下了「螺旋抉」。 金属与金属碰撞迸散出火花,在黑暗的塔楼中激起点点闪光。 「喝啊!」 使劲地将弗格往后击退,趁着他失去平衡,这次换雷德攻击。 「艾莉丝五号」的表面犹如被扔入小石子而激起涟漪的河面,浮现出了图案。 是小型的炼术阵。雷德不怀好意一笑,打算发动术式。 但弗格的视网膜在黑暗中连炼术阵的细部纹理都捕捉到了。 脑内的罗兰记忆,只要是关于炼狱或炼术的知识,可以说蓄积的量比莹国国立图书馆的馆藏还要博大精深。只要从中比对必要的情报,光是观察仪式就能推测出即将发动的是何种炼术。 而炼术这种东西,只要在仪式上稍有误差就会导致失败。 雷德恐怕是打算使用「乱刹棘」(autumn8),创造出细微的金属针并加以射出的第四冠术式。其过程大略解释可分为三个阶段——「创造出一定数量的幻想金属」、「将创造出的金属分解、再链成针状」、「赋予方向性然后射出」。当然在仪式上几乎都会添加个人的斟酌去加以修饰,若非使用者本人就一定会有无法得知的部分——但至少关于最初的「创造出一定数量的幻想金属」这个部分,则有着普遍又易于理解的法则。 因此只要扭曲这个部分就可以了。 在雷德的术式即将发动前一刻,弗格插手加以干扰。 「『醒来』!……断罪/烧焦/!」 首先由我方释出炼狱毒气,再以两句咒语加以遮蔽。 「什……?」 就连「杀戮博士」也不禁瞠目结舌。 他原先打算发动的「乱刹棘」并未生成金属针,而是升起了无谓的蒸气漩涡。藉由以咒语干涉炼术阵,将「创造金属」变更鸿「创造蒸气」了。 如此一来,炼术的效果就只剩下对着前方喷出蒸气。 有机可乘。 以指尖的动作干涉剩余毒气,发动「链铁」(shaming 2)。创造出刀柄、刀锷、刀身一体的无机质短剑,再次一口气拉近距离。 锁定的目标是腹部。以最低需求的动作,目标是从肋骨的间隙瞄准脏器。 可以成功,弗格如此确信。但是—— 「……这混蛋!」 雷德·欧塔姆发出一阵咆哮,转而应付弗格的攻击。 为了保护身体而将「艾莉丝五号」举至胸前,液状的金属细枝从「 艾莉丝五号」朝上伸出,深深刺进了塔楼的壁面。接着宛如回收绳索般将金属加以收缩。 简直就像在模仿刚才弗格为了让绮莉叶前进而使用的「女郎蜘蛛之笼络」。 身体浮上空中,仅在数十公分的差距下避开了「链铁」,让其刀刃扑空。 要是能靠「消失点」强化身体的话,理论上还能在半途变更路径,但对如今的弗格来说,若要做到相同的事,反射神经与肌力则稍嫌不足。 太大意了。 「『醒来』!」 这次换雷德喊出启动的咒语之钥。 浮在手上的炼术阵依旧健在。换言之,还能够对毒气起反应,发动「乱刹棘」。头顶斜上方的针之雨,对着弗格一齐发射。 「……唔!」 危急之下临时撑开了「障壁」,但防御效果很弱。 以护在胸前上方的左手臂为中心,针雨毫不留情地刺出了一座针山。 弗格慌忙大幅度退开距离。幸好雷德正在跳跃中,因此没有被进一步追击。尽管如此左手受到的伤势很深,不但划破衣服还刺进血肉当中,一部分甚至还抵达了骨头。 自手肘以下的部位不听使唤了——背脊划过一道冷汗。 「勉强才胜过了你一截啊。」 另一方面,雷德·欧塔姆也不再从容,脸上浮现抽搐的笑容。 「开什么玩笑,竟然在我发动炼术的前一刻加以干涉,变更了仪式……?你到底怎么学会那种特技的?根本不是常人办得到的啊!」 「无法熟练的话也没意义啊。」 一面对话,一面试图偷偷施展治愈术式,但果然很困难。 光靠埋在肚子里的键器及淡淡飘散在现场的毒气,果然还是不够。这种状态下没办法编织仪式。再说就算成功发动术式,效果也只是暂时的。若想让炼术恒常发动,就必须要有不会受限于时间的炼术阵。 「我不晓得你在哪学会那种技术的,但你还不习惯吧?所以才会被我逮到机会……真是太危险了。」 「面对这种攻击还能逮到机会的,大概也只有你了吧。」 话虽如此,雷德的指摘很正确。 从罗兰那里继承的知识与技术确实很有用,但是弗格运用于实战的经验尚嫌不足。当面对像雷德这样的对手,就会曝露出这项弱点。 在一瞬间的交错与刹那问的来去当中,若等头脑思考后再下判断就太迟了。历经征战所累积下来、无意识下发动的技巧将会定夺生死。关于这方面的领域,只能活用刚忆起的知识的弗格,在面临千钧一发之际便将逊人一截。 咬牙忍耐手臂的疼痛,思考着该如何突破现况。 雷德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艾莉丝五号」早已变幻形状。 下臂生出了五根爪子并大大张开,宛如巨大的捕蝇草。每一根爪子都蠢蠢欲动,再加上手臂内侧还化成了嘴唇的形状,林立着参差不齐、牙齿般的棘刺。是想由上方或旁侧攻击吗? 阶梯很狭窄,无路可逃。 手臂变形完成的同时,雷德便二话不说劈过来——斜着由上往下,不是以炼术而是直接发动攻击。看来是为了避免重蹈刚才的覆辙而做出的果决判断。 一面搜索罗兰的知识,一面高速思考。 是要操控强度,在身体周围撑开反弹性强的「障壁」吗? 还是使用扰乱视野的术式? 要再次使用「女郎蜘蛛之吻」(ellentina9)逃到上方或旁边吗? 但不管哪一种都来不及。由于左手的行动被封住,以动作进行仪式就会产生延迟。而若要发动键器则必须说出一句关键的「醒来」。可是不到一秒后,利刃就将刺进弗格的身体。 只靠右手动作,勉强以塔楼中淡淡飘散的毒气撑开「障壁」。再来就只能抱定受伤的觉悟闪过要害忍过这一击,赌在下一次攻击了。 扭转身体,将打算作为牺牲品的左臂挺向前。 然而——就在形状凶恶的「艾莉丝五号」快要将尖刺贯穿弗格身体之前,虽然不明显,雷德的行动稍微变得迟钝了。 像是奋力的一击突然被抽走了力道,又像是「被人从旁趋其不备攻击而分神」。 弗格没空去思索原因。连这不及十分之一秒的减速都不能错失,身体做出行动。 像是要扑到敌人怀里似的,屈起上半身往前冲。几根爪子轻微擦伤了肩头。 身体冲撞过去的同时,以手肘进行打击。 「咕……!」 在他犹豫是否要更进一步追击的期间,雷德主动后退拉开了距离。 对雷德腹部施加的重击似乎比原先想像的更沉痛。大概是利用体表撑开「障壁」以提升威力的策略奏效了。 可是话说回来,为何他的攻击减速了呢?原因就出在弗格头顶上不远处。 塔楼的内壁,插着一根黑色的物体。 是一把短刀。 由于位在死角所以没能察觉,但由状况推测,看样子短刀几乎是在雷德准备攻击弗格的同时,锁定了他的头部飞来。 一般人大概都会先浮出「到底是谁从旁插手」的疑问,但弗格的思绪却被别的事情给占据了。 说穿了就是针对「短刀的形状」。 横幅随着由剑柄到剑尖而逐渐加宽的特异形状。 有着优缓的刀身曲线,并将利刃的最大的曲幅打在接近刀尖的位置。 刀柄上加装着握把。 乍看之下十分酷似、甚至让人误以为是三天前被优贝欧鲁破坏的爱刀——「艾莉丝十六号」。不对,甚至可以说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只有刀身的颜色。 不是像「艾莉丝十六号」的钢铁色泽,从根部到刀尖净是漆黑。在被黑暗包围的塔楼中更显得浓黑,彷佛盘绕着深渊般的颜色。 在他仔细凝视弯刀时,黑暗的另一头、头顶上方传来声音。 「……拿去用!」 是女人的声音,粗鲁的口吻听起来甚至有点凶恶。 他记得曾经听过这个声音,但现在无暇回想是谁。 弗格不加思索、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插在墙上的弯刀。 使劲把刀拔出。 比想像中来得轻。和之前的弯刀不同,看来不必强化肌力也能挥动。另一方面,从手握着刀柄的部分,感觉到有一股异样的气息传了过来。 弗格本能地理解到,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摆开应战姿势,指头握住刀柄上的握把。若这不只是有着「艾莉丝十六号」外型的仿作品,那么应该会有什么机关才对。稍微把玩了手上的刀确认一番之后,将刀系握在手里。 爽快的机械声透过指尖传来的瞬间。 变化发生了。 首先是刀身。自表面冒出了黑色雾气,刀身的轮廓显得朦胧。彷佛喷发出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整具刀身本身开始摇曳。 与次同时,周围洋溢出馥郁的花香。 光是形容呛鼻还不够贴切。那浓度甚至不输艾儿蒂所散发出的毒气。 是镶在短刀刀柄上的键器发动了?不,不对,暗藏玄机的是——内藏机关的,是正摇曳着表面的漆黑刀刃本身。 「艾莉丝十六号」是藉由炼禁术,将二十公斤的钢铁压缩制成,拥有傲人的超强硬度与超级重量的短刀。由此推测,几乎具同样外型的这把刀,应该也是以相似的原理制成的。 恐怕是将「那个」的密度提高到甚至固体化,再进一步固定于现世而成的—— 或许是吸进了突然产生的毒气,雷德·欧塔姆扭曲着嘴角 僵在原地。不知是否真该佩服他,居然没有呛得咳出来。 真是天赐良机。 「绽放吧/于暗夜/迷惑现世/化为清晨/!」 以毒气为粮,弗格发动了炼术。是强化肌力、反射神经、视觉敏感度的复合术式。多亏了如此的高浓度,只需单纯的咒语便完成了术式。 于眼前拓展的景象变得如白昼般明亮。 视线一瞬问瞥往剑飞来的方向、阶梯的上方。果然如他所猜想,站在那里的是有着深绿色蓬发、湛着锐利目光的女性,「魔剑之母」艾莉丝·嘉立尔。 像是要回应她的目光,弗格将弯刀由斜下朝上挥砍。 「……啧!」 不愧是雷德,对此攻击扭转过身体加以反应。他将金属右臂变幻成盾的形状举至胸前,打算挡下剑戟的攻击。 但是弗格选择相信手中的剑,就这么直接挥去。 漆黑的刀身与光泽黯淡的液态金属激烈碰撞。 交错的那一刹那,他听见艾莉丝·嘉立尔的细声呢哺。 「……太天真了。」 她既得意又宛如猛兽般地闷声冷笑。 「『十七号』可是我这个『魔剑之母』的最高杰作。」 于是强化过了五感的弗格,钜捆靡遗地看清了整个过程。 接触到「艾莉丝五号」的瞬间,漆黑的刀刃「艾莉丝十七号」整具刀身全都浮现出了复杂的纹路。直线互相交缠成了几何学图案——炼术阵。 本身就是毒气的刀身,以自身为原料,自主发动了炼术。能够呼应使用者的攻击意志,展现出「亿之剑骚」(field5)。正如其名,那是由罗兰所发想、弗格记忆当中也有的术式。刀刃本身以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细微振幅高速振动,将接触到刀刃的部位斩碎成沙粒——也就是凿磨。 由于被赋予炼术的武器本身也会因为禁不住振动而自毁,因此这一招无法使用于一般的武器。但是「艾莉丝十七号」是固体型态的炼狱毒气,能藉由让表面气化来避免损毁、保全形体,因此刀身对于「亿之剑骚」不为所动。 承受不住的是雷德的右手。 「什……?」 咕嗡嗡嗡嗡……发出地震般的诡异声响,变幻成盾牌的「艾莉丝五号」就像奶油般被轻而易举切开了。 几乎半条下臂飞上了半空中,先是滚落脚边,然后就这么掉入塔底,被吸入塔楼的黑暗当中 「呜,混蛋……」 雷德的表情扭曲。虽然因为手臂原本就是液态金属而不会感到疼痛,但武器被削去了一半以上的体积,这种状态下也无法紧急做出反击。 弗格再次握紧「艾莉丝十七号」的把手。 刀刃再次升起高浓度的毒气。 摇曳着表面,黑色刀身覆上了「亿之剑骚」的振动。 「最后一击!」 反手握着弯刀,朝前方刺去。 但是——就在剑尖即将抉入心脏的前一刻。 弗格彻底领教到,名叫雷德·欧塔姆的男人的坚强实力并非来自速度或者技术,而是由他的临危判断力才得以支撑的。 「……哈!」 「杀戮博士」得意地哼了一声。是那么目中无人、那么顽强。 即便知道自己已无胜算,却仍不放弃。 雷德做出了行动。 往旁边一跃,毫不犹豫地从螺旋梯上——纵身跃入了塔楼的黑暗之中。 「什……? 「是你赢了,小子。但是我可没有输喔?」 以背朝地的姿势飞落,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从这里到最底层少说也有十五公尺,况且底下是砖瓦制的房间与石地板。以常识来想,几乎可似说没有得救的可能性。然而言德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绝望,反倒带有优越而愉悦的神色。 连一声哀号都没发出,就这么被吸入黑暗的空间里。数秒之后,冲击造成砖瓦崩塌的惊人巨响,伴随着暧昧朦胧的残响,在塔楼内激起了回音。 弗格不禁感到颤栗,茫然地紧盯着雷德·欧塔姆消失的漆黑空间。 但心情没多久便切换为安心。 自己该做的事,不是将注意力放在落下的雷德身上。他深呼一口气。从楼梯间传来几个人小跑步奔上阶梯的气息。 ※ 对于突然现身眼前的绮莉叶,伊欧·特莉努彻底心存怀疑。 毕竟她曾经一度以敌人的身分出现在伊欧面前。过去曾现身这间地下室,企图袭击艾儿蒂的人造人——她一定跟优贝欧鲁是同一伙的,打算对艾儿蒂不利。 因此当她说出「跟我来,我带你们逃离这里」这种话,伊欧只觉得是在妖书惑众。 伊欧打算挺身赶跑她。就像白天时那样,以殉情之刃「艾莉丝十二号」为挡箭牌,做好与艾儿蒂共赴黄泉的觉悟阻挡在她面前。 制止伊欧的则是艾儿蒂本人。 她从床铺起身,一看见绮莉叶的脸就立刻冲到栅栏前。 然后脸上闪耀着开心的表情,如此说道。 「你平安无事啊!」 绮莉叶也表示回应,有些伤脑筋却又有些傻眼地说: 「你是傻瓜啊,我的事情怎样都好吧?」 但另一方面却又显得有些害羞—— 因此伊欧才决定相信。 不是相信绮莉叶,而是艾儿蒂。比起在意来者有没有可能是援兵,艾儿蒂更先关心的是绮莉叶的安危。伊欧决定相信艾儿蒂的这份心。 除了身上正穿戴的衣物,她们全都两手空空地离开了牢狱。艾儿蒂因为刚睡醒,连头发都没有梳理。原本想说至少打点一下服装,但是在绮莉叶的催促下而说不出日。 在绮莉叶的带领下,三人一路奔向地面上。虽然是长年以来习惯了的螺旋梯,但跑上楼的次数屈指可数,全力狂奔的体验更是头一遭。 当然,姑且不论伊欧,更别提没什么体力的艾儿蒂了。 没多久她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露出痛苦的表情。 绮莉叶并未安慰或鼓励艾儿蒂,话虽如此倒也没有责备她。只是配合着她放慢速度,然后脸色极度戒慎恐惧地死命瞪着前进的方向加以戒备。一定是在提防追兵——或许该说是埋伏——吧。姑且不论她有什么企图,至少伊欧也渐渐感觉出她是认真的了。 三人拚命朝着地面上前进。 大约爬上了阶梯的三分之一,黑暗中传出有某种东西落下塔底的气息。不晓得那是东西还是人,但是响起了「那个」激烈撞上了地下室的声音。 绮莉叶没有停下脚步。她抱定心意地看向前方。 「……走吧。反正不管结果是怎样,你们应该也不可能被杀吧。」 死命紧跟着自言自语呢喃后继续前进的绮莉叶,接着大概又再顺着塔楼内缘爬了两圈之后,三人总算停下脚步。 楼梯的前方,暗影深处站着一个正看向这里的人影。 定睛凝视。由于没有灯光,只能隐约看出朦胧的轮廓,没办法辨识出是什么人。 会是谁啊?身体不禁紧绷。但是下一秒。 前面的艾儿蒂突然叫出声音。 「啊……啊!」 由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完全讲不出完整的句子。可是——明明就连要站立都很勉强了,却再次抬起脚步爬上阶梯,超越了绮莉叶。 「公主殿下!」 反射性出声不是为了叫住她。 而是因为伊欧总算理解了站在那里的是谁。 ※ 艾儿蒂拔腿狂奔,尽管脚步踉跄却仍死命地朝那个人奔去。 在扑倒的前一刻,冲下楼梯的人影接住了她。 「呜……格!弗格!」 她以紊乱的呼吸、嘶哑的喉咙呼唤少年的名字。 「……艾儿蒂。」 回话的同时,双臂紧紧抱住艾儿蒂。 脸埋进他的胸膛,闻到了血腥味及炼狱的花香。 但是在他的怀中,猛然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既怀念又心爱之人的味道——艾儿蒂一面哽咽地抽泣着,一面好几次让脸颊磨蹭着吵年。 第五章 满溢吧,抑或不许溢出 并没有过上什么困难,一行人平安无事地顺利逃出了王宫。 分头行动的卡尔布鲁克,也比弗格他们晚约一小时之后回到了宅邸。一问之下,他似乎与十几名炼术师为敌展开了一场战斗。他的欺敌作战帮了弗格他们很大的忙。没想到凭一只手也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敬佩。 只不过就连这位老管家也没能找到理查德。潜进王宫深处终究太危险了,但至少没在王宫地下的监牢发现他的身影。这么一来,或许可能是被关进了蒂·琪·莱姆操纵炼术变出的空间里。 引发了那么大的骚动却不见优贝欧鲁出面,这一点也让人很在意。 是彻底信赖雷德吗,又或者是觉得就算艾儿蒂她们被夺回也无所谓——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他为了掌握莹国中枢,最首要的还是将理查德处刑。 假使理查德被救走并逃亡到国外,那么就会确实引发他国政府的介入了。对优贝欧鲁来说,这次的事件一定得趁着还只是内乱时进行、顺利完成革命不可。从这个角度来看,就算让艾儿蒂逃了也无所谓,反正弗格一定还会带着艾儿蒂再次攻进王城里。 理查德似乎预定将于明天被处刑。最好还是别抱着「因为艾儿蒂被弗格夺回所以日期顺延」这种乐观的希望。情况恰恰相反,我方若不在明天之前攻进城里,优贝欧鲁一定会确实执刑死刑。 因此他们决定将在阴天中午潜入王宫——没有闲暇休息了。 在雷可利的宅邸,他们借了客房度过一晚。 床铺给艾儿蒂使用,弗格则睡在沙发上。 至于睡同一间当然是有理由的,为了要治愈伤势。 利用持续从艾儿蒂身上发散的毒气,在自己的身上施加炼禁术。在早先与雷德的战斗中所受的伤,以及三天前被优贝欧鲁贯穿腹部的伤势。光靠炼术急救无法与「消失点」抗衡,必须得在今晚就完全治愈才行。 房间的地板现正铺着一块布,上头画着复杂的炼术阵。他从别的房间拆来了窗帘,但因为一块不够,所以便将两片拼在一起。 已经关在房里两个小时了。室内充满着甚至足以让正常人吐血昏倒的高浓度毒气。要将覆盖弗格伤口的幻想细胞与幻想神经完全固定于现世,差不多还要再花六到八个小时。罗兰的知识与艾儿蒂的特异体质,这两者若缺一就绝对来不及。 已成功救出艾儿蒂。 也获得了新武器。 伤势也能痊愈。 看样子得以尽可能在万全状态下,面对与优贝欧鲁的决战了。 但老实说,果然还是无法保证能不能赢。 艾儿蒂就在身边,也得到了罗兰的知识,手边还有「艾莉丝十七号」。这些都是弗格的助力,但同时也让他不安。 优贝欧鲁很强,比至今战斗过的任何对手都强。 面对曾经一度让他败得体无完肤的对手,自己是否真能与对方势均力敌呢? 和艾儿蒂新拟定的联手作战,老实说正式上场时也不知是否真能顺利。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因为联手战斗而害艾儿蒂置身险境。 说到底,罗兰的知识是否真的对「消失点」管用?「艾莉丝十七号」也是,自己能够像以前使用爱刀那样地灵活操控它吗? 种种思绪在脑中徘徊,实在无法入眠。明天早上搞不好还得使用恢复疲劳的术式。 身体横躺在沙发上,深深叹一口气,于是从一旁的床铺传来声音。 「弗格,你还醒着吗?」 在黑暗中睁开眼,艾儿蒂也正躺着朝他这边看。 「不快点睡的话,会影响到明天的行动喔。还是你睡不着?」 弗格浅笑着问。 ——她  同样不安吗? 虽是这么想,但艾儿蒂脸上露出完全不同于弗格预测的表情。 「我在思考今后的事。」 「……咦?」 换言之不是不安,而是期待。 「就是打败那个家伙,救出叔父大人之后的事。」 并非闪烁着天真无邪的目光。 并非不懂世事。在她的目光深处确实藏有临战前的觉悟与紧张。看起来似乎也确切理解若战败了或许就会丧命的现实。 她是在理解的前提下说出这番话的。 明天的战役困难重重,败北的可能性很高。她是完全接受这项事实才说出这番话的。 「救出理查德殿下之后的事吗……」 「是啊。」 艾儿蒂平静地微笑。 微笑地凝望着未来—— 「我啊,弗格,我想离开那个房间,尝试在外面生活。」 「在外面生活?」 弗格讶异得说不出话,只能像鹦鹉一样覆述问句。 「那个啊,三天前输给那家伙,父王陛下被杀害,王宫也变得一团乱,我好伤心。在那之后我都待在那个房间里……原本应该是最能让我安心的地方,可是一想到我是被那家伙关在那里监视,就真的觉得好讨厌。也不知道弗格是不是平安,我好担心。虽然有伊欧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可靠,可是我知道她要是那样长时间待在我身旁对身体不好。所以我很害怕。」 似乎是想起了难过的记忆,眼中微泛着泪光。 但声音和话语倒是不带悲观的色彩。 像是看开了什么似的,她坚强地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想,我不能再躲在塔楼里了。不可以只是再被人保护。那个房间虽然住起来舒服,可是若只是把自己关在那里,并不会再有谁来帮我解决一切事情了。我已经不再是那种立场了……」 「艾儿蒂……」 「我至今一直只是书听计从地工作,什么都没思考,只是照着弗格的话行动。可是已经不能再那个样子了。我必须自己好好思考,走出去……自己战斗才行。」 似乎想不到该怎么以言语清楚表达,语句听起来暧昧而生涩。 但她想说的确实传达给了弗格。 所谓的战斗,也就是要活下去。 靠白己思考、以自己的双脚站立、靠自身的意志行动,在外面的世界生存下去。 艾儿蒂原本就背负太多东西。 身为第一皇女,存在遭到抹煞;体内藏着炼狱之门的特异体质;弑母之罪——只要被囚禁在塔中,当个被王家饲养、操纵的人偶,就能够不必去意识到自己的那些宿命。虽然由旁人眼中看来很心痛,但对本人来说也就没必要特地去烦恼那些事了。 可是艾儿蒂却说想去外面。放弃当个傀儡人偶走出塔外、选择战斗,反过来说也就是要正面对抗自身的宿命。 依旧躺在床上的她,将手伸向了弗格。 弗格也微抬起身体,握住她纤细雪白的手指。 彷佛是在确认那触感,她闭上眼,淡淡地笑了。 「好想在太阳公公底下吃伊欧做的便当喔。」 「一定很可口吧。」 「那还用说……我也想和伊欧一起做点心看看。」 「第一次一定会失败的喔。」 「或许吧……也想和弗格一起在匍都的街上散步。」 「漫无目的闲逛如何?」 「嗯……也想去购物。我想去书店。」 「找看看有没有还没看过的书吧。」 「嗯……然后还想和绮莉叶下五子棋。一定要比到我赢为止喔。」 「她没两下就会喊受不了而投降罗。」 「我才不答应呢……我还想要在一望无际的花田里面睡午觉。」 「一定会很舒服的。」 「 嗯。然后……要大家在一起,永远开怀笑着活下去。」 「嗯。」 「弗格、伊欧、理查德叔父大人,还有绮莉叶也一起。」 「听起来真棒……一定可以实现的。」 虽然明知道有许多事情无法实现。 而且更重要的前提是,若不战胜优贝欧鲁,从明天起未来将永远不会到来。 可是艾儿蒂的声音很开朗。 不带悲壮,而是蕴藏着宁静而充满希望的觉悟。 「谢谢你。」 弗格自然而然地笑着回应。 自己直到刚才都还那么悲观地思考,感觉真傻。 ——没什么好不安的。 从罗兰那里继承来的记忆与知识,亦即是父亲的心愿。 艾莉丝将她的「最高杰作」,她的孩子托付给了自己。 而自己的身旁也有这么棒的少女陪伴。 既然如此,不管对手再怎么强大——他又怎么可能会输呢! 「我们一定要赢。」 缠握的指尖微微施力。 「那还用说。」 艾儿蒂闭上眼睛回握他的手。 夜阑人静,弗格的意识总算安稳地在花香中进入梦乡。 ※ 刚才从房间里透出的对话,强烈地震撼了内心。 在雷可利的宅邸二楼。 背倚着艾儿蒂和弗格休息的客房房门,绮莉叶紧咬着唇。 她被分配到的房间在走廊底端,离这里稍有些远。至于为何特地跑到这里来,单纯只是因为她睡不着。原本只想在附近随便走走,绝非因为想要偷窥弗格他们的状况。 从门的另一头传来对话的声音。 明明连能不能打赢优贝欧鲁都是问题了,却还悠哉乐观地说着未来的事,而弗格还陪着她聊。 这两人是在开玩笑吧?她不禁失笑。 在非得抱持必死觉悟的战役前夕,居然还在聊那种话。 即使抱持着赴死的决心,却还说得出那种话—— 绮莉叶并不是因为惧怕死亡所以才这么想。至今为止她已体验过了无数次的死亡。 死亡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失去了「群体」能力的现在也一样。 让她失笑的,是他们所梦想的未来。 ——我想和绮莉叶下五子棋。一定要比到我赢为止喔。 ——然后……要大家在一起,永远开怀笑着活下去。 ——弗格、伊欧、理查德叔父大人,还有绮莉叶也一起。 「……蠢毙了。」 她细声呢喃。 她想起才数个小时之前,前往塔楼地下牢狱时的事。 一看见心不甘情不愿前来救她的绮莉叶,艾儿蒂所说出的第一句话。 她说「你平安无事啊」 看起来很开心,真的非常开心。 比起高兴有人前来救自己,她更为绮莉叶的事情担心—— 深深叹一口气。 背倚着的房门另一端已经安静下来。两人应该都入睡了吧。 仰望走廊另一侧窗户外的星空。 布满乌云的夜空不见任何一颗闪耀的星辰,全然是一片漆黑。 她对着天空伸出掌心。 离开牢房的时候,仅一次为了催促艾儿蒂「动作快」而牵了她的手。虽然牵了之后艾儿蒂马上就担心起她的身体,所以大概仅仅握着不到五秒吧。或许是被她察觉到自己正忍耐着没呛得咳出来。 那女孩的手指既冰冷,却又是那么温暖。 「还真是伤脑筋呢,我们彼此都是。」 离开背倚的房门,迈开步伐。 连她自己也感到惊讶,平稳而泠静的心情让嘴角曲起了弧度。她对此感到满足。绮莉叶并未朝着自己的房间,而是朝通往玄关的阶梯方向离去。 ※ 大约同一时刻,宅邸另一头的某间客房里。 伊欧·特莉努,以及艾莉丝·嘉立尔——对伊欧而言是艾莉丝·狄恩——两人正隔着灯火,享用着玻璃杯中的葡萄酒。 桌上又是肉派又是乳酪,盘子里装满了下酒菜。总算从紧张的情绪当中解脱,于是放下心的两人正静静地举杯祝贺。 伊欧是对于平安无事将艾儿蒂带出城外。 艾莉丝则是对于完成了最后的魔剑,并将其交给该收下的人。 当然,从其他人的状况来看,真正的麻烦事反倒才正要开始。 明天艾儿蒂他们将前赴胜算未知的战场。一想到这一点,伊欧内心不禁满是不安与担心;可是去思考这些也无济于事,所以自己该做的就是笑着送他们出门——所以她心想,至少今晚就喝个畅快吧。 「谢谢你。」 一面喝着葡萄酒,一面朝对面沙发上的艾莉丝笑道。 「多亏了狄恩小姐的项链,才给了我们勇气。」 「这样啊。」 简短地回应,将杯中一饮而尽。这已是第几杯了?和莹国人相比,乱族人酒量较好。更不用提纯种乱族,打从刚开始喝到现在,脸色都丝毫未变。 「若能不必使用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要是没有那个,至少我早已经被杀了,公主殿下现在也不晓得变成了怎么样。所以这样很好,我们获救了。」 殉情的项链——「艾莉丝十二号」已从伊欧和艾儿蒂的心脏取下了。 她坦率地对于脱离险境感到高兴。虽然已赌定了觉悟,但让艾儿蒂的生命处于被威胁的状态总让她很过意不去。 在杯里倒满葡萄酒,艾莉丝愤恨地说道: 「老实说,我实在没想到优贝欧鲁那家伙竟会做出那种事。而且我也算是助纣为虐的一分子,真伤脑筋。」 曲起的嘴角看似在笑,眼眸中却蕴藏着带有懊恼的杀意。 所谓的助纣为虐,指的是优贝欧鲁的武器。 他的爱刀「艾莉丝十八号」。寄宿在与伊欧眼前这位女性相同的身体,另一个人格——也就是另一位艾莉丝所制造的。 传说中「艾莉丝的魔剑」共有十八把,就是那第十八号。几天之前都还尚未完成的那把剑,在优贝欧鲁的委托下总算完成并交给了他。 为了与之对抗,于是她关在工作室里,费了好几天锻造同样是未完成状态的「十七号」。 艾莉丝猜想伊欧她们大概被关在塔里,只要前往营救她们,一定也能碰上弗格。要是没碰面,那么到时托付给伊欧就好——打定如此算盘,带着「十七号」潜入,结果就撞见了雷德和弗格正在战斗。 该说幸运吗,就结果来说所有人都获救了。要是艾莉丝没带武器来,弗格就算没输也铁定免不了受重伤。 「一定不要紧的啦。」 对于说着自嘲话语的艾莉丝,伊欧笑道。 「像这种情况,只要认真去做就一定能换来好结果,我是这么想的。当然也有可能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啦……可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只要不灰心地向前迈进,一定就可以召来好的结果。」 「还真敢说,别因为获救了就讲这种大话,要是一个弄巧成拙,你可就已经死了喔?」 果然被白眼了。 可是伊欧不觉得自己说错话。 「的确,我和公主殿下要是走错了一步,搞不好现在就已经一起死了吧。可是我们认真地面对这件事,并且下定了决心。不可以沮丧,要努力向前。所以就算我们一起死了,也不会怨恨或诅咒他人,而且这样也总比哭哭啼啼地为自己的境过感到沮丧要远远来得好。」 自己的头脑不太好,所以没办法解 释清楚。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说错。 「再者,就结果来看……弗格、狄恩小姐、绮莉叶还有卡尔布鲁克先生全都来了,大家都得救了,然后一起逃出王宫。我们现在还活着。要是我们逃避、没有向前看的话,我觉得就没办法有现在的结果了。肯定要不是死于不必要的殉情,再不然就是因为觉悟不够所以无法吓退那些家伙,反而招致了不好的结果。」 两人陷入了片刻沉默。 艾莉丝锐利的目光盯着伊欧。 盯着她——最后眯细眼眸,开心似的扬起唇角。 「哈!」 真是服了你——艾莉丝似乎如此表示地耸耸肩。 「你说得没错。的确……要是害怕失败的话,就无法开拓未来了。我也懂这一理,造剑同样也是不断反覆这样的过程。」 由于玻璃杯空了,于是伊欧拿起葡萄酒瓶替她斟酒。 「不会输的啦。弗格不可能输给那样的家伙,狄恩小姐所做的剑也是,一定不会输给嘉立尔小姐做的。」 艾莉丝笑着接过杯子。笑容里已不再带有自嘲的色彩。 在灯光照耀下,深绿色的眼眸洋溢着确信与自信。 ※ 地下室的烛台依旧燃烧着烽烽灯火。 自从弗格将门开启已经过了半天,可是蜡烛丝毫没有变短。 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关。只不过卡尔布鲁克非常确信,烛火不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毕竟这间地下室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没有理由继续永远照亮室内。 手放在昔日的主人罗兰使用的办公桌上,轻轻抚摸桌面。 旁边的椅子上,仍旧是他现任主人的雷可利正平静地熟睡。 就算有了罗兰的知识,也不晓得她会不会醒来。可是另一方面,就算被夺走了灵魂也没死,而是像这样陷入沉睡的理由依然不明。那么或许还能在某处找到苏醒的可能性,弗格也答应过会帮忙寻找。 因此老管家深深叹了口气。 战斗分两种——失败了还能够卷土重来,以及不被允许再次重振——这是卡尔布鲁克的论点。有时候战斗到一半就能知道属于哪一种,有时候却必须等到战斗结束才能得知。战到一半本以为是前者,结果等到战斗结束后才惊觉原来是后者;又或者有时本以为是后者,但其实是前音。人生也和战斗相同,实在无法预测结果。 三天前与优贝欧鲁的交手,对自已来说是一场「不被允许失败的战斗」。卡尔布鲁克输给了优贝欧鲁,结果最后失去了绝不能丧失的东西。 原本以为弗格也是一样,但看来并非如此。那名少年夺回了因败北而失去的东西,再次重振而起。他成功获得了父亲的力量。 一方面为弗格感到祝福,一方面不禁自叹能力不足。只不过,另一方面他也消极地认为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罗兰已经是死去的人了。 而其妻雷可利也是,虽然已经转生了,但仍是活在过去的人。 服侍他们夫妇俩的卡尔布鲁克也是,只是个等候老朽的老兵。 像他们这样的亡灵,事到如今哪能在现代有什么作为呢—— 自从成立了「雷可利之宴」后,他们就一直打算着要守护这个国家的未来。雷可利转生成女童的模样之后,总觉他们开拓了什么崭新的东西。尽管实际上他们只是没头没脑地追随着过去罗兰所追求的理想。 但是弗格应该不一样。 那位少年继承的不是罗兰的理想,终究只是知识与记忆而已。而且他也不打算接续父亲所走的道路前进。不是代替父亲去做他没能办到的事,而是将父亲培育起来的东西怀抱在胸中,踏上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那么未来就不是掌握在卡尔布鲁克或雷可利手中,而是掌握在他的手里。 弗格总有一天一定能让雷可利苏醒吧。或许记忆已没办法恢复,但那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让她回忆起身为「罗兰之妻」的过去,而是作为一名少女去开创未来这就够了,他一定会如此打算的。 那是卡尔布鲁克无法办到的事。因为自己相当固执,一定会忍不住去追寻身为罗兰·艾努·康菲尔德妻子的那位妇人身影。 没错——就连在面对「人造人雷可利」的时候,他看的仍是在她心中「身为罗兰妻子的雷可利」。原本明明就该把她当作「没有继承记忆的他人」去看待才对。明明对她而言,这样才算是幸福。 再一次深深叹息。 不愧是时间静止的空间,这里还微微残留着罗兰的气味。换句话说,这是他还活着的那个时代的空气。那时的卡尔布鲁克比现在要来得年轻一些。每当被逼着陪罗兰做些荒唐研究时,他就会苦着一张脸;每当听罗兰说些莫名其妙的逻辑,他会不禁皱眉;而罗兰那美丽又聪明的妻子——雷可利则会站在远处,微笑地眺望他们两人。 怀念令他感到心痛。 同时他也有一种强烈的念头,会对往事感到怀念的自己,已经到了差不多该引退的时候了。 仅存的一只独臂紧紧握起拳头。 距离最后战役大约还剩八、九个小时吧。 卡尔布鲁克更加眯起了宛如细丝的双眼,布满皱纹的嘴角扬起笑容。 ※ 于是夜晚过去,早晨来临,一下子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刻。 伊欧一大早便起来借用厨房做了早餐。她觉得这是尽一己之力所能做的,因此特别发挥厨艺,准备了一桌营养美味的餐点。 围着五个人的餐桌让人非常开心。 没错,五个人。 艾儿蒂、弗格、艾莉丝、卡尔布鲁克,以及伊欧。 一到早上,大家便得知绮莉叶已消失了踪影。寝室里空无一人,宅邸里到处找不到她;询问过佣人,每个人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艾儿蒂虽然很伤心,但弗格没有说什么。 但由伊欧的眼里看来——弗格似乎是感到放心。因为失去了人造人所有能力的绮莉叶,如今和平凡的小丫头几乎没什么两样。当然她是比平凡的女孩擅长战斗,但是对毒气的耐性原本就不高,没办法使用什么像样的炼术,与优贝欧鲁对战反而非常危险。 没有人知道绮莉叶本人是抱着什么打算离开宅邸。是觉得自己会成为绊脚石吗?或者是变得贪生怕死了?弗格一定会认为不管哪一种都好吧。只要她能活下来,怎样都无所谓,毕竟绮莉叶是他的妹妹。 不管怎样——虽然少了绮莉叶,但餐桌的气氛倒是和乐融融。谁也没有说这或许是最后一餐了。像伊欧本人还考虑着晚餐要煮些什么。不知到时会是在这里吃,还是回到王宫吃?总之可以的话她想买些食材,要是有空让她去市场就好了。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弗格和艾儿蒂换上了平日的工作服。因为没有换衣服就直接逃出塔里了,本来还在担心该怎么办,结果「雷可利之宴」替他们准备了同样的衣服。 以前她不喜欢看艾儿蒂换上这身打扮。去战斗也就代表会遭遇危险,伊欧实在无法忍受,艾儿蒂可能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痛苦或者受伤。更重要的是,她实在不认为艾儿蒂本人会期望战斗。 可是今天——今天的艾儿蒂非常适合这身战斗装扮。 缝上了金属制黑色裙甲的短裙,看起来十分英勇。 袒裸出背后的单薄洋装,既美丽又惹人怜爱。 往手腕方向逐渐加宽的长手套,更增添了华丽。 宛如水银色川流的长秀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蔚蓝的眼眸在天空下展现出坚强的意志。 而紧抿的桃红色纤细唇瓣,让人感 受到她的高雅与觉悟。 「很美呢,公主殿下。」 面对站在马车前的艾儿蒂,伊欧笑着说道。 「弗格也……你倒是和平常没两样啦,不过我就顺便夸奖你吧。」 「那我就姑且说声谢谢了。」 「我们走罗,伊欧。」 两人笑着回应。 明明即将开战,表情却是如此平静,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人感到可靠。虽然平心静气的,却也不失戒慎提防的气息。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伊欧心想。 「好的,我会准备大餐等你们回来。」 由卡尔布鲁克驾驶,马车从宅邸出发了。 进攻的就这三人,伊欧和艾莉丝负责留守。 驶出宅邸大门,笔直朝「特区」的大马路前进,最后终于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形影。目光紧盯着艾儿蒂他们、为他们送行的伊欧,这时总算深呼一口气。 她似乎是紧张得全身僵硬。 「……好了。」 伸了个懒腰仰望太阳,然后转身。 虽然因为昨晚才初次造访宅邸所以还不太习惯,但伊欧得到了随意使用的许可。理所当然,她也没打算就此得寸进尺地四处乱逛。 穿过大门进到玄关大厅,发现艾莉丝正抱着双手等她。 「已经走了吗?」 「是的,看他们的样子一定没问题。」 「是吗。」 随意耙了耙深绿色的蓬发,艾莉丝对伊欧露出一笑。 「你也挺冷静的嘛。」 「因为已经做好觉悟了。」 「不会害怕吗?」 「还有狄恩小姐陪我,所以完全不要紧。」 「这样啊。不过你也挺可靠的啊,乱族的女人就该这样呢。」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只要精神一松懈,双脚似乎就会开始打颤。背脊不禁发寒。 但是至少表画上得佯装坚强——就算害怕得乱了方寸或哭泣,也没办法解决任何事情。 「……敌人果然还是会来吧?」 伊欧深呼吸一口气,道出了正题。 「对方应该也人手不足才对,不过我想八成会来吧。」 「是啊……」 「嗯。」 艾莉丝颔首,随意在大厅的阶梯坐下。 「因为你们逃出了王宫,所以敌人就某种意义而言,变成必须转守为攻。因为若光是悠哉等待,情势可能会变得不利。再说,他们无论如何也非得提防『雷可利之宴』所持有的政治影响力。被『雷可利之宴』行使政治力由外侧削减势力,应该不会是他们所期望的。比如干涉炼术师工会,调回派遣的士兵;或者操控舆论提高支持理查德的声浪等等,做法有很多种……要是像这样被暗中作梗削弱了实力,接着又遭到进攻,他们应该会很伤脑筋。」 「可是『雷可利之宴』并没有那么做吧?」 「似乎是因为人手不足。『雷可利之宴』作为组织的功能已经几乎崩溃了。所以像刚才说的那些现实上很难办到。只不过对方也不晓得这边的内情,既然不清楚,就只好戒备了。而我们就是要利用这一点。」 「原来如此……」 虽然表面上点头,其实伊欧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糊涂。什么政治、战术的话题或者战场进退等等,这些她实在很不拿手。 话虽如此,就算是她也很清楚一件事。 只要敌人跑来这里,来了多少,王宫的守备相对地就会削减多少。 只要削减王宫的守备,弗格和艾儿蒂就会轻松一些—— 换言之,这座宅邸是他们布下的诱饵。就这层意义而言,自己依然还是身处于战场。必须振作精神,尽可能不要离开艾莉丝的身旁。 彷佛是要缓和紧张,她再一次伸了懒腰。 僵硬的四肢果然还是没办法放松。不行啊,怎么才现在就这个样子了……内心忍不住叹息,伊欧抿紧嘴唇。 ※ 四轮马车在城门前停了下来。 与昨晚不同,门是开放的,也没有驻门的卫兵。城门吊桥也已是放下固定好的状态。被弗格以「腐败羊水」融化的城墙也没有整修的迹象,就这么搁置着,乍看简直就像座废弃的王宫。 当然,敌人不可能舍弃王宫逃跑了。 昨晚还是收着的吊桥,如今已架好在壕沟上。是对方特地放下来的。 换句话说,这也就代表了优贝欧鲁的意思。 我等你们,放马过来吧——是这个意思。 弗格一行人四周的空气一瞬间变得紧绷。无言地下了马车,慢慢踏上桥面。打头阵的是弗格,中间是艾儿蒂,卡尔布鲁克负责殿后。 他们穿过外苑。 被鸟兽王破坏而崩坍的外墙残片四处散落,景象着实凄惨。草腥味很重,不知是因为没有园艺师整修,或是因为没有人烟。 接下来进到了王宫内。 寂静包覆着回廊,廊上铺设的地毯以及装饰品,看起来总觉得少了一层明艳。才仅仅四天就已荒颓得彷佛遭到长年弃置。 中庭的景观也是惨不忍睹。 水池里浮着鱼的尸体,花草尽遭践踏,中央的喷泉也已坍塌。是炼术师干的好事吧,受雇的人当中有不少都对王家心怀着憎限。 穿越中庭进到宫殿里。 往日的庄严气息与焚香的香气,如今已被紧迫的杀伐气息与尸臭取代。无论大理石柱、高尚的壁画或者挑高的天花板,如今也只让人觉得诡异。 再加上—— 「果然有。」 弗格没有停下脚步,倒是眯细了眼。 在他们踏入宫殿的瞬间,弗格就已感受到洋溢的杀气,以及不知从哪来刺痛人的视线。梁柱的阴影、墙壁的另一端、后宫的个室,甚至天花板上似乎也有。 「数量很多,没办法辨识人数。」 是王属军的残党,以及民间炼术师。都是些倒戈到优贝欧鲁那里,或者受金钱雇用的家伙。昨晚抢回艾儿蒂的时候,弗格和卡尔布鲁克明明已经清除掉了不少人数,看来所有的残党都集中在宫殿里。 这些人都埋伏在阴暗处,偷窥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一种被从四周刺出的剑抵着的压迫感。眨眼后的下一瞬间,就算被大批人马团团包围也不奇怪。 「是不是得在这里与他们交手?」 寻问身后的卡尔布鲁克。老管家坦然摇头。 「不,我们在这里的话,对方不会发动攻击。」 也许他说得对。 虽然有很多柱子或物体阴暗处等可供藏身的地方,但宫殿内部基本上属于平坦开阔的空间。换言之也就只是放眼望去的视野不佳,但要防范攻击这件事本身算是很容易。再说这边还有艾儿蒂——在这样的场所,她可说是接近无敌。 自主发动的「障壁」会挡下不备的攻击来保护身体;相反地,她还能够尽情准备大规模炼术朝所有方位攻击,对炼术师来说可谓天敌。 因此对方是在等待时机。 只要弗格他们就这样继续前进,时机一定会到来。 「没关系吗,卡尔布鲁克先生?」 弗格稍微回头看了老管家一眼。 「会顺了对方的意喔。」 「无所谓。」 他笑答道。 「就依照原订计划。那些家伙全都交给我来对付。」 而且还讲得一副理所当然。 在那些炼术师的眼中看来,弗格和艾儿蒂是比他们技高一等的同行。不但比他们更远远擅长他们引以为傲的炼术,特别是针对多数战斗特化的艾儿蒂,与她 的相性更是差到谷底。 反之卡尔布鲁克就难说了。就算是天堂骑士——针对炼术师战斗特化的骑士,只要一同联手攻击就有胜算。更别提对方只剩一只手,不可能所有人都被他赶尽杀绝。 因此他们应该打算设法让卡尔布鲁克孤立,然后再集中人力加以打倒。只要能端得出成果就有酬劳,所以挑轻松的打倒就好。 换言之,卡尔布鲁克持地要去成全他们的如意算盘。 独自包办在场这些乌合之众的炼术师,让弗格和艾儿蒂先行前进。实际上对弗格这边来说,要是和优贝欧鲁的战斗被他们捣乱,那才是最麻烦的。任何一瞬间的分心,都很有可能成为致命关键。 「到这附近应该就可以了吧。」 在通往王座大厅的阶梯所在的厅堂,老管家停下脚步。 「人数很多,而且你还……」 「弗格大人,您无需费心。」 凝视着厅堂内,他淡淡一笑。 「您也见过四天前的战斗吧?我终究敌不过优贝欧鲁。能让一介老兵大展身手的也就只剩这种场合了。再者……能为守护昔日主人的儿子而战,作为一名管家,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独臂握着「艾莉丝七号」,蛇腹剑被从腰间抽出而垂落在地。 「您快去吧……祝武运昌隆。」 「谢谢,你也是。」 卡尔布鲁克已将注意力集中于大厅,那么阻止他也没用了。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意,现下他们反倒必须继续前进才行。 弗格转过身。 仰望通往二楼的阶梯。 王座大厅就在这前方。与软禁艾儿蒂的那座塔截然相反——螺旋阶梯不是通往深暗的地底,而是高耸的天空。 右手按着挂在腰间的「艾莉丝十七号」。 伸出左手,握住艾儿蒂的手。 手指一瞬间交握,确认彼此的体温与意志,然后才松开。 「我们走吧。」 「嗯。」 简短的交谈里蕴藏着觉悟,两人朝台阶跨出了第一步。 ※ 弗格他们朝王宫出发后大约过了一小时。 伊欧和艾莉丝在宅邸大厅里闲得发慌。 老实说并没有理由非得待在这里。可是若关在客房里只会让自己焦急,又不能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晃。 本来考虑要不要去煮饭——但就算现在煮了也没人吃,而且总觉得为了分散注意力才握着菜刀又好像哪里怪怪的。艾莉丝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没有回到客房,一直都和伊欧待在一起。 总之两人就是一直留在大厅待机的状态。 所以当「那家伙」进到宅邸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伊欧她们也同样愣住了。 男人简直像造访朋友家一样,态度随便地推开门探头张望,然后毫不客气踏上地毯。实在是太过自然,甚至让人以为是佣人打扫完后回来了。但事实上当然并无佣人正在屋外扫地,假使真的被男人撞见了,大概会直接赏他们心脏一刀代替招呼吧。 「哦?」 「杀戮博士」——雷德·欧塔姆佩服地睁大眼睛。 反手关上宅邸的正门,对伊欧和艾莉丝露出狂妄的笑容。 「看家的就你们两个吗?」 艾莉丝踏上前一步,像要将伊欧护在身后。 「你还活着啊?真是命大的家伙。」 正如她所说,这是最让人惊讶的事。 听说雷德昨晚被弗格从塔楼阶梯给打落,掉下一般人必死无疑的高度,猛烈撞上了砖瓦制的屋顶——可是眼前这家伙看上去没受什么重伤。 「想杀我的话,至少得追上来打烂我的头才行啊。不过我也是料定那小子没那个时间才跳下去的。但话说回来还挺痛的耶?要不是有你给我的右手,搞不好我已经一命呜呼了。」 「让右手变形作为缓冲吗。本来已经砍掉了一半才对,看来你也把它装回去了。早知道就该捡起来丢进河里。」 「原本就是液态金属嘛,造得真好,不愧是『魔剑之母』的作品。」 「很遗憾,造出那个的不是我。」 「是你讨厌的另一个『艾莉丝』吗?真讽刺……你等一下就要被那个『讨厌的自己』所锻造的剑给杀了。」 「你尽管试试啊……我早就决定绝不原谅你这个人了,这次一定要送你下黄泉。」 随着对话进展,两人之间开始蔓延出杀气。 伊欧拚命按捺着不让脚发抖。 艾莉丝和雷德之前也曾像这样子对峙,不过过当时自己胸口被刺了一刀而晕厥——斫以并没有亲眼看见打斗过程。 感觉好像快要被气氛压迫得瘫软在地。 可是她不能认输。艾莉丝是为了伊欧才留下来的,至少要坚强地看到最后一刻。 「不过总之幸好你在……叫我来毁灭『雷可利之宴』是没问题啦,但若只剩一座空壳,打起来也没意思。」 雷德·欧塔姆举起右手。 肌肤转变成金属色泽,魔剑——「艾莉丝五号」显露了出来。 「我才要报上次的一箭之仇,然后送你下地狱!」 艾莉丝扯断了系在手腕的小饰品。 甩了一下,大小产生变化,显现出小树枝般的魔剑——「艾莉丝十二号」。 雷德摆好架势。 作为钥匙的小树枝刺了一下开启空间,艾莉丝打开了仓库。 以其他魔剑逐一掉落她脚边为信号,战斗开始了。 第六章 以他们的唇淡化亡骸的伤痕 艾莉丝·狄恩成为锻冶师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生活在匍都的遥远南方,偏僻山岳地带的少数民族——乱族。生为纯血氏族之一的狄恩家长女,她却无法容忍封闭的村中生活而离乡背井,在十四岁时来到了匍都。不用说,在那之前都过着牧歌般生活、追赶山羊的未成年小丫头,突然只身一人就说要在这里过日子,在匍都的生活可没那么容易。 乡下女孩懂憬都会的浮华,这种事情很常有。但尽管她并不是那样,而是抱定了相当的觉悟,最后的下场却也和那些女孩没什么两样。来到匍都半年后,她就在灰色街道过着啜饮泥水、啃蚀腐肉的生活了。偷窃、杀人、强盗,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做过,唯独没有去卖春,或许就是她最低限度的矜持了吧。 之后又再过了半年,艾莉丝注意到她的身体对于炼狱毒气有着很高的耐性,而且这在匍都能够成为挣钱的手段。 于是她便开始以炼术师的身分活动。先向一名为流莺担任保镳的中年女子习得初步的炼术,之后便独自学习。技巧勉强算得上一流,擅长金属链成系的术式。 对于各种工作来者不拒,随着埋首于战斗,她的名气也逐渐变得响亮。虽然开始能过得起奢侈的生活,但相对地却对灵魂造成了摧残。曾几何时她变得开始享受杀人,工作的目的不再是赚钱,而是变质为嗜血。就在这样的某一天——她无意间发现了,由于某位贵族女性的委托而被她毫不在意杀掉的娼妇,与她同样出身于乱族——受摧残的灵魂初次产生了皲裂。 杀害同胞一事成了契机,她金盆洗手不再当炼术师,回到灰色街道再次过着懒散的生活。只不过因为没有储蓄,所以没两下又变回贫困,就在穷到差点要去卖春之前,她遇到了日后成为她导师的锻冶师。 名字叫做韦艾达·嘉立尔。 在制造炼术师专用的武器方面,是个出类拔萃的名手。 他不只教导艾莉丝如何锻剑,还教导她要活得高洁。尽管穷困,也要不忘尊严。不是向下趴饮地面的泥水,而是要向上汲取雨水;不能偷抢,而是要靠战胜赢得,切勿做出令自己灵魂蒙羞之事。 这些教诲对于一直以来都活在灰色街道的她来说,净是些冠冕堂皇的佳言,却令她流泪。她为过去杀人寻乐而感到懊悔,之后便立志成为像韦艾达一样的锻冶工匠——也就是以锻造用来守护人类的武器为生存目标。 可是与他的师徒关系却仅仅三年便告终。 艾莉丝的不幸有两个。 一是她作为刀匠有着天赋异秉的才能。 要是当初选择在乱族聚落度过一生,恐怕这分才能到死都将被埋没吧,所以才能被发掘这件事本身或许可说是幸运。但是,那才能实在过分卓越了。 手指会不加思索地拣选出最上等的铁材,双眼无须经过考虑便能看穿下一步最适合敲打的部位。况且才能不仅是针对铁材,而是能套用于所有称为剑的东西。 她能削出甚至得以贯穿铁板的木剑,也能设计出形状独特的刀身。在武器内部设置炼术阵这种高难度的作业,对她来说也是轻而易举。不仅如此,甚至还能构筑让武器具有炼术特质的必要术式,换言之就是炼禁术的原理。 艾莉丝·狄恩打造的剑,刻上韦艾达·嘉立尔的署名,让韦艾达的名气日益水涨船高。她完全不在意自己只能屈居幕后,只想着要报达恩师,一心一意地拚命替他造剑。 另一个不幸则是关于她的导师,韦艾达·嘉立尔。 他是个高洁又高尚的男人,也是既温柔又严厉的导师,同时也是她心爱的恋人。因此成为他的门徒三年——在这三年之间,她一直深爱、信赖、尊敬着他。 某一天,一名女性来到工作室。 艾莉丝受韦艾达之托出门购买铁材,但是路上巧遇同行,告诉她平时光顾的店家突然因病歇业,所以她半途就折返了。比预定的早回到家,便听见工作室里头传出窸窣的交谈声。 她漫不经心地走近——却惊讶得停下脚步。 那位女性的脸,她有印象。 就是过去艾莉丝还在当炼术师时期所遇见的女性贵族客人。她不可能忘得了。毕竟就是接了她的委托所杀的乱族娼妇,成为了艾莉丝金盆洗手的契机。 女人对导师说道: ——你什么时候才要娶我为妻? 导师以一贯的温柔表情回答: ——再过一阵子,等我买得起爵位,到时候我就和你门当户对了。 女人轻柔地倚在导师身上。 ——呵呵,所以要玩就趁现在是吗?那个徒弟也是其中之一? 导师搂住女人的腰。 ——她的手艺很好,能帮助我提高名气。 女人闹别扭般地别过头。 ——不只是这样吧?因为你喜欢乱族的绿色头发嘛。 导师苦笑。 ——没那回事。 女人不悦地发牢骚。 ——骗人,几年前的那个卖春女也是一样。 导师没辄似的皱眉。 ——以前的事你还记得真清楚。 女人露出蛇蝎般的目光。 ——我哪忘得了……呐,等你存够钱买爵位的时候…… 导师的眼神变得犹如猛兽。 ——嗯,是啊,她就没有用处了。到时候…… 女人笑道。 ——那位徒弟,就请她像那个娼妇一样去死吧。 再下来的事情她不记得了。 因为艾莉丝的灵魂再次战裂,终于裂成了两半。 只不过就结果而言,韦艾达和贵族女性都成了浮在血池中的肉块。 是呼应灵魂分裂而产生的另一个人格所干的。 那是个优雅态度下藏着残忍性情的家伙——简直就像导师真爱的那个贵族女人一样。不知是因为想独占韦艾达的爱才变成了这样,又或者是杀害对象的意识随着溅回的鲜血寄生到了身上? 无论如何,总之这是一切的结束,也是开始。 另一个人格自称是艾莉丝·嘉立尔。 然后艾莉丝·嘉立尔和艾莉丝·狄恩开始以炼禁术制剑。 首先是由嘉立尔先开始的,随后狄恩也像是竞争一般。 最初的第一把作品,大概是为了代替随着人格分裂时而一并流产的肚子里的孩子。 而曾几何时已变得彷佛被附身,只以打造出杰作为目的—— ※ 挥下的大剑与有手的液态金属碰撞,敲打出高亢尖锐的声响。 在兵戎相交之间,艾莉丝刺出的三叉矛被挡开,刺进地上的地毯。 艾莉丝对三叉矛的刀身放出电击。 雷光瞬间灼烧地板,迸出的火花让雷德怯步。 「哎呀!」 雷德退向后方。 艾莉丝不打算让他拉开距离。她追击,大剑朝对手横劈过去。 目标是砍下右前方,也就是对方肉身的左手。但雷德也并非省油的灯,两手于胸前交叉,右掌变形拓展成盾牌的形状挡下了这一击。 「……喝!」 但话虽如此,艾莉丝也早已料到攻击造成不了什么损伤。 重量仅一百五十公克的大剑——「艾莉丝十四号」是专门用于高速连击的剑。由于仅靠一只右手便能挥动,因此可以和三叉矛并用成为二刀流。 顺着被弹开的方向,转动手腕直接转为斩击,肆无忌惮地进行乱刺。 相较于轻盈的重量,刀身则有一公尺半。被以挥舞短刀的速度舞动的长剑,迫使对手不得不采取防御而非回避。见雷德停下脚步,她再次 舍起三叉矛向上砍。 缠覆着电击的「艾莉丝十号」。要是正面挨上一记,整个人将会被轻而易举地烧杀致死。 笃定他闪不掉这一下攻击,艾莉丝不禁在内心窃喜。然而紧接着—— 「什么……?」 却诧异地瞠大眼睛。 雷德只是随意举起右手,也就是「艾莉丝五号」,就轻松挡下了三叉矛的矛尖。 当然,剑是和肉身接合在一起的,不可能有绝缘效果。 那么电流就会被导入他的肉体——理应是这样。 就在艾莉丝发动「十虢」的前一刹那,雷德紧急将右手从中间切离了。彷佛蜥蜴断尾那样,在接近手臂与金属接合处的地方断了开来。 空气间响起爆开火花的声音。 只要物理上没有相连,电流就不可能导入本体。 雷德毫发无伤地退了一大步。后退的同时弯下身,将右手插进地上化为一滩水银的「艾莉丝五号」。 躯体神经系统重新连系,恢复驾驭。液态金属再度硬化,拟态成雷德的右手。 艾莉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不但被以意想不到的手法防御攻击,还被拉开过远的距离而变得无法追击。艾莉丝在战斗时必须守护背后的伊欧·特莉努,因此若一旦太深入追击,对方可能会将攻击目标转移到她身上。更进一步来说,要是离插在后方地板上的其他武器太远也很伤脑筋。 艾莉丝也暂时退回后方,就是放置着其他武器的地方。 两人之间拉开了一大截距离。艾莉丝将三叉矛换成半月刀——「八号」,是一把吞噬金属的刀刃。这是为了防备雷德的远距离攻击。 「不愧是『杀戮博士』。」 一面调整呼吸,一面与之对话作为牵制。 「没想到还有那种使用方式。」 「这都要多亏昨天被那个小子打倒。」 雷德夸张地耸耸肩。 「因为被砍掉的前段部分也一起掉了下去。我想说该不会接得回去吧,结果试了一下果真能恢复原状。这可是一大发现呢。」 「哈,『另一个我』还真是造出了麻烦的东西呢。」 话虽如此,真正可怕的应该是雷德·欧塔姆吧。 没想到马上就能将偶然得知的事应用于实战。 而且还是在那样的情急之下,运用得彷佛是以前就习惯的常套手法。 果然在战斗技巧上是对方略胜一筹。艾莉丝的本行是刀匠,虽然也有以往的经验,但无论身为炼术师或者剑士都比不上对方。 可是——正因为自觉实力不如人,相对的才得以明白某些事情。 「你其实并不是最佳状况吧?」 「哈,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试着套话看看,对方也干脆地承认。 「毕竟你昨晚也在现场嘛……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 在那座塔楼的战役,雷德被弗格逼得走投无路,跳下了楼梯。 不知距离地底有多高?本以为他不惜纵身一跳,大概是没有多高,但看来实际上的高度超出艾莉丝的想像。 十公尺?十五公尺?又或者更高?也有听见猛烈撞上塔底的声音。就算让「艾莉丝五号」变形保护身体,也总不可能毫发无伤。 「拜此之赐,害我被撤出了主战力,变成负责打扫垃圾。虽然就算在最佳状况下,八成也还是会指派我这个任务就是了。我们首领看样子无论如何也想亲手杀了那个小鬼。」 「打扫垃圾,你还真敢说呢。」 「因为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嘛。我们的预定原本只是随便破坏一下宅邸,然后放一把火就结束了。」 「哪有人一脸开心地说这种话?」 「不过的确幸好有你在,不然只是四处屠杀侍女或警卫实在太寂寞了嘛。要是那样的话,我可就真的变成跑腿小弟了。」 「……你连跑腿也没办法完成,就要死在这里了。」 艾莉丝两手重新握紧半月刀与大剑。 对手究竟身负何种程度的伤势,由外表无法判断。会是断了好几根骨头,或内脏受了内伤?或许是勉强才能维持站立,也或许只有极轻微的伤势。但不管怎样,都必须趁他身体还虚弱时打倒。 一旦对手被逼急了而使用身体强化炼术,到时将对我方不利。 「喂喂,已经要再次开战啦?」 「是啊,没错!」 艾莉丝身子一沉,脚往地毯上一蹬。 一口气拉近距离,将吞噬金属的半月刀「八号」由下往上砍。对方当然没有用手去挡,而是闪身躲开。因此她紧接着刺出大剑追击。 「喔,好危险!」 这一剑则被挡下了。 艾莉丝毫不在乎,再次从四面八方施展乱剑攻击。 与这边的杀气相反,雷德倒是悠哉地扬起半边眉毛。 「题外话,老实说我其实挺累的。」 一面闪躲、架开、避开攻击,他一面如此说道。 「哈,那请你要言行一致啊!」 不妙。艾莉丝暗自心想。 由语气及态度来看,这家伙似乎还暗藏了突破现况的一手——从他彻底退居防守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就因为集中于防御,所似找不到空隙。 无视我方的斩击再怎么快速、再怎么密集,雷德继续说道: 「已经打了差不多三十分钟吧?再这样打下去恐怕我也会步步退居为劣势。假使我打赢好了,你一定也会用后面那个——是几号来着?同归于尽的刀刃——在最后反咬我一口。要是再多受重伤的话,我搞不好就没办法实践首领吩咐我的命令了。到时候我可会很伤脑筋。」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面确实地躲过半月刀,一面以右手确实挡下大剑。明明双刀攻击有一半掺杂着牵制,但他的判断却丝毫没有误差。虽然负了伤,但技术果然是超一流。 「话说你知道吗?我们这边的魔女小姐……就是蒂·琪,她可是发明炼术的天才呢。而且只要是我们首领的拜托,她可就格外认真呢。实在是很了不起。虽然我也发明过不少术式,但就算看了她的炼术阵却还是一点也不懂个中原理呢。不过大概也因为我不是那方面的专家啦。」 「那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 一面思索,一面持续施展高速剑击。 是挑错武器了吗?应该要选能让剑速加快的断铠(fal)——「十三号」然后硬上比较好吗?不,不管怎样对方还是会将右手变形使用炼术。为了封住这种情况,选用「八号」攻击应该才是对的。 可是雷德的防守依旧没有崩溃。 也没有办法让他闭嘴。 「我说『魔剑之母』,我这么做也是很不情愿啊。因为能和你厮杀我觉得挺快乐的……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将要以首领的命令为优先罗。」 「你就算想胡说些大话来让我分心也是没用的!」 像是要抹去内心涌上的不安,艾莉丝加快了攻击速度。 无论如何,只要对方打算使用大规模炼术,就一定得让右手变形浮现炼术阵。她以前也曾是炼术师,若只靠咒语或动作便能发动,浯种程  的小炼术她也能够应付。 ——别犹豫,只管攻击! 正当她下定决心,气焰高涨的时候。 雷德的一句话,打断了艾莉丝的思考。 「你有没有发现?我连一次都还没使用过炼术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使用炼术的理由。 不使用——不能使用?这是为什么? 「难 不成……」 炼狱的毒气对于产生毒气现场正举行的仪式,将会无差别地加以反应。 说穿了就像是将火柴点燃后拿近瓦斯。毒气不会自己挑选仪式。因此只要抢先干涉,就有可能加以覆盖。 当然,一般键器由于毒气产量少,所以对敌人的仪式起反应而爆发炼术是很的。只不过这个道理终究只是针对「他人而非自己的仪式」。 假使——如果是自己拿着画有炼术阵的纸,就会发生一唤出毒气的瞬间,术式便自行发动的现象。 如果像是埋在弗格腹部的治疗炼术,那种就算恒常发动也无所谓的炼术,那么要让新涌出毒气去发动其他术式也无妨。但若不是这种情况。 假设雷德偷藏压箱宝,那么他就没办法使用其他炼术了—— 「啧……!」 察觉这一点,艾莉丝立刻停下攻击的手,打算拉开距离。 见到艾莉丝如此,雷德嗤笑道: 「没用的……『醒来』。」 对咒语起了反应,炼狱的香气立刻洋溢四周。 来袭的会是什么样的术式?身体摆出备战的姿势。 可是发动的术式却完全回异于她的猜测。 来的不是攻击。不是让身体受伤的炼术。飞来尖针、爆炸、射来冰箭——与这些完全不同。 「……啊?」 就只是强烈的闪光。 强光在眼前迸散,遮蔽了视野。 眼前变得一片白茫茫。有种彷佛头部受到震荡的感觉。 接着冲击化成了明确的震动,淹没了艾莉丝的意识。 ※ 伊欧·特莉努脑中悬着问号,哑口无言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两人之间迅速又激烈的战斗往来,凭她的肉眼实在是难以追上,所以刚开始她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但是现在正发生的事情带给了她与刚才的厮杀全然不同的惊愕。 艾莉丝的剑砍向雷德。雷德一边防御,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些莫名莫妙的话,艾莉丝也简短地加以回应——就在这样一连串的你来我往之后,艾莉丝的动作一瞬间停止——刹那间——两人之间炸开了强光。 其实那道光不怎么刺眼。 却让人感到目眩。伊欧眼冒金星了只大约两秒。要是直接在眼前挨上那一记或许很刺目,但如果是艾莉丝,就算暂时被夺去视野,应该也能够紧急退避吧?搞不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已经先做好防御。 可是事情却很奇怪。 强光消失后,艾莉丝却原地蹲着,雷德也离她非常近,却没有追击,而只是沉默地低头看着她。 双方维持了十几秒都没有动静。 最后艾莉丝缓缓站起身。 站起来后,不知为何对着雷德开始咯咯轻笑。 说道: 「……你用的术式很有趣嘛。」 与伊欧熟悉的狂野粗鲁语气不同,态度相当客气。 「喔喔,成功了吗。」 雷德扬起眉毛。 「我原本也半信半疑呢……不愧是魔女小姐。」 接着又以亲昵异常的口吻询问艾莉丝: 「好久不见呢。话说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先问一下,你该不会想和我交手吧?」 「不,因为我还挺中意你的。」 她摇头说出了让伊欧不敢置信的话。 ——不。 不对。 真正让人不敢相信的,并不是艾莉丝摇头一事。 「……骗人。」 伊欧早就察觉到了。打从听见她语气的变化开始——打从她那和煦的态度令人从中感到颤栗、打从她开始散发出宛如幼兽般天真而残酷的气息开始。 「总之先向你说声谢谢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嗯,我们首领吩咐……破坏这间宅鄙,把里头的人都杀光。你肯帮忙吗?」 「好啊,乐意之至。」 雷德瞥了伊欧一眼。 艾莉丝回头。 「狄恩……小姐。」 「不。」 对着出声呼唤的伊欧,「那个人」露出一笑。 「我是嘉立尔。艾莉绿·嘉立尔。」 ※ 站在艾莉丝再度苏醒的副人格——艾莉丝·嘉立尔身旁,雷德的心情半是惭愧、半是愉快。 老实说,自己等于是放弃了与她分出高下,他内心依然无法挥去这种感觉。对于自诩绰号为「杀戮博士」的他来说,这样的结果甚至算是一种失态。若能实现的话,他很想尽情厮杀直到其中一方死去为止。不过另一方面,能和这女人一起尽情蹂躏「雷可利之宴」也让他觉得应该会很愉快。 「算了,这也没办法。」 将惭愧赶到脑袋的角落。至少好好享受眼前的愉悦吧。 宅邸里不知还留有多少人? 不可能所有佣人都去避难了。至少失魂落魄的雷可利一定在这宅邸的某处。当然破坏的对象不只这栋宅邸,而是包括整个「特区」。见到男人就撕裂、女人就刺穿、老人就斩杀、小孩就掐死。建筑物就放把火全烧成灰烬。 记得眼前的侍女叫做伊欧·特莉努吧。 这家伙令他特别期待。 理由有几点。以前想杀却没能杀成。软禁在塔楼里的时候,奋不顾身的态度让他很中意。更重要的是,艾莉丝·狄恩很中意她。 怎么办呢?真想在杀掉之前先彻底地侵犯凌虐一番。和嘉立尔两人一起上似乎也很有趣。把「艾莉丝五号」插进她的两腿问,把她的子宫刺破捣烂好了。不然拿她来实验新的炼术也可以。虽然还不至于像那个修纳·维纳一样,但这种程度的嗜虐兴趣他也有。而新的同伴——嘉立尔一定也是。 「主菜你想先吃还是后吃?」 「是说那女孩吗?这个嘛……我喜欢先吃。和刀匠一样,一开始是很重要的。打铁不但要趁热,剑的好坏还取决于最初的一锤。」 「也就是要先炒热气氛吗?哈,比喻得还挺含蓄的嘛。」 「呵呵……因为我没什么机会登场啊,所以也不想错失这种机会。」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着。 果然还是和这个艾莉丝比较合得来。 这样一来似乎也没必要事先照会了,两人不如就这么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地破坏比较好。 「好了。」 自内心涌上的狂喜乘着血液流窜到全身,雷德稍微转动了一下右手臂。 尽管害怕吧,或者要逞强也可以,要是表现出敌意也很有意思,若是开始陷入疯狂大笑的话应该也很有趣。不管是喜怒哀乐的哪一种都无所谓。 内心里想着这些事,看了伊欧·特莉努一眼。 然而—— 「……嗯?」 站在五公尺前的伊欧,露出的却不是雷德所期待的表情。 害怕是害怕,但至少她忍住了。 或许只是在逞强,但她的眼眸深处透露出坚定的意志。 确实看见了敌意,但并非出于憎恨。 现况明明若发狂了还比较轻松,但从她眼中甚至看不到绝望。 不仅如此,她还根本没在看雷德。 坚毅的双眸与意志——对着的是艾莉丝。 「嘉立尔小姐……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这个嘛,随你高兴罗……怎么了?」 艾莉丝大概只把伊欧的态度看作是虚张声势,脸上仍不改从容的神情。 雷德暗中保持警戒。 虽然很不爽,但这家伙八成有什么企图。 该不会是……?如 此心想着朝艾莉丝的胸口一瞥,并没看到埋着那条项链——殉情之刃。既然如此,她到底藏了什么花招? 「我个人对嘉立尔小姐并无冤无仇。虽然有一次差点被杀掉,但却是那边那个人设计的……」 她犹豫不决地咬着唇,微低下头,接着又抬头。 「我跟你无冤无仇。可是,我喜欢狄恩小姐。不是你,而是那位温柔又坚强的狄恩小姐。」 「真遗憾,我讨厌那孩子,也不打算把身体让给她。」 「你让狄恩小姐很困扰。虽然她什么也不说,我也不晓得你们变成这种体质的前因后果——可是我还是必须下决定不可。因为要是你杀了我,之后狄恩小姐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所以我决定要战斗。我要和你……和嘉立尔小姐战斗。」 「战斗?怎么战?你的意思是至少尽力抵抗吗?」 艾莉丝开始走向前。 丢开半月刀,望向竖在地上的其他剑,仔细端详着大剑说: 「就用这把剑吧?用她所创造出的孩子,杀了她珍惜的东西也不错。」 然后咯咯轻笑。 伊欧狠狠瞪着艾莉丝。 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然后将手伸进围裙的口袋,从里面掏出某样东西。 「这是管家先生交给我的。狄恩小姐也说过,如果碰上什么万一就别犹豫。我也还不能死……我必须等公主殿下和弗格回来才行!」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小玻璃管——一根试管。 以软木塞堵住了封口。 里头摇晃着红黑色的液体。 看见那个的瞬间,雷德感觉彷佛有冰锥刺入了背脊。 装有红色液体的试管。 记得以前好像听谁说过。是优贝欧鲁还是蒂·琪? 他马上就回想起来了——怎么可能? 不可能有那种事。那应该是「她的灵魂所持有的力量」。可是她早已被夺走了灵魂,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再使用这招了。 「不,等等……」 或者是…一 在灵魂被剥夺之前,就事先抽出来预备的话呢? 如果为了以防万一而事先预留了几根,而那东西被交到了这个侍女手上? 「啧……!」 雷德咬牙。 「艾莉丝五号」伸出,打算砍断伊欧·特莉努的手。 但他的行动已经注定晚了一步。 就是因为脑中曾一度否定「不可能有那种事」,才给了伊欧执行的时间。 拔开软木塞、将波体洒在地上的时间。 液体与空气起作用,开始发生近似于燃烧的反应。 换言之就是宛如火焰,一面发出摇曳光芒,一面飞散于四周。 伊欧已牢牢闭上双眼。 雷德也不得不放弃攻击。 因此。 直接看见熊熊燃烧的「供牺之血」——那灼烧灵魂火焰的,就只有一个人。 「咦?啊……呜、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掩面闭上双眼的雷德,听见了难以想像世间会有的女人凄厉叫声。 倒在地毯上的声音、在地上痛苦打滚的声音、手脚痉挛的声音。 没办法以视觉确认。一看了就会死。灵魂会被焚烧而成为活死尸。 不晓得这个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因此只能继续忍耐。其他人的状况应该也都和他一样,所以只要守好自身,获胜的机会一定会再次到来。 当然他也十分清楚,不是只有他在等候胜利的机会来临。 最后艾莉丝·嘉莉尔总算停止挣扎,安静了下来——察觉到伊欧开始小声地呼唤着「狄恩小姐!」并跑上前,雷德警戒地睁开眼睛。 火焰已经消失了。 如同从气息与声音联想到的,眼前伊欧正抱起倒地的艾莉丝。 该怎么办好呢?他犹豫了一下。要下手只能趁现在。只要伸出「艾莉丝五号」,一刀划过两人的脖子,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另一方面内心却有别的声音告诉他,要他再等一下。 假设他一口气把这两人都杀了,遵照吩咐将「特区」破坏殆尽然后回去好了。优贝欧鲁一定会犒赏他吧。谢谢你,不愧是雷德,干得好。他一定是脚边躺着弗格的尸体,身旁随侍着屈服的艾儿蒂米希雅,然后一面笑着违么说吧。 雷德·欧塔姆当真能这样就满足吗? 能够回答得出「我也玩得很尽兴」吗? 再说若就这样直接杀掉,就无法得知「供牺之血」是不是只烧掉了艾莉丝·嘉立尔的灵魂。搞不好伊欧的如意算盘失败了,狄恩和嘉立尔两个艾莉丝都死了。 他想看看结果究竟会是哪一种。 他思考着这些……在思考时他不由得发觉到,自己其实期待着狄恩能苏醒。这样一来不就能和她再次厮杀了吗?不就能玩得尽兴了吗——啊啊混帐,说穿了结果我就是这种人嘛。 在十年前的匍都,「杀戮博士」喜欢拿人体实验炼术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想试验炼术的威力。试了又能怎样?……因为他想用。他想要在实战中、在赌上性命的战斗中使用自己的炼术。 直到刚才都还想侵犯之后杀了伊欧·特莉努,一定是因为没能和艾莉丝决出胜负,所以才迁怒到她身上,企图藉此来抹消那份郁闷吧。 那么「杀戮博士」的本质就不该是凌辱,而是战斗。 「……啥。」 雷德自嘲地笑了,内心一面对优贝欧鲁感到内疚。 看来自从昨晚输给弗格之后,郁愤也一直累积到了现在。当时他也是百般不愿地跳下阶梯,其实原本是想战到至死方休的。 ——抱歉啦,首领。 观察优贝欧鲁的确很有趣,但话虽如此,把所有好处都留给他享用,自己却只能捡剩菜也说不过去。 「……那样子实在无法满足啊。」 艾莉丝缓缓睁开眼。 与泪眼婆娑的伊欧交换了三言两语后,露出淡淡的笑容抚摸她的脸。 站起身、望向这里的那双眼眸,就宛如凶猛的豹,散发着凌厉的杀意。 「回来了吗?艾莉丝·狄恩。」 「杀戮博士」咧开嗜虐的笑容加以回应。 「我们重新开战吧!」 ※ 艾莉丝·狄恩强忍剧烈头痛,狠狠瞪着雷德·欧塔姆。 昨晚卡尔布鲁克交付给伊欧,用来以防万一的试管——能够灼烧人类灵魂、雷可利的「供牺之血」。她万万没想到事态竟会真的必须用上那个。更别说她其实一点也不指望实际沐浴过后还能平安生还。 「艾莉丝·嘉立尔」已经不在艾莉丝的体内了。 她有一种奇妙的确信,那家伙已经死了,如此简单就让灵魂被火焰吞噬殆尽。长年陪她一路走来的同居人,由自己的软弱所招致的另一个自己。既让艾莉丝的罪孽倍增,也承受了丈莉丝一半罪孽的对象。 若说毫无感慨是骗人的。复杂的情感在内心交织。 但现在不是沉浸于感慨的时候。 看样子她们的灵魂似乎并非完全分离,「供牺之血」也对艾莉丝的灵魂造成了伤害。头痛得彷佛脑袋里被人搅拌过,沉重的倦怠感侵袭全身。 话虽如此,但不能纵容自己屈服于身体不适。因为眼前的敌人还活着。 雷德·欧塔姆也似乎无意再耍小手段了。 他高举起右手,让手臂变形。 下臂的内侧纵向裂开,战裂淫猥地扩散开来。上头密密麻麻画着直线交错而成的复杂纹路——炼术阵。手臂已变化成 近似金属板的形状,伸出的五指既像是脚,又像是背着硬壳的蜘蛛,也像是被压扁的螃蟹。 手背上埋有翡翠制的键器「克拉夫念珠」。 「……『荆华银岭』(autumn12)。」 发动术式之前,宣布了名称。 「之前本来曾想让你吃上一发,可惜当时被臭小子给妨碍了。」 编织话语的嘴唇除了残酷之外,还添加了自信。 那么。 艾莉丝也摆出身段,直视着对手的眼睛。 「问你一个问题……那是你所拥有的最强炼术吗?」 「喂喂,谁会回答战斗对手这种问题?」 「这不是在试探你。事关炼术师的骄傲……若那就是你的王牌,那我也会拿出相匹配的东西。我身为『魔剑之母』的最后王牌。」 听闻这句话,雷德的表情变了。 沉默了数秒之后,他点头。 「是啊,这个炼术就是我的最高杰作。」 「明白了。」 艾莉丝从手腕的手环取出仓库的钥匙——「艾莉丝十一号」。 插入空间,然后转动。 从头上落下一把剑。她在空中接住剑柄,把剑换手后举起。 「……那是什么啊?」 那把剑的造型之奇特,让雷德甚至不禁皱眉。 剑的刃幅算稍微有点宽,是一把只有单侧开锋的直刀,全长大约八十公分。有点类似断铠(fal)的形状本身与一般武器店买得到的很像,并没有什么显眼的特征。 奇特的是——刀身。 整体布满了战裂,外观残破得彷佛马上就要支解破碎。钢材也失去了光泽,四处浮现生锈,简直像是原本被埋在哪个遗迹里然后被挖掘出来。 「配得上我的『荆华银岭』的,就是那玩意吗?」 「很遗憾,我这个和你的炼术不一样,并不是最高杰作。两支最高杰作现在应该正在王宫里互相厮杀吧。不过啊……」 她对一脸狐疑的雷德郑重宣言: 「『十五号』虽然不是最高杰作,却比最高杰作还强喔。」 艾莉丝至今为止总共在这世间锻造出了十八把魔剑。 一号到五号的署名是艾莉丝·嘉立尔,而其中的一号和二号已不在这世上。那两把都是她以最高杰作——给了优贝欧鲁的「十八号」为目标的试作品,但也是失败作。听说交到他人手里没几年后就损毁了。 六号到十号的署名是艾莉丝·狄恩。这边则是九号已不在世上。那把剑成了她本人以最高杰作——给了弗格的「十七号」为目标的基础。 十一号是例外,是为了保管魔剑而造的仓库钥匙。 再来是十二号到十六号。 这五支是她们彼此盗取对方的技术,又或者在她们各自制造到一半的时候被擅自窜改,结果全变成了分不清作者是谁。就这层意义来说,或许这五支才是名副其实的「艾莉丝」的魔剑。 只不过两个相悖的意志交缠在一起,势必不会生出什么好结果。彼此互不相让地强调自我,双方效果相乘并失控的结果,就是有时会创造出超越想像的麻烦东西。现在艾莉丝拿在手上的「十五号」,简单来说就是那样的东西。 艾莉丝·嘉立尔以这把剑试作「十八号」。 艾莉丝·狄恩想以这把剑试作「十七号」。 两人所思考的「最强之剑」的原理,这时距离完成已只差临门一脚。但是与理谕的精纯度相反,对于一把剑而言,双方都欠缺考量地灌注了太多的技术。 「我的——我们的目标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斩得断的剑』。」 艾莉丝调整呼吸。 「这把剑完成时,同时也已经濒临损毁了。我们很清楚,只要使用一次,这把剑就会坏掉,所以从来没有挥动过它。只不过……一旦挥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和那家伙都很清楚。再清楚不过了。」 「哈,求之不得!」 雷德也面容紧张地笑道。 「我的『荆华银岭』也不是省油的灯喔。是我至今为止所编的炼术之集大成。」 「这样啊。」 「是啊。」 于是—— 「那么就来试试看吧,『杀戮博士』!」 「好啊,要上罗?……『魔剑之母』!」 两人之间迸发出的紧张与杀意、矜持与觉悟的火花达到饱和。 ※ 「『醒来』!」 雷德·欧塔姆呼唤咒语。 产生的毒气对炼术阵起了反应,「荆华银岭」发动。 一面发出轻脆的铃声,在雷德的头顶上方、边长两公尺的正方形范围内产生出白金色的烟雾。 就算靠近一点、目不转睛凝视,恐怕也没人能看得出那个的真面目吧。 那是微小程度形同于水蒸气的刀刃集合体。若不在显微镜下看,甚至就连它有着刀刃的形状都不知道。既无刀锷也无刀柄,单纯只有刃部的短刀,密密麻麻聚集在边长两公尺的正方形之中。 被这阵烟卷入的东西,将会如同字面意义般遭到粉碎。 细微的刀刃各自一一肆虐,将触及之物全数斩切。以结果来说,最后将什么也不剩。岩石或铁材等固态物体将化为比沙更细的尘埃、消融于风中,至于生物则血肉、骨头将被彻底搅拌,最终将只化为赤黑的浓雾。 ※ 「伊欧!」 艾莉丝呼唤身后的友人。 「躲到我背后……马上就结束了。」 托她的福,自己才能再次重振。 托她的福,自己才能与过去诀别,朝前方迈进。 流着同样鲜血的同胞。高洁而拥有美丽精神的乱族友人。 绝对要保护她——绝不会让她伤了一根汗毛。 艾莉丝有自信,也深信不嶷,不管雷德的「荆华银岭』怎样的术式——现在实际亲眼看到,她大致能够想像;但不管是否如她所想,或甚至超出她的想像——只要那个是炼术,「艾莉丝十五号」就绝不会输。 将残破的直刃举在身体下段。 握紧剑柄上的把手。由于两位艾莉丝都同时灌注了术式,因此将会发动的是连艾莉丝本人都不明白结构,复杂化后的炼禁术。 艾莉丝·狄恩的「十七号」,是将炼狱毒气的密度极尽压缩成具有质量、之后加以固定于现世,刀身本身就是毒气的剑。由于原本是气体,因此刀刃绝不会皲裂或破碎;也由于不会损坏,所以能够斩断一切。 艾莉丝·嘉立尔的「十八号」,是在刀刃的部位施加了炼术,能将这世间的所有物质变换为毒气的剑。触及刀刃的东西,唯独接触到的部分会被转换成炼狱的毒气、融于大气之间,因此得以斩断一切。 换言之——作为那两把剑试作品的「十五号」 仅有一次,能够施放出同时具备了这两把剑特性的斩击。 ※ 「喝啊啊啊!」 随着雷德·欧塔姆的一声咆哮,「荆华银岭」开始动作。 艾莉丝·狄恩无言地挥出刀刃。 挥出的瞬间,刀身如砂粒般散落、逐渐崩坏。取而代之,斩击的轨道上显现出受压缩后甚至足以物质化的炼狱毒气,全长与剑同样都是八十公分。毒气化作新月形的黑色刀刃,朝雷德一直线飞去。 白金色的烟雾同样也赶到了艾莉丝面前。如魔王之手般扩展开来,彷佛要将艾莉丝连同周围的空间一并捏溃。 黑色新月与魔王的手掌冲撞在一起。 紧接着,雷德惊愕地瞠大了眼——丈莉丝则是充满 确信地眯细双眼。 狄恩创造出的黑色新月,在接触到「荆华银岭」一部分的同时,迸发出声响而破裂。破裂之后化为低密度的物质并扩散,同时开始发挥嘉立尔所灌注的特性。换言之,就是将一切接触到的物质变换为炼狱毒气的术式。 那彷佛是一阵风。 「荆华银岭」有如烟被吹散,还原为炼狱毒气而消失。 「十五号」的刀刃吞噬了那阵毒气后增强风势,就这么吹拂过雷德的身体。 「哈。」 接触的那一刹那,雷德笑了。 「抱歉啦,首领……是我完全输了。」 「十五号」化作一阵风,穿透了他的肉体。将名为雷德·欧塔姆的存在的一切分解为毒气、使其变化,然后又这么继续将宅邸的大门无声地抹消之后,迎接能将其固定于现世的时间极限,融解于大气之中——带着所有被它吞噬破坏的东西一起。 之后就连一滴血、一块肉片、骨头的粉末也都没残留在现场。 艾莉丝朝只剩下剑柄与剑锷的「十五号」投以一瞥,小声地呢喃。 「谢谢。」 那是针对过去曾与她共享灵魂的另一个自己。 蕴含着怨恨、诅咒、憎恶、一切的负面情感,以及些许的爱情。 第七章 于临终的剑戟孕育鲜血 通往王座大厅的螺丝阶梯既漫长又安静,只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四天前,两人也爬上了同样的路。当时是急奔而来所以呼吸紊乱,因此连吸进了空气问混杂的浓烈脏器腥臭却连皱眉的时间也没有。 从上方飘来的血腥味,经过了四天还是挥散不去。 明明天花板和墙壁都已崩坍,整个直通天空了,却连风的流动也无法带走死亡的残滓。 爬完全数阶梯,来到门前。 巨大得甚至得抬头仰望,对开的门——在优贝欧鲁来袭时,彷佛纸被剪刀裁开般俐落地被斜砍成两半,早已不复应有的形影。 在那扇坏掉的铁门另一侧,他们就在那里。 一认出弗格和艾儿蒂,便笑道: 「……这里将来也得进行修缮才行呢。」 两人踏入传来声音的王座大厅。 「我打算把这里重建成与新国王相匹配的地方。这样任由风吹雨打实在无法让人静下心呢。搞不好干脆整座城堡重建也不错。」 边听他打诨边走到大厅中央。 来到相距五公尺处停下,弗格回话: 「说得也是,有必要整修一下……只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理查德殿下。你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在坟墓底下,地狱的业火里。」 「简直像是戏剧中的反派角色会说的台词呢。」 像在作戏的人反倒是你才对吧?弗格在内心苦笑。 墙壁崩坍,天花板崩落,如今已成废墟的房间——优贝欧鲁就镇坐在中夹,过去汤马斯国王的宝座上。 看起来既狂妄又矫揉造作。 宝座整体都带有皲裂,靠背的一部分还剥落了,已不复昔日的光彩。倚在座椅脚边,一身魔女装扮的少女更助长了他戏剧化的态度。 蒂·琪·莱姆。 脸颊上化着泪珠型的妆,使她看起来也像个宫庭小丑。 有着中性五官的人造人坐在宝座上,身旁随侍着魔女,看起来实在像极了什么舞台剧。 「弗格以及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 优贝欧鲁并未起身,依旧手肘倚着扶把、撑着脸颊说道: 「欢迎莅临我的城堡。」 挑衅似的发言不知是想激怒他们,或者真的游刃有余?八成两者都有吧。现今他的立场是胜者,是他在「奉陪」弗格他们。 但这边当然也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失去冷静。 很神奇地,弗格和身旁的艾儿蒂都很冷静。虽不知赢不赢得了眼前的对手,但对于战斗一事并未抱持任何一丝不安。 「我听雷德说了,你好像得到了很有趣的力量嘛。」 「有不有趣全看你决定了。」 「关于『艾莉丝十七号』,早就在我的预料范围了。自从艾莉丝·嘉立尔躲起来之后,我就在猜想会不会变成这样了。我在意的是你的炼术知识……是从哪得到的?难不成找到了罗兰的工作室吗?」 优贝欧鲁的问句里多半夹杂着嗜虐的色彩。这家伙依然还对错误的推断——罗兰创造他们人造人的理由信以为真。所以八成只认为他们明明是为了让父亲利用而生的孩子,却无耻地跑去父亲的墓地里捣乱了吧。 弗格笑着回答他: 「我们的父亲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就这么简单而已。」 没有义务全部告诉对方。 只不过任由对方嘲笑果然还是让他不太服气。 「他的器量才不像你一样。像你这种思考肤浅、自以为是地发表什么『完全的存在』理论的人,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他。」 「……哦?」 就算是优贝欧鲁,也难得严肃了起来。 他挑起半边眉毛,缓缓站起身。 「被你说得这么果断,让我不禁好奇起来了。可是就凭你那个力量……又能与肤浅又自以为是的我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啊哈,要开打吗?优贝!」 蒂·琪开心似的发出柔媚的叫声。 「坦白说,四天前的你实在无趣至极了,简直可说是让人扫兴。所以我很期待,今天的你究竟能将我逼到何种程度?」 「盗用别人的力量有什么好得意的?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弗格抽出腰际的刀。 「艾莉丝十七号」——「魔剑之母」托付给他的漆黑之刀。 「不是盗用,而是留在你们身上只是暴殄天物,所以我才替你们继承。还有我不是得意,而是变成了完全体。」 优贝欧鲁也拔出腰间的长刀。 「艾莉丝十八号」——「魔剑之母」所赐予的纯白之刃。 「艾儿蒂!」 弗格呼唤身后的少女。艾儿蒂点头,退后了一小步。袒裸的背后浮现图案,朝空中蔓生出炼术阵。 「蒂·琪。」 优贝欧鲁也呼唤脚边的魔女。蒂·琪回应了一声「嗯!」便跳上宝座的扶把,让黑色的斗篷随风飘扬,露出戏谑的笑容。 面对反手握着弯刀的弗格,优贝欧鲁的举止倒是一派自然。 慵懒地提着半透明的白刃伫立着。 装模作样撩起头发、弯起嘴角的他,还是老样子散发着诡异又深不可测的气息。让人可以预想到不管朝哪边进攻都会被他一剑劈开,而且有种似乎任何攻击对他都不管用的错觉。背脊因颤栗而发冷。但是——要是被他的气势给震慑,那么接下来就没戏唱了。 「尽管放马过来吧。先来小试身手一下。」 首先就让他那张游刃有余的表情转变成惊愕吧。 弗格身体一沉,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在呼气的同时双脚使力。 手握紧「艾莉丝十七号」剑柄上的把手。 衣服底下已经事先设好了炼术阵,一碰到高浓度的毒气就会立即起作用,强化肌力、反射神经、视力、听力、于战斗中所需求的一切身体机能。 「……我要上了!」 向前踏一步,弗格直冲而去。 一面拉近距离,由下段使出纵身往上跃的一闪。想当然,优贝欧鲁做出了确实的反应,他稍微举起手臂,将白刃置于弯刀的路径上。 他一定是明明躲得掉,却还故意去接这一刀。首先他想比较武器的性能。 「艾莉丝十八号」,半透明又带点浑浊的奇妙刀刃。 过去自己不仅无能为力地看着爱刀被一刀两断,连腹部也被捅了一个洞的记忆在脑中苏醒。不过关于那玩意的构造,昨晚已经听艾莉丝本人讲解过了。 它的特性就是能将现世的物质转换成炼狱的毒气。 换言之,它的构想与一般的炼术完全相反。被那把白色刀身触碰到的东西,哪怕是钢铁或岩石、血肉或水分,无视乎硬度或强度都会被分解成炼狱的毒气。恰好就像是将炼术创成的幻想物质还原为大气——像「消失点」一样。 因此由旁人眼中看起来,才会觉得好像势如破竹地将物质给斩断。 理论上看起来像是无法防御的斩击,但当然绝非万能。 它的缺点在于这个炼禁术所能生效的对象及范围。 能够发挥如此特性的就只有刀身的刀刃部分,仅仅只有数公厘。因此就跟实际的刀子一样,就算以刀背去触碰也斩不断东西。而且将广范围物质换置成毒气、藉此让对象消失,这种特技也是不可能办到的。 此外,对于大气——氧气、氮气或二氧化碳之类的气体也不起作用。因为大气一旦消失,刀刃便会产生真空,如此一来也会伤及使用者。 还有另外一个缺点。 将接触的对象转换成毒气,藉此破 坏聚合并加以斩断——由于特性如此,因此对这把刀来说,有一种绝对斩不断的东西。 说穿了就是它在破坏时所产生的副产物,那个物质就是——炼狱的毒气本身。 长刀与弯刀彼此碰撞。 「什么……」 优贝欧鲁诧异地瞠大了眼。 锵——发出高分贝的尖声,「艾莉丝十八号」停止行进。 弗格使力,刀身被往上弹开时顺势掘了优贝欧鲁的侧腹一刀。 「呜!」 刀刃就这么刺进躯体的深处。 就算是对方也不得不起了反应。身体一扭,向后大幅跳开回避了斩击。 伤口大概深约五公分吧。以常人来说算是重伤,不过优贝欧鲁有「消失点」。他立刻让「克拉夫念珠」召唤出毒气来吞噬,强化恢复力。 溢出的血一下子便凝固,再过几分钟后伤口大概就愈合了吧。过去曾是自己的专属特权被他人使用,实在教人心有不甘,弗格内心气得咬牙切齿。 「那个……该不会……」 优贝欧鲁一面向右拉开两步距离,一面瞪着弗格手中的黑色弯刀。 「原来如此,『艾莉丝十七号』……原来是那样的啊。」 该说不愧是优贝欧鲁吗,当下立刻就看穿了。 将炼狱毒气本身固定于现世,再加以压缩、物质化来作为刀身所锻出的剑。 就算是「艾莉丝十八号」,也无法将原本就是毒气的东西再转换成毒气一次,当然也就无法加以排除后继续挺进,因此刀与刀便碰撞在一起。 而想必以炼狱毒气本身作为刀刃,其优势绝不会仅此而已。 「……『醒来』。呜咽哭泣/白之咎!」 优贝欧鲁眯起眼,咏唱出简短的咒语施放炼术。一方面是为了牵制弗格好让他无法追击,同时也是在中距离下掌控主导权的一击。 在空中出现冰刃,三根「冻矢」(ein3)朝弗格射出。 既非无法闪避的速度,数量也不多,八成是故意的。大概打算趁弗格闪身回避时拉近距离吧。那么就故意违逆他的期望,让他这招转成我方的攻击吧。 箭矢飞来的前一刹那,「艾莉丝十八号」轻轻挥了一下。 呼应使用者「防御」的意志,刀身表面浮起复杂的纹路——也就是炼术阵。以刀身为原料,即时发动炼术。 「障壁」在弗格眼前展开,在空中挡下了「冻矢」。 若与雷德战斗时发动的「亿之剑骚」是为了攻击的自主发动术式,那么这个则是为了防御的自主发动术式。它的设计是刀身表面已事先描绘好了术式,能对应状况而浮现。这种设计是由于剑本身就身兼键器与支撑炼术阵的基座,因此才能够办到。 「冻矢」顿失威方后落地。弗格就这么再次走上前。 这次不是斩击,而是使出突刺。瞄准心脏的同时并发动「亿之剑骚」。 刹那问,优贝欧鲁目中无人地笑了。 这次换成弗格讶异得瞠目结舌。 就在弯刀的刀尖几乎触及上衣的瞬间,优贝欧鲁的身体从他眼前消失了。简直就像见到了魔术或幻觉一样。想当然攻击挥空了,临时收不回力道,脚步也跟着踉跄。看丢了对方使得弗格背脊彷佛冻结。扎稳脚步重新站好姿势,回头并让视线巡逻周遭。 优贝欧鲁的身影出现在弗格的斜后方,距离约三公尺。 而在他的身后,戴着尖顶帽的少女正在笑,身上的黑衣随风摇摆。 「蒂·琪·莱姆吗……!」 是她的术式。 是藉由连结空间进行了瞬间移动吗?那是以什么样的原理办到的? 当然,没有时间让弗格解惑。 优贝欧鲁与蒂·琪的身影再次消失,同时身后察觉到气息。 弗格紧急转身,挥出弯刀的同时压低身体。虽是盲目的牵制,但至少能在遭到出其不意之前行动。可是想必对方也不会乖乖待在同一个地方。 第三次消失,然后又出现。 这次就在弗格的旁边两公尺。对方向前跨跃一步拉近距离,进入攻击体势。 「艾儿蒂,全方位放出『利刺』!」 以「艾莉丝十七号」接下横向挥来的一闪,弗格放声叫道。 才刚挡下攻击,优贝欧鲁的身影又再次消失。 是打算再从别的地方突袭吗? 但绝不让他得逞。同样的招式来第四次,想让人不察觉他的模式也难。 他们使用的大概是飞跃空间来移动的炼术吧。 换言之他们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时间应该不到十分之一秒。既然如此就不要以点而是以面来攻击,那他们不管想瞬移去哪里都逃不掉。 「……『利刺』!」 在后方、房间角落待机的艾儿蒂大叫。 扩大的炼术阵,在空中创造出了数十个有着尖锐前端的幻想金属。 漫无目标地对着王座大厅的全体空间放射。 弗格蹲下身体,张开「障壁」保护身体不被艾儿蒂的炼术伤到。 然后如他的预想,两名敌人无法持续消失,在金属片的狂雨中现身。 「呜……!」 优贝欧鲁啧舌,使出了「消失点」。挥手的同时,直逼眼前的「利刺」被还原成炼狱毒气而消融。 攻击本身虽然失败,但弗格却在内心笑了。 从他们出现的地点来看,让他确信另外一项推测也是正确的。 ——这个炼术能连结的空间,八成只有固定的座标。 换言之,消失地点与出现地点虽然看似自由自在,其实是事先便已决定好的。 经过一连串攻防,优贝欧鲁有几项行动能够证明这件事。 首先是在「冻矢」射出之前卜——他看穿「艾莉丝十七号」特性的时候。他为了拉开距离而向右移动了两步。不是向后或向前,而是向右。仔细回想,当时他不就是在往「能使用瞬间移动炼术的地点」移动吗? 由此消失又现身的第一次移动,格外显得不自然。 优贝欧鲁现身在弗格的斜后方三公尺。为何是那种不前不后的位置?要是从弗格的死角出现加以攻击,肯定能趁他不备。 接着他更是寸步未移,使出了第二次瞬间移动。 这次是弗格的背后。可是重新回想,那个点是优贝欧鲁他们「最初消失的位置」。消失身影引发弗格混乱,从斜后方出现令他回头,然后又回到原本的位置——换言之只不过是弗格自己转过身把背露给敌人看。 这样的伎俩可以说非常巧妙。 可是巧妙得太过头,反而成了让他对第三次瞬移产生狐疑的契机。 第三次出现在他的正旁边两公尺的距离。这时为何必须拉开距离?既然能自由移动的话,只要再一次从死角、而且是长刀的刀程可及范围出现不就好了吗?之所以没那么做,不就是因为办不到吗?于是他才怀疑能使用炼术的座标,该不会是事先固定好的? 至于第四次虽然是之前没出现过的座标,可是藉由艾儿蒂的「利刺」攻击,其结果让弗格的推理变成了确信。 他们没办法利用第五次瞬间移动来回避。 虽然「利刺」对着王座大厅展开平面攻击,但也并非没有能躲过攻击的地点。那就是炼术发射地点后方,或者攻击范围外——简单说就是艾儿蒂的背后,或者王座大厅上空。 只要一出现就马上再一次移动,时间应该就够躲开了,可是他们却没这么做。他们办不到。艾儿蒂虽然靠着墙边,但并非完全背倚着墙。为了展开炼术阵,她拉开了约一公尺半的间距 。上空更是不用说,由拎天花板崩塌,状态甚至还看得见天空。 艾儿蒂的背后或上空,两者都没有能让他们移动的地点吧。因此当优贝欧鲁再次出现后,就只能以「消失点」来进行防御。 不管怎样,只要看穿了伎俩,就能够思考出对策。 要想即时发动如此高级的炼术,应该需要大规模的仪式才对。 记得以前曾听雷德说过,蒂·琪·莱姆的斗篷内侧画有分割的炼术阵。想要使用的时候,只要拉动斗篷让炼术阵接合就能让仪式完成。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 所谓的空间跳跃,就好比画在一张纸上的两个点,若要让点与点重叠,不是在它们之间拉起一条线,而是要将纸本身摺叠起来。那么,为了指定应当重叠的「点」——也就是指定座标,应该还需要别的炼术阵才对。 蒂·琪在斗篷内侧执行的,终究只是打开通往异次元空间的洞口的炼术。还要再加上作为出入口的门上所设置的炼术,这个瞬间移动才算大功告成。 能想得到的就是地板下了。 这间王座大听,地板是以正方形的板状大理石铺成的,要动手脚很容易。 弗格对着背后大叫: 「艾儿蒂,再来一次『利刺』,只要创造出来就好!」 「知道了!」 由于炼术阵还在所以反应很快,许多的金属片马上就出现在她的四周。 弗格向后退开一大段距离来到艾儿蒂身边,开始编织「追加的炼术」。 「迷失而封闭的七色东风/贯穿悲哀的四季南雪/侧耳倾听忧郁的一隅北雨/聚集到西方/……」 口中念着咒语,右手指尖描绘出轨迹操控「利刺」。 金属片遵照弗格的指示朝向上空——飞上空中之后—— 「……/于是/九十九/狙击暗夜/!」 如同雨势般,垂直对着王座大听的地面落下。 「咦,骗人……!」 铁青着脸惨叫的是蒂·琪·莱姆。 铺在王座大厅的大理石地砖,被「利刺」确实地——贯穿了。 只要穿出小洞就够了。只要一条线、图形的一部分有了缺陷,炼术阵就无法正常运作。 虽然不晓得是画在哪块地砖下,不过约三分之二的地面都被刺伤了。如此一来瞬间移动应该就大幅受限了。 插在地面的「利刺」在尽完职责后,马上就融入现世的大气之间消失了。 蒂·琪目瞪口呆,视线紧盯着地板,烦恼似的颤抖着嘴唇。 由她那模样看来,推理似乎是正确的。 「这么一来应该就无法瞬间移动了。」 弗格故意说出来。 端看对方的态度,他将进行最终的判断。 优贝欧鲁的反应——就某种意义而言很家他的风格。 也就是感到可笑似的扬起嘴唇。 「……有意思。」 明明伎俩被破解了,他却反而对此感到高兴。 「呵呵……咯咯、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棒了!根本超出我的期待啊!真庆幸你能变得如此厉害回来!」 他夸张地摊开双臂加以称赞。但即便如此,依旧不改抬着下巴睥睨弗格的眼神。 大笑了一阵之后,缓缓深呼一口气继续说道: 「原本我估计大概连这个『箱庭的人偶』都还用不上,战斗就会结束了。在地板缜密设下的机关,我是以派不上用场的前提装设的。结果你瞧怎么来着?非但并非用不上,而且是才刚开始战斗就立刻派上了用场,甚至还一下子就被破解了。」 与说出的话语相反,语气中感觉不出懊阳。 换言之,他还很游刃有余。 不过当然,弗格也不可能只因破解了一个伎俩便就此大意。 优贝欧鲁有「消失点」。既然我方的主力攻击手段是炼术,那么就无法否定在前提上已处于劣势。该如何颠覆劣势——方法虽然是有,但是必须先尽可能挫败对手的伎俩才行。重点是要将他逼得不得不仰赖「消失点」来战斗。 除了瞬间移动炼术之外,他恐怕还设下了其他几种陷阱吧。虽然已藉由转生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但他原本就是这种个性的家伙。 紧抿着唇、摆好备战姿势,提防着对方下一步会采取何种行动。 结果优贝欧鲁却突然放松身体,耸耸肩后表情。 「话说回来,还真伤脑筋。」 他蹙起眉头,一脸悲伤,佯装出彷佛真的很困扰的态度。想当然看也知道是假的。但让人不懂的是,为何在这时候做出这种演技? 「蒂·琪·莱姆,看来你的力量帮不上我的忙。坦白说我很失望。亏我是那么地期待……实在只能说太遗憾了。」 这也很明显是谎言。 蒂·琪低下头。没办法窥见她帽沿下的表情,但这应该也是配合着优贝欧鲁,佯装出内心受伤的样子吧。 ——为什么? 为何连她都要跟着演?是想骗弗格和艾儿蒂掉以轻心吗?不可能。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会上这种瘪脚戏的当。 那不然这场三流戏码究竟是为了什么、演给谁看的呢? 优贝欧鲁仰望天空。 满脸悲叹的愁容,彷佛在诉说他已束手无策。 接着将脸缓缓转向一旁,说穿了就是无视战场、遥望着远方。 他的神情再次变化,由悲壮转变成恳求。 直到最后,弗格和艾儿蒂还是没能发觉他的意图。 远处响起火药爆炸的声音。 与此同时。 「……呜!」 一阵冲击窜过弗格的右脚大腿。 不是出于被打或被砍,而是一种彷佛被灼烫的针刺入的热度。伤口是点状的。 换言之,是枪击。 「是从哪里……!」 紧急弯下身观察四周。由气息来看,那两人并未做出什么。虽然一度怀疑是不是他们使用了残留在地上的瞬间移动炼术,但也不可能连一根手指都没动就做出攻击。如此一来,就是来自远处、第三者进行的直接攻击了。 能够瞄准这里的建筑物——有了! 刚才优贝欧鲁投出恳求视线的方向,有一栋建筑物。 那是艾儿蒂的居所,也就是艾尔莎王妃的慰灵塔。 虽然终究只是为了表面做个样子,但塔楼顶端有着一间慰灵用的小房间。不用说,当然有楼梯可以通到那里。小房间与这里的直线距离大约五十公尺吧。由于王座大厅的墙壁大半都已崩坍,所以没有遮蔽物,是个适合狙击的好地方。 射手八成是妮娜·斯雷吉吧。绮莉叶说「已经让她无法再战了」,因此他们也就对此大意,而没将她算进敌方阵营。 可是就算说要让妮娜狙击,又为何要演那种戏码?若说是为了吸引弗格的注意力也太不对劲了。 似乎察觉到弗格的疑惑,优贝欧鲁看向他。 「在我们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是『正常』的。」 表情虽然还在认真演戏,但声音已恢复原状。也就是打从心底感到愉悦——当然,没聪见对话,妮娜光从远处看也不可能会知道。 「操控像那样的角色实在很有趣。如果只是照一般方法骗她是不行的……一旦她本人发现自己被骗,爱恨就很容易被颠覆。所以要反其道而行,先舍弃她不管。舍弃她、等到她绝望之后,再给她一丝曙光。那就是刚才演戏的用意。」 光听他的说明,情报实在太少,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由此来推断,妮娜·斯雷吉对于是否该继续当优贝 欧鲁的同伴,内心应该抱持着纠葛。仰慕他,相信他的行为是出于善良与正义,因而追随他——但却在某个阶段看穿了真相。 「当然,她会不会站在我这边是一个很大的赌注。她也很可能会反过来攻击我们,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以结果来说算是成功了。」 恐怕得知了真相而感到绝望的她,还是又被优贝欧鲁玩弄于掌心了。 不,正因为一度令她绝望,所以才得以操控她。 刚才的演技,换言之就是在让她选择要将枪口朝向哪边。以悲壮的神情诱她同情,以依赖的神情肯求她,结果再次成功欺骗了她。 虽然怀疑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但就因为办到了,因此也才觉得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弗格戒备着塔楼。自第一发攻击后已经过了十几秒,下一发差不多该来了。 紧接着,第二发枪声响起。 弗格紧急退开,脚边留下了被打穿的弹痕。 能躲过实属侥幸。虽然能以身体强化术式察觉气息,不过绝大部分的因素则是狙击并不准确,而且子弹里也没有施加炼术。 蹙眉的同时,弗格暂时先后退到了艾儿蒂的「障壁」范围里。这样虽然会把主导权让给敌人,但也无可奈何,必须思考包含妮娜在内的对策才行。 优贝欧鲁让蒂·琪退后,甩了一下手中的白刃,散发出讥嘲的气息。 弗格瞥了一眼脚上的伤,不禁咬牙切齿—— ※ 在艾尔莎前王妃慰灵塔最顶楼的小房间里,妮娜·斯雷吉深深叹了口气,将第三发子弹填入枪中。 错失了两次猎物,令她焦躁地紧咬下唇。 明明是瞄准头部,结果打中的却是大腿;瞄准肚子却打在脚边。虽然第二次对方也心生戒备,可是第一次对方明明就毫无任何防备—— 这里距离王座大厅也才仅仅五十公尺。若是以前,她相信这种距离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中。不过看来那是她过于夸大且傲慢了。别说闭上眼睛,她也只不过是失去了惯用眼,结果子弹就打不中期许的地方。更别说她使用的不是滑膛枪,而是射程更远、弹道更稳定的来福枪,结果却还是没能将对方一击毙命。 恐怕自己已无法作为狙击手东山再起了。 即便藉由炼术提升了视力,但是否以惯用眼瞄准,两者的精准度也有误差。若累积训练的话或许能克服误差到某种程度,但终究也仅止于「某种程度」。右眼还健在时所能达成的领域,如今她就算花上一辈子也再无法构到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得从这里开枪击毙敌人才行。 妮娜大约是从半小时前才窝进这间小房间里的。 而直到数分钟之前,她都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该做什么。虽然来到王宫、来到塔上,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目的。 四天前——匍都被幻兽践踏的那一天。 打从妮娜自蒂·琪嘴里听说她已被优贝欧鲁舍弃,她就一直漫无目的地徘徊街头。也没有好好处理右眼的伤势,不吃不睡,脑中也一片空白,她自己也不记得这几天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内心就只有甚至将一切思考屏除出脑海、压倒性的深刻绝望。 那个人是正义,她一直都信以为真。 一直以来都相信,跟随他的自己,走的是值得骄傲的光辉大道。 然而那一切全都错了,优贝欧鲁原来就是将幻兽放到街上、虐杀市民的重罪之人——妮娜只是被他利用,一旦用毕就被舍弃。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如何徘徊的。只不过,在她茫然若失时听见的街坊传闻,不知不觉残留在她记忆的一隅。或许是她在绝望之中下意识地渴求重振之道也不一定。 市民们的意见分成了两派。 也就是——名叫优贝欧鲁的男人是企图颠覆国家、入侵王宫的大罪人。而另一派意见则是——被他逮捕的理查德亲王才是觊觎王位、弑杀陛下的始作俑者,优贝欧鲁则是欲阻止他的救国英雄。 妮娜的内心实在过于渴求逃离绝望,进而不知不觉心生混乱。 她变得搞不清楚了。 蒂·琪告欣她,是优贝欧鲁创造了幻兽并放生到街上。 另一方面,却有人说是优贝欧鲁打倒了袭击城堡的鸟兽王。 若是这样的话,他又为何亲手杀掉了自己创造的怪物? 她也听说那怪物是理查德亲王创造的。 这么一来和蒂·琪所说的就不符合了。 为什么蒂·琪要说那种话?是有什么企图吗? 她愈想愈不明白。究竟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假?自己至今是都在助纣为虐,还是在行使正义呢—— 这样的困惑以及渴求真相的心情,促使妮娜前往王宫。爬上慰灵塔一半出于偶然,一半则是注定。她没有勇气直接问优贝欧鲁。王宫内部由于正展开战斗,所以似乎进不去。她身为狙击手的本能使她选择了这里。简单来说,视情况而定,妮娜打算杀了优贝欧鲁。 王座大厅里有他和蒂·琪。 而与两人对立,理查德饲养的人造人,以及受诅咒的第一皇女也在。 该狙击哪一方?还是两边都该狙击?或者两边都不要下手,就这样看到落幕?一面将脸和枪口探出小窗,内心一面迷惘,最后优贝欧鲁被逼进了死胡同。腹侧被砍一刀,炼术遭到破解,脸上表情彷佛在说万事休矣。 然后。 他对蒂·琪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接着像是恳求援手、像是知道妮娜在,将视线投来这里的时候。 她清楚地顿悟了什么是真相,为了救优贝欧鲁而扣下了扳机。 她认为四天前蒂·琪所说的话是为了要独占优贝欧鲁。 果然王家才是敌人,他才是救国英雄。她如此确信。 换言之也就是—— 妮娜·蕾娜·斯雷吉无法舍弃自己的初恋。 ※ 勾在扳机上的手指正打算射出第三发子弹。 虽然来福枪的手动枪机构造很适合速射,但是装填下一发子弹再怎么急也要两秒。要不是她意识着分秒必争,不然恐怕五到十秒都跑不掉。 因此在子弹射出后,这家伙——妮娜就会成为无防备的状态。 一瞬间心生迷惘。究竟是不是该等到她射出子弹后再加以攻击? 可是从这里看不见王座大厅的状况。接下来妮娜开枪射出的子弹,或许将成为决定输赢的关键。 结果终究还是无法割舍这个可能性,于是决定在她射击之前先发制人。 由于上塔顶时使用了「女郎蜘蛛之笼络」,因此才能扼杀气息和脚步声来到这里,但接下来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正当压低身体、静静吸了一口气,打算冲出去时—— 「……呜!」 妮娜·蕾娜·斯雷吉以堪称狙击手特有的天性——也就是第六感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将枪口抽离窗边,直接连同身体转向身后。 一看见这边的脸便发出惊呼。 「……人造人。」 因此——在通往小房间的阶梯、一爬上来的位置的角落,绮莉叶啧舌。 「……哈,真有你的。」 糟了,心中暗叫不妙。 本来打算从背后刺杀她就能了事,结果却变成了麻烦的局面。 一瞬间面露讶异,妮娜马上便目露凶光瞪着她。 「你的气息远比荒山野兽还要紊乱。」 面对夺走惯用眼的始作俑者,态度想不带刺也难。 「野兽?还真敢说。你好像自以为是猎 人,不过现在的你也只不过是头温顺的家犬罢了……看样子只挖走你一只眼睛好像不太够。」 不管怎样,既然对方回头了也没办法。 绮莉叶挑衅地说道。如此一来应该多少能提高己方的胜算吧。 背后流下冷汗。 四天前与她对峙时也是同样状况。不过状况也只是看起来相同,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反倒是一切情势都对绮莉叶不利。 首先是狭窄的空间。 记得当时是在集合住宅屋顶,宽敞的空间足够让她打带跑。相对之下,这个小房间顶多长宽各三公尺,这么窄的话很容易被敌人锁定。 再加上她的枪,正确来说应该是子弹。 要是枪里装的子弹灌有炼术的话,绮莉叶已经没有防卫手段了。可以肯定在张开「障壁」之前,对方就会先扣下扳机。 而最大的不利就是绮莉叶的身体。 失去「群体」之力,如今她已无法增殖,没办法再用以往习惯的战术了。不仅如此,还可以说一切的不利都建立于这个原因上。就算房间再窄,也不知道子弹里有没有炼术,但只要有「群体」问题就迎刃而解。 当然,她不打算为此懊恼。绮莉叶就是对这一切已有心理准备才来的。 只不过问题在于——赢不赢得了。 握着短刀的右手更施加了力道。原本她打算从对方身后接近,再用这把刀一口气割断脖子。因为是在市场上买的便宜货,想要灌注炼术的话则稍嫌不够坚固。不如说,现况已没时间让她使用炼术了。 「人造人,问你一件事。」 枪口对准这里,妮娜眯起剩下的一只眼。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应该不是站在王家那边的吧?」 「哈。」 听了这问题,绮莉叶不禁失笑。 虽然不晓得她到底是听优贝欧鲁说了什么——由状况来看,她很可能是被屏除在战力之外了——但她问的问题还挺一针见血的嘛。 「是呀。」 蹙起眉,自嘲地扬起嘴角。 「到底是为什么呢?连我自己也搞不懂。」 其实她本来是想默默消失离去的。 归根究柢,就像妮娜所说的,她和弗格是处于敌对的立场。虽然后来顺理成章暂时一起行动,但根本没义务奉陪到这种地步。 她对优贝欧鲁确实是心怀怨恨。不但被利用,甚至还被夺走了力量,会恨他是理所当然。但若问她这就是动机吗?答案为否。 那又是为什么? 绮莉叶扪心自问,结果脑中浮现昨晚偷听到的对话。 那女孩心怀期待地说着,想和大家一起永远笑着活下去。 和弗格、伊欧、理查德叔父,还有绮莉叶一起。 而那家伙也开心似的回应。 听起来真不错——他这么说。 「真是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绮莉叶的口吻,令妮娜不禁讶异地皱眉。 「那些家伙想得太天真了。只身闯进王宫、潜入王座大厅……一定也没想过会不会有伏兵吧?真是笑死人了。」 然而那个伏兵——也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另一方面也是绮莉叶下手不够彻底而招致的结果。 「可是啊,正因为这样……」 没错,正因为这样。 就是因为他们太天真。 自己下手太天真。 不管是他们或她自己,都实在太过天真了。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身段一沉,双脚使力。 过于明显的杀气,促使妮娜扣下了扳机。 接下来,一切在一瞬间开始,也在一瞬间结束。 压低身体向前纵身一跃,绮莉叶先是大幅跳向了左边。 在狭窄的空间里,原本绮莉叶打算出其不意,但妮娜没有被迷惑。 着地的同时,在她想要转换方向的刹那间,枪就发射了。 砰!回荡在小房间里的枪声刺激着耳膜。 同时她感到一阵冲击。虽然伸出手试图阻挡,但爆炸系的炼术却发动了。 规模很大,从手臂到侧腹,身体大半边被子弹贯穿并炸开。 冲击的力道使得身体向后仰,但绮莉叶的嘴唇却描绘出了弧形。 先跳到左边,那么接下来就换右边了。 朝右边跳上前的她,将右半身挺向前。 心脏在左侧。只要以右半身承受伤害,再来只要保护好头部,就不会立即丧命—— 妮娜惊愕地瞠圆了眼。 因为绮莉叶理应右手和侧腹整个都被炸飞了,却没有停止前进。 而是扑倒似的撞进妮娜怀里。 使尽力气握紧左手中的短刀刀柄,先是向前刺入,然后往旁边挥开。 来自斜下方的一闪,绮莉叶的刀刃深深斩裂了妮娜的咽喉。 「咳……噗!」 动脉血沫横飞地喷出大量鲜血——从妮娜的脖子以及绮莉叶的右肩。 落地的枪枝在慰灵塔发出声响。 妮娜,蕾娜·斯雷吉的独眼瞳孔放大,身体朝前倒地。 身体丝毫没有防御冲击的迹象。正脸朝下,惨不忍睹、宛如断线的傀儡人偶—— 「哼……活该。」 冷眼斜视脚下,脸上浮现嘲笑,绮莉叶背倚着小房间的墙壁。 见妮娜的身体再也没有动静,于是她也慢慢跌坐在地。 真是好险。不过情况没有她想像的那么惨。 万一子弹里藏的是其他炼术——比如像「女郎蜘蛛之吻」这种以束缚为目的的炼术,情况可能就变得更凄惨了吧。 不过当然,就算真是那样,她也有把握能不惜任何手段杀掉对方。只要不会即一毙就不是问题,毕竟她早就已经习惯舍身攻击了。 但总之结果胜利了,所以她毫不后悔。 「哈……」 一面呼吸不顺地喘息,她一面担心身后,墙壁的另一侧。 不知王座大厅现在的状况如何?她都已经帮到这种地步了,没赢的话可就伤脑筋了。要是敢输,绝对要痛揍他一顿。 「……『醒来』。」 发动缠在手上的「克拉夫念珠」。幸好是戴在左手,她心想。万一戴在右边,现在已跟着手一起被炸飞、散落一地了。 「升……高/舞动/收……缩/于……夜晚。」 将短刀的尖端伸向窗外,咏唱咒语。 只是发出强光和声音的简单炼术,单纯只是信号。虽然没有事先知会,但对方应该能察觉吧——塔上已经没有狙击手了。 绮莉叶口吐鲜血。不知是伤势还是毒气使然。 哪一种都无所谓了。 只不过,涌上喉咙、近似铁锈的味道实在很适合自己。 洋溢四周的花香味,很像那女孩散发的味道。 这两种气味掺杂在一起,不知为何令她很高兴。 闭上双眼。 事到如今,就算睁眼也看不见东西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置身在黑暗中,委身于这片香气之间吧。 「……艾儿蒂、哥哥。」 嘴里低声呢喃: 「你…们要……振作一点…喔。」 至今为止,已体验过了无数次的——死亡。然而——意识在心满意足之下缓缓落幕,这样的心情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第八章 即便如此 弗格退到了艾儿蒂的结界内仅仅才过了十几秒,便从慰灵塔的小房间发出信号术式——差不多就是在弗格的身体预备防卫第三次狙击的时候。 那是将声光复合发射的单纯炼术,经常使用于信号。狙击手发生了什么事吗?可是看了优贝欧鲁他们一眼,他们也是同样面露惊讶。 发出的光是蓝色。 蓝色于这种通讯方式来说,一般常用于代表「安全」、「进行顺利」等正面的意思。如果使用者也是遵循这层意义,换言之也就表示妮娜暗中进行了什么工作,然后成功了的意思吧。可是这么一来,优贝欧鲁他们的反应为何看上去不太开心,果然还是解释不通。 「……是绮莉叶。」 身后的艾儿蒂突然说道。 她的眼神看来十分确信,嘴唇扬起微笑。 「绮莉叶……?」 这是怎么回事?弗格正要询问,艾儿蒂抓着他的袖子,点头说道: 「一定是的,绮莉叶来帮我们了!」 也就是说,这颗蓝色信号弹是发给弗格他们的吗? 事情未免对他们太过有利,使得弗格不禁心生怀疑。可是冷静想想,刚才的信号术式并非填入子弹射出的,而是当场编织后手动放出的类型。如果是妮娜,应该会使用子弹式的信号——也就是在更高空炸裂,或者让子弹射到这边来才对。 再者,由优贝欧鲁的语气来看,似乎并未事先和她详细商量好。他那些话应该不是骗人的。 或许真的可以想成现在情况对己方有利。 尽管无法确定究竟是妮娜改变了心意,或者绮莉叶真如艾儿蒂所言救了他们,至少现在并没有出现第三发狙击。 确认一下大腿的枪伤。 和强化身体机能一样,衣服底下也事先藏好了修复细胞的炼术阵。多亏艾儿蒂的毒气,伤口已经止血了,只要继续补充毒气就没问题。 「艾儿蒂……现在是好机会,要上罗。」 四肢注入力气。就算离开她身边,也还有「艾莉丝十七号」。假使被优贝欧鲁解除了炼术,他也可以立即再次发动。 既然妮娜不再狙击,那么弗格想再次重掌主导权。 手指伸到艾儿蒂掌心,轻敲了几下发送信号。 ——我打前锋,你暂时在后方支援。 确认身后点头的气息,他再次冲出去。 一直线奔向前。就算走出「障壁」的范围、来到与塔顶之间没有遮蔽物的地方,也都不再有狙击到来。对于这件事,优贝欧鲁不禁面露苦涩。 「啧……!」 他啧舌并准备迎击。朝上挥舞的弯刀与朝下挥落的长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与金属撞击声似是而非、难以形容的悲鸣。 抵在一起的剑锷僵持不下,接着弗格回避,往旁边挪动了半步。紧握把手,唤出毒气。 「裂开/艳丽的深渊/!」 说出简短的咒语发动炼术。 「艾莉丝十七号」从刀身散发出黑雾。是创成黑色火药的术式「爆裂雨」(autumn2)。 接着让其进一步轻微迸散出火花后爆炸。 优贝欧鲁大幅向后退开一步。尽管如此,一部分手臂还是烧焦了。 就算拥有「消失点」,也无法让既已发生的爆风或热度无效化。这是反过来运用过去雷德曾对弗格使用过的战术。 间不容发地进一步追击。 「艾儿蒂!」 他对着背后叫道。 「……『烈焰』!」 艾儿蒂背后展开的炼术阵创造出了结晶化的「灼水」(siena6),数量约十来个。 锁定目标一齐射出。 「没用的!」 优贝欧鲁大喝一声,使出「消失点」。 飞来约「烈焰」在着弹之前,被还元为毒气后消散。 ——但这种事打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了。 弗格早已在体内张开小型炼术阵。术式很单纯,一瞬间就完成了。由于在「烈焰」发射时已拉开距离,因而不会被「消失点」解除。 一面打通炼术阵,一面拉近与优贝欧鲁的距离。那里充满着在半秒前还是「烈焰」的毒气团,优贝欧鲁还没有将那些吞噬完毕。 于体内编织的炼术阵对残香起了反应并且发动。 弗格使用的是「宵暗的悲恋」(ellentina4),是极为单纯的第六冠术式。 「……!」 效果是发出强裂的光。 就算是「消失点」也无法防御——正确来说,就算发动后马上消除炼术,也多少免不了受害。这一类的炼术多得是。 这就是其中一种。近距离直视强光,视野就会染上白色的残像。一旦变成那样,就算是「消失点」也无法将造成的影响归零。 当然弗格本身在发动前一刻就闭上眼皮了,因此被夺走视力的只有优贝欧鲁。绕到优贝欧鲁旁边,锁定他的侧腹挥出「艾莉丝十七号」。 可是在那一刹那。 伴随着刚才已体验过数次的既视感,弯刀再次挥空。 「什么……?」 优贝欧鲁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蒂·琪使用的瞬间移动术式——她说是「箱庭的人偶」(lime3)——应该已经大致被破解了才对。可是为何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是有没破坏到的炼术阵吗?不对,他已经事先确认过优贝欧鲁所站的位置了。不可能那么巧,每次都让他随心所欲发动才对。 「哼哼,真可惜!才不让你得逞呢!」 在距离约三公尺远的地方,蒂·琪摇着竖起的食指。 「我还有『小人偶』(lime1)喔~」 瞪着一脸洋洋得意的她,弗格这才察觉到异样。 王座大厅——不如说是弗格四周正飘落着金属片。 大小约一根手指,而且似乎不是什么锐利的武器。 「这是……」 弗格想起来了。 蒂·琪擅长的另一个术式。 创造出能塞进约一个人大小的异空间,然后将出入口贴在纸片或零钱等对象物上的「小人偶」。换言之,优贝欧鲁正藏身在某片飘浮的金属片中。 可是明明在几秒之前都还没有这种东西。 是何时撒的?实在不像是蒂·琪准备的。 「难道……」 是优贝欧鲁自己以炼术创造的吗? 在将「裂焰」还原时没有吞噬毒气,而是直接使用于炼术——? 预料到弗格会使出无法回避的攻击,所以抢先做好了对策。 能马上就办到这种事,表示这也是对方事先就准备好的战术。 背后传来杀气。弗格反射性向后跳开,但迟了一步。 「呜!」 白刃从某片金属片里飞出,刺进弗格的侧腹。但与其说被锐利的刃器刺伤,感觉反 倒像是被炽热的火焰灼烧开来。这是被刀刃接触到的部分转变成毒气的痛楚。 虽然勉强避开了致命伤,但转头时已不见优贝欧鲁的踪影。 这次换从下方。 看起来只像是一把刀从空中突然生出来。这一刀也没能躲开,小腿肉被刺穿了。 虽然一瞬间看见了优贝欧鲁,但跟不上他的速度。 身体一个踉跄使对方有机可趁。 接着是从旁边,右脚的肌腱被割断了。 这下子——不妙。 「糟了……!」 变得没办法站稳,弗格不由得当场瘫坐。 虽然治愈炼术正在运作,就算如此也无法让肌 腱一瞬间再生。说到底,炼术的治疗只不过是以假想创成的细胞连结伤口,若要以之取代肌腱实在有点不可靠。就算治愈了,动作也搞不好会变得迟钝。 弗格不禁咬牙切齿。 完全被对方占了上风。 若是纸片至少还能焚毁,可是金属就没办法了。 「宵合的悲恋」是窄范围的术式,这一点也造成了反效果。要是光能强到让蒂·琪也产生目眩,或许也就不会让她逮到机会使用「小人偶」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飘浮的金属片放眼望去少说也将近一百。似乎受到炼术控制,丝毫没有落地的迹象,只是摇摆不定地浮游在空中。 忍不住在意起那不规则的形状。 在地上翻滚大幅拉开距离,避开飞舞的铁片。 因为对方也没能瞄准攻击,所以他才勉强保住了一命——万一优贝欧鲁的视觉恢复,这样的战术要取走弗格的性命,无疑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没有受到追击不知是侥幸,或者对方太过从容。 几秒过后,优贝欧鲁在弗格的前方约三公尺现身。 「嗯……虽然有些不便,但还算合格。」 评价的态度倒是不像字面那样,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 「要是能和『箱庭的人偶』并用,说不定很有趣,只可惜无法实现了。不过就算能实现,其实配合起来也挺困难的。」 ——还真敢说。 根本无需并用,随便一种就已经够难应付了。 该怎么办?有没有突破的对策? 「好了,看样子很不尽兴地要落幕了……但你可要撑到最后别放弃啊。我们也是第一次将这个用于实战,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破绽喔!」 带有讽刺的挑衅,单纯只是在嘲弄他而已。 这家伙已经确信自己会获胜了。 优贝欧鲁单手一挥。 「……!」 铁片彷佛被一阵风掀起般飞舞,朝弗格直吹而去。 想当然,优贝欧鲁的身影早已再次消失。看不出他躲进哪一片里面,因此也完全猜不出他会从哪里出来。 换言之,下一击将会确实夺取弗格的性命。 怎么办?用强酸腐蚀吗——不行,没时间编出「腐败羊水」了。更别提创成的量要足以散布在自己的四周,那需要相当于第一冠术式的仪式。要是有「消失点」,这点程度的伎俩早就能轻易破解了——无济于事的懊恼掠过脑海。 调整呼吸,绷紧神经。 不管从哪个方向来,转为攻击的瞬间一定会发出杀气。只要能察觉杀气然后做出反应,或许就能避开致命伤。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挨了一刀之后的反击了。 正当摆好姿势,将意识扩散到围绕在四周的每一片金属片时。 「弗格!」 朝艾儿蒂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方向一瞥,弗格不由得瞪大了眼。 ※ 从他们闯进王座大厅到现在,还经过不到几分钟。 在这仅仅几分钟内,战况激烈地变化。可是现下己方快要败北的徵兆已变得很明显,使得艾儿蒂不禁背流冷汗。 弗格很强。就算变得无法吞噬炼狱的毒气,可是却能活用所有的炼术知识与技术作为弥补,也得到了新的武器。只要施加强化身体的术式,和对方打起来也能不分轩轾。但为什么却被逼进了不利的状况? 理由很明显。 因为自己没有充分帮上弗格的忙。 那个帮忙优贝欧鲁的少女很了不起。能看清对方的呼吸,在必要的时候、被需求的时候确实进行支援。相对之下,自己真是没用,想使用力量也只能等到弗格下达指示。 要是艾儿蒂也有洞察力以及决断力,或许早在金属片飞舞的阶段就能组织出将它们全打落地的炼术了。 弗格伤痕累累地坐在地上。 被砍了好几刀,没办法站起来。再这样下去绝对会变成无法挽回的事态。可以的话她真想冲上前,以自己的身体为盾保护他。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她还抱有最后的责任感。换言之,她必须打破这个僵局不可。 可是——到底该怎么做? 就连在烦恼、焦虑的期间,事态也刻不容缓地在恶化。 「嗯……虽然有些不便,但还算合格。」 优贝欧鲁洋洋得意地如此说道。 「要是能和『箱庭的人偶』并用,说不定很有趣,只可惜无法实现了。不过就算能实现,其实配合起来也挺困难的。」 表情是一派从容。 他笑看着弗格,对艾儿蒂则甚至不屑一顾。封方根本没把她算进战力。因为她太没用了——没办法确实地支援。 弗格被夺走了「消失点」,没办法使用以往的战术。虽然昨晚已经充分商讨过了,但无法否定经验不足的部分。像是在发射「烈焰」时也一样,瞄准的时候也得小心不打到弗格;或者弗格也因为使用炼术,所以没办法和她配合攻击步调。 像现在也是,要是「障壁」对那家伙有效,就能挺身保护弗格了。 再这样下去会输。 因为她的关系,会害弗格输掉。 「好了,看样子很不尽兴地要落幕了……但你可要撑到最后别放弃啊。我们也是第一次将这个用于实战,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破绽喔!」 好过分的说法。艾儿蒂忍不住想哭,于是紧咬着下唇。 那家伙一定又打算隐藏踪影了。 然后一定会卑鄙地从弗格身后一刀砍过去。 他的表情很确定自己会获胜。确定战术不会被破解,瞧不起人的表情。 真不甘心。更何况都是因为她,才害得弗格被那样子鄙视——才害他快被杀掉,这令她懊恼得不得了。 必须有能解决那些金属片的术式。 用「烈焰」不行,「冰锥」或「利刺」也是同系统的炼术,所以大概没办法将金属片全部打掉吧。「荆棘」也是一样。「暴风雪」在这种开放的空间没办法使用。「雷电」不够确实,而且太花时间了。「镰刀」或「幽暗」都力道不足。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艾儿蒂拚命回忆至今使用过的炼术。那些连原理也不懂,凭感觉编出,使用起来就像呼吸一样简单的力量。是她熟习的自己的一部分。可是她觉得不管脑海里的哪一种炼术,似乎都不足以打破困境。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是可以用的? 平常用惯的全都不行。既然如此,有没有什么是不习惯、不常使用、没什么机会用到——沉睡在记忆最深处的力量呢? 潜进自己的思考,脑内迸发出火花。由于太过集中,所以反而有种时间减缓流速的错觉。紧握的双拳、紧咬的牙关、紧张的双脚,甚至就连呼吸似乎也都沉入了无意识的某处。 唯一将艾儿蒂系于现实的,就是视线前方的弗格。 优贝欧鲁的身影消失在金属片之中。 弗格紧绷着身体。 艾儿蒂的心脏剧烈跳动。 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她放声大叫: 「弗格!」 弗格反射性地回头看她。 于是,不知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懂——心情放松了下来,脸上绽开笑容。 明明直到刚才都还那么焦虑、那么自责地在逼使自己。心情如同获得解放般轻盈,对着视线与她交会的弗格,她说了一句「不要紧」。 心安的理由,她马上就明白了。 因为在她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气息。 就是因为每次精神 都集中、焦躁到了极限的尽头,别说手脚、甚至连呼吸都失去了感觉地潜入放空的意识里——所以至今她才都没能察觉。 自己的身体究竟变得如何。 从自己背上蔓延出的炼术阵,究竟变成了什么形状—— 眼角泛着泪光,将涌上的想法化作言语。 「谢谢您……母亲大人。」 刹那间。 艾儿蒂的身后凭空出现了有着许多头的大蛇。 每一只都抬高脖子冲向飘浮空中的金属片。有的张开血盆大口吞下好几片,有的吐出毒液将金属片打落在地。 「哇啊,优贝,这下子不妙啊!」 仅仅不到一秒,将近半数的金属片已成为蛇饵,蒂·琪见状于是解除了空间操作炼术。优贝欧鲁自残存的其中一片铁片出现,着地的同时并企图斩击弗格。然而从艾儿蒂身后飞出了柔韧的鞭状物,缠住他的手腕,于是他紧急收剑。那是荆棘。 「……啧!」 一面啧舌,一面重整姿势,优贝欧鲁后退了一步。嘴里迅速地不知在咏唱些什么。是企图在彻退的同时施放炼术——哪能让他得逞! 弗格的身体浮上空中。 彷佛被看不见的东西举起扔出,弗格被送到了艾儿蒂身边,轻飘飘地被放下。同一时间,优贝欧鲁编织出的火球被一道看不见的墙给挡下。 那是不可视的——具有「障壁」性质的透明凤凰。 一旦遇袭便会以羽翼阻挡,若有想要的东西则会乘茌背上运来。敌人当前则会以看不见的鸟喙啄杀,拔下尾羽伸长则能成为「雾雨」的助力。 总是自主守护艾儿蒂的东西的真面目。 现在终于知道了。这和大蛇、荆棘一样——都是「她」的力量一角。 「艾儿蒂……」 在艾儿蒂的背后,她显现出了身姿。 伴随着多头大蛇,缠绕着荆棘,有着透明凤凰随侍身旁,一头闪耀白金长发的褒陛。宛如祈祷、又宛如怀抱着什么,将双手握在胸前。 与黑色锁链重重缠绕的身躯相反,嘴角描绘出沉稳的弧度。 她没有意识。 也不晓得她为何会以这种姿态出现。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信。 这个炼术是她将遗志留在艾儿蒂的内心所孕生的结果。 而且无疑也是艾儿蒂本人的力量—— 「母亲大人会陪我一起战斗。所以我也要像母亲大人一样……和弗格一起战斗!」 让「艾尔莎」——有着母亲相貌的炼术具现,艾儿蒂如此宣言。 弗格缓缓站起身 困惑的表情随即被笑容取代,朝她投以似乎感到可靠的眼神。 「……哈。」 优贝欧鲁蹙眉。 但依然不改从容的神色。 「不是出于防卫本能或恐惧,而凭自身的意志召唤出来了吗。原来如此,真了不起。」 他举着刀缓缓步向这里。 「……但是艾儿蒂米希雅,你是不是忘了?那个『艾尔莎』已经可悲地被我打败过一次了。我的力量已经凌驾于她之上了。」 因此艾儿蒂也不甘示弱地瞪着对手说道: 「这次不会再输了。绝对……不会输的!」 实际上——既然「艾尔莎」是经由炼术创造出的幻想生命,那么对上将炼狱还元为毒气的「消失点」几乎没有胜算。若优贝欧鲁只针对「艾尔莎」,那么她被吞噬是可以预期的。 但事情并非如此单纯。 艾儿蒂孕生的毒气是无穷尽的,被「消失点」吞噬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被解除炼术,只要一解除又立刻重新编织,这样不断持续的话,母亲就能永远常伴艾儿蒂左右。 更进一步来说,优贝欧鲁漏看了一个重点。 说到底,他的战斗对手不是只有艾儿蒂一个人,阻碍不是只有「艾尔莎」。而弗格和艾儿蒂也不是只和优贝欧鲁一个人战斗。 刚才艾儿蒂已经深痛体验过这一点了。哀叹自己的力量不足,为无法充分支援弗格而感到懊恼。那么对方又如何?过分相信自己的力量,视受人援护的事实为理所当然——他究竟真的懂吗? 艾儿蒂默默举起一只手。 遵从这个信号,站在身后的「艾尔莎」面前——嘴唇前方形成一颗光球。 「弗格,拜托你!」 「……知道了!」 一句话便疏通了意志。 弗格立即飞奔而出,开始与优贝欧鲁具戎相交。 确认敌人四周再次开始出现铁片。 「上吧!」 艾儿蒂高举的手向下一挥。 光球化为光束而施放——首先朝向优贝欧鲁。 「没用的……只会害你心爱的人变得不利罢了。」 他大笑着伸出左手。光束被还元为毒气而消失。优贝欧鲁提升速度,弗格有点开始受到压制。但不要紧,这样正好。 这家伙正洋洋得意,巴不得展示「艾尔莎」的力量对他不起作用。 所以才没有察觉到。 自己在消去炼术的同时,也将藏身的铁片也都一并消除了。 接着——第二发光球已经准备好了。 锁定的不是优贝欧鲁,而是他的斜后方。 他压根不会想到要守护同伴,没有想过要彼此互助,因为除了利用之外他没别的打算。只因为「艾尔莎」的攻击对自己不管用,因此便轻视艾儿蒂他们。艾儿蒂真正的目标在哪里,他根本懒得推测。 「啊……」 察觉到的蒂·琪后退一步。 太迟了。 「……上吧——!」 光球被解放,化作灼热的光束笔直而去。蒂·琪想当然是往旁边大大纵身一跃打算回避。而当然艾儿蒂也早就料想过,对方也会有这点程度的反射神经。 艾儿蒂锁定的不是蒂·琪本身。 由于跳跃的关系,产生的风煽动了她的黑色斗篷。 是编织于内侧的——为了藏匿踪影而画的炼术阵。 光束不偏不倚地扫过了目标。 斗篷被从中扫过,以及蒂·琪没能完全躲过的左脚也是。 散发着布与肉的焦味,两者皆被灼烧开来。 「啊……呀啊、不要啊啊啊啊啊!」 同时余热转变成火焰开始燃烧。 蒂·琪脸色骤变地挥着斗篷在地上打滚。尽管左脚失去了大腿以下的部分却也无暇顾及,也顾不得火焰烧到了身上,一副拚死的表情试图灭火。 「讨厌!不要!我的……我的『人偶』!」 嘴边咏唱着什么,尝试在头上生水降雨,但也已经太迟了。 炼术阵已遭受缺损。 这家伙已经没办法帮忙战斗了。优贝欧鲁没办法再利用她了。 「混蛋……艾儿蒂米希雅!」 事态结束后,他才似乎终于了解到弗格他们的企图。 他勃然变色地想要瞪艾儿蒂米希雅,但当然杀气被弗格拦阻了下来。挡下自上段挥来的长刀并推回去,向前一蹬吓退对手,弗格拉开距离。 仅在一瞬间回头给了艾儿蒂一个微笑,然后弗格静静地说道: 「别看扁我们了,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我和艾儿蒂携手合作的时日不是你们可以相比的。」 ※ 宫殿里鸦雀无声,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从阶梯上方——通往王座大厅的楼梯上听不见什么声音。 上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吗?他心想,但恐怕不是那样吧。要是结束的话,胜利者应该 会下来到这里才对,但丝毫没那种气息。 换言之,他们还在展开死斗。 而这也代表自己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卡尔布鲁克·特菲在堆积成山的尸堆上蹲下,嘴唇微启,吐出虚弱的气息。 西装上满是鲜血,本应是白色的衬衫也染上了赤红。虽然沾染的血大多是敌人的,但不属于敌人的也不少——甚至已经回天乏术了。 与优贝欧鲁阵营的炼术师展开的激斗极其炽烈。 就算身为莹国属一属二的天堂骑士,一次面对几十个对手仍是寡不敌众。独臂也造成了他的不利。虽然赢了,但身心早已超过了极限。 左右两只脚都骨折了。 五指已失去了知觉,连能不能握住爱剑「艾莉丝七号」也都没把握了。 有几处内脏早已机能停止。 耳膜破裂,如今只听得见脑中的血流声。 尽管如此,由外表看去他依旧是泰然自若,甚至让人感觉彷佛一派轻闲。 「……好了。」 卡尔布鲁克抬起头。 已经没有敌人还活着了。 他没让任何一人前去王座大厅,也没放过任何一人逃走。虽只是微不足道的成果,但值得骄傲。以一名将未来托付给年轻人的老人来说,算是很不错的人生印证了。 无法亲眼见证将来雷可利的再次苏醒,令他有些懊悔。但结果那终究也不过是老人无聊的惜情。 就算见证了,仍无法颠覆那天自己没能守护她的事实—— 「果然……还是不满足啊。」 不知道弗格他们是否获胜。 这个国家的未来也还动荡不安。 让他挂念的事有很多。未竟的遗憾一一浮现。 他在内心询问昔日的两位主人。 ——与你们相比,我是否太过长寿了呢? 没有人回答。 因此卡尔布鲁克·特菲笑着——终究只是沉稳地闭上双眼。 浑身浴血的衣衫一丝不苟,在自己筑成的尸山抱着单膝而坐的模样,就彷佛正恭谨地等候主人的命令。 ※ 原本等在身后的艾儿蒂与「艾尔莎」,加入了支援弗格的行列。 自从两人一起战斗至今,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可靠。 本应是象征艾儿蒂身陷危机的「艾尔莎」,他万万没想过艾儿蒂竟能凭自身意志具现出来并加以使役。 也没有失控,看上去驾驭得很完美。 不仅如此,唇边甚至还浮现看似沉着的笑容。 是因为寄宿着母亲的意志,而那意志守护着女儿——他不想说这种梦话。 只不过——这会不会是将母亲的灵魂束缚在炼狱所造就的结果——过去他曾抱持着这样的疑念,如今则可以断言是他杞人忧天了。 这无疑是思念的结果。 这只是母亲思念女儿、女儿思念母亲,母女的思念相通后所产生的温柔力量——大概就像罗兰赠送给弗格的知识一样。 多亏艾儿蒂烧掉了蒂·琪·莱姆的斗篷,现在他们已经无法再使用「小人偶」或者是「箱庭的人偶」了。由刚才有欠从容的咒骂及焦躁来看,应该可以假定他们已经用尽了所有暗藏的小花招了吧。 换言之,转机到来了。 终于可以进入事先预想好的作战了。 或许是作为之前辛苦的代价,时来运转了也说不定。有了「艾尔莎」更是如虎添翼。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看准对方以炼术治愈身上各处伤口的时机,弗格举起弯刀笑道: 「或许你从我们身上夺取了力量,而觉得自己变强了,自以为变成了全能之神。但那只是你肤浅的想法,实在误会得太离谱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完全的存在』……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握着「艾莉丝十七号」的把手,召唤出毒气。 操作体内的血流描绘炼术阵。运步、呼吸的间隔、鞋子踏响地面的声音、指尖描绘出的复杂轨迹将一切的动作仪式化,同时编织出复杂的炼术。 「艾儿蒂!」 他对着在身后待机的少女叫道: 「尽管使出全力!……狠狠教训他!」 随着这声信号,弗格也朝优贝欧鲁砍去。 刀尖缠绕着「螺旋抉」,瞄准腹部。 「艾尔莎」的荆棘从左右两侧飞来,企图将胴体一分两断。 「没用的!」 优贝欧鲁简短地咆哮,「螺旋抉」和荆棘彷佛凭空消失般化为尘埃。 弗格以左手生成「腐败羊水」后投掷出去。 自地面匍匐而来的「艾尔莎」的大蛇,高举着脖子吐出毒液。 「就跟你们说过没用的!」 优贝欧鲁愤道,将「腐败羊水」和蛇群都还原为毒气。 同时一阵透明的气息飘过上空。八成是「障壁」形成的幻想生物吧。 「你们以为强力的炼术就行得通了吗?」 优贝欧鲁嗤之以鼻。「千之剑戟」伸出的无数刀刃,以及来袭的「障壁」,全都透过「消失点」化为了他的力量。 速度提升了。即便弗格体内运行着身体强化炼术,对方依然快得让他几乎追不上。过分的疾速使大气扭曲,印在视网膜的残像迷惑着视觉。搞不好连弗格体内的强化炼术都被吞噬。 挥击而来的白刃也灌注着非比寻常的臂力。挡下攻击的「艾莉丝十七号」发出沉钝的嘎吱声,支撑的身体、骨头也发出悲鸣。恐怕连这把本身为毒气的漆黑刀身也都成了他的养分。 但哪管得了这么多! 不——这正是他们所期望的目的。 一面设法挡开攻击,一面完成仪式。 回想刚才优贝欧鲁一面嘲笑所说的话。 ——你们以为强力的炼术就行得通了吗? 真是个蠢问题。对「消失点」而言,没有比强力且大规模的炼术更容易吞噬的了。到底是在问谁啊——归根究柢你以为那原本是谁的力量? 刚才使出「千之剑戟」,并不是因为它的炼术威力很强,纯粹只是因为它必需的毒气量很多罢了。换言之,这才是重点。 实际上与炼术本身的强度并无关系。 取决于炼术需要多大量的毒气去编织。 能产生多大量的毒气。 弗格当场一跃,双手握着「艾莉丝十七号」,任凭整个身体的重量、由上往下挥剑。 使出的是「重刹」(freo4)——使武器的重量加倍的炼术。尽可能地灌注毒气,刀刃的重量恐怕已膨涨到将近一百公斤吧。 「……哈!」 洞察力不愧值得嘉许,优贝欧鲁看穿了术式。 就算消除了炼术,但在接下的一瞬间,身体也会受到一百公斤冲击的疼痛,「艾莉丝十八号」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么该怎么办?只要在触碰到之前吞噬掉就好。 「消失点」开始全力分解周围的毒气。 不仅是灌注进刀身的「重刹」,连弗格体内的身体强化炼术也是。 至今所受的伤势再次绽开,喷出血沫。 大腿上的枪伤、侧腹及小腿肉的裂伤、右脚的肌腱。 弗格咬紧牙关忍受痛楚。就快了——应该就快了。 优贝欧鲁轻而易举便以肉身挡下了黑刀。因此弗格以他的肩膀为着地点踹了一脚,大大地往背后退飞开来。 一面退开,一面望向上空,接着又迅速确认了一下四周。视野捕捉到了期待的东西。 完成了。如此一来,时机 应该差不多了。 一只脚不听使唤而狼狈着地。但无所谓,弗格对着身后发出信号。 艾儿蒂颔首,「艾尔莎」的嘴唇开启。 嘴唇的前方形成光球——「接吻」。 体积约略比平常来得小,输出功率也不高。或许是以能尽早发射为优先吧。弗格很感谢艾儿蒂的灵机应变,因为降低威力反而比较好。 因为这么一来,对手才不会闪避。 「……上吧!」 带有高热的光束,灼烧着空气发射。 优贝欧鲁啧舌。 但脸上依然浮现出冷笑,伸出左手打算以「消失点」消除—— 「什……么? 但却在前一刻查觉异样而不禁瞪大眼睛、身体僵直。 弗格一面紊乱地喘息,一面轻笑道: 「你不知道。」 不,与其说不知道,不如说—— 「关于『消失点』……我比你还要更了解。」 放出的「接吻」没有还原成毒气。 优贝欧鲁的左手,自手肘以下遭到贯穿而被斩断。 「啊……呜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从他发出的惊愕悲鸣,已看不出半点直到方才的从容。 他面露痛苦地蹲踞在地。即便如此,似乎还是保有理性地舍回了被打断后滚落的左手,试图让伤口之间接合。不知是多亏「消失点」将功效发挥到了最大极限,或者是也使用了炼术,过了一会儿手臂再次连系。优贝欧鲁抬头。 额间渗着汗水,一脸「为什么」的困惑神情。 「『完美的四源』的碎片?超越人类的经络之力?别自恃甚高了,优贝欧鲁。」 弗格伸出剑低头睨视着他,深呼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消失点』……」 发问的同时,从他身后传出噗通倒地的声音。 是有人跪倒在地的气息。回头一看,眼前出现的是—— 「……蒂·琪?」 尖顶帽滚落地面,蒂·琪·莱姆痛苦地喘息。 她押着胸口、表情皱成一团,嘶呼地大口喘着气。 这时优贝欧鲁才总算察觉。 「这……该不会……」 「是的,没错。」 设计很单纯。 首先尽可能以炼术不间断地攻击。 炼术当然会被「消失点」分解,优贝欧鲁会吞噬毒气。 但弗格他们仍不在意地继续使出炼术。不管再怎么被消除也不断反覆,尽可能施展毒气量大的炼术——连「消失点」也吞噬不尽的大量毒气。 而另一方面,艾儿蒂则负责修复王座大厅崩坍的墙壁与天花板。虽说是修复,但却是以不可视的墙壁进行。比整个房间的面积还要小了两圈,差不多仅是包围住在场四个人的程度。 目的是阻断外界的大气。换言之,是为了防止空气的对流交换。 于是化为密室的王座大厅便充满了炼狱的大气。 源源不绝自艾儿蒂身上发出的毒气。 再加上「艾莉丝十七号」所产生的高浓度毒气。 蒂·琪会如此痛苦也是理所当然。就连直接站在艾儿蒂身旁时,毒气的量与密度还远不及现场来得浓厚。比直接将「克拉夫念珠」拿到脸旁发动还要更毒上数倍。耐性低的人八成会当场暴毙;而就算是炼术师,也不可能有人身处其中却还能心平气和呼吸的。 就算优贝欧鲁再怎么精明,由于持续吞噬毒气,因而也没能察觉到异样。 于是——在浓度异常高涨的毒气当中。 「……『消失点』是会饱和的。它的力量并非无限。」 分解毒气的速度,以及同一时间能分解的量,都各有其极限。 就算消除炼术,只要发动时所必需的仪式与作为原料的毒气够丰沛,那么炼术被消除后也能马上再次发动。 那么只要在大气凝滞浑浊的密闭空间里,以超出「消失点」所能负荷的速度与量持续供给毒气,结果将会如何是不言自明。 弗格当然清楚这一点。毕竟「消失点」以前是他使用的能力,而身边又总是随时有艾儿蒂——恒常不断地产生毒气的特异体质少女。 要是能无限吞噬,那么和艾儿蒂外出时,弗格只要持续使用「消失点」就好了。但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才需要准备能辽蔽毒气的「伊祖苏圣骸布」。 优贝欧鲁大概不晓得这件事吧。 他没机会知道,也没有想过要验证。 「你就是太过自恃了,自以为是『完全的四源』。怎么可能会是完全?说到底,罗兰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成为『完全的存在』。那个『消失点』,只不过是……」 弗格回想起在那个记忆的世界里,罗兰所说的话。 反刍着那温柔的声音,以及罗兰对他倾注的心情。 「只不过是一名父亲赠予我这个儿子——那个人担心我所以才赋予的——对抗世界的一种手段罢了。」 他百感交集地如此宣布。 「怎么……可能……」 优贝欧鲁哑口无言,双唇颤抖。 在他的身后,蒂·琪·莱姆的身体瘫倒在地而发出声响。 不知只是失去了意识还是已经咽气身亡。但反正被「艾尔莎」打中的脚已造成了致命伤,不管怎样也没希望得救了。 因次弗格更是加重力道握住剑柄,并高举到身前。 「站起来,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你有必要回报她的献身……把你的武器拿好,做最后的决胜负吧!」 数秒之后,优贝欧鲁缓缓站起身。 自从他转生之后便常驻于脸上的从容和愉悦已不复见。 长发凌乱,衣服脏污,寄宿于眼眸里的是凶狠的敌意。 而令脸颊抽搐的——是深痛的憎恶。 「……你说是对抗世界的手段?担心你所以才赋予的?」 他的呢喃已近乎诅咒。 有如亡灵般摇晃着身躯,上扬的视线阴森地瞪着弗格。 「你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什么『完全的四源』?『完全的存在』只不过是修菲姆过分嫉妒才构筑出的妄想……只不过是他自以为是、擅自认定的吗?」 「艾莉丝十八号」突然削过地面举起。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 由静而动,动作神速。 由于不断使用「消失点」直到了饱和状态,因此体能被强化到超越了极限,甚至让人怀疑骨骼与神经是否能承受得了这样的速度。 弗格以「艾莉丝十七号」挡下了斩击。 他的身体强化炼术也同样藉由吸收了高浓度毒气,发挥了超越常识的效能。等到结束之后八成会为反作用力所苦吧,但是无所谓。 没有直接杀掉茫然若失的优贝欧鲁,是有理由的。 奋不顾身以全力迎击是有理由的。 制止艾儿蒂,自己单独当他的对手,是有理由的—— 「那你说,为什么罗兰创造出了你们?给你们非人的力量?要不是你们被创造出来,修菲姆也就不会被嫉妒驱使!我也就不会被创造出来了!」 来自上下左右,乱剑高速地攻击。 速度之快,一击的余韵未消,下一刀便又飞来。 即便强化了视觉也仍追不上速度。弗格事先察知气息再加以接挡、闪躲,但肩膀和手臂还是接二连三出现刀伤。好强——已经超脱了人类的领域,强到甚至堪称为怪物。 但是,正因如此。 弗格才非战胜优贝欧鲁不可。 必须从正面打倒这个优 贝欧鲁才行。 「我是……我是……!」 来自浑身的一击从上方落下。 虽然接住了这一击,但全身嘎吱作响。开始了双方交锷的僵滞。 腕力也超越了常识。彷佛接住的是一颗落下的铁球。 「别开玩笑了,『罗兰之子』!」 怨叹与憎恶的视线伴随刀刃,压制着弗格。 骨头发出悲鸣,血肉彷佛快被撕裂,神经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弗格忍耐着这些,笔直注视着他的双眼。 「如果说罗兰纯粹只是基于爱子心切而创造了你们,基于爱情才给了你们特别的四源……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有那种事!人造人在爱之下诞生!在祝福之下诞生!这种事情谁受得了!」 带给优贝欧鲁非人之力的是「消失点」。 罗兰所开发、让弗格与炼狱对抗的能力。 因此弗格才要挑战它并且获得胜利,这是给自身的课题。 你已经不再需要了——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因此——为了证明这一点,非得从正面超越这股力量不可。 「我是在不被期望之下而生的!不被人爱而生的!只是为了对抗你们,是造物主为了满足自尊心与矜持才诞生的!像你这种东西……像你们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懂!怎么可能理解!」 袒裸而出的感情,比起「消失点」的力量还要更沉重、更痛苦。 因为弗格也是一样,一直都抱持着同样的偏执心情。 不受人期待而来到世间的空虚。 担心是否只是基于研究兴趣而被创造的恐惧。 作为这世间唯一的怪物,如此的孤独—— 「像你这种东西……『罗兰之子』怎么可能有资格杀我!」 或许确实真如优贝欧鲁所说的。 弗格得知了罗兰对自己灌注了慈爱。得知自己是在期望下所生的。得知自己是伴随着爱情茁壮的。得知自己并非孤独一人。 优贝欧鲁不一样。和弗格不同,他什么也没得到。 被创造的动机是嫉妒与对抗心。既没有受爱情灌溉的记忆与事实,自有生以来就一直都是孤独的。 那么弗格就是拥有者,优贝欧鲁则是一无所有之人。与这个国家自古以来便盛行的阶级制度相同,天生的差异不讲理地横亘其中。 若要比喻的话就像是王族与贫民——就算经历了相同的成长经验,也绝无法弥补与生俱来的鸿沟。不管拥有者的话语再怎么真挚,对于一无所有之人来说却是既伪善又傲慢;不管一无所有之人的话语再怎么认真,对于拥有者来说也只是不切实际且事不关己。 但尽管如此。 「即便如此……」 弗格瞪着优贝欧鲁。 眼中带有的并非敌意,也不是杀意,而是更不同于前述的激情。 将感情灌注于自己的荐在本身。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打倒你。」 瞥了一眼在身后观注战斗的艾儿蒂。 她也和优贝欧鲁一样。在出生前就受到了诅咒,自诞生的瞬间就背负了不幸,父亲对她不屑一顾,只将她视为一个道具。 但她也和弗格一样。无论有着怎样的出身,仍着眼于未来,不屈于命运,渴求他人的爱,期望作为人而活。 没错。 只要有艾儿蒂在——只要她正视着自己、陪在自己身边。 「无论出身如何……重要的是度过了什么样的人生,未来又该怎么活。」 弗格必须要以「心爱的她」所引以为傲的方式活下去。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是在狂妄什么,开什么玩笑!」 优贝欧鲁的力量增强到超越了极限。 因此弗格紧咬着下唇,使力握紧「艾莉丝十七号」的把手。 毒气散发了出来,刀身开始细微地振动。 父亲所开发的「亿之剑骚」,使得弯刀发出了如婴孩呱呱坠地般的鸣声。 再加上由漆黑刀身本身散发的毒气,周围已满溢高浓度的毒气。那使得术式超出了——艾莉丝,又或者是罗兰原先所假想的——运转的功率。 啪唰。 半透明的白刃被从根部一刀两断。 施加在僵持不下的剑锷上的重量,使得两人的身体交错。 断裂的「艾莉丝十八号」仅存无几的根部,刃区(注:刀刃接近握把处的突出处)浅浅划过弗格的手。 「艾莉丝十七号」深深刺进优贝欧鲁的胸膛,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刀身的振动,由剑柄开始于空中分解。 「呜……噗咳!」 由心脏传来被斩断的触感。 力气从优贝欧鲁的四肢脱离。 彷佛覆盖般颓然无力地瘫倒在弗格身上,手中损毁的长刀掉落。 接住他的身体,弗格闭上眼,深深吐一口气。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呼唤他的名字——同时一面心想,为他命名的人,究竟对他倾注了什么样的心愿呢? 弗格淡淡一笑,拥抱失去体温的背。 「我们于炼狱再会吧。」 终章 骑士与公主的故事 历经浩劫的王宫耗费了一个月进行修复后,外观也大致变得有模有样了。 四散的瓦砾、半毁的城墙外壁、蔓延城中的尸臭——虽然没办法说已经全部清除,但过去的惨状如今看来已像是一场梦。 既然都发生了那么惨不忍睹的事,为何不干脆舍弃这座王宫,另寻别的地点建新的就好?伊欧悠哉地如此心想,但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说搬就搬。 不过嘛,回顾历史,这座城堡原本也就曾久曝于战乱之中,据说当时连壕沟都被染得鲜红,血淋淋的头颅也被大剌剌地挂在宫殿走廊上,所以或许这次的事件也没什么好特别在意的。可是当然,绝不能遗忘了死去的人。 总而言之,经过了一个月,情况已大致平静下来。 混乱的国政如今似乎也已设法回复了运作。议员的人数大幅减少,国政差一点无法重振,幸好包含亲王殿下在内的王族名士高明地整顿了事态,对外也没让他国有机可乘,总算是度过了难关。 ——其实她也只是听人家谣传的,事实上具体而言究竟如何她并不知情。反正市民已恢复了往常的生活,这样就够了。她心想。 亲王理查德被从优贝欧鲁囚禁处平安救了出来。 虽然国王、王妃和公主的殒命让他有一阵子相当消沉,但状况不允许他继续消沉下去。该说是幸或不幸,由于国家的未来落到了他的双肩上——让他忙碌得无暇哭泣庋日,他才总算能与悲伤对抗。 至于说到伊欧,除了日常的业务之外,也还负责照顾那位理查德亲王。 据说总之就是人手不足。由于大半的侍女们在那场骚动中死的死、逃的逃,因此像伊欧这样幸存的女性十分宝贵。再加上「因为有照顾过王族的经验」这种牵强的理由,于是便让她担任照顾理查德一职。 一下子准备餐点,一下子为了例行活动、外交或议会帮忙更衣,一下子打扫什么的,老实说实在忙得她头昏眼花。虽然由于对方的身分使得她起初很紧张,但现在也已经习惯多了。不如说,反倒因为太习惯了而有点伤脑筋。 她最近时常差点忘了对方身为亲王殿下——现在则是皇太子——的立场。明明是未来即将成为国王的人,照理说应该光是连视线相交都要感到诚惶诚恐才对。 这应该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伊欧心想。 谁教弗格平日就老是毫不在意地和殿下互相抬杠。 艾儿蒂也是,老是「叔父大人、叔父大人」地和他日常对话。都是他们不好。 殿下本人也老是说什么「我不打算继承王位」、「我想让这个国家将来转变成共和制」。仔细想想,这种重要的事根本完全就不该讲给一介侍女听,结果他却讲得好像闲话家常,害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难不成对方是觉得他们变成朋友或者什么了吗? 不过嘛,他能像这样地对待自己,老实说伊欧很开心,而且有点难为情。 比方说前几天,理查德还邀她要不要一起去用餐。他似乎是很怀念以前到街上时曾去过的咖啡厅,所以想再次造访。真是的,这是在逗她吗? 要是彼此都微服出巡的话倒是无所谓喔。虽然这样回应他了,但谁知结果如何? 总觉得他似乎当真会这么做。真希望别连我都挨王族人士的骂就好了。 像这样的伊欧,今天也轮到了久违的休假。 要做什么好呢?好久没做甜点了,也好久没看书了。当然去找艾儿蒂玩是最优先事项——对了,还得写信才行。 她有个回故乡探亲的朋友。 说是十五年没回去了。因为几乎算是离家出走,所以丢脸得不敢回去而面有难色。从背后推她一把、鼓励她的则是伊欧,所以想确认她是否确实抵达了,也想知道故乡是什么样子。 出发后已过了将近半个月,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回想起记忆中的风景。 山坡上辽阔的草原,深绿色的地毯。 伫立在那当中,与牧草同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具有着野性美的女性——想必是如诗如画吧。况且还是她自孩提时代便心怀憧憬的、纯血的乱族。 她有一点后悔,早知道自己也返乡看看就好了。 但要是两人一起回去,搞不好会想两个人一起在故乡定居而不想回来了。 要是那样可就伤脑筋了。 因此她选择留在这里等待,心想总有一天可以迎接回到匍都的她。 ※ 堆积得快像人一样高的书山,总觉得再怎么读也整理不完。 明明已经跳过了既知的部分不读,没想到禁书、奇书、稀有书籍居然蒐集了这么多。本以为这世上大概没有罗兰的记忆不晓得的知识,但看来世界比他想像得还要宽广而深远。 将看到一半的书置于桌上,弗格伸了伸僵硬的背脊。 这里是距离王宫南边约五百公尺的王立炼导院——通称边狱院的建筑。 昔日是特莉艾拉·梅普使用的研究室,最近他经常在这里度过一整天。 他全数接收了她所遗留的资料。 说是遗留,倒不如说是被她全部阅毕后舍弃了,这样的形容或许比较正确。他来到这里只不过是在追忆过往罢了。但尽管如此,这些书果然还是她的遗物,身为友人的自己想要好好地加以运用。 堆积如山的资料当中,除了书籍之外,也有写着笔记的研究结果,而那些也都是值得让人一一玩味的内容。大半都是特莉艾拉的笔迹,有时也有一些别人的字迹。 是谁记下了那些字,弗格猜测得出来。他不觉得这样算得上是奠祭,老实说甚至还感到可恨——但姑且不论感情,总之他还是将那些全都过目了。 这间研究室由他来使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他脑中的罗兰知识,无论是作为炼术师或者炼术研究者,出类拔萃的程度甚至连国内外都无人能与之比拟。目前虽是趁着内乱后的一片混乱而潜入机构里,但日后应该终究还是会让他成为边狱院的正式职员,获得相应的待遇才是。 而王属炼术师的工作也还是会继续。所以一想到要兼任两边,头就开始痛了。当然无论哪一边都是他自愿想做的,也是他应做的事,因此他不可能有怨言。 但话说回来——在他以一介骑士的身分来这里玩的时候还不晓得,但真不愧是边狱院,作为国家机构,设备也都十分充实。 作为对外完全不公开的重要机密,建筑物深处也有炼禁术专用的设施大楼。 弗格该完成的研究,正是属于炼禁术的范围,因此坦白说他很庆幸有这样的设施。多亏了这副对毒气全然无畏的体质,就不必造成任何牺牲者。 他致力的研究有两项。 一是创造灵魂,并让其固定于空壳般躯体的方法。 另一项则是让炼狱的毒气恒久性化为无害的方法。 虽然才刚开始着手,距离完成还遥遥无期,但绝非无法达成。 总有一天——不对,是一定要在不久的将来完成。他一定办得到。毕竟他可是那个罗兰·艾努·康菲尔德的儿子。 正当他稍微歇口气的时候,从书山的另一侧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知道是谁。 会来这里的包含边狱院职员在内,总共才只有三个人,而其中两个——不如说,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人全都会在开门前先好好敲门报上名字。 一定又会像老样子,把书踢飞造成山崩吧。 就算询问来意,反正也一定都是些大不了的事。 真是败给她了。 内心里一面发着牢骚,但弗格的脸颊还是缓了开来。 书桌的另一头发出资料啪沙啪沙倾倒的声音,缓和的脸颊清楚地绽开了笑容。 「怎么了吗?今天。」 ※ 一旦准备提笔写信,这才发现信纸用光了。 于是伊欧出门前往杂货店。 市容朝气蓬勃,一个月前的混乱简直像是骗人的。 当她正在城里工作时,明明会想说只要大家能过着平稳的生活就够了,可是一旦亲眼看见市民们正优雅地喝茶、享受购物,她却又会觉得大家的态度真该多少严谨一点。 实在是太任性了——不管是他们、自己,或是这个国家。 企业还是一如往常地利用炼狱毒气驱使机械运转,枉顾年轻劳工的生命。国家为了重建政治与经济,也不得不依赖那样的生产力。贵族们以让人难以苟同的悠哉灌注精力于舞会,灰色街道有一餐没一餐的贫民们靠着捞泥水找值钱物以讨生活。不管看向哪个角度都是扭曲的,甚至让人心生厌烦。 可是伊欧果然还是喜欢这个国家。 若老是看着辛苦的事就没完没了。老是看一些讨厌的事,人也会跟着郁闷起来。所以重要的是开心的事、欣喜的事、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 只要拥有许多这样的东西、周围充满许多这样的事物、擅长发现这些东西的话——不管人处在哪里就一定都能幸福。想从最根本的地方破坏这个国家结构的优贝欧鲁,他一定是身边都没有这些东西吧。那还真是寂寞呢,她有些这么想。 阴霾的天空呈现出忧郁的灰色。 就算是这样的天空,换个方式思考的话,不觉得也挺凉爽的吗? 一面思考着这些事,一面走在大街上的伊欧—— 「……咦?」 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位独自漫步在混杂人群中的少女进入她的眼帘。 茫然了一会儿,她连忙回神追上那位少女。 「那个……请问!」 伊欧出声叫住她。 「是?」 少女回头。 年纪约十五、六岁。纤细的手脚与稚嫩的表情,与伊欧的记忆有着极大落差。但是再仔细看清楚,五官是一模一样。 「抱歉,冒昧请教一下,你的名字是?」 是……少女点头,告诉她名字。 「果然……」 讶异地抬头看着表情豁然开朗的伊欧,少女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我……昨天才刚到这个国家喔。」 「唉呀,是吗?那你之前都在哪里?」 「在丁国。我是个孤儿,一直都无依无靠地生活。可是我听说在这个国家……在匍都我有一个打从出生就离散的哥哥,所以想来见见他。或许会造成哥哥的困扰,可是想说至少见上一面……」 「你知道哥哥在匍都的哪里吗?」 「听说他在王宫工作。大姊姊你是侍女吗?该不会是王宫的……?」 「没错,你的运气真好。」 伊欧绽开笑容,点头说道: 「我来帮你带路吧,你哥哥一定也会很高兴的,还有朋友也是!」 「朋友?」 「是啊,她一定会成为你的朋友。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喔。」 少女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地歪头。 牵起她的手迈开步伐,伊欧的必中满是雀跃。 对这个女孩来说虽然会是初次见面的人,但对那个女孩而言应该将会是令人欣喜的重逢才对。看着这女孩如沧海般的蓝发——那个女孩如苍穹般的蓝色眼眸,一定会,连接了天空与大海、溢出雨水般的泪滴吧? ※ 果真如猜想,踹飞书山而来的是艾儿蒂。 从重重堆叠的资料之间探出脸,笑眯眯的神情看似很开心。 「怎么了吗?今天。」 一问之下,她简洁明了地回答: 「我想出门。」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希望。 而且还完全没有设想过会被驳回。 「出门?是指上街吗?」 「是呀,我想去买东西。」 唉唉……弗格叹息。 「是可以,但至少等太阳下山。因为市民们也差不多开始记住艾儿蒂的长相了……要是太常在白天出门会很引人注目。」 以先前的骚动为契机,第一皇女艾儿蒂米希雅的存在被公诸于世。 当然关于特异体质的事并没有公开。 由于体弱多病,身体无法承受公务,因此被送给了住在偏远都市的王族作为养女——对外发表的声明是这样。宣称她死了是为了怕她遭受政治利用,可是由于王家面临断绝血缘的危机,因此被接了回来。虽然是理查德想出的点子,不过故事编得倒是挺不错。 其他还有很多让人怀疑是否还雇用了剧作家的各式各样设定。 针对出门必须披着「伊祖苏圣骸布」的藉口,是「因为皮肤很敏感,只是晒到太阳就会发烧,所以就连白天也必须穿着大衣」。为了不让人太接近她,则说是「因为是在乡下长大的内向女孩,所以请尽可能别刺激她」。至于不住宫殿,而是在离王宫有段距离的角落建了别舍的理由,则足「因为和她的个性不合,她讨厌过豪华的生活」 其他还有大大小小加起来将近十种设定,真是可怕。 话虽如此,比起觉得夸张,他更觉得感激。 因为理查德所编的这些故事,全都是为了要让艾儿蒂能走在阳光下。 若是隐瞒身为王族的身分,就无法居住在王宫里。话虽如此,若直接将体质的事公诸于世,又会使得她沐浴众人的好奇目光。那么只好暂时假藉体弱多病的理由,让世人渐渐去习惯了。 当然也有出于政治层面的意图。拉耶王家的直系若只有理查德一人,将会诞生出许多难题。包括国王的继承人问题,以及面对他国的王家时于外交上的体面等等。为了回避这些问题,有必要至少将第一皇女端出来作为装饰也好。 但这些终究只是最低限度的需求,基本上理查德还是以叔父的身分对待艾儿蒂。他应该不会做出将艾儿蒂拖进政事这种乱来的事。 对于弗格来说,令他头痛的问题在于艾儿蒂完全不打算自重。 本应已去世的第一皇女不但还活着,而且长大后还美得令人讶异——这样的传闻已经在国民之间流传开了,因此最近连上街也必须小心翼翼。就算由头到脚都披着「伊祖苏圣骸布」,依然不时听得见周遭的窃窃私语。 要是像以前那样喜欢关在房里就好了,偏偏由于她个性渐渐变得开朗又好奇心旺盛而想上街,实在愈来愈乖离原本体弱多病又怕生的设定。 找理察德商量,结果却被一笑置之。 他说,那么你得加紧脚步完成研究才行罗。至少要让艾儿蒂散发出的毒气变得无害—— 仗着不懂炼狱学,在那里自说自话。 「为什么会引人注目?因为我是公主吗?」 将手伸进山与山之间拨开资料堆,抵达弗格身旁。 手拄着脸颊撑在书桌上,望着弗格的脸。 「是啊,请你差不多该有点自觉了,你可是王位的第二继承人喔.」 「不要,我才不想当女王呢。反正会是理查德叔父大人当上国王吧?叔父大人也说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啊。」 「不是这种问题……」 弗格不禁烦恼得抓头。探讨的方向根本就错了。 「说到底,要是理查德殿下登基的话,只要还没生出继承人,艾儿蒂你就会升级成第一继承人了喔。」 附带一提, 其实艾儿蒂成为女王的可能性是零。理查德已正在水面下推动让莹国转变成共和制,因此他恐怕将是莹国的最后一位国王。 「继承人……?对了!那不然叔父大人要不要和伊欧结婚啊?」 「啊?」 ——糟了。 原本只是想让她有一点紧张感才提起王位的话题,没想到却造成了反效果。 「这样的话就能生出继承人了,而且伊欧也能变成我的家人。」 「不,确实我也觉得他们最近似乎关系挺不错的,但这实在……」 「弗格不喜欢吗?」 「请你饶了我吧,我实在不想称呼那个人王妃殿下。」 对王家原本就已够稀薄的敬意,恐怕将要趋近于零了。 「是吗?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啊。」 艾儿蒂略噘起嘴,随后又说了句「算了」回归正题。 「我想去买东西。我想买书。」 边说着,边挂在弗格的背上抱住他。 最近这种天真又欠缺防备的接触实在很多。 虽然因为会令他脸红,所以实在很想叫她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又突然这么想上街?」 「因为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好事嘛。好像会有某人在街上等我……」 「知道了,真是的。我去准备,你稍等一下吧。」 「嗯!谢谢你,弗格!」 干脆地点头之后,公主紧抱住少年的脖子。 少年虽是一脸伤脑筋,但依然是露出了平稳的微笑。 银色秀发柔顺地抚过两人的脸颊,宛如涓涓细流般卜令人觉得十分凉爽。 飘溢的花香对两人来说是那么地舒畅,就宛如春天和煦的阳光。 后记 《炼狱姬》就此落幕。非常感谢各位的阅读。 因为是完结篇了,所以稍微聊一点严肃的话题。 这个系列的开始是在二〇一〇年八月。由于身体带有毒性而被幽禁在地底的公主,这样的设定以当时来看,说好听点是王道,难听一点就是老套。由我自己分析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随着逐渐勾勒出剧情,大致底定了「身体带有的毒性」在作品世界中同时也是重要能源的设定。我将女主角命名为「艾儿蒂米希雅」,这是个欧洲女性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代表蒿属植物的单字。 关于书名以及设定,在企划当时并不具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带有一点点讽刺的毒味,希望能不能藉此将现实与奇幻的世界连系在一起,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第三集即将发行的二〇一一年三月,那个「带有一点讽刺意味的设定」却不幸地转变成严肃的现实。也就是直到今日仍然持续的那项灾害。就是关于与这个系列的设定有着共通点的「那个能源」。 说老实话,我原本很迷惘这个故事是否可以继续写下去。 至少就连现在这个时点,我也在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打从心底毫无忌讳地享受这个故事。要是难得看了一个故事,却因为里头的世界观而勾起不愉陕的回忆,那真的是太抱歉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好几次想过要不要干脆把故事中途腰斩算了。 老实说我执笔得很辛苦。总之就是没办法继续写下去,每一集每一集都一直突破截稿期限,一直持续到最后一集都是这种情形。 可是如今写完之后,我却打从心底觉得能写出这个故事真是太好了。 无意间在糟糕的时机写了不巧的故事,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灌注进去。就算会有人因为看了这部作品而被打坏心情,但总之我是拚了命地写出这个故事。故事完结的现在,虽然我依然觉得时机还真的是挺糟的——不过以结果而舌,我有信心当我十年后回头重读这部作品时,会对它的完成度引以为傲。不,这搞不好单纯也只是完工后,因为心情雀跃而一时鬼迷心窍。 总之由于老是超过截稿期限,实在给许多相关人士增添辛苦。谨向所有人致上歉意,并且请让我道声感谢。 责任编辑佐藤,一路走来真的非常感谢有您的陪伴。 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因为有您画的艾儿蒂、弗格以及大家,所以我才能够写到最后。感谢您为角色们带来了生命。若不嫌弃的话,希望还有机会再一起合作。 负责校阅、设计的人士,以及推动出版相关作业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单位的大家,我就算磕头下跪、将头埋进地面也不足以表达我的尊敬,再也找不出更适合的话了,真的是非常地感谢你们。 还有最重要的各位读者。 感谢你们让我写到最后。虽然烦恼了那么多,但归根究柢若书没有一定程度的销售量,也就没办法写成长篇系列作。能持续到最后,简单来说都是托了各位买书的福。 实在是感激不尽。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下一部系列作目前正在企划中。舞台大概会是在现代。 在今年的上半年之前……要是能出得了书就好了。 不嫌弃的话,就请各位继续支持指教了。 藤原佑 《炼狱姬》就此落幕。非常感谢各位的阅读。 因为是完结篇了,所以稍微聊一点严肃的话题。 这个系列的开始是在二〇一〇年八月。由于身体带有毒性而被幽禁在地底的公主,这样的设定以当时来看,说好听点是王道,难听一点就是老套。由我自己分析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随着逐渐勾勒出剧情,大致底定了「身体带有的毒性」在作品世界中同时也是重要能源的设定。我将女主角命名为「艾儿蒂米希雅」,这是个欧洲女性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代表蒿属植物的单字。 关于书名以及设定,在企划当时并不具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带有一点点讽刺的毒味,希望能不能藉此将现实与奇幻的世界连系在一起,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第三集即将发行的二〇一一年三月,那个「带有一点讽刺意味的设定」却不幸地转变成严肃的现实。也就是直到今日仍然持续的那项灾害。就是关于与这个系列的设定有着共通点的「那个能源」。 说老实话,我原本很迷惘这个故事是否可以继续写下去。 至少就连现在这个时点,我也在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打从心底毫无忌讳地享受这个故事。要是难得看了一个故事,却因为里头的世界观而勾起不愉陕的回忆,那真的是太抱歉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好几次想过要不要干脆把故事中途腰斩算了。 老实说我执笔得很辛苦。总之就是没办法继续写下去,每一集每一集都一直突破截稿期限,一直持续到最后一集都是这种情形。 可是如今写完之后,我却打从心底觉得能写出这个故事真是太好了。 无意间在糟糕的时机写了不巧的故事,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灌注进去。就算会有人因为看了这部作品而被打坏心情,但总之我是拚了命地写出这个故事。故事完结的现在,虽然我依然觉得时机还真的是挺糟的——不过以结果而舌,我有信心当我十年后回头重读这部作品时,会对它的完成度引以为傲。不,这搞不好单纯也只是完工后,因为心情雀跃而一时鬼迷心窍。 总之由于老是超过截稿期限,实在给许多相关人士增添辛苦。谨向所有人致上歉意,并且请让我道声感谢。 责任编辑佐藤,一路走来真的非常感谢有您的陪伴。 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因为有您画的艾儿蒂、弗格以及大家,所以我才能够写到最后。感谢您为角色们带来了生命。若不嫌弃的话,希望还有机会再一起合作。 负责校阅、设计的人士,以及推动出版相关作业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单位的大家,我就算磕头下跪、将头埋进地面也不足以表达我的尊敬,再也找不出更适合的话了,真的是非常地感谢你们。 还有最重要的各位读者。 感谢你们让我写到最后。虽然烦恼了那么多,但归根究柢若书没有一定程度的销售量,也就没办法写成长篇系列作。能持续到最后,简单来说都是托了各位买书的福。 实在是感激不尽。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下一部系列作目前正在企划中。舞台大概会是在现代。 在今年的上半年之前……要是能出得了书就好了。 不嫌弃的话,就请各位继续支持指教了。 藤原佑 《炼狱姬》就此落幕。非常感谢各位的阅读。 因为是完结篇了,所以稍微聊一点严肃的话题。 这个系列的开始是在二〇一〇年八月。由于身体带有毒性而被幽禁在地底的公主,这样的设定以当时来看,说好听点是王道,难听一点就是老套。由我自己分析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随着逐渐勾勒出剧情,大致底定了「身体带有的毒性」在作品世界中同时也是重要能源的设定。我将女主角命名为「艾儿蒂米希雅」,这是个欧洲女性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代表蒿属植物的单字。 关于书名以及设定,在企划当时并不具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带有一点点讽刺的毒味,希望能不能藉此将现实与奇幻的世界连系在一起,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第三集即将发行的二〇一一年三月,那个「带有一点讽刺意味的设定」却不幸地转变成严肃的现实。也就是直到今日仍然持续的那项灾害。就是关于与这个系列的设定有着共通点的「那个能源」。 说老实话,我原本很迷惘这个故事是否可以继续写下去。 至少就连现在这个时点,我也在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打从心底毫无忌讳地享受这个故事。要是难得看了一个故事,却因为里头的世界观而勾起不愉陕的回忆,那真的是太抱歉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好几次想过要不要干脆把故事中途腰斩算了。 老实说我执笔得很辛苦。总之就是没办法继续写下去,每一集每一集都一直突破截稿期限,一直持续到最后一集都是这种情形。 可是如今写完之后,我却打从心底觉得能写出这个故事真是太好了。 无意间在糟糕的时机写了不巧的故事,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灌注进去。就算会有人因为看了这部作品而被打坏心情,但总之我是拚了命地写出这个故事。故事完结的现在,虽然我依然觉得时机还真的是挺糟的——不过以结果而舌,我有信心当我十年后回头重读这部作品时,会对它的完成度引以为傲。不,这搞不好单纯也只是完工后,因为心情雀跃而一时鬼迷心窍。 总之由于老是超过截稿期限,实在给许多相关人士增添辛苦。谨向所有人致上歉意,并且请让我道声感谢。 责任编辑佐藤,一路走来真的非常感谢有您的陪伴。 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因为有您画的艾儿蒂、弗格以及大家,所以我才能够写到最后。感谢您为角色们带来了生命。若不嫌弃的话,希望还有机会再一起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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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逐渐勾勒出剧情,大致底定了「身体带有的毒性」在作品世界中同时也是重要能源的设定。我将女主角命名为「艾儿蒂米希雅」,这是个欧洲女性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代表蒿属植物的单字。 关于书名以及设定,在企划当时并不具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带有一点点讽刺的毒味,希望能不能藉此将现实与奇幻的世界连系在一起,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第三集即将发行的二〇一一年三月,那个「带有一点讽刺意味的设定」却不幸地转变成严肃的现实。也就是直到今日仍然持续的那项灾害。就是关于与这个系列的设定有着共通点的「那个能源」。 说老实话,我原本很迷惘这个故事是否可以继续写下去。 至少就连现在这个时点,我也在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打从心底毫无忌讳地享受这个故事。要是难得看了一个故事,却因为里头的世界观而勾起不愉陕的回忆,那真的是太抱歉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好几次想过要不要干脆把故事中途腰斩算了。 老实说我执笔得很辛苦。总之就是没办法继续写下去,每一集每一集都一直突破截稿期限,一直持续到最后一集都是这种情形。 可是如今写完之后,我却打从心底觉得能写出这个故事真是太好了。 无意间在糟糕的时机写了不巧的故事,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灌注进去。就算会有人因为看了这部作品而被打坏心情,但总之我是拚了命地写出这个故事。故事完结的现在,虽然我依然觉得时机还真的是挺糟的——不过以结果而舌,我有信心当我十年后回头重读这部作品时,会对它的完成度引以为傲。不,这搞不好单纯也只是完工后,因为心情雀跃而一时鬼迷心窍。 总之由于老是超过截稿期限,实在给许多相关人士增添辛苦。谨向所有人致上歉意,并且请让我道声感谢。 责任编辑佐藤,一路走来真的非常感谢有您的陪伴。 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因为有您画的艾儿蒂、弗格以及大家,所以我才能够写到最后。感谢您为角色们带来了生命。若不嫌弃的话,希望还有机会再一起合作。 负责校阅、设计的人士,以及推动出版相关作业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单位的大家,我就算磕头下跪、将头埋进地面也不足以表达我的尊敬,再也找不出更适合的话了,真的是非常地感谢你们。 还有最重要的各位读者。 感谢你们让我写到最后。虽然烦恼了那么多,但归根究柢若书没有一定程度的销售量,也就没办法写成长篇系列作。能持续到最后,简单来说都是托了各位买书的福。 实在是感激不尽。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下一部系列作目前正在企划中。舞台大概会是在现代。 在今年的上半年之前……要是能出得了书就好了。 不嫌弃的话,就请各位继续支持指教了。 藤原佑 《炼狱姬》就此落幕。非常感谢各位的阅读。 因为是完结篇了,所以稍微聊一点严肃的话题。 这个系列的开始是在二〇一〇年八月。由于身体带有毒性而被幽禁在地底的公主,这样的设定以当时来看,说好听点是王道,难听一点就是老套。由我自己分析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随着逐渐勾勒出剧情,大致底定了「身体带有的毒性」在作品世界中同时也是重要能源的设定。我将女主角命名为「艾儿蒂米希雅」,这是个欧洲女性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代表蒿属植物的单字。 关于书名以及设定,在企划当时并不具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带有一点点讽刺的毒味,希望能不能藉此将现实与奇幻的世界连系在一起,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第三集即将发行的二〇一一年三月,那个「带有一点讽刺意味的设定」却不幸地转变成严肃的现实。也就是直到今日仍然持续的那项灾害。就是关于与这个系列的设定有着共通点的「那个能源」。 说老实话,我原本很迷惘这个故事是否可以继续写下去。 至少就连现在这个时点,我也在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打从心底毫无忌讳地享受这个故事。要是难得看了一个故事,却因为里头的世界观而勾起不愉陕的回忆,那真的是太抱歉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好几次想过要不要干脆把故事中途腰斩算了。 老实说我执笔得很辛苦。总之就是没办法继续写下去,每一集每一集都一直突破截稿期限,一直持续到最后一集都是这种情形。 可是如今写完之后,我却打从心底觉得能写出这个故事真是太好了。 无意间在糟糕的时机写了不巧的故事,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灌注进去。就算会有人因为看了这部作品而被打坏心情,但总之我是拚了命地写出这个故事。故事完结的现在,虽然我依然觉得时机还真的是挺糟的——不过以结果而舌,我有信心当我十年后回头重读这部作品时,会对它的完成度引以为傲。不,这搞不好单纯也只是完工后,因为心情雀跃而一时鬼迷心窍。 总之由于老是超过截稿期限,实在给许多相关人士增添辛苦。谨向所有人致上歉意,并且请让我道声感谢。 责任编辑佐藤,一路走来真的非常感谢有您的陪伴。 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因为有您画的艾儿蒂、弗格以及大家,所以我才能够写到最后。感谢您为角色们带来了生命。若不嫌弃的话,希望还有机会再一起合作。 负责校阅、设计的人士,以及推动出版相关作业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单位的大家,我就算磕头下跪、将头埋进地面也不足以表达我的尊敬,再也找不出更适合的话了,真的是非常地感谢你们。 还有最重要的各位读者。 感谢你们让我写到最后。虽然烦恼了那么多,但归根究柢若书没有一定程度的销售量,也就没办法写成长篇系列作。能持续到最后,简单来说都是托了各位买书的福。 实在是感激不尽。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下一部系列作目前正在企划中。舞台大概会是在现代。 在今年的上半年之前……要是能出得了书就好了。 不嫌弃的话,就请各位继续支持指教了。 藤原佑 《炼狱姬》就此落幕。非常感谢各位的阅读。 因为是完结篇了,所以稍微聊一点严肃的话题。 这个系列的开始是在二〇一〇年八月。由于身体带有毒性而被幽禁在地底的公主,这样的设定以当时来看,说好听点是王道,难听一点就是老套。由我自己分析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随着逐渐勾勒出剧情,大致底定了「身体带有的毒性」在作品世界中同时也是重要能源的设定。我将女主角命名为「艾儿蒂米希雅」,这是个欧洲女性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代表蒿属植物的单字。 关于书名以及设定,在企划当时并不具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带有一点点讽刺的毒味,希望能不能藉此将现实与奇幻的世界连系在一起,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第三集即将发行的二〇一一年三月,那个「带有一点讽刺意味的设定」却不幸地转变成严肃的现实。也就是直到今日仍然持续的那项灾害。就是关于与这个系列的设定有着共通点的「那个能源」。 说老实话,我原本很迷惘这个故事是否可以继续写下去。 至少就连现在这个时点,我也在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打从心底毫无忌讳地享受这个故事。要是难得看了一个故事,却因为里头的世界观而勾起不愉陕的回忆,那真的是太抱歉了。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好几次想过要不要干脆把故事中途腰斩算了。 老实说我执笔得很辛苦。总之就是没办法继续写下去,每一集每一集都一直突破截稿期限,一直持续到最后一集都是这种情形。 可是如今写完之后,我却打从心底觉得能写出这个故事真是太好了。 无意间在糟糕的时机写了不巧的故事,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灌注进去。就算会有人因为看了这部作品而被打坏心情,但总之我是拚了命地写出这个故事。故事完结的现在,虽然我依然觉得时机还真的是挺糟的——不过以结果而舌,我有信心当我十年后回头重读这部作品时,会对它的完成度引以为傲。不,这搞不好单纯也只是完工后,因为心情雀跃而一时鬼迷心窍。 总之由于老是超过截稿期限,实在给许多相关人士增添辛苦。谨向所有人致上歉意,并且请让我道声感谢。 责任编辑佐藤,一路走来真的非常感谢有您的陪伴。 负责插画的kaya8老师,因为有您画的艾儿蒂、弗格以及大家,所以我才能够写到最后。感谢您为角色们带来了生命。若不嫌弃的话,希望还有机会再一起合作。 负责校阅、设计的人士,以及推动出版相关作业的ascii media works的各单位的大家,我就算磕头下跪、将头埋进地面也不足以表达我的尊敬,再也找不出更适合的话了,真的是非常地感谢你们。 还有最重要的各位读者。 感谢你们让我写到最后。虽然烦恼了那么多,但归根究柢若书没有一定程度的销售量,也就没办法写成长篇系列作。能持续到最后,简单来说都是托了各位买书的福。 实在是感激不尽。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下一部系列作目前正在企划中。舞台大概会是在现代。 在今年的上半年之前……要是能出得了书就好了。 不嫌弃的话,就请各位继续支持指教了。 藤原佑 《炼狱姬》就此落幕。非常感谢各位的阅读。 因为是完结篇了,所以稍微聊一点严肃的话题。 这个系列的开始是在二〇一〇年八月。由于身体带有毒性而被幽禁在地底的公主,这样的设定以当时来看,说好听点是王道,难听一点就是老套。由我自己分析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随着逐渐勾勒出剧情,大致底定了「身体带有的毒性」在作品世界中同时也是重要能源的设定。我将女主角命名为「艾儿蒂米希雅」,这是个欧洲女性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代表蒿属植物的单字。 关于书名以及设定,在企划当时并不具有什么特别含义。只是带有一点点讽刺的毒味,希望能不能藉此将现实与奇幻的世界连系在一起,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在第三集即将发行的二〇一一年三月,那个「带有一点讽刺意味的设定」却不幸地转变成严肃的现实。也就是直到今日仍然持续的那项灾害。就是关于与这个系列的设定有着共通点的「那个能源」。 说老实话,我原本很迷惘这个故事是否可以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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