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刮来一阵妖风》 1.江上柳烟(捉虫) * “冲啊!冲啊!”泫海的海岸边围了一大群人,衣着不凡,仙群飘飘。此刻他们正忘我地朝着海中的龙舟呐喊。 今日,是仙界十年一度的龙舟会。 因着天庭仙后的生辰在即,仙君决定把这次的龙舟会举办得更为隆重一些,就将赛场从云江转移到了泫海。 因为周围聚集了一群仙男与仙女,泫海周围仙雾缭绕,似真似幻。在不远处,一只鲸鱼冒出了头来,瞧了一眼海面上奋力划动船桨的少年们,不满地嘟囔道: “这帮人胆子可真是大,竟敢到我们的地盘来赛龙舟了……” “啧啧啧,真是送上门来的生意啊。”又一只鲸鱼从水里蹿了出来,用无比狡黠的眼神浮窥起了前方。 “你又想打什么主意了?”身边的鲸鱼划了划胸鳍,“上回咱被虎鲸姐姐教训得还不够?” 泫海中的生物大多尚未有灵识,唯二有了灵识的,只有数只白鲸和虎鲸。眼前这两只白鲸前几年勉强化了人形,还需要不断地修炼。岸上的凡间倒是有不少修行者能带他们一把,但这拜师的价格不菲,白鲸们只能日日守在这海边碰瓷,等攒够了钱就去拜师。 眼看前方的两队龙舟近了,狡黠的白鲸对伙伴道:“小妹,去不去?出了事儿有我担着。” 小妹无奈地看着他,耸了耸鳍,“哎,上吧,老铁。” 今天这场是赛龙舟的总决赛,两只鲸看准了参加决赛的几位公子哥儿相貌不凡,龙舟又造得精致无比,想必他们非富即贵,是下手的绝佳对象。 小妹凝了凝神,好不容易看清了船上的人:各个儿都身形矫健,刚气十足,手臂因为奋力划着船桨而露出匀称有力的肌肉线条。 特别是在中间的那位。神情专注,身姿有力,眉目如画,肤色如同在阳光下的麦穗一般健康,墨发在风中翻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好一个清俊明朗的少年。 小妹化成人形也不过二八少女,正是心思萌动的时期。她见到少年,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唉唉!看什么呢!“老铁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些不满地瞥了瞥小妹,又拍了拍她的头,“别忘了正事儿!” “哦,知道了。”小妹嘟囔着,一边摆好了她和老铁在往日碰瓷时候的专业姿势。 若是在平日里,小妹和老铁会守在靠岸的地方,等着过往的船只靠近。等船到了眼前,他们便瞬间化成一艘破烂的小船和落魄的渔民夫妇,假装被靠近的船只打翻到海里。 紧接着,老铁和小妹就会上演一出贫贱夫妻舍命救彼此、恩爱两不移的苦情戏。可谓是女人看了会流泪,男人看了会沉默。被碰瓷的船主心里过意不去,就会赔上一笔钱给他们。 因为他们碰瓷的地点多变,所以目前还没有人识破他俩的诡计。 老铁在水底看向疾速驶来的华贵龙舟,心中暗笑:真是老天助我也,今日又能大赚一笔钱了。少说也能敲到二十两银子,足够他们付拜师的钱了。至于剩下的钱…… 老铁转头看了看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妹,心底生出一丝柔软的情思。 小妹如此可爱,姑娘家又到了爱打扮的年纪,他想给她买一对耳环。 ** “天庭队今日肯定能夺魁!” “炎国那队也不差!再加把劲儿!马上就到终点了啊啊啊啊!” 岸上的喝彩声不绝于耳,绿玉公子便是方才小妹见到的那位清俊少年,天庭仙君之子,尊称仙公子。 至于火岩公子,则是天庭属下诸侯国——炎国公的嫡长子。 两人一人身着清绿的衣袍,一人身披火红的铠甲,在海中显得格外显眼。他们各领一队,两艘龙舟不输彼此分毫。 在凡人看来,氤氲的雾气缭绕着泫海,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在众仙与泫海有灵识的动物眼里,今日风光再好不过。 妙曼的鲸歌从远方穿来,好似雪山神女的丽音,声音由远及近,一只巨大的虎鲸正以雷霆之势从海底腾跃过来。 与此同时,绿玉和火岩公子所带领的龙船也快使向终点处了。小妹和老铁两只鲸鱼兴奋地搓着鳍,准备再一次幻化成被撞倒的穷苦渔民。 说时迟那时快,从远方疾驰而来的那头虎鲸,一个飞速就将小妹和老铁卷到了一边,把终点的空位给龙舟队让了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两艘龙舟顺利驶向了终点。 除了龙舟上的选手之外,场外谁也没注意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叽叽喳喳地欢呼庆贺着。 “天庭队又一次卫冕了!” “来吧,一百银子交过来。” “哼,拿去!你也别得意太早了,十年之后,我火岩队定会胜过你们!” “拜托老兄,你这话都说了一百年了……” 两艘龙舟上的选手呆呆看着水底,方才那艘突然出现的小破船,怎地就被一条大虎鲸给卷走了呢? 这下那两位可怜的渔夫该是没命了罢!若只是被龙舟给撞倒,那渔民倒还是有一丝的生机。 唉,人算到底不如天算。队员们惋惜起来。 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虎鲸的方向——虎鲸从不出没在浅海,今日怎会唐突地冲过来?绿玉公子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说,你们是不是又缺钱了。”海上亭亭玉立着一位美人,冰凉的海风吹拂起她瀑布般的长发,流露出一种婉约又诡异的美。 美人此刻似乎十分生气,胸口起伏得厉害,表情冷冷地看着小妹和老铁二人。 “虎鲸姐姐……”小妹哭丧着脸,“你也知道,我们想要修成仙,不去拜师和买装备是不行的。” “我老铁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硬拉着小妹来碰瓷的,虎鲸姐姐要罚就罚我,这一切都和小妹无关!”老铁挺起光滑的胸膛,信誓旦旦道。 “拿去。” 美人递来一个精致的布袋,打开一看,里头有不少银两,够他们大半年的花销了。 “姐姐……”老铁表情凝重地看向美人,“这是?……” “以后莫再行这等有辱我泫海鲸族之事了。咱们生来为鲸,就要做堂堂正正的鲸,别动那些歪脑筋。” “明白了!多谢姐——” “对了,这一百二十两银子是我借你们的,利息二成,你们每月连本带利还我一次即可。” 小妹和老铁呆站在水里。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来,咱们和他们道歉去。”美人利落道,嗓音带着迷人的磁性。 那位小妹与老铁口中的“虎鲸姐姐”,正是眼下这位美人。虎鲸乃泫海鲸族的统领,又称鲸姬。 两百年前刚修炼成了人形,但因为长年居住在海里,她也不懂岸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打扮,今日只穿了一袭白纱裙。 美色之中的最上等,就是她这样,美,而不自知。 鲸姬的墨发及腰,垂顺而柔美地随着海风浮动。面孔艳丽细腻,脖颈纤长,锁骨妖媚,气质疏阔又凛然,露出一种不同于他人的清贵。 美人牵着身后死鱼状的两头鲸,缓步行至龙舟前,行了个礼道: “小女乃泫海鲸姬,这二位是小女门下之徒。今日因小女管教不严,竟让他们闯入诸位的赛场,心中实在有愧。” 鲸姬朱唇轻启,气若幽兰,惹人着迷。 众人看着绿玉公子,似乎在等他们答话。另一旁的火岩公子因为输了比赛,往日一张嚣张跋扈的脸泄了气似地塌下来,哪还有心思去对付其他人。 绿玉公子向前一步,彬彬有礼道:“多谢鲸姑娘及时相救,如今两方安然无恙,实属大幸。” 鲸姬只觉得他甚是面善:肩膀宽厚,容貌雅正,气质朗若明月,而且见到她化成了人形,也不害怕。 世上竟有不害怕妖精的人么? “公子心胸宽广,令小女愈发愧矣。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来日我定会亲自登门致歉。” 这不经意间的一笑,如三月里的烟花,嫣然在公子心中绽放。 绿玉公子眼里闪过一欣喜,客气道:“哪里哪里。小生家住京都瑶山府,姑娘若要登门拜访,只需报上绿玉公子之名即可。” *** 龙舟会热热闹闹地结束了,一群人登船回了蓬莱岛。仙君听说自己儿子又夺了魁,高兴地合不拢嘴。 来参加仙后寿宴的炎国公听仙君夸儿子都听得耳朵生茧,不满道:“赢了龙舟又有何用,还不是娶不到老婆。” “父亲,您还别说,”火岩凑到炎国公耳边悄声道,“快啦!” 炎国公惊得胡子一翘,“儿砸,此话当真? ” 火岩似笑非笑地看像窗外。船在海浪与大风中摇摇晃晃地行驶着,海面除了深蓝的海浪,与若隐若现的鲸群,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天色由蓝转成深蓝,海浪一层一层地覆盖上海面,发出滔滔的声响。远处的鲸隐匿在深蓝的大海里,悠扬婉转的歌声渐渐传来。 “唉,挺好看一姑娘,就可惜是条鲸鱼……” 2.宿妆隐笑 话说那仙君之子绿玉,如今已有一千岁。 换算成凡间年龄,也马上就要及而立之年了。可绿玉公子天生一身仙骨,容貌长到青年模样便不再变化了。故而旁人见着绿玉公子,都以为他年纪尚轻。 如今,也只有仙君和几位诸侯王才知道,绿玉公子一千岁了还尚未婚娶,而其他几位王侯早已子孙满堂了。 传说仙后怀着绿玉公子的时候,因为胎位不正,仙君特地命人从泫海寻了一块绿玉髓,挂在仙后的颈间驱散厄运。 后来,仙后顺利诞下了她和仙君的第一个孩子,母子平安。仙君大喜,当即便封了儿子为绿玉公子。 而绿玉公子的真实名字,叫子旬。姓子,名旬。 仙君担心儿子先天不足,将来掌控不了大业,决意带他从小就开始习武。以至于现在的子旬,顶着一个修竹般的清雅封号,干的却是四海八荒最硬汉的事—— 龙舟,蹴鞠,骑射,狩猎,无一不精。 每当子旬在阳光下挥洒着汗水,秀出一身肌肉时,仙界的少女们便流露出倾慕的神色——这年头,竞技少年可比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受欢迎多了。 子旬却从来没注意到旁人炽热的目光,一门心思扑在他的竞技事业上。天庭的龙舟赛他赢了一届又一届,却从没见过他把任何仙女带回宫里来过。 这下可急坏了仙君仙后,夫妻两人当即决定,在仙界诸位世家里寻找尚未订婚的姑娘,将人家送进宫里来的画像一一递给绿玉公子过目。 凡间有皇帝,仙界有仙君。若是嫁入了仙家,那可是这些世家几万年修来的福分。 各家族长请来最好的妆娘给自家女儿打扮,又请来最好的画师为她们画像。这一册子美人,千姿百态,国色天香,凡间的四大美人和她们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可那绿玉公子只是礼节性地翻了一翻,便合上了册子。 “旬儿,咱们仙界到了婚龄的姑娘就这么几个,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让父王如何再去替你找啊!” “父王,儿臣自己都不急,您和母后急什么?”子旬笑着说,眼神清澈明朗。 “那那那——昨日龙舟会,旬儿可有见到心仪的仙姑?”仙君追问道。 子旬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人,嘴角勾起一抹笑。 啊,那位鲸姑娘!昨日自己把在凡间的一处宅邸告诉了她,也不知她日后会不会真的登门造访。 鲸鱼和神仙在一起……大概也是无碍的吧?天庭的王室本身就是龙族后裔,自己的曾祖母还是鲛人呢。子旬想着。 仙君见到儿子这般模样,眼里露出闪亮又期冀的神情,”真的有?“ ”没有。“ “……”仙君倒地。 子旬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便走出了房门,“儿臣这几日要去凡间一趟。” “凡间?你去凡间做什么?”仙君一头雾水。 “找姻缘去。”子旬说完,便消失在了仙殿之外。 - 泫海深处,鲸姬忽然打了个喷嚏,把周围路过的鱼儿震到了百米开外。 她瞧了一眼深蓝澄澈的海水,心里十分奇怪:这是她今天打的第五个喷嚏了。 她从小就长得和其他鲸不一样——她是虎鲸,海洋中最凶猛、最聪慧的掠食者。 她的身体黑白分明,十分漂亮,眼睛的斜后方各有一块椭圆白斑,显得她愈发的神气活现。虎鲸的背鳍呈高耸的镰刀形,远看就霸气。 海中之灵兽,除了龙、海龟,与鲛人之外,甚少有修炼成仙的,因为它们杀戮心太重,大多数灵兽都克制不了自己天生的心性。 鲸姬不一样,虎鲸生而为鲸中之王,除非极端情况,不然是绝对不会杀生的。 况且,她似乎天生有人的灵识似的,从未有过杀戮的念头。好像,还从来不吃这海里的任何生灵,光吸着天地精华就能饱…… 时常有海兽问她,她的父母难道从未教过她捕猎吗?她仔细想了又想,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不曾记得自己有过“小时候”的阶段,仿佛生来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似的。 “小妹,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鲸姬想自己想得脑壳疼,便把小妹叫来问事。 “姐姐,老铁说他刚出生的时候,你就在泫海里了呀。”小妹屁颠屁颠地游到鲸姬身边,“不过他说,那时候你只有十来岁,还是头小鲸鱼。” “项铁今年多大了?” “最多也就两百零九岁吧!”小妹羞答答道,说完,雪白的鲸身似乎红了红。 鲸姬掐鳍一算,发现自己差不多两百二十岁的样子,在凡间至多也是十五岁的年纪。这么说来,她不应该这么早就忘记自己的童年啊。 但这种事情她不能去细想,自己一回忆起来就会头疼。 “小妹脸怎么红了?”鲸姬将注意力转移到小妹身上,看她一身通红,不明所以。 “没什么!”小妹吱吱唔唔。 “那为何每次提到项铁你都脸红?” 小妹有些无奈地看着鲸姬,眼前这个姐姐什么都好:人美心善,外冷里热,就是……就是脑袋有些不开窍。 “姐姐,你可有过喜欢的人?” 鲸姬坦诚地摇了摇头。 “等你情窦初开,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脸红了……”小妹轻声说道,脸红得都可以滴出水来,心里想着,若是鲸姐姐也去那温柔富贵的人间走一遭,说不定就开窍了呢。 “不如姐姐陪我们去人间吧,我要和老铁拜师修行,尽早还您这笔钱!” 整日住在这泫海,本身就了无生趣。鲸姬爽快答应了,“上次让你给京都瑶山府准备的礼物,你可安排好了?” 她还得去绿玉公子府上亲自致歉,那不如尽快动身。 “那当然!”小妹拍拍胸脯道,“绿玉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鲸姬听了一笑,小妹果然是她最靠谱的小帮手! - 泫海此刻风平浪静,镜海花漂浮于海面,闪现着瑰丽的光泽。 泫海上空,三只鲲鹏正在腾飞着。中间那一只有这乌黑油亮的背毛,雪白的肚子,眼睛周围长着极为秀气的白色毛发,正是鲸姬。 他们在海为鲸,在天为鹏。故而有古人曰: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鲸姬、小妹、项铁三人,正沿着一段金灿灿的沙滩飞行。沙滩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漂亮的宫殿错落有致,像传说中的一般婀娜秀美——那是仙界的宫殿。 过了一会儿,另一翻景致呈现眼前。粗糙泛白的枯木堆积成山,还有千年的巨型岩石,以及高大的树木。 他们已进入了凡间。 阳光洋洋洒洒,但是依然抹不掉它暗沉的色调。这是一片看似无人问津的地方,给人一种沉静的沧桑感。 鲸姬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副场景,她穿着灰蓝色的长裙,在嶙峋的山石边走着,天空忽然转换成成暗淡的颜色。她一直走着走着,似是在着急寻找着什么人。 那一个她,仿佛是在未知的时空里。嶙峋的山石边是一座凹型的山,中间留出一块峡谷,寒云飘缈。她独自一人坐在这片地上,看着云起日落,斗转星移,可唯独她日夜不停地守着。 鲸姬恍惚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想要努力抓取脑海里的零星碎语,却又无法获取更多的细节。 随着散有星芒的潮水,他们已临近国都了。 眼前呈现出一番华美而神秘的远景,那时当今世上最辉煌的都城。 她忽然心中雀跃无比,愈发奋力地扑腾着翅膀。她迈过枯木,攀上岩石,越过水流。这一征途,是多么的远古。 3.珠辉润月 星汉灿烂,苍穹浩瀚,三只鲲鹏翱翔在空中,形成一番极美的景致。 如今的人间国号为魏,定都临安。 临安地处江南,商业发达。纵使到了夜晚,街道上的行人也络绎不绝。从上空俯瞰,整座城市华灯初上,星星点点,亭台楼阁一直蔓延到远方。 三人化成了人形。鲸姬仍旧是一袭白裙,黑发高高束起,衬得她的肤色晶莹玉润。小妹则穿着粉蓝色的纱裙,和她精灵古怪的气质十分搭配。 鲸姬这是第一次看到项铁的人形:他身材高大,挺鼻浓眉,眼神坚定有力,站在小妹身边倒像是她的守护神。 “当真是一座有灵气的城市呢。”鲸姬第一次来到临安城,觉得这里四面清风,气氛和睦,极尽人生真意。 “那是自然!”和老铁来过几次临安的小妹得意起来,“姐姐,我跟你说哦!京都如此繁华,厉害的人物可多了!” “是吗?” “传说西湖边的孤山上[1]有一座宫观,里面有不少修道高人呢。”小妹跟紧了鲸姬的步伐道。 ”原先的太乙神宫为皇族祭祀之处,后来皇帝为推崇道教,将其开放为宫观,久而久之便引来了不少高人。“项铁在一旁帮着解释。 鲸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不如我们在这里安顿下来后,择日便去看看罢。” 小妹和项铁激动又欣喜地计划了起来。他们带够了盘缠,所以在这京都里小住一段时间绝对不成问题。 老铁对京都的环境最为熟悉,他选了一家溪边的客栈。 这座小溪名叫浒溪,客栈里的小饭馆又因茶饮而出名,故而牌匾上镌刻着四个秀气的字:“浒溪茶居”。门口挂着两副联,一边写着“四面来清风,茶居落浒溪”。另一边刻着“此中有禅意,青竹无痕迹”。 茶居由数座建筑连接而立,所有建筑皆以竹为材料。每座建筑皆由廊道接连,两侧是浅坡,竹林错落,疏密有致。明月的光影变幻交织,室中暗藏灯光,盎然成趣。 伶人在高台上相伴茶竹,波动丝弦,一时间雅音缭绕,禅意深邃。 三人落座后,点了一道开胃菜,两道主食和两道甜品。桌上的花瓶里插着素色小花,琉璃杯中点着香烛,一时间气氛幽绕。 鲸姬身着一袭月白长裙,在竹林中显得愈发仙气出尘。烛光下的鲸姬温柔妩|媚,被映出深刻又美艳的眉眼。 店家亲自端来了一个方形木盘,上面铺着青青竹叶,竹叶上放置着十几只小碟。摆盘优雅精致,碟上是开胃小菜。 “这两碟是酱烤鱿鱼和北极贝生鱼片,皆是当日从泫海里打捞上来的海鲜,肉质肥|美。” “这个炙烤鸡胸肉呢,用的是最优质的鸡肉,由本店秘制的酱料腌成,用木炭所烤,外脆里嫩。” “蛋白糖霜脆饼……这个是家父去西夷考察访问时,从法兰西公馆的厨子那儿学来的做法。经过家父的研究与调和之后,在保证低糖成分的同时,也保留了甜脆的口感。这道是本店新菜,阁下试过之后,不妨提出建议,我们继续改进。” 过了一会儿,小二又端上来两只木碟。其中一个摆着一只罩着铁丝网的竹盒,两块烤得正是火候的肋排散着浓郁的香气,毫无焦糊感。 另一只木碟上放着咖喱龙虾,工艺讲究,汤汁浓厚。龙虾肉被香料与咖喱包裹入味,上头浇着一层奶|香蛋汁。龙虾边上放着杂粮饭,精细的烹饪之中亦不乏家常菜的温馨烟火气。 鲸姬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店家见到她眉间的笑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被肯定的喜悦来,“三位用餐愉快,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就是。” 这是她第一次品尝人间美食,只觉得食物入口即化,味道喜人。自己的味蕾仿佛参与了一场盛宴,但碍于面子,她还是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吃相保持着优雅端正的姿势。 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那位绿玉公子的府邸在什么方向,鲸姬柔声唤道:“店家,可否向您打听一件事?” 店家忙不迭地赶了过来,应声道:“姑娘尽管问,这临安城里,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您。” “您可听说过这京都里的瑶山府?” 店家眼神一亮,点了点头道:“姑娘您可问对人了。这瑶山府正是咱们客栈的东家,府邸就建在咱们东边,隔着两条街。除了咱们茶居之外,府上主人还经营着京都其他几家比较有名的客栈、茶楼。” 鲸姬点了点头,“那店家可知这瑶山府主人的名号?” “我们这位东家,行踪向来神秘。坊间只知道他叫绿玉公子。他平日里除了经营客栈、茶馆之外,其余咱们也一概不知了。” 项铁和小妹轻舒了一口气,客客气气地给了递给了店家些许银两。 凡间的商贾之家应当比达官贵人要好说话得多。否则若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他们这回可真是要牵连鲸姬姐姐了。 “姐姐,之前是我鲁莽了,害你要亲自跑一趟。”项铁愧疚道,“明日,我随您一起去那瑶山府登门致歉!” 小妹在一旁拼命地点头。鲸姬肃然地瞥了她一眼,“记住教训就好。明日还是我单独去吧,上回在海中我本就不该现出人形,那位公子应当知道我的身份了。三人一齐去,总归太招摇。” 回房后,小妹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献上,“姐姐,这是我和项铁为那位公子准备的歉礼——泫海特产,在人间也算是珍贵的宝物。他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里面装的是什么呀?”鲸姬笑起来,正想打开看看,却被小妹制止住了。 “这个礼盒可万万不能打开啊,我和老铁包装了好久呢!”小妹见鲸姬表情疑惑,连忙解释道,“姐姐放心,这里头就是些品质上乘的珍珠,我和项铁都一一检查过了,不会有问题的。” 鲸姬无奈地摇了摇头,点了点小妹的鼻尖笑道,“那我就信你一次。” - 次日,鲸姬让店家喊了辆马车,将她送到瑶山府。 京都的街市在白天甚是繁华,但她却无暇顾及于此,心里只想着快些把事情办好。 下了马车,鲸姬身姿款款地走到瑶山府前,对着门前家丁客客气气行了一礼,道:“请问绿玉公子可在?” 家丁见到眼前的姑娘光映照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笑道:“姑娘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家主。” 不一会儿,门口来了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上前朝鲸姬谦逊地拱了拱:“姑娘,我家主子今日恰好外出了,过了晌午就会回来。不如姑娘先进里屋坐坐?” 鲸姬虽然客气,但依旧是面不改色的一张清冷面容,“小女这次是来登门致歉的,故而特地备了些礼物送来。还望管家将它转交给公子。” 既然人不在,那留下歉礼应当也没事。鲸姬生怕自己若是久留,会平白无故地麻烦了人家。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告辞了。 望着鲸姬远去的袅袅背影,管家心里头有些失望:还以为自家主子终于遇到桃花了呢!可惜了,这么美的姑娘,原来只是来道歉的。 过了一会儿,子旬总算从外面办完事儿回来。听到自己正好与那位鲸鱼姑娘擦肩而过,心里稍稍有些遗憾。 管家递来一个精美的盒子,诚恳道:“这是今儿个早上那位姑娘送来的礼物,她特地吩咐我要亲自转交给您。” 子旬点了点头,拆开礼盒后瞬间顿住了。 管家琢磨着公子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公…公子,您怎么了?” “有问鲸姬姑娘暂住何处吗?”子旬目光如炬。 “没有啊。”管家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是来致歉的嘛!难不成还要把人家拉回来再道一声对不起?他家公子的心胸可从不是这般狭隘的啊! 咦,公子怎会露出如此似笑非笑的表情? 子旬把拆开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管家伸过头去一看,立马吓得腿都软了。 “那姑娘送了您香囊?!”管家恍然大悟,难怪那位姑娘这么快就告辞,谁家姑娘送完定情信物还不害羞跑走的! 子旬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用修长的指节轻轻地将香囊解开。一串润泽洁白的珍珠,瞬间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可不是普通的珍珠!管家心里一惊:完了!他可坏了公子的大事儿了! “居然是定情珠呢。”子旬喃喃道,“没事,我亲自去找她。” 4.鸾镜花枝(捉虫) * 鲸姬做事情效率高,没过多久就回了客栈。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正午的太阳有些炽热。鲸姬同楼下要了一大罐酸梅汤以后,便回了房间。 “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小妹欣喜地打开房门,招呼着鲸姬进去,“那位公子怎么说?” “绿玉公子今早正好出去办事,府上管家请我留下来用午膳,但总觉得会给人家添麻烦,我便把礼盒转交给他后就告辞了。” 小妹懂事地点了点头,见到鲸姬姐姐额头有些汗,赶忙接过她手中的酸梅汤放到桌上,“嗯!姐姐你放心,今后我和项铁绝对不会再做那种事情了。对不起!” 鲸姬见到小妹一本正经的表情,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道,“你们下次记得就好,也不必太内疚了。” 见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鲸姐姐今日竟然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小妹有些受宠若惊,“姐姐,你今天可是碰上了什么开心的事?” 开心吗?鲸姬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突然想起来,刚才去瑶山府时,很明显地感到那片地方灵气充沛,让她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当时,来自天空的云霞透过高耸入云的琉璃,折射出天边的余晖,光线美丽至极。府中的林间小道旁绿意葱葱,湖中莲叶盛开,映衬着明媚的阳光和和天边的蔚蓝天幕。 她还记得,在前殿边上,有一排看似没有尽头的金色长廊,房顶很高,雕纹精致而优雅,四周连绵着回廊壁画,四周华美地镌刻了雕纹。 长廊的另一头是府中的一片天然小湖,水面光滑如镜。一株株清丽的夏莲,衬着水面映射的和来自天上的璨璨光芒,亭亭玉立在天地之间,被花园里的绿叶群花环绕。 一阵风拂过,水面荡起微波,引得沉睡的夏莲微微颤动,清洌的花香渐渐浸润在空气里。 当真是一幅可遇不可求的美景,宛若仙境。 她平日里常听项铁和小妹说起人间美景,它们大多在群山深处、碧波江边。没想到这繁华都城的角落,竟也有大隐于市的绝色存在。 “瑶山府的园林布置得十分讲究,让人看了倒有些心旷神怡。”鲸姬解释道。 过了没多久,项铁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地回到了客栈。 他今日跑了很多地方,一是打听哪里有做工的地方,好让他们能尽快还清向鲸姬借的银两;二是询问京城何处有拜师修行的门派——先前小妹提及过的太乙宫,收徒的门槛十分高。像他俩这样刚刚才了人形和灵识没几年的,因为修为不够,是不能直接加入太乙门派的。 如今,他们鲸族中有了灵识的鲸不到二十只,虽然由鲸姬来管辖,但拜师入门这种事情,还是要靠自己去外头找寻。 更何况,鲸姬姐姐似乎没有任何修道的想法。项铁从小时候就记得鲸姬姐姐已有了人形,照理来说应当是资质颇高的修仙者了,但他从未见过鲸姬用过什么法术,而她也无意去学习任何法术。 就连鲸姬姐姐的父母、亲人,他也从未见过。 鲸姬姐姐平日里对他们虽好,但在他们面前,仍然隔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鲸姬听完项铁的话,思索半晌道:“这样吧,不如我们在京城租下一间院子,然后我送你们俩去门派中拜师。至于我呢,也在这京城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干,这样你们在门派中有了什么事情,在外头也有个人能够照应。” 鲸类心思单纯,若是在项铁和小妹拜了师后她就独自一人回泫海,心里实在是放不下。 小妹听了以后,轻轻上前一步,眼中泛起一片薄雾道:“姐姐,你对我们实在太好了!” “那泫海中另外十几只鲸,姐打算怎么管?”项铁虽然感动,但想到现实问题,还是忧心忡忡地挠了挠头。 “这你们不用担心,我已安排妥当。”鲸姬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行动吧,毕竟长期住在这客栈也不是好办法。你和小妹这几天白天出去寻师,我则在京城中找能租下来的房子,等到晚上我们再一同商议这些事。” “对了,不用急着还钱。既然想要拜师修行,那便一心一意,往后的事自然会水到渠成。”她淡淡道。 因为鲸姬速来安排事情稳重又妥当,二人没有任何异议,便立刻开始分头行动了。 ** “姑娘想寻房子住?那您可真是找对人了。” 客栈一楼,店家张二脸上堆着笑容,耐心地对鲸姬解释道,“这京城庞大,不同街坊的宜居水平参差不齐。有些地方的房价虽然便宜,但到了晚上,让人家鸡犬不宁事情可多着呢!” “店家可有何建议?”鲸姬亭亭地站在客栈的柜台前,声音又十分好听,顿时吸引来一楼餐厅里的不少眼光。 张二挺了挺胸膛道:“这房子呢,姑娘不急着找,我会帮你们打听打听。这几日您们可以先住在我们客栈,到时候我给您打个折扣,这旅费和租房子的价格亦是差不多的。” 鲸姬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将额前一缕秀发捋到耳后道:“店家也太客气了!我见客栈里最近来了不少客人,若我们三人占用客房太久,可是会耽误店家生意的。” 哎,估计也就只有她没意识到,最近这家客栈和小饭馆的这么多客人——都是来看美人的。 这个美人不是旁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鲸姬是也。 光是她那出尘的气质,就够让人垂涎欲滴了。更别说她那纤细袅袅的腰肢,还有白皙面容上的精致红唇…… 鲸姬平日里的装束十分简单,但若是打扮一下,大概这皇城宫里的妃子都要被她比下去呢! 张二在心里都快给鲸姬烧高香了,巴不得他们多住几天,好让客栈再引来些客源,这个季度的收益就更上一层楼了。 他连连摆手,恭敬道:“姑娘可别跟我客气!你们刚来京城,本店理应是要多照顾些的。咱们东家最近又开了家置业介绍铺子,专门帮人寻找和介绍心仪的房子。姑娘对这房子有何要求,可以一并告诉我,我改天帮你去店里问问。” 京城里的人可都真友好,鲸姬在心里感激起来,“没什么大要求,够三人住,地段安全,出行便利即可。其余都是次要的。” 张二一一记下了,复又问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啊?” “鸾镜。鸾鸟的鸾,铜镜的镜。”鲸姬几乎是脱口而出。 *** 傍晚,三人一齐出门吃晚饭。 京城有条十分繁华的小吃街,小妹一直嚷嚷着要带鲸姬去尝尝那儿的葱油饼,鲸姬拗不过她,便答应她一道去了。 买完葱油饼,小妹拉着鲸姬的手,后面跟着侍卫一般的项铁,三人心情颇为愉快地准备回客栈。没想到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一条昏暗的小巷口。 忽然,只听见“哎呦”一声,小妹被路边横空飞来的石头绊倒,一下子就栽在了地上,吓得花容失色。 跟在后面的项铁一脸担心地朝这边跑来,“小妹!你没事吧!” 没想到,四周的暗处又窜出了几个黑衣人,举着金色缨枪,挡在了他和小妹中间。 鲸姬扶起小妹,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头见四周围过来的黑衣人,心中不禁暗道糟糕。 为首的人阴阳怪气,戏谑地朝三人道:“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竟胆子这么大,敢闯到本爷的地盘?” 眼前的两位姑娘身穿粉衣,玉面娇容。若是能绑回去献给寨主,那副帮主的位置铁定就少不了他的了。 想到这里,黑衣人拔出手中的刀,冷光之中透着无尽杀意。 项铁本来学过些功夫,他揣测到了黑衣人的心思,目光锐利地看着对方,一步挡在了小妹和鲸姬面前。 两人彼此对视着,一明一暗。忽然,黑衣人出招,刀法狠绝。项铁闪到一边,步伐慢了半拍,以至于袖口又被截去了一段,宝蓝布料伶仃飘落,凄凄惨惨戚戚。 项铁的手臂渐渐渗出血来,他轻抽了一口气,却强忍着疼痛,神色慢慢下沉。 黑衣人心道:真是个草莽之徒!借对方尚未站稳之际,扬起右臂就是一刀!项铁没有招架,一躲一闪,顷刻间滑到在地。 歹徒的刀锋险些划过他的面孔,让另一边的小妹吓得惊叫起来。片刻,黑衣人身后的人们都暗落落地拔出了刀,从项铁身后扑了过去。 鲸姬见到状况紧急,心中一凛。此刻她也顾不得别的了,悄然拔出了待在身边的剑。玉手握紧了剑柄,冷眼寒眸,秀眉一扬,“以十敌三,暗中突袭,算得什么好汉?” 说完,宝剑出鞘。剑若流光,身轻如燕,震起了路旁的一树飞雨落花。 她似乎有许多不暇思索便能做出的事情,譬如说出自己从未听过的本名,譬如风声鹤唳时随手扬起的剑。 5.孔雀眠阁 宝剑出鞘,杀气凌厉。鲸姬如携风一般,倏忽之间跃到了黑衣人面前。 鲸姬的衣袍随风飘扬,裙摆被绚丽的晚霞染成闪闪的金粉色。剑上精致的火焰纹路熠熠生辉,愈发彰显出凌人盛气。 “姑娘,咱们金菊堂的刀剑可不是谁都能招架的。我们寨主素来怜香惜玉,可舍不得伤了姑娘的冰肌玉骨啊。” 黑衣首领原本以为小女娃不懂剑道,便不以为意。现在又见鲸姬身轻如燕,他不禁有些吃惊。 鲸姬个子高挑,气场严若寒冰。良久后,她方笑道:“若是我赢了呢?” 首领身后几个狂妄之徒不屑地笑了起来,目光贪婪地上下打量着鲸姬。 鲸姬愈发握紧了手上的剑。 “若是你赢了,那我今日便放过你们。”黑衣人摸了摸下巴,色眯眯地看着鲸姬,“否则……” 项铁心中燃起怒火,正欲上前,却被鲸姬暗中按住,用眼神示意他别出声。 “说实话,咱们寨主多少年没纳小妾了,若是姑娘输了,你们两位……”黑衣人眼神猥-琐地看着两位姑娘,身后几人跟着嘿嘿笑了起来,连声道好。 鲸姬听闻,心下明白:原来是遇上了人贩子,要绑架他们回寨呢,这群人实在恶心又可耻。她强捺住心中的作呕,冷道:“那可要看你的步伐,快不快得过我的剑了。” “姐姐!”被鲸姬和项铁挡在身后的小妹不可置信,轻声怒道,“你没有练过武,如何能敌得过他们十个!” “我是鲸族统领,自然是要保护你们安危。”鲸姬伸出手,秀气白皙的指节轻轻落在小妹的头上,宽慰地对她笑道,“乖乖待在这里,等我赢。” 还没等她回过神,鲸姬就飘身而进——美人配古剑,姿态飘飘若仙,堪比神女降世。 不待黑衣人出招,鲸姬便长剑轻扬。数道流光划过,如真如幻,让人看不定剑尖所指何处,就直勾勾朝对方的胸刺了过去。 黑衣人浓眉双蹙,心道不妙。身后几人交换眼神后,待气息平定,立马摆出新的阵势,攻守趋避。 见黑衣人们长臂伸屈,金刀舞出,对准鲸姬心口驰来。鲸姬轻笑,忽而劲速疾风,带着剑直径向前挡格。 天边吹起威风,落花轻悠悠地飘落下来。少女以一敌十,剑法利落。只听得铮铮几声,黑衣人手中的刀竟尽数落地。 首领尚未看清鲸姬的剑法,手中的刀便被折了去,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他混迹江湖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门派都见过,唯有眼前这位姑娘的剑法,让他捉摸不透来路何方。 自己身后一众人已全在鲸姬的杀气笼罩之下,心有不甘地使出金菊堂掌门传下的掌法。几人出拳对掌,向前催劲进逼。 鲸姬婉然一笑,使了剑自下而上反压过去,出招只是瞬间之时,她只需左臂一提,便能立刻斩断眼前几人之手。 黑衣人骇然后退,此刻耐力尽散,脚步已凌乱不堪。混乱之间,为首之人使出最后一招,悄然从袖中甩出几支暗箭,嗖地一声便向鲸姬击去。 空气如同震碎一般。鲸姬耳聪目明,对面的小动作全然洞悉在耳中眼底。她身形一侧,形同鬼魅,剑走偏锋,短箭便直勾勾地倒了回去,精准地刺入首领胸口,顿时血流如注。” 首领腿一软,瞬间呆坐在地上,浑身颤抖,惊恐地瞪着鲸姬,喃喃道: “你……究竟是人是妖?”说完便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其余一众黑衣人见首领不省人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拔腿就向外跑去。 本以为这姑娘是个好欺负的,赢了她也能轻薄一番。没想到遇上了高手,早知如此,方才何必多言呢! 鲸姬这才娴熟地收起剑,冷笑起来。 小妹见那群拐卖妇-女之徒跑走了,心有余悸地跑到鲸姬身边,“姐姐!你没事吧?都怪我要吃什么葱油饼!害得你们险些受了伤。”说完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姐姐的拖油瓶。 项铁一脸担忧地赶了过来,心里生出许多愧疚来,“是我不好,没能保护住你们。” 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行事低调的鲸姬姐姐,居然还是个会武功的高手。这让眼前的女子更加神秘起来了。 鲸姬方要说话,却听到小巷的角落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声音仿佛来自一位年轻女子。 小巷子里黑灯瞎火的,借着外头一条大街里照来的微弱灯光,实在是什么也看不清。深黑的巷子,女子的啜泣声……这让小妹心里有些紧张,不知不觉中牢牢地抓紧了鲸姬的手。 “莫怕。我和项铁去看看。”鲸姬安抚着小妹,正要上前去打探一番,却被项铁制止了。 “我去看就好。您和小妹在这儿等我。”正说完,项铁便往声源处走去。说实话,经历了刚才一场风波,项铁自己的心都跳得厉害,手心被捏出了冷汗来。 “是……是我……”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那人哑着嗓子道,“小女被刚才那几位歹徒绑了住,恳请大侠相助!” 原来那群金菊堂的人早就是这一带的惯犯了。鲸姬心里冷笑道。她心里念了一诀,手中忽然多出一个火把来,走到项铁身边确认,眼前果然是一位被五花大绑的姑娘。 姑娘方才好不容易将嘴中塞着的布给吐了出来,现在喘着气对帮她解开绳索的小妹道,“多谢姑娘。” “你应该谢谢我们姐姐,方才可是她把那群歹人给赶走的!”小妹看着鲸姬,一脸骄傲。 那位姑娘面相清秀,举止有礼又大方,大概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她抬起头万分感激地看着鲸姬,几乎要跪下来叩拜这位救命恩人,“多谢这位女侠相救。若不是碰到了你们,我……我可能就要被骗去深山里做压寨夫人了。 鲸姬赶忙扶起了她,缓和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再害怕了。敢问姑娘家住何处?我和小妹、项兄今夜就送你回家吧。” 姑娘见鲸姬眼眸清澈,眉宇间带着英气,定是位十分好相与之人。她心中不免感动起来,拿起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道:“我叫林玉,是钱塘知县大人之女,这几日原本是虽家母来城中灵隐寺礼佛的,没想到去今夜去夜市的时候同母亲和家仆走散了,中途遇上了歹徒,就……” 如今魏朝定都临安,钱塘为临安府下一个不小的县,极为富庶,故而林家也算是在京城中排得上名字的家族了。林家见自己的女儿丢了,定会派人在城中搜寻,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这时候,巷子口传来了声响,一群侍卫举着灯从远处过来,井然有序地跑到林玉跟前道:“林姑娘,属下有罪,来晚了!” 这几个侍卫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见到林姑娘身边站着的三位年轻人,虽不清楚他们是敌是友,但仍然上前一步将她护住,颇有敌意地看向鲸姬几人。 “小姐可有受伤?!是季某疏忽职守了,还请小姐责罚!”侍卫之首皮肤黝黑,体形健壮,拧着两条粗眉。他转身见到鲸姬,顾不上其他,着急问道:“这三位是?” “我无碍。季朝,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可莫要唐突了。”林玉缓声道,又转身对鲸姬抱歉地一笑,“他们是我家府中的侍卫,大概是顺着动静寻过来了。”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季朝讲述了一遍,季朝听完后面露愧色,赶忙对鲸姬三人拱手道:“多谢三位救助我家小姐!方才季某稍有冒犯,还望三位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 鲸姬摇了摇头,“林姑娘没事就好。方才这行刺的歹徒声称自己是金菊堂之人,还望大人定要查清楚。” 季朝赞同地点了点头,冷冷地扫视了地上半死不活的黑衣人,探了探他的鼻息便对身后侍卫喝道:“好歹还吊着口气,把人给我带回府里去治疗,再彻查清楚背后究竟是谁!” “是!”侍卫很快忙碌起来,将地上的黑衣人台了回去。 “请问姑娘家住何方?季某亲自送你们回去。”季朝诚恳道。看着鲸姬的眼神依旧清冷如月,想必她不是那种攀炎附势之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佩服来。 “我们从外省过来,现在暂住在浒溪客栈。我这位朋友方才同人打斗之时,不小心伤到了手臂。请问大人可否带我们去医馆包扎?多谢了。”鲸姬指了指旁边的项铁。 “自然是没问题的。请三位上马车吧,季某定为诸位安排妥当。”季朝感激道。 走之前,林玉姑娘用清亮的眼眸看着鲸姬,柔声关切道:“恩人们回去定要好生修养,改日小女带着家父亲自前来道谢。” 浒溪客栈里的店家刚从京城的置业中介处回来,听店小二说起鸾镜姑娘一行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赶紧派人到周围一带找寻,都杳无音信。 此刻的夜已经深了,天边盖起一片浓厚的夜幕。周围的店铺也三三两两地歇了业,他们能上哪儿去? 想到方才东家的吩咐,店家开始慌了起来,赶忙让小二喊了马车送他到瑶山府上,“眼下鸾镜小姐丢了人,咱们东家可要发大火了!” 6.珠帘月上 店家快马加鞭赶到瑶山府的时候,子旬还在书房里忙着写信给天庭。 那日鲸姬姑娘走了以后,子旬便派管家去京城里头的各家客栈找寻。京城如此之大,光是客栈就有上千家,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 巧的是,这位鲸姬姑娘住的还是他名下的客栈,这让他隐隐地高兴了好一会儿。 子旬这次下凡,没有带任何人来。瑶山府是他从十年前便开始经营的产业,如今生意也颇有成就了。 京城里数家住宅街坊、中介和酒楼都是子旬手下的产业,这也让他在京城中越来越有名气。可他一直对外保持着神秘感,府上和铺子里的伙计也都是凡人,没人知道子旬是仙君之子的真实身份。 至于子旬为何要来凡间经商,据天庭众仙地说法——是要避一避他老爹和阿娘成天在耳边催婚的唠叨。一千岁的仙嗣如今还不成家,虽说神仙们寿命绵长,仙君仙后也不愁着要过上儿孙绕膝的日子,但眼看着儿子的表兄堂弟们都成了家,做父母的多多少少也会着急。 仙君命人到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了仙界某座万年青山上,隐居着一位活了九千岁的媒婆。老婆婆为仙人们当了三千多年的媒人,促成了数不清的良缘佳话,在仙界的诸位媒人中好评率屡居第一。可惜老婆婆五百年前就已经隐退,决意再不出山了。 仙君和仙后打扮成普通神仙的模样,在山里头等了几个月,才把老婆婆给盼了出门。 “仙君仙后大可不必着急,公子的姻缘就在眼前。只要无人插手,这段姻缘便能修成正果。”老婆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格外有精神。她早就算准了他们回来,于是开门见山道。 被认出了马甲,仙君有些窘迫,于是仙后帮着答道:“实话说……本宫原本是想来问问老仙辈,仙公子的正缘在何方?如今他一门心思在凡间经商,除了忙公事就是捣鼓他那几艘龙舟。本宫和仙君当真是有些着急了,还望仙辈见谅。” 老婆婆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卖关子,只是意味深长道:“仙公子的正缘呐,我本不愿意详说。这姻缘是极好的,但凡是要修成正果,哪能少什么弯弯绕绕的挑战?但见二位既然如此有诚意,那老身便破例带你们去见一回那位真命天女。十日后,咱们在泫海东岸见吧。” 仙君回到天庭以后,便火急火燎地派人下了凡递信给儿子,喊他十日后来一躺泫海。不然上回那龙舟赛的桂冠,就要被他堂弟红岩给领走了。 “……”看到信以后,子旬有些无奈。父王喊了太多次狼来了,让他想信都没法儿信。 正要动笔回信,却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外头的管家对这门内唤道:“主子,浒溪客栈的店家在外头求见,说有急事相告。” 子旬下午时才吩咐过张管家要好生招待鲸姬一行人,现在人家就赶到了府上求见,想必是发生了和她有关的事情。 “发生了何事?”子旬按捺住内心的焦急,问道。 “东家!……下午时鸾镜姑娘的姐妹说要去夜市里吃东西,三人一起出发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小的已经派人去寻了。东家您看……这可怎么办?”张官家苦着脸道。 子旬的心中忽然被揪了一把似的,眼下正是春夏之交,傍晚出去的人逐渐多了,坊间的贼人也跟着多起来……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很快便把那些念头抛开了,沉声道:“派人多留意街市旁的小巷,倘若半个时辰内还是寻不到人,便立刻通知衙门。”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额头很痛,像是要错失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心里害怕得很。 自己从前只是埋头钻研着竞技和经商之道,也未曾对什么姑娘上心过。上在泫海见到了鲸姬,就像见到了洛神一般,也不知她是仙是妖,总之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气质,在仙界都难得一见。 这种心跳扑腾的感觉,子旬还是头一回遇到。 那天听说鲸姬在自己外出的时候前来造访过,他便有些后悔出门了。早知如此,他就日日守在府上等她来。这样也好问问她的名字,家住何方。若她要寻个住处,自己瑶山府周围的置业也可借她一用的…… 可惜他的仙力在凡间受限,不然大概早就把她给找到了。 等她回来以后,便让管家介绍她瑶山府附近的院子吧,这一带街区安全又方便,他还能多看看她,有什么事也可保护好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两个徒弟出门,怪不容易的。他想着想着,心里生出几分疼惜来。 子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想到一向死脑筋的自己,遇到了心上人也会这样胡思乱想。 眼下,找到人才是最紧要的事情!他立马披上衣袍就出了门,骑着马到各街上的医馆一一询问起来。 那头的林家侍卫,接了季朝的命令便急急忙忙将项铁送到了医馆。小妹和鲸姬则坐在马车上,手中还拿着林玉姑娘走前给她们留下的令牌,说是将来若遇到了急事,他们可尽管带着令牌到官府里头求助。 林家给他们找的医馆是个靠谱的,大夫二话不说便开始处理起项铁手臂上的伤口。所幸那歹人扎的刀口不深,只要上了药酒、绑了绷带以后,便没事了。 几个侍卫又派了一个小厮来照顾他们,并安排他五日之后再带着项大侠来医馆复诊。 小妹一脸愧疚又担心地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用纱布在项铁的手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她虽然为鲸,但看到自己的族人受伤出血,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她心里十分自责,毕竟这场风波是因为她的贪吃而引起,自己不会武功,还牵连了项铁哥哥、鲸姬姐姐替她出头…… 感觉到小妹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握着自己,鲸姬宽慰地拍了拍她道:“别自责了,你看项铁哥哥现在不是安然无恙了吗?” 小妹懂事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起什么来,又问道:“鲸姐姐,你居然会武功耶!什么时候可以教教我呀?我也要保护你们,不能再当你们的拖油瓶了!” 鲸姬忍不住笑起来,复又叹了一口气,声音又轻又淡:“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武功的。只是在拿起剑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该怎么出招罢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不止活了两百多年,但自己到底是怎么会武功的,又是如何脱口而出自己名字的,她也捉摸不清楚。仿佛这些记忆生来就存在于她心里头似的。 夏夜开始变得炙热起来,因着屋里头挤了太多人,鲸姬顿时觉得有些胸闷。她独自一人走出医馆的时候,看到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厢似是用昂贵的木材制造而成,泛着浓厚又隽雅的光泽,窗户边镶着低调的花纹,大概是哪位贵人在此停留了片刻罢。 车夫将珠帘撩起,里头走下一位翩翩公子来。在路旁的修竹之下,他有着金玉一般的郎朗风骨。天边的清风明月映出他俊美地轮廓。修长的指节轻持着扇,倒显得有些文人之风雅来。 鲸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对一向不食生灵的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难道她被触发了鲸鱼的本性? 她的心跃动起来,隐隐地还感到一丝期冀和欣喜。本以为她与他是萍水相逢,没想到还真的被他寻了过来。 “公子可安好?”美人声若银铃,撞得他心神散乱起来。 子旬笑着点了点头,关切道:“方才听说姑娘在街市边遇到了金菊堂之人,小生便匆匆赶了过来。姑娘可有受伤?” “我无碍,只是同行的子弟受了轻伤。不过好在林府及时将我们送到了医馆,现已无大碍。多谢公子关怀。”鲸姬平日甚少与人打交道,只能暗中把握着分寸,哪怕心中有些隐隐的雀跃,也隐忍着,只是礼节性一笑。 他笑着说好,走近了凝眉看她。清风拂过,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柔媚的气息不可避免地萦绕在他身边。女子乌发如墨,肌肤胜雪,粉蓝的衣衫露出一截白皙的玉颈和香肩。 “上回没见着姑娘,小生心中甚是遗憾。请问姑娘明日酉时可得空?小生府上的蔚湖近日开了亭亭睡莲。你可愿屈尊来瑶山府上小坐一番,与小生泛舟湖上,供赏湖景?” 鲸姬抬头看他,见他神色清俊,笑意真诚,不由得便应了,嘴边浅浅生起一双笑靥来。 听老家的人说,世上有一种叫妖的生物,最擅长吃人心。 她忽然想起自己分明是只海妖,但眼下,自己的心却被挖走一半。 究竟谁是妖?谁是凡人?她不得而知。 鲸姬转过了身子,有些紧张地捂住胸口,生怕身后之人再次噬了她小鹿乱撞的心。 7.沉香阁碧 * 见鲸姬姑娘答应了,子旬在心里悄悄拍起了小手。 他方才以为鲸姬受了伤,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差点就要派人把他们送到瑶山府里去休养了。 自己前几年在府中的湖里放置了一块万年仙石,以至于让整个瑶山府灵气充沛。若是鲸姬来了,这些灵气也有利于她恢复伤势。 不过好在鲸姬没有受伤,这让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子旬这下巴不得请鲸姬到自己府上住,这样他也好护着她。方才他在马车里排演了无数遍的台词,心里万分忐忑,生怕因为太过唐突,让鲸姬谢绝了自己。 “姑娘,明日过来一起划船吧。” ——人家和你这么熟了吗?凭啥无缘无故陪你划船? “姑娘,小生府上近来收割了不少丝瓜,不如姑娘同我泛舟湖上,摘星吃瓜,畅谈人生。” ——不对,听起来他像是推销农产品的村民。 “姑娘,小生府上最近造了一座湖心亭,面向南北,户型宽阔。若是姑娘有兴趣,小生可带您轻轻松松赏湖,欢欢喜喜入住。” ——看起来他是个潜力不小的房屋中介? “姑娘,你回来小生府上吧。府上有吃有穿有人照顾,小生不会让你再到外头受苦受累受人欺负了。” ——这不是渣丈夫跪搓衣板时的经典台词吗? 最后子旬还是偷偷借鉴了他火岩堂弟撩妹用的标准笑容,云淡风轻道,“上回没见着姑娘,小生心中甚是遗憾。请问姑娘明日酉时是否得空?小生府上的蔚湖近日开了亭亭睡莲。你可愿屈尊来瑶山府上小坐一番,与我泛舟湖上,供赏湖景?” 子旬心里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着鲸姬的反应。 却没想到她抿嘴一笑,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着光,微微地点头道好。 鲸姬身材修长又窈窕,气质高冷清贵,看似不太好接近。但她因是妖的缘故,其实性格比凡人纯真得多,也没什么心眼。 她这一笑,让子旬心中跟吃了蜜糖似地欢喜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好东西都毫无保留地给她了。 “那明日,我来客栈接姑娘。”子旬的脸有些发烫,悄悄将颤抖的手放到了背后。 “多谢公子了。夜已深,公子还是快快回去歇息吧。”鲸姬其实心里也紧张,生怕自己的心再被人咬掉一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才好。 子旬应了一声,便依依不舍地走了。鲸姬同他笑着道别,一直目送他的马车开到大街的尽头。 “姐姐,方才过来的人是谁呀?”小妹发现姐姐不见了,赶忙跑出来找人。 鲸姬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小妹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才反应过来。 “你说,这凡间除了咱们,是不是还横行着各种其他的妖怪?”鲸姬瞪大了眼睛,认真问道。 “这……当然啦!”小妹有些奇怪,把她之前四处打听来的常识给鲸姬解释道,“准确地来说,我们是妖精,是有了灵根的动物。而其他的妖怪是因为在天界犯了错而被贬为妖,他们这些被叫做妖怪。妖精和妖怪这两者不一样的,本性更是大相径庭!怎么了,姐姐要捉妖吗?” “捉妖?”鲸姬抬起眼看她,“我觉得,那个绿玉公子好像被妖怪俯身了。” 小妹笑起来:“你是如何看出来他被妖怪俯身的?” “那妖怪,方才像是要噬了我的心。”鲸姬严肃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心尖上痒痒的,像是被一口一口地咬掉一般。” 听了鲸姬讲完来龙去脉,小妹才看出了些眉目,于是神神秘秘道:“姐姐,那不叫吃心,叫偷心。” “偷心?那怪物竟有如此大威力?那东西服在绿玉公子身上,是不是已经偷了许多人的心?”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妹本想逗弄一下姐姐,没想到她还当真了,看来御姐不开窍的时候也甚是可爱,“反正它想偷你的心,但没偷成,因为你的修为比那妖怪高。” “我是不是要去提醒他一下?”鲸姬想到小妹到底比她在人间待的时间久多了,应当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 “这倒也不失个好办法。姐姐明天同他见了面,就可以告诉他,也好让他趁早脱离危险。” 鲸姬颇为慎重地点了点头,心想绿玉公子是个好人,不能就这么白白被妖怪给糟蹋了。 哈,姐姐的春天终于来了!小妹在一旁偷偷笑起来。 ** 子旬雀跃地回到府上时,发现门口停了匹白龙马,浑身上下散发着莹莹的仙光。 他心里有些无奈:不用想就知道,又是那小子来捣乱了。 该不会是父王和母后派他来做自己的思想工作的吧?若是这样,他可得找个理由把他赶回去! “堂弟啊,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子旬走进了堂间,见到火岩正自顾自地在茶几旁吃着点心。 “妖风。"火岩抬起头戏谑地看着堂兄,见他逐渐拧起了眉头,笑起来,“怎么样,我猜得没错吧?” 仙界一千年前有一场动乱:魔界和仙界足足打了十年的仗,仙君因为成功地平息了动乱而被众仙拥立为天庭之主。 随后,仙君因为要抚恤随他出生入死的几位兄弟,于是照着当时周朝的模式建立分封制,将仙界几块地分给了自己的三位弟兄们管辖。 其实仙界人口不多,而且仙人们大多闲散,没有什么争□□利的欲望,故而一千年来,天庭和三个诸侯国相处得十分融洽。 这三个诸侯国分别是炎国、月国和花国,而火岩公子便是其中一位诸侯——炎国公的嫡长公子。 火岩只比子旬小了两百岁,两人打小一起玩到大,可以说是是彼此独自里的蛔虫。两人都是喜爱竞技运动的阳刚少年,但火岩天生一头棕红的头发,剑眉星目,五官长得妖孽又肆意张扬;子旬则是墨发深目,看起来更为内敛和沉稳些。 两人常年训练于龙舟的出发点也是不一样的:龙舟作为仙界最流行的运动,能让火岩专门利用此来博得仙姑们的欢迎和爱慕。况且他向来爱出风头,这也使得他常年流连万花丛中,成为仙界有名的花花公子。 但子旬则是单纯地热爱运动,自制又坚定,成绩自然比火岩更胜一筹。仙界暗恋子旬的仙姑也不少,可他一门心思只扑在竞技上,哪还顾得了这么多莺莺燕燕。 子旬严肃地瞥了一眼堂弟,“连你也想插手我的私事?” “那倒没有。我这可是关心你呀!”火岩站起身来讨好道,“我此趟下凡,是为了给你支招来的。说吧,可是上回划龙舟遇到的那位鲸姑娘?” 见子旬默不作声,火岩就当他是默认了,兀自说道:“说实话,本公子先前也不是没有和妖精们打过交道。妖不同于仙,他们心思单纯,敢爱敢很,多数为情而生,因情而殉。你若是只想玩玩,我劝你别动这份心思……” “谁说我只是玩玩的?”子旬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咳咳。”火岩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故弄玄虚起来,“那我更要提醒你了。有些的妖不一样,他们成了精以后,专门以食人心来骗取修为。你看凡间多少书生都——” 见子旬的脸色越来越黑,火岩终于止住了嘴,赔笑起来。 “明日她来我府上作客,我还得好生准备一番。今日就不奉陪堂弟了,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子旬有些不耐烦,也不想同这堂弟多费口舌,转身就跨出了台阶。 “堂兄别急着走啊!我这不是来给你当助攻的吗!”火岩急着拉其子旬的衣袖,“难道你想让伯父伯母硬塞给你一个不喜欢的仙姑?” 子旬的脚步顿了顿,耐着性子听火岩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通后,面不改色道:“你当人家姑娘傻呢?我告诉你啊,到时候可不准乱来!” 见火岩还要说话,子旬一字一顿地道:“你要是把我的第一次约会给糊了,我就有本事把你府上那几个小妾都撵出去。” 刚说完,子旬就脸红了。 俊公子暗搓搓地想道:这还真是他仙生中第一次约会呢。 8.柳丝袅娜 次日傍晚,子旬将鲸姬接到了府上。下了马车后,他去蔚湖亲自将小舟驶了过来。 据说瑶山府原先为前朝一位郡主的府邸,上回鲸姬来拜访的时候还是上午。如今暮色沉沉,天色将晚,这座古老的宫廷式建筑远望过去,气势显得更加恢弘。 鲸姬提起花瓣似的裙摆,踏着日落时的露水,沿着瑶山府的长廊走到蔚湖边。 风在这一刻静止,水面光滑如镜。岛边一株株清丽的睡莲,衬着水面、天上各一道的璨璨银河,亭亭玉立在天地之间。当真是一幅可遇不可求的美景。 远处划来小只小舟,水面荡起微波,引得沉睡的莲花微微颤动。一阵风拂过,清洌的花香渐渐漫开在空气里。 小舟渐渐靠近,舟上坐着一位身着浅蓝衣衫的年轻公子,眉目清俊绝伦,眼神淡然,银发高束,额间点缀着一枚蓝宝石。 小舟稳稳地停靠在岸边。公子抬起头看向鲸姬,嘴角漫起暖融的笑意,朝她伸出了手:“来,姑娘。” 鲸姬焉地想起了远古的诗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那双沉沉的双眼,好似蓝色丝绒中藏着的宝石,要人小心翼翼地凝望、珍藏。 少女亭亭似月地站在岸边,接过子旬有力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踩到了小舟上。船因受了力,有些轻微的振晃。但鲸姬步伐矫健又稳重,没等子旬扶住他,便定定地站稳了脚跟。 月华如练,映得她粉颈纤长,面容楚楚。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中不知不觉流露出朦胧的感觉来。 绿玉公子柔声问道:“鲸姬姑娘可会泛舟?” 见鲸姬谦虚地摇了摇头,子旬心下一喜。“小生教你。”眉眼间光华肆意,看得她心跳如雷。 她大大方方伸出了双手,示意他教她。没想到这下子可由子旬来害羞了,他生怕轻|薄了她,只隔着一层雪纱缎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带着她滑动船桨。 指尖传递上来的触感,还有她侧颜上漾起的暖笑,让他脸上似要灼烧起来。 鲸姬其实是想再仔细观察观察子旬身上附着的那妖物,待他凑近自己时身上传来的薄荷香气,自己的心又慌乱地跳动起来。好在自己修为深,一般的妖怪吃不了她的心。 妖怪在自己心上啃啊啃啊,啃得她愈发心痒痒。两人不知不觉的就游到了湖心,心中各怀所想。 岛上有一座四四方方的木质阁楼,四周缠绕着藤蔓。阁楼一共两层,一半着陆,一半架于水上。二楼的外面有一个很大的亭台,顶上点着一盏盏暖黄的灯,像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鲸姬见到眼前的美景清雅至极,心情雀跃,蹦蹦跳跳地跑上了阁楼。 她孑然独立在亭台,此时月光清浅,映出周围星辰的清辉来。从远处望去,蜿蜒的金色长廊内宫灯错落,侍女们有秩序地来回走着,是一派兴旺的景象。 “这座湖心岛,原本空荡无奇。我从一个王爷手中买下这里后,便命人在此开辟雅殿,这个地方,叫做金阁。”子旬见她喜欢这里的景色,脸上带起一抹轻描淡写的笑。 鲸姬点头道是,嘴角抿出娇滴滴的梨涡,“若是再种些花草,这座小岛便更添美色了。” 他扬了扬眉,颔首说好,眸子里深邃如海:“那小生还望姑娘下回过来时,多多指点了。方才吃过了吗?我带来了新鲜食材,等着与鲸姑娘一起烧烤呢。”说完,抬起手臂举了举拎着的食盒。 两人进了金阁,暮春的夜晚仍旧有些微凉,许是灯光的缘故,金阁内却笼着暖气。 岛上没有侍从,子旬一面替她端茶,一面道:“小生忙里偷闲时,便会来这里自己烤肉吃。这是自家农场肉和蔬菜,比外头的新鲜些,还望姑娘不嫌弃。” 他请鲸姬坐在竹椅上后,便亲自动手,悉心地准备起烤架和食材来。 台板上放着羊肉、脆骨、牛板筋和鸡翅。他将细薄的肉片折叠,再用手掌压着刀背,在肉片上摁压数分钟后,将肉压得软而不碎,这是为了吃烤肉时的嚼劲。 再将肉片切小块,歇刀。用竹签把肉串上,一支支肉串便麻溜溜儿地完成了。肉串们被并排放好,撒上些基础的佐料——盐、油、蘸料。再摁上毡板,用手掌压上一两分钟入味儿后,烤串便算是准备好了。 子旬虽身影忙碌,却谨慎有序。他将烤架搭好,长铁钳子钳着燃烧的木炭,放置在桌子中间的炉子里。罩上铁网,熟练地将烤肉摆到上头,便烤了起来。 烤串须得隔一会儿就翻转一边。肉串熟了以后,他蘸了蘸府里头特制的料——芝麻酱,孜然,椒盐,些许辣粉和麻油,再撒上一些白芝麻。 在确认肉串熟透了以后,子旬拿起一串递到鲸姬面前,“尝尝味道吧!” 鲸姬咬了一口,香味四溢,满齿留香,竟是比上回茶居里吃到的还要好吃上半分。她的脸上飞出樱桃般的红晕,羞涩地点了点头,“嗯,好吃。” “姑娘这是第一回来京城吧?今后姑娘若得空,小生可以时常带你去吃各种美食。”子旬嘴角噙着神秘的笑意。 她悄悄拿眼梢瞥他,却正好迎上他黑亮的眼眸。眼前的人,眉眼明朗,睫毛分明,就连烤串时的模样,也是中正风雅。 和街上遇到的那些贵公子们不一样,他像是朝阳,时时刻刻都是这样自信明朗。 像是有默契似的,子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鲸姬在瞧什么?” 她心头突地一跳,“子旬今后可…可以唤我……” 他依旧温润如玉,“嗯?” “鸾镜。我的真名,叫鸾镜。”鲸姬望着他,说完后便忙不迭地把目光移向别处。心里却还在纠结,什么时候可以和公子提醒一下那妖怪之事。 尽管客栈的店家早就禀报过他了,子旬仍是欣喜,“此名甚是衬托姑娘气质。前朝有词人温庭筠,其《菩萨蛮》云:‘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敢问姑娘可有姓?” “小女无姓。” 她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其他便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公子。”鲸姬吞下了一口肉道。 “鸾镜姑娘。” “其实,我和小妹还有项铁,都是成了精的鲸鱼。”鲸姬思索再三,决定慢慢地告诉子旬那件事,免得被人家当成神叨叨的云游道士。 “我知道。”子旬轻笑起来。 “子旬不怕我么?”鲸姬睁着小鹿般的眼睛望着他,但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他若是怕她,又怎会请她到家中做客? 她故作高深道,“我是鲸姬,所以,有时候我能觉察出一般人觉察不到的蹊跷之事。有件事,我想还是尽早提醒公子一下。” “姑娘请讲。”子旬颔首道,眼中划过一丝好奇又玩味的笑意。 两人正对着敞开的门帘,微风轻拂,看得见远处的璀璨宫灯。夜晚星空点点,一轮冰月在流云之中若隐若现。 门外有细微的划水声,屋内二人都没听到。火岩摄手摄脚地从岸上爬起来,走到金阁亭的下面偷偷听起了里面的动静。 见她如此认真的表情,子旬心中不由绽开了一树桃花。 “敢问公子最近可去过哪些地方?” “不过是视察了小生在城中的一些店铺罢了。” 鲸姬慎重地点了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上回同公子说话,我便感觉到公子身上似有一股力量,差点要将我的心给偷了去……小女修为不高,还望公子及时找城中的老道士瞧瞧,早早地驱了这害人的妖邪为妙!” 如此直白的话,让子旬的耳边似是炸起一道惊雷般嗡嗡地响了起来。他的薄唇蓄着半分不易察觉的邪气,朝鲸姬俯身道:“姑娘是说,有妖怪借了我的身子,来偷心?” “嗯,偷心。”鲸姬见他五官深邃的俊脸越靠越近,身子顿然僵住了,那种感觉又来了,她颤抖着声音描述起来,“就像现在,那妖怪像是在咬我的心一般,心跳得很快,还、还痒痒的……” “那……这样呢?”子旬挑了挑眉,扬起一道放荡不羁的微笑,几近妖娆。他将身子侧了过去,呼吸的热气扑在鲸姬的耳畔,让她浑身一颤。 一个柔软的吻轻轻落在她的脸颊旁。 “那是什么感觉?”他细嗅着她若隐若现茉莉花香,戏谑地看了看她布满红云的脸,哑着嗓音道。 “嘿,没想到这闷葫芦真有两把刷子。”扒在门上窥视的火岩嘿嘿一笑,不小心一个用力,就踉跄地扑进了门内。 “哎哟握草……” 完了完了。他默默给自己府上的小妾们点了一支香。 哦不,他应该是给自己点香才对… 9.烟草飞蝶 * 火岩扑进室内的时候,鲸姬才刚刚睁开她因为羞涩和害怕而闭上的眼睛。 方才他在她的脸蛋上轻轻啄了一下,惹得她的身子连连颤|抖。一日不见,那妖怪的功力竟是又跃了一层。 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子旬,不晓得他因为是着了魔还是故意作弄他。 现在又有一个从不相识之人闯了进来,这让她更加无地自容了。鲸姬受到惊吓,手指便不小心戳到了木串的尖头上,指尖渗出了鲜红的血滴来。 “姑娘!”子旬见到她受了伤,着急地捧起了鲸姬的手来仔细查看。 不过幸好,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这让他吁了一口气,连忙起身去药柜里拿了纱布和药水,小心翼翼地在鲸姬纤长又白嫩的手指上擦拭和包扎,“姑娘记得每天要替换纱布,这个小伤口不出三日便能愈合了。” 鲸姬点了点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陌生人道:“这位可是公子府上的客人?” “不速之客罢了。”子旬沉声道,“还不快给姑娘道歉?” 此刻,子旬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划过屋里的“不速之客”,吓得火岩连连退后,“对、对不起姑娘。我走错地方了,这就走、这就走……” 想都不用想,堂哥现在必定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毕竟他亲手毁了方才的气氛。 火岩用余光瞄到了侧身对着自己的女子,天鹅一般的脖颈,线条柔美的香肩,还有那让人惊|艳的侧颜,便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见到子旬投来警示的眼神,火岩又灰溜溜地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地退出了房间。 上回龙舟赛时没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如今觉得还真是惊为天人。难怪子旬将她保护得紧! 就在他走出房门的时候,火岩无意间瞥到了鲸姬手侧边的草丛里逐渐盛开的鲜花。 他心中猛然地一跳,但很快就将心中的疑虑压下去了:三界生灵无奇不有,能以血灌溉植株的,不止是当年被灭的那一族。 只是凑巧罢了,凑巧罢了。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耳边传来鲸姬清冷的声音。 子旬有些失落,方才的大好机会都被火岩给生生给破坏了。他笑道:“也好,我这就送姑娘回去。” 鲸姬皱着眉担心道:“公子这几日定要好生歇息,我听说孤山的太乙宫道士专为魏朝皇族和京城大户人家们驱邪作法,不如公子择日就去寻他们看一看,也好早日降伏了这妖怪。” 子旬方才吊着的心又悄悄缓了下来,忍俊不禁道:“多谢姑娘关心,小生记下了。对了……” “姑娘脸红的时候,比平日里更加可爱。”子旬眨了眨眼睛。 他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像是要将她吞没一般,让鲸姬的心又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公子可真会说笑。” 她如今已然修成了精,却情智未开,不知爱-欲为何物。他这般逗弄单纯无邪的她,将她步步引入情-海,就不怕她将来懂事以后,责怪他轻薄么。 堂弟说,民间时有狐-妖,专骗痴情书生的心。如今他虽一身仙骨,倒却干起了妖的勾当。 子旬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罪恶感。 只是,他是真心爱慕她。定不会像狐妖那般偷了人心后就跑走的。更何况,他自己的心,老早就被她给偷走了呢。 ** 鲸姬回到客栈以后,并未过多回想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往后几天,她都与小妹、项铁二人分工合作,找寻京城中的住宅和能拜师修仙之处。 小妹本想去林玉姑娘府上相助,说不定能快些找到房子,却被鲸姬给阻止了。一是她不想过多地打扰林家,给人家添麻烦。二是觉得找房子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在他们三人的能力范围之内,不必因此去欠他人人情。 京城如此之大,每个月内向外出租的新房有成千上万间,质量和地段都参差不齐。他们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将京城众街坊的安全、便捷程度给了解清楚。 今日,鲸姬回到客栈以后,发现小妹和项铁正在收拾东西。她见到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的他们的全部“家当”,疑惑道:“你们找到师父了?” 小妹有些激动地摇了摇头道:“是绿玉公子派人来接咱们了。他在瑶山府附近有一套小院,上午我和项铁哥哥去看过了,那里环境甚是优美,房子也足够宽敞,风格很适合姐姐!而且咱们还感觉到一股不小的灵力呢!住在瑶山底下就是不一样!” 项铁微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绿玉公子还说他前些日子上了瑶山,他和那些高人们相识已久,可以把我们引荐给他们。这样姐姐有地方住,咱们也有师父可拜了。” “真是劳他费心了。”鲸姬若有所思,“只是瑶山这条街坊上住的人家非富既贵,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不一定负担得起那租金啊。” 她虽然来凡间不久,但也知道平白无故欠他人人情并不好。况且这还是个不小的人情。 前几日她在寻房子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瑶山街坊。那块地方虽然安全又环境风雅,但寸土寸金,以她现在的能力,必定支付不起如此昂贵的租金和开销。 “所以,绿玉公子说决定权在姐姐手里。姐姐只需要帮他一个忙便能抵了租金。”小妹戳了戳自己的手指,“公子的一位好友近日遇到了些怪事,兴许姐姐能帮他那位好友治一治。” “这忙我自然是可以帮的。但我只是普通的海妖,若是解决不了这件事该怎么办?” “公子说无妨,姐姐只要试一试便可,这一年的房租就当作是诊金了。”小妹解释道。 “那我且试试看。”鲸姬郑重道,“尽力而为。” 项铁感激地看着鲸姬,慎重又愧疚地说,“姐,我和小妹会努力修习,等我到了山上,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他作为男子汉,却要姐姐这样无私地替他和小妹付出,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成为有担当的好男儿。 将来,姐姐和小妹就不用寄人篱下了!向来默默无闻的鲸族,今后也会发扬光大! 鲸姬笑着点了点头,“小妹年纪还小,你需要多多照顾她才好。” 项铁笑着点了点头。小妹想起先前姐姐同她说的那“妖物俯身”之事,心中暗笑起来,看来她可真是当了他俩的神助攻呢! 如今看来,绿玉公子应当是对姐姐有好感的,姐姐也对公子有好感却不自知。等到他们相互熟悉以后,姐姐就该知道“喜欢”为何物了! 10.根静悬泉 次日一大早,鲸姬同项铁、小妹一道,去了瑶山拜访天云派。 天云派建于瑶山后山的一片山谷之中,因为寻常人鲜有踏足这块土地,故而山谷地广人稀,风和树茂。 在如梦一般渺茫的山雾之中,两位少女和一位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近,直到天云派的大门口方停下了脚步。 一尊高耸入云的石门庄重恢宏地立在三人面前,石门里面是一座高大又宽阔的台阶,沿着台阶走上去,想必便能到达天云派的地盘。 项铁轻轻叩了叩门,谦声道:“在下来自泫海鲸族,应绿玉公子之引荐特来拜访天云派,还望尊上收下名帖。” 石门缓缓打开,一位白衣少年从高处的台阶上飞越了下来,看来轻功十分了得。 少年衣着周正,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他走到项铁面前客气地拱了拱手道:“诸位一路上辛苦了,师尊特地吩咐我来好生招待各位,请往里边走吧!” 三位谢过少年以后,小妹眨巴着墨玉一般清澈的眸子问道:“请问少侠尊姓大名呀?” 他看了看个子只到他胸口的小妹,她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竟让素来沉稳的他莫名生出一丝窘迫来。 眼前少女穿着桃白色罗裙,头顶扎着两个丸子辫,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充满了真诚的笑意,看起来十分伶俐可人。 “我叫宋正清,是天云派师尊门下弟子。”少年恭敬答道,耳根却飘起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粉红。 鲸姬原以为这里的气氛会格外严肃,但一路上的门派子弟们都对他们十分友好,也渐渐放下了心来。 一群人慢慢地走上了台阶,四面都是高高的山脉,仙雾环绕,山清水秀。山上有千丈的瀑布倾泻,流经湛蓝的锦池,再落入深潭。 谷内的亭台楼阁建造得十分优雅,弟子们所住宿的房屋有三层楼高,上上下下共两百口人在此居住。 鲸姬曾经听说过这个门派:除了孤山的太乙宫之外,最神秘又名扬天下的便是瑶山天云派了。 天云派的掌门人如今已是天界的一位仙尊,其余的师尊也都已历劫成仙,门派中陆陆续续得道的弟子也不少。 如果说太乙宫是皇家钦定的正统教派的话,那天云派便是与仙界无缝连接的仙家之地了。除非是师尊由万里挑一的入室子弟,否则其他人是一步也踏不进这山谷的——天云派就连皇室贵族的面子也不给。 故而在外人看来,天云派格外地神秘,更可谓是天底下门槛最高的教派了。 绿玉公子此回帮了他们极大的忙,这份厚重的恩情,让鲸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还。 虽是如此,但项铁和小妹二人最终是否能通过师尊的考核,还要看他们的造化。 宋正清将他们领入了正殿,“这里便是二位的考核地点,在下祝二位顺利通过师尊的考验。” 鲸姬见状,默不作声地退了出来,却听得身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请问姑娘可是泫海鲸族族长?” 鲸姬一顿,神色却仍是静静的,她谦和道:“小女只是泫海龙王代管鲸族罢了,算不上是正式族长。” 龙王是个年纪上了万的老爷爷,成天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十年前便将有了灵识的鲸们交由她管理,还赐她“鲸姬”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宋正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我见鲸姬姑娘是个极有灵根之人,敢问姑娘可曾有修仙之想?” 鲸姬嘴角微扬:这已不是她头一回听到这句话了。 泫海龙王也曾说过鲸姬天赋异禀,若是好好拜师修道,将来定能修成正果。但她不知怎么地,对仙家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抵触之感。 当年天云派来泫海选拔弟子,门派中有一位长老一眼便相中了她。但她却笑着婉拒了,并将机会让给了另一只成了精的鲸鱼——烟鸿,也不知他如今是否修得了正果。 鲸姬摇了摇头,“不过说来也巧,我们鲸族几年前出了一位天云子弟,名叫烟鸿。不知宋公子可认得?” 宋正清颔首道:“认得。只是他前些年因为一些私事而主动请退了天云派师门。” “他退出了?”鲸姬有些惊讶。 她与烟鸿不熟,但知道他曾经也是颇有天资的一只鲸。龙王对他寄予了厚望,只盼他将来能为泫海带来新的转机。而如今他竟离开得这样悄无声息? “是的。且烟鸿走前曾吩咐我们不要声张,所以……”宋正清有些抱歉地朝鲸姬笑了一笑。 鲸姬低下头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既然离开是他自己的选择,那泫海亦不会去阻扰他。宋公子不必对此感到内疚。” 等到小妹和项铁从殿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披上一层浓艳的晚霞。站在天云派的最高处,山谷一览无余。瑶山与天际交接之处,堆积着团团的火烧云,场面盛是壮观。 “姐姐姐姐,师尊答应收下我们为徒了!”小妹雀跃着扑到了鲸姬身边,像一只粉粉的花蝴蝶似地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项铁看起来也分外高兴,却故作淡定地说道:“咱们可是泫海鲸族,怎么会有不通过的道理。” 鲸姬一听,眉眼间添了不少喜悦之色,“真是多亏了绿玉公子引荐,等会下山以后,咱们可要好好答谢公子。” 这时候,云天派的师尊宋源明从殿内走了出来,他蓄着美髯,看起来比鲸姬想象中要年轻不少;又身穿一袭黑袍,额顶戴着玉冠,更显得让人肃然生敬。 源明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前的青衣少女,眉毛微微扬起:“你便是绿玉公子的好友,泫海鲸姬?” “小女正是。”鲸姬恭敬地颔首,毫不畏惧地迎上源明那双想洞悉一切的眼神。 她似乎感受到一丝想要将她穿透的寒流。 “你族下这两位海妖天赋不错,至于今后造化如何,就要看他们是否愿意努力了。”源明又转向了二位新徒弟,“既然你俩已入我门,那本尊就为你们新取个名字吧。” “我云天派如今共有四代子弟,清、源、正、本各为一辈。项铁,你年岁和正清相近,如今又拜于我名下,我日后便唤你宋正江。小妹,你如今年纪尚小,若是有个年轻些的师父来带你,应该适应得更快些。我将你指给正清为徒弟,你可愿意?” 小妹很是高兴,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年纪也不小了,换算成凡人年龄的话,也有十四岁了呢!不过谁让她长相偏小呢。 她转过身朝宋正清万分感激地一笑,露出一口皓齿,显得柔软可爱。 这一笑,让一旁的宋正清不由得颤了颤心房,一向清冷飘逸的眉宇间间多了些柔和之色。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读到的一首诗——“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他……就要有徒弟了? 见到正清犹豫,师尊严肃道:“正清,你素来是我的得意门生。我既已认定了你,那你便是有能力胜任小妹的师父。” 宋正清这下才挺起了胸膛,“是,师父!” “既然如此,那小妹的名字便由你来取吧。”源明师尊捋了捋胡须,满意地笑道。 “小妹是女孩,用本字辈取名倒显得有些生硬了。弟子能否为小妹另择一名?” 他此刻的脑海中只想到那首《青玉案》,见到师父同意以后,宋正清沉吟片刻便道:“不如,小妹今后就叫宋盈盈吧。” 小妹扑闪着灵秀的大眼睛,似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她见鲸姬姐姐微笑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应允了,于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叩师礼。 宋正清眼眸温润如玉,上前亲自将小妹扶起身来,珍重地拉着她的手道:“好徒儿,师父定将毕生所学都授予你。” 一旁的项铁见到此状,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天色将晚,小妹和项铁二人今夜起就要正式入住云天派了,下一次出谷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鲸姬见到哭哭啼啼的小妹,心中也不由得伤感起来,答应她过一阵子,就亲自上山来看她。 好在项铁再三和鲸姬保证,定会照顾好小妹的日常生活与安危,鲸姬这才肯放心地下山。 鲸姬走了以后,源明师尊将宋正清叫了来,“正清,你可知为师为何将要盈盈安排到你的门下?” “徒弟猜测,应当是与鲸姬有关。” 源明师尊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神色凝重,“没错,泫海的鲸族其实是鲲鹏。他们在天为鹏,在水为鲲,不论是灵力还是战力,在八荒六合之中都属罕见。今日二位,别看他们心地单纯,今后的实力可不容小觑。” “既然如此,那鲸姬作为鲸族统领,为何不愿修道成仙?” “并非是她不愿,而是因为她命格不凡,煞气横溢。这仙界将来怕是容不下她。而这一点,为师看她自己应当也是清楚的。”源明师尊一字一顿道,内心似乎藏着什么沉重的天机。 “煞气?难不成她是……”宋正清皱了皱眉。 源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惜以为师的修为,也看不出她日后的造化呀。” “不过,你只要通过宋盈盈来接近鲸姬,便能知道她的真身究竟是谁了。如今,就先照着我说的去办罢。” 11.枝低浴鸟 绿玉公子特地在瑶山府里开辟了一个独立的小庭院给鲸姬,里面有三间内室和一个小厨房。庭院里种着一棵参天大树,还贴心地附带了一个小荷塘,荷叶亭亭,水中的锦鲤欢快地游动着,甚是可人。 “鸾镜姑娘可还满意?”子旬身形颀长,墨发微束,芝兰玉树般站在荷塘边笑问。 鲸姬点了点头:“真是有劳公子费心了。” 杨柳下的她宛若谪仙一般,白润的小脸上五官精致,红唇似刚熟了的樱桃般鲜艳,身形窈窕有致,给她的单纯与仙气之中添了一笔妖冶,让他看了心头一颤。 “何须客气。姑娘还答应了要帮小生一个忙呢。” “公子但说无妨。”鲸姬微微一笑。 “咳咳,其实这个忙,是关于小生自己的……我有亲友在泫海一代居住,近来他们总嚷嚷着要给我寻个良配,可都不太适合我。”子旬不经意间试探着鲸姬的表情,见她不但没有吃醋,还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所以我想……” “公子,何为良配?”鲸姬眨巴着眼睛问道。 “何为良配?”子旬有些不可思议,本以为鲸姬是在逗弄他,但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他方意识到眼前的姑娘还真是情思未开。 “所谓良配,就是一双人彼此两情相悦,心有灵犀,长相厮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子旬缓缓解释道,眼神有些灼热地看向鲸姬,“姑娘可能领会?” 鲸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公子需要我如何相助呢?” 子旬低下头思索片刻,他并不愿意委屈鲸姬姑娘冒名成他的“良人”来抵住仙界的悠悠众口。他既然喜欢鲸姬,便打算靠真本事把她追到手。更何况人家是个心思如此纯良的海妖,他若这般忽悠了她,又算得什么男子汉? 于是,子旬决意让自己背这口锅。 “姑娘灵力高深,只要同我那些个亲戚说一声,小生如今浑身被恶灵所缠绕,姻缘更是未到。若家人再是为小生相亲,就会耽误那些无辜女子……”子旬滔滔不绝道。 鲸姬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子旬公子打算何时动身?” “不如明日吧。今日姑娘先好生歇着,明日午后我便派人来接姑娘一同去往泫海。”子旬柔声道。 仙君寄给子旬的信里头,约定好的“相亲”时日便是明日午后。子旬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有些激动地搓了搓手,这下有鲸姑娘当助攻,他今后便不用听仙界那些老顽固们的唠叨了! 然后……他便能安心留在凡间,同鲸姬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想到这里,子旬俊朗的脸上不由得亮出了一丝狡黠的笑。 12.翠钿金脸 子旬不知道的是,自那日仙君仙后对媒婆的拜访后,天庭便炸开了锅。 本想要给子旬通风报信的火岩公子,今日也被炎国公给关在了家中。 “爹!求你了,放我出去!”火岩拼命地拍着被扣得紧紧的房门,连对自己父亲的尊称都给忘了。 炎国公在外头咳嗽了两声,义正言辞道:“阿岩啊,上回赛龙舟你和我说,子旬的姻缘就要来了,竟然还真被你说中了!” “今日,天庭众君们给仙公子准备了一份大礼。为了你堂哥的终生幸福,你就别去添乱了,啊!”炎国公用手捋了捋胡须,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炎国公知道,自己这儿子一心向着他堂哥。如今天界瞒着仙公子子旬筹备着定婚宴,火岩铁定会偷偷告诉子旬,让他早做准备。 “君父!爹!您别走啊!”火岩一听便急了,狠力地敲着门,但此时的门早已被法力高强的炎国公给锁住了。 火岩垂头丧气地倚着门坐到了地上,火红色的发丝散乱地垂到额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应该就是君父所说的相亲日了,那位仙界有名的九千岁的老婆婆,说要带仙君、仙后去泫海见一见子旬的真命天女,天庭为此连定婚宴都给准备好了。 他本想将此事提前告知给子旬,却没想到君父早已料到他要这么做,昨日便将他关了禁闭。 火岩不禁有些担心起子旬和鲸姬起来,他和子旬从小一同长大,子旬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和他不一样,子旬的性子从小就格外的执著,认定一件事情就不会放手。比如赛龙舟,火岩练划船是为了吸引仙女们注意,而子旬的目的确实极其单纯的——他一心热爱划船,并且坚持了几百年。 他承认,子旬是长得比他好看些。但让他得意的是,子旬的桃花运从来就没有好过他的。纵使有那么一两个天界贵女爱慕着他,也因为各种的原因无法近距离和他接触,更别说主动追求子旬了。 每当那些仙女们想要对子旬有所行动的时候,她们家中便给她们寻了别个人家来婚配。如此一来,这些妙龄女子们对子旬的美好念想,也只能默默地永存心中。 上次火岩还为此取笑过子旬,说他命中注定的那位女子煞气太过强大,将周遭的莺莺燕燕都震了开去。 子旬的感情经历单纯,鲸姬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姑娘。 虽说鲸姬有些来路不明,但性子看得出是极为良善之人,火岩打心眼里希望子旬能顺利追到她。 再说,鲸姬的容貌,在天界都能算得上是绝色,长眉妙目,淡雅柔和,让人一见便觉心中春暖花开。 可今日……天庭此番作为岂不是要彻底断了子旬的念想?要是仙君下了旨意,让子旬与今日来的那位姑娘即刻定婚,那可真是要棒打鸳鸯了。 火岩痛心惋惜起来:堂兄啊,你命中的桃花,都可谓是凋零了! 这回连我都没法给你当助攻,你你你——就好自为之吧…… 13.寂寞香闺 谷雨与立夏之交,牡丹花开得正盛,樱桃红熟,柳絮纷飞,空气里都充满着绿草的清香。 休息一夜后的鲸姬扫去了前几日奔波的疲惫,在床上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后,就起床洗漱了。 既然今日她要在绿玉公子的家人前扮演一位“高人”,那她的衣着就得更加正式一些。在翻遍了自己和小妹留下的衣物后,鲸姬决定还是到府外的街市上选购一套。 此时,城中最欢快的节日——谷雨节翩翩而至。男女老少,盛装游街。各路商家纷纷推出了自己最受欢迎的美食佳肴、衣料布匹和金银珠宝供路人们挑选。 鲸姬路过一家名为“宝雀居”的衣铺,见店铺门前所展示出的样装十分大方清雅,便决意进去一探究竟。 她选了一套齐胸襦裙,上衣是绣着腊梅式样的墨色丝绵,下裙则是鹅黄色的双绉[1]真丝制成,面料飘逸又柔软。鲸姬穿上以后,被衬得更加大气,疏离,宛若谪仙。 店家见到从试衣间里翩翩走出来的鲸姬,不禁看呆了眼,诚恳赞道:“姑娘穿着这身襦裙,可真像是世外天仙一般!” 话刚说出口,店家就暗暗拍了自己一下:他这夸赞人的措辞也太浮夸了些,人家姑娘指不定就要被自己给吓跑了! 可他转而一想,自己的说法没有错呀!眼前的姑娘确实极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鲸姬听了抿唇一笑,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她谢过店家以后,便买下了这套衣裙。她其实也甚是欢喜这套素雅又不媚俗的衣衫,穿上以后倒更像是位女术士了。 回府以后,子旬已然在鲸姬的晚香院门前静候着了。见到尊瓷娃娃般标致的鲸姬,子旬的心跳暗暗地加快。他佯装着淡定,踌躇片刻方道:“鸾镜姑娘真是端丽。” 鲸姬莞尔,回道:“公子今日打算何时动身?” “等一起用过午膳以后,便可动身。”子旬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小生昨日同弟兄讨了一辆马车,驾速极快。不出两刻钟,咱们便能抵达泫海。” 其实那匹马正是那日火岩堂弟拜访瑶山府后所留下来的仙界白马,仙马因有着仙力,不用一刻便能跃至泫海。但为了不吓到鲸姬,子旬只能将其时速往慢了说。 鲸姬倒对这些马匹、马车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自己幻化成鲲鹏以后,须臾间就能飞到泫海。她点了点头,应付道:“此马甚妙,甚妙。” “一会儿到了泫海以后,姑娘可先到海中歇着。小生先与岸上的亲友们寒暄一番,待他们说起相亲之事时,姑娘再慢悠悠现身也不迟。”子旬同她商量道。 鲸姬自然没什么异议,两人在用过午膳之后便动身了。 午后的空气灼热,纵使烈阳被马车车厢给遮挡了,子旬也仍觉得有些气闷。 鲸姬颈间的茉莉花香萦绕在他的鼻间,那是一种让人着迷又不敢亵渎的气息,正似有似无地将他引入她的温柔乡里。 香味太过脆弱,让人害怕会转瞬即散。他小心翼翼地对待、珍藏,意犹未尽却又无可奈何。 “子旬公子。”鲸姬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开口想要缓解车厢内气氛的异样。 “嗯?” 鲸姬转过了头,两人视线相撞。 他有些窘迫,生怕她那双明亮的慧眼会洞察到自己内心的情愫,却又因着面子而不愿撇开自己的眼神。子旬迎上鲸姬坦荡又清澈的目光,胸中愈发觉得炙热。 “上回我和公子提起的那只偷心的妖怪,公子可有寻大师来看过?” 子旬想起前几日湖心岛那场邀约,不禁笑出声来,“嗯,看过。” “大师如何说?”鲸姬见他眼眸幽深,又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不禁觉得心痒痒起来。 嗳!又是那偷心的小妖怪!看来纵使法力高深入大师,也未能将这妖怪给捕获。 “大师说,这妖怪取不出来。我只能随它去了。”子旬耸了耸肩,复又卖着关子,“除非——” “除非?” 鲸姬好奇地抬起头,两人靠得是那样近,能听得到彼此呼吸的声音。一朵红云悄然飘上了她的耳边,愈发衬得她肤若白雪,腮若桃瓣,花儿一般娇艳。 “除非,姑娘面对小生的靠近,不会再这般紧张慌乱。” 说完,子旬侧过头,捧起她发烫的小脸蛋,“我可都听得到姑娘的心跳声呢。” 废话,就连他自己,也在暗中颤抖与紧张。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间,温柔又霸道地舔舐,好似要将她吞没。 鲸姬的脑海里似炸起了轰顶的雷鸣,身体却突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气力,任由他这般折腾自己的双唇。不知不觉中,她竟开始迎合起他,双手悄悄环住了他的腰身。 这回,她的心被彻彻底底地偷走了。 原来这妖物不是旁人,却是你——子旬啊。 14.牡丹花谢(捉虫) * 等鲸姬回过神来的时候,子旬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刚刚献上母胎单身一千年的仙生第一吻,子旬表示他的内心仍然在澎湃着、忐忑着。 鲸姬似乎并未因此而生气,难道他的光棍生涯终于可以走向终结了么? 他在心里就鲸姬的反应态度,早已备好了三种应对措施: 若鲸姬姑娘面带羞涩,娇声骂他登徒子,那他便温言细语,情话绵绵地攻略她。 若她怒目而视,告其非礼,那他就诚恳告白,以身相许,并自觉到搓衣板处谢罪。 若她不怒反喜,也大胆地亲了回来,那他就,嘿嘿—— 子旬正遐想着,却见鲸姬一双冰凉又柔软的手探了上来,蹙眉道:“不好,公子的额头怎这样烫?” 没待他来得及反应,鲸姬就把他的手腕给拉到了自己膝盖上,把了半晌的脉后,神情愈发肃然起来,叹气道:“公子身上附着的那邪物,妖力竟是又上了一层。不若这样,等咱们泫海完成那件事以后,我便将自己曾经的师父寻来给公子驱邪,可好?” 她曾在泫海边的一座万年青山——月山上拜过一位老奶奶为师,学了一些驱魔术,专治那些害人的邪灵。但因为学得时间还短,她的学艺并不精湛。因此,鲸姬想带他去请教那位九千岁的老奶奶。 子旬听完鲸姬一番话,顿时原地石化,忙道:“姑娘,小生这是心病,治不好的,姑娘就不用为小生费心了。” 都说鲸鱼很聪明,但这些鱼的想法,怎么就和他们旁人不一样呢! “这怎么行?公子既然接济过我们,那我也应当懂得回报。”鲸姬秉承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鲸族做鲸准则,一本正经道,“况且,公子那会儿都快将小女的心给偷去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愈发显得娇柔可爱,简直要挠得他心痒痒。本是正经的一句话,从鸾镜姑娘口中说起来,却是要将他撩拨得不行。 鲸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人间讲究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但他们鲸族也是呀!那些鲸族表示友好的方式,就是用舌头舔舔对方的脸和嘴巴,若是不喜欢对方,那他们就会扭头就走。 既然子旬之前舔了舔她的脸,今日又添了她的唇,那就是在表示友好咯?这和他们的鲸情世故很像嘛。 为了表示友好,鲸姬也屁颠屁颠地凑过身子,悄然朝子旬嘴上舔了一舔。 这一舔,让子旬身上要烧起来似的,脑海里炸开了无数绚烂烟花。 他的身边笼罩着她淡淡香气,她的温柔如天罗地网一般困得他无处可逃。 她因为天真,所以生猛;因为无邪,所以妖娆。 让他欲罢不能,心中狂跳。 鲸姬郑重地拍了拍子旬的肩膀道:“既然子旬兄弟对我如此示好,那你这位朋友我是交定了!放心,你这心病,我自有办法替你治好。” 马车到了一处后,缓缓停住,看来是泫海到了。鲸姬拾掇了一下衣物,便身姿款款又笑眯眯地下了马车,再次拥抱这片她熟悉的土地。 “鸾镜姑娘!你弄错了,不是这样的啊喂!”子旬赶忙伸出手,却只够得到鲸姬的衣角。 “我就在泫海里候着,公子不必担心,一会儿朝泫海来个暗号,我便能赶到。”鲸姬朝子旬回眸一笑,便走了。 他只看到她善解人意又如花似玉的笑,却不知她转过身时眼中划过的狡黠。 ** 泫海一望无垠,海面波光粼粼,照映着绚烂的阳光。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天庭几位大人物也已经早早到场了,仙兵们在海边的月山下变出一座金色大帐篷,又在里头精巧地布置了一番,天庭仙宴所需要的桌案、酒杯应有尽有。仙女们有序地端茶倒酒,众仙纷纷入座,相互寒暄了起来。 媒人老婆婆被仙后恭恭敬敬地请到了贵宾席上,仙君坐在上座,客气道:“玄棠前辈,今日一事就劳烦您了。待今日定婚宴之后,予一人[1]便封你为天庭姻缘簿的司命君,可好?” 老婆婆名叫玄棠,她一向喜爱清静,与世无争,亦不愿意与仙界权贵们过多接触。“这官职,老身受不起。老身还是那句话,纵使有天命,但一切仍旧事在人为。” 今天就是她最后一回作媒了,日后她就打算带着爱徒归隐深山,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于她。可这徒弟一出门就是一个多月,也不见她回来看看! 仙君与仙后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老前辈,您说得是。”用仙界那些官职来当应酬,还真是亵渎了老人家一番苦心。 众人正热络中,子旬便匆匆走到了门口。 见门外走来的芝兰玉树般的少年,仙人们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了上去。少年一身浅绿衣衫,一条玄色镶玉发带将他的墨发高高梳起,神采飞扬,如松如竹。 玄棠老婆婆归隐深山多年,还未曾见过仙君与仙后的独子,今日一见面,她竟难得地眼前一亮。 “阿旬,快来见过玄棠前辈。”仙后惊喜地迎上前,将子旬拉到玄棠身边。她眼眸清澈,肤如凝脂,眉宇间带着英气,子旬倒和她长得颇为相像。 子旬对于这场被动的相亲会虽有不愿,但终究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教养,他朝玄棠作揖道:“子旬见过婆婆。” 玄棠只是淡淡一笑,似是看穿了子旬的心思一般,回礼道:“见过仙公子殿下。不如老身这就带公子与二位陛下去见一见那位天定的良缘吧。” 子旬顿了顿,没想到这位头发花白的玄棠婆婆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这么快就要带他去“相亲”了。他煞有介事道:“母后,前辈,我今日前来,是有另一件事要说——” 他边说边想着,应当尽快通知鲸姬过来,陪他演完这场“戏”。 玄棠用苍老又和蔼的声音接过了他的话,“公子,您还是先同老身去看一看吧。若公子不喜欢这位姑娘,那强扭的瓜不甜,陛下们绝对不会强求你。” 她表情稳重,声音坚定,极具说服力,而且仿佛已然洞悉子旬心中所想。 踌躇再三后,子旬不得不点了点头。 那鲸姬姑娘怎么办?没有接到他的暗号,她会一直在海里等他吗? 子旬心事重重,也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一群仙人。今日,不光是父王、母后,连三大诸侯与他们的夫人也赶来了,一行人走到了海边,海浪拍打着岸上的岩石,发出阵阵声响。 他心中冷冷一笑:看这阵势,夫王母后是今日就要他们来见证他的定婚了。他悲哀起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岸上,你在海里,我能够开口,却呼唤不了你。 等一会儿,他就逃跑吧!带着鸾镜姑娘逃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仙界再也干涉不了他的地方。 玄棠拿出一块测定方位的神盘,口中念着心诀,一边感知着所谓良缘的位置。 在一旁观看的炎国公夫人容貌较仙后年轻些,气质出众,她好奇地打量着玄棠,暗中戳了戳炎国公道:“大王,咱们怎么到海边来了呀?” “仙婆自有她的理由,咱们候着天意就是了。” “万一这位太子妃——是海鲜怎么办?”夫人小声道。 “咳咳,别胡说!”炎国公沉声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几分底,“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你少说两句!” 堂堂仙公子,未来天庭太子的不二人选,他的姻缘——竟在一片海里? 这倒有些蹊跷了。 “到了。”玄棠感应到了神器的响声,圆盘兜兜转着,上面刻着的箭头慢悠悠地指向了泫海的某个方位。 水面一片平静,众人屏息。 过了一会儿,远处游来了一头大鱼。在海中冒出了圆乎乎亮滑滑的头,正朝空气中喷着气,在冰冷空气中化成的水滴哗啦啦地被抛得老高。 啊,原来是头鲸鱼!众人倒吸一口气。 玄棠却是笑了一笑,“竟是如此天意……” 鲸鱼越游越近,体积庞大,身躯魁梧,无不让人瑟瑟发抖。 “大王,这,这……”炎国公夫人有些害怕地咬着手中的手帕,娇声怯道。 “别急。”炎国公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他知道玄棠的口碑,她不可能拿着自己的人格来糊弄仙君仙后。 仙后也有些慌了神,原以为来者至少也会是个美鲛人——向就像子旬她祖母那样,但没想到竟是头鲸鱼。 子旬却心中百感交集,既诧异,又惊喜、担心、害怕。 她会是鸾镜吗? 子旬从年少时起便没许过什么愿望,但他第一次极度地希望今日的结果会如心中所想。 鲸姬爱美,自他见到她起,衣装就换了足足有十几套。想到这里,子旬轻轻一笑。 他看着越游越近的鲸鱼,装模作样地皱着眉,摆了摆手,大声喊道:“不会吧!这么胖的鲸鱼,我怎么抱得起来?” 鲸姬半天没收到子旬的暗号,正担心他那边出了事,便焦急地赶过来看看。却没想到他竟这么说她! 她平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无知的人类说鲸鱼胖! 鲸姬游到岸边,一怒之下变回了人形,对着子旬就是一顿劈头盖脸:“胡说!我还只是个小鲸鱼,哪里抱不起了!” 少女身披着烟紫色轻纱,明眸善睐,五官精致,面容因为生气而多了一份娇俏。岸边微微的水雾将她衬得气质空灵出尘,如同画中走来的洛神。 子旬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石头顿然落了地。他按捺住心中的雀跃,道:“姑娘说得对,本公子堂堂八尺男儿,如何抱不起了?” 见到眼前的鸾镜姑娘,他突然有种要哭出来的喜悦。 15.庭莺声歇(捉虫) 玄棠见到从岸边缓缓走来的鲸姬以后,心中暗觉不妙。 她是泫海鲸姬,是海中的妖精。妖精和神仙,如何能结为良缘? 纵使是天庭先帝的结发妻子,也是鲛人之中的神。人家生来为神,又是泫海鲛王之女,自然能和天庭的仙家门当户对。 眼前这位鲸姬,身份与仙公子不衬,更是来路不明——就活了九千多年,识过无数人的玄棠,都难以捉摸鲸姬的命格。 但玄棠看得出鲸姬眼神虽清冷高傲,性子却是极为纯良的。只可惜了她这身份,日后与仙公子的感情,恐怕是要成一段虐缘了。 难怪前几日她替仙公子算卦,卦象上亦显示这段姻缘若要修成正果,必经坎坷;若是错过,那仙公子这一生恐怕都再也寻不到一位更中意的良人了。 玄棠神女暗暗叹了一口气,虽说天机不可泄漏,但她日后多多少少还是会提点他们几句的。 鲸姬见到对面如此浩大的阵势,多少也看出些眉目来了。原来子旬的亲眷今日聚齐,就是为了看神婆替他们寻到的子旬所谓的良缘。但听子旬说他们安排的相亲已经不下十次,那估摸着这位神婆,也已经介绍不少美名曰“命中注定”的姑娘给他了罢? 但怎么会是她呢?她分明是同子旬一起前来泫海的。 “鸾镜!没想到是你。”子旬有些激动地走上前,眸子里闪烁着惊喜,“别担心,一切由我呢。” 他没有想到今日父王与母后办得排场竟如此之大,还请来了仙界第一媒婆来替他寻找因缘,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秘密瞒着他。起先他还担心,若天庭当机立断地替他安排了这桩婚事,那他今后想要去追求鸾镜姑娘,可就难上加难了。 却没想到媒婆寻到的姻缘,竟然就是鸾镜!子旬心里乐开了花。 见到子旬脸上难掩的笑意,鲸姬不由得心中一凉。难道他对别的相亲对象也是这样热情? “黛山,还不快把姑娘接到本宫面前,让本宫好好瞧瞧!”仙后摇着手中的团扇,对身旁的仙女说道。她倒是十分高兴,妖又怎么样?儿子喜欢就行!她自己的外祖母也曾经是妖,如今她不还是做了仙后吗? 等到姑娘嫁给了子旬,天庭再赐予她仙身和修为不就好了!况且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子旬没有用冷淡和无谓的目光去看一位姑娘。 子旬原先设想着,纵使父王与母后不待见鲸姬的身份,他也要坚持去追鸾镜姑娘。天底下哪儿容得下他们,他就带她去哪儿度过余生。鸾镜姑娘想必也是钟意他的,不然又怎会赠他定情珠呢? 但没想到,仙后竟看起来很喜欢鸾镜。 他本想要伸过手,亲自将鸾镜牵到父皇与母后的御座前,却被她完完全全给无视了。 没错,她竟然无视了他! 子旬一头雾水,怔怔地看着鲸姬同他擦肩而过,礼貌又友好地在母后面前行了一礼。 “真是个灵秀的姑娘。”仙后夸赞道,又转身对一旁的仙君说,“陛下,姑娘现在恐怕还不知道咱们的来历,不如就和她说说罢!可别吓着人家了。” 见仙君点了点头,身边的手下柳宿星君便上前同鲸姬介绍了起来:“吾等来自仙界,子旬乃我天庭之绿玉公子——仙君与仙后之子。今日,二位陛下屈尊前来泫海,正是为了绿玉公子的终身大事。玄棠前辈替吾等摸索天机,找寻绿玉公子命中姻缘——这姻缘,也就是姑娘您了。” 鲸姬正想同他们说,一定是这位媒婆弄错了,她不可能是绿玉公子的良人。却听到仙君的手下颇为玩味地看着她,挑眉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小女名叫鸾镜,是泫海的鲸姬。”她扬起小脸,一双漂亮的眸子莹润如水,叫人看得痴。 “鲸姬?那不是妖精吗?”仙君疑惑道,他和蔼,人到中年的身材有些微微发福,但依稀能看见年轻时候的风采。 “回陛下,泫海鲸姬绝非普通的妖精。 ”玄棠上前一步解释道,“他们灵力高强,能上天入海,其实力在三界之中实属罕见。” “唔,”仙君笑呵呵道,“予一人对泫海生灵也有所耳闻,今日见到了鲸姬,实为稀罕。来,赐座!” 仙界甚少与妖界打交道,今日鲸姬竟获得了仙君的首肯,四周的众仙皆感到十分惊奇。 “小女谢过仙君的招待了。只是,这事情是不是有所误会?”鲸姬委身朝仙君行了一礼,笑道,“我从未与仙界打过交道,今日怎会突然来到此处?” 仙君哈哈大笑,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天机的奥妙之处,就在于谁也无法猜到命中注定的缘分。若天庭只将目光局限于仙界,那玄棠神女就寻不到姑娘所在了。” “可是——” “予一人也相信玄棠神女的实力,是绝不会出错的。”仙君起身道,“不过,一切都看你与子旬的个人意愿。我和仙后尊重你们的选择。” “父王,你们这也太突然了!”子旬一想到鲸姬还情智未开,不想趁人之危地去捆绑人家的终身,“再给我与姑娘一点时间吧。” 鲸姬心中猜想,子旬应当是不愿意与她有过多的接触,所以才说出方才那番话。她心中莫名感到一种伤心与恼火。既然不想与她有瓜葛,方才他又为何如此热情待她呢? 不过,原本她今日的任务就是帮助子旬摆脱相亲的困扰,所以,自己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虽说姑娘是妖,但吾等仙界仍旧勉强接纳了你。难道姑娘就不该珍惜这次机会吗?”站在一旁的柳宿星君用眼神扫过鲸姬,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她心中一阵恶心。 她对仙界,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抗拒感。柳宿星君的态度,则让她的这份反感愈发地浓重了。 “绿玉公子不必担心。”鲸姬思索再三,终于开了口。她称呼起他的封号来,刻意同他隔开了一层客套的距离,“大家都误会了,我其实是绿玉公子请来的术士,只是恰好方才静候在泫海里,才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小女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绿玉公子的姻缘。据小女从绿玉公子的命格中看,他的姻缘……尚未来到。天庭诸位仙尊们,其实不必太过着急,该来的总会来,但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子旬被她的话猝不及防地给震到了,心里瞬间像是被浇了盆凉水似的。他那深邃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鸾镜,似乎在观察她说的是否是真心话。 而鲸姬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影响不了她。面对子旬的视线,她抿嘴一笑。 “那小女就告辞了。”鲸姬转身离开了仙宴,只留给众人一个纤细又动人的背影。 子旬脸色冰冷,咄咄逼人的目光投到柳宿星君身上,气势十分慑人:“柳宿星君说话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瞧瞧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人家鲸姬是你可以随意贬低的吗?” 柳宿星君一脸莫名其妙,“绿、绿玉殿下,难道臣说的不是实话么?鲸姬姑娘的身份,固然是衬不上殿下的呀!” 仙后听了皱了皱眉,她也觉得柳宿星君的说法有些傲慢无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现在鲸姬姑娘走了,咱们上哪儿寻她去?对了,方才怎么回事,旬儿和鲸姬姑娘难道早就认识了?她是你派来的人?” 子旬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就是我下凡寻到的姻缘。”说着说着,他的眼神也忽然黯淡了下来。 仙君有些弄不懂儿子了,转身问起玄棠神女来,“老前辈,您说鲸姬姑娘就是旬儿的良缘,此话可当真?” 玄棠神女素来不喜别人质疑她的神力,即使是在仙君面前,她也流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自然当真。但若是仙君不认可,那老身也没有办法。” 她看了看子旬苍白的脸,微微叹了口气,今日发生的一系列机缘巧合……更是应证了她先前的猜测,绿玉公子的姻缘确是到了。 所以公子才会请了鲸姬来助他摆脱天庭的叨扰。 但谁又会知道鲸姬正好就是他的今日要见的良缘呢? 现在看来,两人之间恐怕是引起误会了。 “柳宿星君,依我看这位姑娘端庄又冷静,不像是趋炎附势之人。你方才的话,倒是伤了人家的心了。”玄棠面色威严,给人一种令人信服与压迫之感。 “我……我也是为了殿下好。”柳宿星君有些紧张,吱吱呜呜地辩解起来,但见到绿玉公子冷冷地瞪了一眼自己,他缩了缩脖子妥协道,“是臣失误了!臣现在就去把鲸姑娘寻回来!” 子旬却沉声叫住了他,薄唇微启,英俊的面容叫人猜不出任何情绪来,“不必了。我亲自去找她。” “殿下可需要老身帮忙?”玄棠微微一笑道。 “神女前辈不必替我操心了,我会找到她的。”子旬挑了挑眉,告辞走出了帐篷。 仙君正想要拉住儿子,却被一旁的仙后劝住了:“殿下,让他去吧。这孩子铁了心要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也是。”仙君叹了口气,干脆以后就让儿子自己作主,他也懒得掺和了。正心想着,方才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月国君发话了。 “兄长,这桩姻缘可万万不能成!”月国君是仙君的二弟,比起大大咧咧的炎国君、喜爱热闹的花国君,这位月国君平日里十分的沉默寡言,似乎总是藏着什么心事。 “哦?仙弟有何高见?”仙君只当他是开玩笑,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鲸姬,似乎就是当年从大战里逃生的……余孽。”月国君信誓旦旦。 仙君举着觥的手不由得抖了抖,“你是说——那个女人?” 月国君点了点头,他几乎可以肯定,鲸姬就是那一族的后裔。她和当年那位,实在是太像,太像了。 16.陌上离别(捉虫) * 子旬一个人默默地走了出来,面对着大海里呼啸扑腾着的海浪。他心里的那位鸾镜姑娘,现在应该就从某一朵浪花之中游过吧。 他忽然想起了人间望夫石的传说。一位妻子日夜在山边等待,企盼着自己的丈夫能从海上归来。 面对生离死别,人们都愿意执着地守候,那他眼前的这些挑战,难道还需要借口推脱吗? 不论是物种的差别,还是身份地位的差别,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况且,谁说跨物种的恋爱就没有好下场了? 子旬捏紧了拳头:他定要证明给那些迂腐的世人们看!他为她驻守岸边,驻守人间,哪怕岁岁年年,都要寻她回来。 这种澎湃的心潮惹得子旬鼻子一酸,眼中泛起了泪光。正在自我感动与陶醉中,身旁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 “你还想在那儿站多久?” 子旬闻言抬起头,刹那间怔住了:一只巨大的鲲鹏昂首立在海岸边,通体洁白,翅膀的羽毛从根到尾由白渐变成油亮的黑色。这昂扬的气势,在三界之中都罕见。 虽说天庭也有各类神兽所化成的仙人,比如他们仙家——包括三位诸侯,就是麒麟的化身。但说起鲲鹏,还真的是泫海才有。 “鸾……鸾镜?”子旬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 原来鸾镜姑娘没有走!他心里乐开了花。 “啰嗦什么,还不快上来。”鲲鹏用黑溜溜的眼珠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抖了抖翅膀示意他上去。 “姑娘不是在生我的气么?”子旬望着鲲鹏,薄唇浅扬,明知故问道。 “……”鲲鹏的眼里闪射着些许不满,她瞪了子旬一眼,扑腾起翅膀就要走人。 “唉唉唉!姑娘别走!”子旬着急地跑向前,“我上来,我上来还不行么!” “那你坐稳了,我要起飞咯。” 不一会儿,子旬就感觉到自己被猛烈的风声给包围住了。天上和风日朗,一片晴空。脚下的树木和山峦变得越来越小,浩瀚的泫海和辽阔的海岸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感觉到有些冷,便趴在鲲鹏的背上,轻轻地搂住她的脖子,偷偷用脸蹭了蹭。鸾镜姑娘的毛可真柔软呀,就像冬日里的毛毯一般温暖蓬松。 鸾镜感觉到他的磨蹭,四周萦绕着他身上的青草香气,心跳扑腾扑腾地加快了。她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化成了鲲鹏,让他看不到她脸红的样子。 “姑娘想去哪儿?”子旬俯身在她耳边问道。 “临安。”鸾镜说道,“公子还想去哪里?” “嗯,就去临安吧,我们回家。”子旬满眼都是笑意。 这暧昧的言语让鸾镜有些慌乱,她窘迫地”嗯”了一声。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好一会儿。子旬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方开口道:“方才柳宿星君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一向这样傲慢无礼,等我回了天庭,自会教训他一顿。我……替他和天庭向你道歉。” “还……还有,之前没有告诉姑娘,我来自仙界,是我不对。” “姑娘?” “姑娘还在生我的气么?”见鸾镜一直不回话,子旬着急道。 “不气了。你坐好。”她这般言简意骇,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陌生又高冷的鲸姬。 子旬感到一阵伤心,不过她总算消气了。 “姑娘之前不是说要带我看大师么?怎么不去了呢?”子旬一不做二不休,不慌不忙地追问道。 鲲鹏愣了半晌,飞行的速度突然缓了下来。 之前,她懵懵懂懂之中似乎开了窍:那“偷心”的感觉,其实就是对一个人的动心。也许就像小妹说的那样,她喜欢上某个人了,才会这样。 况且,他舔过自己的脸,应当对她是有好感的罢?原先她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只想试探子旬一番,借大师之手看看他喜不喜欢自己。但经过这次相亲之后,答案不言而喻。 子旬是仙家公子,自小养尊处优,彬彬有礼,自然会对每一个相亲对象都这样温和体贴、关怀备至。但他也将界限守得很好,却从不逾越一点半分。 他对仙君说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实则是对她的婉拒——他应该只当她是个普普通通的术士。 况且,她是妖,他是仙,两人在一起,恐怕天理不容。 还好她只是喜欢上了他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很快就可以释怀和忘却的。 如今他明知故问,还要让她带他去见那对付偷心妖怪的大师,不是在笑话她么?她腹诽起来,心里一阵窝火。 “不去了。”鲲鹏冷冷道。 “为何不去了?” “我感觉不到那妖怪的存在,所以没必要再去了。”鲲鹏咬咬牙,说出了违心的话。 子旬感到自己的心嘶啦一下地裂开了,慌忙道:“鸾镜,你是说真的吗?” 鲲鹏“嗯”了一声,以后无论他去“偷”谁的心,都轮不到她来操心了。 他剑眉紧拧,心里委屈巴巴道:好你个鲸姬!亲都亲过了,居然狠心抛下了他。 不一会儿,瑶山府就到了。鲲鹏在府邸后门一个隐秘的角落停下,她又变回了那个姿色绝美的鲸姬。 在进自己的小院儿之前,鲸姬叫住了他。 “公子,我想……过些时日,就搬出去。”她微笑道,那双眸子温润如水,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何?姑娘不喜欢这里么?”子旬试探道,眼神里有挽留,也有来自心底的冰寒。 “公子终究是要娶亲的人,我长住这里恐怕不好。”她不敢看他,垂下了眼。纤长微卷的睫毛下,暗藏着他扑捉不到的情绪。 子旬扑哧笑出来,“姑娘是在介意这个?” 见她沉默不语,他又道:“镜镜,走之前,陪我去一趟招摇之山吧。”声音里带着一丝恳切。 “嗯,好。”鲸姬微微抿嘴,眼如弯月。 ** 晚上,鲸姬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混混沌沌的,似乎有厮杀的声音。 她一个人站在大荒之中,曾经郁郁葱葱、绵延万里的山脉,如今只见得烽火狼烟,危机四伏,周围尽是焦土。 眼前就是九天之北,仙族的天将台。之战,已经到了第五个年头,天界受到重创,人间更是近乎毁灭。 天界召集十七位上神,三百零一位上仙,六十万神兵,与魔族进行前所未有的对决,天下苍生的性命,天界的成败,在此一举。 天空惨白,雾气弥漫。群山震颤,河流停竭。无数火团急剧冲撞着人间大地,脚下的土地早已裂成一块块焦黑的碎片。 天空骤然变得漆黑,只闻魔尊阴森的笑,天地间的生灵统统被吸入魔尊的手中,就连神兵也难逃魔掌,凄惨的哀嚎响彻天霄。 鲸姬看到了一位女子。 她很美,气场不亚于任何一位男人,如苍松一般立在日月潭的中心,披着银白的盔甲,右手持着赤焰弓,左手持着箭。高高束起的乌发在阳光下格外闪耀,眼神扫过前方的魔族阵营,透着寒意。 她冷冷地望着魔尊,果断地拉开弓弩。每一支的箭头都镶嵌着杀伤力极大的神戮石,带着上古的灵气,支支以强劲的神力克住魔尊。 魔尊的面容开始挣扎,扭曲,周身出现了裂纹……巨大的躯体四面崩塌,分崩离析,化为天际的一朵金云,最终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无数被困住的神族与百姓从中涌出,缓缓落至地面上,他们与所有受伤的战士一样,身上的伤口竟渐渐地在愈合。 魔族的力量,在此刻被彻底倾覆了。 魔军错愕地看着这一切,竟不未发觉自己已被强大的灵力度成了纯良的凡人。 忽而,天地晨曦闪耀,一轮红日悠悠直上,地动山摇,发出隆隆的巨响。 枯竭的万里江河开始奔腾,焦黑的土壤化成绿地,横飞的乱石汇成了绵延的山脉,绿树桃花开遍广袤的土地。万物复苏,涂炭的生灵重获生机。 天地渐渐明亮了起来,众人欢呼起来。女子的衣袍被绚丽的霞光染成了闪闪的金粉色,裙摆如晨曦一般绚烂,随风飘扬。 她笑着朝鲸姬跑来,想要抱住她。她温柔地唤着鲸姬的名字:鸾镜。 鲸姬也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张开胖乎乎的手臂,扑到了女子的怀中,高兴地喊着“母亲!母亲!” 她的母亲,是天界的战神,是打赢了魔尊的英雄! 母亲的怀抱温暖又香甜,她很久都没有这样拥抱过母亲了。 “鸾镜,战争终于结束了,我们回家吧!”母亲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说。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跟在母亲的脚步后。年幼的鲸姬和母亲手拉着手走在花开的小路上,渐渐消失在梦境里。 17.锦衾知寒 鲸姬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正微微亮了起来。她伸手摸了摸双颊,发现了满脸的泪。 曾经以为自己是随缘而来,化缘而去的孤魂,没想到自己竟是有亲生父母的。方才的梦在脑海中渐渐淡化了,鲸姬想要努力去捕捉,却捉了个空。 微晓的天还有些凉,她蜷起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终于觉得有安全感了一些。 她又沉沉睡去,这一睡,安稳无梦。 这一天,子旬没来找她,她也没有去找子旬。一个人待在小院里,修了修庭苑里的花草,摘了些芦荟,切了块放入罐头里,再加入蜜和糖,打算酿制成泡茶用的酱。 又见厨房里有些细碎的食材,便顺手做起了点心。花生、芝麻、砂糖磨成碎搅匀。再将糯米粉搓成小团子,放到加了姜片和糖的滚水中煮。捞起来以后撒上方才准备的花生碎,一道甜品就完成了。 这是她在浒溪茶居里见到厨子的做法,一个叫芦荟酱,一个叫糖不甩。她觉得很新奇,便学来了。 鲸姬对自己第一次做的食物很满意,想了又想,还是决意让小厮带一些过去给子旬。 私心想着,若是自己走之前能给子旬留下些印象,也是好的。 哪怕就占据他心中的一点点,一点点位置。 子旬打开食盒的时候,一股诱人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 一旁的管家好奇地探过头来,“哟,公子平日里不是不爱吃甜食么,今日怎么买了糖不甩?” 子旬俊眉一挑,瞥了一眼管家:“是鸾镜姑娘做的。” 说完还挺了挺胸膛,似乎很骄傲的样子。 旁边的小厮听了,窃笑起来,却立马被子旬锋利的眼光给瞪回去了。 “鸾镜姑娘可真好心呐。”管家心中一喜:看来上次自己没猜错,公子果然最近果然是遇上了桃花。“公子可要我去同姑娘道个谢?” 子旬用箸夹了一颗糖不甩到嘴里,细细嚼着,那质感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花生和芝麻粒则让味道更佳爽口。他本是不喜欢粘腻的甜食的,如今竟第一次觉得甜点好吃。 “不用了,一会儿我亲自过去。”子旬淡淡道。 “呃,公子且慢!恕属下冒昧问一句,那位鲸姑娘可答应了公子的追求?”管家试探性地问道。 子旬疑惑地看了管家一眼,“暂时没有。” “哎呀呀,公子您看,追女孩子讲究的就是欲擒故纵,您对她这么热情,她可就对公子十拿九稳、有恃无恐了!”管家有些无奈地扶额道。 “哦?”子旬挑了挑眉,陷入了一阵沉思,“那管家认为,我该如何呢?” “道谢这种事情,派我们去就好了。”管家笑眯眯道,“公子不是要和姑娘去招摇山吗?在那之前,您就忍一忍,装得高冷些吧!到时候再放个大招,鲸姬姑娘就铁定感动得不知所措了。” ** 两人相约在三日后一同出发,乘着幻天仙马前往招摇山[1]。 当鲸姬问起招摇山一行的目的,子旬内心有些紧张。其实他是想带她去看看仙境之美,但为了掩饰这个惊喜,他只能轻描淡写地说道:“本公子只是奉命去考察考察罢了。” 鲸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琉璃般纯净的眼睛里有些委屈,乖巧地哦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到了那儿,就不打扰公子行程了。” 子旬看见她低垂着眼睛,不自觉心疼起来,开始后悔方才那番说辞了,纠正道:“其实我也不忙……一起去看看风景也是可以的。” “嗯,多谢公子。”鲸姬朝他微微一笑。 招摇山是仙界的鹊山之首,位于西海岸边。群山周围云雾缭绕,叫人望不见天有多高,地有多深。 子旬从马上下来,又手把手将鲸姬给缓缓地接到了地上。望着郁郁葱葱,树木繁茂,花开遍地的群山,鲸姬看得有些痴迷,不经意间就被子旬轻柔又有力地握住了小手,“姑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手别放开哦。” 下一秒,鲸姬就发现身边突然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云,空气变得有些微凉——原来,两人已驾着云朵漂翔在空中了。 “子旬——”鲸姬第一次用人身飞在空中,有些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这样的我不会飞吖!” “抓住我的手就好。”子旬在他身边宽慰道,“鸾镜,你冷吗?”说完,他用法术变出了一条绒白色的毛毯披在她肩膀上 。 那是他的毛毯,薄荷般的气息拥抱着她——那是他一贯的香味。 “不,不冷……”鲸姬脸色绯红,匆匆回应道,“我还是变成鲲鹏吧!” 说完,鲸姬便轻轻松开了子旬的手。 没想到,她竟依旧安然无恙地漂浮在空中。 鲸姬愣了足足有半晌,但自己还是没有掉下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错,还是人身呀! “我竟是第一次见到会飞的妖精。”子旬也一脸奇异地看着她,心想泫海鲸姬果真不同凡响。 鲸姬笑了笑,心想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秘密没有被自己发现呢!她飞了一会儿,毕竟是鲲鹏之身,她很快便适应了飞行的要领。”我们要去哪儿,公子?” “去鹊山司。” 到了鹊山,两人缓缓落地。子旬落脚在一棵万年古树下,山顶有风刮过,周围仙气缭绕。 他的身材颀长伟岸,小麦色的皮肤将他的五官衬托得极为深邃,那股深邃的眼神在随风飘扬的碎发下显得更加不拘。 子旬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悠悠解释道,“仙界有四座山脉,灵气充沛,人间修行的向往者众多。四座山分别有四位上仙驻守管理,鹊山是最西面的一座。” “那另外三座山脉呢?”鲸姬问道。 “东有月山,南有莲山,北有青丘。月山以东就是凡界,中间隔着一道泫海。莲山以南是禅天,青丘以北是……” “是哪儿?” “是魔界。” 鲸姬听到“魔界”两个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脸色瞬间煞白。 她想起前几天那个梦境,混沌之中的大战,那个杀气四溢、面容狰狞的魔尊,还有她所向披靡的母亲……既然母亲打赢了魔尊,那为何又消失了呢? 她什么也记不清了,想要抽丝剥茧去寻找线索,却发现脑子里一片混乱。 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子旬担心地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问道:“姑娘怎么了?” 鲸姬暗中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没事……我只是听到魔界这个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18.灯月胧明(捉虫) 鲸姬捏着手绢,悄悄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摇头道:“无碍。” 子旬冲她宽慰地一笑:“姑娘别怕,仙界边境有重兵守卫着,魔界不敢轻易造次。” 她轻轻嗯了一声,似是意味深长道:“常听说天庭的边防驻守十分严格,今日所见,果真如此。” “姑娘有所不知,一千年前有一场之战,天庭因为防守不当而遭到严重劫难,从此以后,仙境对这方面就更加严格了。” 这让鲸姬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看来之战,的确存在过。她故作惊讶:“没想到九天之上竟也有战争。” “说来话长,等我们找个地方住下了,小生再细细同你到来。”子旬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道,“那些都是前朝之事,我也只是略听说过一些。” 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鹊山司,一路上的人渐渐渐渐多了起来。鹊山司是天庭对这块区域的管辖之地,附近建有鹊山居和鹊山寺,供仙人们游玩和礼佛。隐居在山中的上古之神不少,但他们一般不轻易露面,因而没有多少仙人见过他们的真容。 仙君这次委派了子旬前来巡查鹊山一带的治理情况,两人就在鹊山寺的两间相邻小房间里安顿。 因为子旬此番是微服出巡,鹊山又离天庭遥远,这里的神仙们自然认不出传说中的绿玉公子。 这一来,他也在这山间小寺里落得个清静自在。 两人住的客房在三楼,整个楼阁漂浮在山谷中央,一打开门窗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苍松和绿树,以及火红的花,空气分外地清新凉爽。 房间虽然不大,但木窗和家具上的雕花十分雅致。桌上置着一盏不灭的莲花灯,将整个室内映得莹亮通明。 子旬在外头敲了敲们,柔声说道:“若姑娘嫌寻访枯燥,小生可以先送你到街市上逛一逛。” “不必了。”鲸姬笑着打开了门,“我也去。” 见到子旬换了一袭白衣,她很快反应了过来道:“公子稍等。”转身便回到了房间。 鲸姬换上了一套月白色的广袖纱裙,微卷的长发挽到了脑后,用花藤束了起来。头上戴着一枚月桂花环,脚上穿一双凤纹绣鞋,宛若月上的天神。 子旬见到她洁净如雪的模样,目光微微一深,俊脸上有些醺红,“你……你换好啦?” “嗯,出发吧!”鲸姬抬起下巴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用曼步转着圈儿到了走廊上,裙摆像一朵绽开的莲花。 嘿,公子脸红了!鲸姬嘴边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但她倒不是刻意要和子旬穿配套的衣服,而是因为仙界最普遍的衣装就是白衫了,所以这样混迹在人群中会显得比较低调。再加上她隐去了自己妖的身份,别人便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倒像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们用了一个午后的时间,跑遍了鹊山司、商铺、小镇,等子旬把纸上列着的事项一一划勾以后,天色已经将晚了。两人准备找一家酒楼吃饭。 鲸姬原本以为神仙只要吸仙露就能饱腹了,没想到神仙也会饿,一饿就会大伤灵力。所以仙界也有不少良田和植园——只不过生产效率比人间高多了罢了。 她对这一带完全不了解,任由子旬挑选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酒楼。正要走进去,子旬就撞上了店内其中一人的目光。 他在心里顿时无奈起来,正要无视时,那人已经一脸惊喜地跑了过来。 “子旬哥哥!”面容娇媚的黄衣少女像只小蜜蜂似地在他眼前转悠——这是他五百年前的娃娃亲对象,后来……后来因为一系列狗血原因,天庭不得不退了这门亲事。 芜玉看着玉树临风的表哥,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堂哥,您……怎么来鹊山了?”转而又打量了一番子旬身边的美人,面上却不动声色着。 “我来巡视这一带。”子旬彬彬有礼道,却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距离感。 芜玉点了点头,“对了堂哥,你前些天……去相亲了?” 子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脸庞俊美却冷毅,“嗯,堂妹没事的话,我们就先上去了。” “哥哥等等!”芜玉拉住了他的袖子,“要不,哥哥就和我们坐一起吃吧!”说完,她指了指酒楼里面的一张桌子。 一位锦衣男子正坐在那儿,面容清秀又朴实,看到芜玉投来的目光,他顿时笑意满满。 子旬微微地后退,将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不必了。”说完,转身就带着鲸姬和店小二上了楼梯。 芜玉呆呆站在原地,顿时感觉脸上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无地自容。她看着鲸姬和堂哥消失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服气。 “小玉,方才那位是你的堂哥?”见到芜玉回到桌子边,锦衣男子朝她有些小心翼翼地一笑,似乎是在怕惹她生气。 芜玉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坐下来兀自扒了一口饭。 “多吃点蔬菜。”男子亲手夹了一颗秋葵到她碗里,“小玉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没什么。”芜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嫌弃男子话多,“堂哥来鹊山,都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 听到她说“我们”,男子心中一喜,像是备受鼓舞一般,“我看到他带着一名女子,不会是他的相好吧?” 芜玉一听到这个就来气,但随机一想,她倒是可以利用他去打听打听那个女子是什么来历呢。她皱着眉道:“是啊,都没听姑妈说起过这女人,见着也面生。丞翎,你说,他可别是把凡间乱七八糟的人给带回来了吧……” 芜玉和子旬曾经定过娃娃亲的事情,只是在天庭内部知晓,如今的未婚夫丞翎从未听说过,因而也对子旬毫无反感之意。既然是意中人的堂哥,丞翎也当力所能及地帮一帮,他思索再三后,试探着说道:“要不,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芜玉心中暗喜,佯装有些娇羞地拉着丞翎的手臂,弱弱道:“这……不会太麻烦你了吧?” “怎么会呢,咱们可是定了亲的人。”丞翎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俏鼻,“小玉莫担心,我很快就能给你打听来。” 芜玉冲他甜甜一笑,让他看得痴迷。 她心里暗暗愤恨起来:若不是当初母亲大意,她和子旬的血缘关系又怎会被人天庭知晓? 她原本是鹊山天将的女儿,从小被仙君指为了绿玉公子的未婚妻。结果她的母亲和月国公年轻时候暗地私-通的消息被天将知晓,在天庭内部扬起了轩然大波。这门亲事最后不了了之了不说,两家人家都被闹得鸡犬不宁。 她本以为自己就是天将的亲生女儿,却要因为母亲的事情而蒙羞、耽误了这门大好的亲事。最后天将与母亲和离,母女两人离开了将门。 不过,月国公一向爱慕自己母亲,在两人终于喜结连理以后,他对芜玉也极为溺爱,久而久之就把她养得十分娇纵跋扈。 虽然如此,她还是不想认子旬为自己的血亲,以及成为天庭里身份最不尴不尬的一员。 芜玉想到子旬身边那位妙曼女子的脸就来气,心中不由得升出一计来。 --------- “鸾镜,我听说鹊山寺外面有一处温泉,等会晚些时候可想去泡一泡汤?”子旬坐在窗边凝视着鲸姬,因为喝了些小酒的缘故,他的神情慵懒中带着一份魅-惑。 温泉?温泉是什么?能喝吗?鲸姬脑海里浮现无数个疑问。 她是虎鲸,海中的霸主,向来在冰冷的海水里生活自如、身体强健,她搞不懂温泉有什么好泡的。 不过听起来,子旬似乎很想带她去一去的样子。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也好,我也正好想放松一下筋骨。” 她抬起眼,无意间对上了子旬深潭般的眼睛,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他挑了挑眉,似乎没意料到鲸姬会这么快就答应,侧过身微微一笑道:“我想你会喜欢的。” 她会喜欢温泉?鲸姬扬起小脸,眼中一片清澈。粉嫩的双唇在他眼里娇艳欲滴,颈间的香气几乎要惹得他意乱情迷。 让人不忍采撷。 晕黄的灯光下,他素来坚毅无比的脸有种前所未有的柔和感,鼻息带着微醺以后灼热的气息。这让素来敏锐的鲸姬嗅到一丝危险和紧张,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躲什么?”突然间,他抓住了她要挪开的手,低哑的声线犹如神秘暗夜,要将她的灵魂给统统吸进去。 19.春恨关情 “躲什么?”突然间,他握住了她要挪开的手,低哑的声线犹如神秘暗夜,要将她的灵魂给统统吸进去。 鲸姬的脸立马红得和樱桃一样,把脸扭向一边,“公子,你……你这是作甚?” “上回姑娘不是还回吻了小生么?”子旬噙着一抹笑,黑色的眸子深邃如海。 “吻?”鲸姬一头雾水。 “……”子旬见她不是装傻,心里有些微微地慌张,难不成她就这么忘了?!“姑娘不记得了吗?上回在车厢里,小生亲了姑娘一下,姑娘也亲回来了。” “那、那个只是表示友好的舔舔啊。”鲸姬回过神来,使劲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子旬的大手里抽出来。 “表示友好?”子旬的脸色忽然僵住了,俊眉一拧,反而把她的纤纤玉手握得更紧了,“难道姑娘对旁人也是如此?” 她顿感莫名其妙:她从小到大见到的,不光是泫海的鱼类,就连陆地上的九尾狐、妖猫,还有天上飞的鸟儿都是如此示好的。 难道化形的仙人们还特殊了不成? 鲸姬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子旬忽然不悦了起来。 他面有愠色,似乎在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冷笑道:“哦?既然如此,那姑娘还对谁做过这事?” 鲸姬秀眉一扬,似乎完全没感觉到异样,她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泫海里的虎鲸、大白鲨、箭鱼、龟,还有天上的大雁、鹰、云雀……” 子旬方才有些阴沉的面色似乎缓和了些,他吁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鸾镜,人间和仙界对于亲吻,有不一般的含义。” “难道仙界就没有灵兽化成的神仙么?”鲸姬疑惑地瞅着子旬。 对面的人扶额:“有是有,但那些兽类的习惯早已被摒弃了。” “我们要是想和对方表示友好,就会舔一舔它的脸。若是没有好感,早就甩甩尾巴走鱼了。咱们鱼类一向就是这么直来直往,难不成在你们这儿还有别的含义?”鲸姬认真解释起来,“公子上回难道不是想和我示好么?” “当然是。不过,姑娘以后可不能对别人也这样。”子旬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缓缓道,“在仙界,人们想好了要亲谁,就只能亲他一个人。如果要换一个人,也要事先说清楚。” 鲸姬点了点头,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既然子旬之前亲了他,但事后又在天庭众人面前说,相亲需要时间。鲸姬设身处地揣摩起他的意思来:原来他是想和她撇清关系。 她暗戳戳地伤心了一会儿,决定以后要同子旬保持起距离来。莫要耽误他去心悦别的姑娘,更不会再去亲他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子旬也是过分。既然不喜欢她,那他摸她的手干嘛? 鲸姬使了气力儿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冷冷道:“公子,自重。” 她不笑的时候,严肃的时候,气场冷若寒冰。这一种疏离,让人感到绝望。 “是小生冒犯了。”子旬心中一痛,不紧不慢地道歉着。姑娘看待他,果然和看待泫海里的乌龟、螃蟹、鱼虾没什么两样,绝非是因为心悦于他才吻的。 所以她的这个吻,就算作废了。 但他亲她的那一下,可是他千年仙生里的第一吻啊! 他的初吻,没有给媒妁之言下的哪位仙女,而是给了一只来自大自然的妖精——一只对他若即若离,让他朝思暮想的妖精,他真心喜欢的妖精。 失恋的少年愈挫愈勇,信心满满,并暗中发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绝不会放弃。 两人扭扭捏捏,顶着怪异的气氛吃完了饭。可别说,仙界的珍馐比人间讲究许多。那白玉的碟上放着一丁点儿的精致食物,旁边装饰着蟠桃做的雕刻,碟边上撒着些许樱花碎末,就是一道佳肴了。虽然仙人们日常摄入的食物量少,但它们富含能量,足够维持仙人们一日的消耗了。 而且鲸姬平日里胃口也不大,吃了这么点食物也不会觉得饿。子旬付了帐以后,两人准备起身。 鲸姬看到方才同子旬打招呼的那个“堂妹”仍然在那儿吃饭,便问道:“公子不去和堂妹打声招呼么?” “不必了。”子旬沉声道,“我们走吧。” 鲸姬素来都不是爱八卦的性子,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去问他了。 芜玉看到子旬和那位女子肩并肩走远了,心中不悦,秀眉一挑,对身边人道:“丞翎,去打听打听,他们要去哪儿?” 眼下天都快黑了,人家孤男寡女,若是共处一室……芜玉在心里有些咬牙切齿。 丞翎微微皱了皱眉,觉得未婚妻对堂哥的私事管得是不是太宽了。她堂哥毕竟也是成人,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是他自个儿的自由。 但丞翎低下头,看见小玉第一次主动拉着自己的手,对他的态度似乎是比从前更亲密了些,心下的疑惑便立马打消,连声答应了。 ***** 鹊山寺和鹊山居之间,有一处汤池子。此地仙气旺盛,在仙界颇有名气,因此乃仙人们修炼旅行必去之地。 而仙气与妖所需的灵力都是融会贯通的,鲸姬泡一泡温泉,修为也能跟着大大提升。 子旬用法术变出了两件织锦的浴衣,把其中一条递给了鲸姬,“姑娘,这可不是普通的浴衣,你泡完温泉后穿上它,可锁住更多灵力,便于提升修为。” 鲸姬觉得稀奇,谢过他以后,复又问道:“公子,泡温泉可有何讲究?” “嗯嗯,姑娘这回是第一次泡吧?记得不能在汤池子里停留太久,先泡半个时辰就够了。男仙和女仙的池子是分开的,更衣以后,姑娘可以四处走走玩玩,小生届时会出来接你。” “要是你找不到我呢?” “只要你在仙界,我就感应得到你。”子旬微微一笑。 “去去去,别耍嘴皮子。”鲸姬脸一红,匆匆跑走了。 “姑娘,你走错方向了,是另一边!” 鲸姬咬了咬牙,又风轻云淡地回过头,生怕被他发现她的窘迫,使了轻功就飞走了。 少年看着她远去的纤纤背影,忍俊不禁。 温泉池子很宽阔,水面上雾气缭绕,温暖至极。今日来的人不多,只有几位仙女在温泉的另一头一边喝着甜酒,一边谈着天,气氛十分惬意融洽。 鲸姬小心翼翼地踏进池子里,努力适应了一下这种温度,便默默坐在一侧思考人生,眉目平淡。 一旁的仙女们似乎在聊着少女心事,相互窃窃私语着,可惜鲸姬耳力一向不差,一不小心就把人家的对话给听进去了。 “婵婵,我和你说多少次,不要再和那个飞蓬将军不清不楚的了。难道你还想要整个鹊山笑话你不成?” “俗话说得好,一个男仙要是真心喜欢你,他一定会告诉你,跨过刀山火海都会来到你的身边。不会像那个渣仙一样和你暧昧不清,还让你猜来猜去的。” “是啊是啊,他这样吊着你的胃口,看你们一个一个为他付出真心,可要得意死了呢。” 原来仙人们并非六根清净,他们也有凡夫俗子那样的烦恼。 鲸姬微微叹了一口气,屏蔽了她们的声音,陷入了沉思。 心中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原本她的脑袋只有一根筋,如今和复杂的人间仙界打交道了以后,发现这世间的世故人情并不想泫海那样轻松简单。 氤氲的水汽将她的肌肤烘托得粉嫩又莹润,盈盈的眼眸如水,脸颊上的两抹红晕更是显得她娇俏多情。 远处,一双带着不服气的眼睛正狠狠盯着她看,而鲸姬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的小风波。 芜玉用了法器一路跟踪堂哥过来,却发现他竟然带着女人来泡温泉!方才听到他们的对话,还有堂哥眼中的笑意和爱慕,都是她以往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她心里不能释怀这段错失的姻缘——堂哥,不!是子旬,原本是她的人啊。 和他在一起游玩享乐,吃茶品酒,当一对神仙眷侣的人,本该是芜玉才对。而如今子旬却因那桩血缘风波,而变得对她极其冷淡。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究竟为何要经受这种灵魂上的折磨?! 芜玉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狠狠地咬了一口从酒楼带回来的鸡翅,心中顿生一计。 她隐了身,大摇大摆地潜入了女仙温泉。 凭着方才的记忆,在仙女们放衣服的架子上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目标。 她颤颤巍巍地伸过手去,深呼吸了一口,想要使唤起仙力。中途却又把手收了回去,芜玉就这样反反复复伸伸收收了好几回,纠结一番后,终于罢休。 “嗳,不行!这种龌-龊的事情,我芜玉做不出来。”她虽然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却也没见识过什么明争暗斗的手段。对于这种违背良心、平白无故侮辱人家清白的事情,她还是留着一分道德底线的。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换一种方式。既然堂哥如此喜爱那位来历不明的姑娘…… “那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没有这么喜欢你了。”芜玉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20.芳草江岸(捉虫) “那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没有这么喜欢你了。”芜玉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 她远远地望着鲸姬:这姑娘一直悠哉悠哉地泡着汤池子,丝毫不被四周仙女们热火朝天的交谈声影响到。 芜玉不服,觉得上天待她不公。凭什么这位美人就能一边享受子旬的爱慕,一边又能淡定如斯?她越想越不甘心,捶着胸口直喊心痛。 不过,她倒想看看美人替子旬着急的时候是何等模样。芜玉站在那儿想象了一会儿,戏谑地眯起了双眼。 既然天庭都觉得她是熊孩子,那她就干脆一熊到底好了。反正子旬死活也不肯喜欢她! 芜玉冷笑着拂袖离开,准备搞事情去了。 浓重的水雾之下,鲸姬缓缓地睁开眼睛,神情一片清明凛冽。 方才芜玉自顾自进来翻动衣服的时候,除了鲸姬一人以外,周围没有人注意到。 照理来说,要在法力高强的仙女们面前隐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需要很强的修为才行。而她,一只妖精,却能识破这等隐形术? 虽然不知道芜玉在池边又哭又笑、捶胸顿足地在想什么,但鲸姬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定和子旬有关。 所以,芜玉应该是冲着她来的。 鲸姬冷艳的眉眼里划过一丝警觉,她早已泡了有半个时辰,便决意起身去寻找子旬,不得拖延半分。万一她动作晚了一步,子旬已经被逆贼五花大绑着关到奇怪之处,以此要挟天庭怎么办?虽然她对天庭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希望子旬受伤。 因为时间紧急,所以她连忙凝神运气,利用体内的真气把身上的水分弄干。然后麻利地套上外衣、绑好发带,拾起落英剑,脚下风声呼呼作响,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出了仙池。 她对自己高深莫测的法力浑然不知,但旁人看得到,她这一系列动作竟是一瞬间的事情。 “唉?刚才在那儿打坐的女人呢?”见到一阵风刮过,仙女们交头接耳起来。 “不见了?” “难不成是闹鬼了?” “你别胡说!这里是仙界,哪儿来的鬼?” “凶什么啦,我才飞升不久嘛。不过我刚才看不清她的容貌,想想真的很诡异啊!”两位资历尚浅的仙女聒噪着。 “话说回来,中元节快到了,魔界的鬼门即将打开,在这之前有漏跑出来的鬼魂也说不定呢……”一位看起来较为镇定的仙女幽幽道。 一旁的仙女们听了,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尖叫着跑开了。 “快快快,去禀报鹊山司,捉拿妖怪!” 温泉外的木栅门口,仙人们如鱼贯出。有些已经腾云驾雾飞去,有些则从怀里掏出了珍藏已久的法器,由它们保驾护航着远去了——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刻,还是保住自己的修为要紧! 鲸姬如约到了温泉花园附近,等了许久都不见子旬来。在焦急之际,却看到眼前这番热闹场景。她才离开仙池一会儿,怎么外头就闹翻天了? 鲸姬正想上前询问,却被身后某个人叫住了,回头一看,是位模样端正、身材修长的青衣神仙。 “姑娘,你怎么还不走?”仙人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她。 “我在等一位朋友出来,请问这里发生何事了?”见有人过来,鲸姬语气着急地问道。 “等朋友?听说近日魔界鬼门大开,有阴魂潜入了仙界!方才这仙池里可都闹鬼了!”神仙皱了皱眉,似乎情况紧急的样子,“我估摸着,你朋友应该也已经跑了。” 鲸姬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反问道:“既然这里是仙界,大家对于区区鬼魂又有何所惧呢?” “姑娘是刚飞升吧?”青衣神仙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耐着性子解释道,“能潜入仙界的鬼魂,自然不一般。它们极有可能带着魔道的邪祟,会伤害到仙人的修为。” “那请问少侠可曾见过一位白衣男子?”鲸姬紧张地抬起头,愈发担心起子旬的安危来。虽说子旬是天庭的皇子,但她也不敢确保他的修为就能抵挡得过魔界逃出来的恶鬼。 “这里的白衣男子多了去了,谁记得住?自己一个人跑了,把你抛下的这种男人,不要也罢!”青衣神仙见姑娘貌美如花,却被抛弃在路旁,不禁心生愤懑与怜悯,义正言辞道,“姑娘不如跟我回家避一避这风波吧。” 可惜,没等他仔细打量完她的容貌,鲸姬便凌空疾飞了出去。 “咦?人呢?”青衣仙人奇怪地揉了揉眼睛,这瞬移的速度,都堪比上神了! ** 鲸姬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化成了鲲鹏,在四海八荒中一边飞一边找人。天上有飘来飘去的云朵,层层叠叠起来便显得十分厚重。但鲲鹏素来眼力强,地上、天上的仙人们都被尽收眼底——可惜,这其中没有一人是她要找的人。 他在哪儿?去哪儿找他?鲸姬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子旬前几日和她说起过的话。 “东有月山,南有莲山,北有青丘。月山以东就是凡界,中间隔着一道泫海。莲山以南是禅天,青丘以北是……” “是哪儿?” “是魔界。” 鲸姬冷不丁地抖了抖身子。被鬼怪拐去魔界,已经是对子旬来说最坏的可能性了。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太小了,况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子旬也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思来想去,鲸姬决定还是用小妹和她说起过的寻人启事大法。 她跑到街上,找了一家看起来像是卖文房墨宝的铺子。铺子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仙人坐在藤椅上,咿呀咿呀地唱着曲儿。 见到鲸姬来了,老仙人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背略微有些驼,但是看起来很有精神。他笑眯眯地问道:“小姑娘想买什么呀?” “老先生,我的一位朋友走丢了,我想买一些纸来写寻人启事。您能否教教我怎么写?”鲸姬满脸写着诚恳,一双小手因为紧张而被自己捏得通红。 “寻人启事?没问题。”老仙人慈祥地呵呵笑着,研了研墨,提起了毛笔,“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家住何方,身高几尺呀?” “是、是位男仙,家住……天庭,身高八尺。我们在鹊山温泉居里失散。” 见年轻姑娘的脸渐渐泛红,老仙人会心一笑道:“哟,是天庭人啊!那是挺容易在咱们这儿迷路的。这位男仙是姑娘的夫君吧?” “夫君?”鲸姬表示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 “呵呵,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既然都一起去泡温泉了,想必关系也不浅了!”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逐渐陷入沉思当中,“哎,我年轻时候也喜欢和我家夫人一起泡仙池子,可惜啊,她一百年前就已经羽化了……” “那、那就是吧……”鲸姬回道,现在情况紧急,这些细节可以暂时忽略掉。 “嘿,好嘞。”老仙人开始动笔了,“姑娘的夫君长相如何呀?” “相貌堂堂,仙界第一帅。”鲸姬想了一想,她的确没见过比子旬更好看的仙人了。 “嘿哟,老夫问的是你家相公的具体模样。姑娘还给老夫喂起犬粮了。”老先生哈哈大笑,继续问了一些细节,在纸上添了几笔,“喏,姑娘拿去吧,找到夫君以后,可别忘了来给老夫报喜啊。” 鲸姬笑着谢过老人,接过了寻夫启事,又买了一支自动添墨的毛笔和几十张白纸以后,便告辞了。 她到一处凉亭里坐下,仔仔细细地研究起这张寻人启事,打算复写了以后到处张贴。天网恢恢,总有办法能把子旬找到的! 她初来乍到,勉强认得几个字,连笔也拿不太稳。凭着记忆,鲸姬歪歪扭扭写下错字百出的几行,但好歹也认认真真地复写完了: 【寻夫启事】 「本人在鹊山温泉处与夫君走散,急求众仙相助! 夫君男,名子旬,仙龄一干岁,身高八尸,相貌堂堂,仙界第一师。夫君因闹-鬼事件,于一干零五年七月初一未时在鹊山温泉走矢。走矢前正在仙池泡澡,身穿白色锦袍,不排除衣衫不整或果露(涂掉)。如本人见启事请速回鹊山寺,您的夫人非常着急。 如有知其下落者,请与仙界衙门鹊山分部联系,地址:蓬莱街一干零一号二楼。 另:不许捡走糟蹋(涂掉)或者卖掉! 」 启事的底下还画着子旬的肖像,不过能不能被认得出来,她就不敢打包票了,她已经尽了她所能。写完以后,她火急火燎地飞到鹊山各街各巷,把寻人启事张贴了起来。 唉,然后就等着子旬回来了。 明明刚刚沐浴完,现在却又跑得一身热汗。鲸姬累得在街边坐下,整理起了秀发,引来路人频频侧目。 路边人声鼎沸,都在议论闹鬼的事情。听说鹊山司将事情禀报给了天庭,且派出了天兵在这一带搜寻。仙人们听闻后,似乎安定了许多。 其实,对于这些修为高强的人来说,对付区区一个鬼根本不再话下。之所以能引起这么大的冲动,一个原因是一千年前的大战让他们心有余悸。 第二个原因,则是吃瓜仙人们爱凑热闹的心理。毕竟仙界这一千年来平淡无奇,连坊间的爆炸性新闻都是“xx星君家的灵兽病了”、“xx玄女和xx天女今日撞衫”诸如此类。好不容易经历一次大事情,便侥幸地希望它越闹越大才好。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桩闹剧的罪魁祸首——仙界某个熊孩子,正站在屋顶上瑟瑟发抖呢。 21.小山重叠 第21章 * 子旬一人躺在屋顶上,用一双怒不可遏的寒眸望着自己的“堂妹”:“你还要绑我到何时?” 两个时辰前,他刚换上衣服从浴池里出来,发梢还带着微湿,就被困天阵给当头一棒般地围住了。而那一个布阵之人,竟是自己的堂妹。 困天阵乃仙界禁术,是专门用来禁锢犯事的谪仙的。除了天将和天庭皇族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准使用。 他从一开始就未对芜玉有过任何喜欢,更别说经过那次她家闹出的荒唐事了。不过,芜玉本身也是这件丑闻的受害者,所以子旬之前还是对他抱有一丝同情的。今日才知道,这个堂妹果真如传闻中的那般熊。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鹊山郊外的九层妖塔之上,灰色的妖塔内关押着不少恶灵,浑身上下散发着闲人免进的冰寒气息。 子旬见到远处天边传来不小的动静,细看却是一群天兵天将正往鹊城飞去。想必是鹊山闹出了什么动静,他不禁拧了拧眉,担心起了鲸姬姑娘的安全。 可惜,他现在被困天阵给锢住了,那可是仙界机密的法器,真是荒唐至极。 芜玉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堂哥,她本来只是想对子旬恶作剧一番,却没想到竟然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她望着乱成一锅粥的鹊城,她自己也慌了神——难道,鹊山发现子旬失踪了吗?不可能啊,她分明将一切都规划得严密无比,她找到子旬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旁人在场。 “堂,堂哥——”芜玉颤抖着回过头。 “别叫我堂哥,我不认识你。”子旬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留一丝情感。 “我错了,堂哥。”芜玉低下头,咬了咬牙道,“可是!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我父母造下的孽,难道就要以我的婚姻为代价和惩罚吗?!” 子旬的表情渐渐严厉起来,“那你为何要再去牵连那些无辜民众,鹊山被你搅得鸡飞狗跳,你很开心是吗?” 她捏紧了拳头,眼中有不甘,也有妒恨:“堂哥,你说,若没有我母亲那件事,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和我举案齐眉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从未因此而对你另眼相待过,因为这件事本就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住的。但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那门亲事,从前是,今后更是!”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姑娘吗?”芜玉心中最后一丝留恋终于破灭了,语气渐渐弱了下来,带着疲惫和无望。 被戳穿了心事的子旬脸红了,薄唇微启,冷冷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她……是哪里人?非仙界之人,堂哥也敢带回来?”芜玉穷追不舍道。 “请不要地图炮,谢谢。”子旬看了他一眼,眸子里的深邃越加骇人,“现在,能把我放出去了吗?” “不行。” “为什么?” “你就不想知道她到底在不在乎你?”芜玉胡搅蛮缠道。但见到子旬脸上划过的一丝不自然,她饶有兴致地笑了,想不到堂堂绿玉公子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子旬心有不甘,脸沉得像黑锅底,浑身散发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他被禁锢在困天阵的范围之中,万一有仙人飞过,认出了他,那可真是老脸不保了。 今日之辱,此生罕见!他心里愤愤道。 ** 天兵们见到街上的寻人启事时,有几个人认出了仙公子的名讳。 “我擦,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闹鬼了。这是一起蓄意绑架案,是魔界制造的恐怖主义事件!”鹊山星君听闻以后,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吓醒了一旁昏昏欲睡的仙童,“立即召集督察院着手此案,并且马上禀报给天庭!” “是,大人!”仙童恭恭敬敬道。 “对了,把张贴寻人启事的那位夫人给我寻来。” 傍晚,鲸姬被请去做笔录。 眼前是位垂髫小人,扑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这位仙童已有三百多岁了,平日里协助鹊山星君处理事物,做事一板一眼认真得很。 在问过鲸姬几个简单的问题后,仙童表情严肃地问道:“夫人,能把您当时见到情景讲一下吗?” 鲸姬淡定地点了点头,把浴池里见到的怪异女子描述了一遍,但她并没有说那位女子就是芜玉。天庭关系网没有比人间简单到哪里去,她不想给子旬惹麻烦。 “有没有其他在场者能证明你的话?”仙童思索了一番,没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有,当时有几位仙女也在泡汤池子,但仙池里雾气大,人和人之间隔得又远。小女不确定她们是否看到了那名女子。” 仙童点了点头,安慰道:“夫人稍安勿躁,我们一定会将事情查明,尽快破解此案,将仙公子救出。” 当时在场的几位仙女仍然心有余悸,不过因为当时聊得热火朝天,没有注意到女人的长相。她们只能大致粗略的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经调查,仙女们和鲸姬的证词基本吻合。鹊山司马上动员了仙兵,从子旬与鲸姬去过的酒楼开始,一直搜查到了绑架地点。却毫无进展。 天色渐暗,巨大的蓝色帷幕中镶上了几颗寒星,若隐若现,扑朔迷离。 鲸姬找遍了鹊山都没有发现子旬的踪影,心里焦灼得像是枯旱的大地。 她都还没有跟他表白心意,他就失踪了!他可是她一千多年以来,第一个喜欢的人啊。 诶?等等,她何时变成一千多岁了? 来了仙界之后,鲸姬似乎慢慢地解锁了许多技能和记忆。难道是因为这里仙气充沛,她的修为提升的缘故吗? 细想起来,她似乎还有一个地方未曾寻过。那就是鹊山以东的九层妖塔。 她原本并不认为子旬会被人带到那儿去,但如今九层妖塔已成为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 据说九层妖塔里关押着许多鲸姬的同胞,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修行时走火入魔而冒犯了天庭,或者是被魔界派来的卧底,笼统加起来有近千只妖精、妖怪被关于此。 妖塔周围煞气翻腾涌现,鲸姬化作鲲鹏,还没飞到落脚点,就嗅到了扑面而来的妖气。 九层妖塔达到了通天的高度,越往上飞,灰云愈浓,妖风愈烈。严烈的风吹跑了鲲鹏翅膀上好几根毛,秃了一片,惹得她眼泪直往外冒。鲲鹏咬了咬牙:为了子旬,她忍了。 她在空中一层又一层地盘旋着,寻找着。然而,她也害怕,害怕她心中的期望越高,落空时跌得也便更重。 终于,她在顶层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少年正盘腿坐在空旷的金顶之上,垂下双目,不喜不怒的模样,宛若一尊佛。 云雾被风吹得稀散,一束阳光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层金纱。少年身形挺拔,面上波澜不惊,还是往日那般的清俊风雅。 不愧是八荒之中胎生的神仙,连落魄的时候都有着这般勾人的模样。 她为了寻他,手臂被风给刮伤,落了几滴血在金顶之上,瞬间就消失了。她低头见自己样这般落魄,忽然觉得自己与他隔山隔海。 听到风声,少年睁开了双目,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缓缓道:“我以为,姑娘永远都找不到小生了呢。” 九层妖塔,除了修为最高的上神,否则谁能上的来?他被困于恶阵之中,想逃也逃不出去,几乎要对自己和她绝望了。 芜玉存心要作弄他们的感情,说是要等上一天一夜,她才肯放他走。而方才夜幕才刚刚降临,芜玉无非是要凌迟和折辱他对她的爱意和信念,让他彻彻底底打消这份念想。 而她却找了上来,这座非常神而不登的妖塔之巅。 “我这不是找来了吗?”鲸姬的衣袍不知何时幻化了火红色,乌黑的头发被烈风吹乱,眼神却一如既往地如星辰一般有神,让她美得愈发妖艳。 见到站在一侧惊得目瞪口呆的芜玉,她勾起唇,略带深意地一笑,一步步朝他们走走来。 鲸姬火红的霓裳骤然给她增添了万分的气场。芜玉见了心慌起来,觉得不妙:为何眼前的女子能登上这高塔?她这般杀气四溢,究竟是魔是妖?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鲸姬冷冷道,“有些衣冠禽兽,长得是神仙般的模样,干的却是恶鬼都不如的勾当。” “你究竟是谁,如何能到这九层妖塔之上?”芜玉慌张道。 “怎么,因为我上不来,你就能对子旬图谋不轨吗?你几岁了?为了满足你的恶趣味,就要整个天庭为你动荡?” “天庭,天庭怎么会知道?”芜玉心下一凛,她明明将计划都布施得完美无缺。 鲸姬不想陪她多啰嗦,快步走到子旬面前,三两下就把他面前的阵法给点破了。 “下次小心点。”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她俊眼修眉,黑发如瀑,纵使这般冷傲,也有风情万种在里头。 “哦!好……好。”子旬方才努力维持的俊逸伟岸形象瞬间崩了。他暗戳戳地瞄了一眼鲸姬,心里拍起小手:他看上的姑娘,简直比他还帅! 鲸姬转过身,下意识地就唤了另一种困术,将芜玉封禁于此,“芜玉,你想不想也尝尝,被困在九天之上的滋味?” “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神族禁术的?!”芜玉想要挣脱却束手无策,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鲸姬莞尔一笑,瞬间又变回了鲲鹏,载着子旬飞了下去。 鲲鹏呼哧呼哧地载着子旬,穿过层层云雾,越过千丈山峦,往鹊山城中飞去。子旬抱着鲲鹏软蓬的鸟毛,心里生出一丝眷恋来。方才她迈着大步朝她走来的样子,可真像传说中的战神。 突然注意到鲲鹏翅膀上的伤口,子旬心如刀割,眼睛一红:“阿镜,你受伤了!” “不碍事。”鲸姬干脆地答道,深藏功与名。 “阿镜,你是怎么寻到我的?”子旬见鲲鹏一直不说话,便忍不住问道。 “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为何你会和堂妹在妖塔之上?”鲲鹏反问,但怕子旬因为被堂妹“绑架”,脸上挂不住面子,便接着道,“我寻遍了鹊山每一个角落。百里之外的妖塔,是我最后的希望。” 子旬心中一暖,原来鸾镜姑娘还是在乎她的。这次是他疏忽,竟让她为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和委屈。子旬贴住鲲鹏的脖子,问道:“姑娘如何能解封我的困术?” 鲲鹏懒洋洋地“嗯?”了声,“那不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锁链吗?比九连环还要容易解开的东西。在仙界竟然算得上是禁术?” 她身上有太多秘密,然而前几百年的记忆零星破碎,她想都想不起来了。只有这些时不时冒出脑海的特殊能力,仍在提醒着她:自己的出身,是个谜团。 没有给子旬太多猜测她身份的时间,鲲鹏复又将温泉里见到芜玉后,外头又闹鬼的事情一并和子旬说了,“她为何要这么做?” “原来,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子旬冷冷道,“我曾经和芜玉定过娃娃亲,后来,天庭闹出过一起丑闻——芜玉其实是她母亲和我伯伯的私生女。因为此事,天庭便取消了这桩婚约。” 鲲鹏长长地哦了一声,“还好,我来得及时,没让你受委屈。” 子旬脸了红,扬起一抹浅笑,“我堂堂男儿,才不委屈!谢谢你来救我,阿镜。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鲲鹏一扫方才的冷傲,咧开嘴傻傻一笑,“能找到你,我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来了。” **** 过了一会儿,两人回到了鹊山城里。 为了嘉奖鲸姬见义勇为的行为,鹊山星君给予了鲸姬荣誉神女的封号,以及一千年的修为。鲸姬的修为又高了一层,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经脉都打通了一番,似乎又有许多事情记起来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鹊山星君见到平时难得一见的绿玉公子,激动地握紧了他的双手道:“殿下啊,今日之事,多亏了您的夫人鸾镜!夫人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夫人?”子旬一双乌黑的眼睛疑惑地瞅着我星君和鲸姬,他什么时候有的夫人? “难道下官……理解错了?夫人亲手写的寻夫启事,到现在都还挂在街上。”星君紧张地看了一眼公子,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对身旁的仙童道,“哎呦,瞧我这记性!你赶紧去把那些启示都撤下。” “且慢。”子旬眼眸一深,想要一探究竟。他走出了鹊山司,见到街对面就贴着一张告示—— 「我家夫君相貌堂堂,仙界第一师!」 「夫君失踪前身穿白色锦袍,不排除衣衫不整或果露(涂掉)!」 「遇到夫君者,不许捡走糟蹋(涂掉)或者卖掉!」 子旬无奈地扶额,心里又好笑又高兴:这下全八荒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她这个小笨蛋还逃得掉吗? 他回过头,看到鲸姬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吱吱呜呜道:“我我我是不是写错了什么?之前不知道夫君是何意,但墨坊的老仙人说我该这么写,所以我我我就——” 没等鲸姬说完,子旬就俯下了身,捧起她精致的小脸,情不自禁地用薄唇贴上了她的花瓣小嘴。 她虽然平时高贵冷艳,心底却是实打实的善良,还带着一丝天真与蠢萌。他就是喜欢她这样,懵懵懂懂,却又妖艳无比。 鲸姬原本有一丝慌乱,俊俏的脸上染了几许轻红,却渐渐深陷在这个缠绵又温柔的吻中。 两人站在街上旁若无人地相拥,路过的仙人们皆被措不及防地被撒了一脸的糖。 ***** 鲸姬和子旬见到天庭派来的人后,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负责查案的天将。 天兵天将很快赶到了妖塔,见到了浑身发抖、瘫坐于地上的芜玉。 “女君,是你?……”天将没想到始作俑者是自己的曾经的女儿,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错了,我不应该来到这妖塔上面。父亲,救我,求求你救救我!”芜玉哭了起来,慌乱地说道,“封印、封印不是我解的,不我解的!” 这丫头是疯了吧?妖塔的封印,也从来只有他和仙君能解开。天将一边莫名其妙,一边又把这个阵法解了,权当是子旬布下的困术。之后,一众天兵们便带着失魂落魄的芜玉往天庭领罪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妖塔最底端的深渊,已开始不安分地涌动起来了。 22.觉闻晓莺(捉虫) 话说那芜玉被接回了天庭以后,便被月国公和月国夫人关了禁闭。 月国公向来是极为宠爱自己这个半路认的女儿的。虽然芜玉的亲生父亲是天将,但如今她随着她母亲入了月国公这一族,他且将她当亲女儿看待。 纵使如此,昨日闹出这么丢人的事情,生生地驳了他堂堂月国公的面子,心里不气才怪。 “若不是你们,我如何会落得此番下场?”芜玉气得在房间里胡乱摔东西。箕尾山畔河上流出的白玉、首阳山的金石都被摔成了碎末,昔日的仙家宝贝,如今就着窗外的太阳漂浮起来,映成无数金银的流光。 月国夫人面上有些难堪,但好歹年轻时候轰轰烈烈爱过,理解自己女儿的心情。她愧疚道:“小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娘倒是觉得那个绿玉公子太过清高自持,非你良配。再说,你和丞翎也快订婚了,若是昨日之事传出去,叫他知道了,他要有多伤心?” 丞翎乃井宿星君之子,也算仙界中的大世族。自从芜玉入了月国公一家,也算是半个天庭皇族。仙君看中丞翎温厚谦良的性子,便有意将他指给自己的侄女,况且,也只有这样的性子能接纳向来骄纵的芜玉。 仙君果然是个识人准的,丞翎的确待芜玉极好,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就差把心窝子给掏出来了。然而芜玉却总是对他爱理不理,有求于人之时才会勉强粘他一下,但这也足够叫他心花怒放,屁颠屁颠地愿意为她倾尽所有。 芜玉心里对周围的人和事总带着一丝侥幸,恃宠而骄,觉得周围的人永远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自己。昨日的那场闹剧,被月国公给强力压了下来。仙君固然气急,但看在兄弟声泪俱下道歉求饶的份上,终究是只是罚了芜玉三个月的禁足。 然而让芜玉最难以置信的,则是子旬身边那位鲸姬。听母亲说,鲸姬是玄棠神女——仙界最有名的牵姻缘者给子旬找到的良人。更奇妙的是,两人在凡间就已相识,当时在一系列阴差阳错之下,又在泫海相亲宴会上碰了头,这缘分属实让人惊奇。 芜玉嫉妒归嫉妒,但心里还是极度害怕鲸姬的震慑力。她从未见过一只妖能有如此强的法力,不但能登上妖塔之巅,还能将她禁锢在一种不知名的阵发里。 子旬究竟带回来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芜玉好奇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一想起那日鲸姬浑身的煞气和戮人的眼神,就像魔界的弑神一般,让人敬畏,却容不得细想与猜测。 还有那妖塔下涌动的骇人气流……她一回想起来,心里就喘不上来气儿。 却不料,月国公在外头敲了敲门,声音不复以往那般和蔼,“小玉,君父有话想问你。” 芜玉在门口悄悄地看,发现月国公似乎面色很焦虑的模样。她轻轻开了门,问道:“父亲有何事?” 月国公看上去正直鼎盛中年,英姿勃发,面相沉稳,颇有天人之姿。也难怪芜玉的母亲多少年来都对他死心塌地。 “那天救子旬的人,可是这位姑娘?”说完,月国公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鲸姬的画像。 芜玉凑近了一看,点了点头。 “你同父亲详细说说,她当时是怎么上妖塔的?”月国公面色更沉了,似乎心中生起了什么猜测需要证实。听芜玉忐忑不安地描述完当时的场景后,月国公眉头拧了拧,道,“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同其他人声张。” 芜玉点了点头,回想起那日可怖的场景,一时间心慌气短地惶惶道:“父,父亲……那个鲸姬的来头是有何不对之处吗?” 月国公清了清嗓音,深沉道:“这些事,关乎天庭秘辛。我今后再告诉你。” 芜玉不敢多说什么,只觉得昔日和蔼的月国公,今日似乎有什么不对。他面色沉冷的时候,倒显得格外严厉与不近人情。她想起之前在酒楼里遇上子旬,他也是这样一幅腔调。 大抵是天家的人向来理智残酷罢了,可是子旬看鲸姬的眼神,分明缠绵又爱慕,叫她自觉羡慕又遥不可及。 月国公见女儿踌躇不安的样子,神色和煦了起来,用了往常一样的声音,“小玉不必多虑,父亲自会替你和母亲料理好一切。” 芜玉牵唇一笑,方才的慌乱似是被抚平了,连连点头称好。 鲸姬被仙君和仙后邀请去了天庭。 天宫的殿宇深广,通向大殿的长廊遥遥无尽头,两边是仕女飞天舞的映画,若行云若流水,淡淡地、婉转地映刻在轻纱一般的天幕上。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渺远与婀娜。 仙女们从大殿内鱼贯而出,轻声细语,秩序稳当地走在长廊之中,脚步却有着无尽的缠绵与婉转。 愈往深处走去,愈能闻到殿里的熏香。那是一种温凉却又极尽威严的香——远远地,能闻到它四平八稳的从容;细嗅着,却又能感受到它的傲慢与猖狂,仿佛江山已定,再无纷扰。 门前的仙侍冲着子旬与鲸姬呵了呵腰,恭敬道:“二圣请殿下和鸾镜神女进去说话。” 是了,昨儿她承了天庭的指,被赐为神女,封号则依旧是鸾镜。对于这个新身份,她到底是和有些不习惯的。自己在大荒之中散漫又自由地生活了尽一千年,突然被封为仙人,底子里却毫无一星半点仙人们的习惯与修识,这让她深感违和。 殿中央立着一尊方形琉璃熏炉,四面晶莹剔透,由天边的光线穿透出满溢的华贵来。华贵的茉莉,温婉的伊兰,耀眼又张狂的橙花,以及柔美的晚香玉,紧随而至,却又巧妙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天庭独有的气味。 隔着熏炉上飘渺的淡雾,鲸姬向着殿上的二圣行上素礼,“参见仙君、仙后。” “神女不必多礼。今日又见,神女已然是我天庭的恩人。”仙后宽慰一笑,“我代表仙界,感谢鸾镜姑娘的挺身相救。” 鸾镜微微一笑,眼中依旧波澜不惊,悠远如波。这一种难得的绝色,在仙气之中被养得愈发尊贵又疏离。 仙君向他飘来一个欣赏的眼神,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似是在一位故人身上见到过。 他沉思半晌,那日鹊山的事情他都听说了,这位鲸姬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女子。沉着,机警,除了文化功底不够,时常会闹出些笑话之外,一切都是好的。 只要她的身世清白,那子旬若是真心喜欢她,封了仙太子以后娶回来便是了。但若是姑娘家不情不愿的,他们仙界也不能强取豪夺,把人家欺负了去。 仙君有些头疼,斟酌再三,转而向子旬道:“公子,你年岁不小,仙后与我独有你一个儿子。再过些时候,就则吉日进行太子的册封大典吧。在这之后,有些事情你也该学着料理起来了。” 一直站在鲸姬一旁的子旬敛神回话道:“是,父王。”一头说着,一头趁着仙君与仙后交流的期间,朝鲸姬丢了一个戏谑的表情过来,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昨天,他头一回正正式式地吻了自己心爱的人。他看得到她眼中的沉溺,也看得到她来救他时,心中的焦灼与牵挂。 至少他知道了,鸾镜心里也是对她有好感的。然而鲸姬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孔,嘴角却悄然溢出了一丝笑意来。 子旬见了,心里似是繁华开遍,却仍然在二圣面前端着平常的脸,生怕他们看出了他内心的小九九,要刻意去挑战和为难她的姑娘。 等他成了仙界的太子,有了实职,慢慢地就能向她提亲了!不知她在泫海长大,身边有无家人陪着?届时,他要好好地去拜访她的家人,告诉他们,他遇到的是天底下顶好的姑娘,他要对她好。 送走子旬和鲸姬以后,仙君和仙后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仙后觉得如何?” “是个好姑娘,但她的身份若真是像三弟说的那样,今后天庭依旧是不得安宁。”仙后迟疑道,“那先让他纳妾?听说水神倒是有办法替天庭解决边境的隐患,他正好有个女儿,不如……” “子旬这性子,是断然不会同意纳妾的。”仙君叹了口气道,“边境之事,还没糟糕到要让我的儿子牺牲自己的姻缘为代价!你别轻举妄动了。” 仙君想起月国公当日所言,心情惶惶,脸上一阵窘迫。 人们都说,若一个人装了一辈子的君子,那他就能担得上“君子”二字。 他在这仙君之位上坐了大半辈子,一向心系苍生,仙界、人间料理得井井有条。但想起从前那些事,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别人太多,这君位就愈发地坐如针毡。 若终有一天,真相被揭开了呢?那他与天庭所谓的皇族,又要如何自处? 他转念回忆起玄棠神女所言:子旬的这场羁绊,究竟是良姻还是孽缘都难说。这其中,牵连到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23.牡丹微雨 * 鲸姬从仙宫中走出来以后,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妹与项铁了。 三人一起长大,互相依靠,难舍难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如同亲人一般。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人生,即便如此,鲸姬依旧十分挂念他们。 鲸姬最牵挂的是小妹,她年纪尚小,又心思活泼。在天云派拜师后,无法时时刻刻同项铁兄长在一块儿,不知能否习惯那儿枯燥又锻炼人的修真生活。 “我打算今日就回凡间,去探望小妹他们。”鲸姬边走边对子旬道。 “行,要不我陪你一道去吧。”子旬爽快地笑道。 鲸姬轻飘飘投来一道目光,似有探寻地问:“公子不需要处理公务么?” “自然是陪姑娘要紧。”子旬见鲸姬不回答,却悄悄扬起了嘴角。于是子旬又解释道,“我会保护好姑娘的。而且再过些时日,我的修为又会突破一个层次,阿镜,你不必担心。” 鲸姬嗤地一笑,伸出纤细的手,宠溺地在他的头顶一通乱撸,像抚摸小狗似地,“你别再被抓去就好了。” 子旬瞬间涨红了脸,“我既然说了会保护姑娘,就必定会践行!” 昨日那场风波,可真的是意外。他向来长得瓷实,修为在天庭里亦算得上一等一的。这可叫他如何解释呢?解释多了,又怕姑娘觉得自己心眼小,自尊心强,不够有君子气概。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挫折,他受得起,他们来日方长! 两人又有说有笑地飞了半晌,正巧路过一片无垠的桃林。桃林依山而建,林中落英缤纷,如今本是欢脱活泼的夏天,这儿却是一派森森肃穆气氛。 鲸姬觉得好生奇怪,但仔细一睇,桃林之中竟立着数座仙塚,“子旬,这是何处?” 身旁的人解释道:“自从盘古开辟鸿蒙,覆载群生,便渐渐地有了第一批远古之神。有些上神早已羽化作古,这里便是他们的安息之地。” 几座仙塚孤零零地在空旷的桃林之中,鲸姬却顿然感觉到一丝隐隐的牵扯之感。 忽然间,林中刮过一阵轻风,几片桃瓣温婉地飘散,虚虚浮浮之中,似是向她这儿飘了过来。桃花在鲸姬眼前盘旋,似是要促她过去一看。 鲸姬一怔,略带疑惑地想要随着桃瓣过去。却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护着她道:“姑娘莫急,我先替你去看看。” 她在原地等他,见他步伐很快地随着桃瓣过去,又匆匆地赶回来,面色慎重:“姑娘,那个仙塚,似乎和你有些关系。” “姑娘莫怕,这些上神生时护佑苍生,死后依旧镇守仙界,断不会做邪祟之事。” 鲸姬应了一声,在后头从容跟着。垂首看着仙塚,眼中却是一震。 石面上深深地刻着四个字:玄月。 这是这座仙塚主人的名字,但不同于其他墓碑的是,墓碑上并没有刻出这位上神的封号。 羽化的上神众多,子旬出生以来,只记得这近几百年来离去的尊者们。他看这墓碑不新也不旧,照理来说自己应当知道这位主人是谁才对。 “子旬,你看这里!”鲸姬正细细观察着仙塚,似是发现了什么,惊道。 墓碑的侧面镌刻着一柄长剑,剑身刻着漂亮的火焰纹路,十分精巧。鲸姬低头仔细一瞧,箭上刻着二字: 落英。 落英二字,正是她手中所持之剑的名字。 “看来,桃花引你来此处,是因为感应到了姑娘手中的剑。”子旬若有所思道,“这把剑有何来历?” “这是我来到泫海后的第二百年,泫海龙王亲自交给我的。”鲸姬喃喃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子旬,抱歉了,我需要单独去往禅天,问清一些事情。” “姑娘可是想起来了什么?”子旬记得她曾经提到过,她对童年往事失去了记忆。 鲸姬颔首,“是,但近来修为大涨,一些事情也能慢慢记起来了。” 子旬会了意,朝南一指,贴心道:“桃林以南一百里,就是禅天。我派毕方鸟护送姑娘一同去。” 末了,他眼中带着抵不住的牵挂,不舍地说:“不知姑娘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鲸姬看到他眼底的眷恋。可是,她要回哪儿呢?是回瑶山府,还是天庭?她的家,分明在泫海才对。 “很快就回来,届时我们在泫海见。”鲸姬昂首站着,微微一笑,就如佛前的一株莲花,纯净,优雅,还带着一丝的倔强。 这一笑,令子旬心中顿觉充盈了三分,足够他回味无穷。 ** 到了神佛的净土,天边佛光耀眼,似真似幻。大概是因为日积月累的普照佛光,这个世界仿佛能洗刷灵魂中的焦虑与苦闷,让人耳目清明。 初次入佛门圣地,鲸姬显然十分谨慎,生怕叨扰了这里的清净。一身仙纱衣裙沐浴在天边赤金的光里,被照耀得金芒璀璨。清风拂过,将她装点得宛若壁画中的飞天玄女。 远方传来厚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禅天的山上耸立着瑰丽雄伟的千佛像。远处,一鼎莲花宝座缓缓而至,一路开满了菩提,座上之人法相庄严,眉目慈悲。 “参见佛祖。”鲸姬在佛祖跟前参拜。 “八百年未见,鸾镜已然长大了。”佛祖和蔼道,眼神饱含深意。 “佛祖,您果然认得我。”鲸姬有些讶然,但她庆幸自己的直觉很准,曾经在梦中,听母亲说起过自己与禅天的渊源,她便想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看是否能了解到自己身世的一些线索。 “我同你的母亲已是好几万年的朋友了。”佛祖笑眯眯道。 看来,她那日所梦见的,确实是真的。她有母亲,不是隐匿在深海里的孤独孩童。 “那方才我所见到的仙塚……”鲸姬语气哽了哽,“可是我母亲的?” 佛祖微微颔首。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方才会感受到强烈的牵扯感。她的母亲早在她幼年时期就已羽化,没能看到她成长。鲸姬复又问道:“佛祖,我的母亲是什么样一个人?” 佛祖沉思半晌,缓缓回应道:“你的母亲,本是仙界的战神。她是天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雄。因为你是鲲鹏之身,你母亲临终前便将你托付给了泫海龙王。又因为这件事对你影响太大,我便将你的记忆封印住。但近日看来,你已有能力自行解封。掐指一算,应该差不了一个月了。” 鲸姬心中一震,难怪自己先前会时不时梦到与母亲相处的片段,原来都是有源头的。 佛祖继续道:“你的身世非同寻常,既非泫海中的妖,也非仙界的神女。但此乃天机,只可靠姑娘自己来渐渐突破。若有劫难,本座自然会协助你一二。” “可是,仙界昨日才封了我神女之衔。”鲸姬不解。 “笑纳就好。禅天也可以封仙君为圣佛,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是上神的本质。”佛祖面带笑意,“其余的,你可以慢慢去找寻。” 鲸姬会意,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佛祖道谢辞别。 “你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生前积善行德,为你铺就了一条稳稳当当的路。” 鲸姬心中一震,眼中泛起隐隐的微光。 *** 从仙界去往瑶山之路格外险要,数座崔巍晶峰劈面而至,似是在镇守着这座鼎力于中央的巍峨山川。 过了晶峰以后,便见到了一片蔚蓝的湖。氤氲的雾气缭绕着湖面,天云派的神宫依山傍水,远观去,连绵宫宇宏伟而精美至极。 不一会儿,她便落脚到了神宫前。 宋盈盈和宋正江听得了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见到莲池边立着的熟悉身影,小妹一边激动地喊了声“姐姐!”,一边兴奋地跑了过去。 鲸姬回头一看,笑得愈发灿烂了,张开双臂将小妹迎进了怀里,“这几日过得可顺利?” “嗯!”小妹软糯地说道,“我学得可快啦!不过项铁哥哥更是厉害,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在门派中连晋两级呢。” 项铁神采奕奕地走了过来,一月不见,清秀少年的轮廓愈发锋利了。听到小妹的夸赞,他脸一红,佯装淡定道:“只是比旁人更认真修习罢了,小妹也可以做到的。” “你和小妹都长高了不少。”鲸姬朝他打了个招呼,微微一笑道。 “姐姐能来看我们,实在是太好了。”项铁高兴道,“姐姐打算在这里住多久?我和师尊商量过了,连房间都给你备好了呢。”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唤:“宋盈盈!” 宋正清正朝他们快步走来,脸上似是有些急切的样子。 “师父,怎么了?”小妹疑惑地问道。 见到鲸姬来,宋正清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复又对二人说道:“有同门弟子从山下来报,临安附近的城里似是闹了妖怪。” “妖怪?!” “是的。”宋正清颔首,“所以师尊吩咐我来调查此事,你们都需随我去山下捉妖。” 看到鲸姬方来天云派探望他的徒弟,宋正清有些抱歉地对她一笑:“这一次事态紧急,还望姑娘理解。” 鲸姬十分理解,不疾不徐地回道:“不碍的,我随你们一起下山。” 宋正清看了鲸姬一眼的神情,会意地朝她点了点头,“我们此番去的是听风竹林。那里曾经是一片山清水秀之地,如今不少流民想要往别处逃难,山中纷扰不断。 听风竹林?鲸姬似乎记得泫海龙王曾经提到过。这个地方是天目山余脉,因为整座山几乎被壮观的竹海所覆盖,风吹时能听到竹叶哗哗的声响,故而被称为听风竹林。 这片四季如春、鸟语花香的地方,向来是凡间百姓们避暑消夏的圣地,如今却被妖怪所侵,亦不知道现在是怎样一幅光景……实在是令人惋惜和担忧。 宋正清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在众多子弟之中资历最深,想必也已经陪师尊去过不少地方。 小妹听了,握紧了鲸姬的手,用一副担忧的面孔看着她。“姐姐,你真的要陪我们去吗?” “别担心。”鲸姬抚慰地拍了拍小妹的手,以她的修为,对付几个妖怪不成问题。 众人商议,三日后启程。小妹即紧张又期待:这一趟行程,既可以历练一番,又可以实践新学的捉妖法术。回寝居的时候,她兴奋地在鲸姬身边叽叽喳喳了一路。 宋正清淡淡瞥了一眼小妹,咳了一声,“可别兴奋得太早了。我们是去为民除害,可不是去游玩的。” 小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知道了啦,师父。” 项铁观察到宋正清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心中不悦起来。 24.水细春池(捉虫) 这一片名为“听风”的竹林,位于莫干山的半山腰之中。 传说中,一位上古之神还是凡人的时候,便是在此地清修七七四十九年,终于参透天地奥秘,后得道成仙。这位高人成仙以后,便日夜守护着天下名山中的茂林修竹,并以此为终身之职。 高人在修道之时,每每听到山间的絮风划过竹林,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声响,便对仙道多了一份感悟与理解。后来,这片静谧幽美的竹林就被世人称作“听风林”。 待这位竹仙羽化后,更是将万年的修为倾力归还给了这片养育过他的竹林。这些年来,竹林愈发地姿态雅闲动人,宛若一片避世仙境。 众人带着憧憬来到了莫干山,进了传说中的竹林。倾斜的山坡上长满了修竹,林间的满地落叶却显得极为恐怖与荒芜。 见到林中遍地的落叶无人问津,无人打扫,鲸姬不由得唏嘘感叹:若是竹仙在天有灵识,看到这番情景,不知该有多难过。 三人先在山中一处民宅之中住下,民宅的主人是一对年逾半百的老夫妻,儿孙都在临安城中做官。老夫妻二人因为眷恋家乡,便回到了此地养老。因为莫干山地处江南,较为富庶,所以二老的日子也过得殷实又清闲。 院子宽敞,两边立着两栋楼。一栋叫“春波坊”,其中有四五间房是供游人住宿的,底下是厨房和饭堂,由老人家雇了三四位家奴打理。另一栋楼叫“仙鹤居”,是老人家和几位子女们探亲时住的地方。院子后头有菜园和农场,足够一家子人自给自足了。 一行人进了春波坊,四处打量着。楼里布置雅致,立着一樽书架,书目皆是大家之作,可见这家人家骨子里的品味与风雅。窗边藤枝繁绕,绿意葱葱。房中茶具、供换洗的物品一应俱全。民宅的地势高,从窗边能眺望到远处的空蒙山色,近看则能望见翠湖,碧水流淌,映出粼粼的波光。 鲸姬很是喜欢这一带,民风淳朴,人杰地灵,可惜她们此番不是来渡假享乐的。目前首要之事是捉拿妖怪,以绝后患。 现在山民们对外界警惕性很高,他们一行人的留宿之处可是难寻得很。若不是宋正清极力证明他们一行人是来自天云派的弟子,估计还要好久才能找到住处——再没找到的话,大概就要露宿山间了,因而他们十分感激愿意收留他们的老伯和老太。 “这几日妖怪闹得整个山头人心惶惶,我和老婆子都打算把民居给关了。”老伯一边招呼着他们喝茶,一边说道。老伯留着花白的胡须,脸上有浅浅的皱纹,眼睛笑眯眯的,让人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多谢二位收留我们。”宋正清诚恳道,“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降伏妖怪的。请问王老伯,如今外头是何等情形?” 王老伯身边的老婆婆叹了口气,苍老的脸上皱纹更深了,“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山下那片竹林附近了。听村里人说,那妖怪法力高深,专门吸噬人的精元。村里好些人都被这些妖物所侵,回到家后便不省人事,半死不活了。有些可怜的,直接就死在了外头。” “难不成山里还潜藏着好几个妖怪?”小妹惊道。 光光一个妖怪就够整个村子闹得鸡飞狗跳的了,现下若是有七八个,那还了得! “是啊,据幸存者描述的就有五六个,笼统算下来,害了十多户人家呢。现在竹林那一带都搬空喽!原本多漂亮一个地方呀,可惜,可惜啊!”老伯伯摇了摇头。 “那老伯伯可知村长住在何处?”鲸姬听完很是担忧,想要尽快找村长了解清楚情况,若他们行动能快一些,指不定就能多久几条人命。 “出门向左走两百步便是了。”老伯伯吩咐道,“你们可得多家小心啊!” 在打理好住所后,鲸姬、小妹、项铁还有宋正清四人便出发到了村长家里。院子门口种着一颗大柳树,门口伫立着不少人,似乎都是因闹妖怪一事而来的。 见到鲸姬一行年轻人样貌不凡,许是传说中天云派的弟子了。村民们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们几眼,主动地让出了门前的路。 村长见到四人,格外激动地将他们请入内。屋内装饰古朴,但十分整洁。唯一引人注目的可能只有那几把挂在墙上的弓和剑,做工精致又锋利,看上去绝非赝品,可见来历不凡。 “对几位道友的光临,村民们都已盼望许久。来,别客气,快快坐下喝茶罢!”村长长着一张四方脸,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一边招呼着小厮招待客人,一边对村中的情况介绍起来。 这座村子叫竹枝村,共有一百二十户人家,分别住在这一代,以及半山腰的竹林周围。在闹妖怪之前,这里一直都是个宁静如画的小村庄。 约莫在半个月前,一位村民到竹林中挖笋的时候,遇到了第一只妖怪。村名被这妖怪吸光了精元之后抛尸野外,过了两日才被其他人发现。死者的家人抱着完好无损的尸体哭天喊地,说他就这么走得不明不白,太过蹊跷。于是专门请了道士来看,发现果真是被妖怪所害——死者元气大伤之后,留着剩下的半吊子气,被活活耗死在山中。 村子本来就小,发生了什么事请,一天就传遍了各家各户。这件事更是在村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之后偶然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愣是不怕死地往竹林跑,其中偶然有几位幸存者,见到了妖怪以后能脱身了,其余的不是死在了林中,就是死在逃回家的路上。 如今,这片曾经享有盛名的竹林已成了村中的禁忌。 在人心惶惶之中,村长花重金请了几位道士去捉妖,可惜几个道士学艺不精,修为和那些妖怪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他们见自身难保,逃命还来不及,哪还会有胆子捉妖呢! 所以,请了这些道士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伤的伤,逃的逃,几个道士临走前纷纷对村长道:“这活儿我接不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无奈之下,村长只能托人去请天云派,本以为天云派来头大,不一定愿意接这等活。没想到天云派的师尊听说以后,竟一口答应了,立马派了弟子来山下捉妖。村长对此,心里是万分地感激。 “请问村长,道士都见到过哪些妖怪?”鲸姬认真问道。 村长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有几只模样像是红色的豹子,头上有只角,身后长着五条尾巴。还有……哦!对!还有两只是九尾狐。” “村长说的第一种,应该是狰(1)。”宋正清皱眉道,“不过——狰向来住在中原以西的山岭之中,缘何会跑到地处江南的莫干山?” “这……我就不清楚了。”村长没读过山经,自然对三界的地理不甚了解。 宋正清略沉默了下,对村长宽慰道:“我们今日就下山去查看查看情况。这一片地方目前还较为安全,还望村长尽快将山下的村民悉数安置于此。” 村长连连点头,立马就安排几个身强力壮的硬汉去协助村民搬迁了。 离开村长家以后,四个人围着商议了起来。“狰和九尾狐能从百里之外跑到莫干山来,实在让人难以相信。”鲸姬肃然时眼若寒星,冷峻如冰,“我猜测,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指引。” 项铁在一旁附议:“狰要修炼成精,向来没那么简单。但九尾狐倒是有可能,所以在背后引领这群妖怪的,若不是九尾狐精,就是另外有人。” 宋正清肯定地应了一声,“若山中真的出了能吸人精元的妖怪,那接下来整座山城都要遭殃了。” 少年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炯然有神的黑眸似是有什么顾虑。宋正清转头看向小妹,担心道:“盈盈,下山之路艰险难测,为师和正江单独去就好。你与鸾镜姑娘就留在王老伯家中静候消息便可。” 小妹扑闪着莹润的眸子,有些不解道:“师父,我与正江哥哥修为不相上下,您为何不让我去?” “你前些日子才受过伤,为师……为师不愿意让你冒这个风险。”宋正清眼底带柔地解释道。 “那只是个小伤!”小妹撸起了袖子给鲸姬和师父看,“你们看,这伤口早就愈合了。” 她玉藕一般莹白无瑕的手臂在眼前直晃,看得宋正清脸红心跳,咳了咳嗓子,肃声道:“徒儿,你且将袖子放下去,小心着凉了。” 鲸姬听说小妹受伤,原本还有些担心。但见到她的伤口早已愈合后,便对宋正清的提议有些不满,“盈盈与正江同为天云派弟子,为何少侠要区别对待他们?” 宋正清看了一眼鸾镜,解释道,“我只是怕二位姑娘今日过于劳累罢了。” “师父,捉妖一事,盈盈义不容辞。我既然来了,就愿意吃苦。”小妹定定地看着宋正清,拉了拉他的衣袖娇声道,“您就别担心我和姐姐啦!” 小姑娘声音软糯,志气却高昂得很,宋正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她细软的乌发。 “既然这样,那就出发吧。”少侠的声音温和如水,一身长袍衬得他更加纤长飘逸,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极为稳重的气息。 而鲸姬却注意到,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柔情。但因为如今事态紧急,也便暂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莫干山的山体宽广,从峦叠嶂,没有来过这里的人,很容易迷失在山间。一行人决定还是飞身下山,这样一来速度快,二来又能准确地掌握地形,找准目的地。 “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鲸姬突然摒息问道。 山间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响,如同婴儿的啼哭一般,却又显得十分清脆,回荡在无尽的天地间。 25.杏花含露(捉虫) 山间隐隐约约传来奇怪的声响,如同婴儿的啼哭一般,回荡在无尽的天地间。 除此之外,林间依旧是一派静谧的样子,唯有山间的薄雾随着微风轻轻游动着。阳光透过薄纱、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分裂成了千点万点的斑驳光影,落在深色的土地上。 闻见九尾狐的鸣声,鲸姬顿时警觉起来,悄声道:“你们听见了吗?” 这般诡异又充满迷惑性的叫声,让一旁的小妹听得有些颤抖。再一看千丈以下的草地——她才学会用人形在空中飞行不久,远没有像以前用鲲鹏之躯时那样自如,不禁惊恐地抓住了鲸姬的手,“姐姐,那是什么声音?” “是九尾狐。”鲸姬沉声道,眼睛忽然盯住了一颗灌木丛旁的白色身影,“听这声音,似乎还是一只灵力不同寻常的九尾狐。” 宋正清严肃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来。卷面已经有些破损,周围有着参差不齐的毛边,看得出其年代之久远。少年用纤长的手指在羊皮纸上点拨三下,纸面上便出现了整片山林被放大的场景,接着用指尖在羊皮卷面上挪动,便能缩放山间某一个角落的大小。 “这件法器,叫山河图,乃修真界一家叫做高德的商铺所制。此物能在地貌复杂多变的地方近距离捕捉到每一个细节,向来是仙界捉妖师的得力助手。”宋正清挑了挑眉毛,悄然中瞥了瞥小妹,有些得意道,“平时可难买得很呢。” 见到小妹感兴趣,项铁在心里嗤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地凑过身去看。宋正清倒丝毫没发现项铁神情中的异常,大大方方伸出了手,让大家一起围观起他手上的山河图。 真是奇异!只见一张长长方方的羊皮卷中,丛林中的无数细节一览无余,就连一片叶子上的纹路都能看得清楚,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发现藏匿在树丛中的妖怪。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毛发顺泽的狐狸,毛绒绒的九根尾巴随着风轻轻摆动着。千年来,一点一滴凝聚起的灵识,才能造就出这样妙曼动人的九尾狐,因而在江南的雾气之中,它便显得更为莹润无瑕了。这样无邪的外表和充满魅-惑的啼声,也难免会让山民们被这些狐狸给吸引过去。 “师父,这么稀罕的法器,您从哪儿得来的呀?”小妹一脸仰慕地好奇道。 “前些日子参加修真精英大会的时候,会长给我们派发的。”小妹眼中的崇拜让宋正清感觉十分知足,面对徒弟的注视,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脸红得烧起来,勉强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语气,微笑道,“盈盈若是喜欢的话,为师就把这个送给你了。” 说完,他就把山河图轻轻递到了小妹手上。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他现在感觉妙得很,连肉都忘记了痛——这山河图可不是轻而易举就从精英大会上当作纪念品拿到的,他可是的打败了一众对手,勇夺捉妖大赛的头筹才得到的这份法器! 罢了罢了!既然徒弟喜欢,师父送给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以后拿到新奇法器的机会,还多的是。宋正清在心中悄悄安慰起自己来。 “……师父?”小妹承托手中贵重的法器,不知如何是好,“师父,这太贵重了。” “为师都还没有给过盈盈见面礼,这点算得上什么?”宋正清轻轻地仰着唇,“况且,为师还有任务要交给你。” 四人商讨再三后,决定派项铁先下去打探打探,宋正清在后头防卫。小妹则负责用山河图观察山里的动静,鲸姬因为轻功了得,负责小妹和宋正清之间的沟通。 项铁与宋正清不声不响地飞了过去,落地后却不小心踏到了灌木中的鸣蛇,引起不小的动静来。 鸣蛇原本在林中沉睡,被踩到后立马痛得嘶嘶作响。这下子惊动了在不远处觅食的九尾狐,回过头来警觉地看着宋正清二人。 项铁见状,索性利落地抛出了腰间的暗器。只听得“铮!”地一声,一枚锋利的银针就飞快地扎进了九尾狐的腰部。 远处的妖怪感受到镇痛,嗷呜一声地便跌坐在了铺满枯叶的地上。其实这只是一只封住穴位的银针罢了,无毒无害。九尾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能动弹,只能用毛绒绒的长尾巴在空中逶迤。她一脸幽怨地看着项铁,最终发出求救般的哀呜声。 当当当——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红色的九尾狐和狰一脚前一脚后地从两人的后方跑来。山间神兽一向灵力高强,奔跑速度极快,见到同伴受伤,它们怒目圆睁,顷刻间就要朝项铁和宋正清扑来。 眼看着两头灵兽就要从背后侵袭,一个俏妙的人影及时地从另一头驰移而来。鲸姬化作鲲鹏,一个俯冲便身边带起猎猎的狂风,展翅翱翔了片刻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灵兽与二人之间的空地上。 鲲鹏化回人形,一双艳丽的眼眸在方才飘起的乌发之中若隐若现。飞扬的尘土与枯叶袅袅落定,只剩一袭红裙在空中摇摆着动人的褶皱。 红尾狐向来机敏,见状便灵巧地刹住了脚步;而另一边的狰兽却因为体型笨重,躲闪不及,直接被扬了一脸沙子,仓皇间跌坐在了泥土上。 鲸姬正要朝项铁二人走去,却见到九尾狐和狰兽忽然大惊失色地看向她。正疑惑间,两只神兽就连连地化作了人形,双腿一屈,跪下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红尾狐化作一位唇红齿白的窈窕少女,狰则变成一位体格健硕的壮汉,浓眉大眼,甚是英勇。两人似是激动异常,有些语无伦次地对着鲸姬喃喃着,“主上”、“主上“。 鲸姬被眼前的一幕搅得一头雾水——天晓得,她何时成了他们的主上? 什么主上?谁的主上?项铁和宋正清也面面相觑——项铁平日只知姐姐是生于海中、长于海中的鲸姬,却从未听说她有号召众妖的能力。 “你们……说的是谁?”鲸姬略带疑惑地问道。 “主上,我们拜见的主上,当然是您啦!”红狐少女见她疑惑,很殷勤地解答起来。 初次见到主上,红狐激动得很。因为不敢冒犯主上的天人之姿,她只得轻轻看了一眼便低头避让开来,努力匀了两口气道,“之前吾等冒犯了主上,还望主上见谅!” “且慢——”鲸姬依旧一头雾水,但她隐隐感觉到这一切和她失去的那一段记忆有关,“我何时成了你们的主上?” “您一直都是啊。”红狐少女见到鲸姬直直地望向自己,有些受宠若惊道,“只不过您事务繁忙,几百年没回来了。不过,我们大家都能理解主上的,一直在等您回来啊!” “哦?那你可知道,我这次是专程来捉妖的?”鲸姬秀眉一挑,端详着她道。 狰在旁边啊了一声,怔了半晌道:“主上,您你您——为何要捉咱们?” 他们仨好不容易从妖塔之中逃了出来,妖气大伤。若现在不及时汲取精元,千年的修为恐怕会大打折扣。这座山城里灵气充沛,壮汉居多,对这些妖精来说,简直就是瓜果美酒般的待遇。 吸食人气,本来就是妖精日常做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并无任何罪恶感。再说,若不是那日的妖塔松动了,他们要何年何月才能重获自由呢!眼下当然是要好好享受一番这饕餮盛宴。 但这一切,对于向来靠着天地之灵滋养的鲸姬来说,委实是一件残害无辜百姓的事情。 鲸姬思量一番,见他们灵识尚未健全,仍是十分顽钝,竟一时半会不知从何训起。只得摇了摇头,面色严肃道:“罢了,你们暂时莫要再残害无辜生灵,先跟我把事情解释清楚再说。” 宋正清却一脸严肃,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隐隐地想起师尊一个月前曾和他提及过的那一事,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的直觉通常都很准,见到眼前一幕,心中对鲸姬的真实身份不免又更近了一步猜测。 “主上消失近八百年,可叫吾辈好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间气氛正古怪的时候,山涧边缓缓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翩翩人影悄然而至——剑眉入鬓,眉眼疏淡,步态慵懒,却笑得极为肆意。 众人回望,皆抽了一口气——那个男人,长得委实太惊为天人了。分明是个男子,却眼若弯月,风流倜傥,眉间的绝代风华堪比美人。这是妖,还是仙?真教人难以辨别。 “督主!”狰兽见到来人,激动地跑上前去,“您看呀,主上回来了!” 那位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将站在鲸姬身旁的众人一一扫视了一遍,挑了挑眉道,“主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属下好生羞愧,都未准备给主下接风洗尘。” “不过——”男子眼波流转,拿捏着狂妄的强调,“主上身边的同伴们,竟擅自伤害了我等妖族,这该如何解释?” “我等是奉天云派之命前来捉拿妖怪的。你们这些妖孽,前几日伤害了村里多少百姓的性命?这话说出去,真是给我等妖界蒙羞!”项铁见恶人先告状,虎着脸怒道。 世人哪里分得清妖怪和妖精的区别?靠着吞噬凡人精元过活的,叫妖怪,和他们灵根纯净、目标是修道成仙的妖精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光是一个“妖”字,就足以让凡人们闻风丧胆了。 那位督主听出了项铁语气中对他们的不齿,却仍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蒙羞?真是好笑。罢了,看在主上的面子上,我暂且原谅你们。不过——”他用凌厉的眼神扫过小妹手中的山河图,冷呵一声道,“这天云派,我可是记住了。” 项铁握紧了拳头,鲸姬觉察到两头的气氛不对付,而对面的来人似乎又和自己的身世有关。若项铁一出头,两方恐怕会闹起不小的误会来,便连忙制止住他,对督主道:“不如你先和我解释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督主朝她温和地一笑,上前长揖行大礼:“主上,方才失礼了。” 见到主上对他的眼神极为陌生,督主心中苦笑:她大概是不记得他了罢!可是他却一直将她铭记在心。 在烟鸿很小的时候,天下大乱,他流离颠沛,过着凄苦的生活。是善良慈悲的战神曾带着她的女儿鸾镜从天而降,不计两界前嫌地救过他一命。 后来,听说战神殉了。他从泫海一路投奔到了修真界,只为了报效恩人的一天。只是他后来才发现天庭的种种辛秘,便没再对虚情伪善的仙界有过好感。 所谓的正道,所谓的大义,都是为了私心而被冠冕堂皇添上的借口罢了。 他退出了天云派,回到魔界。这些年,他一直在替她悉心管理着那个世界,只盼她能早日回来,接手这份大业。 烟鸿认真打量起六百年未见的主上来:她虽然面色冷淡,声音却温暖和善,极为好听。主上的眼眸清澈,姿态方雅——这份与生俱来的矜持贵重,绝非光靠着千年的沉淀就能修炼出来的。这种气度,全然不像天庭那几位故作姿态、叫人贻笑大方。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眼前顿时显现出一座花房。花房不大不小,四周种满了海棠和杏花,妖-媚的藤枝环绕在花房的木质门槛周围,散发出沁人的怡香来。 红尾狐、白尾狐,还有狰,见到魔界的瑰宝,心中叹道:果真是主上回来了!他们一脸憧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继承人。今日真是好运道,他们可是第一个接见主上的妖怪呢。 “属下招待不周,还望主上这边请。”众目睽睽之下,督主彬彬有礼地伸出了手,面带微笑地请主上登堂。 26.家住溪曲(捉虫) 鲸姬进了花房,里头一派明媚,天顶是绘着缤纷花卉的壁画,四周种满了大大小小的花朵、藤蔓,许是建造这座屋子的主人有着无比细腻玲珑的心思,想要将世间最好的都装点其中。 “主上可还记得这间屋子?”烟鸿温和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柔声问道。 鲸姬摇了摇头,难不成她的前尘还与这些妖怪有如此深厚的渊源不成? “我第一次见到主上与恩人的时候,就是在这样一座小屋里。”烟鸿轻轻拈下一束鸢尾,递到了鲸姬面前,“主上小时候最喜欢鸢尾花,可还记得?” 鲸姬心中一震,抬头看了男子一眼,借过了那束鸢尾花。花香隐隐入鼻,那是一种甜而淡的香气,用来做衣物的熏香再妥帖不过。她细细闻了闻,久违的熟悉感入一瞬间袭入脑海——那是母亲身上的味道。 “主上,您怎么流泪了?!”男子焦急地蹲下身来,束手无策道,“我不是故意要让您难过的!请主上责罚!” 鲸姬摇了摇头表示不碍事,对男子道:“你且起身罢,我有话想问你。” “主上但说无妨,属下定知无不言。”烟鸿恭敬道。 “你口中的恩人,可是我的母亲?” 屋内的熏香将她妖异的五官浅浅地遮盖一层,若隐若现,更添一份媚-色在里头。 烟鸿看得痴,喏道:“回主上,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我母亲当初又是如何救下你的?”鲸姬远远地望向窗外,神情似乎飘忽到了渺远的从前,呢喃道,“许多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男子苦笑地摇了摇头,当年发生这么多事情到时候,主上仍旧是一个孩童,这些记忆,忘却了也罢,至少不会在她的心里留下过多的阴霾。 “我叫烟鸿,曾是魔界的孤儿。有个重要的东西,我想先给主上看看。” 屋内的熏香如沉沉的雾霭一般散开,混沌之中,鲸姬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神识潜入了另一个世界。眼前浮现出的一幅幅画面,似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历历在目。 那是八百多年前了。 她见到了只活在传说里的人物,自己的母亲——仙界的战神。原来,她的记忆就被锁在这小小的花房里面,被那姹紫嫣红与天地日月所庇护,完好无损地保存了数百年。 记忆之灵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进入了结界,探问道:“是谁?” “我是鸾镜。”混沌之中,鲸姬摸索不到自己的身躯,但这份久违的记忆,让她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安稳,丝毫不觉得慌乱。 “原来是你。”忆灵感叹道,“真是时过境迁,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这可是我母亲?”鲸姬见到忆灵唤起了战神的镜像,激动道。 “是。一千年前,仙界众位天神强强联手,共抵魔君。为首的天神便是你的母亲,落英。”忆灵悠悠道,仿佛那场战役刚刚结束似的,“其实,她原本不是战神,而是花神。” 忆灵的声音空灵,在这无涯的记忆深海里回荡着。两人以灵识交流,让人一时难分这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 “原来是这样。那请问忆灵,魔界为何要攻打天庭?我的母亲又如何成了战神?”鲸姬望向镜像之中的混战,天地失衡,火石陨落,魔界和仙境一片涂炭。 “其实……这场战役并非是魔界所挑起。”忆灵笑道,“天界因为建造行宫施工不良,而导致天河水倒灌,把大荒另一头的魔王浇了个透心凉。魔尊对天庭早已忍耐许久,魔界虽然地土广袤,但是富饶的土地皆为仙界所割去,魔界只剩荒芜贫瘠的土壤,种不出能提升修为的灵植,故而时间久而久之就有了妖魔吸噬人元的恶名。” “所以,魔王就发动了战争。”鲸姬喃喃道。 “没错。你的母亲当时正在出使魔界,她是众神之中唯一对魔界的处境感到担心的神。她出使魔界,就是为了给他们带去灵植,好让那些妖魔们不再去残害人间生灵,也能让魔界与仙界的边境稳定。结果,这项举措遭到了天庭的反对,众人一致认为,花神和魔王勾结在了一起,背弃了天庭。” “为什么?” 鲸姬不解,“因为母亲这样做,就会改善魔界在天下的恶名,教天庭失去威望吗?” 忆灵沉默半晌,似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你的母亲的确与魔尊相爱,生下了你,但她从未背叛过天庭一分一秒。直到死,她都在守护着天庭。” 鲸姬脑中似五雷轰顶,震惊间,眼前的混沌渐渐退去。她见到自己恢复了人身,站在了一座冰砌的岛屿上。 人间天上,静夜沉沉,浮光霭霭,这个地方灵气充沛,似与外界不同。玄璎花交织成影,被冰砌的地砖映得通彻,冷冷地浸入溶溶皓月。 眼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眉间藏着一颗痣,双眼如墨沉沉。一袭无纹绣的白锦衣衫似有暗香,她长身玉立在玄璎树旁,如一株玉树琼葩般天姿灵秀,意气高洁,不与群芳同列。 “这是何处?”鲸姬环顾四周后,问起眼前的女子。她与鲸姬的容貌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多了分纯灵,少了分妖媚。 “这个地方,叫瑶台。你的母亲临走前,将自己的一束意念留在了结界之中。”忆灵缓缓解释道。 眼泪盈满了她的眼眶,鲸姬浑身颤抖地朝瑶台上的女子喊了一声:“母亲!” 她依旧难以相信,自己竟就是魔尊与花神的女儿。 瑶台上的女子回过头温婉一笑,柔声说:“鸾镜,你终于来了。” “母亲?母亲,你为何要离我而去?”鲸姬哽咽道。 “鸾镜,不论怎样,你都要记得,我与你父亲会永远爱你。”花神的声音变得虚弱,许是这一抹意念就要走完它最后的使命。 花神不知从何处唤出了一把长剑,噌地一响,声音极为凌厉。她深情款款地看着剑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我已是一千年未曾使过诀月剑了。这是你父亲给我的定情物,但我也是用了这把剑,一举结束了他的生命。” 鲸姬忽然想到母亲墓碑上的落英剑——也就是她寻常带在身边的那一把,与母亲手中的诀月剑似是一对。她也拔剑出鞘,两剑相抵,竟擦出了光来。可谓是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原来眼前的镜像这是真的,她能触摸到母亲和她的剑!鲸姬顿时觉得自己的许多记忆都逐渐复苏了,唯有一件事情她还弄不明白,母亲纠结是怎么死的?仙界如今为何对她只字不提呢? “母亲,你抱抱我好不好?”鲸姬向前一步,“我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您还能回到我身边吗?” 花神苦笑地看着她,沉默半晌,方道:“鸾镜,母亲早在一千年前就走了……这天下未留下我的一分魂魄,恐怕我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朝鲸姬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过来。” 花神坐在树下,紧紧将鲸姬搂在怀中,流着泪道:“八百年未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越来越透明,鲸姬紧紧抱着母亲的手臂,不复往日的沉冷淡然,哭道:“母亲,您慢些走,再陪陪我吧!这八百年,我过得好孤独呀!” “对不起,阿镜……是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花神轻轻拭去鲸姬眼角的泪,“我不在的日子,幸亏有泫海龙王照顾着你。若是有什么难事,你也可以去找禅天的佛祖求助,我曾经有恩于他,他定会倾力助你。” 鲸姬摇着头,眼泪却是一直在流,“母亲,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却要走了。你就这样离我而去,我该怎么办?我要去哪儿?” “去魔界吧。天庭怕是再也容不下花神一族了。”母亲叹了口气道,“当年我散尽灵力,便是为渡化魔界的恶灵,他们既已被渡化,便不会再这莽撞生事了。” “母亲,我要去天庭为您洗清冤屈!”鲸姬想起忆灵方才说的话,不禁愤愤道。 “不值得”月神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原本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来无影,去无踪,如今仙界安稳,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其余那些,我都不计较。” “但您是这天下最厉害的英雄。”鲸姬抬头道,“若是没有母亲,这天下恐怕仍旧在一片灰烬之中挣扎。” 月神欣慰地笑了,她分明已有数万岁的年纪,却看起来只比鲸姬大那么一点儿,“幸好你那时候还小,不然,如今天下就连一个天神之后都不剩了。” “那些神,在战后都去了哪里?” “因为创伤太重,多数神尊已遁入轮回之道,有的还在世外仙境休憩,亦不知今日修养得如何了。”花神惋惜道。 鲸姬不解:“既然他们能够回来,那您为什么不能?” 花神叹了口气,终是不忍让她伤心,便没有回话。她的气质仙材卓荦,空灵素质,不食一丁点儿人间烟火,不染一丝纤尘。接着细细听了女儿讲这八百年来发生的事后,欣慰道:“阿镜能过得快乐,我就安心了。不过,阿镜还需学会掌握神力,这样既能保护好自己,也能掌握魔界和千万妖灵。” 鲸姬问道:“这神力该如何掌握?解除妖塔封印的方式又是什么呢?” “你的神力,只要你想唤起,自然就能掌握了。”花神笑道,“至于九层妖塔的封印…你大可不必急着解开。解除的方式,就是你的一滴血。” 鲸姬听到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弱,身形几乎变得透明,却依旧慈爱地看着自己,不禁哭喊道,“母亲,求您了,别离开我!” “母亲只盼你一生都悠闲自在,放手去爱,放手去快乐,不被任何事情所缚。”花神眼角含泪,微笑道,“我与你父亲,会一直守护你的。” 眼前忽然又混沌一片,海水衍衍,浪声呼啸,仿佛像她绝望的哭喊。 忽然一震气流拍击过来,震醒了她。环视四周,见自己头顶是一颗茂盛的大树。而她正躺在一人的怀里,怀抱宽厚而温暖,她隐隐感觉到他的鼻息,似乎来自一位年轻男子。 那人身着紫衫,身束金丝长穗宫绦,齐眉戴着紫玉抹额。面容清俊,温文尔雅,正是方才魔界的督主,烟鸿。 见鲸姬睁开了眼睛,他缓缓道:“主上,您终于醒了。” 27.往事堪忆(捉虫) 那人身着紫衫,身束金丝长穗宫绦,齐眉戴着紫玉抹额。面容清俊,温文尔雅。 见鲸姬睁开了眼睛,他缓缓道:“主上,您终于醒了。” 鲸姬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心中仿佛历尽了万世千秋。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这间屋子是母亲所建的花厅,也是她童年之时最爱来玩的地方。 “主上应该想起我来了吧。”男子一笑,“我是烟鸿,当年仙界因天河倒漏到了魔界,闹了千年一遇的水灾,还淹了数千户魔界人家的房屋。属下因为水灾而成了孤儿,是恩人与主上把我救下,安置这间屋子里的。恩人临走前,把主上的忆灵封印在了这里,并命我保管好这座屋子。” “原来是你啊……烟鸿。”鲸姬惊讶地看着烟鸿,“你难道不是开始在泫海当鲸鱼,后来被天云派选去当弟子了么?现在怎地又回了魔界?你怎么和原来长得不一样了?” 烟鸿道:“我原本是跟随主上来泫海的,后来因为有要事需查明,便去了天云派。仙界那群人实在太过伪善,我们妖精直来直往的性子,无法适应那里的环境。” “还有,我是易容的。”烟鸿缓缓卸下了脸上的易容,朝鲸姬眨了眨眼睛道,“主上可想起来了?” 那是一张比方才更艳丽的脸。如果说子旬是面上一派和风霁月,端正宏雅,眼如沉沉碧波深不见底。那烟鸿就是万千华光,媚上眉梢,美得肆意,如翩翩公子世无双。 鲸姬见他就连易容都不舍得略去自己肆意的美貌,叹了口气道:“督主这么嚣张,就不怕宋正清认出你来吗?” 见烟鸿自信满满的样子,鲸姬无奈一笑,复又问道:“之前在泫海这么多年,为何你从未向我提及过这些事?” 烟鸿面露愧疚,道:“属下原先在泫海暗中守护主上,并未打算现明身份。再者,那时候主上年纪太小,恐无法承受起这些负担。” “不过,”烟鸿嗓音低沉,眼眸清亮,诚恳道,“我在魔界有这样的成就,全靠恩人与主上留给我的信念。现在,属下把这一切都归还于主上,还望您早日回家,接手魔界!” “多谢督主替料理魔界这么多年。”显然,鲸姬对命运突如其来的转变显没能这么快接纳和适应,“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毕竟泫海和仙界都需要我去交待。” 烟鸿嘴角轻扬,“主上,这些事让属下们来做就好了。” 鲸姬想起子旬,眼中似有风露流转,点点哀叹。 从前她是妖,他是仙,她到底还能修成仙去赶上他。如今她成了魔尊的后人,两人愈发地隔山隔海了。她到底要怎样面对他? 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自会一一处理好。这件事,麻烦你先替我保密,我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知晓。” 烟鸿一听便明白主上的顾虑和用意,故而他并不多问,只是神情柔和地看着鲸姬道:“属下悉听尊便。” 鲸姬心中踌躇着,究竟方才发生的事情,等下究竟该怎么和小妹还有项铁说? 小妹和项铁已经加入了天云派,他们自然会替她保密。但宋正清不一样,他代表了天云派的立场,有些事情若是让他知道了,恐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决定还是暂时保密自己的身份,但这秘密让她现在心神不宁,急需一个能听她倾诉的人。 沉默之间,外头突然有了些动静,平静的气氛被骤然打破。鲸姬闻言,心想应该是外面的人等得着急了,便道,“好了,一起出去吧。” 打开门,小妹和项铁正焦急地站在门外,不安地朝里头张望着,生怕鲸姬姐姐遇到什么不测。 “姐姐,你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以后再和你们细说。”鲸姬宽慰地对两人笑眯眯道,“既然捉到了妖,咱们就回村长那里吧!” 烟鸿让三只灵兽暂时“装死”后,交给了鲸姬一行人。宋正清将这三只交由村长查看并确认,请求要将它们带回天云派研究。村长和村民们见闹妖怪一事终于得到了解决,连高兴都来不及,自然是连连答应他们。 回去的路上,宋正清将袋子里的灵兽放出,归还给了烟鸿,沉声道:“还望督主回到魔界以后,莫要让妖怪们再伤及无辜了。” 烟鸿见到昔日的师弟,往事不免勾上了心头,他轻轻一笑,拱手道:“多谢宋少侠提醒,我回去后自会好生整顿魔界。告辞了!” 宋正清望着烟鸿驾云而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为期三天的捉妖一行圆满完成,却也到了离别的时候。小妹舍不得这么快就让鲸姬姐姐回去,哭唧唧地着求她在天云派多住几天。鲸姬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小妹和项铁高兴极了,有姐姐在这里陪着他们,让他们更有底气了!况且,姐姐还是女神一般的人物,走到哪儿都有面子。 四人用过简单晚餐后,便向天云派的神宫内行去。云雾之下的央央宫城,琼楼玉宇,连绵不尽,一派壮阔之景。 走到神宫门口时,侍卫见到了鲸姬,恭敬道:“姑娘,天庭有人在此等您多时了,还请姑娘过去一趟。” 鲸姬闻言,心中一跳,莫不成是仙界发现她的身份了?她转身对身后三人道:“你们先去忙吧,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天庭的仙童便从殿中迎了出来,诚惶诚恐道:“鸾镜神女,您可总算来了。咱们殿下思念你思念得紧,神女快些进去吧!” 一听是子旬来了,鲸姬脸上一红:“知道了。” 那位仙童悄悄打量着鲸姬,心道好一个倾国美人!先前从未见殿下将任何仙姑带回来过,如今竟破天荒亲自去寻人家,莫不是好事将近了? 想到那头,仙童欣慰地一喜。恭恭敬敬地将鲸姬迎送至殿内。 “神女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殿下即刻就到。” 鲸姬笑着点了点头,端坐在殿内,静静等着子旬到来。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也不知道他来找自己有何事? 来人缓步而至,坐于幕后,轻轻地咳了一声。月光透过屏风,映出他高大的身影。从容尊贵,气质冷凝,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眼前的人,就是天庭最尊贵的皇子。 “殿下?”鲸姬轻轻地探问道,她淑静地低垂着头,纤长又浓密的睫毛在白瓷一般的肌肤上投下倒影。 “姑娘此趟出行,可还顺利?”子旬问道。 鲸姬抬起头来,应声回答:“回公子,一切都顺利。” 天已入夜,侍女们来回有致,悄然掌起了宫灯。烛火跳动,衬得屋内的紫檀木家具愈发华丽。大红的帷帐被烛火映得色彩华丽而浓郁,屋内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子旬看着那头袅袅的影子,身量细长,曲线柔媚,不由得心动了动,柔声道:“外面冷,不如姑娘进来说话罢。” 隐约之中,在一旁摇扇的宫人悄然无声地退下。隔着屏风,叠影重重,叫她看不清那头的情形。 鲸姬略微疑惑了一下,仙界的规矩多,她也是逐渐才学到的。比如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不太好。但想到既然有宫人在侧,她又对他思念得紧——那就过去吧。鲸姬缓缓起身,略行几步,光滑的黑漆地砖上映出她摇摆的裙边。 “殿下?”她站在屏风一旁,见那头许久没有传出半点动静,不禁唤了一声。 屋内方才点燃的熏香,暧昧又浓郁,让她感觉有些紧张。终于,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地走到她面前。 对方脚步沉稳,踏着一双靛蓝漳绒皂靴,朝服挺拔,衣袍间散发着熟悉的好闻气息。她低头见到他的袍角,刺绣精巧的星辰衬着靛蓝底子的金丝龙纹,尊贵至极。 龙,向来是天庭皇族的图腾,今日他难得穿起了朝服,愈发显得龙章凤姿。 两人静静向往相望,眼中藏着万千情愫。这不是别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他比她高出许多,鲸姬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坦荡又澄澈,“子旬这几日过得可好?” 对面的人影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不好。” “为什么?子旬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么?”鲸姬关切道。 子旬听到她有些娇柔又担心的声音,心神恍了恍。轻笑间,声线沉沉:“是啊。” “那,子旬不妨和我说说,我也好……也好替你想想办法。”鲸姬被他注视得害羞,垂下眼,双手捏了捏裙摆,雪缎与细纱与她修长又秀气的指节厮磨着。 他将她细微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眼神愈发幽深,“真的么?” 鲸姬点了点头,心想子旬今日怎么格外不一样?他的语态这般温柔暧昧,引得她也愈发声音绵软了。 子旬忽然觉得她就是林中的小白兔,而自己是那只蛰伏在树丛中、等着叼她回狼窝的野兽。想到这里,他心里又生出些许罪恶来。 “姑娘坐到这边来。”子旬嘴角一勾,拍了拍身旁的软榻说道。 “这怎么好?万、万一……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鲸姬犹豫起来。 “有我在,他们敢说什么?”都说帝王心难测,皇子也不例外,耍起无赖来也毫不拖泥带水。她赤手空拳,招架不住他一步步靠近的魅惑气息。 小白兔无奈,乖巧地走了过来,娇娇软软地在他身边坐下。她身上的茉莉香隐隐传来,惹得他愈发心头炽热。 子旬沉默半晌,平静了语调后,道:“这些天,姑娘有没有想我?” 鲸姬呼吸一窒,抬起头看他,支支吾吾道:“什么想不想的……” 子旬眼睛微眯,“我可是很想念你呢。” 她心中一动,正想脱口而出道“我也想你啊!”,却又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属于魔界,在仙界又是不尴不尬的存在,注定要与天庭的立场对立的。 母亲希望她此生自由自在,可有这层身份在这儿,叫她如何能自在呢! 想到这儿,她默默在心里哀叹:仇敌之间的爱情,竟是这样的难,这样的难。她对他上了心思,却仍要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公子又在拿我取笑了。”鲸姬朝身边的子旬优雅一笑,“我是妖,你是仙,如何能两情相悦?” 子旬呼吸一窒,仿佛被浇了一身的冷水。他方才燃起的少年心气,统统都被浇灭了。子旬眼神微微暗淡下来,不可置信地问鲸姬:“姑娘说什么?” “我说……我是妖,殿下是仙,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鲸姬颤抖着声音道。 子旬微眯了双眼,定定地凝视着她:“姑娘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嗯。” 别再拖泥带水了吧,身为一只妖,总要拿出妖的决心和魄力来。 鲸姬难过归难过,但眼下最好的出路,只能是把这份感情扼杀在摇篮里。 她正要起身辞别,却被人拦腰抱起。重重地沉溺进一方柔软充盈的被褥里,娇柔的惊呼被浸没在一片柔软之中。 子旬嘴角一勾,静静地俯视她,前几日的焦灼牵挂,连着方才的震怒,终于在此刻翻腾起来。 28.杏花零香 她正要起身辞别, 却被人拦腰抱起。重重地沉溺进一方柔软充盈的被褥里, 娇柔的惊呼被浸没在一片柔软之中。 子旬嘴角一勾,静静地俯视她, 前几日的焦灼牵挂,连着方才的震怒, 终于在此刻翻腾起来。 “为什么?”他眼神一黯, 英气的眉毛微微一拧,沉声问道。 “公子……我们不可能的。”鲸姬咬了咬嘴唇, 有些窘迫地缩了缩脖子,往墙角处挪了挪, 尽量让自己离眼前这头大灰狼远一点。 子旬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用力钳住鲸姬的手腕,嘴角一扬道:“既然如此, 为什么之前还要撩我?” 看来堂弟说得没错, 现在的姑娘都喜欢这样一时进, 一时退的套路么?如果阿镜喜欢,那他就陪她玩玩这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鲸姬小脸红扑扑地看向子旬,心中黯然:除了“你是神仙,我是妖精, 咱们不行的”之外, 她实在想不出要拒绝子旬的理由。不喜欢他?不喜欢他才怪呢。他的脸离他这么近,天晓得她多想凑上去咬一口。 自从去了凡间、仙界, 和人接触多了以后, 她渐渐开始明白妖和仙人之间的差异。妖精向来性子耿直单纯, 爱恨分明,和外表深明大义、德高望重,肠子里却弯弯绕绕、口是心非的仙人们截然相反。 她喜欢子旬,这种喜欢不带一点儿杂质。就算他与她身份不符,她也依旧喜欢着他。 这可叫人怎么办呢!喜欢却又不能说出来,真叫她心里憋死了! 鲸姬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诱人的唇,赶忙把脸转过去,硬生生对着墙道:“我上回真不是想要故意撩公子,让您误会了,对、对不起……您放开我,成吗?” 子旬笑得更灿烂了,捏了捏鲸姬柔嫩的脸颊,指尖轻轻抚过她性-感的颈部,口中的热气拍打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语气粗哑道:“撩完了我,还想跑?你觉得你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吗?” 呵!若是她身上的功力全部恢复,恐怕仙界的上神都跑不过她!鲸姬心里不屑地嗤了一声。然而,逃得出逃不出另说,她——真的想跑吗? 就算她不跑,两人的障碍就摆在那儿,不会有好结果的,永远都不会有的。与其留下来两败俱伤,不如现在就一刀两断,一跑了之。 她是个感情上的懦夫吗?不觉得,她安慰起自己来。离开他,不论是于她还是于他,都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情。 “要杀要剐,随你便。”鲸姬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子旬扑哧一声笑出来,周围烛光暧昧,熏香迷离。他大手一挥,方才半遮半掩的深红帷帐就落了下来,把他们围在了小小一方世界里。 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他细细欣赏起她的样貌来。几天不见,真叫他挂念自己未来的小娇妻啊!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人家,才能生得出如此好看的姑娘?这番娇滴滴又惹人垂怜的模样,真是诱得他当即就想把她吃掉。 鸾镜完全就是子旬喜欢的类型——优雅,清贵,还有隐藏在冷傲外表下的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她在他眼里,素来都是无所不通的:法力高深,武力高强,遇事冷静,又会捉妖。真叫他从心底佩服! 虽然她在他面前话不多,但两人来日方长,定会有熟稔的一天。 况且,两人还是天定的良缘。他先爱上了她,而后又知晓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人——谁还能遇上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子旬觉得,自己真是全天下最有福气的神仙了。 想到这里,子旬忍不住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往自己怀里一带。见鲸姬脸红得和苹果一样,伸手就要挣脱,子旬愈发将她和他的身子贴紧了,调笑道:“阿镜,你从一开始就想勾搭我的,对不对?” 鲸姬拼命地摇了摇头,惊恐道:“什、什么时候?我对公子向来敬重,岂敢有那些非分之念!” 见到她慌乱的模样,子旬愈发觉得好玩,他用修长的指节细细描绘她艳丽的唇边。鲸姬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表情复杂,但似乎不再抗拒他对她的亲热了。 “什么时候?”子旬咽了咽口水,指尖暧昧地在她的颈间游走着,欣赏起她的美来,“第二次见面,阿鲸就送了我定情珠,难道你忘了?” 定情珠! 鲸姬猛然想起来,当初她登门道歉的时候,准备的歉礼就是小妹准备的泫海特产。 小妹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对,她说:“不过是一枚普通的宝物,姐姐放心吧,不会出错的!” 鲛人们吐露的珍珠,在泫海再常见不过了,什么时候成了定情珠?子旬顶是又找了个借口来哄骗她。上回是在天庭一大帮子神仙面前给她相亲,这回又是闹出了个定情珠来! “那不是我准备的!”鲸姬羞愤道,“不就是一颗珍珠吗?泫海遍地都有,谁知道那是定情珠呀……” 说完,鲸姬乘机钻出了子旬的怀抱,再次往墙边上缩了缩。她看到玉枕上的毛毯,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往自己身上扯,然后一脸戒备地看着子旬,活活像是一只在老虎面前,眼神充满警惕的炸毛小猫。 “哼,当我是外行人骗呢?”子旬佯装生气道,“普通的珍珠上,怎会镶着如此贵重的红宝石?鲛人难不成还要负责嵌钻石吗?” 鲸姬呆了一呆,瞬间一种被小妹出卖的感觉!难怪她当时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窃喜和意味深长! 小!妹!鲸姬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小妹一通,合着她当时初出泫海,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想要逗她玩吗? “这……”鲸姬有些做贼心虚。 见到鲸姬五光十色的脸,子旬笑得甚是得意,“这回你可承认了吧?娘子?” 听他称呼她“娘子”,鲸姬脑子里似五雷轰顶一般,又是羞涩又是心酸。两人能相遇相知就够幸运的了,她哪能再去奢望喜结良缘呢! 鲸姬别扭地往毛毯里缩了缩,跟只冬日里拼命取暖的猫儿似的,拼命把自己的脸往里面藏。她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红的模样,想到这里,她再次给自己定了定神:今天必须要不拖泥带水地把事情给说明了! 子旬见她使劲往墙那头躲,一只手抓住她的皓腕,一只手轻轻掀开了毛毯。他的身子虚压在她上面,两人面对面注视着,各自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低下头,笑意满满地欣赏她羞涩的模样,她的眼帘低垂着,睫毛又弯又长,眼里隐隐约约含了一层水气,真叫人心怜!他愈发被撩拨得厉害,痞里痞气道:“算了,今天就放过你。不过你要知道,撩了我还想跑?不存在的。” 鲸姬见他终于要放过自己了,心里如释重负。正松了口气,想往外起身,却突然看到眼前一张忽然放大的俊脸,他的眼神温柔又灼热,炽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萦绕,惹得她浑身都痒痒的。 她似乎猜出了子旬要做什么,鲸姬在心里绝望地哭道。自己的两只手都硬生生被子旬给扣住了,哪儿也跑不掉。她心里念叨着:要亲就亲吧,横竖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她见到他就拐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傻乎乎让他得逞! 鲸姬毅然地闭上了眼睛,粉嫩地红唇毫不自知地微微撅了起来。 她心里扑腾扑腾跳着,胸膛起伏起来,快亲呀!怎么还不亲!等亲完了事,她就可以跑了。就算被占了便宜,她也认了。 反正两人以后再无瓜葛,仙界和魔界也不会因此而再次产生矛盾了。她只不过小小地为难了一下自己,拯救的却是三界的苍生! 结果过了半晌,对面那人都没有动静。鲸姬微微睁开眼一瞧,见到子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又被耍了!鲸姬眼中覆起了一层水雾,心里又是气又是委屈,眼神狠狠地剐了子旬一眼。她方才就应该跑走的,哪怕顶破头都要从这里逃出去! “我生起气来,你该知道有多可怕!”鲸姬咬牙切齿,压低嗓门怒道。 子旬见鲸姬正板着脸看他,方才还有些羞愤的脸色慢慢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生畏的怒意和寒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头了,立马将鲸姬放开,起身诚恳道:“知道知道!姑娘息怒,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鲸姬威严地哼了一声,从床上端坐起来,把方才弄得凌乱衣裙给细细整理好。跟小猫露出爪牙似地瞪了一眼子旬后,头也不回地就跑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她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鲸姬走到他面前,带着强烈的戒备和略带警告的眼神,快速地从床上拿起了她方才不小心丢下的荷包。 “哼!”小猫又狠狠瞪了子旬一眼,昂首挺胸地快步走了出去,然后就听见外头的门“砰!”地一声响后,被紧紧地关上了。 被耍了又怎么样,她还是那个高冷的鲸姬! 目送着鲸姬离开后,子旬几乎笑倒在床上:太可爱了!实在是太可爱了!一向稳重自持的鸾镜,竟还有这样慌乱娇羞的一面。 定情珠的事情,她没有否认,那他就当作是她的本意了。况且她方才闭上双眼的模样,是有些期待的,对吧?子旬喜滋滋想道。 娘子如此可爱的一面,可只能让我一人看到呀!子旬暗戳戳想道。 29.筝语纤纤 * 鲸姬气呼呼地回到寝间, 把荷包咚地往桌上一甩, 恶狠狠地往床上坐了下去。 子旬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还有小妹,鲸姬今天非要把定情珠的事情和她弄明白不可! 门口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姐姐, 我能进来吗?”小妹细细软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鲸姬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心里思索着该怎样好好地审问小妹一顿。 见到鲸姬姐姐虎着脸的模样,小妹走到她身边, 略带疑惑道:“姐姐怎么了?有谁惹你生气了吗?” 还能有谁?鲸姬轻哼了一声,抬气头看着小妹:“那个定情珠, 是怎么一回事儿?” 听到“定情珠”三个字,小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讪讪的,支支吾吾道:“这个……那个……我就是按照姐姐的意思, 给绿玉公子准备了泫海的珍珠呀。” “那为什么珍珠上还镶嵌着红宝石?咱们泫海的鲛人什么时候能吐宝石出来了?”鲸姬佯装新奇, 笑呵呵道, “若真是如此,那倒好了,泫海今年的收支又能再上一个台阶。” “我我我……我听鲛族那位磨珍珠的老人说,民间最喜欢这种嵌着红宝石的珍珠了, 所以我就请他打磨了这种样式。难道出了什么岔子不成?”小妹一脸无辜道, “是不是绿玉公子不喜欢?” “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定情珠是什么了, 对不对?”鲸姬瞥了小妹一眼, “既然如此, 你为何还要我送这珠子给子旬?” 小妹有些愧疚地看着鲸姬姐姐,拉着她的袖子,咬了咬嘴唇道:“对不起……姐姐。你看我这不是也想帮你和绿玉公子嘛!” 鲸姬不奈地看了她一眼,“帮我?我和他有什么好帮的。不过是个歉礼,送人家定情珠也太夸张了吧?” “姐姐不谙世事,可我小妹却注意到了,赛龙舟那天,绿玉公子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呀。所以,我就想推波助澜一下嘛……”小妹见鲸姬依旧冷着脸,赶忙着急道,“我觉得你和他,挺配的!” 鲸姬听了心里一跳,欢喜、雀跃、伤感混杂在一起,充斥在脑海之中。她挑了挑眉,故作不在意的模样,“哪里配了?” “你俩都是神仙般的模样,站在一起就像幅画儿一样,别提有多般配啦!”小妹的眼睛亮晶晶的。 鲸姬听了,脸上浮现出一丝隐隐的笑意,但很快就又被自己压制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肃声道:“以后别再这样自作主张了,免得人家还以为咱们泫海的鲲鹏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呢。听到了吗?” “知道了——”小妹失望道,“姐姐,难道你对子旬公子就无意吗?” 鲸姬违心地点了点头,“他是九天之上的神仙,我是妖精。” “姐姐,你可别老拿这个当借口。姐姐对他究竟有没有意,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小妹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 按照过往的经历来看,姐姐肯定是喜欢绿玉公子的。而且以姐姐洒脱的性子,才不会在意仙妖恋是不是门当户对呢。 难道,捉妖那天遇到的督主和姐姐说了什么,导致她不愿意再接近绿玉公子了? 她对绿玉公子与鲸姬姐姐的恋情,本来就是双手双脚赞成支持的。可现在半路杀出个督主来阻扰,她可不能坐视不管。小妹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那个督主要是再敢来捣乱,她就和项铁一起把他撵出去!不管他是什么目的! “解铃还需系铃人,姐姐若和绿玉公子有了什么隔阂,还是要当面解释清楚了再好。可别白白错过了这段良缘。”小妹耐心地解释道,见鲸姬仍旧木头似地在那里发呆,她弯下腰在姐姐耳朵边上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姐姐!有心事!一定要说出来才好!” 鲸姬被突如其来的响声给震住了,她转过头看了小妹一眼,无奈地挥了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 怎么这一路上遇到的,全都是助攻!身边的小妹,仙界的媒婆,还有鹊山墨坊的老爷爷……真不知道下一个会遇见谁!总之,以后遇到跟子旬有关的事情,她远远避开就好!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小妹出去开门,见到宋正清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 “师父,怎么了?”师父平日里并不干涉徒弟们的个人生活,所以也难得到寝室里去找她。现在他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盈盈,听弟子们来报,凡间似乎又闹妖怪了。”宋正清严肃道,“为师要立即动身去山下捉妖,这几日,你暂且跟着正江师兄一起修习吧。” “师父为何不带上我?”小妹一心想替师父分忧,“让我来帮您捉妖吧!” “这次遇到的妖怪不简单,可不像上次那般小打小闹了。”宋正清解释道,“你才刚入了门派,对付那些妖怪来,实在太危险。” 小妹听了,和兔子一样耷拉着耳朵道,“盈盈明白了,师父快去快回,切记要注意安全。” 宋正清点了点头,正要匆匆离去,却听到鲸姬在房间里说道:“我和你一同去吧。” 有妖怪在人间作乱,她身为魔界之主,定是要出面管治的。况且子旬这几日都在天云派处理公务,她巴不得离他远些才好。 宋正清惊讶得还没回过神,就见鲸姬三两下地拾掇好了行装,对一旁的小妹说:“上回那几个妖怪叫我主上的事,我还没弄清楚呢!小妹等我回来,我就在天云派陪你一个月,乖啊!”说完,拍了拍小妹软嫩的脸颊,就拉着宋正清一起出去了。 “姑娘这是何意?”宋正清疑惑道,“难道姑娘真的和那几只九尾狐有关系吗?” 鲸姬看了一眼宋正清,并不准备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现在立场尴尬,若是随意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定会引来祸端。 “身为天庭的神女,捉妖也是我的一部分责任。”鲸姬淡淡道,“上回时间紧,没来得及调查清楚,此番下凡定要弄清来龙去脉,说不定这也会是攻破此案的关键点。” 宋正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神女恪尽职守,在下佩矣。先通知鸾镜神女一句,咱们这趟是要去京城。事态的紧急程度,您应该知道。” 鲸姬嗯了一声,腹诽道:这是嫌弃她半路出家,没正式入过任何一个门派,嘲笑她是下凡去玩儿的么?她倒也懒得辩驳,自己身份复杂,还是扮猪吃老虎得好。 ** 话说另一头的子旬,正要去天云神宫的正殿寻门派的源明师尊议事。许是太子的册封大典快近了,父王这段时间又派给他许多天庭要事,有些需和源明商讨。 子旬感觉自己的肩膀沉甸甸的,一股顶天立地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而且,等他被册立为太子,就意味着——他的婚事不远了。 想到这里,子旬心里喜滋滋的。鸾镜是多么可爱啊!想必父王和母后今后都会很喜欢她。这桩婚事,一定会收到整个仙界的祝福的! 他正要敲门,却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对话声。听人墙角这种行为素来让子旬不耻,他转身离开之时,却听闻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眼——鸾镜。 鸾镜既没有入天云派,又不常在仙界露面,源明和其他人议论她做什么?他可向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子旬眉头一拧,觉得十分蹊跷。他凑近了门细听,用意念唤起了顺风耳,里面的动静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源明坚决不做那等事,还请月国公收了这份心思,速速回天庭养老去吧!”门里传来源明有些发怒的声音,他一向为人正义,如今这么生起,许是月国公向他提议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管那鸾镜是不是战神的女儿,仙界都不能把她留下来。寡人身边已经有不止一个人觉得她像那个人了。长此以往,战神千年前留下的美誉又会被人们忆起,这将大大动摇天庭在仙界的统治。寡人必须要除之以绝后患!”月国公恨恨道。 “据我所知,战神生前并未留下一子一女。月国公又何必伤害无辜?”源明痛心疾首道,“若国公依旧一意孤行,那咱们之前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子旬听到这里,眼中满是震惊和诧异。之前月国公的女儿芜玉绑架自己一事,大概也和他们所谈之事有关。 月国公在三位国公之中,性子最为沉默寡言。这样的人,你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做事的手段也是最为狠厉的。 真是该死!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鸾镜有了危险,他竟然到这时候才发现。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群星开始悬浮在夜空之中,凝视着天云派绵延千里的殿宇。 闪耀起来的群星,逐渐填满了人们的双眼。黑夜遮盖了太多他们不希望你看到的东西,仿佛只有点点的繁星,才能证明夜幕的存在。 他越是接近这片夜空,就越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未知的,复杂的世界。 子旬在神宫的大道上飞奔着,仿佛一刻都容不得停歇。 他要寻到她,陪伴她,保护她。 30.宝函钿雀(捉虫) 她到达临安的时候, 天上正好下起了雨来。朦朦胧胧, 淅淅沥沥,完美地符合了江南雨季温润、伤感的气质。 西子湖边绿水逶迤, 芳草长堤。无边的水域旁,是连绵的山势, 曲线温柔又妩媚, 像及了传说中的美人。数座书院建在山上,在微雨的浸润中愈发显得内敛华章。 繁华的皇城街道上灯火通明, 商家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街上行人锦衣华发, 到处彰显着风雅的气度。真真叫人赞叹:好一个风雅的朝代! 鲸姬穿着黑色斗篷悄然走在街旁的屋檐之上,月光照耀在她身上,落下一抹娇俏的影子。 她本是和宋正清一起行动的, 但由于天云派另外也来了人, 她不便过多暴露自己的身份, 便另辟蹊径了,总之,大伙的路线都是一样的——通往大魏朝的皇宫。 从天云派弟子的密报来看,一位后妃与其宫女在禁城之中目睹了横行的妖怪, 被吓倒的人疯的疯, 傻的傻,吱吱唔唔说不清楚究竟是在哪座宫殿里见到的妖怪。眼下, 众人只能靠仅存的这些线索一一排查了。 皇宫和天云派的神宫不一样, 气势恢宏, 金碧辉煌,皇家的尊贵与矜奢如同壁画上的彩绘一般浓烈。而天云派的神宫则是白墙黑瓦筑成,素静,庄重,仙气飘飘,不染纤尘。 宫里戒备森严,鲸姬只得用法术隐了身,悄悄从东华门的上空潜入皇城之中。究竟是什么妖,竟然能闹到帝王家中?她本想去魔界寻烟鸿来替他料理此事,但她才刚刚恢复了一大半的记忆,有些事情仍旧扑朔迷离,还是相信自己为妙。 鲸姬落在文德殿、垂拱殿上[1]一一细查,耸立在空旷平地上的大殿宏伟壮丽,阳气十足,根本觉察不出一丝妖气来。再纵身一跃,飞至福宁宫与东宫之上,依旧毫无异样。 这股妖气,根本不是冲着皇帝来的。鲸姬站在正殿的最高处俯瞰整座皇城,悄然拧起了秀眉,既然这起闹妖事件的目标不是皇帝和太子,那只能是后宫之人了。 历朝历代以来,后妃利用妖术来魅主都是极其严重的罪行。如果此事不是因为妖怪主动进了皇城作乱的话,那这位故意引来妖怪之人,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后苑在内朝区,位于整座皇城的北部。鲸姬越往北飞行,就越发觉得周围变得温柔起来,不似方才正殿的庄严肃穆。 紧接着,一片荡漾着轻微波澜的湖泊映入眼帘,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岸边的莲花开得正旺。左岸是郁郁葱葱的皇家仙林,右岸便是是错落有致的殿宇与亭台楼阁。后苑四处都种满了芬芳妩媚的花草,晚香玉的气味幽幽散开,给这座江南皇城中的后宫更添了一笔媚-色。 然而,再美轮美奂的皇城,都不过是禁锢女子的金笼子。里头看似荣华富贵,里子却孤寂森严,波涛汹涌。 鲸姬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湖之畔,明明是有些燥热的夏夜,她却突然战栗起来,一股奇怪的感觉至下而上涌进她的体内。 有妖气!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回头一看,一只毛绒绒、通体橘色花纹的小猫正迈着妙曼的步子朝鲸姬走来。 黑夜将猫的瞳孔放大,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这……是妖猫?鲸姬微微一愣,对它悄声道:“你看得见我?” 妖猫点了点头,轻轻地喵呜了一声,咚地一下倒在地上扭了扭小身子,露出了软软白白的肚皮。 鲸姬没接触过猫,自然也不知道这只猫是在和她撒娇了。她想起小妹和项铁平日里在泫海碰瓷的样子,似乎也是这般——在海上佯装被撞倒,然后讹一笔来人的钱。 她警觉地朝后一跳,不行!绝对不能被这只橘猫给迷惑了!她还有正事要做呢。 没想到猫咪却更加卖力地扭动了起来,小爪子在她面前一张一合,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喉间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鲸姬感觉自己仿佛心都化了,却努力忍住不去看它——这只小橘猫,竟敢靠恶意卖萌来骗取她的信任! “喵嗷——”橘猫突然又喵了一声,声音细细软软的很是动听,眼神楚楚可怜,好似快哭出来了一般。 “好吧……就摸你一下,只能一下哦!”鲸姬咽了口口水,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之后,伸出右手在猫咪柔软的肚子上蹭了一蹭。 她平日里可是很高冷的,如今竟然被一只猫给俘获了! 啊!好软的肚皮!摸了肚皮还不够,鲸姬又伸出左手在猫咪的下巴上撸了撸,没想到它的呼噜声更响了。 “你喜欢被这么摸吗?”鲸姬生怕自己惹怒了它,小心翼翼地问道。 猫咪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听得她心里似乎乐开了花。 过了一会,猫享受够了小姐姐的爱抚之后,终于意犹未尽地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把方才沾染上的树叶和碎草抖落,眯着眼勾起爪子在耳朵上掏了两三下。 接着,又胖又圆的橘猫弓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约莫凡人中十几岁的模样,扎着圆圆的丸子辫,左一个右一个在脑袋上。她笑眯眯地对鲸姬喊了一声:“主上!” “唉?你竟然认得我。”鲸姬惊讶道,“小橘猫,你也是魔界过来的妖么?” 小姑娘点了点头,道:“属下就是被主上从锁妖塔上救出来的呀!” 又是一只从锁妖塔上逃出来的妖怪!鲸姬暗道,母亲说只有自己的血能解开锁妖塔的封印,难道她那日去救子旬的路上受了伤,落下的血正好解了锁?目前来看,也只能是这个可能了。 鲸姬心下了然,面上不动声色道:“对,我想起来了。小猫,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玉奴。”玉奴又幻化成了猫咪,骄傲地扬起了头,毛绒绒的小脸蛋真叫人忍不住想捏一把,“是魔界灵力最强的妖猫之一了。” “难道这几天皇城之中有妖怪作乱,就是你干的好事?” “才不是呢。”玉奴打着呼噜蹭了蹭鲸姬的膝盖,邀功道,“我是奉督主之命,来解决宫中闹妖一案的。” “你的意思是,宫里传说中的那个妖怪,不是咱们魔界派来的?”鲸姬惊讶道。 玉奴点了点头,在鲸姬的小腿边上来回地蹭着。鲸姬被蹭得心里痒痒,但脸上还是要保持魔尊的威严,她面无表情地撸了一把玉奴肚子上白花花的毛——嘿呀!好软,好舒服!真想凑近了猛吸一口! 小妖猫被鲸姬逗得咯咯笑起来,“主上要去看看那个妖怪吗?据属下推断,此怪物似乎是仙界派来的,在后宫里引发不小的动荡呢……” 鲸姬心里咯噔了一下,仙界?据她所了解,魔界这几年一向和仙界刻意保持着距离。两界井水不犯河水,仙界又为何要冒充魔界来行这等污-秽之事? “走,我们去看看。”鲸姬一把抱起玉奴道,小猫咪乖乖地在她的臂弯里趴着,她能感觉到猫的背上在有规律地震动着——它似乎又打起呼噜来了,“玉奴,你为何如此喜欢打呼噜?” “哈哈,我们打呼噜是表示高兴的意思,”玉奴蹭了蹭鲸姬的胳膊道,“看来主上对我等妖猫了解甚少呀,之前没有养过灵宠吧?” 鲸姬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讪讪道:“我平日里公务在身,自然也无暇去寻找灵宠。” 唉,要是能养一只玉奴这样的妖猫在身边就好了!每天看着它撒娇打滚,亲亲它摸摸它,也是一件极为治愈人心的事。 “那——主上可愿意收留我?”玉奴难得讨好道,“我会自己觅食,主上只要每天撸撸我、抱抱我就行啦!而且主上忙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打扰您哒!” 鲸姬听罢,顿时眼前一亮,嘿嘿道:“当然可啦。” 说完,一向高冷的魔尊便抱着从天而降的灵宠,心中乐颠颠、喜滋滋地踏足一飞,准备摆驾后宫。 两人到了后宫煞气最重的地方,这里的气场和他们妖魔完全不一样。妖气固然会让人通体生寒,产生幻觉。但煞气更厉害,会让人心生恐惧,极易惑乱人心。 宫殿的牌匾上印着三个大字:明德宫。正是当朝皇帝的后妃——德妃娘娘的寝殿。 德妃在后宫佳丽之中,一向以贤德为名,深受众人敬佩。她喜爱清静,平日里不是在礼佛,就是在去佛堂的路上。 这样一个与世无争、从不与人结仇的人,不论是主动招了鬼怪,还是被他人引来了鬼怪,都令人匪夷所思。 “这已经是第二个被吓疯的后妃了。”玉奴悄悄道,“第一位是秾华宫的淑妃。” “你可知当时的情景如何?”鲸姬问道。 “据说淑妃是在就寝的时候,突然看到横梁上吊着的鬼魂……然后就直接被吓疯了。皇上为了避邪,已经派人把秾华殿围了起来,现在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但德妃倒还好,只是被吓晕了过去,兴许可以等她醒了,借机问一问情况。” 鲸姬点了点头,和玉奴隐去了身形,潜入明德宫之中 夜已深,铺天盖地的煞气笼盖了整座宫殿,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鲸姬偷偷看向室内,德妃正安然地躺在榻上,呼吸均衡,但迟迟未醒。 周围的宫人焦急地候在御医身旁,紧张地问道:“请问李大人,娘娘现下情况如何了?” 这位御医看起来极为年轻,他隔着一层纱给娘娘把了脉,叹气道:“德妃娘娘的脉象已经安稳了。臣给娘娘配了调理心神的药方,请宫人们务必每日给娘娘进药。” 说完,他暗中朝德妃施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一股奇异的蓝光从指尖流淌到了德妃的眉间。御医的手势停留在空中,顿了半晌,方收了回去。刹那间,她似乎能感觉到德妃平静的眉宇与双眼间,划过一丝微小的颤动。 这一切,只能从鲸姬躲藏之处才能看到。她仔细一瞧,揉了揉眼睛,发现这个人的气场好生眼熟! 半顷,御医从内殿恭恭敬敬地告退。男子的侧颜曲线优美,身形挺拔而修长,步伐坚定,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倒像是哪里来的王公贵族亦或是世家公子,不和方才在殿内如履薄冰的言行举止全然两样。 走出内殿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朝门的左边一望。挑了挑眉毛,拉起鲸姬的手臂就往墙角里一拐。 “唉——”鲸姬正要惊呼,话音未落,却被子旬用手堵住了嘴,他身上散发的薄荷清香叫她心慌意乱。 果然是他,鲸姬倒抽一口气。他眼里有担忧、生气,也有惶恐、患得患失,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汇成深邃眼眸中的星芒,几乎要将她的心房给撞碎了。 他一手撑着宫墙,一边低下头生气地盯着她,“笨蛋,招呼也不打就一个人来这里撸猫,你不怕危险的吗?!” 31.蕊黄山额 鲸姬抬头一看, 来人竟然真的是子旬。他离自己那样近, 都能听到她突突的心跳声。鲸姬脸上有些醺红,下意识地推开他, 后退一步道:“公子……你来凡间作甚?” 少女怀中的猫儿见到子旬,即刻它从鲸姬怀中跳了下来, 挡在了主人的面前, 一边视死如归般地瞪着他,一边还炸了毛, 朝子旬凶狠地“哈”了一声[1]。 妖猫虽然傲娇,但对认定的主人素来都极为忠诚。见到陌生男人把主上压到了墙角, 它浑身变成了刺猬似的,背脊弓起,嘴里发出响亮的嘶嘶声。要是这男人再敢对主上图谋不轨, 那它就要扑过去了! “喵喵喵!喵喵喵!” 鲸姬见状, 蹲下身温柔地撸了撸玉奴身上的毛, 安慰道:“玉奴别怕,这位是仙界的公子。” 玉奴这才放下戒备,朝子旬不满地瞥了一眼。它又在鲸姬的脚边上转悠转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上去。 都什么时候了, 还想着撸猫?而且还是头这么胖的妖猫?娘子抱着它, 难道手臂不觉得酸吗?子旬眼神里带着一丝醋意,上下来回扫视着这只胖乎乎橘猫。见它的灵根纯良无害后, 才放下了心来。 “宫里现在危险得很, 我是来保护姑娘的。”子旬神色担忧, 又将在源明师尊那儿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鲸姬听,他猜测道,“也许这儿根本没有闹什么妖怪,而是月国公为了将你引来,故意制造出的幻象。” 鲸姬听罢,秀眉蹙起,低下头回忆了起来。在她儿时的记忆中,月国公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大战之前,天庭一直由几位远古上神掌权,她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位。 母亲为仙界平定了战役,身为大功臣,在天庭之中自然声望甚高。天庭在那之后若是要重组统治结构,众人定会一致推举母亲来担任统治者。 而如今天庭却是由子旬一家掌权,若是让他们知晓战神还留着一位女儿在三界,势必会给他家的势力带来极大威胁。但为何要杀她的人竟是素日默默无闻的月国公,而非天庭的一把手——仙君呢? 鲸姬转过头,默默看了一眼子旬。他如今还未知晓自己的身世之谜,只当她是一只自己母亲曾在天庭惹了众怒的普通妖精。若是让他知道了彼此的父母是势不两立的存在,他又该如何自处? 一想到这个,她脑中就变得一团乱麻,所幸便不去想它。 “多谢公子相告,小女心中自是有数。眼下将宫中隐患给解决了,才是最重要的。”鲸姬嗓音清冷,神色镇定道。 “既然如此,还望娘子不嫌弃我与你同行了。”子旬微微一笑,颇有正义感地挺了挺胸,主动拉起她的手往殿外走了出去,“娘子,咱们去打探打探其他地方的情况吧!” 仙界未来的太子,身形倜傥,眼中自带柔情,换做哪个姑娘都会迫不及待将一片痴心托付。唯有鲸姬,正错着牙冷笑,狠狠瞪了他一眼,使劲儿想把他的手甩开。奈何他却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鲸姬怒道:“公子,你!” 子旬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地开口道:“娘子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从听说娘子要下凡捉妖,我就赶忙跟了过来。身为夫君,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娘子受委屈!” 鲸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公子,我从没说过自己是你的娘子,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可我只有你一位娘子啊。”子旬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月光将他的双眼照耀得春水朦胧,给他阳刚的外表增添了一丝温和的气息。 素日里遇到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的鲸姬,被他一通撩拨后红着小脸、气呼呼的模样,可真讨人怜爱!子旬定定地欣赏了好一会儿鲸姬的美貌,欣欣然道,“娘子今天打扮得可真好看。” 鲸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穿戴,普普通通,有什么好看的?定是子旬借机笑话她罢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把红扑扑的脸望向另一边道:“公子,咱、咱们讲正事儿,成吗?” 眼前的姑娘眉若远山,美目惊艳,乌黑的秀发随意绾起,用柳藤轻轻地固定。一袭红衣点缀,似妖非妖,似仙非仙的模样,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他的心里。 而她似乎素来不把自己的容貌打扮放在心上似的,眼神清媚又单纯,不参杂一丝杂质在里头,真叫他喜欢得紧。 那就讲正事罢!夜幕愈发幽深了,天定之上逐渐汇聚起了浓重的雾,将天上的星星点点给遮掩住了。整座皇宫被漫漫的黑雾笼罩得更加迷离起来。 子旬似乎对皇宫的构造非常熟悉,驾轻就熟地替她引路,他回过头看出鲸姬眼中的疑惑,有些骄傲地解释道:“几百年来,每当皇帝祭拜天地时,本公子都会潜在宫中观望,考察这位皇帝的德行与执政能力。若这位皇帝是明君,那天庭自会施法显灵;若皇帝昏庸怠政,那天庭便会制造异象,以此警示天下。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对皇宫非常熟悉。” 他眼神中带着得意和自豪,掩饰都掩饰不住,就等鲸姬一脸钦慕地夸他了。却不料,鲸姬问道:“既然天庭时刻注视着宫内的情况,那闹妖怪一事又是怎样接二连三地发生的?” 子旬眼神有些尴尬,咳了咳道:“若是寻常的妖怪作祟,那自然逃不过天庭的法眼……所以我才怀疑,这是仙界自己人闹的鬼。” “我先前混入太医院彻查此时,发现德妃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而昏厥的。而方才我开了天眼,在他的房内巡视了一圈,发现房中煞气四溢。而妖怪的身上。很少能带着如此厚重的煞气。这幕后之人,不是魔,就是能弄虚作假神仙。所以我猜测,是月国公为了将此事栽赃于你,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子旬继续解释起来。 鲸姬听了以后,顿时明白了一大半,“既然来人的目标是要栽赃于我,那咱们就更应该从受害者身上查起了。” “娘子真是聪明。”子旬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妖怪总共在宫中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御花园中,淑妃因此而精神失常。第二次是在昨天深夜的德妃宫中,而这第三次是在宣政殿前,据说朝臣们正陆陆续续赶往大殿上朝,一团黑气凝成的咒符浮现于大殿之上,当时有不少大臣们因此受到了惊吓。” 从两位品行淑德的后妃,再到这些朝廷重臣,难道幕后之人最终的目标是皇帝? 弑君之罪,那可算得上是天底下最严重的罪行了。果真有人要将此事栽赃于她,那她恐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清自己的罪行的。 鲸姬心中似乎渐渐有了答案,眼里金芒微漾,“子旬,你可知皇帝现在身在何处?” 子旬下凡处理此事,自然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他嗳了一声,轻轻挥一挥手,眼前便浮现出了御书房的场景。 只见御书房中,皇帝正侧卧于榻上悠哉悠哉读着书。这位天子看起来年过半百,穿着龙纹白袍,戴着金冠。窗外似乎有漂浮的花粉被吹了进来,皇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皇帝正看书看得入迷,冷不防门外传来宫人觐见的声响。皇帝抬了抬眼皮,问道:“何事?” “启禀陛下,外头忽然风沙大作,不知何时才能停歇。陛下您看,今晚不如就在御书房睡下?” 画面突然开始晃动起来,鲸姬猛然抬起头,二人面前的宫殿上方,正赫然印着三个大字:御书房。 初夏的夜,却让她觉得周身有些凉意,一股强烈的煞气逐渐扑面而来。就连玉奴也感受到了身边气场的异常,浑身的毛如钢针一般竖起,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嚎声,一幅蓄势待发的模样。 风渐渐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刮了过来,吹得坚毅的宫楼也发出吱呀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脱节倾倒似地。 “子旬,你这会儿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鲸姬大惊失色,连忙握紧了子旬的手,见他点了点头,她才放下了心来,“看来,咱们来对地方了。既然他的目标是我,那我现在就去斗他一斗。还请公子切莫干涉其中,免得被月国公发现了,牵连了自个儿。” 他听后正要阻止,却见鲸姬已足尖一点,身姿轻盈地化作一道白光,翩然跃到了宫殿的屋顶上。方才在脚边的玉奴也化成一个橘色的球,灵动地朝房梁上跃去。 他叹了口气,“真是个笨蛋!”说完,子旬立马将自己周身的保护盾给卸下,向屋顶上一抛,稳稳地将鲸姬包围在其中。 鲸姬依旧隐着身形,站在楼顶之上凝神观望着,丝毫未觉察到子旬方才的动作。异常的天色终于惊动了宫中上下,只见禁卫们已然排列成阵,守在御书房之外。 她屏息凝神,许是那妖物更近了,周围的煞气愈发横行肆意起来,扩成巨大的声浪,震得周遭的景色一片晃荡。天外的黑雾逐渐凝成一团黑云,正疾速向她涌来。 她猜得没错,宫里三番五次地有妖怪出没,且闹得如此声势浩大,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32.红烛绣帏 天边蓦然显现一层红光, 黑云翻腾出诡异的形状, 远远眺望过去,好似有千军万马驾着红芒奔涌而来。雷电奔走, 一道皆一道地劈在皇宫的屋檐之上,强光耀眼。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变数, 堪比末日之景。 在城楼上守卫着的士兵们望着天际, 随即满脸惊恐、如临大敌,纷纷盖住了耳朵, 他们面面相觑,不禁猜测道:“难不成是有道友要渡劫?” 只是这百年一见的煞象, 怎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宫中? “阿镜!”子旬跃到了屋顶上,与鲸姬并肩站在一起,“对方来势汹汹, 你只身一人, 怎敌得过他?” 鲸姬安抚他, “我并非要同他真枪实战。若我佯装受伤,引他到别处寻我,可能就有机会一举拿下他。” 子旬寻思片刻,心惊胆战道:“这个办法固然可以, 但若稍有不慎, 你的伤势就会失控……到时候可怎么办?” “你可知道分-身术?”鲸姬眯着眼问,“妖镜照不出、观音说不出、如来辨不出的分身术, 我也会。你哪里都别去, 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势必要保护好皇帝的安全。” 子旬凝眉,点头答应道:“那好,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鲸姬心中一暖,点头说好,正要化作一抹流光向天外飞去,却见子旬又叫住了她,鲸姬回过头,“公子怎么了?” “阿镜,若那人真是月国公……他的修为不在我之下,你可要千万小心。” 鲸姬应声道是,抽出了腰侧的落英剑,腾身而起。少女的黑发猎猎飞舞,直扑向夜空之中的那一抹云。 那黑云其实并不是云,刹那间化作一具扭曲的人影,朝鲸姬疾疾奔来。鲸姬躲闪到一旁,身侧却凭空飞出另一个自己,定定地立在空中,迎接黑影的到来。 黑影仿佛一具干尸,浑身散发着恶臭与煞气,它嗓音枯朽,在风中狂妄又暗哑地笑着,诡异的笑声在硕大的皇城之中泛起阵阵回响。 只见漫天红光之中,它出招肆虐,尖利的爪牙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似是要使出全身力气将鲸姬小小的身影给撕扯成肉末。 鲸姬的真身跃至一旁的暗处,从容引导着分身作战。自己许久没有使剑术,剑法却未曾生疏过。 她的魔族血脉大概是被唤醒了,这样的厮杀让她兴奋不已。她愈战愈勇,几乎要索性与那黑影斗个尽兴,不将它狠狠打到地下不罢休。 但如今她在明,敌在暗,随意显山露水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隐患。 夜空中罡风厉厉,刮得凡人士兵的肉身刺骨般地疼,并未注意到空中激烈的打斗。从远处望去,一位天神似的少女正与这团莽撞的黑影厮杀,步伐灵巧,剑法精准,招招刺向黑影身上的要害。 忽然间,鲸姬刻意将脚步缓了下来。黑影见终于逮到了机会,混糊的脸上扭出一抹狰狞般的笑,眼中精光四射,疯狂地朝鲸姬扑来。 “鲸姬”一个没有注意,黑影锋利的爪牙便刺穿了她的肩膀,离她的心房只差咫尺之遥。 鲜血滚滚流出,红雨似地落到地面上,她脚步踉跄,似是招架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击,终于溃败地落到了皇城坚硬的砖块之上。 黑影人在空中如鬼魅一般阴恻恻地笑着,而另一头的鲸姬,双眼赤红,杀性肆起,几欲要唤起魔咒,将掌中凝聚已久的真气一举推向黑影。 正要出手时,她突然听见子旬在自己身后喊了一声。她回过头,见到他正笑着对她招着手,那明朗的笑容好像一股清澈的泉水,将自己心中熊熊的怒火顷刻间平息了下去。 黑影人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击溃,连咆哮都来不及。天边的红光与黑雾渐渐散去,天际又恢复了寻常静谧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似的。 皇帝见此时此刻已置身于另一处宫殿内,宫人见到凭空出现的圣上,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惊得说不出话。 “神仙,神仙显灵了?”皇帝左顾右盼,方才只觉得自己在摇曳的御书房中被一股风轻轻托起,却转眼就到了乾清宫内,可自己的四周却并无有他人来过的迹象。 “是你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鲸姬和子旬并肩站在屋顶上,问道。 子旬轻笑着点了点头,“眼下皇帝是安全了,不如娘子暂时去我府上避一避?”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鲸姬思索片刻,”天庭有多少人知道瑶山府是你的宅邸?” “除了火岩之外,并无人知晓。”子旬回答道。 “那好,我带着分-身去公子府上‘疗伤’,看能不能将那幕后之人引来。” 子旬笑着点头,自然是不能错过这个对娘子奉献的好机会,“好嘞,我这就去准备。” 鲸姬在暗中引导着那个因为重伤而伏在地上的‘自己’起身,再颤颤巍巍地飞出了宫外,时不时地在沿路留下一些自己的气息,为的就是给那人留下自己的线索。 她在暗中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究竟是谁要在暗地里对她使阴招?若是让她揪出来,定要让那人好看! 两人到了瑶山府,子旬有些时日没回来了,但院子里的花草依旧被打理得十分整齐。见到东家回来了,府中的小厮们赶忙在管家的指挥下,迎接的迎接,准备的准备。 “鸾镜姑娘的厢房准备好了没有?”管家一边在主屋里检查,一边问道。 “管家,不好了!先前给鸾镜姑娘留的别院,前、前段时间因为隔壁邻居家走了水,眼下不能住人了……”其中一位小厮抠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看了鲸姬和子旬一眼,试探地问着管家。 “连小院都能走水,你们这几个是怎么当差的呢!”管家胡子一敲,狠狠拍了下那小厮的脑袋瓜,“眼下府中还有几间空着的厢房?” 小厮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吱吱唔唔道:“那个——方才刚刚刮过沙、沙尘暴,现、现在其他的客房满屋子都是尘土,就主屋里的一间客房还完好无损着呢,主子您看?……” 子旬心中暗笑,这位管家果然懂他的心思,他接过了话茬,皱着眉头道:“走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通报我一声。” “公子教训得是!回头我一定好好整顿整顿这后院。”管家连声道是,试探地问道,“那鸾镜姑娘……?” “娘子,你就和我一同住在主屋吧。娘子独自住在小院里,我不放心。”子旬牵过鲸姬的纤手,俊脸柔和,风度翩翩。 鲸姬见管家心领神的模样,那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她的眼睛。她瞪了一眼子旬,怒道:”都说了别再叫我娘子!”说完便跑进了屋子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身后的玉奴也跟着炸了毛,生气地冲子旬喵喵喵叫了几声,屁颠屁颠地跟着鲸姬进了屋子。 姑娘气鼓鼓的样子活像一只河豚,为什么偏偏走到哪都有人给她和子旬当助攻!她明明下定了决心要和子旬保持距离的,但眼下最靠谱的地方只有这儿了。 玉奴踏着轻轻的步子走到鲸姬跟前,咕唧一声跳到了她的膝盖上,一边打着呼噜一边翻出了自己白花花的肚皮。鲸姬见状,噗哧一声笑了,将玉奴温柔地搂到自己怀里。 “主上,其实——其实仙公子他人挺好的。”玉奴蹭了蹭鲸姬的手掌,悄悄说道。 “咦?你不会也被他收买了吧!”鲸姬不以为然道。 “没有啦!”玉奴在榻上懒散地躺了下来,仔仔细细舔起自己的小粉爪,一边道,“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仙公子将自己的护灵盾都给了主上。而且……而且为了不让主上造杀业,他方才亲手仞了那团黑影。” “护灵盾?”鲸姬疑惑,启了天眼一看,果然周身萦绕着一圈金芒。难怪方才自己有用不尽的气力,原是因为这层护灵盾在保护自己的真气不受损伤! 她讪讪道:“我若是捉到那妖怪了,仙界自然也要讨一份功劳,否则那不就是失职了!所以他才要助我一臂之力的。” 玉奴不明白,追问道:“主上难道不喜欢他么?” “小猫咪,这不是你该问的。”鲸姬脸微微红了红,严肃道,“守护魔界既是我的使命,那就不该去想那些情情爱爱。” “古往今来,仙魔联姻、举案齐眉的范例数不胜数,这并没有任何冲突之处哇。”玉奴嘟囔道,噗通一声在鲸姬身边坐下,举起一条毛绒绒的小短腿,身子向前微倾,吭哧吭哧地舔起自己腿根的毛来。 鲸姬看了,乐得噗嗤一笑,刚要说话,却听见门口传来爽朗的笑声,如泉水般叮咚地落入她耳畔。 子旬正站在门口,身影颀长,盈盈月光之下的他玉树临风。有这样一个人在自己身边,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33.水帘黎枕(捉虫) * 玉奴的那句“难道主上不喜欢他吗?”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她看向他, 眼前的人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即。 子旬走进房门, 看到鲸姬方才的笑脸变成了愁容,笑着问道:“娘子, 你见到我就这么不开心?” 鲸姬心中颓然, 将手从玉奴柔软的绒毛上抽离,却被子旬抓住掌心, 一把拉到了怀里,“我知道娘子在担心什么。” 两人手心相触, 传来阵阵温热感,室内气氛一时间极具暧昧。鲸姬的心跳扑腾扑腾的,眼神却看向另一边, “我都说了不是你的娘子……公子切莫再唐突了, 传出去可叫天庭笑话。” 她的身世既然都这样了, 那万事都要提前做最坏的打算。魔界与天庭的矛盾误会尚未解除,她怎能去奢望自己与他毫无忧虑地去相爱。父亲与母亲那样轰轰烈烈爱情,终究是会给两界带来麻烦的。 “公子可知我的身世?若我们生来就站在了对立面,你又如何能信誓旦旦地说爱上我?”鲸姬厉声道。 子旬只是看着她, 紧紧握着鲸姬的手, 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深情。这让她也忽然激动了起来,真想豁出去一次, 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此生只有这么一次, 他对她真心实意, 那她,也以真心报之。 鲸姬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见子旬已脱口而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是真心地欢喜姑娘,不论姑娘将来是是成神还是入了魔道,子旬都欣然接受。” 她心中一震,方才的忐忑不定刹那间平息,如同暗夜迎来了黎明。 鲸姬心中犹如拨云见日,一派明朗。她微微笑着,脸颊清丽动人,好似沾着雨露的玫瑰,浑身散发着柔媚的幽香。芳逾散麝,色茂开莲,以此来形容眼前的妙人,实不为过。 子旬柔声应道:“姑娘切勿担心任何事。不管姑娘的身世与那人有何瓜葛,有我在,定会保你周全。” 鲸姬点了点头。见两人依旧紧贴着,不禁脸红起来。子旬的气息沉稳,衣袍见散发着一种好闻的味道,闻香多年的她竟说不清是什么香料。 仙人素来讲究雅趣,执笔翰动若飞、纸落云烟时,定不忘在案前置一香炉作伴。史上出了不少关乎玩香的文人轶事,最为雅致的,可谓一位苏姓诗人的“雪中春信”,以冬日梅上雪水为基,将沉、檀二香以小方粒状压碎,磨制琥珀、乳香粉,将此四香料混入花蜜之中,以茉莉花瓣滚之,阴干后方成合香。 此香一出,顿时风靡了天下,引得坊间玩香高手皆跃跃欲试——在雅集玩乐时,在指定时间内研制出最佳香丸者,可拔得头筹,此番雅趣,久而久之被人们命名为“香局”。 而“香局”,也从此成了魔界文人圈子中不可或缺的逸事一桩。 魔界并非凡人印象中的那般暗无天日,其族人们自然也是有各种日常雅趣的,熏香便是其中一桩。 鲸姬记得,自己祖母熟悉各类草木之花,不但研制出了清旷自馨的兰亭香、水玉香,更是联合仙界创办了“雅集香舍”。她召集玩香圈中的高人,一同钻研出了各式香炉,青瓷奁(lian)式炉、甗(yǎn)式炉,模样精巧,且每一种炉子对应着不同质地的香,颇为考究。 久而久之,“雅集香舍”成了名扬魔界、仙界的香料商,这位魔后也后世子民被美誉为“雅后”。 只是后来,仙界以各种正道为由,不断地在凡人面前靠着抹黑魔道以自立形象,还将魔界一方盛产美玉宝石的肥沃山地给占了去。魔界一开始还较为忍让,最后两界的矛盾终于爆发了,也就有了后来的战争与对峙。 “子旬身上熏的可是什么香?倒是味道十分的好闻。”鲸姬悄然松开了手,微微一笑道。 见她猫儿似地轻嗅空气,模样万分惹人怜爱,子旬不禁笑了起来:“熏香?我从不熏香。姑娘闻到的大概是房间里的香炉吧,那是赤土进贡来的马鞭草,味道可是醒神?” 鲸姬愣了一愣,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心中却疑惑起来。她识得这间书房里的马鞭草香,可子旬身上的香味,分明是另一种独特味道。 “姑娘可对熏香有所涉猎?天庭的花神素来爱香,天宫里的焚香都是她所制,鲸姬若是有兴趣,不妨同她交流交流。”子旬笑着说道。 鲸姬点了点头说好,“我先前于天宫所闻到的香气十分宜人,想必花神定是蕙心纨质,还能将天宫的花园管理得有条不紊。” 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月色皎洁。子旬方才的话语,让她宽心了不少,渐渐开始接受他的示好,不禁心情也好了起来,嘴角绽起一抹笑。 子旬的眼神清澈透亮,光明磊落,与那些惺惺作态的仙人们不一样。鲸姬看得有些恍神——她只觉得他诚恳,却又捉摸不透他深邃的眼中,这抹深情究竟有多醇厚。 “天晚了,公子早些休息罢。”眼瞧着时候不早,鲸姬起身理了理衣衫。门外来了一阵微风,窗外竹林随着荡起哗哗声浪,她的衣裙微微飘逸,勾勒出窈窕的身躯。 “嗯,那我们明天见。”子旬又握住了她的手,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诶?”鲸姬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他突如其来的撩拨越来越不习惯了。 子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力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一手跟撸猫似地爱抚着她的墨发,“小傻瓜!平日里别总是这么严肃,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做你自己。” 鲸姬靠着他坚实的胸膛,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她闷声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跟猫儿似的。”子旬见她蹭了蹭自己的胸膛,心下有些痒痒,恨不得要吃她一口。他捋了捋她的头发,“陪玉奴好好睡觉吧,我就在隔壁歇息。府中很安全,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替姑娘挡在前面的!” “别忘了,我可是凤凰!”子旬在门口回头,扬起下巴灿烂地笑道。 鲸姬点头含笑,默视着他离开,直至他的翩翩身影消失在瑶山府尽头。她垂下眼帘,默默看着投过窗户折射进屋的温柔月光,不由得陷入绵绵的情思。 跳到窗台上当灯笼的玉奴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又耷拉下去。它扭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继续依偎在角落里睡着了。 她愿意相信子旬,也相信自己。那就豁出去一次吧! 那个黑影人一直没来,日子就这么在忐忑与悠哉交错中过了一天。薄暮延伫,宵分乃至,府中逐一掌起了明灯。一轮纤袅的上弦月挂在树梢,云雾聚聚散散,知了不知何时开始叫了起来。 瑶山府的主屋与蔚湖相隔不远,中间落成一座林园。旁边悠悠淌着的湖水,湖畔有数座假山石椅。子旬待他们不薄,府中的人轮流休息,不用成天干活,因而闲时也常来此坐看云起云落,旭日夕阳。 鲸姬刚从花园回来,顺着河畔的长廊而回,身后跟着玉奴和两位子旬指给她的侍女。夕阳将她的轮廓照得纤长而妙曼,忽然间,鲸姬肚子轻叫了一声。这令她窘迫至极,不禁加快了步伐,赶着回府里用膳。 路上匆匆而过的家仆,瞥见鲸姬亭亭似月,燕婉如春的容颜,心中皆惊为天人。姑娘迈着的步子真是分外端庄,垂罗曳锦,鸣瑶动翠。同样是身着宫履纱衣,但就偏她有着那番道不明的妙曼姿态,竟比京城里那些官家大小姐还好看了些。 走过拐角处时,鲸姬偶然瞥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坐在河畔的石凳旁。她站在廊桥上,故而石凳边的人看不见她。 夜色昏暗,背影更是不好辨认。鲸姬唤了明灯咒一看,竟是子旬的堂弟火岩与一位女子,她轻笑一声,心道:花前月下,仙人凡女,真真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鲸姬不爱听人八卦、勾缠他人碎语,也没留意火岩公子怎么造访瑶山府了。她脚步始终未停下来,朝着院子里走去。 人间素来与仙界交好,两届民风、传统相似。不像仙魔恋、仙妖恋这样让人避之不及,仙人娶了凡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她对火岩公子的印象还不错,心中不禁默默替他祝福着。 然而想到自己的大事……大概是她最近太情绪化了,每每想到此事便又喜又忧。未来什么都是扑朔迷离的,只能靠一步一步去摸索。 回到房里,鲸姬单独用着膳,丫鬟在一旁侍奉着,殿内一时间格外安静。 “鸾镜姑娘,膳房今日准备了火腿炖肘子,酸笋鸡皮汤,藕粉桂花糖糕和糖腌玫瑰膏子。姑娘先慢用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们便是。”侍女香韬双手平托着将菜肴一一奉至桌前。 鲸姬微微颔首,谢道:“膳房有心了。” 上回在天庭的酒楼和子旬一同吃饭,聊起各自喜欢的菜肴,她便随口说了些自己平日里爱吃的甜食。没想到子旬竟一直放在心上,怕她不适应这儿的起居,这两天命人们隔三差五地送来这些她喜欢的,倒是悉心至极。 正用着膳,门外铃声悠扬,转眼踏进一位家仆,衣着打扮看起来像是府上的管教嬷嬷。 嬷嬷热情地笑着与鲸姬行了一礼,“鸾镜姑娘,这是我家公子吩咐我给您送来的东西,还望姑娘喜欢。” 鲸姬怔了半晌,道过谢后,接过那锦盒一看,不禁有些震惊。 那时一块质地通透的美玉,前后两面分别镶着宝石镌刻成的青鸾与火凤,匠心独具,精美恢弘至极。 “嬷嬷请留步!”眼看着嬷嬷就要起身退下,鲸姬忙拦住她道,“小女还有一事要请教,请问这玉上镶的神鸟,可是用何材质制成的?” 嬷嬷宛然一笑,耐心解释道:“回姑娘,听公子说,那是他在外行商时得到的宝贝,传说是由上古仙人所制的为数不多的几块美玉之一。具体是什么材质,奴婢也不清楚,不如姑娘亲自问问公子吧!” 34.画明冉冉(已修,清空缓存可看) * 火岩是日正好下了凡, 急匆匆地就赶到了瑶山府上, 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令他苦恼不已, 不知怎么和子旬交代。 他前脚刚踏进书房的门,就见子旬兴冲冲地迎了上来, 向他招了招手道:“诶?你怎么来了?快来看看我新得的宝贝。” 说完, 子旬就跟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在火岩不知所以然的表情下亮出了锦盒里的玉石。 那是一块灿若明霞, 莹润如酥的绛红色玉石,正面雕着一只火凤凰, 反面镶着一头青鸾。天庭的皇族本就是凤凰的化身,而鲸姬的名字里正好有“鸾”一字,火岩仔细看了这玉, 便心下了然:“给鸾镜姑娘准备的礼物?” 子旬点了点头, “神界远古的宝贝, 我从那位专门收藏古玩的山神手上买来的。” 山神也是位上古之神,一向以收藏珍奇古玩为主业,若没有十万年的历史打底,那些宝物也入不了山神的眼, 这块神玉自然也是非同凡响的。 子旬嘴上说得简单, 实际上他可是为了这玉而和山神磨了好久,人家才答应将这块玉卖给他。既然鸾镜姑娘赠了他定情珠, 那他也要报之以琼琚呀! 他还记得山神把玉交到他手上时, 嘴里絮絮叨叨地吩咐着:“公子可要将这玉保管好了啊!这是魔王十万年前以举界之力磨成的宝玉, 天下再也没第二块了。” “嘿,我说呢!”火岩触到神玉周身散发出的灵气,比了个大拇指,“不过,你倒不如早点从姑姑那儿把那传家宝给讨来,免得她又要寻西问东地给你做媒。” “做媒?又来?!”子旬从堂弟的话里嗅到一丝不寻常,拧起俊眉问道。有玄棠神女的预言在前,难不成仙后还要反对他和鸾镜在一块儿么! 火岩叹了口气:“这也是我下凡来找你的原因……当事人都跟过来了,是水神谢家的小女儿,说是……倾慕你许久,嚷嚷着非绿玉公子不嫁呢。” “……”子旬语塞,他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从前也从来不去在意这些儿女情长,如今心里就鸾镜姑娘一个人,更是无暇去屈就他人之意了。 火岩讪讪道:“那姑娘上回见着公子,回家后就茶饭不思,要死要活地连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说是能给公子作妾也愿意,府上有其他人来提亲也都一一回绝,现在怕是整个仙界都知道谢姑娘非你不嫁了。” 子旬这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从前爱慕他的仙姑早就排成了行,难道他也要一一娶了回去不成?那谢家在天庭闹得动静如此之大,怕是打算破罐子破摔把女儿送进仙家。 “就一句话,我是对鸾镜一心一意的,甚么纳妾,做她的白日梦去吧!”子旬二话不说道,他对认定的事情,一向是铁石心肠。 火岩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意思,我劝也劝过了,可人家谢姑娘以死相逼地要跟着我过来,我……哎!咱们想个法子,看看怎么让她断了这念头好吧!” “也罢,待我吩咐下人将这玉给鸾镜送去,一会儿就同你一道过去。”子旬唔了声。 ** 另一头的鲸姬,正把玩着子旬送他的这块玉。真是稀奇了!魔界曾经有一块山地,正是盛产这种玉石,后来仙界将此地夺去以后便不再产玉了,也不知道这魔界的宝贝是怎么流落到仙人手中的。 眼下正是午后,室内点着精萃香,苍兰幽袅的前调,鸢尾花与檀香的温情妥帖,和琥珀香的芬芳在香炉里交错着缭绕。栗色的百鸟绒毯上踏着一双绣银丝宝蓝缎平头鞋,正往桌子底下缩了缩,似乎不安地踌躇着。 她心中冒起一冷一热的心绪,门外冷不丁传来一声交换,侍女进了屋,朝她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道:“鸾镜姑娘,府中来了贵客,说要请您去赏花儿呢!” “多谢了。”鲸姬话声清脆,扬起一个得体而亲切的笑容。心下却觉得奇怪,这大夏天的午后,唤她去赏花作甚?她轻轻踱着蓝缎鞋,手腕撑在头边,问道:“还请问小玉,那位贵客从何而来?公子可也去?” 叫小玉的侍女答:“回姑娘,奴婢刚刚派人问了,这贵客似乎是公子的母亲。而公子还在和外地来的堂弟一起用膳呢,要晚些才能过去。” 鲸姬点了点头,亦不想扰了他的家事。仙后终归是知道他俩的私事了,她心思沉沉,努力放下心中疑虑,整理一番后便带着玉奴过去。 玉奴提醒道:“主上不如带个礼物给仙后送去?” 鲸姬歪头思索片刻,点头道:“主意不错,玉奴可有何建议?” 玉奴在鲸姬耳边说了几句,两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 今日,鲸姬为见仙后而略施了些粉黛,染了玫瑰豆沙色的唇,衬出一向的好气色来;双眼皮子上搽了些棕粉色的影儿,愈发显得一双盈盈水瞳愈发有神;两颊的胭脂完美地融入她羊脂玉一般盈透的肌肤里。 走到亭子里,仙后见了她,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惊艳的神情。仙界女眷们如今时兴浓丽的妆感,而眼前的鲸姬却在不显得妆面突兀的同时,懂得巧妙突出自己的五官优势。仙后心中叹道,真是一位模样极周正的聪慧佳人也。 “鲸姬娇若春花,本宫今儿个细瞧着,觉得连这花园中绽放的牡丹都被你比了下去,好一个国色天香。”仙后笑着寒暄道,她似乎还带了一众女眷下了人间,众人皆是扮相不凡。 当时在天庭觐见,仙帝与仙后虽是对她客气,但她的身份不明不白,仙家定不会因为神婆的一句话就认准她为子旬的良人。鲸姬见到在座的诸位仙女,便知道仙后此番兴师动众是何意。 牡丹一向被人们誉为花中之王,如此高的赞誉,平日甚少从仙后口中说出。而鲸姬如今非仙界未来太子的妃子,万一哪天子旬新纳了哪位仙界上神或是星君重臣之女,这凤位还指不定花落谁手呢。 仙后明为夸赞,实为试探。纵然鲸姬先前在天庭众人面前不卑不亢的表现已令人钦佩不已,但仙后仍旧要再次探探底,看这鲸姬是否能宠辱不惊,到底担不担当得起将来储君之妃的名头。 鲸姬抬头,见仙后虽已中年,但容颜仍旧保养得极为细腻,除了脸上些许红痘略微有些碍眼,用粉怎么遮也遮不住,所幸用一垂秀发给挡住了,但仍旧若隐若现。 一身华贵的宫装更使得她的气质婉丽非凡,令人不可逼视。鲸姬倒也不担心仙后暗里的为难,她一向平心看待自己,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既不会为了谦虚而刻意自贬,亦不会为了夺人眼球而眼高手低。 她有自己的风骨,亦有理智的心性。 鲸姬仍旧笑吟吟地,欠了欠身道:“牡丹鹤立于百花之中而不咄咄逼人,生长于万千宠爱而不骄纵自恃。牡丹之美,在其不自矜其贵,不自知其美,与不自恃其宠。若是万紫千红,有了牡丹便相得益彰,而非被抹平了光芒。若是亭亭自立,牡丹亦是风华绝代,清风自来。世人常道牡丹过于雍容,而我却觉得,牡丹之心性,担得起其万丈光华。” 众仙姑见鲸姬既不自嘲,亦不谄媚。不急不躁中,夸赞了仙后之德,亦抚平了仙后对自己的牡丹之比上过于耀眼的光芒,而避免了自己成为将来的众矢之的。四座听闻后,皆对鲸姬的能言善辩与沉稳心性佩服起来。 仙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子旬果然挑了一个别具一格的意中人,然而越是别具一格,天庭便越难掌控其心性。 “鲸姬此番高见,令本宫觉得甚是耳目一新。特别是那一句——万紫千红有了它,反而愈发相得益彰,而非被夺去了风头。众位仙姑可都赞同?”仙后看身坐两旁的仙姑们,端庄笑道。 这位仙后也是个厉害人物,心机深沉的最高境界,便是看似单纯无为,面善坦率,实则寸土不让,步步试探。 但鲸姬毕竟年少天真,直到稍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方才的一番高见其实是给自己挖了坑跳。 仙后是名副其实的名门贵女,其父是仙界的海神,其母是从妖精修炼成神的鲛人。名门之女,自然是豪爽大气,鲜有扭捏造作的。眼前这位仙后,自然是气度荣华,大气婉庄。 “今儿本宫见到姑娘,不禁心生欢喜,没吓着鲸姬吧?”仙后见她神情紧张,不由得圆融起来。 她佯装怜爱地看着鲸姬道,“既然玄棠神女有言在先,姑娘是子旬的天赐良配,你将来若嫁进了仙家,我自然不会委屈你。只是,痴情妖精之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在我们皇家是鲜有发生的。” “本宫的母亲也是非胎生的神仙,所以我知道在这天庭能混成一番地位有不容易,姑娘将来若遇到困难,我都会帮衬着些。但若是以后子旬纳妃,那也是天庭复杂的政治关系所致、迫不得已,本宫也望姑娘多多担待他。就如你说的,像令那万紫千红更芳菲的牡丹一样,不是吗?” 35.妆浅眉薄 * 仙后意味深长地朝鲸姬一笑, 温言絮语, 却绵里藏针。 众人纷纷将眼神转向鲸姬,看她怎么回应。其中有个别贵女早已听说了关于绿玉公子和这位不久前才封的神女的谣言。 “比起牡丹, 我更想成为一颗树。为身下的植株遮风避雨,而非一株任凭风雨飘摇的花。”鲸姬心中本闪过一丝惊异与气愤, 但身为战神之女的尊严与胆识, 让她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色。她的话语里透着恭敬的态度,语气却铿锵有力。 魔界一向秉承一夫一妻制度, 仙界皇族娶三妻四妾,在鲸姬看来, 难以接受。更何况,鲸姬还是对子旬还是很有好感的。这样一来,她更不能接受仙后口中的“将来”了。 她断然不能接受这份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 鲸姬的话令仙后大感惊讶, 无言以对:在妖精界域长大的女性, 其思维都不是受了礼教熏陶的仙界女人能理解的。仙后有自知之明, 用自己平时驯服仙姑那套来对鲸姬洗|脑,等于是无用功。子旬娶了一个不好拿捏的女人回家,这对仙后在天庭的权势巩固,带来了极大的挑衅。更何况, 若真如月国公所说的那样, 鸾镜是战神之女,那将来天庭必要gua 似是看穿了仙后心中所想, 鲸姬轻笑道:“仙后不必担心, 我一向志不在这后宅之地, 更无意威胁到仙后一丝一毫。我还有些事等着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鲸姬留下了方才和玉奴一起准备的见面礼,一步步退到凤殿门口,曼步着离开了。玉奴悄悄隐了身,朝仙后做了个大鬼脸,塞了张纸条到锦盒里头。 亭中只剩仙后一干人,她的凤目似有强烈的不甘闪过,暗中悄然捏紧了银瓷茶杯。一旁的仙姑小心问道:“陛下可要看看这礼物?” 仙后冷笑道:“打开看看。” 仙姑将由华丽绒布裹着的锦盒打开,里头端端正正摆着一条“妖界美人”铺子所制的丝质面巾,从质地上看去,这是专门拿来洗脸用的。面巾上是鲸姬亲手绣的二字:美人如云。 她看后长叹一口气:鲸姬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知道她喜欢这些护肤的东西。只是她近年来逐渐容颜色衰,又成天在天庭忙活着政务,纵然是仙胎仙身,也抵挡不住劳碌在她脸上的侵蚀。 一想起这个,仙后心里就忿然不悦起来。她一向是个要强的女人,这样的礼物送于她,到有点打她脸的意思了!仙后撂下锦盒,吩咐仙姑将它送回天宫,压箱底去了,却没有来得及细瞧锦盒底下的小纸条: 「仙后亲启:闻说陛下近来脸上痤疮、粉刺层出不穷,衰老加快,其实这都是卸妆不彻底惹的祸。陛下这几日又应酬繁忙,仙宴接踵而至,又不得不上妆打扮。身为一个护肤经验吩咐的过来人,我有必要警示你卸妆的重要性。这是我们妖精最新研制出的产品:物理卸妆巾,现今已风靡魔界。每日将此卸妆巾用温水沾湿后,轻柔于脸上,便可彻底清除化妆品与堵塞毛孔的赃物。使用一个月后,你会发现奇效。如果陛下还喜欢,本鲸姬可每月给你寄来几块。」 纸条反面赫然写着:略略略! 红玉打开锦盒一看,仙后竟要把这宝贝给压箱底!这可是她悄悄问遍了天庭的魔界代购,都一帕难求的卸妆面巾啊!心想仙后既然不要,那她偷偷拿去用了也不碍事。 一个月后,红玉肌肤素净,疮痘全消。她畏于仙后,只能对外称是自我调理所致。凭此奇效,她竟快速成了仙界的护肤红人,成功从天庭辞去侍女一职,外出自立商铺,逐渐走向人生巅峰。 ** 过了几日,那黑影人仍旧没来,鲸姬不由得暗中捏了一把汗,愈发警惕了,难不成它在憋着大招? 她知道黑影人终有来的一天,或许现在他就在天上某一方角落了里摸摸窥视着她呢!对方来者不善,鲸姬也不敢掉以轻心。如今仙后和四五位仙姑就在瑶山府上住了下来,她倒想独自先走了,免得那黑影人忙不迭地杀了过来,波及到无辜的仙众。 可今日,一位仙姑又命人传了话——说是又想与鲸姬请午后凉亭小聚,吃吃甜点,赏赏春花。 鲸姬也不知道她们非亲非故的,又在卖什么关子,只得答应。她同玉奴去往凉亭之后,却发现仙界的花神也下了凡来。两人一见如故,皆交谈甚欢,尤其是聊到香氛时——两位神女的眼中更是大放光彩,反正没有仙后在旁边,便到别处自个儿磨起了香丸。 花神玉容仙姿,甚是清秀明丽,待鲸姬也极为友好,更是不同她八卦子旬的事情,这点让鲸姬感到十分欣慰。 两人用法术采集了雪松与风铃草,桌上摆着几枚小巧的青瓷碟,放置刚刚打磨好的竹粉、茉莉瓣与白玫瑰。一阵微风刮过,调和出淡雅澹远的的芬芳,隐隐约约飘入花神的鼻子里。 “鸾镜神女想制什么香呢?”花神笑着问道。 鲸姬正专心致志研着雪松,头也不抬地道:“这个香,叫旷蓝香。我希望能彰显出湛蓝晴空,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来。” 花神看着做事情一丝不苟的鲸姬,“这味道,我闻着果真与众不同……” 满亭静谧,阳光透过亭顶的花纹,在地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清淡的香气隐隐约约飘到了凉亭内,引来不少仙姑纷纷加入。 她又忽然想起这两日,子旬都没有出现在府里,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她在这边受了刁难,他也不来安慰安慰自己!不过又有什么好安慰的呢,她一向是个坚强的人,这点挑战算得了什么,难不成在喜欢的人面前就越活越脆弱了不成! 花神见鲸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关切道:“鲸姬可有心事?” 鲸姬笑着摇了摇头,却瞥见亭外浩浩荡荡一行人朝这里赶了过来,赶紧收回心中若隐若现的相思意。 “鸾镜,仙后陛下正过来了呢。”花神朝亭外怒了努嘴,“没想到咱们玩个香,竟能把仙后也给引来。” 鲸姬看了一眼远处,仙后身着华服,牵着一位打扮精致的仙姑的手,身后跟着侍女们,一行人正徐徐走来。映着明媚夏光,眼前真是花红柳绿的一番美景。 众人齐声声地行礼接驾。鲸姬悄然抬头打量着仙后,见她今日似乎心情愉悦,眼神时不时地打量着自己身边的一位姑娘。那位姑娘面色秀美,略微娇羞,一直盯着头,又时不时得偷偷朝鲸姬瞄去。 “都平身吧。本宫听闻你们今日举办了玩香聚会,便怀着好奇心地领着仙界妹妹们前来看看。”仙后笑容得体,姿容优雅,“姑娘们快些坐下吧,你们玩你们的,不必客气。” 仙后旁边的姑娘绽开一抹淡淡的笑容,朝仙后福身道:“仙后殿下,我见姐妹们今日玩香玩得起劲,也忍不住想加入了!还请仙后与花神屈尊当一回裁判,给我们大伙儿提一个主题可好?”说完,一伙人便纷纷附议,争着想在仙后面前留下好印象。 仙后满意地对谢姑娘点了点头,又赏心悦目地扫视了一眼桌上放置整齐的花卉香料。不知道她们准备了什么香,竟是那样的好闻, “这个主意不错。仙姑们集思广益,想一想有哪些趣味的主题?” 仙界贵女们平日在家府里娇养着,什么名香没见过?她们如今闻多了俗贵的味道,如今很是想要试一试别具一格的香氛。 仙界中最文艺森系的花神一袭白玉色衣裙,将肤色衬得如冰雪一般皎洁娇媚,她莞尔上前道:“小女倒有一个想法。平日就寝前,我都有熏香的习惯,但宫中的香料大多浓厚馥郁,不宜在晚上使用。我真想有个如午夜星辰般幽静、安神,又不乏浪漫的香氛。所以我的议题是:星辰。” 女眷们听到这个别具一格的词,既感到好奇又觉得有挑战性,于是将眼神纷纷转向仙后,等待她做决定。 “花神真不愧是花神,兰心蕙质,别出心裁。本宫觉得这个词甚好,其他妃子呢?”仙后笑吟吟地看向仙姑们。 大家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人,见仙后喜欢此题,便纷纷点头称好。于是,香社的女眷们便要在两个时辰内,制出以星辰为主题的香,由仙后裁定最终的赢家。 多数仙姑们脑中一片空白,望着满桌的香料无从下手。水神家的嫡女谢媛清,觑了一眼正在低头沉思的鲸姬,心中不禁紧张起来,转而又悄然朝仙后看去,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探究。 仙后与谢媛清眼神交换,微微一笑地点了点头,似是让她尽管放手做。谢媛清吁了一口气,也紧跟着一旁仙姑们磨起香料来。 鲸姬回想起自己的祖母仍旧在世的时候,曾教过她先人传下来的香道之诀: “和香者,和其性也;品香,品自性也。”(1) 她的性情本就如静夜一般波澜不惊,而需要这种香的人,本身也在渴求内心的宁静与心无旁骛。 鲸姬的脑海中浮现出深蓝的天幕,绵延的山脉附在蔚蓝海岸之侧。晶莹的月光映衬着闪烁星辰,云聚云散,轻抚着蓝|丝|绒|般的夜色。海浪拍岸,远处的灌木丛中似有蝉鸣蛙声。 她跟着自己的思识,一一称出香料的配方,放置与合香盘中。思柏,铃兰,晚香玉,柑橘,如抚琴一般时疾时缓,似是在探究那翰夜的宁静。复又用银匙从香罐中舀出些许花露,将香料浸润之后,一同倒入瓷瓶之中。(2) 玉奴在一旁递来封纸,将瓷瓶包裹后,在蒸锅中加热了一个时辰后,锦罩中便飘出幽幽袅袅的香气,一路扶摇直上,氤氲在整个凉亭里。(2) 此时其他女眷皆未完成合香,鲸姬红袖添香,率先完成了制香任务。花神闻到细若游丝的幽香,不经意间就沉迷其中,心神宁静,悄悄向她比了个大拇指,赞许地看着鲸姬,仿若高山遇流水。她心中感叹道:自己品香多年,竟头一回遇到能与她心意相通的知己。 一旁的谢媛清用那双纤纤玉手有节奏地打磨着香料。却因手法生涩,使得花露过度地浸湿了香粉,一时间浓香肆意,竟让人觉得有些庸俗而反胃。 仙后皱了皱眉,有些恨铁不成钢。 先前走了一个芜玉,如今又好不容易找来一个谢媛清,却总是做不好事情! 36.画楼音断 * 几个宫女细致地集起二位所制的熏香, 放入精致的香炉之中, 将其点燃之后,小心翼翼地捧到仙后面前。 “谢家姑娘真是赏香有道!本宫从这悠然的熏香中, 竟感受到了星辰中的灵气与妩媚。”分明是极其艳俗的味道,众人都心照不宣。但仙后心中念及水神与天庭的协议, 终究是忍了, 微微一笑夸赞道。 话音一落,亭中划过一瞬间的寂静。 谢媛清脸蓦地一红, 见仙后笑着,令她心中怀揣着不安。但很快地, 她也像模像样地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像仙后柔声致谢。 鲸姬方才闻到谢媛清的香,大概知道了她的水平。如今又见一向不合的仙后极力夸赞起谢姑娘来, 心中冷冷地笑了起来——看来今日, 那位令子旬“纳妾”的正主就要出现了。 花神一向个性清高, 不肯与仙界势力同流合污。她见仙后睁眼说瞎话,不免对鲸姬生出了爱护之感。“我倒觉得,鲸姬所合之香可谓境界不凡。若是能焚此香,伴月夜, 定能使人养性护心, 安神入眠。” 鲸姬心中一暖,见花神友善又关怀地看着自己, 朝她投去感激的笑容。 仙后眼中闪过些许不满, 碍于自己的尊贵与威严, 也不好当中训斥花神。她岔开了话题问谢媛清道:“谢姑娘兰心蕙质,本宫甚是欣赏。敢问谢姑娘可有定亲?” 女眷们猝不及防,底下一片哗然。花神顿时明白几分,在暗中紧紧握住了鲸姬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她与她并肩作战。 谢媛清驯良恭敬地朝仙后福了福身,说道:“谢仙后殿下夸赞。小女……不曾与人定过亲。” “我看谢姑娘相貌温婉,甚是面善,将来定是仙界众神们可遇不可求的好姑娘。”仙后微笑着道,“不知谢姑娘,可有意时常来神宫玩耍?” 仙后的意图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鲸姬与子旬的感情还没稳定呢,仙后就想着见缝插针,给他儿子纳妾了。 这仙界,也太咄咄逼人了些!况且,她本就没有打算要同子旬成亲,为何这群人要三番五次拉她进这趟浑水!鲸姬心跳砰砰地加快,手心微微出了汗。她大脑飞速旋转着,思索着要怎么尽快从这里脱身。 “陛下圣恩,小女感激不尽。”谢媛清听闻仙后金口玉言,赶紧朝仙后行了一个大礼。 坐在一旁的花神看不惯这些虚假的做派已久,冷冷观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演戏,不禁觉得好笑,开口道:“仙后忙着替人牵线,竟忘了要问问子旬的意思?” 仙后转过头瞪了花神一眼,容色阴鸷,咄咄逼人道:“子旬要纳妾,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仙界其他几位国公,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花神近日怎么这么不知尊卑礼数?” 说罢,就听见亭外传来沉稳而矫健的步声。是子旬朝亭中赶了过来,边走边高声道:“母后要替儿子纳妾,怎地不先问问儿子的意思,就擅自做了决定?” 仙后见儿子也赶来拆自己的台,眼中有着慑人的目光:“一个妖精而已,怎么也值得你和母亲作对了?!” 众人纷纷将同情又窃喜的眼神转到鲸姬身上,却见她神色淡然,似乎完全不将仙后当众的凌辱放在心上。 子旬沉默半晌,觉得仙后之言不可思议,好一回才寻回神志。他看了一眼母亲身边瑟瑟发抖的谢姑娘,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可不远同母亲一样去诋毁人家。 他深吸一口气,一双剑眉之下,闪烁着深邃又灼灼的眼神:“我誓不纳妾,且心意已决。倘若母后强求,那这仙界太子之位,索性我也不要了。” 亭内一片哗然,仙后见儿子在众人面前同自己顶嘴,气得浑身颤抖,满脸严霜,厉声道:“放肆!” 花园里的细絮被微风翻卷入亭,带起了石板上香料的芬芳,洋洋洒洒铺面而来。花园旁的芙蓉湖畔烟柳成阵,低垂的杨柳泛起水面点点鳞波。湖边的长亭一路绵延,直至看不见的尽头。 子旬今日刚下朝而来,墨蓝色的朝服翩翩,广袖镶着碧蓝与金丝的海浪。鲸姬抬眼看去,只觉得他一如既往的面若皎月,心沉似水。 凉亭中变得空前寂静,仙后与子旬僵持着。子旬不语,仙后亦是冷脸沉没,众人有意无意将眼神从鲸姬身上擦过,仿佛就等她一锤定音了。 但难不成她说同意就同意,说不同意,子旬就真的不纳妾了? 鲸姬不理会众人神情,照样气定神闲,端笑着静静观局,心中却缭绕起一阵甜丝丝的情愫。 子旬不愿让鲸姬危难,撩起袍子便跪在母后面前,郑重其事道:“母后难道忘了?外祖母是妖精出生,照样与外祖父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儿子这里,这个愿望怎么就这么难?!” 仙后听得气馁,换了副脸色,绵里藏针道,“这谢家姑娘,我看着是极中意的,也不必别人差。她将来若是能服侍子旬,帮衬着仙家开枝散叶,岂不妙哉?” 仙后见鲸姬一言不发,不禁更加生气了,厉声道:“鲸姬伫在这儿一言不发,是想眼睁睁看着子旬为难吗?” 鲸姬敛起方才肃然的神色,蹙着眉为难道:“仙后方才只字未提我的名字,如今却要让我做决裁……也不知这婚究竟是谁在结了。” 说完,鲸姬复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子旬,目光灼灼,“为了公子好,我委曲求全也是应该的。还望仙后与诸位仙姑们,今后莫要再让他为难了。” 子旬看着鲸姬悲戚神色下闪过的狡黠,心下了然。鲸姬像是他永远猜不透的谜,或是观棋不语,冷眼旁观;或是撒娇求怜,梨花带雨;亦或是毅然挺身,舍己为人。可他就是吃她这一套,便愈发起了爱护之意。 仙后摆了摆手,不耐道:“罢了罢了,回头再议吧!”说完,由侍女扶着,领着众贵女走了。 站在仙后身旁的谢媛清脸上浮起尴尬的神色,红一阵白一阵。正想着同自己姑姑求助,却见仙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花神跟在一众贵女身后,步态自然从容,全然没有那股子扭捏的脂粉气。走过鲸姬时,朝她微微一笑。鲸姬见了立马福身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花神替我解围。” “我与鸾镜神女一见如故,又何须客气呢。”花神谦和地笑道,“以后还望神女今后时常来访,与小女一同交流玩香之趣呀。” 鲸姬点头道是,满脸感激地目送着花神离开了。 子旬在一旁长身玉立,身着冠服,仪表堂堂,金银丝纹的长袖中隐隐露出如玉的指节,看得谢媛清心头一颤。那双骄矜的眼睛深邃而悠远,眉眼如画。 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眼前的子旬便是美在骨相,让谢媛清可望不可即。没关系。谁知道,他将来会心悦于谁呢?谢姑娘瞥了一眼方才被仙后当中嘲讽的鲸姬,暗地里一笑。 谢媛清温柔低顺地朝诸位仙女与子旬行礼道别,走到子旬跟前时,娇声颤颤,旖旎的眉目,清丽的五官,愈发让人怜。 子旬却如站在云端,看也不看她,兀自用慵懒的声线道:“如今水神一族风生水起,谢姑娘更要言行操守,切莫在母后跟前吹耳旁风,到时候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一头说着,一头将温柔的眼神地投到鲸姬身上,似是在嫌弃谢姑娘碍着他俩的独处时间了。 谢媛清咬牙道是,低着头快步退下了。 玉奴见鲸姬今日受委屈,心中替她打抱不平,于是朝子旬投了一个警示而意味深长的眼神,示意他趁早让仙后断了替他纳妾的念头,莫让鲸姬失望,随后便退下了。 待人都走后,亭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鲸姬问到子旬身上的甘香,不禁心跳砰砰,难免有些喘气。她的一双桃花眼素来含情脉脉,眼神朦胧入水,就连气息里也透着隐隐的诱惑,叫他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对不起,我来晚了。”子旬愧疚地看着她,安慰道,“母后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晓了,你不必担心,我自会解决的。咱们俩自顾自好好相处,我就喜欢你一个!” 说完,鲸姬的脸刷得一下就红得和苹果似的,嗔道:“公子!” 他凝眉看着,她身上有淡淡的幽香,柔媚的气息不可避免地萦绕在他身边。乌发如墨,肌肤胜雪,浅蓝的衣衫露出一截白皙的玉颈与香肩,浑身散发着让他无力招架的诱惑。 子旬苦思冥想着还能再说些什么让她开心点,憋闷了半天,才终于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纸袋子,小心翼翼地递了上来。顿时满亭飘香。 “这是城中一家江南小馆里带来的粢饭团,阿镜趁热吃吧。” 鲸姬听他柔声唤她阿镜,脸不禁泛起胭脂色,水盈盈的眸子娇羞地望着她。她似是有些惊喜,轻轻道了声谢谢,抬起手臂接过了饭团,袖口露出一块光滑如玉的皓腕,叫他看得神思恍惚。 她是他心头的白月光,是他悄悄藏在心间的欢喜。听闻她喜爱甜食,他便替她搜罗的全城最好吃的店家,请人特地做了她最爱的白糖粢饭团给她。 如今他同鲸姬两人,算是到了什么境地呢?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上次她似乎已接纳了他的心意。她平日里不像是会轻易自来熟的人,面上的端庄姿态,恰好反应出她内心的疏离,但对他,子旬总觉得自己会是格外不同的存在。 他也明白,鲸姬心中多少会因为仙界而对他心存芥蒂。要走进她的内心,还得如琢玉一般,靠时间慢慢磨合。将来同他朝夕相处,这块清冷的顽石,也终将被他雕琢成润玉。 鲸姬咬了一口饭团,细嚼慢咽的模样十分的可爱动人,只是双手微微颤抖着。子旬垂眸看她,“这味道可还喜欢?” 眼前的鲸姬只是点了点头,两人头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凑得这么近,她羞得红着脸,低下头不再言语。 子旬仿若风过无痕,心底却颤起银铃的欢响。他在石凳子上拍了拍,“鸾镜,我们坐下说话。” 鲸姬轻轻嗯了声,掖着裙摆坐了下来。 “阿镜方才大可不必委屈自己,只需直言即可。母后怠慢了你,本公子自会替你讨回公道。”子旬面沉入水,定定地看着他,眼眸里浸没了万千华光。 “况且,我本就无意娶妾。”子旬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有些人都修炼成仙了,思想还是老一套!仙界这些坑害人的糟粕,还是要早早废除了的好!” 37.甜甜甜甜 见鲸姬不说话, 子旬又加了一句:“娘子, 你这是吃醋了吗?” “吃醋?公子真会开玩笑!”鲸姬莫名其妙道,耳根却悄然飞起了一抹晕红。 “将来若是娶妻, 本公子也只娶鸾镜姑娘一人!” 子旬的爱情理想很简单,与一人终老, 鲸姬一旦占进了他的内心, 他的眼睛里便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鲸姬听罢,心中一暖, 凝眉看着他。这种感觉,好像是漫山遍野都瞬间都开了花儿。 回想起来, 两人之间的相处素来都是子旬在主动靠近她,而她却因为心中有顾虑,甚少有什么表示。她莞尔一笑道:“公子与我相处这么久, 难道没发现一件事么?” “什么事?”子旬竖起了耳朵。 “我突然发现——咱俩身边似乎都是神助攻。”鲸姬神秘兮兮地说道, “小妹本想帮我挑个歉礼, 结果却变成了定情珠;公子去相亲,命中的良缘竟然就是我;墨坊的老仙人帮我写寻人启事,却把公子写成了夫君……” 她拉住子旬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凑到子旬的耳边柔声道:“公子与我, 果然是天作之合呢。” 见到鲸姬第一次主动向自己示好, 子旬受宠若惊,心扑通扑通地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红着脸道:“娘、娘, 娘……” 鲸姬顿时气得语塞, 愤然瞪他,拍了下他的脑门道:“谁是你娘!” 子旬被敲得立马反应了过来,悻悻然道:“是娘子!对不起,我我我我太激动了。” 鲸姬轻轻地哼了一声,扬起下巴,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翩翩公子。嗳!——子旬不说话的时候甚是好看,但在她面前一说起话来,就像那北域极寒之地的一种犬——哈士奇。 子旬长眉入鬓,幽深的眸里暗藏着点点星光,朱红色的唇瓣轮廓饱满。那小麦色发光的皮肤,风流的身段,腰腹结实,胸膛壮阔,那是长期练赛龙舟的成果。 这样好的公子,不但长得俊美无双,品格在仙凡两界也是着良好的口碑的。他与她两情相悦,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欢喜的事情么?她心中无边畅想起来,若自己只是个平平凡凡的仙界小仙姑,那与他在一起便不用遇到如此多的阻碍了罢! 她眼中无悲无喜,自己一辈子活得明明白白,却到底是在情字前面栽了跟头。原本她对两人的未来抱着消极又悲观的态度,但见到仙后一心要拆散她与他的姻缘,鲸姬仿佛被挑起了斗志,赌气似地偏要证明给这些人看。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去爱吧!爱情本就不分天界,难道身为魔,就成了她的原罪了么?仙界与魔界这一千年来的冷战,要让多少真心相爱的妖与仙无法团聚?前面有母亲与父亲起了头,现在又有她与子旬,将来的男男女女们,定会少许多这样的纷扰。 她心下既然打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动摇。如今,爱就成了她的勇气,她的力量,她的铠甲。 见鲸姬不说话,子旬有些着急,轻声问道:“阿镜,我现在能唤你娘子了吗?” 鲸姬“嘘”了一声,微微垂首,朝子旬的肩膀贴了过去,温情地靠在他身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蜂腰。 “娘子?”子旬欣喜若狂,乐颠颠道。他暗中狠劲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在感受到一阵阵痛之后,方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子旬,在这之前,我想你应当要知晓一些事情。”鲸姬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在子旬的耳边说道,“我,是一千年前的战神之女。上回你我在仙塚看到的石碑,便是我母亲的。” 鲸姬皱着眉头,有些痛苦与自责道:“她是仙界的英雄,而我身为她的女儿,却她是如何羽化的。所以,弄清真相算是我目前的使命,这项使命,很可能会与子旬你的立场相背。” 绿玉公子听罢,呼吸一滞。他一直知道,鸾镜姑娘的法力不亚于一些上神,却游荡四方,过着无名无份的生活。子旬先前暗中猜测过——阿镜莫不是哪位仙界上神流落于三界的后人,因为身份尴尬而不得重回天庭。 子旬握住了她的手,沉声认真道:“阿镜,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既然认定了你,便会誓死护你周全。”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千年之前的之战,却也多多少少在父辈那儿听说过一些当年之事。长辈的事情,让长辈们自己去了断,何必要牵连到无辜的后人身上! 大丈夫保护妻儿是天经地义的事,怎能因为娘子的身份就挑三拣四。少年对鲸姬一往情深,信誓旦旦要不让娘子不再受那些委屈。 鲸姬笑着摇了摇头,“不光如此,公子先听我说完罢!我的父亲并非仙界中人,他的身份……如今我不便说,但确实是与仙界不共戴天的存在。子旬,我这样的身世,说不定会将你拖入万劫不复之中,真的值得你去冒险吗?” 午后的阳光将她的脸照耀得剔透无暇,鲸姬握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暗藏了悲戚与期冀。夏日的风将她蝴蝶绣纹的袖口吹得翩翩灵动,轻纱制成的衣裙应着微风,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妩媚。 眼前的人明显身形一震,但很快便握紧了她的手,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娘子,我还是那句话,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我对娘子痴心一片,自然会守护着娘子,哪怕用生命!也要护你一生安稳!” 鲸姬的眼睛微微发酸,一滴眼泪滚落在他的肩头,她吸了吸鼻子,平复了心情后道:“子旬,有你这句话,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先前我抵触你,并非因为我对你无意。我在上回捉妖之行的时候,就隐隐开始知晓自己的身份。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彻底弄清自己的身世,你又何苦被我牵连其中呢!如果公子后悔了,与我说一声便是,我完全能够理解。”鲸姬轻声说道,“但若公子誓要与我并肩而行,那鲸姬亦定不负公子一片真心,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子旬咬牙道,“娘子,你且等我。用不了多久了,我一定让你名正言顺地回到天庭,八抬大轿把你迎回神宫! 甚么先成家再立业的狗-屁规矩?父王与母后成天张罗着替他相亲,他早就厌烦了。堂堂男儿,难道连终身大事都不能自己主张嘛!靠与上神家族联姻获得的太子之位,他不要也罢。 哪怕水神之女一心向着他,他对她也是无感的——既然爱上了娘子,他心中便只有娘子一人了。 好在这些年,他暗地里在仙界的各座山城中积累了一些自己的势力。况且父王与母后并无二子,自己想要亲自掌权,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等到他说话有了分量,仙界那些老顽固就不敢再闲言碎语了! 鲸姬轻笑起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等你的表现了。” 说罢,她用纤纤玉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印上自己的红唇,吻得专心又虔诚。子旬脑中嗡地一响,只觉得天地间炸开了无数绚烂的烟花,随即热切地回吻了上去。这算是两人之间第一个正式的吻了吧,双方都很生涩,却是真情实意。 他像是陷入了蜜罐子似地,不断地想要索取对方的甜蜜味道。他轻轻地搂着娘子的宽翅肩膀,只觉得她的身体绵若无骨,他本能地将掌心往下移, 直到他轻轻碰到娘子胸口的山丘……指尖带来的触觉似要将他一把点燃了。见娘子也不反抗,他便壮了胆子,更加得寸进尺地抚摸起来。亭中一瞬间气氛旖旎,两人之间摩擦出无边的花火。他觉得,自己千年的修为都要败光了。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妖精”这个词听起来总是带着有意却无心的撩拨;为什么历史上多少道貌岸然的神仙,最终都会妖精欲罢不能——那些上神上仙们,嘴上说着要抵制跨界恋爱,暗地里却偷偷暗恋着妖界的姑娘,私藏了多少从边境里偷偷送过来的画像。 是的,妖精总有一番别样的动人姿色,而鲸姬似乎就是仙与妖的结合,冷艳,端庄,让人不可侵犯却又引人浮想联翩。就连他——也抵抗不了她的亲吻啊! “子旬!你再摸一下试试看!”鲸姬觉察到了子旬的心思,愤然往后缩了半寸,抱着手臂气急败坏地瞪着他。 仙公子百口难辩,方才两人动了情,娘子又这么美好,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把持不住啊! 鲸姬冷眼道:“我……我虽然说过我心悦于公子,却也没有答应就这么快嫁给你。婚姻大事何其郑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公子莫要得寸进尺了。” 只要娘子喜欢自己,那其他事情都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了!子旬信心满满,只觉得两人的未来一片光明,屁颠屁颠道。“娘子,你放心,我的心,我的身子,永远都是留给你的。” 鲸姬与他额头相抵,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嗯,子旬,我等你。” 38.泪痕沾绣(入v第一更) 谢媛清站立在瑶山府的观星台上, 默默眺望着凉亭里发生的一切。 屋檐在她的秀美的侧颜上落下一道阴影, 瑶鼻红唇,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她是当今仙界唯一留下的八位上古之神——水神之女, 早在六百岁时就被封了女君,非皇室宗亲里的最高品爵。 而眼下, 她的神色似乎很是不悦, 一直凝眉注视着凉亭的方向。 “打听到了吗?”见到侍女匆匆赶来的步伐,谢媛清着急地询问起来。 侍女不忍心让自己的主子失望, 压着声请示道:“回女君,鸾镜神女施了些奇怪的障耳法, 咱们什么也听不到。” 等了良久,才听到谢媛清有些失落的声音,她咬了咬牙道:“罢了。偷听人墙角也白白自掉身价。” “女君, 那我们该怎么办?”宫女小心翼翼问道。 堂堂水神之女下凡已经是天界的爆炸新闻了, 还要屈尊同一个小妖比赛玩香?亏那些仙姑们想得出来。她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 父母宠爱她,就连衣裳也不舍得让她自己动手穿,更别提要去草地里挖这个仙草、那个鲜花的了。 回想起当日,鸾镜和花神在瑶山府的花园里吭哧吭哧地寻着花草, 弄得满手都是泥却又雀跃无比的样子, 她不由得对此嗤之以鼻。这哪里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她的父母从小便将她按照名门闺秀的样子来培养,她总以为男人都应该爱自己这样的——温柔妥帖, 家教良好。真想不到她的心上人会为这样一个女子而下凡来。 那一日在泫海, 她亲眼看到了子旬在龙舟赛上的表现后, 便被他阳光又充满活力的模样给吸引住了。那模样可比仙界的那几个骄奢萎靡的纨绔子弟们帅气多了!谢媛清回家后便同父母嚷嚷着要与绿玉公子结亲,此生非他不嫁不可。 说起来,这也是她按部就班的人生中最放肆的一回,什么名声,什么顾忌,在真爱面前通通都不重要。不过仙界的人情世故到底是要比人间开明些,女追男的案例时常有发生,谢媛清这样的做法算不得多么出格。 她的父母极为宠爱她,自然答应了要替她做主张。恰好水神掌握着天下最高深莫测的冰封之术,而如今锁妖塔被莫名解开了封印,要重新将它锁回去,冰封之术便是最好的办法。 仙君还算清明,一些权力多少还是受到各方制衡的。水神为此专门跑了一趟千丈高的神宫,和仙君信誓旦旦道:若仙公子能与自家小女结亲,那他便不遗余力地协助天庭将锁妖塔给重新封印回去。 只可惜子旬这孩子,从小到大便有自己的主张。而仙君也不愿意让自己窝囊到需要靠牺牲儿子的姻缘来维护锁妖塔的稳定,这件事情便一拖再拖,只能暂时派天兵天将在九层妖塔周边严加守卫着。 谢媛清接连跑了几次神宫,都没见着子旬。偶尔几次在宫宴上擦肩而过,子旬都客客气气地将自己的亲近给应付了事。而现在全仙界的人都知道她痴心地喜欢绿玉公子了,连家中府上的几位小妾都开始说她的闲话! “那个鸾镜,也不知是施了什么妖术。”谢媛清气得眼冒金星,幽幽地哼了一声,用兰花指捏住帕子,甩了甩手便转身下了观星台。 “你说,锁妖塔能缩小吗?”谢媛清由一旁的侍女搀着,趁人不注意,她悄声问道。 侍女抽了一口气,惶骇地瞪大眼睛道:“女君,你你你可不能乱来啊!鸾镜神女毕竟还救过绿玉公子一命,也算是天庭的恩人了!” 谢媛清在乌发上轻轻捋了一下,将额间一缕碎发撇到了而后,眼神意味深长,里头涌动着某种让人莫测的情绪,道:“上回还不是那个月国公之女给人家白白当了助攻,我可不会蠢到那副样子。” “女君。”侍女见她似乎要误入歧途,赶忙忠心耿耿地劝阻道:“女君可切莫冲动,人各有命,说不定女君将来的姻缘,比这更好呢!” “我的事,轮得到你来插嘴吗?”谢媛清啐了她一口,怒道,“我心里自然有数!” 一旁的侍女连连应了个是,便在一旁噤声了。 凉亭里,子旬眉目舒展,神情惬意地搂着怀里的鲸姬,柔声唤了她一句:“阿镜。” “公子,什么事?”鲸姬笑着抬起头看他。 “阿镜这些天可有什么安排?”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 “我想回竹林一趟,上回在那儿离开得太仓促,有个疑点倒还没有弄清楚。”鲸姬一本正经答道。 子旬欲哭无泪,娘子有时候不知道是真木还是假木!他有些委屈地嘟囔道:“我今天就送母后那些人走,占着我府上的地儿,实在让人心里窝火!本来还想问问阿镜,可愿意同我在瑶山府暂住几日。” 鲸姬转过头认真看他:“子旬,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有些事情没弄明白,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尽早解决了那些问题,咱们也能尽早在一起,不是吗?” 子旬点了点头,总觉得在阿镜面前,他俩的身份似乎是调换过来了一样!他一个大男儿倒像是个成天窝屈的小娘子,而鸾镜却成了深明大义的大丈夫。 “那好,不过你得告诉我,那件事是什么?”子旬努力让自己恢复往常自矜的模样,眼神沉沉地问道。 “上次去莫干山见到的那位村长很是古怪,他的墙上挂着数只弓-弩与剑,而我事后问起小妹与宋正清时,他们说并没有看到墙上有什么东西。”鲸姬惴惴不安道,“而且,我能肯定,自己没有眼花。” “这应当不是幻术。”子旬一脸凝重,“有可能那个人刻意在众人面前掩去了兵-器,却唯独只有你一个人能识破这种障眼法。” “你是说——”鲸姬愕然,紧接着猜测道,“莫干山闹妖怪一事,其实是有预谋的?” 鲸姬心里惶惶起来,近日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与她有不小的关联。 眼下她该相信谁?一边是声称效忠于她的督主烟鸿,另一边是蠢蠢欲动的天庭。究竟是谁在暗中将妖怪带到了莫干山,又是谁想要引她去山中捉妖,然后乘机将她一网打尽呢? 烟鸿似乎许久没有出现了,等她离开瑶山府,是时候派玉奴去魔界唤他回来。天庭的锁妖塔已经泄漏出了不少曾经被关押的妖魔,再加上浩浩魔界,如果这一切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阿镜,我不放心你一人去。”子旬拧着俊眉道,“莫干山这么大,随处都能暗藏杀-机。” 他是上神,更是要守护她的骑士。必要的时候,他有责任挺身相救。况且,要日让他发现是谁屡次三番地要威胁到自己娘子的安全,他定不饶过那人! 见鲸姬似乎又要拒绝他,子旬立马用手堵住了她的嘴,神情严肃道:“阿镜,我是说认真的。这次你不许拒绝我。” 鲸姬蹙着眉头,脸上带着无奈的神情:“公子……” “就这么定了。”子旬又加了一句,“到时候不许耍赖。” 鲸姬叹了口气,终是答应了。她心里有些微微地触动,一时间沉默良久。 “娘子。”子旬见鸾镜许久不说话,有些含冤似地看着她。 “怎么?”鲸姬扭过头来,迟疑道。 “我从没见过娘子撒过娇,这一次,你就能不能勉为其难和我……”子旬嘿嘿一笑,目光灼灼。 什么样的娘子,他都喜欢。矜持的娘子,温婉的娘子,美目盼兮的娘子……唯独没有见过撒娇的娘子。 “不行。”鲸姬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嘴硬道,“这大白天的,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那娘子的意思是说——晚上就能撒娇了吗?”子旬霍然瞠大了眼睛,觍着脸儿在鲸姬面前眨巴着眼道。 他的眼睛明亮,似乎可以媲美世间万物最纯净的风景,深邃瞳孔被长而卷的睫毛一盖,似乎将千山万水的云雾给笼罩在其中,教人摸不透,也猜不透。 “……”鲸姬被他气得打噎,简直不想搭理她。 她从来不喜欢撒娇。一听到别人同她撒娇,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唉!真是输给他了。 鲸姬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痛下了决心似地,探手捉住他的衣袂,小脑袋往他的身上蹭了蹭,含糊道:“小傻瓜,我不是一直在撒娇吗?” 绿玉公子的心瞬间如同阳春三月里的杨柳,飘啊摇啊的,被鲸姬这阵妖风吹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39.镜中蝉鬓(入v第二更) 次日, 子旬便将远道而来的仙后与一众仙姑们送回了天庭。火岩堂弟也因为有事要忙, 早早地告辞了子旬。 仙后此番下凡,住的是瑶山府的承庆殿。这处府邸原先是前朝亲王所居之处, 改朝换代之时历经沧桑,新朝建立之后, 子旬正好时常下凡来处理政务, 索性便花了重金将它买来。 在一番布置与打理之后,瑶山府早已洗去战乱时代的疲态。如今正值盛夏, 骄阳利落地照进高深的大殿之内,暖徐的和风吹得庭院中的树叶窸窣摩擦, 发出清脆的声响。 仙后乃仙胎仙身,除了与仙君大婚之时下凡巡游之外,便不再来过凡间, 即便如此, 她依旧有些想念当年的时光。因为自己的日子在这里, 她也有意要多逗留几日看看。 听到子旬因政务为由请她回天庭以后,仙后有些心有不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子旬,你这么着急就要把我们送走?” 仙后说话的时候带着些遗憾, 平日里仙君和她公事繁忙, 除了过年佳节之外甚少有与儿子的独处时光。现在子旬好不容易长大了,她却愈发看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子旬生来性子便沉稳, 小时候, 当炎国公家的火岩和其他几位公子还在玩泥巴时, 子旬便时常对他们童真的行为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 等到自小看大的孩子,终于长成眉目清朗的少年郎以后,仙后更加捉摸不透儿子心里的心思了。只知道子旬打小认定一件事情,便会坚持到底,九头牛都拉不回他的决心。 仙后有些遗憾道:“其实我此番过来,替你介绍那水神家的女君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想多和你相处些时日。” 子旬腼腆颔首道:“待我忙过这段时间,母后若是想见我,尽管派人来传唤一声便是,何必亲自下凡来呢?” 仙后笑了笑,叹了口气,扭捏一番后终是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子旬,你再考虑考虑清楚……谢家姑娘其实也——” “母后。”子旬无奈,“我自有打算。况且先前咱们不是约定好了么,您与父皇不会再替我物色太子妃的人选。” 仙后自然是记得的,前一日她在众人面前拿捏鲸姬,也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不论是仙界还是凡间,帝王若是要励精图治,那便要极力避免来自感情的干扰。她害怕鲸姬会分散他的心思,况且那个姑娘的身份又摆在前面,两人将来结亲总是显得不尴不尬的。 她有些讪讪地,唯恐被儿子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装作不注意地瞄了一眼府里,对子旬语重心长道:“总之,娘还是要提点你几句,不要总是带着那位姑娘回家。我们天庭以仁德治天下,将来的仙后必要温雅芳仪,恭顺有礼,德才出众,这乃是你的良配。如今外头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了,你让咱们天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母后对我的教诲,儿臣终日不敢忘。”子旬含笑着恭敬道,话锋又接着一转,“儿臣素来不在意外界之言,只是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虑,要向母亲讨教——儿臣不知,鲸姬端庄淑雅,品行大方,竟为何如此落不了母后的眼?” 仙后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鲸姬是海里的妖怪,身份又来历不明,子旬可莫要轻易被她蛊惑了!历史上妖妃误国,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前车之鉴还少么!……” 子旬皱起眉头,摇了摇首。昏庸的皇帝自个儿祸国殃民,却要让自己的妃子来背锅!若一位女人真有如此大的能耐颠覆朝廷,那全天下的仗岂不是只要请个女子上战场就解决了? 年龄的代沟摆在那儿,他不愿再同仙后纠缠下去,有些尴尬地打断了母后的话。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子旬也不违言道:“哪有这么夸张。母后,我给您看个东西您就明白了。” 说完,他手臂一挥,空中浮现出一幅壮丽的山河图。将映象放大,仙境的四海八荒皆详详细细地位列于图上,绵延起伏的山峦,以及奔腾不息的河流,一幅幅景象跃然眼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山峦中穿行的点点莹光了,山河图由明变暗,在黑夜的镜像之中,这些莹光的点汇聚在一座宝塔之周,仿佛守护神似地守卫着妖塔的安危。 仙后一惊,指着山河图,喃喃问道:“子旬,这是?……” “十年间,我一直在锁妖塔四周布下幻光阵,别看这些光电闪耀的时候格外唯美,在妖怪眼中,那可是催命咒一般的存在。”子旬高瞻远瞩,轻轻一笑道,“不用万千兵力,也不用什么冰封之术。母后,眼下您能放心了吗?” 仙后被猜中了心思,心中惶惶然起来,叹了口气道,“你的能力,我向来是放心的。只是那位鲸姬……你父王一直不让我说,但如今到了这种境地,我还是实话同你说了吧。” “那日相亲宴之后,月国公来找过你父王,说那鲸姬的样貌神似逝去的战神。哎!虽说你们这辈人,不该被无辜牵连于前朝的瓜葛之中,但今后翻起旧账,她若是不肯原谅你,你岂不是白费一片痴心?”仙后心思忐忑,一边打量着子旬的眼神一边道。 子旬的注意力似乎没往那上面放,听到“月国公”三个字,他心中掀起一阵分朗,忙追问道:“月国公?母后,你告诉我,月国公还知道些什么?” 仙后似是有些为难,“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其实,战神原本替天庭平定了战乱而立了大功,原本天庭要拥立帝,声望最高的人选就是她。可惜……” “可惜什么?”子旬心里闪过种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心头笼罩起不详的预感来,阴云密布,雾霭沉沉。 他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但鲸姬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他设身处地地替鲸姬考虑起来: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被天庭给间接伤害而羽化的,届时她还愿意亲近他么? 两代人的恩怨与仇恨,尽数落到了子旬的肩膀上。若真是如自己猜测的那样,那他定会尽全力还战神与鲸姬一个公道。 “可惜,”仙后声音略带颤抖,似乎有些鼻音,眼角的细纹愈发深了,“后来出了一些意外,战神便殉了。传说她留下了一个女儿在民间,如今不知下落何方——也许,那就是鸾镜。” 意外?若当年发生的真是一场事故,那年纪幼小的鲸姬则极有可能因为受到巨大刺激而遗忘此事,这么一想,子旬对鲸姬身上的一些谜团似乎都想得通了。 “母后,你与父王还有事实隐瞒着我,对吧?”子旬走近一步,不紧不慢地追问,眼力有冰寒的光,“战神既然为仙界的英雄,那为何她的女儿会落得如此下场?月国公他——月国公他为何会知道这么多?那您和父王呢,你们又知道多少?” 仙后似乎被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不愿意再答下去,“是,天庭的确对不起她。可是——” “鸾镜若真是战神的女儿,母后当日为何对她如此不敬?”子旬心里燃起怒火,冷冷哂笑道。 见仙后急欲辩解,他叹了口气,似乎对素来权威的天庭很是失望。他不愿再去听来自父辈的解释,他们夺人功劳、谋朝篡位的野心,连带着也给他的人生铐上了原罪,让他在她面前羞愧难当。 两人僵持半晌,方才还有些热腾的夏风骤然转凉,刮过府邸的檐角,浓厚的白云遮盖起了方才的烈日,天有些昏暗下来,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子旬抿唇不语,双眼微垂让人看不出其心中所想。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势必要调查清楚,但凡事都有个过程,他心疼她的遭遇,并不打算一下子便托盘而出,刺激到了鲸姬。他朝母后长揖道,“时候不早了,母后请回吧!恕儿臣不送了。” 仙后终是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相比那几位狼子野心的君王国公,她到底是更加感性一些。仙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子旬,“既然如此,那你与鸾镜的事情,我便不干涉了。将来你们之间若发生什么争执,可别怪母后没有提醒你。” ** 子旬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内,见鲸姬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与玉奴一同在桌子边等候着他了。 她的行李很少,牵挂的人又在身边,随时都能说走就走。她有法力,腾云驾雾不到两刻钟变能到达普陀山,只需要带上些许盘缠就好。 “其实属下觉得,患难才会见真情。绿玉公子不顾个人安危,极力守护主上的安全,已经是千金难寻的有情郎了。”玉奴仍旧是猫咪的模样,懒洋洋地趴在用织布包扎精致的包袱上,打了个哈欠,橘色的绒毛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光。 鲸姬被它说得娇羞语塞,低下头摆弄着手腕上的银链,“顺其自然罢!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倒是有些喜欢两人现在的相处模式,相互倾慕对方,说不明也道不破,又没有来自天庭的沉重的负担,时不时还被撩拨得心慌意乱。这大概是恋爱阶段里,最让人心中小鹿乱撞的阶段了。 见到子旬踏门而入,鲸姬眼中露出一丝欣喜,“公子准备好了吗?” “嗯。”见到鸾镜巧笑倩兮的模样,子旬心中的雾霾似乎立即被一扫而光,冲她一笑道,“一切都打点好了,咱们出发吧。” 见到玉奴颇有领地意识地跳跃到鲸姬的箭头,子旬略微有些吃醋道:“玉奴也去啊!” 玉奴不满地朝子旬喵了一声,它是猫妖,今后他们遇上了妖怪,还要靠它来引路呢。玉奴气鼓鼓地转了个身,爪子扣住鲸姬的肩膀,只留下一个圆溜溜、毛绒绒的屁股给子旬。 子旬见鲸姬对玉奴宠溺的眼神,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但作为府上的主人,娘子的夫君,他大度地改口道:“玉奴,你也一起来吧!” 玉奴只是客套地回过头,冲子旬咧了咧嘴,伸了伸爪子。见他要摸自己的头,它立马哼唧一声躲开了。 子旬觉得反正去去就回,一个大男人的行李也就一两样,此番出行一向不带随从了。 不用车马,亦不用坐骑,两人悄悄从后山里飞了出来,一人化作鲲鹏,一人化作火凤凰。双双扶摇直上九万里,翱翔在万丈高空之上。 鲲鹏在空中舒展身形,洁白的羽毛在空中划扬出袅娜的姿态,他看得痴,腆着脸道:“鸾镜要带的东西,我都提前准备好了,什么面油、香膏、胭脂,如果不够用,我带了不少盘缠,去了山城中再添也不迟!” 玉奴坐在鲸姬宽大的背上,猫一向来喜欢柔软温暖的地方,主上的背脊让它十分舒适。它懒洋洋地用眼神扫过绿玉公子,见他正努力在和主上刷好感,一时间起了戏谑与挑衅的心思,朝他亮了亮尾巴上勾着的包裹,示意主上的一切都由它打点好了。 鲸姬全然没注意到背上的猫妖的小动作,她冲子旬一笑道:“不必劳烦公子了。” 子旬并不气馁,大风在他们的羽翼之间吹得呼呼作响,他亲昵地关心道:“娘子飞了这么久,若是累了,让为夫来载你一程吧!” 因为是第一次见到子旬化成火凤凰,鲸姬有些好奇地偷瞄他,子旬被看得有些害羞,他一边极力扑闪着宽宏的翅膀,以此展现男子应有的气概,一边支支吾吾道:“娘、娘子,别这么看我。” 鲸姬噗嗤一笑,说道:“我们鲲鹏能上天入海,遨游四方,不知凤凰有何长处?” 子旬扑闪着火红的翅膀,讪讪道:“虽不能入海,却能化风为火,照耀八方。红色既为吉利之象,民间都视我们凤凰的显现为祥瑞之昭。” “原来如此,不过我倒觉得,是因为你们仙界的皇族是凤凰化身,人间才有了关于凤凰降世的传说。”鲸姬思考半晌,炸了眨眼说道。 子旬心中瞬间咯噔了一下,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心里顿生出一丝愧疚之感。 天上一月,地上一年,若当年执掌天庭的是鸾镜的母亲,那如今被凡间誉为神兽的鸟儿,岂不就是鲲鹏了吗? 他心中愈发自责,总觉得自己占用了原本属于她的人生。如此美好的姑娘,本应该在仙界安安稳稳地生活,而如今却因为前朝恩怨而流落四方……想到这里,他不禁鼻子一酸——娘子这几年,过得实在太不容易了,他一定要对她加倍地好,而这种好,并不完全是因为愧疚,更多的是来自与他对她的挚爱。 两人顷刻间就飞到了莫干山,竹林依旧如往日一般静谧,天边的金芒透过竹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林中小路曲径通幽,山光悦性。 子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便由鲸姬领着带路。两人走到上回村长所住的地方,却发现昔日小屋错落的山坡,如今已化为一片平地。 鲸姬静静环视着四周,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喊了一声:“糟了!”便拉着子旬往山下跑。 上回她们一行人借宿在王老伯家中,不知这一大家子人如今还好?鲸姬心中传来隐隐的不安,两人驾驭着轻功奔到了山下,却发现昨日还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小院,今日已被枯藤交缠出一派荒芜之景。 两人壮着胆子打开了小院的门,只听得吱呀——一声,门上的落叶窸窸窣窣地掉落了下来,院子里四处杂草横生,他们走遍了每一栋楼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人留下的踪迹。 想起王家老爷爷老奶奶热心招待他们的慈祥笑颜,鲸姬不由得鼻子一酸。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这对老夫妇是被儿女接去城里安享天年,而不是在这里白白送出生命。 “阿镜……”子旬见到鲸姬失魂落魄的神色,不由得拧紧了眉头,“你别担心,我能召唤镜像查看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鲸姬吸了吸鼻子,对子旬报以感激的一笑。这片地方太过诡异,鲸姬总觉得略有蹊跷,不敢再在此处停留下去,两人即刻商议,回到山城中。 山城不大不小,但因为地处江南,尚为富饶热闹。两人挑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住下,一人各睡一间房,相住隔壁,发生了什么动静互相都能听见,倒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子旬替鲸姬安顿好了房间,抱着她安抚了一番后,笑眯眯道:“阿镜,这儿天太热了,你先等我去洗个澡,一会儿我们就一起看看竹村里的镜像。” 说完,他吧唧一下地在鲸姬脸上亲了一口。鲸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略带嫌弃地用袖子蹭了蹭他方才亲过的地方。 听到隔壁冲水的声音传来,鲸姬等了好一会儿,面红耳赤地趴着墙壁偷听,确定子旬正在木桶里泡澡后,方轻手轻脚地迈了出去,一路走到了客栈之外。 鲸姬心里一直不踏实,她隐隐猜测那个村长的身份必定有什么猫腻,能让整座村子凭空消失——那大概没有不二原因,只能推测他是用了幻术。但王老夫妇的模样如此真实,不像是幻术制造出来的人。 还记得王老伯伯和他们谈天的时候说起过,他的一双子女如今在城中做官。山城很小,潜入衙门里询问一番便能很快知晓那户王家是谁。 她刚走到客栈门口,身后便被人给轻轻拽了回来。 子旬像拎着小猫似地拎着她,眼眸如星,朱唇扬起,似笑非笑地问道:“阿镜要去哪儿?” “我我我——就出去透透气而已,公子不是在泡澡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被识破的鲸姬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 “当然是找你一起泡啊。”子旬没羞没躁地说道,一把将她搂起,瞬间化作一道风,抱着她回到了客房里。 40.明月花枝(入v第三更) 鲸姬被他扣在床上, 急得又气又羞, 禁不住娇嗔了一声,浑身瘫软在榻上, 回过头委屈万分地看着子旬:“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听到她娇气又绵软的嗓音,子旬的眼神即刻温柔了起来。手掌轻轻抚-摸上她的背, 撩拨着她耳边的细发, 笑着问道:“想去打听王府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鲸姬听了一惊,“我只是去打听了一些事情……等等!你没在洗澡, 一直在跟踪我?” “我才不屑于做这等事情。”子旬瞥了一眼怀中的美人,“我送你的那枚玉佩, 恰好能和我身佩的宝玉形成感应,虽然——也只能确定大致方位。我感应不到你,便怕你出了什么事, 赶忙出来寻你。” 鲸姬悻悻然点了点头, “村长的那间屋子早已搬迁走了, 什么熟人也没有看到,就连活生生的王家小院都被洗劫一空……一个村落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就能消失不见,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你说的那家人家,我方才已经派了店小二去打听了。”子旬揉了揉她的头发, 像逗猫儿似的捏起她的下巴, 柔声说道,“阿镜, 有我在, 你永远不用再那么焦急。” “公子……”鲸姬见子旬的俊脸越靠越近, 忍不住细瞧起他的五官来。子旬的皮肤极为细腻,呈现光滑又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眼睛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鲸姬,真是好看极了……叫她心头动起了别样的情愫,她在心里忍不住要教训自己一顿了,居然能在谈正事的时候,对子旬浮想联翩!。 仙后同她说的什么礼教尊卑,矜贵自持……都是空话!她堂堂魔界女子,敢爱敢恨,才不会被这些所束缚呢,喜欢便是喜欢。 不过一想到他的心都牢牢地属于自己了,不如今天就先在他唇上打个烙印!鲸姬望着眼前的俊脸,一脸坏笑地勾起了嘴角。 鲸姬也将她的小脸凑上前去。她同他额头相对,磨蹭了下鼻尖,然后眨了眨眼笑道:“子旬,有你在身边真好。” 子旬心中一跳,他们靠得如此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可爱的鼻息和衣间传来的幽香。 “我也是。”他动了情,声音低哑。轻轻地咬住她的唇,细致地品尝着她的香甜。听到她轻声的嘤-咛,他像是被鼓动似的,愈发索-取了起来。 他渐渐扑倒了她,阳刚的身躯刚刚沐浴过,散发着好闻的香味。鲸姬陷入一片柔情之中,只觉得幸福得天旋地转,忍不住轻咛。 “告诉我,”他将手轻轻抚上她的颈肩,鼻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引发她浑身的娇-颤,“鸾镜,我做的对吗?你喜欢吗?” 他俯身看她,怀里的人儿像是化作了一汪-春-水,腰肢细软,媚-骨-生-香,鲸姬轻轻羞怯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然点了点头,羞得一脸埋进了他怀里。 他轻轻压住了她,将大手悄然向下游移,感受到她妙曼的曲线,和起伏秀美的山峦。不知不觉中,她将手臂勾到了他颈后,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两人衣衫凌乱,忘情地亲吻着彼此,好似要将一生的柔情都刻进骨子里。 在这敌我难分,千钧一发的时候,方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玉奴,突然开始了每日例行的蹦迪时刻。那一团毛绒绒的猫咪,紧张地打量着四周,把周遭一切都想象成自己的假想敌,时不时地扭动着圆溜溜的小屁-股,准备伏击着目标。 玉奴在房间的角落里以对角线的方向射来射去,从这头扑到那头,并且毫不感到精疲力尽。就连空气中的纤尘,都被它当成了劲敌。 突然,它将实现转移到了挂着帷帐的床榻上。这座床,是多么的高耸巍峨。玉奴树起了在猫界代表着警觉与机敏的飞机耳,眼光闪烁,斗志昂扬—— 今日,它就是要征服山颠的野兽之王! 玉奴一跃而起,往床上跳去。空降成功! 床上传来一声惊叫,被击中了小腹和大腿的鲸姬咚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头撞到正在宽衣解带准备跃跃欲试的子旬。 “玉奴!”鲸姬责备地看了一眼在床榻边缘瑟瑟发抖的毛团。听说男人在关键时候要是被吓得不轻,那以后恐怕要行那事都困难……她咬着唇,偷偷地瞥向一旁的子旬。 而肇事者——玉奴,在听到这么大声响以后,早就吓得躲到地上去了。 “子旬……”鲸姬表情惨兮兮地,一脸担忧地看向子旬,“你没事吧?” 子旬扑哧一笑,将她勾到怀里吧唧一口道,“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呢?我哪有这么——不堪一击。” 说完,他朝鲸姬挑了挑眉毛,叫她看得心惊肉跳。 “子旬。”鲸姬坐在床头,俯下身抱住了他矫健的腰身,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然后四肢卷成猫儿似的样子,依偎在他的身旁。 子旬心中一暖,手掌轻轻抚摸起她瀑布般的秀发。她的发梢有些天生的卷曲,似波浪一般唯美又温柔。“鸾镜”他柔声唤她的名字,好似这世间最动听的魔咒,“我今天把仙界的人都支走了,就为了和你独处。” 鲸姬轻轻地嗯了一声,小脑袋在他的腿上蹭了一蹭。正觉得舒适,她的耳朵似乎蹭到了他腹下灼-热的……与此同时,他的声音急促了起来,吓得鲸姬立马停住了在他腿间的磨-蹭。 “鸾镜,不可胡闹。”他屏住呼吸,声线沉醉,眼神似有克制,但也有宠溺的热火。 两人就这样以亲近的姿势,享受着安安静静的时光。夜色正浓,清风入窗,拂起袅袅烛光,映出她白玉一般的面容。温润清雅,眉眼平和,却又有刚-性-蕴藏于内。这样的人儿,愈是相处,就愈觉得她弥足珍贵。 “天已经晚了,你今日又这样累,不如我去吩咐店家把饭菜端上来吧。”子旬体贴道。表面上装作风轻云淡,心里却打着鼓,阿镜是接受自己了,对吗?为何他总是患得患失呢? 半晌后,见鲸姬没有答话,子旬又加了一句:“不用担心那些事情,我会全力帮你解决的。” 怀里的人依然没有答话,子旬有些委屈地蹙了蹙眉,低头看她,却发现她早已熟睡了。也罢,等她醒了,再吩咐人给她送晚饭也不迟。今日劳累了一天,真是苦了她了。 她的熟睡的娇颜似粉色的花儿一般,鲜-艳-欲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呼吸均匀,胸-前的曲线随着呼吸而起起伏伏…… 他心头又燃起了火,脑中遐想联翩。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赶紧转移起了注意力,去打了湿巾为她擦脸。 子旬替她盖好了被子,将她露在外面皓白的手腕收进了被窝里。忽然间,一个莲花胎记映入了眼帘。 他皱眉细看她的手腕上这朵精致无比的红莲。这样的成色,完完全全地融入了肌肤——所以必然是天生的。但是,这朵莲花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是魔族的胎记吗?他想到这头,心中砰地一跳。 难怪今日鸾镜之前和他说起过自己的身份还是个谜,原来是这个原因。魔界与仙界之间,隔着重峦叠嶂,瀚海百川,将来她若是要回去了,他要如何寻她去?他可不想失去自己的娘子! 子旬侧身躺在鸾镜身边,想起她衣裙飘飘的模样,耳根悄然红了起来。他转过头看着熟睡中的美人,感觉小腹下的火烧得愈发地炙热了。 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万一被身旁的姑娘猜到了他龌-龊的心思,他的面子可要往哪放?子旬从床上支起了身子,脸上飘着两朵红云,羞羞答答地回了隔壁。 夜已入三更了,他仍然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全是两人方才亲|热的旖旎画面。他难以自持,干脆自己解决了起来。 他一边低声闷哼,脑中全是她的一颦一笑,他气息灼-热,身子微微颤抖着。 “阿镜……”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内心既是羞涩又是慌神。他多想能有那么一天,可以正大光明地亲吻他,拥抱她,与她缠|绵交织。末了,深情地喊出惟有他能喊的小名。 她的背后,似乎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也许就连她也搞不清楚。没关系的,他相信,他会让她慢慢接受他。如果他曾经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那他便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让他来替她分担所有的忧愁吧!她的小公主,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生活就可以了。 他既然已经发誓,那必要以生命来担保她一生的安稳——那是他亲口答应她的事情。 她于他,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是山间晶莹雪,亦是世外仙姝林。如今他能娶到她,是他三生有幸,更加应该用生命去履行他的职责。 鲸姬正巧从梦中醒来,听到隔壁房间内传来一声低吟,满足又魅-惑,似乎还在唤着她的小名。她早已通了人情,不用猜便知道,屋里那人在做着什么。鸾镜的小脸不禁发热起来,窝进了被子里。 整个被子都有他好闻的气息,她羞涩又幸福地笑了起来。 那不如就暂且抛开那些烦恼罢!她极度渴求这样的温暖与安逸,渴求两人互相给予的幸福。他与她两情相悦,在这勾心斗角的仙界之中,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情。 41.驿桥雨时 次日, 两人用过早膳以后便出门了。听店里的小二说,德清县的县丞姓王,家中上有二老下有二小。王县丞今日就在衙门里当值, 鲸姬和子旬今日正好可以去登门造访。 鲸姬问:“店家,衙门离这里不远吧?” 小二点点头,“是不远, 也就相隔三条街的距离, 姑娘与公子若是愿意, 小的可以给您叫辆马车。” 山城里白天的街市热闹非凡, 她与子旬不想惹麻烦,毕竟这里陌生,若腾云驾雾地飞去目的地, 势必会吸引一大批百姓围观。 鲸姬和声对小二说道:“那还要麻烦店家帮我们寻一辆马车, 多谢了。” 她对常人微笑的时候,眼中的暖意并不达眼底。店小二看得发愣, 眼前的姑娘一颦一笑都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尊贵,就连笑着说话都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连声点头道:“嗳!我这就去给二位叫马车,二位在此稍等片刻。” 只是去打听一个人而已,并不需要花太多功夫,鲸姬对玉奴道:“玉奴就替我去山城里寻一寻有多少妖怪吧, 顺便问问他们可了解竹村里发生的事情。” 玉奴皱着眉头道:“主上确定没事吗?” 鲸姬含笑着点了点头道:“没事。你就放心去吧。” 两人驾着马车,很快就到了衙门。照例来说, 衙门周围应该都是闹市区。可奇怪的是, 眼前的这片街坊冷冷清清, 只有寥寥几人走在街头,眼神散漫,无精打采。 子旬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望了望鲸姬,“娘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鲸姬长眉紧锁,“子旬是指哪些路人吗?许是如今一大早,街上人还未多起来罢!”除了来来往往的人神情有些怪异,鲸姬倒没有感觉到周遭气场的一样,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鲸姬朝门口的差役说明了来由,没想到传说中不言苟笑的差役态度竟极好,说县丞大人眼下正闲,鲸姬一行人随时可以进去拜访。 本以为拜访王县丞会遇上一番波折,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就能见到人家。鲸姬朝子旬笑了一笑,拉着拉了拉他的手道:“子旬不如找一家茶居歇一歇吧。” 子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他的思维天马行空,“万一——万一这是有人下的圈套,可怎么办?” “能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去去便回。”鲸姬不假思索道。她一向对事情胸有成竹,又不是什么锁妖塔,暗地里的人能奈她何?况且,纵使天界用了锁妖塔将她困住,她也有办法从里面解脱出来。 子旬的盛情得不到回应,最终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向盼着夫君归来的小媳妇一般,朝走近大堂内的鲸姬伸着脖子道:“那娘子可快去快回啊!” 不一会儿,王县丞就朝大堂里走了过来,颤巍巍拱了拱手,对鲸姬道:“本官竟不知恩人今日远道而来,一时招待唐突,失礼了失礼了!” 鲸姬有些奇怪,县丞竟知道竹村里的妖怪一事是她亲手解决的?如果他是通过王家二位老人而得知此事的话,正说明他就是王老伯和老奶奶的儿子,而二老眼下必是安然无恙。 她不由得心中宽慰起来,回礼道:“小女突然登门,真是打扰县丞大人了!前些日子我与同门一道上山捉妖,正是寄宿在一对姓王的老夫妇家中,对此小女心中一直感激不尽。敢问大人可是二位老人的儿子?” 王县丞听闻,立马响亮地回应道:“正是!因为竹村闹妖一事,本官在十天前就将家父与家母接回了城中。听他们同我说起过天云派捉妖一事,在提到你时,二位老人可是对姑娘赞不绝口啊!” 鲸姬谦道:“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县丞不必客气。昨日我回到听风竹林再次审查,却发现竹村里的村户皆搬空了。所以我等此番冒然前来,正是要向您询问大人家中二老如今可好?” 县丞沉吟片刻,忙肃容还礼:“劳姑娘费心了,在搬回山城之后,家父家母一切都好!” “只是……如今竹村的长老们商议决定要将整座村子搬迁,本官这几日正是在着手处理乔迁一事。” 县丞直起身怅然一叹,惘惘道。 “哦?搬迁?”鲸姬光顾着惊讶,却没看见县丞的异常——他没有影子。 “是的姑娘。眼下村民们正在城中安顿着,大家还在商议乔迁之地。不知——姑娘可愿意替我们择一处良地而居?” 鲸姬暗暗觉得蹊跷,竹村一事早就解决得安然无患了,所有的妖怪都归她魔界所管制。既然她下了令让它们不再去伤害无辜,竹村便不会有安全隐患。 纵使如此,念在二位老人曾经相助过她的份上,鲸姬客气道:“自然是可以的。” 县丞感激地朝鲸姬拱了拱手,“我们暂时拟定了几处,姑娘可方便进书房来看一看莫干山的沙盘?” 鲸姬随即点了点头,衙门中的差役客客气气地掀起了书房的门帘。鲸姬走在前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差役朝县丞诡异地点了点头。 前脚刚刚踏进书房,鲸姬回头一看,却发现他与差役都忽然消失不见了。室内很昏暗,窗户半开着,照进一抹残光。外头似乎有一阵阵阴风吹了进来,整座书房宛若一个巨大的洞口,张张嘴就能将人吞没。 鲸姬心头一跳,一阵不详的预感涌至心头。待她反应过来时,眼前忽然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要将她覆盖。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一尊楼房这么大的妖塔从天而降,泰山压顶一般朝她碾压过来,将她拽进了无尽的深渊。 子旬正候在衙门外头,没有走远。只听见里头一声急切的呼唤,鲸姬似乎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心中警铃大作,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甚么衙门、街坊、行人都消失了,自己正在一座荒山之上。 ** 锁妖塔里的世界,和外头不一样。 里头也是一处完整的世界,有山有水也有妖怪,只是空空荡荡的,一切都看起来诡谲莫测。 空中连绵的阴霾,让人放眼五百里望不见天。脚边幽深的水潭,荒山上从万丈高空迸流而下的瀑布,还有远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怪异哭声,叫人心中顿然生寒。 原来……她的子民都是在这样一片环境里生存的。 鲸姬在空旷的枯土上走着,勉强能看得清前方的路。压抑的环境让她头疼欲裂,子旬不在身边,她几乎委屈得想哭。 天边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随着入夜更深,雨势越来越大。四处挂起狂风,满地的枯树飒飒作响。一阵奇异的黑雾从天边吹来,就着乌云将原本就稀少的月色遮掩得密不透光。 鲸姬在黑暗中摸索着,她夜视的能力尚可,依稀能看见四周的轮廓。不知这是锁妖塔的第几层,竟一个人都没有,倒有些诡异。好不容易靠到了一处荒废的房屋下躲雨,却不料风朝她直面吹了过来,带起一阵稀里哗啦的雨水。 她不由得慢慢退后,往被墙角缩了缩。这里本是一片清寒之地,而她的脑子里却逐渐变得沉闷的起来,仿佛有什么思绪被牵扯出来了,叫她心中压抑得很。 鲸姬在胸口挂着的凤鸾玉佩突然与这片境域出现了反映,骤然变得极度冰凉,将她浑身打得一个激灵。眼前出现一阵阵重影,耳边是嘈杂的声响,有欢呼声,也有哭叫声……层层叠叠的幻影缓缓地与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清晰又渺远的画面,将她用力托入其中。 依旧是上次梦见的那片旷原,山间落英缤纷,充溢着胜利的喜气。僵持了数十年的大战,于这一刻终于划上了终止符, 母亲亲手刃了魔君,天下一片道好,纷纷高声喝道她是三界的英雄。而年幼时候的鲸姬牵着母亲的手,却感觉到她的手心一片冰凉,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 “娘,您还好吗?”鲸姬抬起头,她的个头只到母亲的腰,因此要将头仰得很高,才能看到母亲的容颜。 “不碍事。”战神朝着女儿慈爱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小镜,你会不会责怪为娘,一直不带你去见爹爹?” 她也疑惑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周围的同伴都有自己的父亲,唯独她没有?但母亲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她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难过,只是略微有些遗憾与好奇,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鲸姬摇了摇小脑袋道:“我不会责怪娘的,娘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乖孩子。”战神眼眶悄悄地一红,笑眯眯地对女儿说道,“你的父亲是个大好人,他一直很爱很爱你,可惜……” “可惜什么?”鲸姬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不解道。 只可惜,我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 战神没有回答,兀自继续说道,“你的父亲是鲲鹏中的王者,也是魔界的英雄。阿镜将来想不想也做一只优秀的鲲鹏?” “当然想!”鲸姬听话地点了点头,在同一瞬间,她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杀气正蔓延过来。她正要回过头,一股强大的气流却超他们冲击去,只听得一声震响,母亲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娘!”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声嘶力竭地哭着冲向前去。方才神采奕奕的母亲,此刻嘴角边却溢出了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力,绵软的手渐渐冰冷了下去。 回头一看,却发现方才仙界在庆功时,一位在场的上神正阴鸷地看着她们。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弑神箭,轻轻了冷哼了一声,正要向鲸姬袭来,却见战神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气力对他反击一掌,上神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周身被禁锢着,再也靠近不了鲸姬。 鸾镜大声呼救,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方才欢庆着的人们早已不知去向。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与母亲二人。 泪水爬满了她的小脸,她凄厉地喊着母亲,却只能看着她的生命渐渐流逝。 “鸾镜,娘本就是天地灵气汇聚而孕育出的仙胎,为了让天下回到曾经的安康,我付出这些,天经地义。你因为此事而心生仇恨。”母亲颤抖着身体,抚摸着鸾镜的头发道,“仙界太过复杂,娘宁愿你在泫海自由自在地生活,将来都不要踏入仙界一步。” “娘,你别走!你告诉我,爹爹在哪儿?我这就去找爹爹,爹爹会救我们的!”鸾镜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却发觉她的手越来越冰凉。 “你爹爹……咳咳,他早已入了黄泉,离我们太远了,镜儿是寻不到他的。不过,眼下我也要去陪他了,终究……终究是我耽误了他一辈子。” “镜儿去寻东海龙王吧,他是娘与你爹爹生前的挚友,一定会替我照顾好你。镜儿将这一切都忘了吧!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和你爹,都会守护镜儿一生平安。”女子气息渐弱,缓缓地阖上了眼,沉入了永无止境的睡眠之中。 后来,年幼的鲸姬果真渐渐地忘记了这段记忆。 她不知道当年杀死母亲的人是谁,只知道那场大战以后,人们都尊一位上神为仙君,天界的第一上神,天下的大英雄。 鲸姬忽然一阵吃痛,从眼前的幻境中挣脱出来,心跳砰砰作响。她被这冰雨冻得四肢僵硬,却泪流满面,拼命地喘着气。胸口的玉石在暗中奇异般地恢复了寻常的温度。 她记起来了,她统统记起来了。当年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么流落到泫海,而后又是如何失忆的……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了害死母亲的人——竟然就是仙界皇族中的月国公! 42.青琐芳菲 * 鲸姬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 连普通的小法术在这里都失了灵。这种永无天日、失去时间的感觉几乎要让她发疯。不过好在她在深海之中居住过几百年, 应对这样的环境依旧绰绰有余。 暴风雨终于停了,路边泥泞得很,她的双脚踩在沙硕与泥潭上行走太久, 鞋履早已破败不堪。路上偶尔有大块的石头硌到她的脚,脚底早已磨得出血, 但她依旧步伐踉跄地向前一边摸索、一边走着。 该怎么出去呢?锁妖塔的底层仿佛一个无底洞,水潭以下是无尽的深渊, 抬头向上却看不见天顶。区区一座塔,却将他们与天外人间彻底隔断。难以想象那些幸运逃出来的妖怪们, 曾经在这里忍受过怎样的日子。 鲸姬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嘶地一声果断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想用血术来破解此处的封印。她将血滴用挥散入空中, 凝渊,与脚下的土地,过了半晌, 锁妖塔里却依旧毫无动静。 她冷冷一笑。想必天庭近日又加强了锁妖塔的锁阵, 现下连魔尊的血都不管用了。如今只有拼死一搏, 她念了心诀, 瞬间化作了巨大的鲲鹏, 然而她宽大的羽翼并没有碰到任何的岩壁与硬石。 鲲鹏在锁妖塔中哀鸣了一声,声音贯彻天际, 荡起阵阵的回声。这一处空间浩大非常, 无论朝哪个方向飞行, 也许都没有尽头。 她正要展翅, 却忽然瞥见远处来了忽明忽灭的星星点点,逐渐向她靠近,仿佛孤独河流上的一舟小烛。 原来是萤火虫!更准确地说,是萤火虫妖,而且都是一些年纪尚小的妖怪。女妖穿着金色蓬蓬裙,手中举着闪烁着耀眼星芒的光束,丸子辫中插着金色的蝴蝶发簪。男妖则穿着普通衬衣与金色灯笼裤,手中提着长明灯。几位小妖的模样都十分讨喜。 鲸姬心中燃起希望,几乎都要哭出来。她轻轻打了声招呼:“请问你们是?” 萤火虫微微一笑,朝她恭敬地行了一礼,“主上,我们在两重门附近听到了您的口令,便立马赶来接驾了。” “你们……知道我是魔尊?”鲸姬颇感意外,略微迟疑道。 萤火虫点了点头,“方才您的鸣声便是口令,听者如见主上。” 鲸姬微微舒了一口气,既感激又有些尴尬。她思考着该用怎样的说辞,既不驳了自己作为魔尊的面子,又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 “我来到锁妖塔之中,就是为了将你们统统救出去的!只是本尊才刚刚上任,对锁妖塔并无过多了解,还请小妖们替我领路。” 萤火虫们听了鲸姬的解释,觉得甚是有道理,主上为了救他们,竟然能不惜自己的性命而亲自来到了这锁妖塔之中。 前任的魔尊战死已有七八百年,此后这些妖怪们直至因为犯了事而被天庭关押至此,便再也没有见过魔界的继承人。如今见到了年轻有为,温和笃定的鲸姬,萤火虫们简直欣喜若狂,连连点着头答应了。 ** 玉奴不辱使命,飞到莫干山以后,立马启了唤妖术在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逮住了一只小妖精。 山里原本有不少的小花妖、小树妖,结果玉奴只抓到了一直刚成了精的仓鼠。仓鼠妖属于土灵根,学起人话来全然没有资质优渥的花妖、树妖那么快。眼见着被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妖给逮了住,仓鼠抱着坚果、缩在大树边上吓得瑟瑟发抖,半知半解地听完了玉奴问的一连串问题。 原来,那位“村长”是位会法术的仙人,他占了原来村长的身子,又用术法将山中的妖怪引了过来。那些妖怪受了蛊惑,伤害了不少村中的无辜人命,然后这位“村长”就能顺理成章地将天云派刚入门的两位子弟——小妹和项铁引来。 而这二位身边最亲近人又是谁? 玉奴心中一跳,顿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帮仓鼠从树上打下好几只松果作为报答以后,便匆匆地飞回了山城。 她赶到衙门门前,抓住一位守门差役问道:“请问大哥,方才是否有一对年轻姑娘和公子来过这儿?” 差役觉得莫名其妙,“姑娘在说什么呢?方才一大早来衙门寻李县丞的人,只有一位老大爷。” “等等!”玉奴听到“李县丞”三字,愈发证实了方才从仓鼠那里打听到的话儿,“您是说,这儿的县丞姓张,不姓王?” 差役点了点头道,原先是有位姓王的县丞,可惜十年前就在爬山时不幸跌落山崖,人这么没了……” 玉奴听罢,谢过差役之后,唰地一下朝东边飞了过去。等到那差役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玉奴找到子旬的时候,他正在市区郊外的荒山上,眉头紧锁,似乎在是对天外测算着方位。她见到子旬就顿时火冒三丈,不管三七二十一,撸起袖子就朝他冲过去狠狠揍了一拳。 “你答应过我会保护好主上,结果呢?!”玉奴怒目圆睁,对眼前的绿玉公子狠狠地喝道。 子旬后退半步,一脸愧疚道:“是我不好!方才这里都是街道的幻象,连人都是假的。鸾镜她……她遭人暗算,被关进了锁妖塔。”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玉奴瞪了子旬一眼,却不再冲他发火了。锁妖塔?主上的血自然能从外接触锁妖塔的封印,当时她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如今锁妖塔被人带到了人间,是不是意味着——天庭又将它给重新封印了回去? 她心中深有忧虑,踌躇着要不要将这些事情告知子旬。第一是因为子旬来自天庭,而掌控着锁妖塔的人也是天庭之人,子旬的立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与她们相背的。更何况主上又是魔界的继承人,身份过早暴露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第二则是因为她尚不确定主上的血是否能从锁妖塔里自救逃脱。先前天庭是靠仙气困住锁妖塔的,而能够斩断仙气的,只有魔尊的血脉。 玉奴曾经因为路过仙界时不小心掉落了几团毛,就被仙界以蓄意破坏环境之名关押入了锁妖塔之中,而这一关就是两百年。如果不是上回主上用一滴血将仙气的封印给斩断,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出狱”。 魔界上下老老少少的妖精、妖怪、魔与鬼,再加上还没有决定好去修仙还是入魔的人间动物、植物化成的妖精,笼统大概有几百万的妖口。其中大部分妖怪个性都相当耿直,敢爱敢恨,有恩必报。既然主上救过她一名,那玉奴铁定是扑出了性命都要将主上从锁妖塔里给救出来的! 玉奴逐渐冷静下来,在这无边的荒土与枯木之间寻了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锁妖塔是被谁带下凡间的,如今又被藏到了何处——解决这两个疑问便是眼下的燃眉之急。 她在锁妖塔里住过两百年,一开始是在底层的深潭之中度过,那里只有永夜,没有白昼,也便没有了时间概念。多少妖怪被关在那里以后,逐渐失了心疯。到对生命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这些发了疯的妖怪干脆就跃入深潭之中,潦草又悲哀地结束了自己无辜的生命。 他们曾经也都是勇士,也都为魔界而奋战过。当年仙界以天下苍生之名,擅自将魔界一座玉山占为己有,引来了魔界众怒。 后来魔界因此挑起战争,却打了败仗,又被仙界以济世之名割走几座雪山与天湖。这些妖怪们便不屈不挠地,一个接一个地勇闯仙界抗争,想要上演魔仙版的荆轲刺秦王。 可惜,仙界届时早已戒备森严,这些妖魔们自发组织上阵,只有送死的份。 魔王死了,魔界失去了自己的君王,丢了自己的界土,还要因为仙界而背上所有骂名,被凡间所唾弃……这简直是魔界最屈辱的一段历史。 直到后来督主出现,魔界才一转先前的颓靡之势。 玉奴回忆起魔界屈辱的过往,不禁两眼发起酸来。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上一代造的业应当由上一代人自己承担,而她此刻却无比地痛恨子旬——恨他没有将好不容易归来的主上保护好,恨他分明来自天庭,却又对锁妖塔一事束手无策。 见到子旬依然站在荒山中央,望着天苦思冥想,玉奴便鄙夷道:“你倒是想出个办法来啊,仙公子。你不是仙君的儿子么,怎么,他没教你怎么用锁妖塔?” 子旬默默看了一眼玉奴,抿紧了唇,低垂着头说了声对不起。眼下这样的情况,他只有躺平任嘲。父王虽然有意封他仙界太子之位,但如今仙君正值盛年,绝无可能会愿意早早地就放权给儿子。 他这个仙公子,看似风光无限,背后多少辛酸冷落无人知。 在波谲云诡的天庭长大,子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既然对父王所制定的秩序束手无策,那他便打破这个秩序。子旬对于怎么救娘子,心下已然有了主意,自己一百年来在鹊山附近逐渐布下的幻光阵,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43.夜来皓月 九层妖塔中的最底层名叫归墟[1], 本意为“海中无底之谷, 众水汇聚之处”。妖塔的深潭无数,故而被取名为归墟。据萤火虫们描述,归墟中气场怪异, 险象环生, 多高深的法力在此都能失灵。故而能从归墟之中逃脱的妖怪零丁可数,大多数都葬身于深渊之中, 无处可寻。 鸾镜跟着萤火虫们飞至第二层, 此处略微比底层亮了一些,有绀色的光影从岩壁与地面之间的缝隙中照进来。萤火虫们解释道:“这是虹蜺兽的光。这些年若不是她在中层化为了漫天霞光, 作为光源照耀着妖塔,并且在每个时辰变换出不同的颜色, 其他的妖精们根本无法生存。” 虹蜺[2]是魔界独有, 并且极为稀有的灵兽,在整个大荒之中都寻不到十只。它们一头为雄, 一头为雌,本是天边一抹彩虹, 只有遇到新星闪耀的惊蛰日, 借着春雨惊雷的机缘才能化为灵兽。 初生的虹蜺兽只有单色的霁光, 年纪渐长以后,它们方能渐渐幻化成缤纷斑斓的颜色来点缀魔天。被锁于妖塔之中的这位灵兽,便是虹蜺族中能够论资排辈的一员。 鲸姬一边跟着萤火虫, 一边在仔细观察着周边环境。一样的泥泞, 一样的潮湿又寒冷。相比于归墟, 锁妖塔的第二层只是少了瀑布与深渊罢了。这里的空间狭小,容不下鲲鹏的垂天之躯,她抖了抖翅膀,便又幻化回了人形。 “前几百年被关进来的妖怪总共有上万只,一开始没人知道归墟有多可怕,结果却在几天内就死了好几千妖怪呢!万幸的是,有几位前辈历经千险,终于从归墟中逃脱了出来,并且开始帮助其他的妖怪逃离——久而久之,情况便好了起来。”萤火虫庆幸道。 “我们萤火虫的任职便是时不时飞到归墟之中勘察,以便及时救助刚刚被关进来的同胞。”萤火虫们在蓝色的幻光之中一闪一闪,“如今仍然在世的妖怪,共有三千九百九十只。整座妖塔里头,只有七层以上的地方才能让咱们的妖力完全不受限制,我们所有妖怪都住在那几层,并将其统一称为索冥。” 魔界的妖众向来齐心协力,这样互相扶持的行为着实让人感动。鲸姬在心中悲戚地一叹,只可惜那些无辜死去的妖怪,因为锁妖塔的恶劣环境而白白送去了生命,实在是令人惋惜。 仙界这般横行霸道,欺凌妖魔,实在是令人气愤。鲸姬想起方才在暴风雨之中的梦——月国公就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连自己的同胞都要伤害,不知仙界还有什么道德可言。 鲸姬容色平静,心中却蕴藏着汹涌风暴。若是能用计谋从这里逃脱出去,并且带领着魔界众妖们杀往仙界复仇就好了。她拧紧了自己的手,暗中发誓:她定要仙界为此而付出代价! “距离上一个妖怪来到这儿,已经有多久了?”走到一个拐角处,阴凉的风从上头丝丝吹来,在她的耳旁低徊呜咽。鲸姬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两边起伏不平的墙,在岩石凿成的阶梯上保持平衡,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回主上,大概已经有两三百年了。那个妖怪叫蔓金苔[3],泡在水中还会发光。据他说,魔界来了位督主以后,便不再让妖怪们擅自去往仙界复仇了,因而后来也就不再有同胞被关押进来。”萤火虫特地飞得低低的,以防鲸姬看不清脚下的路,体贴道,“这里拐弯,主上小心。” 鲸姬心中淌过一丝暖意。自她的父亲战死以后,魔界的妖众们便过着群龙无首的憋屈日子,仔细想想可真叫人心疼的。幸好烟鸿对她忠心,这几百年里将魔界管理得渐渐有了起色,以卵击石的复仇行径也少了不少。 鲸姬在恢复记忆之前,对这些妖怪也有极大的偏见。她曾以为妖怪、魔鬼这些族类和纯良的妖精截然不同,他们无恶不赦,在民间专门祸害百姓——后来才知道,妖魔鬼怪原来都是一家。那些由树木百兽化成的妖精,若是无意修炼成仙,那终究也是要去魔界发展的。 一切都是先来后到的问题,在平民们眼里,仙界与魔界总要有一方唱白脸,一方□□脸。仙界一向自称三界之首,仁爱百姓,那魔界自然就成了奸诈的一方。但若魔界在仙界之前就自封为三界之尊,那仙道也就自然成了如今的魔道了。 然而世间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仙人有仙人的私心,魔界也有爱护生灵的仁兽,谁也不能说自己完美无缺。只是这一切都是旁观者清罢了,身为当局者的凡人们需要一个信仰,需要一位守护神,而神仙这时候便应景地出现了。这背锅的责任就自然落到了魔界头上。魔界有些残害生灵的罪名,其实都是仙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一切都恰到好处,完美无缺。 鲸姬的双重身份,让她在心里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小萤,你可还记得当初是谁把你们关进妖塔的?这么多年来,可有仙界之人来过此处?”鲸姬问道。 “回主上,咱们萤火虫当时商议,一起潜入仙宴,想……想飞蛾扑火,将仙界灯笼里的天火给点旺了,好一把烧了这天宫。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那掌管天火的炎国公发现了。”萤火虫有些不好意思道,“炎国公有一位兄弟,叫做月国公,正是锁妖塔的制造者。他那时候也在仙宴之上,当即就命人把我等关了进来,这一关就是几百年。” “上回主上落了滴鲜血在塔上,将塔尖生生地凿出了一个洞,那时候跑了不少妖怪。于是后来仙界就派了天兵来妖塔修补过一回,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仙界之人来过此处了。”萤火虫失落地说道。 鲸姬点了点头,逐渐陷入了沉思。方才她的鲜血在归墟之中毫无反应,不知在索冥以上是否能发挥作用——这取决于仙界上回是如何修补锁妖塔的。若这次依旧能将锁妖塔的封印打开,凭着自己日益增强的法力,定能将整个仙界打出个窟窿来。 可是她并不满足于区区泄愤一般的报复,她要让仙界也尝一尝魔界昔日受过的苦。 谁说妖精的性格永远都是如此温驯纯良呢?她不是圣人,无法原谅天庭深重的罪孽。魔王的身份,向来与仙君、佛祖平起平坐。她若是要在天庭掀起一番风雨,任谁也治不了她。 眼下,她需要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此时一伙人已经到了第七层,果真见到虹蜺化作一抹晚霞绵延在岩壁上,照亮了整个索冥。索冥不再限制妖怪们的妖力,故而大家也能变出一些吃食来垫肚,日子虽然清苦了些,但众妖相互扶持,这让他们仍然殷切地期盼着能有逃出去的一天。 索冥中妖怪们很快就嗅到了魔王的气息,很快便激动万分地朝鲸姬这边涌去。其中有一只叫做驺虞[4]的兽,看起来已足足有几十万年的兽龄了。它浑身有着柔软的白毛,点缀着精致的黑纹,优雅地摇着修长的尾巴,慢慢向鲸姬踱步而来。两旁的妖众们见此,纷纷为驺虞让出一条路,可见其之德高望重。 驺虞颤抖地俯下身,朝鲸姬行了恭恭敬敬的一个大礼,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道:“主上与先王的模样真是像!臣,恭迎主上归来!” “恭迎主上!”老前辈的身后纷纷跪倒了一片,众人齐声声对鲸姬行了魔界最敬重的大礼。 “前辈快请起来,大家不必于我多礼了。”鲸姬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将驺虞扶了起来,并柔声吩咐身后的妖众们起身。从他们的眼中,鲸姬看到了强烈的期望。这让她既感动又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失职,浪费了众人对她的厚望;又怕自己鲁莽,为了一己私欲而连累了他们。 驺虞化成了人形,是一位留着白须的老先生。它先前通体高贵洁白的绒毛,忽然化作有着刺目疤痕的苍老肌肤,老先生握紧鲸姬的手,用苍老的声音激动道:“我这把老骨头,本来就该随着先王归西了。可老夫辅佐先王几万年,实在不甘心看到魔界大业因一场战役而付之东流。老夫一直咽着这口气等待新主登基的日子,而如今,老夫终于将您给盼来了!” 鲸姬见到驺虞沧桑又慈爱的面容,心中不由震撼。她从她邈远的记忆之中想起了这位老先生的身份——他是父亲在位时的国师,整个魔界的大护法,后来因为不肯归降于仙界而被天庭关押于此。如今算来,这已是驺虞在这里的第一千零二十五年了。 在听闻鲸姬的来意之后,驺虞显得十分欣慰。一千年了,他们一直在期盼新君归来,企盼着她能带领着魔界走出屈辱的困境。 她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44.故人万里 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和吃饭,鲸姬已累得精疲力竭。纵使是修为再高的妖精, 也需要食物来维持基本日常。然而锁妖塔环境恶劣, 寸草不生,更别说有什么能够食用的植被存在了。 好在被关进来的妖怪中, 有位慷慨正义的万年灵芝精。据说当年仙界向魔界订了一批草药为货物, 灵芝精便埋伏在这群灵草之中, 一并被送往了仙界。后来却不料他偷袭仙君未遂,就被天将给抓到了锁妖塔之中。 灵芝精的原形和往常的灵芝毫无异样,他在自己身上采了些种子,在锁妖塔荒瘠的泥土里种下, 没想到灵芝却发了芽。众人再齐心协力, 用妖术将其催熟, 久而久之灵芝便能在妖塔里大规模种植了。 妖精们这几百年来都靠灵芝来汲取与维持灵气, 故而修为不知不觉中巩固了不少,竟比在外头的时候还要高深几倍。 小妖们向来纯朴无私, 见到主上到来,赶忙向鲸姬献上了自己种植的灵芝。鲸姬感激地接过道谢,说到底,她同这些妖精们同为天涯沦落人。这样的环境之下,每一口食物都得来不易,这份恩情叫她无以为报。 鲸姬这样一尘不染的模样, 纵使在泥潭遍地的锁妖塔里, 也依旧半分污浊也不沾。小妖们抬头仰望这位先尊的亲生女儿——魔界未来的主上, 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 满脸都写着期待。 她不能让他们失望,鲸姬捏紧了手想着。于是她答应了小妖们先用一两日时间将锁妖塔的各个角落都摸熟了,三天后的戌时就通知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用了两天时间熟悉地形,好在她记忆力高超,不用太多时候就可以将每一个角落通通都记住了。 那一日的暴风雨之时,子旬送给她的鸾凤玉佩在黑暗之中起了不小的反应。这让鲸姬对归墟之地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并认定其中一定有奥妙。她暂时辞别了众人,一人提着灯往底层匆匆飞去,想要一探究竟。 锁妖塔其实是一座空心的塔,只是这空心的部分被石墙统统挡住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没有发现。若是没了这堵墙,不论从哪一层往中间看,都能看到整座塔高耸入云的纵向空间。 鲸姬敲了敲朝着锁妖塔中心方向的那座石墙,果然有空荡荡的回声响起。她勾唇一笑,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将周围的空地用法力围了起来,以防等下石墙被击破以后飞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落英剑这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女主从腰侧将宝剑拔出鞘,极度锋利的剑身利落地擦过石墙。只听见刺耳的一声,上边被划出一道归整的剑痕。石砖紧接着整整齐齐地朝外落下,过了许久,鲸姬方听到它们逐个落入深潭的声音。 她是鲲鹏之身,之躯,纵使落入深渊之中也不会淹死。若今日她不拼死一博,那将来也难有从这里逃脱出去的机会。鲸姬暗地里下定了决心,想要冒险到归墟之地探一探底。 只见他纵身一跃,雪白的衣裙在空中飞扬,宛若天边一道优美又缥缈的流云。流云逐渐化成有着丰满羽翼的鲲鹏,向下俯冲至深潭之中。 她的身边有大片的水花被炸开,在空旷幽静的巨大空间里,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巨响。水温冰凉彻骨,不过好在鲸鱼的皮厚而结实,过了一会儿,她便感受不到冷暖。 鲸姬已经很久没有化作鲸鱼在深海之中遨游了,这让她在水中欢快地扑腾起来。身为鲸鱼,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方向感,根据水深、温度,以及远方传来的回声,她飞快判断出方向以后,摇摇尾巴朝往东游去。 前方没有阻碍,游起来自然畅通无阻。方才暗不见底的凝渊,果然开始透进了一丝丝的光线。水底有爬满了水草藤蔓的石头,还有盘根错节的老树。此处有好几个岔道,每个岔道又分别走向不同的水流,鲸姬凝神分辨着眼前的路,且游且探,忽然在一块水底的岩石上看到了一抹红色的标记,在深渊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照例来说,岩石被水流反复冲刷,这一条红色的标记一定会逐渐被磨浅。然而这个记号似乎被谁反反复复地补过几次颜色,所以看过去依旧很是醒目。 难道之前有人来过,而且还来了不止一次? 鲸姬心中猛然一跳,顺着红色的箭头游了过去。忽然眼前光线刺目,金芒一片,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原来归墟之下,真的是有路的! 她终于游到了一处出口,待她浮出水面之时,只见周围群山环绕,而她则停靠在山边的一处水潭中央。而出口处的岩石上,果然又有一处暗红色的箭头,箭头下面还写着一行妖魔鬼精的文字——归墟。 归墟……鲸姬用妖语喃喃念着这个词,她几乎可以肯定,留下标记的人来自魔界,而且此人已在这条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多次——他究竟是谁?又要做什么?既然知道逃脱锁妖塔的秘密,他为何不告诉被关押的几千位妖精们?鲸姬心里充满无数个问号。 她再一次化作鲲鹏飞向云霄,巨大的神鸟在空中盘旋着,巡视起了周围的地形。此处依然是鹊山附近,呵,看来那位专程将她引入幻术构成的衙门,再把她一举锁入妖塔之人,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她被扣押在天庭么。 鲸姬很清楚自己的法力,自她恢复所有记忆以后,那些天生的之力也一并跟着复原了。天庭要将她赶尽杀绝、以除后患,绝对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眼前是一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景象,连一丝生气都没有,不像是她上回来过的锁妖塔。鲸姬忽然有些想念子旬和玉奴了,不知他们是否还在着急地找她。还有小妹与项铁,他俩既然已决意修道,将来应该也不会因她而受任何牵连。 说起子旬,她心中再次泛起一阵苦涩。两人之间纵使隔着世仇,但她依旧相信他整个人格,相信他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只是……她如今有能力自保,逃脱锁妖塔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根本不需要靠别人来拯救。而天庭贵胄们之间的斗争是那样的水深火热,她不希望子旬因为她铤而走险。 鲲鹏一边飞一边想着事情,逐渐开始意识到不对——鹊山附近仙口虽少,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荒芜,她再往高些飞,终于看到鹊山的整环山脉了。奇怪的是,山脉的周围都被皑皑的冰雪覆盖,十分规则地围成了一个圆形。 如果再仔细观察,她就会发现其中的蹊跷——这一整个大圈,其实是冰雪铸成的半球状结界,覆盖在鹊山和锁妖塔的周围,将这一块区域与外面通通隔绝。 这应该是刚刚被封印上去的阵法,她凝聚起发法力,想要试着破阵。对着结界弹指一碰后,却发现整个封印丝毫不为所动。看来天庭真的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置于死地了。 她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就连声音也无法传递。结界里面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见太阳,就连天上的云也被冻成了诡异的花纹,阳光隔着云雾照进来,苍白而刺眼;而外头却是夏光大好,万里晴空。 看来天庭是铁了心地要把他们这些妖精在锁妖塔给活活耗死;要他们孤独终老,直至生命消亡。 鲲鹏在空中绝望的哀鸣着,急速地挥舞着羽翼,猛烈地砸着由冰雪铸成的封印。 她想起之前水神与天庭之间的合约了。若是仙君答应给子旬与水神的女儿赐婚,那水神便能全力以赴地帮助天庭,将锁妖塔周围的封印用冰雪巩固起来。是的,这就是背后的原因。鲸姬划过一丝绝望,难道子旬将来真的要和那位谢媛清定亲了吗?眼下她无暇去想这些问题,只是拼命地、拼命地撞着结界,撞得自己头破血流,她的血不是万能的,结界依旧完好无损。 她只觉得自己周身越来越冷,就算是有着厚厚的绒毛,也无法抵挡这种骇人的感觉。鲲鹏越飞越高,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只听得“嘭!”地一声闷响,她终于碰到了结界的顶端。 难道他们永远都逃脱不出去了吗? 天边突然隐隐约约的飘来了一抹赤丽的红霞,颜色浓厚,华丽,又妖冶。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火凤凰。鲸姬心里一跳,难道是子旬? 凤凰越飞越近,他似乎也看到了鲲鹏的存在,周身变得愈发赤红,如浴血池,挥舞着火焰一般的翅膀朝她疾速奔来,用了神力从口中喷出业火,试图撞破这该死的结界。但纵使是杀伤力极大的业火,也打破不了这冰封之术。 子旬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连业火都消灭不了的冰阵,可是三界的禁术啊!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私心,会让自己的父王与叔伯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把战神的血脉赶尽杀绝? 两人悲伤地对望着离得那样近,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仿佛隔着不可跨越的距离。 凤凰着急地用翅膀拍打着结界,口中呜咽哀鸣。 鲲鹏在冰封之阵中神色凄凉,心底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娘子,你等我,我定会把你救出来的。一定要等我!” 她猛然抬起头——原来,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心声了。 45.眉黛远山 子旬飞快地在脑海中计算起来,冰封之阵圆径约二百十七丈, 采用圆周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 便能轻易得出阵法所占面积,再用用牟合方盖与半球形的冰阵进行比较, 就能推算出阵法所占体积。 子旬在这两百多年来于鹊山和锁妖塔周围所建的幻光阵, 刚好能包围整个冰封之阵。幻光阵共由千千万万个光点布成,每一个光点都是蕴含了极大能量。若是将个别光电点燃, 其威力足以融化万年寒冰, 也就能解开冰封的阵法了。 ——当然, 若稍有不慎, 也足以消灭整个锁妖塔。 子旬建造这个幻光阵, 原本目的就是让锁妖塔内的妖怪们无处可逃。但如今想要将娘子救出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自己为了天庭所建的阵法, 最终会伤害到自己最爱的人。 鲸姬化成的鲲鹏和子旬所变的凤凰两两对望, 一个在冰阵内, 一个在冰阵外。子旬听不见娘子的声音, 正寻思着要不要去空中喷火写字来和娘子交流, 但仙界字体繁杂, 稍有不慎就可能把自己的毛点燃了。 不过没关系, 谁能比娘子的性命更重要呢!子旬正要屁颠屁颠地飞到半空去,却突然听到心间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子旬, 你且告诉我要点燃哪几个光点, 我相信你。” “娘娘娘、娘子?”子旬诧异地回过头, “娘子能听到我的声音?!” 鲸姬对他轻轻颔首,“看起来,你有办法将我们救出去?” 子旬努力地点了点头,“嗯!娘子,我今日一定会把你们都救出去!” 他以天幕为布,挥毫在上面飞快写起了运算的式子。冰封之阵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变化,不过好在有规律可寻,只是需要些时间来加速观察,因而运算起来工程量极大。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滑下,他集中精神,眼神专注,仿佛世界一切尽在掌控。过了许久后,子旬吁了一口气,方抬起头来,眼神带着喜悦:“娘子,等阵法解了以后,你的血就能解开锁妖塔的封印了。 ” 她与众妖寒暄一番,待妖群渐渐散去以后,鲸姬回过头对驺虞悄声说道:“国师大人,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眼下已有了些许主意,但老国师素来德高望重、足智多谋,又对魔界的情况了如指掌。她想要先听听他的建议如何,而后再采取行动。 国师和蔼一笑,点点头道:“自然可以。主上,里边请。” 驺虞在索冥中的转角空地上建了一方内室,虽然里头布置简陋,但倒也清闲幽静。他伸手请鲸姬坐下,向她递了一杯热水后,缓缓叹了口气:“我——老夫在锁妖塔里住了一千多年,如今已不知外头是何等光景了。” 于是鲸姬就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一一和老先生说了,驺虞听罢,目光沉痛地摇了摇头:“没想到月郎与仙君依旧是贼心不改,真真是可悲、可气!” 国师当年是看着魔界与仙界从一开始的正常交往,再到后来的深仇大怨的。一千多年前,仙界战神与魔界深尊伉俪情深,以一己之利维护着两界和平,受到魔界众妖的尊敬。没想到后来仙界竟然对魔界越逼越紧,导致两界终于打响了让生灵涂炭的战役。 后来,一心向往和平的战神在仙界众神的威逼之下,迫不得已亲手仞了自己的夫君。而月郎,也就是后来的月国公,就是在那个时候帮助自己的兄长——也就是当今的仙君,从战神那儿夺走功劳、篡权即位的。 这事涉及到鲸姬的伤心事,国师看出她眼神中的伤感,便也不刻意提及了。 没想到如今天庭的王族们虽然坐稳了王位,却仍旧容不下战神的后代在这世间存活着。国师心中对天庭众神们阴毒的心思表示十分的不齿,鄙夷道:“这群人一边假扮妖怪,在人间作乱无数,另一边又以捉妖为借口,将主上给引诱过去,好顺便赶尽杀绝。实在是无耻之徒!” 鲸姬听于此,有些警觉地抬起了头,微微眯起了双眼,“国师请继续说。” “老臣曾经与月郎及其三位兄弟打过交道,炎国公本乃仙界火神,为人仗义;花国公成日里寻花问柳,沉溺情事,从不过问政事;仙君本乃一普通星宿之守护君,却成了仙界的统治者,其人刁钻伪善,剑道貌岸,假仁假义。与其说是月国公一手导致了大战、杀害了战神,不如说是仙君明里暗里怂恿他做的,而最后成功即位的人却是仙君。” “您的意思是说——仙界的仙君与三位国公,私底下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融洽,对吗?”鲸姬惊讶道,她本以为天庭的一切都是由月国公在真正操纵着,没想到真正的笑面虎是子旬的父亲——仙君。 国师不愧是国师,脱离朝堂一千年,依旧能推算出汹涌的局势,“权力之间的套路,千变万化不离其中。以后待主上正式登基,老夫会把这些本领都一一教于主上。” 驺虞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笑眯眯道。 鲸姬起身,朝国师郑重其事地鞠躬拜了一个大礼,“今后还望国师多加提点。” 国师赶忙起身扶住鲸姬,诚惶诚恐道:“老臣受不起主上如此大礼!老臣为魔界效力一辈子,只盼着将来魔界能有风生水起的一日。还望主上莫让老臣失望。” 鲸姬点了点头,凝神沉声道:“我自当为誓死守卫魔界众生。” 国师似乎很是欣慰,他略带神秘地对鲸姬悄声说:“先尊在世时,便是一位刚正不阿,勤政仁爱的明君。只可惜时运不济,没能守住魔界的江山与和平。他奔赴战场之前,将一样东西交给了我。此物乃魔尊历代袭承之宝,先尊再三同老臣强调,定要臣将主上寻到以后,亲自交到您的手中才行。” 说完,国师从怀中的锦囊里端出了一枚方盒,将其放置于桌上,再小心翼翼将其揭开。一枚通体莹黑润泽的玉玺在幽蓝的室内光线下,发出神秘又华美的光。 老国师将手轻轻抽回,鲸姬却留意到其手看起来极为光洁,并没有面相上那么苍老干瘪、布满疤痕。她暗中打量着他的动作,心中似是起了一些猜测。 这黑玉的质地让她感觉有些眼熟,倒有些像子旬送她的那枚玉佩。鲸姬颤抖着伸过手去,轻轻触碰了玉玺的一角,指尖立刻感受到一丝暖意。黑玉的角上渐渐开始散发红芒,光线耀眼,却又十分温润。 国师微微一笑道:“老臣记得先尊在世时,他每每拿起这枚玉玺,玉玺便也会发出这样独特的光。” “多谢国师替我守护玉玺这么多年。”鲸姬瞬间觉得父亲好像就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守护着自己。她目光盈盈,“不过国师就这么相信,我能把锁妖塔的阵法给解开吗?” 国师老爷爷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他道:“主上对于自身潜力的了解,一定比老臣知道的多。主上您说对不对?” 鲸姬笑而不答,只觉得眼前的国师接触久了,让人有些感到奇怪。首先,她并没有告诉国师自己去听风竹林捉妖的事情,但国师却似乎对此事如亲临过一样了解。 再者,这位国师眼神中的“苍老”似乎有些刻意假扮的成分,鲸姬总觉得对方的真实年纪并不比她大多少。 她另起了话头道:“敢问国师,锁妖塔底层被取为‘归墟’一名,可是您的主意?” 国师点了点头,“主上为何这么问?” “归墟乃群山交集之谷,众水汇聚之处;是这世间之终端,却亦可以作为万物初始之起点。”鲸姬在内室中来回踱步,一边思考一边道。突然间,她在国师面前站定了,沉声道: “国师大人想必很早就已发现了归墟的秘密,并且已经出过锁妖塔不下好几回了,对不对?” 国师顿时愣在了原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鲸姬,“主上是在说笑吗?您这想象力,可真是丰富——” “是吗?那国师说说看,我这猜想对不对? ——驺虞乃天下之瑞兽,法力无穷,可随意化作万物。国师既然能化作深渊中的水而流入百川,回到大荒;也就能化作鲸鱼,游于泫海,蛰伏百年守护我长大。”鲸姬盯着国师的眼睛缓缓道。 听完主上的话,眼前的老人似乎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地放下了伪装。 “哦对了,想必国师六百多年前还离开泫海,去了一趟别处吧!您在天云派借拜师之由许久,就是为了时刻打探天庭的动向,所以你才对这一切了解得如此清楚。而最终您又回到了魔界,一边替我鞠躬尽瘁地治理魔界,以报答我与母亲对你的恩情。另一边您又要时不时地回到妖塔,以免被其他妖怪所发现端倪。” “主上,我——”国师惊愕道,“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臣对主上、对魔界,绝无二心啊!” 这些年来,他一直东躲西藏,就是不想让天庭发现。魔界最近的情况。虽然他一开始对主上隐瞒了身份,但。他对魔界还有魔尊的中新天地可鉴。 鲸姬朝他轻笑了一声, “其实我早就知道,传说中的国师虽然高龄数十万岁,只不过是因为历代国师都顶着同一张面具罢了。你继承了国师之位,在外却有另一个身份——督主。您说是吗,烟鸿?” 国师顿住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如何应答,他叹了口气,道,主上还真是冰雪聪明,下人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您的法眼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做这一切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你知道从锁妖塔中逃脱的办法,为什么又不将其他的妖怪一起带出去呢,他问道 国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是老陈不想带他们一起逃离。而是这归墟通往外界之路,实在是太过艰险。 主上既然知道那里的吉米想必已经出去看过一回一回了吧,但主上是之躯并不会受到深渊之水的腐蚀。但我还有其他人。一旦落入了深渊,那可是要历经千险说完。他撕破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一截手臂,上面布满了红色的疤痕,有些疤痕,经过长年累月,已经变成了暗黑色。 深渊 是个诡异的地方,有的人通过他来结束自己这妖怪的一生,有的人通过它来逃命,却不幸走错了道路。被深渊之水,腐蚀而亡。主上,我不能冒这个险。让他们白白付出自己的生命。 那看来如今只有我能畅通无阻的从这里出去了,女主沉声道。可是郭师您知道吗,昨天我出去的时候发现水深一斤,用了冰封之术,在确山和索要塔的范围内围起了一层巨大的结界。纵使是用业火,也打破不了这样的封印之术。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46.燕飞春残 只剩一炷香的时间了, 子旬在冰封之外焦急地等待着。天庭现在对鹊山一带戒备森严, 若是等到冰阵下一次变幻时再点燃幻光阵, 那势必会引来天兵天将。 “殿下!” 子旬一顿,身后传来一个让他不想听到的声音。 自从娘子被月国公关入了锁妖塔以后,水神便和天庭联手在周边围起一圈牢不可破的阵法,身后这位水神之女——谢媛清, 自然也有了权力来此处巡查。 见他懒得回过头, 背后的女子咬了咬牙,腾云飞到了子旬面前,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音娇声软:“拜见殿下。” 子旬心中升起一阵烦闷, 父王贪恋权力, 将天庭众神玩弄于股掌之间, 却不给他任何接触权力核心的机会。谢媛清倚仗其父之势,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的忍耐限度发出挑衅。 他暗中握紧了拳头,哪怕自己早已运筹帷幄, 如今也要韬光养晦,毕竟扮猪才能吃到老虎。 “殿下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谢媛清见子旬默默望着锁妖塔的方向,不由得继续问道。 子旬冷冷瞥了谢媛清一眼,“水神派你来监视我了?” 谢媛清脸上的微笑一滞, 讪讪道:“听说锁妖塔里新押进来了一个犯人, 我……我只是来看看这里的情况罢了。难道殿下认识那位犯人?” 被关押的人是鲸姬, 这一点谢媛清是知道的。子旬前来此处, 必定是在想办法把鲸姬给解救出来。幸亏她来得及时, 不然…… 犯人?听到谢媛清这样描述自己的娘子,子旬心里冒起一阵怒火,回过头来冷笑道:“究竟是犯人还是无辜,你自己心里没有数么?” “殿下……”谢媛清有些委屈,眼睛里泛出点点泪花来。自己的父亲帮忙解决了天庭的隐患,仙公子非但不对他们感恩,竟还这般恶语相向。 那头鲸鱼,真的有这么好么? 不过想来两人也快要订婚了,自己的父亲亲口答应过她的。水神家族一旦帮助了仙界的皇族,她就能嫁给心心念念的仙公子——子旬了。 见子旬对自己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谢媛清心里隐隐约约失望起来。不过没关系,听父亲说,那只鲸鱼只要自己默默守护着他,子旬早晚会想起她的好来的。 “殿下,那个女人是个妖孽,留着对仙界来说早晚是个祸害,您……”谢媛清没留意到子旬渐渐阴冷下来的表情,依旧滔滔不绝道。 子旬暗中捏紧了拳头,他从来不对女人动手,只是咬了咬牙,对谢媛清沉声道:“犯人?谢小姐最好弄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一旦触及了我的逆鳞,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只可惜这样的深情从来不属于自己。谢媛清听得有些害怕,连连退后两步道:“殿下,我说这些也都是为了您好……殿下可切莫为了一个女人而误入歧途啊!” 和娘子约定好的时辰很快就到了,锁妖塔却依旧没有动静。子旬紧紧盯着塔边平静的水面,身边有个谢媛清在,碍手碍脚,他总归不方便行动。 “怎么,你是要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然后再回天庭去告状吗?” 谢媛清抿了抿唇,面露愧色,红着眼睛扭捏道:“殿下这是什么话,父亲说了,仙君很快就要把我许配给主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您啊!” “回去。”子旬并不理会她的求情,斩钉截铁道。 “什么?”谢媛清瞪大了眼睛。 “我叫你回去!”子旬似乎有些发怒了,“水神和月国公关押无辜,我来这里只是秉公行事,何错之有?” “殿下你……”谢媛清把嘴唇咬得发红,面色楚楚,心有不甘,似乎终于是妥协了,”我这就走,也不会告密的。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果你自己承担吧!” 她似乎真的飞走得远远的了,锁妖塔在一刹那之间开始振动了起来,连带着让地动山摇。 他唤起幻光阵,周围的空气变得炙热,天空仿佛燃烧了起来似的。娘子还是没有来,也许是因为个别小妖的缘故耽误了罢。但既然锁妖塔已经解封,娘子应当是安全了的。这边的幻光阵,虽然靠他自己点燃略微有些困难,但短时间内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听得轰隆隆几声巨响,千年寒冰所铸成的阵法逐渐被炙热滔天的幻火给逐渐融化了。不远处的锁妖塔也开始土崩瓦解,成百上千只妖精源源不断地从塔尖的裂缝中飞了出来,有条不紊地朝魔界的方向飞了过去。 此刻的冰封之阵已经彻底被爆破,子旬落在水边静候片刻,终于见到有一只身躯布满新伤痕的鲸鱼浮出了水面。 “娘子!” 子旬心里一阵雀跃与欢腾,这一系列的事情真的太过顺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与娘子就这样团圆了。 “是我。”鲸鱼浮出水面,幻化回了人形,面色似乎有些着急,“主上还没有出来吗?” “烟鸿?”子旬虽然没有正式见到过烟鸿,但上回天云派捉妖回来以后他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他知道烟鸿是魔界的督主,却不知道自己的娘子竟然是他口中的“主上”。 “方才主上把自己的血交给了我就往归墟去了,并吩咐我时辰一到,若是锁妖塔还没有解封,就要将这些血洒在塔尖。”烟鸿解释道,“归墟,就是锁妖塔的最底层,所有的妖怪里面,只有主上能毫发不伤地通过那片蚀人的深渊。” 眼下情况紧急,子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问清楚其他的细节,他此时此刻只想着娘子的安危,只想尽快将她找到。 天边传来隆隆的声响,锁妖塔已经摇摇欲坠,连塔底都开始有了深深的裂痕。两人对视一眼,一齐朝锁妖塔里飞奔了进去。 “主上呢?!主上在哪里?”烟鸿发疯了似地在断壁残垣中寻找着,塔尖的缝隙里有光照耀进来,已经能让人清楚看到归墟的一切。 身边的巨石哗啦哗啦地砸到了地上,不远处似乎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朝他拼命地挥手道:“督主!” 多日不见的玉奴突然出现在了此处,烟鸿觉得有些蹊跷,但并没有时间去深究。他朝对面喊道:“玉奴,你方才见到主上去哪个方向了没?” 这只玉奴似乎不似往日那般灵动欢脱,她看了督主一眼,眼睛幽幽地转着,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道:“方才看到鸾镜神女去了那个地方救其他妖怪了。” 烟鸿点了点头,朝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我去那边寻,咱俩分头行动,快!” “好嘞!”见到烟鸿匆匆往返方向远去的背影,“玉奴“秀眉一挑,步伐悠哉游哉地朝外头走了出去。 妖猫的形难以模仿,但化作她的人形,谢媛清还是能够轻易做到的。她把鲸姬的灵宠伪装得天衣无缝,让烟鸿看不出丝毫破绽,这让她心里得意万分。 对了,他们都叫那个鲸姬为“主上”,是不是意味着鲸姬就是魔界的接班人?若真是如此,那战神与魔尊私通的罪行就愈发板上钉钉了。 届时鲸姬的头上罪加一等,这已经要触及天庭的底线了,足以引起整个仙界的动荡,看她还能往哪里逃。 - 鲸姬方才听到归墟附近传来痛苦的呻-吟,走近一看,竟然是虹蜺兽。 锁妖塔中落下的巨石正好卡在了岩壁与阶梯的角上,一直贴在壁上作光的虹蜺兽挣扎着无法逃脱,墙角已经有丝丝的鲜血留下,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虹蜺!”鲸姬一脸担忧地冲到了他身边,“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主上莫要管我了,快些逃走吧!”虹蜺兽额角留下一滴豆大的汗珠,挣扎着道。 虹蜺兽为了照亮黑暗中的锁妖塔,一直多年坚守在第三层,这份毅力常人无法企及。任何一个被关在此处的生命都有获得重生的权利,更何况是虹蜺兽呢?所以鲸姬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给解救出来的。 巨大的石头卡在岩壁之间,鲸姬只能一点一点地用法力将岩壁凿开。眼看着石头就要松开了,锁妖塔却晃动得越来越厉害。 “主上,您还是先走吧!”虹蜺兽将身上的光燃得更亮眼了,却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逝。 “就差最后一下了,虹蜺一定要坚持住!”鲸姬深吸一口气,奋力一击,将最后一处岩壁给凿开了,巨石轱辘一下从石墙上滚了下来,落入归墟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来。 终于,锁妖塔轰地一声塌了,遍地的碎石、漫天的尘埃扑面而来。锁妖塔的中心构架是玄铁,极为沉重,煞气无穷,砸下来的威力堪比天雷。鲸姬虽然是之躯,但若是被无数块玄铁砸中,必定要大伤元气。 “你快走!”在被玄铁给压倒前,鲸姬猛力一推,将虹蜺给推出了锁妖塔之外。 “主上!” 在一系列震耳欲聋的声响之后,这里终于被移为了平地。 周围静悄悄的,世界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静寂。烟鸿站在空地之中,双眼茫茫地望着这片骤然变得空旷的土地。 娘子呢? 大家都出来了,可是娘子去哪儿了? “刚才是谁告诉你,鸾镜去了那个方向的?”子旬从水里浮了起来,方才他寻遍了归墟,却没有见到娘子的身影。见到烟鸿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他心里生出一团怒火来,冷冷地拉住他道,“还是说,你亲眼看到她去了那里?” “是玉奴告诉我的!对了,方才我还和她分头寻找的!她人呢?!”烟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玉奴早就去魔界找魔军来救驾了,怎会出现在这里?”子旬一把扯住烟鸿的衣领,震怒地吼道。 烟鸿听罢,心里顿然一道惊天巨响闪过。他抬起头焦急地在周围找寻,却全然没有方才玉奴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