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魅堂奇谭》 一、徒花香之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能动摇人心的事物,究竟是否只有言语呢? 有人说图画能撼动人心, 有人说音乐能撼动人心, 也有人列举影像或菜肴为例。 结婚、功成名就、友人死亡……可听见好几种答案。 但无论等候多久,始终不曾出现过认为嗅觉──也就是薰香能撼动人心者。 《香魅堂日志》 平常有多少人会在意气味而生活呢? 倘若眼前有看来可口的食物,会将脸凑近享受香味。 感受到山脉或森林的清新空气时,会大口吸气。 运动后会闻闻看身体是否有汗臭味。 对了,说到汗水,人有时也会在更换洗发乳或沐浴乳的品牌时,陶醉在那舒适的香味中。反过来说,有时也会在拥挤到无法动弹的电车里,因为旁边的人香水味太浓而感到厌恶。 但是,那种念头很快就会消逝。 之后嗅觉便会麻痹,没多久就毫无感觉了。 那只是暂时性的现象。 人类无法像用眼睛看、用耳朵听那般灵活地运用鼻子。 即使说是轻蔑鼻子这个部位,也绝非夸大其辞吧。 实际上,纵然离开住了十八年的故乡,麻衣仍未注意到气味的变化。 首次映入眼帘的美好古老景色、首次听见的陌生音调,只更加深麻衣对新生活的期待。 话虽如此,现实可是天不从人愿。 「你差不多决定好要打什么工了吗?」 「……还没。」 麻衣尴尬地挤出这句话,坐在她对面的千夏回了声「骗人的吧?」她已经不只是傻眼,其中还掺杂著明确的责备。 「你在悠哉个什么劲啊,四月已经要结束啰?你有那个立场可以对打工挑三拣四吗?」 她粗鲁地拿筷子指著麻衣。老实说,麻衣无法反驳。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大学一年级的麻衣与千夏在学生餐厅一边吃著名称十分乏味、还附带a或b这种记号的午餐,一边闲聊。 「真的很抱歉,亏你之前还特地陪我去面试。」 即便麻衣双手合十地道歉,千夏仍旧哼了一声,一脸不满的样子。娃娃脸的她一生气,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在对爽约没来教学观摩的父母闹别扭一样。虽然毫无魄力可言,但取而代之的可爱程度,让人涌现必须请她原谅自己的念头。 「话说我也没吃亏,我在麻衣婉拒了录取通知的那间咖啡厅开始打工了。」 「咦!你不是住家里吗?」 「哎呀,交通费也是很可观的啊。爱果然很花钱呢。」 「咦,千夏,你在谈远距离恋爱吗?」 正当麻衣心想从未听过千夏提起男友的话题时…… 「不是不是,我是在说爬山的事啦。我黄金周也会去爬山,方便的话麻衣要不要也来体验看看?倒不如说,你乾脆加入我们社团啦。」 这究竟是第几次千夏像这样邀自己加入她所属的登山社呢? 看来她似乎认为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只是往来于大学和公寓间的麻衣,完全没有享受到人生仅有一次的大学生活。 「嗯……我就算了吧,我是室内派的。」 「你啊,不要还没试过就定义自己!你就是这样才没什么朋友。」 「你真啰唆耶。」 虽然刚入学没多久,麻衣就跟千夏成了好朋友,但两人的个性恰好相反。千夏是与其思考不如实行的行动派,相对地麻衣则是谨慎派。麻衣当初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决定离开岛根的老家。 麻衣其实是想到东京念书,但因为这种个性,结果只能到京都而已。麻衣也几乎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买下衣服或饰品的经验,她总是一想再想、彻底思考过后,还是想要时才会买。由于这种个性,麻衣经常错失难得的好机会。 穿搭品味也是,千夏能自然地穿著色彩鲜艳的外套,麻衣则跟千夏不同,偏好的装扮是棉制白衬衫与淡薰衣草色的长裙。讲好听点是自然风,但整个散发出乡下出身的朴素味。 发型也是跟「立体感」这个词相差十万八千里,不曾烫染过的直发。 「但我真羡慕你,那间咖啡厅的制服很可爱呢。」 麻衣回想起北极星咖啡厅的店员。挂在立领衬衫上、类似吊带裙的围裙,还有染成咖啡色的胸前绣著咖啡厅的圆形徽章,也让麻衣心动不已。 「既然你这么想,从现在起也不晚,我们一起打工嘛,我觉得麻衣的黑色长发很适合那套制服喔?对了,不然在我去爬山的期间,你试著帮我代班看看如何?」 千夏一把抓住麻衣的肩膀,但麻衣仍是苦笑著婉拒她。那种简单大方的衣服,只有不须掩饰可爱的女孩才适合穿。没错,就像眼前娇小可爱的千夏一样。虽然提到身高的话题会惹千夏生气,但女孩子绝对是娇小一点比较吃香,麻衣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麻衣想像著跟千夏同样栗色毛发的松鼠咬住咖啡豆的画面,呵呵地笑了。 嗯,下次偷偷地去咖啡厅喝茶,保养眼睛与心灵吧。 麻衣跟下午也有课的千夏道别,去赴打工的面试。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虽然搭电车也是个方法,但用走的一定来得及。麻衣在搬到京都居住前从未搭过电车,因此对她而言,在这种时候选择徒步是极为自然的事。而且搭地下铁就无法驻足欣赏京都美好的景色,未免太索然无味了。 麻衣斜眼看向京都御所的外墙,沿著乌丸路往南走。通过栉比鳞次的办公大楼后左转,再往前走一阵子,就会来到麻衣最喜欢的街道。 混杂在狭窄单行道旁的西洋与和风──才想著中京邮局与文化博物馆展现出让人感觉到明治时代的红砖建筑,又瞥见分趾袜的老店不甘示弱地秀出土墙构造。狭小的杂货店与咖啡厅填补这些代表三条路的建筑物缝隙,尽管外观采年轻风格,氛围仍让人觉得有些怀念。 虽然华丽的程度并不如祇园的花见小路,但于其中脉动的时间,跟一、两年就会轮替的流行不同。 要形容的话,就是试图守护优美的时间流动。或许也是受到「景观法」的影响,在京都无论是谁,都意识到要保持「古老美好的京都印象」。这心照不宣的和谐让人感到安稳。 麻衣原本对京都人抱持的刻板印象,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整个大转变。在网路上查询的话,充斥著「京都人对外人很冷漠」、「如果不会察言观色很麻烦」之类的评价。虽然之前担心到胸口紧绷不已,但实际相处过后,对于平常就察言观色过头的麻衣而言,京都人反倒是难能可贵的人种。只要彼此会察言观色,没有比他们更容易往来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到街上必定会听见的「多谢(ookini)」让人十分舒适。 这句话里蕴含著一般的「谢谢」无法感觉到的温暖。 麻衣认为,那就近似故乡会使用的方言「dandan」。可惜的是,家乡的方言已经只剩年迈者会使用。 麻衣一边享受著三条路未经修饰的风情,一边想著。 ──其实想在这种地方工作呢。 今天的面试地点,是位于河原町路的全国连锁型卡拉ok店。虽然是思索过后才决定要应徵,但她实在提不太起劲。 麻衣叹息著穿过河原町,正好到达三条名店街的商店街时,忽然停下脚步。 掠过后颈,让人不愉快的粗糙感触── 「唔哇……」 在人行道前方看见了讨厌的东西。 一只大型黑猫将肚子贴在灰色地砖上。 据说黑猫象徵不吉利,但麻衣没有迷信到只因为这样就觉得不舒服,或避开它前进。问题并不在于猫咪的颜色。 前进的大批人群,彷佛那只猫根本不存在似地经过。 不光是大人如此,连只要看到动物八成会停下脚步去逗弄的小孩们也一样。 人群避开猫咪霸住的地砖或是大步跨过它,看也不看便离开。 直觉告诉自己,那是不该看见的东西。 麻衣连忙折返回头,逃进左手边的狭窄小巷里。 这就是──麻衣无法决定打工地点的理由。 之所以无法在跟千夏一同去面试的咖啡厅工作,是因为有个灰色影子坐在店里的座位上。由于经常从那里感受到视线,麻衣认为这样根本无法专心工作。 除此之外她也面试了许多打工。麻衣慎重且一丝不苟的性格,无论到哪里大多能被接纳,也曾被问过何时可以开始上班。 不过,无论哪家店都不行,一定会潜藏著什么。 她每次感受到的方式都不一样,有时是含糊不清的声音萦绕在店里,也遇过店长身上带著类似薄雾的白色块状物;她常觉得背后一阵发寒,还曾有黏稠的东西缠绕在脚边,让她差点跌倒的经验。一想到如果是在托盘上放著餐点的情况下摔倒,麻衣就觉得毛骨悚然。 从小时候起,麻衣的灵感就比别人强上一倍,会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触摸到别人无法碰触的东西,但没有人愿意相信麻衣说的话。就宛如那个喊著「狼来了」的少年一般,充分体验过那种心情后,麻衣不再试图与别人分享这些事。 于是,有时会忽然出现的不可思议感觉,也能当作是最喜欢的书、电影或音乐延伸出来的东西,变成极为理所当然的存在。有人能从艺术作品中看出价值,也有毫不觉得感动的人,麻衣认为这就类似那种状况吧。 不过京都这片土地上实在太多幽灵,让她无法这么豁达,她在京都看见幽灵的频率明显比在故乡提升许多。冬天因为考试造访京都时,明明没这么严重的──麻衣诅咒著没考虑到季节变化的自己。京都的幽灵像是会冬眠,配合麻衣入学的春季忽然清醒过来。 麻衣决定去卡拉ok店面试,是认为店内气氛经常很热闹的话,幽灵应该不会靠近吧。麻衣也事先造访过店里,大略确认了一下有没有幽灵。 明明如此,却在前去面试的途中遇到幽灵,运气差也该有个限度。 话虽如此,但已经走了不少路,应该不要紧了吧?麻衣透过映照在橱窗上的影像确认背后,不禁发出「呃」的声音。只见刚才看见的黑猫就在麻衣后方约三公尺处,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 黑猫的轮廓非常模糊,明明如此,却只有眼睛的部分异常清晰地有著白色边缘,著实诡异到了极点。 麻衣觉得万一被追上就糟了。她至今也曾被「不好」的幽灵附身过几次,都是些身体变差而感冒,或是脑袋昏昏沉沉地差点被卷进车祸里的糟糕回忆。这次也是,如果被那只猫附身,不晓得会沦落到什么下场。麻衣可不想整个黄金周都卧病在床。如果不设法甩掉它前去面试,在经济方面也会变得十分拮据。 这一带是串连好几条小巷、相当复杂的构造,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迂回曲折地往南走,应该也能蒙骗过幽灵的眼睛。但倘若幽灵并非依靠视觉,而是使用更超常的第六感追踪,到时麻衣也只能举手投降,认命地放弃。 麻衣将包包重新背到肩上,踩响平底鞋,快步在宛如迷宫般的道路来来去去。她一边沿著时而往右、时而往左,有时还会折返的路线前进,一边不时地转头看向后方。 黑猫灵寸步不离地跟在麻衣后面。只要转头确认,它一定会一屁股坐下,目不转睛地观察著麻衣,就好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麻衣一回头看,黑猫灵就动也不动;明明如此,却甩不开它。虽然麻衣也想乾脆倒退著走算了,但还是会在意周围的视线。 「呼,真缠人啊……」 虽然都是些狭窄的巷道,但这里仍是京都的中心。这区域不光是当地人,还有很多观光客来来往往。麻衣气喘吁吁地逃离没人能看见的猫,那样的行动早已受到讶异的眼神注目。 ──饶了我吧,「灵感少女」这头衔已跟高中的毕业证书一起放在老家了。 麻衣已经决定,在新的城市要当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大学生,彻底避免不相信幽灵存在的人对自己露出苦笑和白眼的情形。 乾脆被它追上算了吗?麻衣拚命甩开闪过脑海的念头。她尽全力奔跑,裙襬随之摆动。梦想已久的大学生活,怎能被幽灵什么的侵扰呢?尽管如此,在精神耗尽之前,体力已先到达极限。 「我不行了……」 进入格外狭窄的小巷时,麻衣双腿一软,手贴到地面上。 好累。好久没跑这么远的距离,心脏彷佛要跳出来一样,真想将火热的身体压在冰凉的石版路上。 听天由命吧,自己已经尽力而为了。麻衣这么想。 对方靠近的话,就挥动手臂拚命抵抗,即使手会穿过黑猫灵也无所谓。此刻,麻衣对幽灵的愤怒胜过恐惧。侵门踏户闯进自己的新生活、不会察言观色的幽灵,教她烦躁不已。 ──嗯? 然而,即使等候一段时间,也不见黑猫要靠近的意思。 麻衣感到疑惑地抬起头,发现那只黑猫在小巷前停下脚步。 尽管太阳就在这条巷子的正上方,但因为左右两边的房屋制造出的影子,巷内异常阴暗。她逃进来时没看到,但小巷的入口上方有著瓦片屋顶,因此黑猫静止不动的地方,从麻衣的角度来看就彷佛隧道出口般,闪耀著四角形的光芒。 幽灵并非不进来,而是无法进来──麻衣突然察觉到这点。过了一阵子后,原本那么缠人的黑猫灵转过身,折返回原本的三条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感到松了口气前,不安先涌现出来。 ──这里是哪里? 麻衣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发现是陌生的道路。她刚才一心只想逃走,也不确定自己走了哪条路,又是怎么走的。而且,麻衣来京都还不到一个月,本来就对这一带的路况不熟,路名也记不太清楚。 这里说不定是恶灵会犹豫是否该踏进的危险场所──这样的想像让麻衣背后起了鸡皮疙瘩。麻衣曾听过京都与魔界相连的说法,而且以京都为舞台的怪谈不计其数。拥有灵感的自己,即使在不知不觉间误入异世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呼吸逐渐平稳后,总觉得鼻腔里有股刺痛的异样感。 是什么呢?麻衣试著嗅了一下味道。那是不熟悉的香味,是种不可思议的芳香,无法用美好的香味或讨厌的气味这种两极的表现来形容。 明明有强烈的独特味道,却不似花朵或水果的味道那般刺激。 反倒像是被温柔地包裹住── 麻衣从记忆深处挖掘出类似的味道。 是爽身粉。 小时候腋下冒汗疹时,母亲会用粉扑替自己拍爽身粉,疼痛便自然地缓和下来,并从身体散发出甘甜的粉味。 要说跟那令人怀念的香味有何差别,就是这股味道甚至渗透到鼻腔更深处。彷佛直接对大脑述说什么,宛如在探索记忆深处── 这股香味是从哪里飘来的呢?在意的麻衣站起身,试著朝小巷深处前进。刚才感觉到的恐怖,在注意力转移到鼻子的同时,已经消失无踪。 有个木制的直立招牌,上头镂空刻著「香」这个 字。支撑招牌的柱子上设有筒状的薰香台,插在里面的线香正缓缓地冒出烟而逐渐变短。 麻衣试著将鼻子凑近冒出的烟,飘散在周围的就是这线香的味道没错。 招牌左手边,是一栋木格子覆盖住土黄色墙壁的古老日式房屋,挂在拉门上的是让人联想到鸟居的绯红色门帘。 麻衣抬起视线,只见房屋上挂著一块伴随岁月流逝而变成深黑色的天然木板。 香魅堂。 流畅的笔迹这么写著。 看来这里似乎是一家店,而且大概是贩售薰香的专门店。 「啊。」 说到店──打工的面试! 因为拚命想逃离黑猫,竟然完全忘了这回事,麻衣连忙拿出智慧型手机确认时间,残酷的是约好的时间早已超过十五分钟。显示听取语音信箱留言的图示在萤幕上发亮著。 麻衣战战兢兢地播放留言,传来一个平淡的男性声音。 『我这边是「卡拉ok伙伴」河原町店。今天的面试应该是从十四点开始,是哪里有误吗?如果有事请联络一声。就这样。』 「哎呀……这下没救了。」 麻衣按住额头。京都人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明说,「如果有事请联络一声」,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好辩解的话别跟我联络」的意思。 对方已经判定她连面试时间都无法遵守,无论怎么辩解都很难颠覆这个印象吧。 「怎么办……照这样下去,我会因为缺钱而活不下去……」 麻衣再次差点跪倒在地。 下个月还能勉强生活,但下下个月就没办法了。 除非是按日计酬的临时工,不然打工的薪水隔月才会汇进户头,换句话说,倘若这个月没有敲定打工,情况会非常绝望。 「啊啊……这种灵感消失不见就好了……」 麻衣沮丧地垂下肩膀。 这时她下移的视线前方,正好看见薰香专门店的门口张贴著一张纸。 ◎徵工读生 ?时薪九百圆起。 ?另外支付交通费。 ?欢迎初学者。 ?厚待能见者。 「这什么呀……」 那是随处可见的徵人启事。 除了「厚待能见者」这句话。 能见者──总不可能是指视力优异的人吧?没有接受词的情况下,大多是意味著「能看见幽灵」。 ──这该不会是上天的指引吧? 麻衣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还有其他徵人启事的条件会这么适合自己吗? 时薪也是行情价,而且这么安静的店应该不会忙到哪去,感觉是相当有良心的条件。 ──不,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 麻衣试著先冷静下来。没错,要举出一个令她在意的点,就是在徵人条件上列出「厚待能见者」这点十分可疑。因为麻衣具备灵感,才能很自然地接受这种条件,但按常理来想,这实在太诡异了。 不过,某件事促使麻衣下定决心。 刚才追逐麻衣的那只黑猫灵,无法进入这条巷子。虽然不晓得原因是否在于笼罩周围的香味,但这就表示纵然是灵感强大的麻衣,只要待在这里就不用担心会被幽灵骚扰,能不受任何妨碍地努力打工。还有其他的打工,会比这要来得好吗? 无论如何,今天原本预定的面试已经泡汤了,问问看这家店也不吃亏。只要稍微觉得事有蹊跷,立刻逃走就行了。 考虑到这里,麻衣总算下定决心。 麻衣还是头一次光顾薰香专门店。店里是否会散发像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一样的强烈香味呢?拉门的其中一边有个年代久远的壶挡著,因此麻衣只能打开另一边的拉门。 「请问有人在吗……」 麻衣小声地说道,同时钻过门帘。 和预料的相反,飘散在屋内的香味并未很强烈。麻衣探索著淡淡香味,瞠大眼睛。 自从来到京都后,麻衣造访过龙安寺的石庭和东福寺的枯山水。无论哪座庭园都藉由石头与砂石纹路表现出山水,甚至是时间的流动。 静谧且庄严、洗炼的美丽结晶──夸张一点来说,麻衣在笼罩这间香魅堂的芳香中,感受到同样的气息。 这就是所谓的京都商家吗?相对于店面的宽度,这间店给人意外宽敞的印象。灯光只有间接照明,室内有些阴暗。沿著左右两边的墙壁有两柜陈列物,以及正面的一柜玻璃橱窗。在没有任何装饰的木制柜子上,放著大约名片夹尺寸的纸盒、金线编织的鲜艳束口袋、将造型修整成甜点般华丽的薰香、成束的线香、尖锐有如圆锥的薰香、炼制成圆形的薰香──每样物品都井然有序地陈列在阴暗的店里,各自散发出香味表现自己,但这些香味绝不会太抢风头。园丁惊人的技术,以各有特色的香味打造出屹立不摇的壮硕枝干。 若要比喻,就彷佛一棵大树上绽放著小巧的花朵。那些花的颜色没有一朵是相同的,却宛如以渐层或更高阶的色彩感觉所孕育出的规律齐聚一堂。纵使模样会因为观看位置不同而改变,但无论从哪个位置观赏,美丽始终不变。 麻衣感觉到这样的陈列,是重视嗅觉胜过视觉。虽然她丝毫想像不到是怎样的坚持,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和谐。 「欢迎光临。」 收纳著香炉的玻璃橱窗后方传来男性的声音。那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凛然且清晰。麻衣定睛一看,只见有个和服装扮的男性跪坐在柜子后方的榻榻米上,彷佛在旁守护那些五颜六色的香炉。 男性的年纪约二十五上下吧?他穿著雪色和服,以及彷佛会融入黑暗中的蓝黑色短外套,长长的浏海是彷佛淋湿一般的诡异墨色。从和服衣领露出来的颈项纤细得宛如病人,反射著微弱的灯光,看起来隐约发亮。 麻衣不禁看他的脸看得入迷了。凤眼之上有宛如女人般细长的睫毛,在面无表情之中能窥见些许妖艳。 简直彷佛不是活著的人类。 倘若是再稍微带点人味的帅气,麻衣或许会感到小鹿乱撞。不过,这个男人的美艳并非那种类型。 麻衣反倒觉得有些嫉妒。那似乎并非个人情感,而是代表女性的感觉。 换言之,就是:「如果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叫这世上的女人该如何自处呢?」 「如果你有感到好奇的薰香,可以焚香给你试闻喔。」 男性毫无抑扬顿挫地平淡说道。 「啊,谢谢。」 一直在发呆的麻衣点头致意。话虽如此,但麻衣对薰香一无所知;况且,她并非为了买香而进入店里。 只不过,如果丝毫不物色商品,突然就说自己想在这里工作,对方一看就知道她对薰香不感兴趣。就算只是做个样子,也该假装自己在物色店内的商品吧。 「嗯……」正当麻衣停留在原地苦恼时── 「……有什么问题吗?」 店主似乎察觉到麻衣苦恼的样子,只见他扬起细细的浓眉。糟糕,这段空白才会给人最糟的负面印象啊。 「那个,我看到张贴在入口的徵人启事……」 麻衣彷佛想掩饰尴尬一般,迅速切入主题。只见店主更明显地表露出不快。 「徵人启事?我不记得自己有徵人。」 「咦?可是外面贴著布告喔。」 「我没有张贴任何徵人启事,而且今后也没有预定要徵人。」 他一脸想说麻衣是否搞错了店家的表情。 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交集。麻衣尽管感到不悦,仍特地走到店外,撕下徵人布告拿到店主面前。 「贵店在徵人对吧 ?」 店主纹风不动地接过布告,缓缓将脸凑近纸张。 在麻衣看来,店主并非看不清楚文字,而是在闻纸张味道的样子。 店主立刻抬起头,他将布告捏成一团,看似懊恼地低喃: 「是清风搞的鬼吧,他真是多管闲事。」 店主扬起一边嘴角,他的脸不对称地扭曲变形,糟蹋了他的美貌。 虽然不晓得「清风」是指谁,但他似乎能理解麻衣的意思了。 「你手伸出来看看。」 店主将自己的手伸向前方说道。虽然对他丝毫没有要道歉或认错的样子感到不满,但麻衣仍老实地伸出手。 莫非手的形状对是否录取有影响吗?正当麻衣这么想时,店主毫不客气地抓住麻衣的手,拉近他高挺的鼻子。 哼──店主发出嗅著味道的空气声。 「呀啊!你、你做什么?」 麻衣连忙甩开店主的手。 「原来如此,有春天的味道。」 不知店主是明白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一脸满足样。 麻衣一边藏起自己的手,一边想店主真是个怪人。竟然未经允许就擅自闻起别人的味道,这种行为可不能原谅。不,就算他有徵询同意,麻衣也不会答应就是了。 「那么,你为什么想在本店工作?你看起来不像对薰香感兴趣啊。」 「你突然就闻起别人的味道……请你先为这件事道歉吧。」 该说店主自我中心,还是独善其身呢?麻衣逐渐了解店主的个性,想在这间店工作的念头也跟著不断消退。或许该赶紧离开店里,别再跟这个男人有所牵扯比较好。虽然觉得该尽早离开,但麻衣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间店驱赶幽灵的方法。 「你这么讨厌别人闻你平常一直散发出来的味道吗?就算在意岛根的乡下味也于事无补吧。你不可能才刚上大学一个多月,就学会京都人的素养。」 店主这番话讲得好像理所当然,但让麻衣惊讶到心脏差点跳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岛根出身?」 不,不光是出身地,他还说中了麻衣是大一新生这件事。虽说是在春季找打工,但应当也无法就那样断定。 「知道的人就是知道。」 店主没有正面回应,因此麻衣试著回顾自己进入店里后的行动。麻衣一直用敬语说话,所以没有冒出出云腔,感觉也不可能以这身朴素的服装锁定都道府县。 虽说出身地穿帮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但麻衣十分在意。 话虽如此,但就算死缠烂打地问,感觉这个不亲切的男人也不会仔细地回答自己。 「请问一下!布告上写的『厚待能见者』,换句话说……就是那种意思对吧?」 麻衣放弃追究,决定询问关于布告的内容。 「那种意思是指?」 店主故意装傻,他似乎打定主意想让麻衣主动说出幽灵之类的话题。 麻衣也懂他那种心情,无论是谁都不想被人觉得可疑。 「所谓的『能见者』,就是指『能看见幽灵』,没错吧?」 麻衣停顿了一下,彷佛有深刻体会似地告白。 「如果没错,我……看得见。」 麻衣简单地说自己到达这间店的经过,也就是被黑猫灵追赶,逃进这条小巷而得救的事情。麻衣一口气说明完后,最后提出最想问的事。 「请问……这里贩售的薰香,莫非具备驱逐幽灵的能力吗?」 假如是那么回事,即使店主不肯雇用麻衣也无妨。只要他能卖那些薰香给麻衣,麻衣就能挥别自己的灵感体质,无论要应徵怎样的打工都没问题,说不定连因为谨慎而凡事起头都想太多的个性也会改变。 那样的期待在麻衣的内心膨胀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店主却用狐疑的双眸回看麻衣。 「幽灵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现实当中。」 「……啥?」 这回应实在太过意外,麻衣剎那间无法消化其意义。 「驱逐幽灵的薰香?你不只是个乡下人,似乎还是个喜欢灵异话题的阴沉女啊。就是近来的女性中,以为自己拥有特殊能力,把妄想与现实混为一谈的家伙吗?」 「你、你你你你──」 愤怒与羞耻互相冲撞,脸庞无止尽地发烫起来。 真教人难以置信,居然遭到这样的背叛! 麻衣有灵感这件事,甚至连对千夏都是保密的;难得麻衣坦承了这个秘密,这个男人却不当一回事地舍弃了麻衣! 「可是,就算那样,我还是看得见幽灵!」 就在麻衣火冒三丈地大声吶喊时── 「喔,你看得见幽灵吗?还真是厉害。」 从背后传来这样的回应。当然并非麻衣眼前这位店主那低沉的声音,而是更轻快且难以捉摸的声音。 麻衣转头一看,只见一名青年站在门口。青年穿著强调他修长手脚,宛如丧服般的黑色西装。他有著细长双眼,眉毛勾勒出圆滑的曲线;跟凤眼、眉毛上挑的店主不同,给人柔和的印象。最大的特徵是,他戴著恰好盖住头部的胭脂红鸭舌帽,只有那顶帽子跟全身黑的西装打扮十分不协调。 「是清风啊,张贴这东西的是你吧。」 「是啊,你总算注意到啦?辰巳真的除了嗅觉以外都很迟钝呢。」 即便被店主责怪,青年也依然保持笑咪咪的表情。 看来这个青年似乎就是刚才在对话中登场的清风本人。 「辰巳啊,你多关心一下店外的情况比较好喔。就算贩售优质的商品,首先也得让客人进门才行啊。还有在客人面前要面带笑容,你那样板著脸,连鬼都会被吓跑喔。」 被叫做「辰巳」的店主,目不转睛地盯著麻衣。 「这家伙不是客人,听说她想在这里工作。」 清风听到这番话,夸张地将身体后仰。 「唔喔喔!这还真是奇迹,不枉我不抱期待地张贴了徵人启事呢。」 「我想打工是到刚才为止的事,这人这么没礼貌,我已经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工作了。」 「我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不打算雇用你。」 麻衣一直认为自己算是挺能忍耐的人,但店主这种态度,让麻衣也差点发飙。 麻衣与店主互瞪著彼此,西装青年介入两人之间当和事佬。 「算啦算啦,冷静一点嘛,呃……?」 「我叫仓见麻衣。」 「啊,你好,我叫清风。从这边稍微往北走,有一间叫『松然寺』的寺庙,我在那间庙当住持。」 清风这么介绍自己,并脱下鸭舌帽,帽子底下是剃得光溜溜的和尚头。他光滑的圆头让人越看越想摸,那头部的形状简直就是为了当和尚而诞生的。 「我的法号是将本名用音读念作『seifuu』,不过没待在寺庙的时候,叫我『清风(kiyokaze)』(注:kiyokaze 此处为汉字「清风」的训读念法。)就好了。请多指教啰,麻衣。」 「呃,你好。」 虽然他态度亲密得教人惊讶,但没料到这种发展的麻衣,不禁回应了青年握手的要求。清风的年龄跟店主差不多,无论怎么高估,顶多也是二十几岁。麻衣印象中的住持应该是上了年纪且充满威严,清风跟那样的印象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最近年轻的住持并不稀奇喔,因为不管哪间寺庙,都有继承人的问题嘛。」 清风应该很习惯类似麻衣这样的反应吧,他先发制人地这么说道 后,将视线移向店主。 「反正他八成还没自报名号,就由我来介绍吧。这家伙叫香崎辰巳,是这间薰香铺『香魅堂』的第十代店主。他是因为世袭而继承家业的,就这点来说跟我一样呢。虽然很难相处,但他是个想法很有趣的家伙,跟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无聊喔。」 当然不会无聊吧,因为人只有在心灵平静时才会感到无聊;遇到辰巳后,麻衣一直只觉得烦躁。 「那么,有何贵干?」 即使在友人面前,辰巳的表情依然僵硬。看来他并非针对麻衣,而是平常就这种态度。 「听你们刚才的对话,麻衣好像是『能见者』不是吗?太好了,期待已久的人似乎来了。虽然有点土气,不过是个美女,最重要的是她跟你不同,能好好地跟别人对话。根本没得挑剔不是吗?」 虽然「有点土气」这句话很多余,但麻衣还是头一次被人说是美女,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至于辰巳则跟麻衣相反,他不悦的样子变得更加明显易懂。 「你别擅自主张别人的期待,我是问你有何贵干。」 「你还真不坦率呢。」 清风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夸张地叹了口气,但他随即转换心情,抬起头来。 「算啦,来谈谈工作的事情吧。是跟灵异现象有关的案件。」 ──他刚才说了灵异现象? 对于拥有灵感的麻衣来说,这可不能听过就算了。只不过,清风交谈的对象是刚才否定了幽灵存在的男人。 麻衣看向辰巳,心想他该不会又只是觉得傻眼吧?但辰巳的反应让麻衣有些惊讶。 「你来的时候总是在提这种事啊。」 跟这番话相反,至今为止始终保持厌烦态度的辰巳,总算像被勾起兴趣似地浮现出大胆无畏的笑容。 他刚才明明那么鄙视麻衣的灵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有个老奶奶说她能听见死去丈夫的声音,不过详情与其由我转述,不如询问当事者比较好。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跑一趟吗?」 但一听到这番话,薰香店店主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不能在这里听她说吗?可能的话我不想离开店里。」 「话虽这么说,但你得闻到味道,才能解决事情吧?」 「只要你用言语向我说明现场的香味就没问题。」 「嗯,办不到。好,我们走吧,趁你对这件事还有一点感兴趣时,现在立刻出发。」 清风从榻榻米座位旁伸出手,抓住辰巳让他站起身。辰巳一脸嫌麻烦似地抵抗,但不知是他弱不禁风,抑或清风的臂力出乎意料地强,辰巳的抵抗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麻衣可以帮忙拿这个吗?我光是要拉著这家伙走,就分身乏术了。」 清风这么说并递给麻衣的东西,是可以装a3纸张、一般尺寸的公事箱,材质是相当罕见的桐木。 「啊,好。」 麻衣接过之后,发现公事箱出乎意料地轻,里面似乎没有放太重的东西。 然后麻衣心想这下糟了,不小心就被迫帮忙拿东西了,她明明不打算跟著这两人走。 理性敲响警铃,提醒自己不该再继续深入下去。而且身为女大学生,轻易跟著两个陌生男人走,就危机意识来说也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虽然其中一人自称是住持,但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说的是真话,而且他现在也并非穿著袈裟。 「不,我差不多该告辞──」 麻衣一边这么说,一边试图将公事箱推回去,但被清风宛如菩萨般的笑容拒绝了。 「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幽灵的事情对吧?只要跟著我与辰巳走,你说不定可以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在苦恼喔。」 听到他这样含意深远的邀请方式,麻衣不得不跟著他们走。 清风的轿车似乎停在京都市政府旁的停车场,三人步行到那边。 「这家伙虽然人有点怪,但你别在意喔。」 清风指著辰巳这么说道。虽然到停车场只是徒步约三分钟的短距离,但对辰巳而言,似乎已是相当苛刻的苦行。他边走边将装有薰香的小型束口袋──也就是芳香袋贴在自己的鼻子上,表情一脸苍白。 周围是京都的著名观光景点之一。辰巳不但穿著和服,而且貌美到搞不好会有观光客凑近来问「可以拍照吗」。这样的人物用芳香袋遮住鼻口行走,纵使不愿意也会引人注目。麻衣决定假装成路人,稍微保持距离地走在两人后方。 到达车子停放的地方后,辰巳急忙坐进后方座位,像是总算能喘口气般将芳香袋从鼻子上移开。 「你们竟然能忍受这股臭味,我实在搞不懂你们的鼻子到底是怎样的构造。」 「刚才有碰到会发臭的东西吗?」 坐在副驾驶座的麻衣这么询问。如果途中是经过贩售生鲜和酱菜的锦市场也就罢了,但三人走的是没几间餐饮店的小巷子,就算有散发味道,顶多也就是飘散在咖啡厅前的咖啡香味,并没有会让人特别注意到的味道。 清风发动车子,同时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辰巳从小就一直是这样子,他说他不怎么喜欢人类的味道。」 「不是『不怎么喜欢』,是『很讨厌』。人类太臭了,尤其是心地恶毒的家伙根本闻不得,感觉就像将鼻子塞到盖住臭水沟的盖子裂缝间。」 「你闻过自己的味道吗?」 麻衣语带嘲讽地这么说,但辰巳一脸装作不懂的模样。 「我已经习惯自己的体臭。」 他这么回应麻衣。看来他似乎对自己的个性很差劲有自觉。 「太好了呢,麻衣。」 清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什么太好了?」 「因为麻衣似乎不会臭啊,换句话说,这表示你是个好人喔。」 听到清风这样说,麻衣有些在意起自己的味道。在到达香魅堂之前,麻衣曾使尽全力奔跑,该不会散发出汗臭味吧? 「人类本身的味道跟汗臭味是两回事。还有你用不著在意,汗味并不是那么讨人厌。」 「你这不就等于在说我有汗臭味吗!」 麻衣的脸发烫起来。真教人难以置信,他竟然能若无其事地讲出这种没神经的话。 「更何况,以这个人的标准被判断成『好人』,我一点都不开心!人类的味道根本都大同小异吧?除非有老人臭,那就另当别论。」 「哎呀,辰巳的鼻子可是跟狗一样灵喔。而且这家伙用味道当标准的看人方法,其实还挺准的呢。」 听到这番话,麻衣想起她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这么说来,刚才这个人──辰巳先生说中我是岛根出身这件事,莫非也是靠味道判断的吗?」 「是看基因啦,基因。体臭会根据出身地不同产生变化。」 「你别随便胡诌,清风。照你那说法,在双亲那一代搬离岛根的话,该怎么办?」 「啊,对喔。」 这语气彷佛只要没搬迁,就能靠基因判断一样。虽然麻衣觉得应该不可能。 「可是,那你怎么会知道呢?」 辰巳靠在椅垫上,单薄的唇瓣吐了口气。他似乎是无法容忍清风草率的说明被当真,一脸不情愿地开始说明。 「是鸟胺酸循环。」 「鸟胺……?」 「鸟胺酸是胺基酸的一种,透过日常生活的摄取,可让肝脏功能变得活跃,汗水里含有的阿摩尼亚量和费洛蒙也会产生变化。你身上散发出鸟胺酸循环十分好的味道,你这么年轻,应该不是藉由补品在摄取鸟胺酸,因此可以推测 你以前是待在平常会透过饮食摄取鸟胺酸的地方。」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鸟胺酸这种成分……」 「你在岛根时有每天都会吃的东西,那就是含有最多鸟胺酸的食材。」 「每天都会吃的东西……?」 有那种东西吗?正当麻衣歪头感到疑惑时,辰巳一脸无奈地说出答案。 「蚬仔。」 「啊。」 因为过于融入日常生活中而没察觉到,但麻衣确实每天早上都会喝蚬仔味噌汤。 虽说日本国土辽阔,但会每天喝蚬仔味噌汤的,应该仅限于蚬仔购入数量据说是全国第一、位于宍道湖周遭的松江市与出云市的家庭吧。 然后,麻衣身上还残留著味噌汤的影响,这就表示麻衣才刚搬到京都没多久,辰巳因此得知麻衣是大一学生。 话说回来,辰巳的嗅觉还真是惊人。他不单是鼻子灵,这男人的脑袋里似乎内建跟香味、味道相关的百科全书。而且并非按五十音顺排序,而是依味道种类陈列且系统化。 「嗯,会像这样看透对方的本性和个性,算是他美中不足的地方。因为会看见客人糟糕的一面,让他更容易讨厌人,所以我觉得他应该雇用工读生比较好,而且这名工读生最好是辰巳能容忍的味道。」 「你还真了不起,居然敢这样谈论别人的缺点啊,清风。把我讲成这样,但你明明需要我的协助。」 「我想解决别人来找我们寺庙商量的问题,你想贩售薰香,我们是互助互惠吧?」 辰巳一脸不满地双手交叉环胸。这两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他们看来认识很久,但似乎并非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再说这女人的内心十分幼稚,根本还谈不上是好人或坏人。酸味过于强烈,就是她幼稚的证据。」 「可以请你别用酸味来形容女生的味道吗?这让人很不愉快。」 「你没闻过自己的味道吗?」 这报复还真是过分。 ──照他这种个性,无论脸蛋有多好看,都没什么朋友吧。 能够和辰巳当朋友的清风,说不定意外地具备住持应有的度量。 车子缓缓沿著河原町路北上并左转,开到小巷深处后停下车。那里有一间被围墙围住的房屋。那房屋是两层楼建筑,铺设著瓦片屋顶。感觉应该盖了有三十年以上,是一栋古风的日式木造建筑。 一站到玄关前,就忽然传来让人想到绿色的味道。跟在香魅堂门口闻到的香味不同,是供奉在坟墓或佛坛上的一般线香香味。在八月的盂兰盆节经常可以闻到,让人感觉到日本夏天的香味。 瞬间,麻衣的肩膀颤抖了一下。麻衣有时会觉得发冷,这是即将看见幽灵的预兆──有什么在这间房子里。 就在麻衣这么确信的同时,耳边可以听见有人小声地碎碎念。 「……果然不该来的,要是无视清风讲的话就好了。只要有贩售薰香的收入,根本没必要依靠这种家业嘛……」 麻衣原以为自己听见了幽灵的声音,结果只是一旁的辰巳拿芳香袋贴著鼻子,脸色苍白地在自言自语而已。 ──他明明是薰香店店主,却连线香的味道也不喜欢吗? 麻衣感到讶异,这时一个可能性闪过她脑海。 ──莫非他也跟我一样拥有灵感吗? 但是,麻衣随即打消那样的念头。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根本否定灵魂存在这件事。 既然如此,是除了线香之外,还有什么惹人厌的味道吗?麻衣试著嗅了一下空气,但线香的味道掩盖住一切,无法闻到其他味道。 清风按下房子的门铃,连忙出来开门的人,是跟麻衣的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性。 「和尚先生,多谢你专程前来。哎呀,你今天不是穿袈裟呢。」 是个穿著宽松的洋装,看来气质高雅的大婶。 清风脱下帽子,对著大婶双手合十,令麻衣不禁想吐嘈他一声。清风的氛围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他露出营业用的住持表情,举止绅士且礼貌,身上瞬间缠绕上立志拯救世人的好青年气场。 「平日承蒙您关照,文惠小姐。前几天实在辛苦您了,您应该还很疲惫吧?」 「不会的,毕竟担任丧主的是家兄。来,各位请进吧。」 被称为「文惠」的女性,指著从玄关笔直延伸的走廊。 「那就打扰了。」 在清风催促之下,辰巳与麻衣也进入屋里。一行人沿著走廊前进,接著打开纸拉门,只见门后是附有壁龛、约五坪大的客厅。众人围著矮桌坐在坐垫上后,文惠立刻端出茶水与羊羹。应该是她预料到会有客人来访,而事先准备好的吧。 进入客厅后,线香的味道变得更强烈了。虽然习惯后就没什么感觉,但总觉得气氛有些焦躁。 「这位是大森小姐,我家的寺庙承蒙她多方关照。」 清风介绍坐在正面的文惠,换句话说,她是清风家寺庙的信徒吧。文惠的头发烫得微卷,腹部也带点适度的赘肉,给人的印象就是一名专职的家庭主妇。 「很抱歉突然跟来,我叫仓见麻衣。」 麻衣鞠了个躬。 「我是大森文惠。话说,仓见小姐为什么会来这里?还有另一位是?」 文惠看向坐在麻衣旁边的辰巳,看来辰巳似乎也是不速之客。即便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辰巳仍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样子。如果能代替他回答,麻衣很想代他回答,但麻衣也无法确切说明自己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 「呃……」 清风趁著这段空档,自信满满地回答: 「请您放心,他们是救兵,是幽灵相关方面的专家。」 「呼啊!」 由于太过惊讶,奇怪的声音从嘴里冒出来。 ──咦?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幽灵相关方面的专家? 真希望他开玩笑能有所节制。 自己只是能看见幽灵,并非能除灵或驱魔。 不,麻衣还算好,姑且不论是否为专家,至少她拥有灵感。然而另一个人又如何呢?别说灵感,他甚至否定幽灵本身不是吗? ──该不会……我被迫成了诈骗的帮手吧? 麻衣的背后冒出冷汗,她曾听说诈骗集团里有女生的话,猎物会掉以轻心而受骗。 「放心,事情不会演变成你担心的那种情况。」 辰巳彷佛看透麻衣心思似地说道。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很多,但还是一直将芳香袋贴在自己的鼻子上,配上那身和服装扮,看起来就是个可疑人物。 「你鼻子不舒服吗?是花粉症之类的?」 「请别在意,他平常就是这样,这就类似驱逐邪灵的仪式。」 「是吗?这样子啊。毕竟是灵能力者嘛。」 文惠似乎相信了这情急之下胡诌的藉口。真是危险,照她这个样子,感觉连十分典型的转帐诈骗手法都能让她上当。 「别提这些了,快点让我听听你要说的事情吧,不然只是浪费时间。」 因为芳香袋的缘故,辰巳说话带著鼻音。虽然他大概是不喜欢现场的味道,但进到别人家里却摆出这种态度,实在失礼到了极点。 「我已经在电话里听说大概的内容了,在他们两人了解情况的这段期间,请容我到佛坛念经吧。」 清风双手合十地说道。 「那么麻衣,之后就拜托你当听众了。」 然后他在麻衣耳边悄悄这么低喃,喜孜孜地站起身。 「慢点慢点,等一下!」 由于事出突然,麻衣的反应慢了 半拍。即使她起身想拉住清风,也为时已晚。走到走廊上的清风俐落地关上纸拉门,过了一阵子后,从拉门后传来诵经的声音。 文惠根本不晓得被留下来的麻衣心情,一脸佩服似地抚著脸颊说: 「我原本是抱著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但没想到和尚先生竟然会带像你们这样的人前来。幽灵的专家?果然在佛教世界里,也有台面下的组织呢。那是叫什么来著,密宗之类的吗?」 「哈哈……」 文惠完全误以为辰巳与麻衣是佛教相关人士了。虽然麻衣丝毫没有要欺骗她的意思,但在这里否定的话,事情似乎会变得很麻烦,因此麻衣用乾笑敷衍过去。 「说实在的,要是爷爷他能因为和尚先生的念经而成佛就好了。」 …………走一步算一步了。 「请问,你说的爷爷是指?」 麻衣决定模仿以前看过的灵异节目的记者,问出事情的经过。附带一提,麻衣并不相信在那种节目中登场的灵能力者,因为他们只会说些根据听者不同,便能有任何解释的说法。 「对喔,你们完全没听说是怎么回事呢。爷爷是指我的父亲,他前几天因为癌症过世了。他的忌日是四月十日,所以正好过了两星期左右吧。」 「这实在是……请节哀顺变。」 「多谢关心。方便的话,等下请替他上柱香吧。」 两人互相鞠躬致意,于是身边传来小声的责怪。 「喂,偏离主题啰。」 「既然你不肯自己开口问,请不要指使我。」 尽管对辰巳感到火大,麻衣仍无可奈何地切入主题。 「那么,所谓的灵异现象是指?」 「家母她呀,说她会听见爷爷的声音呢。」 据说原本是文惠的双亲──宗佑与富美子两人一起居住在这间房子里。孩子们早就都结婚成家,各自有自己的家庭生活,但自从在去年底的检查发现宗佑罹患末期癌症后,孩子们似乎会轮流来帮忙看护。宗佑选择在家疗养,在已经住习惯的自家度过剩余的时间。然后抗癌生活不到三个月,就划上了休止符。 伤脑筋的是自从宗佑去世之后的事情。 母亲富美子开始说她「会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不过呢,我什么也没听见唷,但家母坚信『那个人是来接我的』,怎么说都说不听。一开始我也是听过就算了,但家母最后搞坏了身体,我也因此觉得心里毛毛的,而去找和尚先生商量。」 「富美子奶奶她现在人在哪里?」 「她在二楼躺著休息。虽然不到卧病在床的程度,但她会咳嗽,还会觉得全身无力。就算去医院看病,医生也搞不懂原因出在哪里。不晓得这是所谓的病由心生吗?」 「你又打算说是我的错觉吗?」 这时有人拉开靠走廊那边的纸拉门,大概年过七十的老妪走了进来。她穿著布料扎实的素色和服,看来不像是身体不适。 「既然有客人来,就告诉我一声嘛。没出门迎接太失礼了吧?」 清风一脸过意不去似的表情,跟在老妪后面走进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跟文惠道歉。 「抱歉,好像是二楼也听得见我念经的声音,虽然我跟她说了不用这么客气。」 「我是大森富美子。」 富美子娇小的身躯摆出跪坐的姿势后,将双手的手指贴在榻榻米上。 「你们是和尚先生的同伴吧,劳烦两位专程前来,真是过意不去。」 她的手十分粗糙,有些弯腰驼背,头发也褪成淡褐色。尽管如此,麻衣仍觉得富美子是个可爱的人。因为麻衣能感觉到富美子脸部的皱纹,是累积和善笑容所堆叠出来的。富美子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古早故事里会出现的善良老奶奶。 不过,现在的她低著头,表情灰暗且阴沉。身上穿著朴素的和服,也是因为她的内心如今在服丧吧。 「奶奶,你这样不行啦,你必须躺著休息啊。」 「没关系,反正我打算跟那个人一起走。这样也算是耽误了一些时间呢。」 富美子咳了起来,那咳嗽彷佛震撼到肺部深处一般,在旁看著也觉得疼痛。 「你看,他现在也在叫我。文惠你听不见吗?」 文惠一边轻抚母亲的背,一边叹了口气。 「她就是这样的情况。」 「我说啊,这位奶奶,现实当中根本没有幽灵这种──」 辰巳完全不看场合,企图说出自己的主张,清风连忙堵住他的嘴。 「啊哈哈,什么事也没有,请别放在心上。」 「你做什么,清风?」 辰巳气愤地推开清风的手,清风在辰巳耳边低喃: 「你可以看一下时机与场合吗?身为佛教相关人士的我,也是有自己的立场要顾啊。」 「半吊子和尚的立场才不干我的事。」 所幸文惠与富美子似乎没听见,但麻衣心想,既然这样,真希望他们说的话也别传入自己耳里。 这两人丝毫没有团队精神可言,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应该说是他们加上自己的三人组吗?拜托饶了她吧。 清风清了清喉咙后,向文惠提出请求。 「我有些在意的事情,可以让我调查一下房子吗?」 「好的,无所谓,毕竟我才想拜托你帮忙调查呢。我也陪在一旁比较好吗?」 「不,文惠小姐请陪在富美子奶奶身旁吧,如果有什么在意的事情,我会呼唤您的。」 「是这样子吗?那就万事拜托了。」 文惠深深地鞠了个躬后,「好啦,奶奶,我们走吧。」她扶著看来不太舒服的富美子,让她站起身。 「请各位别做出会惹那个人不开心的事情。」 富美子在离开时,边咳嗽边这么说。「那个人」指的是宗佑吧。对于听得见幽灵声音的她而言,这里的屋主至今仍然是丈夫。 纸拉门关上后,客厅里剩下三人。 「呼……没想到富美子奶奶会从床上爬起来,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清风先生,可以请你说明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麻衣在话语中蕴含著最大限度的诅咒问道。 「嗯,我做了什么吗?」 「请你别闹了,幽灵方面的专家究竟是在说谁呀!你真的不是诈欺犯,而是住持没错吧?」 对于麻衣的质疑,清风一笑置之。 「啊哈哈,那当然啦。宗佑爷爷的葬礼,也是在我家寺庙办理的喔。我不可能欺骗供养我们的信徒,反过来说,信徒也不可能受骗啊。」 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但他们的言行举止实在相当可疑,让人联想到现今已经很少会在电视上看到的灵异照片特辑,还有幽浮相关的特别节目。 「先别提这些了,麻衣,你觉得这里如何?」 清风突然回复认真的眼神问道。 「你是指幽灵方面的意思吗?」 「那当然。我不像辰巳那么顽固,而且佛教并没有否定幽灵存在,毕竟念经也是为了让人成佛嘛。」 麻衣双手交叉环胸。虽然无法消除那种被利用的感觉,但大森家的人们正实际受到负面影响,所以她也不能说谎。 「很显然地是有幽灵在呢,这屋里一直有谁在说些什么。」 打从在大森家玄关脱掉鞋子那时起,就有种类似声响又像是说话声,总之难以辨别究竟是什么的某种声音,不绝于耳地传递到麻衣的鼓膜。而且屋里的气氛让麻衣作呕,感觉像是在某人体内听著内脏鼓动的声响。 「这就表示灵异 现象并非富美子奶奶的错觉呢。声音的主人是宗佑爷爷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我完全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 即使能听见清晰的声音,也不晓得那是否就是宗佑的声音,况且麻衣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生前是什么样子。 「倒不如说,清风先生你没有灵感吗?」 麻衣原本认为,既然清风是住持,应该会透过修行习得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清风似乎没有。 「灵感什么的,饶了我吧。不过寺庙待久了,偶尔会经历一些奇怪的体验,但我尽量不去想太多就是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辰巳,突然「啪」一声地拍手。光是这样,清风就发出小声的哀号,往后方倒下。 「唔喔喔,你别吓我啦。原本听到有幽灵在,我就感觉很糟糕了。」 辰巳露出轻蔑冷淡的眼神说: 「这家伙是个胆小鬼,光是柳叶被风吹动,他都会吓得膝盖颤抖。他就是这种家伙。」 「我说啊,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我们的职业确实很特殊也说不定,但并不是只要修行,就会习得灵能力,或是培养出不会畏惧幽灵的胆量喔。虽然也是有人修行出成果,但我的感受性就跟普通人没两样。」 「你那样能当住持吗?」 「偏偏就是当上了啊。」 清风拍打自己的头并吐舌。他未免太轻浮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要先说清楚,这家伙身为和尚,是低等中的低等。像他这种家伙只会降低僧侣的评价,我认为早点将他拉下住持的位置会比较好。」 「真过分!那么,辰巳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才想说他露出了受伤的样子,下个瞬间却又从嘴里冒出可说是天真无邪的问题。这位清风和尚,唯有抗压性这点是值得赞许的。 「这间屋子有强烈的味道。因为之前在家疗养的缘故,大森宗佑似乎在这间屋子里留下相当强烈的气味。」 所谓的「留下气味」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辰巳站起身,打开纸拉门,麻衣与清风一起跟了过去。辰巳沿著走廊前进,打开一间约两坪半的小房间,里头有个供奉著线香的佛坛。 佛坛上装饰著已故的大森宗佑的遗照,他的样貌比想像中的还要英俊且年轻。尽管额头有些突出,但从照片也能感受到他是个蕴含男性魅力的人物,年轻时应该相当受欢迎吧。正因如此,从长年陪伴他的富美子奶奶的角度来看,宗佑的死肯定是突如其来的不幸。 富美子与宗佑一同度过了五十年的岁月,麻衣的人生甚至还不到那段岁月的一半,她光是想像都能感觉到那份重量。在感到可怜的同时,麻衣也有些羡慕,因为就算是那般漫长的岁月,也未能让两人的心情褪色。 麻衣心想,莫非辰巳也是听到刚才那番话,而起意要到佛坛祭拜吗?虽然板著一张脸,但辰巳说不定意外地有心地善良的一面。 然而,辰巳丝毫没有要缅怀故人的样子。他不客气地走近佛坛,缓缓拿起香炉,将里面的香灰连同插著的线香倒入旁边的垃圾桶。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麻衣大叫出声。辰巳实在太不知分寸,竟然做出这种会遭天打雷劈的事情。 「你再怎么不喜欢这屋子的味道,这也做得太过火了吧!」 「别激动啦,麻衣。」 「清风先生也骂他几句吧,你毕竟是住持啊!」 「冷静一点嘛,辰巳不是喜欢才这样弄乱别人的佛坛。」 麻衣不懂清风的意思,至于辰巳则在清风劝告麻衣时,将垃圾桶内的塑胶袋打结绑紧。 感觉他的行动异常冷静且理性,让麻衣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辰巳接著打开窗户,外面清凉的空气进入室内后,他才总算将芳香袋从鼻子移开。 「线香对停留在这屋里的灵香造成了负面影响。」 「灵香?你说『线香造成负面影响』,是什么意思?」 不是幽灵,而是「灵香」? 「灵香写作灵魂的香味,跟幽灵是两回事,别搞混了。」 「难道不是像字面上那样,是指幽灵发出的香味吗?」 倘若是这样,就跟麻衣是靠眼睛和耳朵感觉到幽灵一般,辰巳应该也是用他的鼻子嗅出幽灵的位置吧?麻衣原本这么期待,但辰巳却回以大大的叹息。 「你知道人死后为什么要焚线香吗?」 「是佛教的规矩对吧?基督教就不会焚香。」 「基督教确实不会焚香,但棺材上会摆放大量的花。散发出香味的鲜花,难道不能当成是代替线香的东西吗?附带一提,伊斯兰教和印度教亦有焚香的文化。换言之,这表示人类的死亡与香气有密切的关连。」 辰巳滔滔不绝地讲述麻衣不知道的世界,然后更进一步地发问: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规矩呢?」 「咦?」 麻衣困惑地看向清风,但清风也只是耸了耸肩。 既然是薰香店店主提起的话题,可以推测答案一定跟薰香有关才对。 「……是为了掩盖尸臭吗?」 「哦,我原以为你会说是为了镇压幽灵什么的,但你回答得意外正常啊。清风你觉得是为什么?」 「就我的立场来说,比起掩盖尸臭这种科学性的理由,更想支持『灵魂会搭乘线香的烟回归天空』这种幻想呢。」 「你们的回答都是对一半,错一半。」 本以为辰巳会彻底露出轻蔑的态度,但辰巳对清风的答案也表现出姑且能理解的样子。 「使用薰香的目的,在于消除死者留下来的气味。」 「那不就是消除尸臭吗?」 麻衣不晓得自己的回答跟辰巳说的正确答案有哪里不同。 「尸臭是指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吧,我指的是包括生前留下来的气味在内的味道。」 「生前的?简单扼要地说,那就是指……体臭?」 「没错。」 辰巳像是在说「总算正合我意」地点点头。 「不只是人类,生物会根据当时的感情和状态,散发出不同的气味。例如荷兰的大学近年曾公布这样的实验结果──」 实验内容是这样的,让十名男性观看恐怖电影,并在观赏中采集他们的汗水。 接著,让在做完全不同事情的十名女性闻男性的汗水味。 据说这些女性闻了从男性身上采集的气味后,都同样感受到恐惧。 而且,她们是在做些跟恐怖这种感情扯不上关系的安全事项。 「这个实验结果显示出『气味』具备让个体将察觉到的危险通知团体、保护后代的机制。就像这种机制所代表的一样,自古以来,气味就是可以直接向本能述说情报的优秀媒介,而且有时甚至具备迷惑视觉、听觉的情报量。你知道有个词叫做『联觉』吗?这世上有一种人,听到声音时可以看见颜色,看到形状时会感觉到味道。五感之一感受到的刺激,便会对其他五感带来影响,感受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假如这种联觉是以嗅觉为起点发生,会变成怎样的情况?」 麻衣听到这里,不禁用手掩住了嘴。 视觉、听觉会被迷惑──看见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听见其实不存在的声音。 那不正是平常困扰麻衣的现象吗? 「你会误以为自己『看见了幽灵』,原因也是出在气味上。你会觉得被黑猫追赶,恐怕也是因为之前沿著残留猫味的道路走,导致衣服沾上了臭气吧。因为气味是沾在衣服上,就算你用跑的,也不可能彻底甩掉。」 「被幽灵附身」这形容还真是贴切啊──辰巳笑著这么说。 「那么,猫灵会在香魅堂前离开是因为──」 「大概是门口点的白檀香沾到你衣服上,让猫味变淡了吧。简单地说,你的灵异体验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错觉。」 「咦咦……?」 他那种让人火大的说话方式,让麻衣感到更难以接受。麻衣实在难以想像那种逼真的体验只是因为气味而产生的错觉。要是认同辰巳的理论,感觉自己长久以来的苦恼,就好像傻瓜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这么说,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彷佛想说与其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不如承认幽灵确实存在。简直就像罗马教廷否定伽利略的地动说一样。」 「因为联觉感受到的,是颜色或声音那种简单的资讯吧?我看见的幽灵可是非常逼真喔!我很难想像会因为气味而看见那种东西。」 就常识来想,是不可能的。 没错,辰巳现在正企图否定对麻衣而言理所当然的事──也就是常识。 「你太小看气味的力量了。」 亏我向你说明了这么多──辰巳一脸不愉快地挑起眉毛。 「算啦算啦,突然要麻衣理解辰巳的解释,实在太勉强了。我认为无论是幽灵或灵香,就算同时存在也不奇怪。毕竟就算用灵香可解释灵异现象,也不能证明幽灵不存在啊。」 「你这墙头草,跟平常一样,连身为旧识都会替你感到难为情啊。」 「要在这世上生存,保持中立立场是最理想的呢。那么,除香师辰巳老师,你已经想到方法,可以去除残留在这屋里的灵香吗?」 清风说辰巳是「除香师」。 并非除灵师,而是除香师。这称呼让辰巳的嘴扭曲起来。 「那当然,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以薰香镇压魑魅魍魉的香魅堂第十代店主喔。」 「请你别卖关子,迅速搞定这次的灵异现象吧,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啊~太好了。」 清风「啪」地拍了拍手,但辰巳并没有赞同他行动的样子。 两人的态度不一致这件事,让麻衣有不祥的预感,这种气氛让人觉得事情似乎会变得很麻烦。 「──谁说要除香了?」 「咦?」 果然不出所料。 清风发出讶异的声音,相对地,辰巳则在接下来的发言中散发出深不见底的魄力。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走上薰香这条路?是为了到达至今不曾闻过的薰香颠峰。这次的灵香跟以往不同,让我深感兴趣。了解这种灵香具备的意义,并活用在自己的事业上,会让我的薰香升华到更高境界。」 周围的气氛与香味,感觉瞬间冰冷了起来。 「啊~辰巳的坏习惯又发作了……」 辰巳的宣言让清风抱头苦恼起来。 「你别怨我啊,我虽然是除香师,但更是一个为薰香著迷的男人。」 辰巳咧嘴笑说,他散发出的氛围让麻衣颤抖了。面前已经不见把芳香袋当安抚巾一样片刻不离手、只是嘴巴特别恶毒的男人身影。 缠绕著黑暗外衣的他是魔性之王,彻底支配活在空间中的气味与呼吸的芳香。 首先要尽可能从屋里消除线香的气味──辰巳这么说。 因此三人将大森家的窗户一一打开。 「真是的,他平常明明最讨厌人类的气味,但偏偏会执著于没闻过的稀有气味啊……虽然我会奉陪到底啦,就当作是为了富美子奶奶。」 尽管嘴里这么抱怨,但清风似乎很享受这种状况。为了保险起见,三人得到了文惠的同意才开窗。将一楼的窗户全部打开后,线香的气味已经稀释了不少。 接著是二楼。爬上楼梯后,距离楼梯最近的是富美子奶奶休息的房间,这间房的窗户已经拜托文惠帮忙打开,因此三人跳过这里,打开隔壁的纸拉门。 「啊……这房间──」 进入房间的瞬间,麻衣便感觉到了。宗佑的声音,或者说灵香的来源就是这里。 因为这里的声音听起来是目前为止最大声的。 辰巳稍微嗅了一下,同意地点头。 「确实有气味,这是宗佑的房间吗?」 那是个三坪大的房间,里面设置著书桌与摆放一堆精装书的书架,氛围就宛如书斋。墙上还有几张漂亮的风景照。 麻衣犹豫著是否该进入房间。宗佑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感觉不到温柔,具有一种彷佛靠近就会被诅咒的诡异感。 这时,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麻衣的肩膀。 「哇哇!」 麻衣惊讶地转头一看,发现是清风。 「没事的,万一发生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麻衣至今没有跟人交往过,还是头一次像这样被抱住肩膀。清风的脸庞就在旁边,让麻衣瞬间心跳加快了一下,但是── 「呃,那个……」 麻衣仔细观察清风后,原本激烈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 「清风先生握住我的肩膀,只是因为你自己会怕吧?」 「没、没那回事喔!」 他手边抖个不停边这么说,毫无说服力。 另一方面,辰巳则是毫不畏惧地大步踏进书斋,打开书桌第二层抽屉。 「噫!」 房内的男人声音突然变得更大声,但还是支离破碎,甚至不构成词汇,只是文字的排列,完全不晓得他想表达什么。 辰巳从抽屉中拿出黑色皮革收纳包,然后将鼻子凑近。 「气味的来源是这个吗?」 他确信地说,并打开收纳包,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相机吗?」 那是个装有大型镜头的单眼数位相机,而且是最新机型,跟只有老夫妇的屋子实在不太搭调。没有一处出现掉漆的状况,看起来似乎还没有使用很久。 「文惠小姐,可以请您过来一下吗?」 清风大声喊道,文惠立刻回应清风的呼唤,从隔壁房间露面,「来了来了。」文惠看到辰巳拿出来的相机,发出「啊啊」的声音。 「这是爷爷的相机。他虽然一把年纪,但喜欢新的东西,年轻人有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他都想要的样子。拍照原本就是他的兴趣,所以他以前拍了不少挺漂亮的照片喔,也有装饰在房间里。」 「是喔。」 张贴在书斋里的风景照,似乎都是宗佑拍摄的照片。 麻衣站在走廊,像是窥探似地眺望照片。有拍下京都平凡街景一角的照片、拍摄神社佛寺的照片,还有从远方拍下富士山的照片。 当麻衣回过神时,她已经踏入书斋欣赏著那些照片了。 原本自己内心对于宗佑幽灵的畏惧逐渐淡化。无论哪张照片,看起来都像是只有内心充实的人才能拍得出来。麻衣很难想像,能像这样在照片里拍入温暖光芒的人,会试图带走自己深爱过的人。 「可以也看一下留在相机里的照片吗?」 麻衣也已经不再害怕会发出声音的相机。辰巳一副搞不太懂用法的模样摸索著相机,麻衣从那样的辰巳手上抢走单眼相机。 「是无所谓啦……但里面应该没有留下照片吧?因为爷爷是那种一拍完照就会立刻将照片档移到电脑里的人。」 虽然麻衣平常只会用手机拍照,但她经历一番苦战后,在快门旁发现浏览键。 麻衣试著按了一下,发现记忆卡里留著仅存的一张照片档。 辰巳与清风也从旁边窥探相机的小型萤幕。 照片上拍的不是风景,而是人物──是富美子。 二、风铃香之章 四月二十九日,昭和之日(注:昭和之日 日本国定假日之一,已故天皇裕仁冥诞的日子。昭和是裕仁天皇的年号。)。 户外的温暖阳光从香魅堂的门帘钻入室内,但那光辉在门口旁边戛然而止,绝对不会传递到自己这边。 「唉……」 坐在榻榻米上的麻衣手托著脸,手肘靠在记帐用的老旧桌子上。麻衣黄金周的预定只有打工,她不禁在叹息的同时诅咒这样的自己,此外还蕴含著对薰香铺「香魅堂」空闲的现况感到傻眼的心情。 昨天傍晚,穿上深蓝色围裙时,麻衣的心情十分愉快。不过,打工第一天一直到十九点关店为止,都没有半个客人光顾。今天是麻衣打工的第二天,但即使已经开店两小时,也仍旧没有半个客人上门。 麻衣打开藏在记帐桌下的收银机,确认里面的东西。麻衣妄想著说不定这间店里有妖精,会在半夜偷偷补钱到收银机里。当然就算对帐,钞票也不可能自己增加,照这样下去,下个月底只有麻衣的薪水会从中抽出来而已。 明明只要走出店里一步,就是因为来自全国各地的观光客而热闹不已的城市,却没什么人会靠近香魅堂,客人少到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让人不禁怀疑店里是否张贴著「逐客令」而非「驱魔符」的符咒。 ──假如有聊天对象,也能打发这段空闲时间就是了。 但店主香崎辰巳说是要开发薰香,从昨天起就一直闭关在里面的房间。 麻衣私下命名为「梅花骚动」,在大森家发生的灵异现象──据说辰巳从成为骚动起因的灵香获得灵感,想制作新款的梅花香。 「助手,在我下达许可之前,禁止你进出这个房间。」 辰巳总用「你」或「助手」称呼麻衣,这让麻衣总觉得不太顺耳。在房间门关上的瞬间,麻衣挺直了背,隔著辰巳的身体稍微偷瞄房里的样子。房间里面虽然杂乱,但跟店面的商品陈列一样,充满了店主的讲究与和谐。从缝隙间可看见在广阔空间中特别占位置的深灰色机器,应该是用来将薰香塑造成形吧。感觉是薰香原料的粉末,装在密闭性似乎颇高的透明瓶子里,整齐地排列著;书架上塞满以绳子捆住的古文书,遮盖住一边的墙壁。 说到书,在闲得发慌的麻衣身旁也有一本。 「你实在太不了解薰香,看看这本书,好好用功一下吧。」 辰巳这么说并递给麻衣的,是关于薰香的专业书籍。纸张是让人感觉到年代的褐色,文字小到让人确信丝毫没有顾虑到读者的感受。文章几乎没有换行,书里也没有照片或插图。厚达五百页的文字高墙。 麻衣不禁觉得作者该不会是辰巳,或是跟辰巳如出一辙的亲戚吧? 「你想学习关于薰香的知识?好啊,前提是你能跟上的话。」但辰巳内心根本不想将自己长年培育出来的知识告诉别人──麻衣深刻地感受到这样的氛围。就连喜欢阅读文字的麻衣,面对这本书也是才翻了五页就感到挫折。 不过,真的有客人上门时,如果无法回答任何关于薰香的问题,实在没资格在这里打工。麻衣也是有自尊的,她想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那样的情况,而在昨天回家时绕到书店寻找薰香的入门书籍,但令人惊讶的是没找到半本。上网查时,虽然有让麻衣觉得「喔,这好像不错」的书籍,但不是售罄就是绝版。 不光是薰香的知识,既然有领薪水,也必须思考如何招徕顾客。像是发传单招揽客人之类的,应该也有自己能办到的事情吧?麻衣也曾这样想过。 不过,如果是居酒屋或速食店也就罢了,薰香专门店上街招揽客人是不是有点怪呢?以辰巳难相处的个性来看,搞不好还会说「你别破坏本店风情」什么的,麻衣的干劲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京都,京都啊,是重视美丽与品格的古典城市。大声拉客会让人觉得吵闹,被丢弃的传单也会破坏景观。要是做出那种没礼貌的行为,瞬间就会被附近的店铺赏白眼。 话虽如此,但既然店面地点并不理想,不想些办法让别人知道这间店,是绝对无法期待有顾客上门。香铺原本就是难以轻松进入的店家,必须设法宣传一下,吸引那些对薰香有点兴趣的人。 对了,试著架设网站如何呢?麻衣想起千夏之前在制作关于登山的网站。麻衣很难想像一身和服打扮,而且连手机都没有的辰巳会熟悉网路,香魅堂应该是没有网站吧。 这宛如上天启示般的灵感,让麻衣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算立刻查询架设网站的方法;但不知是否太过心急,智慧型手机从手中滑落,滚落到桌子底下。 「哎呀。」 记帐桌底下是宛如掘坑式被炉的构造,纵然麻衣弯下腰窥探脚边,也找不到白色手机。麻衣伸出手,摸索看不见的阴影处。在石头地板的粗糙触感中,麻衣摸到了滑溜溜的某样东西。只要将身体再稍微钻进去一点,感觉就能构到了。麻衣倒卧在榻榻米上,一鼓作气地钻进记帐桌底下。 麻衣的手抓住了某样东西。「是这个吗?」她这么想并拉出来一看,结果根本不是。 「这个……是什么呀?」 麻衣把东西放到灯光下,那是一本四处发霉变红的笔记本。 麻衣翻开用漂亮字迹写著「香魅堂日志」的封面,只见每一页大略记录著当天的销售额、已贩售的货品跟进货的商品一览。在页面边缘的栏外,附注著简短的笔记。 ?从今天起继承香魅堂。决定仿效前任店主写日志,但不知能持续多久。会尽量放轻松去做。 似乎是辰巳继承香魅堂时开始写的业务日志。 「……骗人的吧?」 看到销售额的数字,麻衣颤抖起来。 麻衣迅速地翻页浏览,发现收入多时一天有五万圆,最少也没有低于一万圆。 这是几年前的日志呢?上面只有标记月份与日期所以无法判断。日志从四月开始,在隔年二月中断。 贩售出去的物品名称看起来只像是咒文,因此麻衣打从一开始就只有注意栏外的文章。 ?虽然因为前任店主的葬礼而暂停营业了一阵子,但令我确实感受到香魅堂有著稳定的老主顾。虽然有人说薰香是瞬间之美,但被薰香吸引的心意,是不会消失的。 ?伊月跟清风来店里玩。不愧是吾弟,带了咖啡豆来庆祝香魅堂重新开张。虽然咖啡让我很开心,但清风实在很吵,真希望别带他来。 ?很忙。只有店里的事也就罢了,加上除香的工作,无论如何都会搞到周转不灵。虽然金钱方面相当吃紧,但实在是不得已,我决定找个助手。 ?试著给伊月零用钱并拜托他顾店,结果发现他并不适合这份工作。应该不用连这种地方都像我吧。 ?白亚愿意以助手身分帮忙。 她能看见幽灵,实在是帮了大忙。这么一来,香魅堂的营运便会上轨道吧。 「他嫌清风先生烦人呢……」 这点似乎跟现在一样。 只不过,也有陌生的名字。辰巳有个叫伊月的弟弟,似乎经常会来店里。 只要麻衣在这里工作,总有一天伊月说不定会来店里玩。不过他似乎跟辰巳很像,感觉要是见到面,好像也会被搞得很烦躁。 麻衣还看到另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叫做白亚的助手。看来之前似乎也有个能看见幽灵的女性在香魅堂工作。跟辰巳首次碰面时,他明明那么瞧不起麻衣的灵感,却早就有个前例不是吗? 话说回来──麻衣拍掉笔记本上的灰尘,心想发现了可以消磨时间的好东西。小心别让辰巳发现,一点一点地翻阅吧。 「唔喔,差 点忘记了。」 麻衣还没有捡到最重要的手机。她将日志藏到记帐桌的角落,然后再一次伸出手。 「午安~~」 就在麻衣好不容易抓到智慧型手机时,有个活泼的声音伴随著开门的声响回荡在店里。 「辰巳先生~~你不在吗~~?」 居然在这种时候有客人上门。麻衣连忙想招呼客人,但后脑杓「咚」地一声用力撞上记帐桌。 「痛痛痛……」 冲击扩散出去,玻璃柜上的香炉摇晃起来,麻衣的视野也左右摇晃,头部隐隐作痛。 「咦?刚才好像有声音……可是没有人在啊,真奇怪……」 麻衣感受到客人的困惑。虽然她很想再蹲上一阵子,但可不能跟客人说这种话。毕竟这可是对麻衣而言,值得纪念的第一位顾客。 「欢迎光临,您是来购买薰香的吗?」 麻衣忍受痛楚,摆出店员的表情并抬起头,只见站在门口的是比麻衣还年长的女性。 女性有著一双大眼睛与高挺的鼻梁,她将黑发绑在后方,因此能将她美丽的额头与脸部轮廓一览无遗。因为眉毛浓密,要是没有让白色t恤隆起的胸部,说不定会将她误认为美男子。凸显她修长双脚的牛仔裤,四处可见像是被泥巴弄脏的痕迹,更增添了她男孩子气的印象。她将看来相当沉重的木箱轻松扛在背上的模样也十分帅气,简直就像拉丁民族的外国人模特儿。 这可不行──麻衣回过神来,刚才看得太入迷,完全疏忽了要招呼客人。 「请问您在找什么……呢?」 麻衣话说到一半,发现女性不知为何没有动作。 「您怎么了吗?」 即使麻衣出声呼唤,女性依然惊讶地张大嘴,僵硬在门边。她面向麻衣的表情,简直就像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莫非薰香铺在迎接客人时,需要做什么固定的仪式吗?她是因为麻衣没有那么做,才感到惊讶不已吗? 很有可能。纵使有那样的规定,感觉辰巳也不会告诉麻衣。 「…………是阴阳师耶。」 女性像是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似地说道。虽然小声,但她的音质清澈宏亮,因此有些距离的麻衣也能听见。 「什么?」 但麻衣不清楚她的意思。倘若是穿著轻便和服的辰巳也就罢了,她居然以为一身裙子与围裙装扮的麻衣是阴阳师?麻衣实在不觉得这位女性一眼就能感受到自己有灵感力。 女性不客气地走到麻衣身旁,不停拍打抚摸麻衣的脸颊。 「慢点,你做什么啊!」 她的表情认真到可怕,麻衣不禁害怕地往后退。如果对方是男性,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犯罪行为。 「唔哇!果然感觉就像是人类啊。可以让大姊姊看一下你像式神的地方吗?」 女性的京都腔感觉比刚才更激动。 「式神?」 麻衣也具备一点关于式神的知识。像是安倍晴明或芦屋道满这些阴阳师,会将生命灌入纸张化为式神,让式神打理杂务。记得有时也会将役使的妖怪称为式神。但无论是哪一种,麻衣都没印象自己变成了式神。是麻衣突然从桌子底下出现这动作,在她眼里看来像是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现身吗? 「那个,不好意思,我是人类。」 「咦……真可怜,是辰巳先生逼你以为自己是人类吧?」 她回以麻衣的是认真的同情。麻衣向长辈或朋友坦白「我看得见幽灵」时,曾经遇过这样的反应。「你还好吗?」「碰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麻衣被这些担心的反应伤害了好几次。 麻衣并不是希望别人注意自己,她明明只是希望别人可以理解而已。 「不是啦,我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应该说你在说什么呀?现代怎么可能有式神什么的东西存在呢?」 麻衣无视自己能看见幽灵的事,如此问道。由于讨厌的记忆苏醒,麻衣的语调不禁变得较为强烈。 女性的大眼睛眯细起来,她一脸认真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著麻衣。 麻衣慢了半拍,才想起自己是店员,还有对方是顾客这件事。 无论有什么理由,麻衣刚才的说法实在很糟糕。 「……让我看你的内裤。」 「咦?」 然而,麻衣正打算道歉时,回应她的是意料之外的要求。这要求比刚才那些发言更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但女性却一副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自然似地说道: 「没错,就是内裤呀。如果你是辰巳先生的式神,他不可能将女用内裤连细节都重现出来。只要让我确认这点,我就承认你是人类。」 女性已经是一副多说无益的态度,她抓住麻衣的裙子,强硬地试图掀起裙襬。 「你在说什么呀?请你快住手!」 麻衣从上方按住裙子抵抗。 毕竟是同性,被看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才怪。如果是正在换衣服也就算了,在这种情境下被看内裤,实在太羞耻了。 「你真是不乾脆!还不快点让我看看吗!」 女性似乎是激动了起来,她喘气喘得越来越大声,掀裙子的力道也跟著变强。 「不行啦~~~~!」 照这样下去,何止裙襬会被掀起,连布料都会被撕裂。这可是麻衣在京都的百货公司购入,她相当中意的裙子,却遭到这种对待,实在太悲惨了。 「晶,那女人真的是人类喔。」 「咦?」 随著背后传来声音,拉扯裙子的力量忽然停了下来。 转头一看,只见披著和服短外套的辰巳就站在那里,他不知何时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了。 得救了──麻衣只有瞬间这么感谢辰巳,胸口随即涌现出愤怒与杀机。 因为辰巳一脸愉快的表情,清楚地证明,他已经在旁边默默观赏麻衣与女性的对话好一阵子了。 「我叫铃间晶。」 放下背著的木箱,侧身坐到榻榻米上的女性──晶,她一报上姓名,随即双手贴在榻榻米上,凛然的表情扭曲成一团,向麻衣道歉。 「麻衣,真抱歉啊──但这都要怪清风不好。」 「是清风先生害的?」 出现意料之外的名字。晶一知道麻衣认识清风,便彷佛机不可失似地滔滔不绝。 「没错,因为清风说辰巳先生个性很差,所以没人想在香魅堂工作,如果看到有人在店里工作,最好当作是式神。我原本就知道辰巳先生有从事除香师这种类似阴阳师的工作,才会以为你就是式神。」 「……你是什么时候听他这么说的?」 「昨天。」 「…………那个废物住持。」 麻衣会在香魅堂工作的契机,是五天前发生的梅花骚动。换言之,这表示清风明知道麻衣的存在,却故意捉弄并欺骗晶。 居然有这种僧侣,他所前往的开悟之路上,一定架设著禁止进入的标志。 「顺便问一下,虽然答案我已经知道九成了,但刚才那个看内裤什么的……你是听谁说可以用这种方式分辨人类与式神的?」 「清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已经毫无同情的余地,下次遇到清风时,就用拳头痛殴他的肚子吧。 话说回来,眼前这名女性也真是的,竟然会相信那么荒谬的内容,她未免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吧? 「不过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开始在辰巳先生的店里工作,跑这一趟真是值得呢~」 晶和善地面露微笑。她没有任何 恶意与忧虑的表情,感觉纵然不是男性也会为她倾倒。正因如此,麻衣更对搞砸了这场相遇的清风感到愤怒。 「这女孩简直就像泥土一样。」 晶用恐怕不太适合女孩子的形容比喻麻衣。 「这是说我乡土味很重,好像沾著田地泥巴的意思吗……」 「不是不是,你可别误会啊。即使是泥土,也是经过素烧,变成陶瓷品前的光亮白泥土呀。呼,可能的话,大姊姊真想帮你绘制图案呢~」 晶说道,并像是在确认肌肤触感般用手指抚摸麻衣的脸颊。这人是怎么回事?麻衣稍微往后退。看到麻衣这样的反应,晶从容地露出微笑,轻轻点头致意。 「今后我也会经常带商品前来香魅堂,还请多多关照。」 「咦?会带商品前来,表示你并非客人吗?」 「是啊,晶不是买方,而是卖方。」 因为晶跟辰巳很亲近,麻衣还以为她是常客,但她似乎也是商人的样子。 「该不会是来香魅堂贩售薰香的材料?反正卖不出去,应该没必要进货──」 「助手,你根本什么也不懂啊。」 辰巳不高兴地打断麻衣的话。 「我的薰香该卖的时候就会卖出去。听好了,不是客人在挑选薰香,而是薰香在挑选客人。我的薰香只要明白其中差别的人懂它的价值就足够了。」 「虽然你讲得好像薰香卖不出去也没关系,但内心完全不是那么想吧?刚才也是因为觉得有客人上门才会从房间出来吧?旁人一看就知道辰巳先生很在意没有客人这件事喔。」 「你说什么傻话。」 虽然辰巳一笑置之,但他很明显地是在逞强。麻衣首次造访香魅堂时也是,他一知道麻衣并非客人,便露骨地摆出厌恶的表情。这男人其实很希望有人可以闻自家店里的薰香。 「再说晶贩售的可不是薰香的原料喔。木箱里头有发出香木的馥郁香味,或辛香料的刺激味道吗?」 「呃,可以靠味道得知箱子内容物的,只有辰巳先生吧。」 「你看吧,连箱子里头装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猜得出别人内心在想什么?」 没有比爱讲理且不服输的人更难应付的对象。麻衣觉得再回嘴很蠢,于是言归正传。 「那么,晶小姐是贩售怎样的商品呢?」 「问得好,我贩售的是这类东西。」 晶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个能单手拿的包袱。她松开裹起来的布,从中现身的是颜色柔和的陶瓷品。 是附带盖子的香炉。那形状彷佛带蒂头的果实,描绘在清澈表面上的是山茶花。深绿叶片配上沉稳的绯红色花朵,还有娇小的麻雀驻足在延伸出去的炭灰色树枝前端休息。 「好可爱!」 虽然麻衣对容器没什么兴趣,即使是美术馆的展览也不会认真去看,但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香炉。这个作品让人感受到女性的纤细,以及包容一切的温暖,而且明显地残留著画笔的笔触,让人百看不厌。 麻衣试著拿起来看,发现香炉摸起来滑溜溜的,非常好摸。冰冷的感触逐渐夺走麻衣的体温而带有热度,让麻衣产生香炉与自己合为一体般的错觉。 要是它能就这样成为自己的东西就好了──麻衣不禁这么想。 「唔哇,这个作品真棒,请问制作者是谁呢?」 「多谢称赞,那是我做的喔。」 晶有些害羞地搔了搔头。 「咦?这不是你从哪儿进货的商品吗?」 「你看一下香炉底部。」 麻衣举起香炉,只见底部以圆圆小小的字体写著「晶」与签名。 「真的耶,好厉害!」 在感到佩服的同时,此刻拿在手上的陶瓷品之作者就在眼前这件事,也让麻衣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是晶的双手与脑海中的想法,将生命灌注到这个艺术品里。 「晶在位于五条路的清水烧陶坊工作。虽然在陶瓷器的世界中,她才二十八岁的年龄就跟见习生没两样,但她制作的香炉可是一级品。而且现在看来,她的手艺似乎又更上一层楼了。」 辰巳从麻衣手上抢过香炉,确认成果之后看似满意地点头。 「辰巳先生对我的作品太过奖啦,我身为陶艺家还不够成熟,所以愿意贩售我作品的店家很稀有呢。但是,你实在不该擅自拆穿大姊姊的年纪啊。」 晶这么说道,然后用双手抓住空气,模仿勒住脖子的动作。 「这样还不够成熟吗?陶瓷器真是个严格的世界呢。」 「就是说呀,因为现在百圆商店也能买到还算可以用的陶瓷器,手工制的清水烧没什么地位呢。认为容器只要发挥容器功能就好的人也变多了。」 麻衣就是在多方面利用百圆商店的人,因此她无言以对。 「可、可是我很想要这个香炉呢,因为真的非常可爱。」 麻衣是真心这么认为。不知道大概要多少钱呢?晶以陶艺家来说似乎尚未崭露头角,纵然麻衣是缺钱的女大学生,但只要硬撑一下,说不定也能买得起。 「不行喔,因为这是本店要进货的商品。」 辰巳似乎是看透麻衣的想法,这么提醒麻衣。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放在店里,也根本没客人上门啊。」 「之后就会来了,昨天跟今天只是碰巧生意较差。」 「我从未听说位于观光区的店面,会在黄金周生意较差呢。」 「算啦算啦,不用那么执著于我的作品嘛。只要来陶坊参观,可以看到前辈们制作的更棒的清水烧,只要买那个就行啦。虽然时间还有点久,但等到了夏天,在五条坂也有陶器祭典喔。」 虽然晶试图居中调解,但麻衣无法保持沉默。 「不是那个问题,我就是想要这个香炉。」 「真遗憾啊,就像我的薰香会挑选客人一样,这个香炉也会挑选主人。你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个香炉吗?」 「你在说什么啊,东西是要被人使用才有意义吧?与其摆在这间店里,倒不如由我来使用,香炉应该也比较幸福。」 辰巳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助手啊,你对于人与物品的关连,真的什么也不懂呢。」 这番话惹火了麻衣。 这种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做生意,只是继承父母店家的男人,到底又比麻衣了解什么呢? 尽管对晶感到不好意思,麻衣仍与辰巳互瞪著彼此。 就在一触即发的气氛包围店里时── 「打扰了。」 打破这种紧绷气氛的,是从门帘底下探出来的光头。 不用说,当然是松然寺的清风住持。 清风今天整齐地穿戴著僧侣的正式服装,也就是袈裟,跟前几天的帽子搭西装打扮截然不同。这就是所谓的人要衣装,一旦换了套服装,清风看起来就挺有僧侣的样子。 但是,如果那样就能连人品都改善,人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嗨,辰巳,还有麻衣你也午安。咦?连晶小姐都来啦,今天好像很热闹啊。」 清风根本不看现场气氛,举起手打招呼。轻浮的态度让麻衣想起刚才发生的火大事情。 「……清风先生,在道午安之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告诉我呢?」 麻衣会被晶误认成式神、差点被掀裙子的原因,就在这男人身上。 「好可怕喔,这下惨了,事情该不会比我预谋的还要顺利吧?」 清风用眼神向辰巳求助,但薄情的友人故意动作夸张地移开视线。 「请你绷紧腹肌吧 。」 麻衣如同之前在内心决定的一样,朝清风的侧腹揍了一拳。麻衣自从小学后就不曾像这样揍人过了,拳头似乎打中腹部的要害,清风夸张地发出呻吟。 「呜呜,好痛,很痛耶,麻衣。这拳头除了对我的愤怒之外,好像还含有其他情绪?啊啊,可是被女孩子打好像会上瘾,说不定会有新的领悟。嘿嘿,一旦知道这种疼痛,就无法忍受只会感到冰冷的瀑布修行啦。」 「清风先生在试图领悟之前,最好先永远闭上那张嘴喔。」 晶也感到傻眼地加入对话: 「就是说呀,清风。你捉弄别人也该有个分寸。如果只是我吃亏就罢了,差点让麻衣也蒙羞了呢。」 虽然晶说得好像是未遂,但从麻衣的角度来看,已经够羞耻了。 「不过你登场的时机还不坏呢,托清风的福,一场争执也平息了下来。」 「这样啊?如果我的牺牲拯救了别人,那还真是万幸。」 清风一脸凛然的表情,双手合十。他还是老样子,是个重新振作的速度快到让人吃惊的青年。 「虽然清风先生讲得好像很帅气,但你的情况不是牺牲自己,而是自作自受喔。」 这间店的相关人士净是些怪人,这应该也是没有客人上门的原因吧?具备一般常识的自己必须振作一点维持平衡才行──麻衣心中涌出强烈的责任感。 「话说回来,你好像又带了麻烦事来啦?」 辰巳双手交叉环胸这么说道,于是清风看似开心地露出笑容。 「喔,你感受到了吗?不愧是我的挚友,果然相处时间久了,就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谁要跟你心有灵犀啊,单纯只是有那种味道罢了。」 「唔哇,那种说法感觉有点色耶?在女性面前最好避免那种发言喔。」 就在所有人都因清风这番难以想像他是住持的发言而傻眼得哑口无言时,清风趁机坐到榻榻米上,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黄金周对我家寺庙而言,其实是挺赚钱的时期,毕竟京都充斥著观光客嘛。啊,抱歉抱歉,我想这间店应该是例外啦。」 辰巳的「少管闲事」与麻衣的「请你少管闲事」几乎是同时发出声。 「可是,为什么寺庙会赚钱呢?清风家不是观光景点,应该收不到多少香油钱吧。」 对于晶的疑问,清风啧啧两声,摇了摇食指。 「这个靠智慧总会有办法的。造访京都的人都是想感受日本的传统风情,所以我家寺庙在连假期间举办了预约制的坐禅体验。」 「哦?坐禅体验是吗?我也有一点感兴趣。」 「喔,麻衣要不要也试试?你刚才那拳打得非常漂亮,说不定很有天分呢。只要用力拍打群众的肩膀,就会有钱不断滚出来喔。」 「……我并不是对拍打人感兴趣,但不管怎样,我都不想在清风先生家的寺庙体验。」 「为什么?我家开的体验价很公道喔!」 哪有为什么?一想到拥有这种邪恶思想的僧侣在自己后面走来走去,就根本不可能放空心思。 「你那种自私自利的赚钱话题根本无关紧要,除非你有意把那些钱都花在本店的薰香上,那就另当别论。差不多该讲正事了吧,不然我要以妨害营业的理由赶你出去喔。」 「啧,只是稍微离题一下而已嘛。」 看到辰巳开始不耐烦,清风觉得这下不妙,于是也言归正传。 「其实是前来体验坐禅的人,说厕所的镜子映照出奇怪的东西。」 「映照出……什么东西?」 麻衣这么询问,同时想著这是自己害怕的事态发展。 虽然麻衣至今为止体验过各种灵异现象,但其中让麻衣特别害怕的,就是映照在镜子里的幽灵。镜子里映照著幽灵,表示自己处于背后遭到偷袭的状态。这让麻衣光想都害怕得不得了。 麻衣在洗好脸看镜子时,有时会发现幽灵就在自己身旁而非背后,那样也让麻衣害怕得要命。只是回想起那种情景,她的身体就开始发抖。 「关于这点嘛……」 清风含意深远地停顿,让麻衣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说自己看见幽灵的人,都是外国人啊~他们一激动起来,就是讲各自的母语,像是中文或法文……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清风毫无愧疚之意地说出少根筋的发言,让麻衣差点摔跤。 「事情就是这样,这次也想拜托你迅速地帮忙除香。虽然我觉得把坐禅体验换成灵异体验也不错,但这样有点危险呢。我也不希望有奇怪的传闻扩散出去,引起信徒不满。报酬不会少给的,哎,拜托啦。」 尽管清风拚命地合掌恳求,除香师本人却是一副冷淡的态度。 「你说寺庙的厕所?你是要我闻马桶的味道吗?别开玩笑了。」 这男人由于嗅觉敏锐而不喜欢出门,就连街上他都觉得闻起来很臭,既然案发现场是厕所,他当然不可能想去。 「假如你肯代替我闻味道,我倒是可以不情不愿地去现场。毕竟需要有个人从后面抓住你的头塞到马桶里嘛。」 「那什么状况啊?根本没人获得好处。」 「可以当成你的修行,最重要的是可以让我心情舒畅。」 「欸,你不认真一点我可是会哭喔!你不能当作是拯救香魅堂,助我一臂之力吗?」 清风开始假哭。原本一直默默听著的晶,似乎不忍看到一个大男人用袖子遮住脸抽泣的模样,开口帮清风说话。 「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辰巳先生应该多到外面走走比较好喔。不然你肤色太白,跟你站在一起,我看起来都变黑了呢。」 相对于有著健康美的晶,辰巳散发的美丽有些病态。 假如晶是在地上稳固扎根的蒲公英,辰巳就宛如花茎易断的菊花。 ──只要不开口,辰巳先生真的很美丽呢。 麻衣悄悄地叹了口气。 虽然辰巳个性惹人厌,但麻衣一回神就发现自己不禁用目光追逐辰巳,这点也是事实。 就在这时,麻衣与辰巳四目交接。麻衣以为辰巳看穿了自己的内心而惊吓了一下,但似乎并非那么回事。 「有、有什么事吗?」 辰巳一副坏人样地扭曲嘴角时,通常都会发生不好的事。 「助手,由你出马吧。」 果然没错。 「咦!我才不要。出现在寺庙的,听起来好像是恶灵不是吗?」 倘若像梅花骚动那样,是为某人著想的心意所产生的灵异现象倒还好。但相反的念头──也就是由怨怼与憎恨带来的灵异现象,有时会对接近者造成危害。 就算幽灵的真面目是香味,会有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这点依然不变。 「我没说过吗?我一靠近恶灵,身体就会感到不适喔……」 即便不是那样,也没人喜欢体验恐怖的事情吧。 「我之前就说过,恶灵什么的不过是妄想,有的只是会令人产生幻觉的恶臭而已。」 「那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我去也无可奈何吧。我要在这里顾店。」 「那才更没必要吧,毕竟再怎么等也不会有客人上门。」 「啊,你终于自己承认了呢。」 辰巳一脸尴尬地摸著下颚,他看向放在麻衣旁边的香炉,含意深远似地笑了。 「……你愿意代替我去的话,我可以把晶的香炉让给你。」 「咦,你说真的吗?」 这对麻衣而言是非常吸引人的提议,甚至能吹散她的恐惧。但她不会立刻相信辰巳 。 「……你的意思是要把跟晶小姐购买香炉的权力让给我吗?」 「是由我跟晶购买香炉,然后把香炉给你的意思。」 「……不会从薪水里扣钱?」 「你疑心病真重。不会扣钱的,你放心吧。」 麻衣思考著是否有遗漏什么,但好像没问题,自己似乎真的能拿到香炉。 「既、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话说在前头,要是发生恐怖的事,我会立刻逃跑喔。」 「好,那样就行了。抱歉啊,晶,我要用你的香炉当诱饵。」 晶露出苦笑。 「算啦,这也没办法。那么,我们就在这边先谈好生意吧。」 麻衣内心感到讶异,因为晶露出的笑容感觉有些寂寞,并不适合活泼开朗的她。但那股异样感被如果顺利就能拿到香炉的期待掩盖掉,消失无踪了。 从京都市区到松然寺,搭车花不到十五分钟。庙门在住宅与住宅之间,钻过庙门后,地上有大小不一的石头铺设成道路。前方是寺庙本堂,就算用客套的讲法也无法说很大间,但让人感受到宁静的风情。岔路上有小型的祠堂与佛像,并能看见坟墓与石造的汲水场,还有虽然不醒目,但感觉是住家的建筑物。 「欢迎光临,这里不是附带庭院的my home,而是附设坟墓的my temple──松然寺喔。慢慢逛啊。」 空气有种冰凉的感觉,或许有些人会在这个地方感受到神迹显灵。不过,虽然对住在这里的清风感到抱歉,但麻衣并不想在此地久留。 「啊,你果然有感觉到什么?」 清风似乎注意到麻衣紧绷的表情而开口关心。 「是呀,应该说感觉到有视线,或是有谁就在旁边的气息呢……」 「果然是这样吗?辰巳似乎不喜欢这里的味道,怎样也不肯进来寺庙里面呢。如何,能继续吗?」 麻衣尽管有些烦恼仍点了点头。既然都已来到这,也不能没进寺庙就回头。麻衣在寺庙本堂的脱鞋石上鼓舞自己后,穿著袜子踏上走廊。 「灵香是死者遗留的香味对吧,味道会从坟墓那边传来吗?」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前往有问题的厕所。铺设木板的走廊亮晶晶的,不知是否平常就会用抹布擦地;但因历史悠久,走路时会嘎吱作响。 「就辰巳的说法,灵香似乎并非死后才会冒出来的东西喔,寺庙的灵香反倒是生者或是在葬礼上想与死者道别的念头才是起因的样子。以前念小学时,辰巳曾来过庙里一次,那时他一直将芳香袋贴在鼻子上哭个不停呢。所以我原本就认为他这次也不会来吧,因为根本不是厕所怎么样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会去跟他提灵异现象的事情呢?」 麻衣很难想像那个辰巳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意志。既然清风自称是辰巳的挚友,他应该比麻衣更理解这点。 「咦?因为现在有麻衣在啊。」 清风理所当然似地说道。 「慢点,请你等一下。我并不是那么打算才在香魅堂工作的……」 工读生的工作内容,并非只有接待客人而已吗?仔细一想,辰巳与麻衣并没有针对工作内容做出任何约定。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辰巳不也说了他『雇用你当助手』吗?」 「……他好像是那么说没错。」 麻衣感到震惊。麻衣一直以为辰巳是因为一开始就断然拒绝她,说「不需要工读生」,后来不好意思坦率地雇用她,所以才那么说──那番话的背后原来有这样的意思吗?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本来就在找打工对吧?这份工作还能活用你的灵感,就当成是天职嘛。」 「咦……」 麻衣前几天确实因为灵感帮上了别人的忙而获得成就感,但今后也要活用这项能力的话,必然得面对灵异现象才行。 假如有人要付钱请人进入精心设计的鬼屋,有多少女生会举手报名呢?而且待在鬼屋里的可是真正的幽灵。不,虽然也有人主张幽灵的真面目是气味。 这时,清风停下脚步。 「到了,这里就是有问题的地方。」 两人到达的地方,是走廊与屋顶虽然相连,却宛如别馆般从寺庙本堂分隔出来的建筑物。看来似乎是比寺庙本堂晚盖,用的是颜色比其他建筑更鲜明的新木材。没有门扉的房间入口,挂著标记「东司」的告示牌。 清风将手伸向室内,打开灯。走进去一看,只见左手边有挂著镜子的小型白色洗手台,里面则以木门隔开,门后大概是马桶吧。 「如何?感觉有什么在吗?」 「虽然提不起劲,但还是稍微调查看看吧。」 麻衣终于扮演起灵能力者的角色。麻衣原以为上大学之后,就能过著跟这种可疑事情毫不相关的生活,没想到却事与愿违。 麻衣踏进洗手间,同时在脑里反刍辰巳给自己的建议。 「你要找出付丧神。」 在麻衣出门前,辰巳这么说了。 「你说付丧神,呃……我记得那好像是被人珍惜使用的东西,最后得到灵魂而变成了妖怪?」 父母以前曾带麻衣去参观美术馆,麻衣在那里观赏了妖怪们游行的图画,也就是百鬼夜行绘卷。画里除了河童与恶鬼这种有名的妖怪之外,还绘有像是釜锅或扫帚长出手脚一般的异类。 年纪还小的麻衣询问那是什么时,父亲告诉麻衣「那是付丧神喔」。 还补充了「物品是有灵魂的,所以必须好好珍惜」这样的教诲。 这段回忆发生在麻衣开始察觉自己会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时候。 麻衣当时拚命想知道自己看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对于灵异或神秘的相关事物,总是充满求知欲地询问,因此她记得非常清楚。 「在日本神道中,认为世间万物都寄宿著神明,也就是所谓的八百万神。宗教虽然不同,但珍惜物品这种想法,跟佛教的教诲也是共通的喔,尤其对于食物特别严格呢。像我在僧堂修行时,就算饭很难吃也被说不准剩下来,我只好把晚餐中那碗绿色的──」 「那故事很长吗?」 麻衣已经猜出大概的故事发展,因此打断清风的话,只见清风微微地颤抖起身体。 「麻衣,你竟然才几天就完美地学会应付我的方法,真是个可怕的孩子……」 辰巳没有理会被诡异的欢喜给包围的友人,继续说下去: 「付丧神单纯只是迷信,物品就是物品,绝对不可能诞生灵魂。况且假设世上存在所谓的灵魂,倘若灵魂本身能思考事情,人类就不需要这么大的脑袋了吧。」 「就科学层面来思考,是这样没错啦……无论是怎样的梦想,只要碰到辰巳先生就破灭了呢。」 绝对不能让这男人靠近年幼的小孩。会否定圣诞老人存在这点不用说,他搞不好还会揭开游乐园那些吉祥物角色的真面目。 「不过『灵魂会寄宿在人们珍惜的物品里』这种想法,诉说著一个真相。确实有东西会寄宿在被珍惜的物品里,但那并非灵魂,而是气味。」 「气味……你是说持有者的气味吗?」 果然辰巳的理论最终都会归结于「气味」以及「香味」的样子。 「没错,例如人偶和布娃娃之所以被说容易寄宿灵魂,只是因为它们常被人爱惜对待,且是以容易沾上气味的材料制成。不过前几天很难得碰到了相机变成付丧神啊。」 辰巳说的是那场梅花骚动吧。那时辰巳靠嗅觉找到了灵香的源头,麻衣也感受到放有相机的房间十分异常。 辰巳的意思是要麻衣活 用那种感觉吗? 「如果是能以幽灵形式看见气味的你,大概可以找到发出灵香的付丧神吧。」 「找得到吗……你的要求还真是强人所难。」 麻衣明明说自己要是觉得害怕就会回来,那样不就变成解决问题的前提是要经历恐怖的体验吗? 不,辰巳十分清楚,麻衣的个性是一旦答应了别人,就不会轻易放弃。很遗憾地,麻衣天生就是这种劳碌命。 「尽管如此,假如你真的无计可施时──」 辰巳在分别时将束口袋递给麻衣。 「就打开这个袋子吧。」 那是个垒球大小的袋子,但里面的东西异常沉重。 到底是装了什么呢?尽管麻衣感到疑问,但总觉得还不该打开,她将辰巳给的袋子原封不动地收到自己的包包里。 「这是那面会映照出什么东西的镜子吗?」 麻衣寻找付丧神的第一步,是调查挂在洗手台上的镜子。 那是一面平凡无奇的四角形镜子,即使目不转睛地观察,或是用手指摩擦镜面,也没有映照出任何奇怪的东西。 「老实说,我并不是彻底接受了辰巳先生的理论。」 要是一直保持沉默,好像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因此麻衣努力地打开话匣子。 「前几天是辰巳先生的薰香解决了问题,不过,是否也能这样想呢?灵香并不是制造出幽灵幻觉的气味,而是幽灵为了与活著的人沟通所使用的媒介。」 「嗯,换句话说,是什么意思?」 「呃,举例来说,假设有只手机每天都会收到垃圾信件,照一般的想法,会觉得是有某个人操作机器,设定垃圾信会每天自动寄送出去。可是,那搞不好是某个人每天以手动的方式,有意地在寄送信件也说不定。你不认为只有看到垃圾信件,是无法判断真相的吗?」 换言之,就是灵香是否具备自我的问题。 以前有个科学家在电视上说过「所有的灵异现象都能藉由电浆说明」,所以幽灵什么的并不存在──虽然他这么主张,但麻衣始终无法理解他的理论。假设幽灵的真面目是电浆,那能成为没有幽灵存在的证据吗?只不过代表构成灵体的物质是电浆而已,幽灵果然还是存在的不是吗? 「用这个比喻来说,辰巳的除香行为,就是设定拒收信件吗?那毕竟不是将灵香本身怎么样,而是特别强化『让收信者的感觉变迟钝或疯狂』这方面的技术。不过,灵香就像垃圾信吗?呵呵,麻衣果然很有趣呢。」 「我不是为了逗你笑才这么比喻的,只是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比喻。」 「不,我所谓的有趣,是说麻衣拥有自己的想法这点喔。」清风笑呵呵地继续说道:「一般来说,听到辰巳的理论或目睹除香之后,一般人就会立刻相信所谓的灵香,而且是盲目地相信。但麻衣你不同,你没有停止思考,感到疑问会说出口。这说不定是你弥足珍贵的美德呢。」 「称、称赞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喔。」 清风一个人有所领悟似地说,麻衣反而难为情了起来。纯粹只是麻衣过于谨慎罢了。 没错,麻衣不会轻易相信人──突然间有种冰凉的感觉滑落到心里。麻衣没办法无条件地相信谁,她实在无法想像看著其他事物的人们,会拥有跟自己同样的价值观。 麻衣将洗手台大略调查一遍。香味强烈的东西顶多就是有柑橘类味道的肥皂,清扫用的海绵跟洗洁剂也并未散发出不祥的氛围。 麻衣接著打开了里面的门。 「……厕所是西式的呢。」 里面设置的是甚至附带温水清洗功能的现代化马桶。 「有外国客人来访时,是日式厕所就伤脑筋了呢。」 壁纸图样也是采用柔和的色彩,跟好像会出现幽灵的印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那个,话说辰巳先生到底有没有灵感呢?」 麻衣环顾厕所内,同时询问一直很在意的事。 「麻衣还真会戳人痛处呢。」 清风并未进入狭窄的厕所内,而是在洗手台观察麻衣的模样。 「其实辰巳完全看不见幽灵,他根本一点灵感也没有。」 「……果然没错。」 麻衣一直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梅花骚动那时也是,辰巳丝毫没有听见幽灵声音的样子。他能摆出好像无所不知的态度,只不过是闻到灵香,靠鼻子感受到情报而已。 「倘若灵感的真相是味道引发的幻觉──嗅觉比任何人都敏锐的辰巳先生却没有灵感,不是很奇怪吗?」 麻衣这么询问,同时察觉自己感到幻灭。辰巳果然也是所见之物跟自己不同的人类──麻衣无法不这么想。 「辰巳看不见幽灵,是因为鼻子太过敏锐。」 清风一脸复杂地低喃。 「有那种事?听起来很像是藉口呢。」 「香魅堂店主从第一代到第九代,似乎嗅觉都很敏锐,也看得见幽灵的样子。不光是这样,其实香崎家的人都能看见幽灵,他们就是那种血统。但是,辰巳在历代香魅堂店主中嗅觉特别敏锐,这点反倒害了他。有句话叫『过犹不及』对吧,就是那种感觉。」 「呃,我听得不是很懂。」 「我想想,那我学麻衣打个比喻好了。这么说吧,例如想用天文望远镜看坐在隔壁的人,会有什么结果呢?或者试图用电子显微镜观察富士山的话──」 「……我想应该没办法看清楚吧。」 「辰巳看不见幽灵也是一样的道理。你能明白吗?辰巳的鼻子似乎很万能,但其实是极为不便的东西。就好像他芳香袋都不能离手,对他而言,鼻子灵敏是他的骄傲,同时也让他感到自卑。实在是个难搞的家伙。」 麻衣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一般。她突然发现自己与辰巳纵然遭遇不同,却非常相似。 「只有自己看得见幽灵」的麻衣,与「只有自己看不见幽灵」的辰巳。 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时,辰巳是怎样的感受呢?当他发现自己与香魅堂的前几代店主、日志里提到的弟弟伊月,还有亲戚兼助手的白亚无法共享相同价值观时,是被怎样的念头给囚禁呢? 一想到这点,麻衣觉得自己稍微明白了辰巳个性变得别扭的理由。 「……这间厕所似乎什么也没有呢。」 麻衣一边思考辰巳的事情,一边持续寻找著付丧神。 麻衣的灵感现在也强烈感受到不祥的氛围,但她实在不认为这里是源头。证据就是比起开放的洗手台旁,里面的厕所反倒空气比较好。灵香大概是从某处飘散过来的。 「那么付丧神究竟在哪里呢?」 「我才想问呢,你毕竟是这间寺庙的住持,难道心里没个底吗?」 「就算你这么说……」 就在麻衣听著清风喃喃自语,离开厕所时── 啪嚓! 「嗯……?」 好像有东西破碎的声音。 麻衣原以为可能是清风弄掉了洗手台上的漱口杯,但并不是那样。洗手台上根本没有放什么漱口杯,而且没有任何东西掉到地板上。 麻衣突然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于是看向走廊那边。 麻衣隔著清风的肩膀,看见有谁在招手。 「哇!」 从洗手间入口可以看见的只有手肘前方的部分,那只手宛如枯枝一般瘦弱,而且从食指上──滴答滴答地滴落著鲜血。 不知是否对麻衣的声音产生反应,那只手立刻缩了回去,看不见了。 「吓我一跳,怎么了吗?」 清风是因 为麻衣的叫声感到惊讶。 「这间寺庙现在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在吧?」 「应该是没有……难道你看见了什么吗?」 清风到走廊上观察周围情况,但他立刻回来,露出疑惑的模样。 「嗯,果然我什么也看不见呢……」 真是个蠢问题,当然不可能有人一边让指尖滴血一边走著。 麻衣按住胸口,大口地深呼吸。没什么好怕、没什么好怕的──麻衣这么祈祷后,呼吸立刻稳定了下来。没事的,麻衣很习惯这种体验。 「走廊深处也有房间吗?」 走到洗手间外面后,麻衣指著幽灵刚才招手的方向这么问。别馆的走廊还没到尽头。 「那边是宝物库,保管著贡献给寺庙的物品。」 「是哦?不愧是寺庙。也有重要的文化资产吗?」 「呃……说、说得也是。嗯,只要肯找一定有的!」 看这反应是没有呢。 「你要去宝物库看看吗?」 不知何故,清风看来不怎么起劲。 「我想必须去看一下,才能解决问题。」 「……我知道了,那就交给你啦。」 两人前往走廊深处的房间,清风试图打开房间的门。不知是平常没什么人会进去,还是原本就不好开关,拉门强烈地反抗,发出嘎吱嘎吱的低沉声响。门扉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后,终于解除了封锁。 那是个充满灰尘、形同仓库的房间,房内杂乱地堆积著大量木箱、用绳子捆在一起的发黄旧书、收纳衣服的衣柜与全身镜──这些东西塞满三坪大的狭窄空间。别说是宝物库,根本是垃圾场。 不过,的确找对了地方。 「……就是这里。」 在打开拉门的瞬间,麻衣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麻衣从空气中接收到危险的信号,全身寒毛直竖。 「要从这里头寻找付丧神吗?有好一阵子没打扫了耶。」 清风搔了搔光头,他之所以不想来这个房间,是因为想到要清扫会很麻烦吧。 「唉,我才想吐苦水呢。」 这毕竟是自家寺庙的大事,清风辛苦一点是当然的。但麻衣又如何?就算可以免费拿到晶制作的香炉,要把这房间整个翻过来,从大概有几百件的付丧神候补名单当中找出正确答案,实在有点不划算。 况且东西这么多,麻衣的灵感说不定不可靠。毕竟才踏入房间就抖成这样,总觉得找到灵香的原因时,感觉已经整个麻痹了。 「加、加油吧。好吗?」 清风似乎是顾虑到麻衣的心情,他双手握拳,摆出不自然的胜利姿势。 「唉……」 在动手寻找前就感到疲惫的麻衣,不经意地看向立在房里的全身镜,想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斜立式镜子的上方有裂痕,重叠在麻衣脸上。 麻衣感觉不太舒服,她试著歪头或改变姿势,但不知为何,裂痕一直重叠在麻衣脸上。 过了一会儿后,麻衣才察觉到情况不对劲。 ──镜子的裂痕在移动? 不,不对。镜子根本没有裂开。 裂开的是──麻衣的脸庞。从额头到下颚,宛如陶器龟裂般地裂开了。 从裂痕中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零散的细小碎片。 麻衣还来不及大叫,眼前就突然感到晕眩似地变暗了。 麻衣听见了声音。 ──真抱歉啊。 在一片漆黑的视线前方,麻衣发现了模糊的微弱光芒。光芒那边有个穿著和服的娇小女性。她背对麻衣蹲著,因此麻衣看不见她的长相,但女性的头发掺杂著几丝白发,贴在地面上的手可以看见皱纹宛如波浪般扩散开来。 ──啊啊,真抱歉啊,我真是…… 怎么回事呢?手指感到刺痛。麻衣看向自己的手,只见食指滴著血。是什么时候割到的呢?麻衣不晓得,渗入胸口的只有悲伤与后悔而已。 比起手指的痛楚,内心更加难受。麻衣责备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我…… 「你还好吗?」 麻衣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清风正窥探著自己的脸。 「咦……?」 麻衣回过神来,她不知不觉间跪倒在宝物库的地板上。 「喔,太好了,看来并没有遭恶灵附身呢。因为麻衣你突然蹲下身,我还以为会演变成《大法师》那种发展而吓得半死呢。」 「佛教徒提到《大法师》是不是有点怪?那是在讲驱除恶魔的人吧。」 看来麻衣意识消失的时间,只有仅仅一瞬间。 对了,脸上的裂痕。麻衣慌忙地抚摸脸颊──但什么事也没有。 麻衣还照了全身镜确认,但不用说脸庞,连那面镜子也是一道裂痕都没有。 ──刚才的幻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看见什么了吗?」 「对……」 麻衣告诉清风自己昏倒前目睹的脸庞裂痕,还有之后看见的白日梦。 「沾血的指尖、裂开的脸庞,还有『真抱歉』吗……」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完全不晓得。但是,既然你能看见那样的幻影,表示这面镜子就是付丧神吗?」 「这还很难说。来体验坐禅的人,是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看到幻影对吧?这样的话,说不定这面全身镜也并非付丧神的本体。」 「可是,感觉这会成为线索。嗯……既然情报凑齐了,打个电话给辰巳吧。」 麻衣也不想在这间宝物库里漫无目标地到处调查,因此她赞同清风的提议。倘若是辰巳,说不定可以针对找出付丧神的方法,传授一些实用的智慧。 虽然辰巳没有手机,但香魅堂设有现代罕见的黑色转盘式电话。辰巳大概还在榻榻米上看晶展示香炉吧,电话应该不会无法接通。 清风从胸前拿出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机,以熟练的手法碰触萤幕,然后将手机贴到耳边。 「啊,辰巳?是我啦,是我。啊,拜托别挂电话。咦?你没有儿子?就说了不是诈骗嘛,我是清风啦……嗯,也不是要拉你信教。我们家是寺庙没错,但都认识这么久了,不会有那种事啦。不,你听见了吧,别因为是我打来的,就假装听不见好吗?啊~~啊~~我是清风,是你的挚友清风喔~~」 讲到这边后,清风皱起眉头,一脸为难地放下手机。 「挂断了。抱歉,麻衣你打给他好吗?」 真不晓得他们两人究竟是感情很好,还是很差。 麻衣点选登记在电话簿上的香魅堂号码,这次换麻衣打过去。 『香魅堂。』 立刻有个冷淡的声音这么回应。 「你为什么要挂断电话呀?就算是清风先生也感到受伤喔。还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请你别再挂断电话。」 『找到付丧神了吗?晶也还在店里,麻烦长话短说。』 既然如此,真希望辰巳打从一开始就别挂清风的电话。麻衣将电话切换成扩音模式,让清风也听得到对话后,告诉辰巳截至目前的经过。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伤脑筋地打电话过来是吗?真是群靠不住的家伙。』 听完全部经过的辰巳,第一个反应是挖苦两人。 「我才不想被连出门都办不到的人这么说。」 要是辰巳不那么排斥,愿意来寺庙一趟的话,自己或许就不用经历那种恐怖的回忆──麻衣不停发著牢骚。 「那么,有什么 好办法可以找出付丧神吗?」 不过,辰巳的挖苦有时听起来也十分可靠。既然他会说这种话,肯定是有什么克服难题的对策。 真没办法──即使隔著话筒,也能知道辰巳大大地叹了口气。 『你忘了吗?我事先给了你一个袋子,就是为了用在这种时候啊。』 麻衣「啊」了一声。她一直将袋子放在手提包里,完全忘记这回事。 麻衣立刻将束口袋拿出来并打开,只见里面装著深蓝色香炉,与一颗绿色的圆球。 『那颗圆球叫做炼香,跟点火使用的薰香不同,是以放入香炉灰中香炭的热度点燃的薰香。如果是用这种「空薰」法就不会冒烟,能更深入地感受到薰香原本的味道。』 「那个,可是这个香炉附带电线耶?」 装在袋子里的香炉底部,冒出跟家电一样的黑色电线。 不光是这样,麻衣打开香炉盖,里面根本没有香炉灰,而是放著用来加热薰香的金属小盘子。 『因为我不觉得你会用香炭,所以事先把只要将插头插上,无论是谁都能轻松享受薰香的香魅堂原创电子式香炉「辰巳宝宝」一起装进去了。』 「这个香炉的名称不会很难为情吗……」 『为什么?听起来很平易近人吧。』 「……你满意就好。那么,这个炼香是什么香味呢?」 『是六种薰物之一的荷叶。』 从辰巳异常自豪地告知薰香名称这点来看,这大概是他亲手制作的薰香吧。 「那个……我对荷叶是什么香味毫无头绪,请问你说的『六种薰物』是什么?」 『……看来你根本没看我给你的书啊。这应该写在挺前面的,是基础中的基础。』 辰巳的声音让麻衣可以想见他板著脸的模样,麻衣也不禁觉得过意不去而开口道歉。 「对不起,那本书实在太难以阅读了。」 『……算了。所谓的六种薰物,是指在平安时代确立的代表性炼香。春天的香味,梅花;夏天的香味,荷叶;秋天的香味,侍从与菊花;冬天的香味,落叶与黑方。这六种香味合称「六种薰物」,都是以沉香木和檀香为主原料。还有丁子、桂皮、大茴香,这些用辛香料来说就是丁香、肉桂、八角。为了保持香味,会掺杂将贝壳磨碎的贝香。至于动物性麝香一般人比较熟悉「musk」这个名称,这是香水也经常使用的原料,但麝香鹿后来受到华盛顿公约保护,因此现在一般是使用合成品。』 不管麻衣是否能理解内容,辰巳的说明非常仔细。意外地,他似乎打算指导麻衣关于薰香的知识。不,从他的声音跟平常不同,感觉十分快乐看来,他说不定单纯只是想跟某人炫耀薰香知识而已。 之后关于材料的教学又持续了好一阵子,才总算进入六种薰物的说明。 『自古以来就会混合这些材料,制作出各式各样的薰香。尽管说是六种薰物,但每一种调配方法都会因制作者不同,而产生微妙的差异。当然,这个「荷叶」也是用我的独门配方制作出来的。』 麻衣对薰香感兴趣,而且是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但照这样听辰巳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好像会听到太阳下山。麻衣决定直接询问重点。 「你该不会是要我使用这个薰香吧?」 『我就是那个意思。』 一直在旁听著的清风,看似不安地说道: 「他明明没闻到付丧神的味道,这么做真的不要紧吗?」 麻衣也跟清风有同感。之前辰巳不是才说过吗?灵香被分类成四季,除香时须使用完全相反的香味去抵消。 而且如果弄错种类,点著的薰香会跟灵香引发不协调,反倒让灵异现象恶化得更严重。梅花骚动那时,也是因为杉线香与灵香的不协调,导致故人的心意以扭曲的形式传递出来。 『你就当作被骗,照我说的做吧。』 不过,既然身为专家的辰巳这么说,外行人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麻衣将圆形炼香放在电子香炉里,然后将延伸出的插头插入插座。 等薰香加热一段时间后,麻衣试著吸了口气。 「啊,这香味真棒……」 之前春天的「梅花」是让人感觉到些微甘甜的香味,这次的「荷叶」则是十分清爽的香味。尽管带有让人感觉到植物鲜绿的青涩,但要说是否近似杉线香,却又完全是两回事。 假如杉线香带来的情景是处于深邃的森林之中,荷叶制造出的风景就是蓝天之下的广阔草原,让人感觉非常轻快,空气似乎比焚香前更为清澈,真是不可思议。 一旦闭上眼睛,彷佛就能听见被凉爽夏风吹动的风铃发出「叮铃」的声响。 ──叮铃。 嗯?麻衣疑惑地歪头。 ──叮铃。 不是彷佛能听见──而是真的能听见风铃声。 叮铃、叮铃、叮铃── 「噫!」 麻衣不禁摀住双耳。风铃声在宝物库里响个不停。 「那个……辰巳先生……?虽然有点难以启齿……」 『怎么?说来听听。』 辰巳似乎听不见风铃声。明明可以这么清楚地听见,但这音色果然是藉由灵香在脑海里创造出来的错觉。 「室内响著风铃声,而且是数不尽的风铃在响。」 「怎么一回事?这声音很可怕耶!」 清风来回走动著大叫。说自己没有灵感的清风也能听见,表示灵香的影响变强了。 失败了。辰巳又不是安乐椅侦探,果然无法不到现场就能除香。然而,从话筒对面却传来意外的话语。 『果然引起了不协调吗?很成功啊。』 听起来不像是不肯认输的逞强。 「辰巳,你说成功,难道你是故意引发灵异现象吗……?」 『那当然。寺庙经常点著属于夏季香味的杉线香,既然那样无法除去灵香,就算使用同样是夏季香味的荷叶,也只会引发不协调而已。这点我清楚得很。』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是故意找我麻烦吗?」 『哦,真亏你能猜到,我就称赞你一下吧,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是假的呢。』 「我一点也不开心!你这恶魔!」 清风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玩笑就开到这里,助手啊,这么一来就很好懂了吧?』 「是说辰巳先生的恶意吗?」 『你傻了吗?我是叫你去找声音的源头。』 麻衣听到这,才总算明白辰巳的意图。的确,如果是现在这样,比起依靠模糊的灵感要好懂多了。麻衣在宝物库里徘徊,寻找声音变大的场所。看来风铃声似乎是从堆积在室内的某个木箱中传来的。 「可以帮我移开吗?」 清风抬起木箱,麻衣将耳朵凑近聆听,觉得不对的就放到旁边。像这样一个个确认时,风铃声越来越清澈。 麻衣终于从成堆的木箱当中,找到发出风铃声的箱子。那是个长、宽、高皆相等的立方体箱子,边长大约是从麻衣的指尖到手腕的长度。 「就是这箱子吗?感觉不是很可怕呢……我要打开啰。」 清风轻轻地打开盖子,收纳在木箱里的果然是风铃没错。风铃上描绘著树枝往下垂、颜色鲜明的粉红枝垂樱。 清风拿著挂绳,于是垂吊在风铃里的撞锤撞上风铃,发出「叮铃」的声响。那声响就跟现在也不绝于耳的音色相同,不会错的。 「麻衣,你看。」 清风指著风铃边缘,上面附著好几点小小的红色痕迹。 「 这是……血?」 麻衣不禁联想到在洗手间和白日梦里所看见的,滴著血的指尖。 辰巳稍微动了动凑近风铃的鼻子,他「呜」了一声,端正的容貌扭曲变形。他立刻将芳香袋贴到自己鼻头,喃喃地说道: 「这的确就是付丧神。」 两人将有问题的风铃带回香魅堂。风铃是把球体切成上下两半般的形状,在内侧的突起处有以细绳捆住的陶制撞锤──这部分似乎叫做「舌」。 此外,风铃的侧面有四条等间隔的管子,分别穿著细绳。四条细绳前端打了结以便卡住管子,且在风铃顶端被绑成一束,变成一条挂绳。 「这风铃的构造还真特殊呀。」 晶窥探辰巳手边,这么说道。虽然在香魅堂谈的生意早已经结束,但一知道付丧神是陶瓷器,她便深感兴趣而留在店里。 这确实是个特殊的风铃。一般的风铃明明是用一条细绳悬挂,这个风铃却用上四条,加上内部的舌也挂著一条,合计共使用五条细绳。这已经不是没效率的问题,而是非常不自然。虽然也想过可能是为了使铃声变美妙的设计,但音色却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以风铃而言可说是相当低沉的铃声。 「辰巳,虽说是为了寻找付丧神,但再怎么样也没必要引发不协调吧?」 清风噘起嘴。能找出付丧神是很好,但把风铃带出来时,铃声也还在庙里响个不停。 「你别这么生气。就算一直发生灵异现象,顶多就是没人会靠近寺庙罢了,会伤脑筋的只有你而已。」 「给我等一下!万一我家寺庙倒闭,辰巳你也会伤脑筋喔!你以为我介绍了多少除香的工作给你啊?」 「你怎么突然以恩人自居?」 「是因为辰巳一点也不懂得感恩吧!照这样下去,我家寺庙就倒定啦!」 辰巳忽然表情严肃起来,双手合十。 「南无。」 「念佛可是我的工作喔!」 「好啦,你们两人冷静点,话题一直扯远啊。」 晶安抚著还是老样子的两人。 「那么,你觉得有办法除香吗?」 麻衣的疑问让辰巳露出苦涩的表情。 「气味复杂地混合过头了。虽说是暴露在空气中,但没想到会累积这么多气味。这个风铃之前究竟是悬挂在哪里?」 「那个风铃大概是被放在我家寺庙。」 「你说『被放在』是什么意思?」 「寺庙本堂前有个石头佛像对吧?很多人会在那里放供品和其他各种东西,我爷爷他会把那些不知打哪来的东西都丢到宝物库里。」 「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吗?」 「如果爷爷还活著,说不定他知道,但现在根本毫无头绪呢。但是,为什么到现在才开始出现灵异现象呢?」 「应该是把什么会引起不协调的东西放进宝物库了吧?我刚才也说过,这个风铃散发的灵香,跟杉线香合不来喔。」 「啊……」 清风的视线彷佛回想起什么似地向上移。庙方大概是把线香或是沾染了线香味道的衣服和什么东西丢进宝物库了吧。 「除了宝物库之外也发生了灵异现象,这就表示这个风铃散发出来的灵香已经充斥在寺庙里。」 「那样会……很不妙?」 「是啊,光是除去灵香的源头,也无法平息寺庙的灵异现象吧。没多久就会波及到寺庙本堂,连葬礼也无法好好举办。」 「你快点帮忙解决嘛!先别说葬礼,要是响著那种风铃声,今晚根本睡不著啊。」 这丧气话实在不可靠到了极点。 「可是,只要找到付丧神,之后就很简单了吧。只要有辰巳先生的鼻子,很快就能知道灵香的四季分类,还有可以抵消它的香味吧?」 梅花骚动那时,辰巳并非用跟灵香相反的四季去「抵消」,而是刻意采用增强灵香的手法,将故人的心意传递给遗族。 但这次只要使用与灵香相反的香味,将它抵消就行了。 「事情也没这么简单。」 然而辰巳却否定麻衣的想法。 「『抵消』只能在引起不协调前使用。上次也是灵香与杉线香引起了不协调啊。那时也是一样,无论我对那香味是否感兴趣,除香的手段都只有『同调』,也就是给予跟灵香同季节且能完美契合的薰香。」 「同调……但那何止是除香,根本是强化灵香的做法吧?」 当时因为点了香,麻衣才能听清楚宗佑的留言。感觉那跟除香是完全相反的手法。 「那个手法只有在刚点著时灵香会变强。虽说是增强,但也并非让灵香本身变强。」 「咦,是那样子吗?」 「鼻子有能感觉到气味的受器,也就是存在著好几百万个接受细微粒子的细胞。受器分别有各自的特徵,可以感受的味道并不相同。进行『同调』的话,受器会产生灵香变强的错觉,传送强烈的信号到脑部。但只有一开始会那样而已。因为灵香其实并没有变强,所以没多久就会被类似的香味盖过,便逐渐无法感觉到。」 麻衣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她曾听说舌头感觉辣味、酸味、苦味、甜味与鲜味的部分是分开的,鼻子的构造似乎也很接近舌头。 「麻烦的是沾染在这个风铃上的气味复杂地纠缠起来,引发好几次不协调。这个风铃处于散发出春夏秋冬所有气味的状态,有问题的灵香应该是其中之一……」 辰巳手贴著下颚陷入沉思,但他端正的容貌丝毫没有扭曲变形,从旁人看来,感觉他并没有多苦恼。 「如何呢,助手?你认为点哪种香才是正确答案?」 然后他看向麻衣的视线,明显带著试探的意思。 「咦?你问我吗?」 看来辰巳似乎打算像梅花骚动那时一样,试图让麻衣加入解谜。不过这次跟上次不同,现在麻衣能听见的只有风铃声而已。 麻衣只能试著叙述自己的想法。 「可能是描绘在风铃上的樱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咦?莫非我刚才的发言派上用场了?」 「不,刚才那句『我明白了』,是指『我明白了』助手的想像力到底有多么地简单随便。」 麻衣大失所望,差点跪倒在地。 「你也用不著说得这么难听吧?」 「如果你这么认为,就讲点有建设性的意见来听听啊。」 唔唔──麻衣低吼著。 「说到风铃就想到夏天,所以是夏天的……啊,对不起,当我没说,这个推测也太随便了呢。」 应该说麻衣根本没有薰香方面的知识,真希望辰巳别对她要求深入的答案。就在想怨恨辰巳的心情让麻衣垂头丧气时,她的脑海忽然浮现完全不同的想法。 「对了,那个风铃是不是有哪里裂开?」 麻衣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脸上出现裂痕。 麻衣心想,倘若是这个风铃制造出那种幻觉,表示风铃应该有裂痕或缺陷吧?而且这点对这次的灵香而言,应该具备重要的意义吧? 清风拿起风铃,但他摇了摇头。 「不,看起来很完整呢。啊,但如果已用接著剂漂亮地黏合起来,外行人的眼睛可能看不出来。」 麻衣也再次确认,但果然不是清风有眼无珠的样子。 「陶瓷器专家对这东西有何看法?」 晶接过风铃仔细地打量,然后她像是确认般点了点头说: 「这果然是清水烧呢。」 「清水烧?可是这风铃跟晶小姐的作品,氛围完 三、鬼胎香之章 麻衣将香魅堂日志带回家,在家里翻阅时,发现里面夹著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女性,以开满红叶的山为背景,穿著白色连身裙伫立著。女性十分纤瘦,美丽到让人感觉耀眼。明明如此美丽,腼腆的表情却丝毫不会让人不快。每根黑色短发都宛如丝线般细致,随风摇曳的模样让人感受到发丝的柔顺。 她一定就是在日志中登场的白亚。白亚跟麻衣同样拥有灵感,加上现在知道了长相,麻衣更是倍感亲切,日志里写的日常风景感觉也更鲜明。 ?明天要除香,因此托白亚顾店。要只身前往自杀胜地,坦白说不太起劲。 ?在水坝回收付丧神。一想到这种石头引领了许多人自杀,便觉得毛骨悚然。 严密地施加封印以免灵香泄出,带回店里。这是重要的研究对象。 ?助手买了蛋糕来。不巧的是清风也在,分到的量会变少。 倘若是分给伊月我还能理解,但真的有必要给清风吃吗? ?前几天那个付丧神的灵香我命名为「乐花香」,隐含的意义是「落下香」(注:乐花、落下 「乐花」与「落下」在日文中同音。)。 果然还是无法彻底除香。真希望前任店主能给予建议,但事到如今也不能依赖死人。 ?虽然前任店主不赞成收集付丧神,但我必须让除香的技术有所进步才行。 简单来说,只要确实管理好就行了。也要严厉地提醒白亚千万不可触摸。 ?伊月来店里,请白亚教他功课。 高中的课程应该没有他不懂的地方,还是他有什么不擅长的科目吗? ?今天也很忙碌,但营业额很顺利地成长。这也是托助手的福,万分感谢。 只要白亚在,感觉香魅堂就会明亮起来,这应当不是我的错觉。 ?受伊月所托,指导他除香基础,但由于感受性截然不同,指导方式让我煞费苦心。 弟弟也一样鼻子灵敏,他应该去找别的工作,而别执著于除香比较好吧? 例如香水调香师之类的。 倘若是他,一定可以创造出不输给葛奴乙(注:葛奴乙 grenouille,德国作家徐四金的小说《香水》中的主角,他有最灵敏的嗅觉,却缺乏人类的感情与道德感。是描述葛奴乙为炼制极致的香水而不惜杀人,最后也因香水而惨死的悲剧故事。)的顶级香水。 麻衣认为五月是一年当中最舒适的时节。因为只要有针织帽和羊毛衫,就能应付从早到晚的气温。过了这一个月,就迈入伞不离手的梅雨季,如果不先享受一下短暂的蓝天,可是会后悔的。 似长而短的黄金周连假结束,先前充斥观光客的京都恢复暂时的平稳。另一方面,空闲了将近两星期的大学校园,则充满之前去旅游跟返乡,或茧居在家的学生们,以及他们慵懒的大呵欠。 麻衣在大学内的自助餐厅与朋友千夏久违地重逢。千夏似乎以中部地方为中心,攻顶了好几座山,她晒黑的脸蛋除了可爱之外,又多了几分强韧。总觉得她散发柑橘类洗发精香味的头发中,还掺杂了泥土与树木的味道。 那是感觉十分舒适的生命气息。对于闲到发慌的麻衣而言,千夏的变化教她羡慕不已。 「咦?千夏,你交到男朋友了?」 光是登山还嫌不够,千夏似乎连女子力都一起提升了。据说对方是跟千夏同个社团的学长,他在旅行的最后一天跟千夏告白了。 「毕竟一起行动时感觉他挺可靠的。虽然之前没怎么注意他,但我想试著交往看看也无所谓吧。」 「千夏已经是大人了呢……明明才刚上大学没多久。」 看到挚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似地说著,麻衣只觉震撼而已。千夏虽然一副小孩样,脑袋却是大人。 「不,我这样很普通吧,我觉得是麻衣太晚熟喔。难得你长得这么可爱,多宣传一下自己如何?」 千夏知道麻衣没有男友的历史等于年龄,因此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当然麻衣在高中时代也有觉得不错的对象,像是身为足球社王牌的同班同学、担任学生会成员的学长,还有负责教世界史的新任教师。 不过,要问麻衣是否有采取什么行动的话,她什么也没做。 麻衣的绰号「灵感少女」已经传遍校园,导致她一开始会给人负面的第一印象。虽然这也是让麻衣对恋爱踌躇不前的原因──但其实还有更根本的理由。 麻衣只要想到对方跟自己无法共享价值观,热情就会立刻冷却下来。 例如在约会用餐时,倘若自己这桌坐著一个其他人看不见的人,会有什么后果呢?通常只有两种选择,看是要默不作声地让自己脸部抽搐,或是老实说出来让恋人脸部抽搐。叫麻衣二选一的话,麻衣会选择保持沉默。但是,要顾虑这种事的恋爱会快乐吗? 麻衣边喝咖啡,边跟千夏快乐地聊天。大略听完千夏男友的事和旅行中发生的事后,话题自然地转到麻衣的打工上。 「哦,你终于开始打工啦。你在那里工作?」 「嗯……你听了别吓到喔?」 麻衣告诉千夏香魅堂和店主辰巳的事,以及之前体验到的两个事件。当然在述说这些事情时,她掩饰了自己一直保密的灵感。 倘若是表里一致的千夏,应该会毫无偏见地接纳自己的体质吧──麻衣抱持这种淡淡的期待。只要告诉她「灵香」这种概念,麻衣难以说明的灵感,也会添加某种说服力吧。对于没有灵感的人而言,「嗅觉带来的幻觉」这种说法,听起来应该比「幽灵是存在的」要科学多了。 但是──麻衣会害怕。并非理论,而是感情、内心诉说著「不该坦白」,制止了麻衣。 到目前为止,麻衣也曾像这样相信对方,然后失败了好几次。 「除香师的助手呀,那打工听起来很有趣嘛。」 麻衣担心著该摆出什么表情,但那只是杞人忧天,千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都是些其他地方体验不到的事,真好呢。在那里工作的话,夏天要聊灵异体验时,就不用担心没哏了。对了,我们来讲百物语(注:百物语 日本传统的怪谈之一。点一百枝蜡烛,说完一个怪谈便吹熄一枝蜡烛,等到说完一百个怪谈、蜡烛全部吹熄,妖怪就会出现。)吧!我虽然没有灵感,但可以发表登山时碰到的恐怖体验喔!像是意外碰到熊的故事。」 「在花开的森林小路上?」 「遇~到~了熊先生~虽然我没弄掉贝壳耳环(注:「在花开的……」、「遇到了……」 这两句是日本童谣《森林里的熊先生》(森のくまさん)的歌词,贝壳耳环也是出自歌词的哏。),熊先生还是追过来了呢。不过我用防熊喷雾喷它的脸,把它赶跑了。」 「那不是恐怖体验,是你的英勇事迹吧……」 千夏虽然像开玩笑似地回应,却当真是一场危险的遭遇。明明有那样的体验,真亏她现在也能继续爬山。 「话说回来,千夏,你喜欢恐怖故事吗?」 「对啊,毕竟我不像外表那般少女,而且也不会吓到大吵大闹,但恐怖体验感觉很有趣不是吗?该怎么说呢,比起恐怖,感觉更像在追求不可思议?我也挺喜欢都市传说喔,要是有特别节目会录影起来看。」 真是意外的一面。不过就好奇心旺盛这层意义来说,也可以说很有千夏的风格。对她而言,旅行与登山或许是为了接触陌生世界和景色的手段。 「话说回来,无论什么事都很慎重的麻衣,终于决定了工作地点啊……啊哈~那个店主该不会是帅哥吧?」 千夏嘴角上扬, 以讨人厌的视线注视麻衣。 「不,没那回事啦,长得很普通。」 其实就是那回事。不管是谁都会觉得辰巳容貌端正,就算跟电视剧里出现的演员相比也毫不逊色──何止如此,他甚至胜过大部分对手。不过辰巳个性有点问题,因此麻衣总不想承认他相貌好看这件事,也不想被千夏认为自己是看店主的长相而选择这份打工。 再说,麻衣至今仍然不是很清楚那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是哦?感觉很可疑呢。」 千夏用怀疑的眼神看著用力挥手、有些激动地否认的麻衣,但她的表情立刻切换成别有含意的笑容。 「那我改天可以去找你玩吧?你介绍店主给我认识嘛。而且麻衣在只有一个男人的店里打工,也让我有些担心呢。」 「咦,啊,嗯?这不好说呢,就像我刚才说的,店主的沟通能力很差,最糟糕的是他讲话恶毒,就算见到面,你可能也只会觉得不愉快喔。」 麻衣吞吞吐吐地回应,同时发现自己下错棋,她完全忽略千夏会来店里玩的可能性。 「而且他平常都说什么要开发薰香,窝在店里深处的房间呢。」 既然麻衣已经否认过一次,要是辰巳的美貌后来穿帮,实在不太妥当。加上千夏武断的个性,麻衣肯定会被误会。「你是害羞才否认的吧?根本用不著难为情呀。」麻衣可以想见她对自己这么说的情景。 「你像这样不想让我见到他,感觉越来越可疑呢。」 千夏的眼神已经从怀疑转变成不满。 「你想太多啦,而且你来店里却不买薰香的话,辰巳先生的心情会变得很差喔,严禁只看不买。」 「这倒不要紧,听了麻衣的故事后,我对薰香有点兴趣,所以是打算买些什么。对了,机会难得,你帮我调查看看有没有提升异性缘的薰香嘛。」 「……你要我问店主这个问题?」 要是问这种事,辰巳一定会趁机嘲讽麻衣一番。 「再说千夏根本不需要那种薰香吧,你明明有男友。」 「啊,对喔。感觉还不太真实呢~」 「是、是,受欢迎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跟某人开始交往不是一件大事吗?虽说只是一瞬间,但竟然忘记这点,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可能请辰巳先生以除香师的视角帮忙看一下我打工的地方比较好吧?啊,好像不对,应该说除香师的『鼻角』?」 「那样听起来好像要塞住鼻子耶……你说打工的地方,是指那间咖啡厅?」 麻衣吐嘈之后,疑惑地歪了歪头。请辰巳帮忙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呢? 千夏打工的北极星咖啡厅,麻衣也曾经去面试应徵工读生。老板对咖啡十分讲究,泡出来的咖啡很美味。 「发生了什么灵异现象吗?」 「嗯,与其说是灵异现象……昨天我久违地去打工,发现最近好像有不太好的传闻。」 千夏无奈地说出口。 照这个事态发展,无论麻衣怎么挣扎,似乎都会让千夏与辰巳碰面了。 「情侣会分手的咖啡厅?那什么啊,超有趣的。」 隔天,麻衣在香魅堂提起千夏说的事后,清风一脸欣喜地绽放笑容。 「哪里有趣啦?」 「哎呀,我认为情侣吵架是非常优秀的娱乐节目喔。例如当事者们明明很认真地在吵架,但从旁人眼里看来,只像是搞笑短剧。如果连狗都不理,就由我来关心吧,不然实在太浪费了。」 「清风先生真的是个糟糕住持呢。」 「嗯嗯,承受轻蔑的眼神,也是为了有所领悟的修行。」 「你那样只是单纯的被虐狂而已,跟佛陀大人道歉。」 「讨厌啦,佛陀大人又不会轮回转生,我要怎么道歉啊?」 麻衣认为这应该是心情上的问题,但清风似乎毫无悔改之意。 「清风先生你很闲吗?你在这很碍事,没事的话请你回去好吗?」 在空闲的黄金周里,麻衣努力招揽客人。她带笔电到店里,看著教战手册勤奋地架设香魅堂的网站。虽然只有放上首页跟地图而已,但麻衣将网址张贴到几个京都观光的讨论区,于是每天逐渐会有一、两个客人造访香魅堂。跟客人挂零的时候相比,真是戏剧性的变化。还有,辰巳丝毫不晓得香魅堂有网站这件事,以为「世人终于开始理解我的薰香了吗?」而满心欢喜。 「说碍事太过分了吧,我并没有妨害营业啊。」 「自己人聚在一起聊天的话,客人可能会很难踏进店里呀。」 「不,我也是客人喔,是客人。」 清风这次似乎并非碰上什么麻烦事,单纯是来添购线香而已。不过,光是买个线香,他就已经赖在店里一个小时。 「不过,那传闻是真的吗?搞不好其实是竞争对手散布的谣言。」 京都的咖啡厅很多,有从昭和初期营业到现在、不贩售酒类的纯粹咖啡厅,也有年轻人创设的新兴势力;当然还有在日本全国都会看见的大型连锁店进驻,竞争十分激烈。 附带一提,北极星咖啡厅开张还不到一年,在新兴店家当中也算是后起之秀。 「嗯,沿著河原町路往南走到五条附近就会看到北极星。那一带没有那么多咖啡厅。」 虽说京都的咖啡厅众多,但实际上有咖啡厅数量多到每走几步就看到一间店的区域,也有要花一番功夫才找得到咖啡厅的区域。北极星咖啡厅的位置并不在观光区的动线上,给人的印象是由附近住户与回头客支撑起来的店。 因为咖啡好喝,带恋人或朋友造访的话,能充分期待他们对自己投以「你竟然知道这种店呢」的敬佩眼光──北极星就是这种定位的店。要不是偶然看到招募广告,麻衣一定也不晓得北极星的存在。 姑且不论将来性,北极星目前并没有生意兴隆到会招人妒忌的地步。 「会让情侣分手的小船我倒是听说过,但那应该是在东京的井之头公园。啊,附近的话,梅田也有类似的传说。」 辰巳举的例子是大阪站附近的购物中心里附设的红色摩天轮。虽然不晓得可信度如何,但那里也有「一起搭乘摩天轮的情侣会分手」这种都市传说。 「根据辰巳先生的薰香理论,会推断出有那种迷信传言的店,果然是跟灵香有关系的结论吗?」 麻衣这么询问,于是辰巳夸张地叹了口气。 「别什么事都想扯到灵异现象。明知道小船跟摩天轮有那种传闻还会去搭乘的情侣,肯定打从一开始就想分手了。」 「你又讲得这么直接……虽然很像辰巳先生的风格。」 「我只是用理论来思考事情。交往到最后步入婚姻的情侣,跟在那之前就分手的情侣,哪边比较多?无论哪一种迷信都只不过是马后炮罢了。」 麻衣没坐过井之头公园的小船,也没搭乘过梅田的摩天轮──应该说虽然麻衣还不曾交过男友,但她认为辰巳说得很有道理。 像是情侣去千叶那边的梦之国会分手,还是情侣去大阪南边的水族馆会分手这些迷信,追根究柢来说,都是当事者们合不合得来的问题。 只不过,北极星咖啡厅的情况,有一点跟其他例子明显不同。 「可是,在北极星并没有时间差喔。」 「你说没有时间差……是怎么回事?」 清风兴致勃勃地询问。 「如果是去有这类迷信传闻的地方后,过了一阵子情侣才分手的话,确实就跟辰巳先生说的一样……但在北极星,是当场立刻大吵起来,就这样吵到分手。」 「……简单地说,就是喝咖啡喝到一半时分手是吗?」 「没错。北极星的老板说他这一个星期已经目击了五对情侣翻脸吵架。你们不觉得这未免也太诡异了吗?」 麻衣这么说道,同时回想起日志上写的「乐花香」。会将闻香者逼到自杀的灵香──假如有那种东西存在,纵然有会在人类无意识时发挥作用而让情侣分手的薰香,那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反倒该说,两者相较之下,这还算是害处比较少的薰香。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我的领域也说不定。」 除香师的双眼发出锐利的光芒。麻衣想,那是瞄准猎物的猛禽眼神。这男人仍对自己没闻过的香味充满好奇心,可明显看出他认为这次的灵香也能当成开发新款薰香的灵感。 「我知道了……那么,事不宜迟,立刻出门吧。」 「咦?辰巳先生这次打算亲自前往吗?」 平常那么不想外出的辰巳竟然主动站起来,让麻衣十分惊讶。 「你那副好像不希望我去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你提出的委托吧。」 究竟是什么强烈触动了辰巳呢?坦白说,麻衣原本打算像松然寺那次一样,除了关键的除香以外,都由自己帮忙协调。她认为这么一来,就用不著让千夏与辰巳碰面。 「因为辰巳很爱喝咖啡嘛。」 听到清风这番话,麻衣心想这下糟了。日志里不也有提到,辰巳收到弟弟送的咖啡豆时很开心吗?明明如此,麻衣却在转达咖啡厅的传闻时,一并提到了北极星推出的特调咖啡颇受好评,还有老板具备职人特性这些事。虽然辰巳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但其实他内心很感兴趣吗? 「鲱鱼子吃声响,咖啡则是喝香味。」 「那是谁的名言啊?」 「前半是北大路鲁山人(注:北大路鲁山人 日本著名的全才艺术家,也是画家、美食家。)说的,后半则是我刚刚想到的话。」 「讲得你好像能跟北大路鲁山人老师平起平坐呢。」 「那当然。那男人虽是不输给任何人的美食家兼艺术家,但可不是我这么厉害的美香家。」 辰巳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自信呢?麻衣也承认辰巳鼻子灵敏,但无论是谁都知道的文化人,跟商品卖不出去的薰香店老板,两人的等级实在差太多。 「你应该多尊敬雇主一点吧?」 辰巳似乎发现麻衣傻眼的样子,看起来不太高兴。 「还有,帮忙除香的话,在那间店应该可以喝咖啡喝到饱吧。」 「我哪知道呀,真是的,请你自己跟对方交涉。」 接下来,麻衣只能祈祷同样有自己坚持的两位店主不会起争执了。 麻衣传简讯给千夏,告诉她等一下会去店里,但千夏没有回覆,应该是因为在工作,无法滑手机吧,毕竟千夏曾说过:「连假时没有排打工,所以暂时得每天到北极星工作。」 尽管觉得这样好像太突然,麻衣还是带辰巳前往北极星咖啡厅。虽然清风也很想跟来,但清风显然是想看好戏,而且感觉他根本派不上用场,因此麻衣婉拒了他。 要前往咖啡厅,走到河原町路再往南是最简单,距离也几乎最短的路线,但因为辰巳讨厌拥挤的人潮,他们只好沿著狭窄的小路前进。该说辰巳不愧是在地人吗?两人沿著勉强能通过一辆车的小路顺利前进,从小路走到河原町路时,北极星咖啡厅刚好就在左手边。 咖啡厅外观以白色与黑色为基调,散发乾净整洁的氛围,招牌是星星浮在咖啡杯上的独特设计。一打开镶著大片玻璃的白色大门,便响起「铛铛」的轻快声响。通道右手边是大约可坐五人的吧台桌,往前走有两张四人座的圆桌,还有五张两人座的方桌沿著里面的墙壁摆放。京都的咖啡厅大多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间算是比较宽敞的店了。 吧台边坐著一个客人,还有两组客人坐在桌席。虽然有不好的传闻,但客人似乎还是比香魅堂多。 「欢迎光临!」 穿著焦褐色围裙的千夏,用开朗的声音迎接两人。麻衣是头一次看到千夏的制服装扮,果然跟想像中一样很适合她。 「千夏,辛苦了。」 「喔,你来找我玩啦~万岁!」 麻衣举起手表达慰劳,从吧台走出来的千夏用击掌回应,感觉她比在大学时还要亢奋。 「突然是怎么啦?啊,那边的人该不会就是……」 千夏好奇的视线看向麻衣的后方。从这个反应来看,她果然没注意到简讯的样子。 「我是香魅堂第十代店主,香崎辰巳。」 辰巳双手交叉环胸,一副了不起的态度。麻衣心想,至少也说句「请多指教」吧,但她立刻转念一想,觉得辰巳有报上名字,或许已经算很好了。 「这么快就来帮忙解决问题吗!你人真好!」 看到千夏眼睛闪闪发亮,麻衣真想告诉她,这男人非常现实且贪婪,他是为了免费喝咖啡喝到饱才来的。 「你挺有眼光的嘛,这个助手可能在背后讲了些我的坏话,但我要先辩解一下,那全是她胡说八道。」 「那是什么被害妄想啊?我可能说了你的坏话,但我讲的都是事实。」 「麻衣真是的,你在说什么啊。请你别当真喔,麻衣只有说辰巳先生的好话而已。那么,两位坐中央的桌子可以吗?」 千夏绕到辰巳背后推著他,有些强硬地让他坐到木制椅子上。 麻衣也打算坐下时── 「麻衣你过来一下。」 千夏抓住麻衣的手,将她拉到入口处。她果然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吗?麻衣认命地面对千夏,只见千夏将脸凑近,小声地向麻衣说: 「怎么回事呀?辰巳先生哪里『不是帅哥』了?如果麻衣当真那么认为,我想你应该丧失了某种重要的感觉喔。我刚才看到他时还当真在想,今天是不是有人要来拍电视剧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明显地看出千夏非常兴奋,要不是她还在工作,似乎会尖叫欢呼。 「呃,抱歉……但是那个人个性很糟糕、讲话恶毒,又不喜欢出门。」 「啊~是这么一回事啊?别担心别担心,无论再怎么帅,我也不会去抢麻衣先喜欢上的人。真是的,那么不相信我吗?我不是说过,我有男朋友啦。」 「不是那样啦!你为什么会那么想啊?」 「真的不是那样?那我可要去追他啰?」 「随你高兴啊!」 麻衣愠怒地说道,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开玩笑的,骗你的啦。」 看到麻衣发怒,千夏像是果断投降似地,笑笑地举起双手。 接著,千夏俏皮地吐舌并递出菜单,说了声「请慢坐」之后,便回到吧台里面。 麻衣说不过千夏,尽管觉得内心有些无法接受,她还是回到中央桌的座位坐了下来。 「要看菜单吗?」 辰巳瞥了一眼菜单的内容说「跟黑板的内容一样啊」,便移开视线。 麻衣转头一看,只见装饰在吧台上的黑板,确实也写著饮料项目一览。虽然阖上的纸本菜单中还有餐点,但辰巳似乎对咖啡以外的东西不感兴趣。麻衣心想,这么说来,她没看过辰巳用餐呢。他平常到底在什么时候吃些什么呢? 这时麻衣忽然感到不可思议,今天没看到之前来面试时霸在里面座位的灰色影子。何止如此,在店里根本没看到半个幽灵;即使侧耳倾听,也没听见彷佛会冻结内心的声音。 对于会在京都各处发现幽灵的麻衣而言,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只不过,该 说感觉有点冷吗?皮肤有种刺痛的感觉。麻衣原本已经做好会碰上怨灵的觉悟,这让她有些泄气。 是因为松懈的缘故吗?明明才刚过三点,肚子却饿了起来。麻衣翻开菜单,想点些咖啡之外的甜食。 麻衣盯著蛋糕的照片烦恼了好一阵子,这时有个店员到这桌来。 来的不是千夏,而是穿著白衬衫与黑背心的壮年男子。 「我听千夏说了,非常感谢两位专程前来本店。」 男子梳著油头且下巴蓄著胡须,五官轮廓立体。记得他应该年约三十五岁,但洋溢著超乎年龄的威严,且具备沉稳的风貌。将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或许也是让人有这种感觉的原因之一。 「我叫濑尾耕司,是这间店的咖啡师兼负责人。仓见小姐,好久不见了。」 对麻衣而言,是曾见过的长相,与曾听过的沉稳声音。 「好久不见,之前真的是很抱歉。」 麻衣明明参加了面试,却因为店里有幽灵,在通知是否合格前就拒绝这份工作。麻衣鞠躬致歉,于是濑尾也鞠躬回礼,表示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让麻衣稍微松了口气。 濑尾重新面向辰巳。 「刚才我听千夏说了,辰巳先生似乎是从事『除香师』这门工作。我在京都待得不是很久,因此还是头一次听说那样的职业。」 濑尾谨慎说话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越来越严厉。 「没必要在意,即使在京都,知道的人也不多吧。」 「我因为职业关系,鼻子应该算灵敏。不过,人类散发的香味,会让人看见幻觉或是对内心造成影响吗?我实在很难突然就相信这种事呢。」 他显然是在牵制辰巳。哎呀──麻衣不禁掩面。濑尾大概是刚刚才听说的吧。麻衣看向吧台,千夏过意不去似地双手合十道歉。千夏个性乐观,她一定是认为只要好好说明,濑尾也会明白。 店里突然出现像是灵能力者的可疑人物,会警戒是当然的。麻衣应该先确认千夏是否已经事先跟濑尾谈妥了才对。 「要是给您造成太大的负担也很不好意思,今天能请您先打道回府吗?咖啡就当作招待您的。」 「用不著担心,费用我不会少收的。或是你要购买本店的薰香也行,但在以咖啡香味为第一的咖啡厅,大概也不能焚香吧。」 提到费用的话更会被怀疑是诈欺师,但辰巳完全不会看场合。 照这样下去,对方搞不好会报警。 「辰巳先生,我们暂且先回去,改天再──」 麻衣想对辰巳这么提议。 「所谓的『除香师』是跟薰香有关的职业对吧?既然如此,您的鼻子想必也很灵敏。」 「别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之间早已激起剧烈的火花。 「那么,能请您猜猜看我等一下端出来的咖啡里,用了怎样的咖啡豆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要测试我吗?」 「我明白这样非常失礼,但这件事实在太可疑了。既然您是以薰香为业,应该能容许我测试一下您的嗅觉吧?」 「有趣,既然如此,也让我彻底确认你的咖啡究竟有多厉害吧。」 「您真有自信呢,希望您品尝得出咖啡的滋味与香味。」 濑尾丢下这句话后,便回到吧台里面泡咖啡。 「你在做什么啊,辰巳先生。跟老板吵架也没有用吧!」 即使麻衣小声抱怨,辰巳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吵架?不对,这是决斗啊。虽然胜负早已经决定好了,但把那个失礼男人的自尊心摧毁到体无完肤的地步或许也是种乐趣。」 辰巳从容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麻衣开始觉得,明明跟胜负无关却感到紧张不安的自己好像笨蛋。 等了几分钟后,千夏拿著放有白色杯子的托盘来到这一桌。 「对不起,刚才老板失礼了。这是本店特制的特调咖啡。」 千夏边将咖啡放到辰巳面前边道歉。 麻衣闻闻看热气的味道。纵然有些距离,刚泡好的香醇咖啡味仍飘散过来,闻起来像苦味巧克力的风味,苦涩似乎比甜味更强烈,却又同时具备清爽感,想必后味应该很爽口。 但也不可能因此就猜中咖啡豆是什么种类。麻衣记得的咖啡种类,顶多就只有巴西咖啡与吉力马札罗咖啡。 (吉力马札罗是山的名字吧?记得罐装咖啡好像也有很多某某山这种名称……) 麻衣的知识大约就这种程度。虽说辰巳拥有跟狗一样的嗅觉且喜欢咖啡,但他的专长是日本薰香。他真的能在这场胜负中发挥能力吗?况且不知道咖啡豆名称的话,根本不可能猜中,麻衣觉得这问题有些坏心眼。 「请您仔细品尝。」 比千夏晚了些前来的濑尾,这么催促著辰巳。 「您怎么了吗?不快点饮用的话,咖啡会冷掉喔。」 但辰巳迟迟未碰桌上的咖啡。岂止如此,他双手靠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叉后断言: 「没有必要喝。」 这出乎意料的台词让麻衣哑口无言。这表示他就算喝了也猜不出来吗?亏他刚才那么自信满满,却在要喝的前一刻发现自己果然办不到吗? 「您打算逃避吗?」 濑尾洋洋得意地询问,但辰巳掺杂著嘲笑宣告: 「我是说这种程度的特调咖啡,不用喝也知道。」 濑尾的脸颊抽搐起来。 「那就请您猜猜看吧。」 虽然用词恭敬,但可以感受到濑尾内心愤怒不已,真是可怕。 无论有没有猜中,他们应该都走不出这间店了吧? 尽管如此,辰巳仍毫不介意地开始回答: 「这是以巴西可可豆为底,用瓜地马拉咖啡豆增添甜味,柑橘香味来自衣索比亚的摩卡咖啡豆,创造出爽口滋味的是水晶山咖啡。采用法式烘焙,比例大约是四、三、二、一。不,还有一个隐藏的味道啊。这是塔纳?托拉查(tana toraja)的咖啡豆吗?居然使用菜单上没写出来的咖啡豆,看来你十分不想被我猜中。」 辰巳没有一丝犹豫,头头是道地回答。 至于答案是否正确,濑尾震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濑尾似乎相当难以置信,他看向唯一知道特调内容的店员,也就是千夏。 「我没有说出答案喔,况且我根本不记得特调咖啡的配方。应该说,他刚才的回答全部答对了吗?」 当然那并非演技,而是真实的反应。千夏不可能在麻衣不知情时告诉辰巳答案,而且自尊心强烈的辰巳也不可能搞那种小把戏。 濑尾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辰巳接著又补上一刀。 「说到菜单上没写的咖啡豆,今天没推出夏威夷可那吗?」 对这番话感到惊讶的是千夏。 「你怎么会连『本日咖啡』也知道?而且还是昨天的!」 就连知道辰巳的嗅觉超出一般人的麻衣,听到这句话也不禁目瞪口呆。哪怕昨天泡的咖啡香还残留在店里──但有办法在满溢今天泡的咖啡香气的店中,分辨出那个味道吗? 「……敝人有眼不识泰山。纵使聚集超一流的咖啡师,有这种本领的人应该也是屈指可数吧。」 濑尾老实地认输,深深鞠躬致歉。跟刚才流露出敌对心的态度大相径庭,他的眼神中甚至掺杂著尊敬的色彩。 「虽然不晓得『除香师』是何种工作,但您的鼻子值得信任。倘若能以那种力量解决问题,还请您务必帮忙。」 辰巳用鼻子哼笑一声,然后大口喝下 一直放在桌上的咖啡。 「你这半吊子。」 「您说什么?」 濑尾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因为你只能泡出这种会输给灵香的懦弱香味,我才说你是半吊子。」 难得的友善气氛,瞬间变得一触即发。两位专家无视不知所措的麻衣,互瞪著彼此。 「不过入口后的滋味倒还不错。」留在杯里的咖啡缓缓升起热烟,辰巳继续说道:「至于香味这方面,我就期待你之后会日益精进吧。」 两人的表情同时放松下来,然后神秘地握手。麻衣与千夏只能在旁傻傻地看著。纵然走在相异的道路上,但彼此都是有自己坚持的专家,他们似乎在刚才的对话中感受到了什么。 「我要暂时调查一下这间店。」 「请慢慢来。有什么疑惑的话,请尽管开口。」 这时正好有客人要结帐,因此濑尾前往柜台。 「真厉害呢,不只让我们老板认同实力,竟然还能互相认同。」 千夏坦率地感到佩服,但听到其他客人呼唤,她也回应著「来了~」并回到工作上。 「辰巳先生真是的,我一时间还在想不知会怎么样呢!」 「你那是什么说法?来找碴的可是对方喔。」 「就算这样,一般人会四两拨千斤地敷衍过去!啊,我忘记点餐了。」 麻衣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自己本来打算一起点咖啡和蛋糕的。 就在麻衣想呼唤千夏时── 「在那之前,先移动位置吧。」 辰巳将空了的咖啡杯放在杯盘上,缓缓站起身。 「咦?你都还没除香,就要离开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换座位而已。」 麻衣还以为辰巳喝完咖啡心满意足,就想打道回府了。 辰巳重新坐在最里面的两人座桌子。辰巳背对入口而坐,因此从后追上的麻衣只好坐在对面的靠墙座位。 「这次的除香会是一场长期战,所以最好坐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虽然辰巳一脸得意地说道,但麻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关于这次的灵香,辰巳已经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吗? 「助手啊,你在店里能看见什么吗?」 「什么也没看见。其实以前来的时候,我在这附近的座位看见了奇怪的影子,我原本以为那就是原因,但我猜错了。」 麻衣回答,同时再度环顾店里,但果然还是没看见幽灵的身影。 「话说回来,这间店明明开张不到一年,为什么会有幽灵依附在这里呢?莫非是原本就在这块土地上的幽灵吗?」 「你是想像成地缚灵吗?」 辰巳错愕地说道。 「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根本不存在幽灵这种东西。纵使这块土地上束缚著什么东西,那也并非幽灵,而是发出灵香的人类,或是付丧神。」 「那请你别坐在那儿悠哉,赶紧去找出付丧神呀。」 倘若辰巳的主张正确,这间咖啡厅里应该有付丧神。明明如此,辰巳却丝毫没有要搜寻的样子,只是打开菜单挑选下一杯要点的咖啡。 「现场并没有付丧神喔。」 而且还说了这句话。 「你刚刚不是才说这并非幽灵,而是付丧神什么的吗?」 「我说的话并没有矛盾,要说原因的话,助手啊,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北极星咖啡厅。」 「没错。然后在咖啡厅有每天都会轮替的事物吧?」 「呃……是咖啡豆吗?」 「你真的很迟钝……你是故意想让我的眉头感到疼痛吗?」 辰巳将掌心贴在眉头,使劲摊平皱纹。又不是自然的生理现象,与其这样做,自己别皱眉头不就好了。 话说回来──每天都会轮替的事物? 就在麻衣陷入思考时,北极星的店门开启,有新的客人进来。 门上的铃铛发出的「叮当」声响,给予麻衣某个灵感。 「──该不会……」 「你总算注意到了吗?将灵香带进这间店的是顾客。在这间店的常客之中,大概有人会散发灵香,或身上带著付丧神。」 因此辰巳才说会变成长期战吗?麻衣在理解这点的同时,做好了晚餐说不定也会在这里吃的觉悟。 从下午三点半开始暗中监视后,很快就过了一个小时。 「那个人好像是几乎每天都会报到的常客,不是她吗?」 每当辰巳要求咖啡续杯时,千夏就会转达老板告知的情报。 「不是,那女人身上只有较为浓烈的香水味。虽然一样让人感到不快。」 真亏辰巳能一边喝著香味强烈的咖啡,一边活用那灵敏的嗅觉啊。还有另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是辰巳的咖啡摄取量,特调加上单品,合计起来他已经喝了将近十杯咖啡。麻衣不禁担心辰巳会摄取过量咖啡因,最重要的是,他都不用去厕所吗? 至于这一小时的对话,都是关于薰香的事情。麻衣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想问,因此她当成是个好机会,虚心学习。 麻衣重新体认到香魅堂第十代店主的知识极为广泛且深入这件事。薰香的说明不仅止于传统与历史,甚至还囊括化学、生物学以及心理学。欧洲的成衣厂在店里使用薰香,营业额因此上升的话题很有意思,虽然辰巳未能将这些知识应用在香魅堂教人遗憾至极。 这之间大约有十名客人进出店里,整体来说顾客群多为年轻人,偶尔也有应该是当地人的年长者光顾。 麻衣也明白了辰巳为什么要背对入口而坐。靠鼻子判断一切的辰巳,就算用眼睛观察客人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用眼睛观察反倒是拥有灵视能力的麻衣的职责,因此他才将麻衣安排在能环顾店内的位置吧。 还有,辰巳或许也意识到自己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大家都会先瞥一眼辰巳的和服装扮才就坐,让麻衣觉得很难为情,但假如辰巳面向入口,可不是瞥一眼就能了事的。比起和服装扮的背影,长相更是引人注目──这个男人就是这样。 「我喉咙累了,你讲点有趣的话题吧。」 虽然辰巳一开始很得意地谈论著薰香,但进入店里后已经过了将近两小时,就算是他似乎也讲累了,而对麻衣这么说道。 「你又在强人所难……虽然不是有趣的话题,但我倒是有恐怖故事可以讲,要听吗?」 「比方说?」 「我想想,称霸了校园七大怪谭的故事如何?有句话说无火不生烟,学校的怪谈其实也不能小看呢。」 「你一定没什么朋友吧,真可怜。」 「请你别一脸认真地用同情的眼神看我,我要哭啰?」 麻衣大大地叹了口气,辰巳目不转睛地瞪著她看。 「你有灵感这件事,看来没告诉那个叫千夏的女人啊。」 「……你怎么会知道?」 「有那种气味。身为朋友,你对那女人抱持的感情中却含有恐惧。你怕告诉她自己有灵感的事,可能会失去这份友情?或者刚好相反,你害怕隐瞒自己拥有灵感这件事,到头来会导致你丧失这份友情?」 辰巳说中了。他异常的嗅觉似乎还到达能辨识人类感情的领域。 「感受到的事物不同,真的很难受呢。辰巳先生也是这样吧?因为没有人鼻子像自己这么灵敏,无法真正地被人理解。」 「按你的理论来说,就无法跟不同宗教或民族的人当朋友啊。」 辰巳并未赞同麻衣的抱怨。灵感与绝对嗅觉,纵然拥有的天赋不同,但麻衣一直认为两人很相似,因 此她感到有些意外。 「友情这个词是跟我最无缘的词汇……但如果要我表示意见,我认为个人的感觉和价值观,终究应该是由自己承担的东西。倘若不是这样,就没有每个人都独立存在的意义。举例来说,假如清风可以百分之百理解我,你作何感想?感觉很恶心吧。」 「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啦……」 辰巳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给麻衣建议吗?麻衣这么想时,脑海里闪过了在照片上看到的白亚脸庞。就看到一半的日志内容来看,辰巳似乎是被助手白亚所吸引了。 麻衣忽然懂了。辰巳会认为感觉和价值观相异也无妨,是因为有白亚在。这个男人只是把他的想法坦率地说出口而已,没有其他特别的含意。 麻衣有瞬间以为辰巳是顾虑到她的心情,真是觉得自己有点傻。 「我已经决定在大学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我有灵感这件事。然而一到春天京都的幽灵就多了起来,而且还变成除香师这种奇特工作的助手……」 「你刚刚说什么?」 听到麻衣的喃喃自语,辰巳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啊,你生气了?但除香师真的是很奇特的工作没错吧?」 「不,是前面那句话。你说幽灵变多,是跟什么时候相比?」 「是跟我冬天来京都考试时相比。」 「变多到什么程度?」 辰巳明明平常总是在否定幽灵,这次却异常地在乎。 「呃……」 这不是能用数字表现成多两倍或三倍的东西。麻衣试图寻找贴切的形容,但她的思考被开门声中断了。 「等等,目标似乎总算来了……这女人散发出讨厌的气味道。年纪大约三十多岁吗?」 辰巳连头也没回,猜测著进入店里的客人性别。 女性穿著以米色为主,颜色朴素的衣服,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起眼。虽然她试图以浓妆遮掩,但她的双眼毫无活力,其中一边眼睛还微微浮现像是被殴打的瘀青。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呀……」 麻衣在女性身旁发现诡异的存在,不禁按住了嘴。 「你看见什么?」 「有幽灵附在她的包包上。虽然很像人类,却不是人类。」 女性手提有著名牌标志的皮包。有个只用布遮住下腹部的人型异形,像是要覆盖住手提包开口一样,以趴著的姿势紧黏在上面。虽然异形头发长得快碰到地面,彷佛是个女生,但暴露在外的胸部并未隆起,反倒是腹部有圆球般的突起。异形的手脚异常纤细,脸庞丑陋地扭曲变形,还有两只角从额头冒出来。 简直宛如地狱绘图中会出现的饿鬼── 来店的女性坐在吧台旁。辰巳趁千夏递菜单的空档呼叫濑尾,在点完咖啡后小声询问: 「你对那女人有印象吗?」 「不……我没印象呢,她应该是第一次光顾的客人。」 「你说她是第一次光顾?你该不会不记得常客的长相吧。」 将灵香带入店里的是常客──这是辰巳的推理。只是造访店里一次,不至于留下会迷惑人心的灵香。因为情侣大吵的事发生过好几次,这表示灵香的源头频繁地被带到店里。 正因如此,辰巳认为顺利的话,就算只是暗中监视半天,也能见到付丧神的持有者。然后,实际上也遇到了。 但濑尾再一次仔细观察过后,他还是确信自己并未搞错。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做生意的喔。倘若只是来过一次,我的确可能会忘记,但要是常客的话,我不可能不记得。」 濑尾说完,为了替带著饿鬼的女性泡咖啡而回到吧台。 「这是怎么回事?没光顾过店里的客人,为什么会带灵香来?」 「附在那女人身上的灵香,该不会跟这几次事件没有关系吧?让情侣分手的可能是其他灵香。」 麻衣安慰著因推理出错而看来大受打击的辰巳。附在女性手提包上的幽灵虽然诡异,但对麻衣而言,有幽灵附身的人并不是多稀奇。如果在相同场所待了这么久,出现一、两个被幽灵附身的人,也还在偶然的范畴内。 不过辰巳似乎无法接受。 「不,我从打开店门起就一直感受到的异常臭味,就是这个气味。」 店门又伴随著铃铛声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二十几岁的男性。 「……那个,辰巳先生?」 「什么事?」 「又来了一个人。」 辰巳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来了一个包包黏著饿鬼的人,他刚才坐下来了……」 二十几岁的男性坐在靠墙的双人座位,距离麻衣他们那桌隔了三张桌子。 「那个男人身上的确也散发出同样的味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开始带饿鬼来的女性,与之后带饿鬼来的男性,实在很难想像隔著一段距离坐著的这两人互相认识。相对于看起来像主妇的朴素女性,男人有一头金发且戴著耳环。倘若是在东京,感觉他是以涩谷为据点的青年,服装也相当华丽。 最重要的是,男性拉著旅行用的行李箱。显然他并非在地人,同时也表示他并不是这间店的常客。还有,饿鬼是附在那个行李箱上面。 「……那是什么意思?」 突然从中央那桌传来话中带刺的声音,让麻衣吓了一跳。 麻衣将视线从涩谷系男性身上移开,大声嚷嚷的是坐在中央那桌的情侣的女生。 「呃,你在气什么啊?」 男方似乎也吓了一跳。两人看起来年纪都跟麻衣差不多,应该是大学生吧。 店里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对情侣身上。然而在这之中,只有麻衣能看见女性生气的真正原因。 一开始进入店里的饿鬼,在麻衣一个不注意时,离开打扮朴素的女性的手提包,爬到大声嚷嚷的女性膝上。不光是这样,那个饿鬼露出一脸怨恨的表情,用木槌将生锈的钉子打进女性的胸口,简直就像丑时参拜(注:丑时参拜 在丑时(午夜一点~三点)到神社中,将代表憎恨之人的草人钉在树上进行诅咒,乃日本自古流传的一种诅咒仪式。相传进行这种仪式的多是被嫉妒蒙蔽的女性,她们会穿上白衣,在头上戴的铁环插上三根点燃的蜡烛;据说只要连续进行七日,对方就会死去。)。 「……呜……」 虽然麻衣自认已经看惯灵异现象,但眼前光景的恶毒程度,在麻衣曾见过的场景中可排入前五名。钉子没有实体,所以就算刺在胸口也不会流血,但被附身的本人完全没察觉异样的东西正在恶作剧的景象,实在是太超脱现实了。 「什么叫做『你在气什么啊』!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在我说出口前,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缺点!」 彷佛是回应气愤的女性,第二只进入店里的饿鬼也靠近情侣的男方,爬到他膝盖上,然后同样开始将钉子钉进男性胸口。 于是男性原本看来很温柔的双眼,也逐渐愤怒地往上挑起。 「我才想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呢。我总是尽量让你有面子,总是我在牺牲自己,去东京时也是,都在逛你想去的地方。没错吧?」 「我以为你也想去呀,事情都过了才在这边唠唠叨叨……」 「我看起来很开心吗?明明在一起却连这种事也没发现,你太蠢了吧。」 男性看似烦躁地绷起脸,另一方面,女性则是「碰」一声用力拍打桌子。 「既然这样,你跟我讲清楚不就好了吗!」 因为拍打而从杯子里溢出的咖啡,在白色杯盘上染出颜色 。 「两位客人,这样会给其他客人造成困扰,能请两位轻声细语吗?」 看不过去的千夏开口劝告,结果那对情侣的矛头一口气集中到千夏身上。 「你那种讲法是什么意思呀?只要其他人好,我们怎样都无所谓吗?」 「客人就跟神一样吧,你以为这种态度是被允许的吗?」 明明刚刚还在吵架,不知何故这对情侣却在这时默契十足。饿鬼专心地将钉子接连钉入情侣的胸口,钉子几乎要完全覆盖住两人心脏的位置。 虽然麻衣刚才用「恶作剧」来形容,但饿鬼的表情没有一丝笑容,认真无比。虽然对鬼用这种形容很奇怪,但这或许就是所谓「认真到骇人」的表情。 「呜呜呜……」 为什么那些人没有发现呢? 就在麻衣拚命压抑停不下来的呕吐感时,辰巳默默地将小束口袋放在桌上。那是辰巳平常在用的芳香袋。 「谢、谢谢你。」 麻衣的灵感简单来说,也是以嗅觉为基础的感觉。麻衣将芳香袋贴在鼻子上后,顿时被雄伟的大树气味守护著,饿鬼清晰的身影逐渐变淡并消失。 辰巳确认麻衣冷静下来后,缓缓站起身。麻衣以为他是要去劝阻情侣吵架,却见他走过中央那桌,跟为了劝架而打算从吧台里出来的濑尾商量起事情。 这时,千夏与那对情侣仍继续争论著。 「就算你们这么说,北极星咖啡厅毕竟是要提供大家放松的时光。」 「这间店哪里能让人放松啦?椅子硬邦邦的,咖啡又难喝,我还没碰过教人这么不舒服的地方。」 啊,糟了。一眼就能看出千夏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她之所以能勉强维持住笑容,大多是在逞强,不想让这间店传出更多负面传闻吧。 不过,接下来这句话一击粉碎了千夏的努力。 「给我滚,你这个小学生。」 才以为千夏的笑容冻结住,她立刻爆发出鲜红的激情。提到她稚气的外表是个禁忌,而且看起来像小学生的千夏,其实是能击退熊的豪杰,但这对情侣当然无从得知这些事。 「乖乖听你说就嚣张起来了,你这混帐女人!」 看来在见血之前已经停不下来了,千夏举起手想殴打说出她自卑之处的敌人。虽然麻衣心想必须阻止而站起身,但从她的位置是怎样也来不及的。人在吧台的辰巳和濑尾,同样也赶不上。 「发生什么事啦?」 然而,千夏的拳头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住了。抓住千夏手臂的人,是刚刚才进入店里的陌生青年。青年理著一头短发,还有感觉是运动健将的紧实脸庞。他穿著条纹衬衫与牛仔裤,看起来一副大学生样。 「咦?启吾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头看的千夏已经消了怒气,转变成疑问的表情。 「呃,我刚好路过附近,想说看看你工作中的样子。遇到麻烦事了?」 看来他似乎是千夏的学长。 说不定是千夏昨天说的男朋友──麻衣这么推测。 「你自己先来搭话的,干嘛无视人啊。」 「已经够了,你们快点走开好吗?我跟他还有话要说。」 情侣傲慢的态度,让千夏好不容易消退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两位客人,要不要喝口咖啡冷静下来呢?」 店长濑尾出现在桌旁。虽然登场晚了,但他拿了放著两个小咖啡杯的托盘前来。 「又来一个不会看场合的家伙。把杯子收走啦,我才没那个心情喝咖啡。」 「别这么说,请您至少闻一下香味也好。这杯咖啡就当作是招待两位的。」 那对情侣一脸嫌麻烦似地闻著端到眼前的咖啡。 「嗯……」 从远处也能看得出来,原本激动成那样的那对男女,表情渐渐安稳下来。 先将嘴凑向咖啡杯的是男方,接著女方也一口气喝光咖啡。 「好喝。虽然很苦,但感觉后来有种甜味……这味道让人心情平静呢。」 「我也是,刚才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实在是戏剧性的变化,两人刚才的冲突彷佛演技一般。麻衣闻著芳香袋,因此看不见饿鬼的模样,但附在那对情侣身上的东西似乎已经离开了。 究竟是动了什么手脚呢?麻衣这么想著看向吧台,跟一脸得意的辰巳四目交接。 看来,那个除香师似乎在咖啡上搞了什么小把戏。 恢复正常的情侣,不只向老板与千夏道歉,也拚命向麻衣与辰巳道歉,然后很难为情似地离开北极星。 「你到底在咖啡里掺了什么?」 辰巳一手拿著咖啡,回到里面的座位。 「别讲得好像我掺了毒一样。我只是让店长泡香料咖啡而已。」 辰巳回答后,将杯子递到麻衣面前。 「香料咖啡?是在咖啡里放了辛香料吗?」 麻衣放下芳香袋,试著闻咖啡的气味,发现里面似乎掺杂了异样的成分。彷佛咖啡上漂著一片枯萎的落叶那般── 「是啊,虽然在日本没什么知名度,但在海外,将肉桂或小豆蔻这些辛香料加在咖啡中一起喝是很普通的。不过这次用的是丁子。」 「丁子就是也会用来当薰香材料的丁香对吧?」 麻衣回想起在松然寺跟辰巳通电话时,他曾列举丁子这种薰香材料。 「真亏你记得呢。据说丁子的香味具有让心情平静的效果。毕竟不方便在咖啡厅焚香啊,能透过咖啡发挥效果,实在是侥幸。」 麻衣喝了点香料咖啡看看,发现它有比北极星的特调咖啡更复杂的苦味,但酿造出如糖分较少的巧克力般的深层内敛。饮用后的爽快余味感觉不是人人喜爱,却是一种平静的味道,彷佛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找到只属于自己的槲寄生一般。总之,实在是太好了。要是刚才那对情侣没有因为这杯咖啡冷静下来,事情就无法收拾。 千夏来到麻衣这桌,鞠了个躬。 「我听店长说了,刚才真的很谢谢你。」 「要道谢的话,不如去谢那个阻止了你的拳头的青年吧?要是你真的揍下去,就算端上咖啡也于事无补。」 「啊,我已经跟他道谢了,不要紧的。」 抓住千夏拳头的青年名叫山本启吾,果然是跟千夏同社团的前辈。他坐在吧台边,不时侧目偷瞄千夏。他似乎觉得制服装扮的千夏很稀奇,忍不住投以目光。 「千夏,那个人该不会是──」 「啊,没错没错,他就是跟我告白的人。」 可能觉得要介绍对方是男友很难为情,千夏说得很委婉。 「是哦,他挺帅的嘛。我真羡慕你!」 麻衣原本在想,如果挚友的男友是个奇妙的人,感觉会不太好,但看到对方是个爽朗的好青年,麻衣放心不少。父母知道女儿的恋人是个正经人时,或许就是这种心情。 「别这样啦,他很普通的。先别提这个,除香已经结束了吗?刚才那样是不是解决了一个问题呢?」 辰巳用苦涩的表情否定千夏乐观的疑问。 「还没完。倘若要把这里变成丁香咖啡专门店就另当别论,但也不可能那么做吧?」 没错,至今还未找到问题的源头──也就是付丧神。 线索是将饿鬼带入店里的朴素女与涩谷系男人。但情侣开始吵架后,他们两人看起来都觉得坐立难安,立刻离开店里了。因为当时双方都还没点餐,所以也不可能挽留他们。 这样啊──千夏沮丧地垂下肩膀, 「那麻烦两位继 续调查了!」 但她立刻绷紧神经,双手握拳摆出胜利姿势,回到吧台。 「喂,差不多可以还我了吧?」 辰巳瞪著麻衣。麻衣歪头想他在说什么,才总算注意到自己又将芳香袋贴在鼻子上。 「啊,对不起。因为很好闻,忍不住就──」 麻衣明明才刚喝完咖啡,却无意识地做出这种举动。 「好闻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我调配的薰香嘛。要说感想的话,至少再讲点更具体的意见如何?」 麻衣明明在称赞辰巳,为什么得被他反过来批评呢? 麻衣气鼓鼓地将芳香袋还给辰巳,这时她忽然察觉一件事。 她借用芳香袋时因为不舒服而没注意到,不过──辰巳平常是将芳香袋贴在鼻子下方。麻衣也这样做过才明白,这么一来,芳香袋必然会碰触到嘴唇。 ──这该不会是间接接吻什么的吧? 「你怎么啦?刚刚才脸色发青,现在又满脸通红。如果觉得不舒服,这个暂时借你也无妨喔。」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嗯?那就好。」 麻衣尽量不被辰巳察觉地深呼吸。自己到底在动摇个什么劲啊?不过是跟这种坏心除香师间接接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就在麻衣思考著时,芳香袋残留的香味逐渐消失,充斥店内的咖啡香传递到鼻腔。 「……辰巳先生,不得了了。」 鼻子感觉恢复正常,也代表麻衣的灵感恢复。 于是麻衣能看见非现实事物的眼眸,再度捕捉到不祥的东西。 「什么事?」 「那个饿鬼还在店里。」 「我想也是,毕竟那个气味还没消失。」 「不,气味没消失倒还好,啊,虽然不好,但应该说问题是饿鬼所在的地方吗……」 「别卖关子,到底在哪里?」 「在千夏的男友……启吾学长的背包上。」 启吾将自己的肩背包放在隔壁的椅子上,那个饿鬼就静静地坐在背包上。虽然它还没将钉子钉入启吾的胸口,但应该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待在店里的饿鬼,移到启吾学长那边了啊……」 麻衣对自己跟辰巳借用了芳香袋一事感到懊悔。倘若自己有好好地睁开灵视之眼,说不定就能防止饿鬼附到启吾身上。 万一启吾因为这样而跟千夏吵架,导致两人分手的话──都是麻衣的责任。 必须设法将饿鬼从启吾的背包上拉开才行。 「在那个男人的背包上是吧。」 即使理解状况,辰巳也没有显露出慌张的样子,只是以满足自己兴趣为目的,悠哉地陷入沉思。毕竟辰巳对别人不感兴趣,无论谁跟谁在交往,或是反过来要分手,对辰巳来说都不痛不痒吧。 依赖辰巳的话可能会后悔莫及。就在麻衣心想自己必须加油才行时,辰巳移开贴著下颚的手,像是灵机一动似地说道: 「助手啊,你去吧台偷看一下那男人的背包。」 「偷看……?」 麻衣花了点时间理解意思,然后在身体前方用力摇动双手。 「不不不不,我办不到啦。你看了还不懂吗?背包拉炼是拉上的喔。」 如果是塑胶袋或有开口的手提包也就罢了,启吾的背包可是皮制的肩背包。背包开口紧紧地拉上,连可偷窥的一公分缝隙也没有。 况且偷看启吾的背包,又能怎么样呢?将灵香带入店里的是之前的客人,启吾身为被害者,就算打开他的背包,也不会有任何发现吧? 但辰巳非常顽固。 「我会让你有机可乘的。你要是为朋友著想,赶紧去跟他搭话就对了。」 辰巳特别强调朋友,麻衣对千夏的友情好似被当成人质,令她有些难以释怀。 「……啊,你该不会是认为启吾学长可能跟把饿鬼带入店里的其中一方接触过?」 把饿鬼带入店里的男女离开之后,还不到一分钟,启吾就进来店里了。也可以猜想启吾是在外面与对方擦身而过时,偶然接收了付丧神。 假如并非偶然的话── 可能是那两个男女的其中一方,原本跟启吾约好在店里碰面要交易什么东西,但因为那对情侣吵架,突然改在外面交易之类的。 不不──麻衣否定自己的推理。 她看太多西方电影了,怎么可能有那种像在交易毒品的事情嘛。 麻衣虽然想询问辰巳的意图,但不去偷看的话,感觉辰巳不会告诉她。 真没办法。如果只是搭话,说自己是千夏的朋友,总会有办法的吧,之后就等待辰巳说他会帮忙制造的机会。如果没有机会偷看,两手空空地回来就好了。 麻衣下定决心,要前往吧台时…… 「喂。」 辰巳从后面叫住麻衣,将芳香袋丢给她。 要向启吾搭话,就表示必然会拉近与饿鬼的距离。 这是要麻衣如果像刚才那样觉得不舒服的话,就拿这个去用的意思吗? 启吾边喝咖啡边滑手机,但麻衣一走近他身旁,他立刻抬起头来。 「你好。」 麻衣不擅长主动跟初次碰面的人搭话,打招呼的声音稍微走调了。 「啊,你好。呃,你是千夏的朋友对吧?」 启吾随即明白麻衣的来意。是他刚才看到千夏与麻衣在交谈,或是千夏有告诉启吾关于麻衣的事情吗? 「对,我叫仓见麻衣,也正好来这里玩。」 「喔,是这样子啊。居然挑在同个时间来,还真凑巧呢。」 启吾边说边将背包移到另一边的椅子上,这应该是为了不让麻衣一直站著的体贴。倘若是平常,麻衣会觉得很贴心,但这样她要偷看背包就变得更困难。 放在那个位置的话,就算有一点空隙,也没办法偷窥吧──虽然麻衣这么想,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无奈地坐在空出的座位上。 「话说回来,刚才还真是惊险呢。」 「对呀,我也吓了一跳。」 该说启吾容易亲近吗?感觉他是跟谁都能当朋友的类型。 对在乡下长大的麻衣而言,觉得他有点装熟,但这点跟立刻会和人缩短距离的千夏很像,两人应该很合得来吧。 「话说回来,你在来这间咖啡厅前,曾绕到哪里过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 这问题过于突然吗?麻衣原本认为如果能获得什么线索,或许就不需要硬是偷看背包,但若启吾有所提防的话,只会构成反效果。 麻衣设法敷衍过去。 「呃,因为你刚才跟千夏说你是路过这附近,没错吧?所以我在想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可以逛。」 「哎呀,那该说是语病吗?其实来见千夏才是我的目的。」 启吾害羞地搔了搔太阳穴附近。那动作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跟你一起来的人是亲戚吗?」 这次换启吾瞄向辰巳那边,并这么询问麻衣。 「嗯,就类似那种关系……吧?」 麻衣也不能回答其实是除香师跟他的助手,只能支吾其词。 「启吾学长真是有眼无珠呢,他们当然是情侣呀。」 千夏来到两人身边,并从旁插嘴。 「喔,是这样子啊。因为他们的年纪看起来有点差距,我还以为……」 「怎、怎怎么可能是那样啊!」 「是吗?啊,为了以防万一,我话说在前头,你可别抢我的男朋友喔。」 千 夏不允许麻衣继续反驳,逃离现场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这很明显是迁怒。麻衣明明对辰巳有意思,为什么不肯跟自己坦白呢──千夏似乎抱持著这样的不满。 明明完全是场误会。 「抱歉。」 就在麻衣思考该怎么解开这个误会时,启吾突如其来地站起身。 麻衣心想他是否有事想找千夏时…… 「你可以帮我顾一下背包吗?我去一下洗手间。」 启吾说,然后走去店内的厕所。因为这行动很突然,感到讶异的麻衣以视线追逐启吾的背影,于是她看见辰巳摆出一脸想说什么的表情。不,与其说是想说什么,不如说辰巳的嘴实际上正蠢动著。 ──咦,有机可乘是指这个? 感觉辰巳什么也没做,启吾会离开座位,难道不是偶然吗?毕竟情况跟刚才不同,辰巳应该也没时间在咖啡里动手脚。 虽然辰巳用了什么方法是个谜,但现在仍旧是个好机会,所幸千夏也在收拾距离较远的桌子。 现在麻衣旁边只有乐意协助辰巳,甚至允许他在自己的咖啡里添加丁香的濑尾。就算什么都不讲,他应该也会明白这是为了解决问题。 男人上厕所的时间很短,必须尽快办完事情。 诡异的饿鬼坐镇在背包上。在看得见饿鬼身影的状态下,麻衣实在提不起劲去摸背包,因此她将辰巳给的芳香袋贴在鼻子上。 这时,麻衣才首次察觉到辰巳丢给自己的芳香袋,跟刚才借用的芳香袋是不同的香味。 刚才的芳香袋是森林翠绿的香味,但这次则是彷佛在哪里闻过,十分清爽的花香。为什么辰巳要给自己不同香味的芳香袋呢?虽然麻衣感到不可思议,但现在可没空在意这些。 看不见饿鬼的身影后,尽管有些罪恶感,麻衣仍尽量不让拉炼发出声音地慢慢打开背包,记住背包里有哪些东西。 背包里装的东西并不多:大学的教科书与活页笔记本、音乐播放器,以及感觉有点昂贵的耳机,还有五百毫升的宝特瓶,宝特瓶里的液体是透明的。天气明明很好,背包里却也放著折叠伞。这大概是一直放在背包里的东西吧。 麻衣观察一阵子,记住里面的东西后,将拉炼拉回原位。 过了几秒,启吾从厕所里出来了。 「谢谢你帮忙顾背包。」 根本没想到麻衣会偷看背包里面的启吾,这么感谢著麻衣。 「举手之劳而已。那我也差不多该回自己的座位陪朋友了。」 「啊,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也帮我跟你男友问好。」 「就说不是那样了嘛!」 真是一对想法一样偏激的情侣。麻衣回到靠里面的座位后,只见辰巳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挺有说谎的天分喔。」 「我一点也不开心。」 麻衣刚才可是如坐针毡,辰巳却连一句慰劳之词也没有。谁要跟这种男人当情侣啊。 「那么,有什么发现?」 「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耶。」 「怪不怪由我来判断。」 麻衣用启吾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地列举出背包里的东西:教科书、笔记本、音乐播放器、折叠伞。 「还有五百毫升的宝特瓶,这些就是全部了。请你别问我笔记本里写了些什么喔,我可没时间确认到那边。」 「宝特瓶里面装什么?」 「颜色是透明的,我想应该是水吧。」 麻衣心想这应该无法成为任何线索,但辰巳听到这里,深深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看来在叫麻衣偷看之前,他似乎就对背包里的东西多少有个底。 「这么说来,你是怎么让启吾学长去上厕所的?」 「感觉很像魔法对吧?我利用了会让人想起厕所的香味,在那个男人无意识中发挥效果。而且咖啡含有的咖啡因具备利尿效果喔。在双重刺激下,会想上厕所也是很合理的。」 因为对方是辰巳,麻衣一直认为他应该是利用了薰香,看来果然是这么回事。 「可是,辰巳先生又没有靠近启吾先生,你是什么时候让他闻香味的?」 「你在说什么,我把薰香交给你了吧?」 麻衣注意到自己一直握在手里的芳香袋。原来是为了这个,香味的种类才会改变吗? 「让人想起厕所的香味,该不会是……」 「是将经常用在厕所除臭剂中的薰衣草香味重新调配过的东西。既然地点在咖啡厅,我想它跟咖啡的组合应该会起作用,所以准备了一些过来,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啊。」 「你真差劲……」 麻衣还误以为那是对付饿鬼用的,不小心拿来闻了。听辰巳这么一说,麻衣忽然也想上厕所了。 「附带一提,薰香成熟啰。」 麻衣冲向洗手间,辰巳对著她的背影说出平常那句决胜台词。 麻衣从厕所出来后,看到辰巳在跟启吾搭话。麻衣感觉到站在一旁的千夏散发出危险的氛围,连忙前往吧台加入对话。 「放在背包里的宝特瓶,你打算让谁喝瓶里的东西?算了,听说你跟那边的女人才刚开始交往,应该不用问也知道答案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辰巳彷佛在审问恋人的语气,千夏瞪著辰巳。 「这个男人也是将麻烦的灵香带入店里的其中一人。」 「灵香是指……?」 启吾似乎还无法理解状况。 「辰巳先生,你不从头说明的话,别人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喔。应该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辰巳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真麻烦。关于灵香的事就由你来说明,在说明时,我带你们到这男人来店里前绕去的地方。」 「绕去的地方?他不是哪儿也没去吗?」 麻衣询问,启吾一脸尴尬地低下头。那是骗人的吗?可是,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呢? 这表示他绕去了非常不想让人知道的地方吗? 「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老板,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吗?」 濑尾静静地点头同意千夏的请求。既然女友要去,启吾也不得不跟著前往,尽管他全身散发出提不起劲的氛围,还是站了起来。 走在前头的辰巳一离开北极星,便沿著狭窄的道路往西边前进。沿著这个方向只要直直走,就能走到乌丸路。虽然不晓得要前往何处,但麻衣在到达目的地前,先向启吾说明自己来北极星的目的,还有关于灵香的事。麻衣也顺便为了擅自打开背包一事向启吾道歉。启吾看来像是困惑大于愤怒,千夏也没有非常气愤麻衣对男友的无礼。比起这些,千夏似乎更想知道启吾将灵香带入店里的真相。 大约走了三分钟后,辰巳向左转,看来似乎不是要走到乌丸路。只见周围挤满了年代久远的住宅。 一行人往前进,在右手边的住家与住家之间,有一条应该是通往深处土地的狭窄小径。在小径前方,有一扇在住宅玄关经常会看见的铝制拉门。 因为辰巳走进里面,麻衣等人也随后跟上。地面是水泥地,可以看见里面有民房。 「这里是辰巳先生朋友的家吗?」 「不,我根本不认识。」 「咦?我们走进来没关系吗?」 周围逐渐变得有些阴暗。一个搞不好,可能会变成非法入侵,被当成小偷也说不定。辰巳像是要消除麻衣这样的担忧,开口说道: 「没问题,这里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京都名胜。」 四、白亚香之章 ?不行。我整个人春风得意,丝毫无心工作。 今天也一直在想白亚的生日应该送什么给她。 ?香魅堂已经没问题了,未来一片光明。 没想到与人依偎而活这件事,会如此幸福。 ?伊月顺利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他似乎跟我一样要专攻生物学。 最近总是发生一堆好事。 ?我根本不想知道伊月的心情。 不过,唯有白亚不能让给他。白亚是我的光明,失去她的话,剩下的只有黑暗。 ?最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拜托千万别发生任何事。 日记断在这,剩下的都是空白页。 五月二十二日。自从麻衣开始在香魅堂工作,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麻衣今天也一样前往香魅堂打工。由于千夏的协助得以强化网站,造访店里的客人比以前增加不少。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假日也没半个客人上门,这也让麻衣工作起来有成就感多了。麻衣一点一滴地学到关于薰香的知识,即使碰到客人询问,多少能回答出来了。虽然让辰巳来说,就是:「你还有得学,连半吊子也算不上。」 这一天,麻衣一如往常沿著乌丸路南下,前往三条路。光是眺望四周零星的时髦杂货店与洋装店,心情就愉快起来。 快到发薪日了。虽然麻衣非常不安,不知能否在发薪日拿到薪水,但机会难得,别把薪水只用在生活开销上,试著在这边买点什么吧;或是绕到位于名店街前方,据说很有趣的剧场看看也不错。还有,对了,得到五条坂跟晶买香炉才行。 麻衣思考著这些充满梦想的事,正要走进通往香魅堂的小巷时──有只黑猫迅速横跨过麻衣的视野角落。 麻衣感觉似曾相识,不禁停下脚步。是一个月前看见的那只猫。麻衣会开始在香魅堂工作的契机,就是与那只黑猫的追逐战。 黑猫转头瞥了麻衣一眼,但跟之前那时不同,它看来兴致索然地移开视线,然后碎步沿著三条路往东走。 应该帮它除香比较好吧──麻衣这么想。 辰巳只把除香当成是处理会对人造成影响的气味的方法,但麻衣开始认为除香应该跟让遗留在这世上的灵魂成佛是同样的意思。 这种感觉一定只有以双眼捕捉灵香的人才能明白。 「等一下。」 麻衣决定去追猫,这也是为了感谢它让自己与香魅堂邂逅。麻衣心想立场刚好跟以前相反呢,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正好包包里放著为了学习而跟辰巳借用的香插以及几根线香,只要能找到散发黑猫灵香的付丧神,自己应该也能模仿辰巳除香。如果还是应付不来,到时再向辰巳求助就好。虽然这对辰巳没有好处,他肯定会嫌麻烦就是了。 穿过名店街的拱门走到鸭川后,只见黑猫优雅地躺在桥上。 架设著三条大桥的河岸,是在江户时代整修过的东海道西边起点。 虽然在歌川广重(注:歌川广重 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师。《东海道五十三次》使他成为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浮世绘画家之一。)描绘的《东海道五十三次》里是平缓弓形的木造桥梁,但现在架设的是水泥制的坚固桥梁。栏杆上宛如洋葱般,被称为「拟宝珠」的铜制装饰,为看起来好像总是冷冰冰的桥梁增添了一些趣味。 「咦?」 就在麻衣试图靠近黑猫时,有个人先在黑猫前停下脚步。 他为何会停下脚步呢?照理说其他人应该看不见那只猫。 「乖,乖。」 更教人惊讶的是,男人弯下腰,温柔地抚摸黑猫。不,应该说他做出像在抚摸的动作才对,因为男人的手穿过了黑猫的毛。 尽管如此,黑猫依旧觉得很舒服似地眯细眼睛。 「可以别在意我吗?我只是在练习默剧而已。」 男人似乎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麻衣,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藉口也太勉强了。如果是在桥上练习默剧,反倒应该表演给人看不是吗?更何况假如他是小丑打扮,或穿著表演者的醒目服装也就罢了,但单膝跪在地上的男人装扮,是朴素的深蓝色长大衣。虽然材质似乎很单薄,但在五月这个季节,却是让人感觉相当厚重的打扮。而且他高挺的鼻梁上,还挂著令人感觉个性非常认真的黑框眼镜。 「请问,你是那只猫的饲主吗?」 梅花骚动与松然寺那时,除了麻衣之外,也有其他人体验到幻听,像是富美子和清风。因此麻衣心想,如果是原本的饲主,或许也能因为气味而清晰地看见黑猫身影。 「……你看得见这只猫吗?」 男人总算面向麻衣,接著他以平淡且宁静的语调继续说道: 「我跟这只猫非亲非故,只是觉得它孤伶伶地好像很寂寞。」 「啊,是这样子啊。」 这表示他将幽灵当作极为自然的东西来接纳。 宛如老师般的人物──这是麻衣对男人的第一印象,感觉稳重且知性。 没错,他散发的氛围跟麻衣念高中时觉得还不错的世界史老师很相似。 「好久没见到拥有灵感的人了,而且你看得挺清楚的呢。」 那男人浮现出看似豁达,又好像在自虐般,总之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 ──奇怪? 麻衣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个男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并非整体的气氛很相似,而是内心有种确实看过那表情的感觉。 从男人过长的浏海中,可窥见他美丽的容貌。稍微晒黑这点更增添异国风情,并提升他的男性魅力。是个让人印象深刻,实在很难忘记的人物。 可是,麻衣不晓得自己何时在哪里见过他。 「我是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之外,能看见幽灵的人。」 「哦,第一次吗?那还真是辛苦。」 「辛苦……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麻衣感到疑惑,于是男人有些傻眼似地扬起一边嘴角。 「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能跟你共享价值观对吧?那是很辛酸的事。就好像一直在语言不通的异国生活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麻衣也觉得,自己应当可以更开心才对。 邂逅与自己一样拥有灵感的人,是麻衣就读高中时一直盼望的事;也是麻衣在上大学前,决定要隐瞒灵感生活下去时放弃的事。 不,如今这件事还是让麻衣很开心。虽然眼前的青年似乎有点阴沉,但只要试著交谈,一定会很快乐。因为能看见幽灵而经历的辛苦﹑反过来被感动的故事,以及现在才笑得出来的失败经验,想说的事真是说不完。 想到这里时,麻衣察觉一件事。 对了,现在有人能跟她聊这些事啊! 辰巳、清风与晶──在香魅堂建立起关系的人们。 「其实最近身边有人愿意听我的体验呢。即使看不见幽灵,他们也相信我的感觉,愿意侧耳倾听。所以我很少会陷入身处异国般的孤独心情。」 麻衣现在觉得,自从来到京都后,自己意外地待在条件很好的环境中。 「这是件好事呢。那样的人很少见喔,必须好好珍惜这段关系才行。」 男人听到麻衣的话,感同身受似地替麻衣感到高兴,这让麻衣也十分开心。 「哎呀,真的是那样呢。虽然对方是个就算我提起幽灵话题,也会主张『它的真面目是气味』的人。」 这么说来──麻衣想起她为了将黑猫除香而绕路,但原本是在去打工的途中。差不多该前往香魅堂了,否则迟到可能会被辰巳怒吼一顿。 其实麻衣很想把黑猫除香后再走,但看它今天这么冷静,应该不会立刻加害人类。等香魅堂关店之后,再回来除香也不迟吧。 「对了!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我打工的店呢?」 麻衣自己也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难得遇见拥有灵感的人,要立刻道别实在太可惜了。 「虽然那里的店主有很多关于幽灵的奇怪主张,但听一听有时也会觉得恍然大悟,说不定你会觉得很有趣喔?」 而且,如果他也因为拥有灵感而感到孤独,说不定能透过与辰巳他们的交谈获得疗愈。 「那个店主他……」 从男人口中冒出的沉重音色让麻衣大吃一惊。 「咦……」 麻衣因为自己的点子而欣喜若狂,慢了半拍才注意到── 青年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冻结住了。 「……那个男人该不会长得跟我很像吧?」 麻衣总算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似曾相识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男人──跟辰巳很像。虽然戴著眼镜,但眼镜底下的凤眼,以及知性且冷淡的地方,都跟那个香魅堂店主一模一样。 「你该不会跟辰巳先生是兄弟……」 在日志里登场的辰巳弟弟,伊月。 不,一定是那样没错。明明在日志里频繁登场,麻衣至今却从未见过那位弟弟。岂止如此,麻衣甚至不曾听辰巳提过兄弟的存在。 因为日志断在内容让人感到不安的地方,麻衣想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幸的悲剧,一直没办法问出口── 「辰巳?兄弟?居然会被说跟他是那种关系,真教人意外啊。」 彷佛光用听的都会被诅咒的声音,让麻衣往后退了几步。 「为、为什么?」 男人的态度已经很难说是友善。倘若直到刚才为止的他是碧蓝的宁静海洋,现在的他就是白浪拍打著码头、波涛汹涌的海洋。不知是否被男人的杀气惊吓到,黑猫跳了起来,「喵」了一声之后逃离现场。 自己也得快点逃走才行──但男人突然发散出来的憎恨,让麻衣的脚动弹不得。偏偏在这种时候,竟然没什么人经过三条大桥,麻衣也发不出求救声。 跟辰巳一模一样的男人从前方逐渐逼近,麻衣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明明必须赶紧逃走,但越是这么想,身体就越是动弹不得。 该怎么办才好?在意识逐渐消失时,有一只手从后方用力抓住麻衣的肩膀。 「呀啊!」 麻衣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用力踩向抓住自己的人的脚。 「好痛!」 虽然麻衣穿的是低跟鞋,但效果超群。掉了帽子且用单脚跳来跳去的男性,是麻衣熟悉的光头青年。 「…………清风先生?」 「你真过分耶,麻衣。难得王子殿下前来拯救你耶。」 今天的清风像第一次碰面时那样,穿著黑色西装。 正当麻衣想著清风怎么会在这里时,泪眼汪汪的他忍耐著疼痛直挺挺地站在麻衣身旁,与那个有灵感的男人面对面。 「好久不见了呢,戌亥。虽然很想为了重逢感到开心,但你要是一直恐吓麻衣,我可不会轻饶你喔。」 虽然清风面带笑容,但他那副认真的眼神是麻衣至今不曾见过的,可一眼看出他正提防著对方。 「嗨,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清风吗?因为你剃了头发,我瞬间还认不出来呢。到底几年没见了呢?你跟那家伙现在也是好朋友吗?」 「嗯,还不错啦。可能的话,希望他对我的态度可以再和善点就是了。真是的,你们兄弟的个性都一样刻薄呢。」 被称为「戌亥」的青年,在与清风交谈时,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他回复相遇时的沉稳态度,然后重新面向麻衣,礼貌地鞠了个躬。 「我叫香崎戌亥。只要报上姓氏,你应该就能理解我是怎样的人吧。」 「幸、幸会。我叫仓见麻衣,在香魅堂打工。」 麻衣回应著戌亥的招呼,同时感到不可思议。 记得辰巳的弟弟应该是叫「伊月」。莫非是像歌舞伎演员或落语家那样,继承了某人的名字吗?或是他报上的名字是通称呢? 「平常承蒙辰巳先生和清风先生关照了。」 「哎呀,我真的很照顾她呢。」 「清风先生,刚才说的是场面话。」 「你看,她很称职吧,应付我的方式也很完美。」 戌亥淡淡地笑著。那笑容──并不是对清风与麻衣的对话做出的反应。 「他雇用了助手啊,而且是看得见幽灵的女孩。」 要说的话,是对辰巳的嘲笑。 「拚命想弥补欠缺的东西吗?他似乎没有从过去的失败学到任何教训呢。」 清风一脸为难地耸了耸肩。 「那种说法太过分了吧?他可是试图连你的份一起守护香魅堂喔。」 「那是他自愿做的事,别讲得好像有恩于我一样。再说在这种时代继续经营香铺有什么用?守护薰香这种逐渐衰退的文化,今后到底有何打算?」 「逐渐衰退的文化吗?」 这发言让人难以想像他身上流著薰香老铺的血统,麻衣感觉不太对劲。 薰香文化确实很难说是普及于一般人,但就算是那样,只要今后逐渐发扬光大就行了。来到京都前,麻衣只知道供在坟墓与佛坛上的杉线香,但现在学到了薰香有许多种类,还有并非直接点火,而是利用香炭间接加热的空薰。 近年来,日本的传统文化正被逐一重新审视。 麻衣认为薰香这般深奥的文化是值得注目的,现在只是大家没什么接触的机会而已。只要有契机,应当会有许多人发现薰香的魅力。 「扣一分。」 但戌亥冷淡地丢出这句话。 「看来那家伙并没有教助手多少薰香知识呢。你晓得香道不像花道跟茶道那么普及的理由吗?」 「咦?呃……」 突然被他一问,麻衣答不上来。麻衣也不觉得其他两项跟香道相比会特别轻松。 是在开始前需要准备的道具多寡吗? 倘若要焚香木,就需要香炉与火道具(注:火道具 火箸、香箸、香灰压、银叶夹、香匙等七样香道道具的总称。)等;但单纯享受线香的话,只要有香插及点火的东西就行了。 那么,是嗅觉必须够灵敏才行吗? 不,在香道当中,分辨味道是其次,主要目的在于享受美好的香味。敏锐的嗅觉不是必需的,而且要这么说的话,花道与茶道也一样需要品味。 麻衣不明白。她甚至开始觉得跟花道或茶道相比,薰香反倒是比较容易亲近的文化。 「扣两分啊。」 就在麻衣暂时答不上来时,戌亥这么说了。 「答案是前人们『并不想将这种文化发扬光大』喔。」 「……不想发扬光大?」 无论宗教或哲学,即便是兴趣和娱乐也一样,文化倘若没有在大众间流传开来,就会步上逐渐消失的命运。因此其中的权威者,也必然会成为传道者。 明明如此,戌亥却说薰香文化反其道而行。 「既是线香与炼香的材料,同时也经常直接焚烧使用的香木,其实跟石油一样,过度取用的话,总有一天会枯竭。」 这句话感觉还蕴含自嘲。 「沉香木──简称为『沉香』的这种材料,并不是树木本身会发出香味,发出香味的是树脂。当沉香属与宜里诺普属这些常绿树受伤或患病时,流 出的树脂会沉积在树木上,将之放在容易发酵的环境中,像是埋进土里,最终就会成为散发出馥郁香味的香木。换言之,树木成为香木之前,需要偶然的重叠,还有漫长的岁月。树木本身会发出香味的例外是白檀,不过白檀要当成薰香材料使用,最少也得培育个四、五十年才行。简单地说,所谓的薰香文化,从诞生的瞬间开始,就背负著只能为少数人服务的奢侈品宿命。你不觉得即使钻研薰香之道,其可能性也相当局限吗?」 果然是兄弟,谈到薰香时就跟辰巳一样滔滔不绝。 尽管他先述说了否定的意见,但一字一句中皆可窥见他对薰香的热情。 不过麻衣觉得推动这男人的原动力,似乎跟辰巳对薰香抱持的纯粹探究心相异。 「虽然你这么说,但戌亥你还没办法离开薰香吧。这一年来,有很多关于你的负面传闻传到我耳里喔。听说你滥用除香知识,让人类的感觉失常并加以操纵,做些像是冒牌催眠师的事。」 麻衣瞠大了眼。蛊惑人心和感觉的灵香──虽然麻衣至今不曾想过,但假如具备深入的知识与恶意去使用,那会变成相当可怕的凶器。 就好像凭自己的意志操纵前几天的饿鬼那样。 麻衣感到毛骨悚然。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就能办到那种事。 「怎么,你已经掌握到我的情报了吗?」 戌亥浮现的表情是邪恶的笑容。 「不愧是在背后饲养大群异端者的破戒僧,消息真灵通啊。」 彷佛要对自己的事情被揭发这点还以颜色一般,戌亥称清风为「破戒僧」。 「我在饲养?破戒僧?你讲得真难听呢,我只是朝自己相信的道路迈进而已。遗憾的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必须向各种怪人求助就是了。」 清风以平常的调调,难以捉摸地回应,但他的侧脸看起来好像别人。麻衣甚至觉得至今为止的亲近感瞬间冷却下来,两人之间彷佛拉开一段很大的距离。 「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你回京都来了呢。从你都没到店里露面这点来看,目的应该是在香魅堂之外吗?」 「……你说呢?」 戌亥没有理会清风的质问,拿起放在脚边的老旧金属制公事箱。那公事箱的大小就跟辰巳装有薰香道具的桐木制公事箱几乎相同。 「你迟早会知道我的目的。」 戌亥留下这句话后,便掉头走向东山那边。 清风一直瞪著正前方,直到看不见戌亥的背影为止。 「辰巳,戌亥回京都了,我刚才在三条大桥见到他。」 清风与麻衣一起前往香魅堂,这么告诉辰巳。 「这样啊。」 「咦?你没有很吃惊呢。」 看到辰巳完全面不改色,反倒是清风觉得惊讶。 「因为我没多久前去铁轮井时,有微微闻到戌亥的味道。」 辰巳拉开记帐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透明袋子。麻衣对装在袋子里的东西有印象,是辰巳蹲在铁轮井那回收的线香屑。 「这个线香增强了聚集在铁轮井那边的人发出的灵香,这就是那场骚动的真正原因。如果不是这样,照理说不可能连在充满咖啡香的咖啡厅都产生效果。」 「这表示戌亥故意修改灵香?」 清风感到疑惑,辰巳点头同意他的猜想。 「戌亥以除香师而言也是一流的,只是那种程度的灵香,就算有什么万一,他也不会除香失败。」 「……哈哈,戌亥意外地会做些淘气的事情呢。」 清风拍了拍自己的头。 「不错不错,就单身的我看来,情侣什么的都应该爆炸才对,那种恶作剧我非常有共鸣喔。怎么?他是为了做这种事才回来京都的?提防成那样真是亏大啦。」 「你不是说真的吧,清风。」 麻衣也能明白,清风这番玩笑话只是在逞强。 证据就是清风嘴角浮现的笑容,因为辰巳的指谪而烟消雾散。 「那么,戌亥先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也不晓得他在注视什么,但他在铁轮井做的事,大概是增强灵香的测试吧。」 「你说增强灵香,简单地说,就是引起『不协调』吗?」 「不……如果是引发不协调,人类的心意会更为扭曲,不会是那么好懂的气味吧。戌亥采用的手法,是更不一样的某种方法……」 辰巳后半与其说是在回答麻衣,更像是自言自语。 麻衣感到不安,在灵香这方面,居然有连辰巳也不知道的事情吗?这表示那个叫戌亥的男人技术如此高超,与辰巳不相上下吗? 「毕竟京都是历史悠久的城市嘛,也有很多变成付丧神的事物和土地。如果那些东西到处被增强,感觉有点毛骨悚然呢。」 麻衣想到了一件事。跟之前冬天来考试时相比,现在在京都看见的幽灵增加了。得知灵香这种概念后,麻衣以自己的方式推测可能是与气温和湿度有关,不过──看起来似乎并非那么一回事。 这么说来,以前也曾跟辰巳提过幽灵增加的事。虽然在话说完前被打断了,但麻衣想起当时辰巳莫名地在意这件事。 或许从那时开始,辰巳就逐渐察觉到戌亥的影子。 「原来如此。增强京都里的灵香让我应付不来,这说不定是很适合报复我这个除香师的方法。」 报复──辰巳的这句话语,伴随著十分危险的感觉。 「总之,戌亥对辰巳你很明显地露出敌意,应该多注意点。戌亥因为名字里有『亥』,个性从以前就像山猪一样横冲直撞呢。」 清风不愧是以前就跟他们认识,他似乎知道两人过去的因缘。 「请问……辰巳先生跟戌亥先生之间──」 发生了什么事吗?麻衣本想接著这么说,但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 因为辰巳狠狠地瞪著麻衣看。他的眼眸述说著「什么也别问」,麻衣感觉胸口好像被塞了沉重的石头一般。辰巳只跟清风继续讲下去,麻衣根本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明明也在香魅堂工作,为什么却被当成局外人呢? 说不定──自己也能帮上什么忙啊。 辰巳是看穿麻衣的心情吗?他一脸不耐烦似地开口说: 「趁天色还没变暗,你今天可以回去了。」 「咦?可是打工呢?」 麻衣甚至还没穿上围裙,而且香魅堂也还不到关店的时间。竟然会像这样被当成碍事者,这表示辰巳非常不希望旧事重提吗? 麻衣意识到挂在自己肩上的手提包,还有放在里面的香魅堂日志。倘若知道麻衣已经将日志看到最后,说不定能让辰巳松口。 「那个……」 不过这么做需要勇气,辰巳也可能对麻衣擅自翻阅日志一事勃然大怒,两人截至目前为止的关系恐怕会完全崩溃。 「今天不营业了。清风,如果你车停在附近,就送她一程吧。」 「嗯,我知道了。护送公主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那么……我明天会再来。」 在麻衣想到该怎么说之前,他们就决定好了,使她无法开口提日志的事。 麻衣感到自我厌恶,这就跟对千夏隐瞒自己有灵感一样。 结果麻衣只顾著自保。她重视表面上的关系,无法扑向任何人怀里。 这样的习性已经渗透在麻衣体内了。 「辰巳他是担心麻衣你喔。」 清风边走边帮朋友说话。 「真的吗?我只觉得好像被当成麻烦人物甩开。」 「别呕气啦。难得你长得这么可 爱,摆出那种表情就太可惜啦。」 就算清风这么说,也无法制止麻衣沮丧的心情。麻衣对自己感到相当恼火,但她当然也很气辰巳什么也不肯说。思绪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嘴唇不禁噘了起来。 清风的车停在三条路旁的付费停车场。 「来,请上车吧。没把你平安送到家的话,我可是会挨辰巳骂的。」 清风细心地绕到副驾驶座帮麻衣开门。麻衣本想坐上车,但她打消这个念头。与其说出于思考,不如说那是反射行动。 如果就这么搭上车回到公寓,自己今后大概永远都无法理解辰巳──这种预感制止了麻衣的动作。 有必要因为辰巳的事情而被耍得团团转吗?那种男人别理他就行了。 理性这么告诉麻衣,但这是感情的问题。 啊啊,真是够了──只能这么形容的焦躁心情,驱使麻衣这么做。 不只是辰巳,从戌亥的说法来看,清风似乎也有未让麻衣看见的一面。关于这一点,麻衣也害怕得不敢去想。 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你怎么啦?就算知道麻衣的住处,我也不会做任何坏事啦。我发誓我不会偷你的内裤。」 「啥?不不不,没人在担心那种事情!」 这个变态到底在说什么呀? 麻衣明明没想像过那种事,却因为清风这番发言开始担心了。 要怎么教训他呢──不过多亏清风讲了奇怪的话,麻衣觉得自己也能试著把话讲出来。 「那个……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吗?辰巳先生与戌亥先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嗯……」 清风瞬间转变成苦瓜脸。因为没有浏海,更能看出他眉毛有多下垂。 「还是算了吧?毕竟讲起来有点复杂,而且我无法判断可以告诉你多少详情。辰巳大概不太想谈这些,由我来揭穿好像也不妥当。」 清风说得很有道理。麻衣也不喜欢别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谈论自己。因为拥有灵感的关系,高中时,常有人私底下说麻衣是骗子或有妄想症的女人。所以麻衣完全能理解。 而且,那种体验让麻衣开始会察言观色。麻衣彻底隐瞒自己看得见幽灵的事,配合周遭行动。为了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自己是骗子,麻衣一直在说谎。 可是,现在不能再重蹈覆辙。 要是在这里让步,没有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麻衣觉得自己会一直后悔下去,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待在香魅堂。 「其实我已经知道一部分的事了。」 麻衣下定决心──从包包里拿出香魅堂日志。 「我偶然在香魅堂发现这本笔记本。」 清风接过麻衣递出的日志,确认封面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你在哪发现这个的?」 「它掉在记帐桌底下。」 不,现在想起来,或许不是掉在那里,而是藏在那里也说不定。倘若麻衣没有偶然弄掉手机,即使一直在顾店也不会注意到笔记本吧。 「……这是不可抗力呢。」 清风像在找藉口对辰巳辩解般,露出苦笑低喃。 「我们换个地方吧。机会难得,我请你吃好吃的红豆汤。」 清风没上车,他关上车门后,朝乌丸路方向迈出步伐。看来麻衣鼓起勇气的行动,算是成功敲响了厚重的门。 麻衣默默地跟在后面,只见清风在走到乌丸路前,走进一间店。 那是栋挂著茶寮「木叶」的招牌,且铺设瓦片屋顶的建筑物。一打开店门,就看到一楼并排著几张两人座与四人座的桌子。店内客人颇多,生意似乎很好,但桌子与桌子之间没有隔开,可清楚听见隔壁桌的说话声,这气氛实在无法谈正经事。 麻衣心想清风在打什么算盘时…… 「清风先生,欢迎光临。」 简直就像知道清风会来访一般,女性店员呼唤住持的名字。 「这边请。」 因为店里有通往二楼的楼梯,麻衣原以为会被带到二楼座位,但店员移开旁边堵住地下室楼梯的「禁止非相关人士进入」的招牌,走下楼去。 看来清风是超出常客这个范围的客人,与店家之间已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走到地下室后,发现地下室里只摆著一张桌子。虽然没有窗户,但有灯光照亮的小型庭园,不至于有太严重的封闭感。 「这里是我常常光顾的店,很适合讲秘密对吧?而且店员只有在点餐跟送餐时会下来而已。」 清风坐到椅子上。的确,如果是这里,绝对不会被别人听到谈话内容。 「你要吃什么?我每次必点的推荐商品是抹茶红豆汤。」 「那我也点一样的。」 清风摇铃呼唤店员,点了两份抹茶红豆汤。 「你跟戌亥先生说的那些异端者见面时,便会使用这里吗?」 麻衣看准店员离开后这么问,于是清风一副没辙似地露出苦笑。 「戌亥真会揭露多余的事情啊。我并没有要特意隐瞒,但这种转达方式实在糟透了。麻衣内心那个清廉正直、表里如一的清风印象破灭了对吧。」 「咦,那是哪里的清风先生?」 「在这里,这里啦。」 清风拚命指著自己。这样的对话就跟之前没两样,麻衣感到松了口气。毕竟清风还带麻衣到这种地方来,麻衣内心一直很害怕清风对自己的态度也会产生变化。 「嗯,说是异端者,你可能想像成京都黑社会那种感觉,但不是那样子的。我认识一些像辰巳那样有一技之长的人,我会提供让他们发挥能力的机会──简单地说,就是这种斡旋工作,或者该说是仲介呢?我就是在做这种事情。你看,逐渐符合我原本的印象了吧?」 「啊,就类似你介绍除香的工作给辰巳先生的延伸吗?」 「与其说是延伸,不如说其中一根分枝就是辰巳吧。跟那些朋友见面时,我基本上都会穿西装去,所以甚至有人不晓得我是住持。他们都是一些比辰巳更难搞的人,我的工作就好像是每天被搞到胃痛呢。」 麻衣想像被好几个辰巳包围的清风,不禁有种「唔哇」的感觉。 「不过清风先生不用担心会掉头发,还算好呢……」 倘若不是喜欢被欺负,应该很难忍受那种工作。 「那么事不宜迟,我来看看这本日志吧。」 清风说道,开始翻阅麻衣刚才递给他的笔记本。因为是日志,有一半内容是营业额与固定格式的业务纪录,然后将其他发生的事附注在栏外而已,如果一口气看下去,看到最后并不会花太多时间。几乎就在红豆汤送来的同时,清风已看到最后一行。 「伤脑筋啊……」 看完日志的清风用手指按著内侧眼角,喃喃自语地说道。 「有一半都在讲我的坏话嘛……」 「咦,是那个问题吗?」 「不,这是玩笑话。虽然真的也写了让我很受伤的内容。」 清风用汤匙将红豆汤上的冰淇淋压散,同时发出「唔嗯」的低吼。 「不过,既然麻衣都知道这么多了,不告诉你后续可能很过分呢。」 「对呀……」 除了戌亥与辰巳的关系之外,麻衣还有一件很在意的事。 就是在这本日志中登场的助手白亚,她现在怎么样了。 对麻衣而言,是前辈也是前任助手的她──看日志里记述的内容,可判断出她跟辰巳在交往。 辰巳就住在香魅堂二楼,但麻衣不曾见过女性进出那里。而且辰巳 与戌亥似乎在争夺白亚,这种三角关系与现在的状况肯定有关连。 「要是我听清风先生说了真相,辰巳先生是否会生气呢?」 「只要当成是我擅自说出来的就好啦,反正我已经习惯挨辰巳骂了。」 今天的清风看起来十分可靠。 虽然一时间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他的另一面吗? 「谢谢你。可是,在我擅自翻阅他藏起来的日志时,已经确定会挨骂了呢。我也做好觉悟了。」 麻衣这么说道,于是清风看似苦恼地双手交叉环胸。 「……首先要先解开你的误会才行呢。」 「误会?」 刚才的对话中,有哪些误会吗──麻衣想了想,但还是不懂。 清风「呼」一声轻轻吐了口气,然后开口说: 「──写这本日志的人不是辰巳,而是戌亥喔。」 「咦?」 麻衣的脑袋立刻陷入混乱。 「戌亥是香魅堂第九代店主,辰巳是这本日志中登场的弟弟,也就是『伊月』。」 「辰巳先生是伊月……?」 麻衣觉得之前想像的光景一口气崩溃了。 麻衣完全误会了。 换了名字的不是戌亥,而是继承香铺的辰巳。 「那大概是距今八年前的事吧。辰巳与戌亥的祖父,也就是香魅堂第八代店主过世了。第八代店主的孩子都从事其他工作,因此第九代店主就变成是孙子戌亥。毕竟戌亥跟辰巳不同,他看得见幽灵,大家认为他应该能顺利完成除香师的工作。」 狗是一种极具代表性的鼻子灵敏动物,「戌亥」这名字便是冠上了十二地支中对应为「狗」的「戌」字,据说替他命名的便是第八代店主。而将十二生肖转换成方位时,戌亥位于西北,反方向的东南就是「辰巳」。 「另外,戌亥有个搭档。他的表妹白亚以助手身分,帮忙打理香魅堂。啊,就是夹在这本日志中照片里的人。当时我跟辰巳都还是高三生,戌亥与白亚则大我们五岁,刚从大学毕业。」 「辰巳先生与戌亥先生年纪差这么多吗?」 两人的长相都过于端正,因此很难判断年龄。麻衣会误以为辰巳是哥哥,跟辰巳一身和服装扮也有关吧。就算这样,麻衣也一直认为他们大概相差一岁,最多只差三岁吧。 「跟日志重复的部分我就省略了,简单地说,就是戌亥与辰巳这对兄弟喜欢上同一个人。他们原本明明是感情很好的兄弟,两人的关系却因为这件事产生绝对性的崩裂──尽管如此,要是白亚姊活著的话,说不定总有一天,一切都能圆满收场。」 清风若无其事地说出口的话语,对麻衣而言宛如晴天霹雳。 「白亚小姐过世了吗!」 「是啊,她自杀了,从大楼屋顶上跳楼自杀。」 「跳楼自杀……」 反刍这句话时,麻衣想起日志上写的灵香──乐花香。 关于白亚,麻衣所知只有照片上的外表,以及透过戌亥的角度,在日志读到的印象。 但她的形象,跟自杀这种自暴自弃的选择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样的话── 「没错,白亚不小心闻到了戌亥带回来的乐花香的付丧神。」 「怎么会……戌亥先生收集的付丧神,不是都有严密地保管起来吗?而且他好像也有提醒白亚小姐要留意……」 麻衣的胸口因悸动而难受起来,可预期接下来听到的只会是悲剧而已。 「虽然身为助手的白亚姊应该知道付丧神放在哪,但她很清楚付丧神的危险性,并不会主动去触摸吧。」 清风一脸悲伤地说道: 「当时解开付丧神封印的人,是辰巳。」 「辰巳先生他……」 「他那时也还年轻啊,可能认为如果能成功将戌亥感到棘手的灵香除香,白亚姊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对当时还是高中生的辰巳而言,灵香并不构成威胁。因为他鼻子过于灵敏,所以不会看见灵香造成的幻觉,也不会被蛊惑心灵或受到影响。因此他以为那种有勇无谋的挑战是毫无风险的。 就算除香失败,只要再次封印起来,就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但不幸的是,白亚不小心闻到了漏出的灵香。 「当然,警察不可能知道灵香的存在。虽然没有遗书,也不晓得动机,但因为有目击证言,白亚很乾脆地被断定为自杀。」 然后在白亚跳楼自杀那天──戌亥跟他持有的所有付丧神一起消失了。 「失去主人的香魅堂,就这样关店关了五年,直到辰巳以第十代店主的身分继承家业为止。」 麻衣在胸前用力握紧手心想: 辰巳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继承了香魅堂呢? 那冷漠的表情底下,究竟隐藏著怎样的感情呢? 如果戌亥跟白亚还在时他很幸福,那么,当时他越是快乐,如今一个人待在香魅堂这件事,是否越是让他痛苦? 『这说不定是很适合报复我的方法。』 辰巳之前说过,身为自己兄长的戌亥是前来复仇的。 即使遭到报复也无可奈何──倘若不是平常就这么想,是不会冒出那种话的。 对辰巳而言,继承香魅堂,以除香师的身分活下去这件事── 或许是等同于赎罪的行为。 清风尽量开朗地笑道: 「所以说,我真的很感谢麻衣喔。因为看辰巳一个人像死人一样一直坐在没有客人来访的香魅堂里,真的非常难受。麻衣你可能不晓得,自从白亚姊死后,我就没看过辰巳朝气蓬勃的样子。但你来了之后,就连我有时都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呢。」 「清风先生……」 清风耸了耸肩,彷佛想说没有必要连麻衣都陷入感伤之中。 「辰巳看起来冷静,其实心里非常害怕。如果戌亥是以复仇为目的回到京都──而且认为是辰巳从自己手中夺走助手,他可能会为了复仇,把身为辰巳助手的麻衣当成目标……很遗憾地,我无法否定这种可能。身为戌亥的旧识,我是希望他不会做得这么绝……」 清风低头看向店员送来之后一直没动过的红豆汤。 「抱歉,这样会让麻衣也感到害怕呢。快点吃抹茶红豆汤吧,冰淇淋都融化了。」 放在红豆汤上的香草冰淇淋,已经融化了一半以上。 麻衣舀起混著绿色与白色的红豆汤含在嘴里。倘若是平常,她应该会觉得甜苦交融非常好吃,此刻却觉得有些淡而无味。 「可是……戌亥先生应该不会知法犯法吧?」 见过面后,麻衣从印象中得知戌亥是个危险人物。但关于危险逼近自身一事,麻衣还是觉得清风和辰巳多虑了。但清风用力地拍打桌子,像是在警告还觉得事不关己的麻衣。 「你听好啰!如果那家伙有那个意思,要在不被逮捕的情况下伤害人是非常容易的。而且,戌亥应该还持有那个导致白亚姊跳楼自杀的付丧神。」 ──踢达。 这时从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清风迅速地转过头看,速度快得让人吃惊。 两人并没有加点东西,而且之前点的都已经送上来了。如果他们来到地下室时清风所说的话为真,应该没有人会过来才对。 「──明明想得那么远,行动却是半吊子呢,清风。竟然还没离开三条,扣一分。」 踢达、踢达──像是在吊人胃口似地,脚步声缓缓走下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站起身的清风声音颤抖著。 在地下室现身的,是戴著黑框眼镜的高个子男人──戌亥。 「我追著你们的味道来到这里。我的鼻子还真是被小看了呢。虽说没有辰巳那般灵敏,但要追踪认识的人,根本是轻而易举。」 「你这话还真是危险呢,简直就像将猎物逼入绝境的大野狼嘛。」 清风摇了摇桌上的铃铛,但纵使铃声大声地回响,也始终不见店员下来地下室察看。 只要侧耳倾听,应当能听见的一楼声响,不知何时完全听不见了。 简直就像只有这个空间被切割开来,与世界隔离一般。 戌亥将手伸到愕然的两人面前,他的手上有个小小的香炉。 然后麻衣看见了。 有著骷髅脸与黑色薄雾身体、宛如死神般的东西从香炉里爬出来。 「再扣两分。把应该守护的对象,带到这种容易蓄积香味的地下室,实在不太妥当吧。如果要提防我,就算不去像刚才的三条大桥那般宽广的地方,至少也该选在屋外通风良好的地方啊。」 清风猛然惊觉,他试图摀住鼻子但是慢了半拍。他的手还没能举到脸上,膝盖便发软并跪倒在地。 「清风,你可以帮忙传个话给伊月吗?告诉他:『你的助手跟我在一起,担心她的安危就一个人前来。』」 「清……风……先……」 麻衣随即也明白清风的身体虚软无力的理由。从香炉飘出并弥漫室内的甜美香味一传入鼻腔,便立刻遭受异常的瞌睡虫侵袭。就凭理性实在无法抗拒,那是引发动物本能的困意。 「嗨,麻衣小姐。事情就是这样,能请你跟我来一趟吗?」 从香炉探出身的死神以恐怖样貌扑过来的瞬间,麻衣勉强维持住的意识,蓦地中断。 麻衣醒来时,视野中有挂著月亮的夜空。 麻衣爬起身,发现自己睡在榻榻米上。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空间,是四方能看见京都街道的大楼屋顶,原本应该是水泥的地板则铺满了数量惊人的榻榻米。在淡绿色之中,随处可见鲜艳的油纸伞点缀,还有许多坐垫散放其中。 寒冷的晚风吹动麻衣的黑发。 这里是哪里呢?麻衣还记得戌亥为了带走自己而现身,不过之后就──至少这里不是刚才跟清风去的茶寮。 「这地方很棒吧。这是位于大楼屋顶,只有夏天的某段时期会营业的店。今天是我拜托店家特别开店的,不知道你还喜欢吗?」 麻衣转头一看,只见戌亥跪坐著。他挺直了背,彷佛昔日的香魅堂店主般披著和服短外套,感觉氛围更接近辰巳了。要是戌亥没戴眼镜,麻衣说不定会认错人。 金属制公事箱里装的东西,都摊开在坐著的戌亥面前。火筷子、香灰压、银叶夹等火道具,与三个青瓷香炉。但香炉中都没有摆放薰香,也没有什么气味传来。 「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是有何打算?」 拜托店家特别开店──虽然戌亥这么说,但他的拜托方式显然不是用言语请求。又不是一堆人包场,怎么可能请店家提前开店? 戌亥是滥用了灵香,因此不会有人偶然踏进这里吧。 除了麻衣与戌亥之外能到这里来的人──除了辰巳之外,不作他想。 「我可是特地叫清风传话,他一定会来。就像狗一样闻著你的气味前来。」 戌亥从表情或气味中推测出麻衣的想法。 「你是说你绑架我,就只为了叫辰巳先生出来吗?」 「绑架?你是用自己的脚走到这里来的喔,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 听到这番话,麻衣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如果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戌亥的法术比催眠术什么的更加实用且难以应付。 「如果你有事找辰巳先生,只要来香魅堂就行了吧。我只是个工读生而已,竟然被卷进店主的兄弟吵架,真的让我很困扰耶。」 麻衣话中带刺地说道,同时跟坐著的戌亥拉开距离。 就算辰巳会来解救自己,麻衣也不打算一直留在这里。所幸麻衣的手脚可以自由活动,戌亥则是换了一身难以奔跑的和服装扮,只要努力的话应该能逃离戌亥吧?麻衣心想,并观察周围情况。 出口──找到了。从屋顶上突出的建筑物在麻衣背后。只要走进那里,应该会有下楼的楼梯或电梯才对。 「对于把你卷进来一事,我感到很抱歉。但既然都做到这种地步,我也不打算把你当成单纯的诱饵。我打算举办一场更有意义的活动。」 「是这样吗?那请你自己一个人玩吧!」 麻衣丢下这句话,拔腿想冲向小房间。 麻衣实在受不了他,想尽快离开这里到有人的地方。 但麻衣走到一半时,突然有强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轰隆轰隆起起伏伏般,是十分低沉的声响。 ──耳鸣? 不对,这是大量的水聚集成一束,往下重摔的声响。 应该是瀑布或水坝的声响。 不存在节奏与音色,单调却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声响。 在湿润的水流香气中,掺杂著什么东西。 是在路边悄悄绽放,一吸会有淡淡花蜜的那种花香味。 孩童时的记忆忽然苏醒过来。那时想做的事与该做的事是一样的。 没有对于未来的迷惘,也没有对于过去的后悔,只有「现在」巨大地存在著。 然而,目前如何呢?「现在」被夹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动弹不得。 今后一定会变得辛苦。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要试图挣扎呢? 水流重摔的声响,毫无变化地持续著。 如果能跟那声响合为一体,自己应该会变得更轻松吧。不用思考任何事,不用烦恼任何事,就宛如在某处的河畔绽放的小花一样。 「──你在做什么?」 某人用力抓住麻衣的肩膀,原本朦胧的意识逐渐恢复正常。 「……咦,辰巳先生?」 麻衣眼前,是板著脸的辰巳。 「你刚才打算做什么?」 麻衣看向周围,发现自己打赤脚离开榻榻米,站在水泥裸露在外的大楼边缘。 这跟麻衣原本打算前往的屋顶出口是反方向。麻衣突然感到害怕,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啊啊,要是你愿意跳楼自杀,我就能接近七年前的答案了。」 不知不觉间拉开距离的戌亥,很遗憾似地说道。 不,拉开距离的不是一直坐著的戌亥,而是麻衣。 乐花香──麻衣明白戌亥为何会替引诱人自杀的灵香取这个名字了。 当电视或网路上出现自杀的新闻时,人们一定会说:「为什么不把自杀的勇气用在突破现况呢?」「只要活著,应该也会有快乐的事情啊。」 但那些话并未掌握到自杀这件事的本质。促使自杀者行动的是「能变轻松」这种压倒性的强迫性思维。明知道对自己而言是负面的,却还是被推往那方;就这层意义来说,或许就类似无法忍耐戒断症状,而再度使用毒品的状况吧。 戌亥用中指轻轻推了下黑框眼镜。 「伊月,好久没像这样见面了呢。不,你现在自称辰巳对吧。真怀念啊,那名字是白亚替电子式香炉取的名字。」 「戌亥……你对滥用灵香这件事,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犹豫了啊。」 辰巳平静地说道。虽然平静,但他确实在生气。没有表情的瞳孔之中,彷佛可以看见蓝色火焰。 是因为戌亥企图逼 麻衣自杀?还是因为戌亥至今仍带著导致白亚死亡的付丧神? 无论如何,要是辰巳再晚来个几分钟,不,再晚来个几秒钟的话,麻衣说不定真的已经摔到十几楼下的地面上。 不,不是「说不定」,而是她肯定已经摔成肉酱。 一想到这点,麻衣的身体便颤抖不停。虽然她用力搓揉著手想克制颤抖,但冰冷的身体丝毫没有变暖,只是不断喷出不祥的汗水。 「要扣一分呢。」 戌亥像在训诫辰巳似地说道。 「事到如今,你别期待我会有身为除香师的自尊,因为我已经不是除香师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催眠师?魔术师?还是怂恿者呢?」 「每个都有些相近呢,对了──既然是用『香』诅『咒』,我就自称『咒香师』吧?」 咒香师──戌亥拥有符合这名号的能力。 刚才那个使用了乐花香的法术,的确就是诅咒。 麻衣一定是在丧失意识的期间被迫闻了灵香吧。彷佛从水坝流泻的水流声依然在麻衣耳里回响著,灵香的效果还在持续。 「助手啊,你能自己走吗?」 麻衣摇了摇头,于是辰巳将手绕到麻衣腰上,让她站起身。辰巳的体温让麻衣的身体右侧温暖起来。飘散在香魅堂店门口那种甜美又强劲的白檀香包围麻衣。 这让麻衣感觉安心多了。 不要紧的,残留在自己体内的乐花香,辰巳一定会帮忙除香。 「把薰香道具放在那里,我不允许你替助手除香。」 但戌亥指著辰巳拿的公事箱说道,他知道里面放有薰香道具。 「如果我拒绝呢?」 戌亥用另一只手,从自己的公事箱里拿出较短的线香。 「这是会跟乐花香引发不协调的薰香喔。我不晓得你身为除香师的技术提升了多少,但只要焚烧这线香,就不可能将乐花香除香。你应该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那也就是说,自杀冲动今后也会像突然发作似地袭向麻衣。刚才是因为有辰巳在才得救,但未必每次都有人帮忙阻止麻衣。 麻衣只能尽量避免独处,或是将双手双脚绑起来生活──虽然无法具体想像,但乐花香不消失的话,麻衣将被迫过著这种人生。 身为除香师的辰巳,比麻衣更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他没有任何反抗,将公事箱靠在屋顶的边缘。 「你为何现在才回来京都?」 戌亥没有回答,只是若无其事地承受辰巳的视线。 「如果你是想完成香魅堂第九代店主的职责,我很乐意将店铺让给你。如果你的目的是向我复仇,我也有承受的觉悟。」 辰巳以充满坚强信念的声音说道,同时用力抓住麻衣的手臂以免她试图再次跳楼,然后朝榻榻米走了过去。 「──但假如你的愿望是滥用灵香,危害我以外的人──」 辰巳掀起和服短外套,跪坐在戌亥正对面。 「我身为除香师,可不能当作没闻到。」 听到这番话,戌亥突然高声笑了起来。 那笑法彷佛将嘲弄、愤怒还有悲伤交织在一起。 「你这话真帅气呢,辰巳。杀害了白亚的你,自以为可以代表正义吗?」 「……『那是意外』,这句话实在是没有说服力啊……而且你不可能是为了和解,才叫我过来的吧?」 这就是七年不见的兄弟对话吗?在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道歉或安慰介入的余地。戌亥怨恨害他丧失白亚的弟弟,另一方面,辰巳也憎恨堕落得滥用灵香的哥哥。麻衣切身地感受到这一点。 「我是想跟你来场香席胜负。」 辰巳的眉毛抽动一下。 「你说香席胜负?」 「辰巳,你的愿望是我离开京都对吧?如果你赢了,我就如你所愿地离开吧。这么一来,灵香危害人类的事就会减少,虽然不会彻底根绝就是了。只不过要是我赢了,你就要收掉香魅堂,不再当除香师。」 「倘若变成那样,你会再度成为香魅堂店主吗?」 「你说笑的吧?没有白亚的香魅堂现在也还留著──这只会让我感到不快。而且你竟然还是店主,我实在无法苟同。」 「原来如此。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戌亥。如果是运用嗅觉的胜负,你可是连一点胜算也没有喔?」 以前清风曾经说过,辰巳因为嗅觉太过灵敏,所以看不见幽灵。 换言之,能看见幽灵的戌亥,鼻子不如辰巳灵敏。 「的确,或许是那样吧。但我提议的是举办香席来决胜负,输赢不是只靠嗅觉而已。」 辰巳瞥了一眼身旁的麻衣。他的表情还是一样没有起伏,彷佛会对麻衣弃之不顾;但不知是否为麻衣的错觉,他的眼眸中似乎流露担忧她的光芒。 「我接受你的挑战。」 以认真的表情对峙的两人果然十分相似,彷佛对照的镜子一般。 在一决胜负前,辰巳用手巾将自己与麻衣的手绑在一起。这是担心乐花香的影响会变强所做的准备吧。 「所谓的助手应该是写作『帮助的手』,但你这样反倒只会碍手碍脚呢。」 听到辰巳挖苦似地说,麻衣再次认为自己必须振作才行。辰巳接受了不晓得设有何种陷阱的香席胜负,这也是因为麻衣被绑架,且不小心吸入乐花香的关系。她已经给辰巳添了这么多麻烦,可不能被夺走意识,变成妨碍或绊脚石。 所谓的香席,或称香筵,就好比茶道的茶会,原本不是为了一决胜负才举办的。 在香道中,会将「嗅」香一事称为「闻香」,彷佛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话语和音乐一般,认真思考薰香的意境与世界观,并且乐在其中。 香席是由负责焚香木的「香元」,招待聚集而来的客人们──也就是「连众」──的聚会。只不过室町时代精通各种技艺的贵族,抑或血气方刚的武士们,认为只是焚香太无趣,他们还发展出焚香木并分辨香味的「组香」。这可想成是近似于品酒。 香席大致的流程是这样的: 主办香席的人,有提供香席场地的「亭主」、用香炉焚香的「香元」、以及提供香木给香席使用的「出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由香元一个人兼任这三种职务。首先由该人决定组香的主题,也就是试著以薰香的组合来表现文学的世界。 例如有一种组香叫做「若紫」。这是以《源氏物语》的第五帖为主题,准备的香木是比拟登场人物的尼君、若紫与源氏这三种。 聚集在香席上的连众,就坐后会拿到一张「组香式」,上面记载著当天的组香内容。这可说是香席的节目表,同时也是设计图。 上面记载著「若紫」的和歌。 昨夕隐约窥花貌,今朝游云不忍归。 然后记载著分别是用怎样的香木来表现尼君、若紫与源氏。 看完「组香式」后,便会试焚组香所使用的薰香──也就是「试香」。试焚的只有尼君与若紫,虽然不会焚烧源氏的香木,但三种香木中知道两种后,剩下的当然是源氏。 试香结束后,终于要正式开始焚香──也就是「本香」。这时香元会打乱三种香木的顺序来焚香,连众则在纸上写出尼君、若紫与源氏分别为哪种香木。 不只是单纯享受薰香,还加上竞技的要素。 只不过,组香的趣味不只是闻香猜谜,推测该场组香里出现何种香木以及其用意,才是组香最关键的乐趣。 但这次胜负的规定与原本的香席相差甚远。 戌亥指定的香席胜负,有三条 规则。 一、不进行试香,只有本香。 二、戌亥所焚烧的三种香木,辰巳须一一猜出其种类或来历。 三、三种香木中只要能猜出两种,就算辰巳获胜,低于一种则算戌亥获胜。 由于香木必须巧妙地焚烧才能传递出各自的特性,倘若不想被猜中,可藉由焚香方式操弄结果。因此香元与连众以这种形式决胜负时,倘若是香元焚香,连众绝对无法答对。但辰巳似乎完全不担心这点。这是两名薰香师赌上自尊的胜负。 「那么,这就是第一种香,一炉。」 戌亥巧妙地操作薰香道具,准备第一个香炉,并递到辰巳面前。被修整成山形的香灰上,放置著被称为银叶的薄云母片,并在其上放著一块香木。放入香灰中的香炭不会直接燃烧香木,而是间接替香木加热。 焚烧香木的「闻香」与焚烧线香或炼香不同,气味并不会强烈地扩散,因此辰巳用与麻衣绑在一起的左手水平地拿著香炉,然后用行动自如的右手盖在香炉上,从拇指与食指的缝隙间慎重地闻香。 「……是伽罗。」 辰巳回答。沉香木依照其生产地与性质,被分类成六国。 也就是伽罗、罗国、真那伽、真南蛮、左曾罗、寸闻多罗。 伽罗是六国之中感情最为丰富的香,是最高级的沉香。 「果然厉害。」 看来是正确解答。纵然落败一次,戌亥仍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相对之下辰巳则挑起眉毛,露出焦躁的神色。 「你看不起人吗?这种东西连外行人都闻得出来,扫兴也该有个限度。」 「别这么生气,刚才只是小试身手。难得的香席不从美好的香味开场的话,就太不像话了吧?」 这话彷佛想说之后端出来的薰香不是「美好的香味」一样,让麻衣有些在意。戌亥接著准备下一种香木。 「二炉。」 辰巳哼了一声,一脸无趣地抓起香炉。 「只要猜中这个,就不用闻三炉,算是我赢了吧。」 「是那样没错。」 「只是猜香木什么的,真是无聊透顶的活动……」 辰巳丢出这句话后,将脸凑近第二个香炉。 「啊!」 这时麻衣不禁发出声音。 因为她看见了。 有尖锐的东西从第二个香炉的香灰中突起。 那是──出鞘的刀刃。没有刀鞘、没有护手,甚至也没有刀柄,锋芒逼人的刀刃。 紧握刀刃的是彷佛削掉一层皮般血淋淋的手。 「辰巳先生!」 不可以闻那个味道──麻衣有这种感觉,她试图拍掉香炉。 但麻衣慢了一步。 从香灰里出现、只到手肘部分的手持刀,由上往下砍向闻著香气的辰巳。 香炉发出卡铛声掉落在榻榻米上,里面的香灰弄脏了榻榻米。辰巳用手按住胸口,像要呕吐似地吐出舌头,宛如疾病突然发作般痛苦挣扎。 「──来,请你说出答案吧,辰巳。」 戌亥丝毫没有显露惊讶之情,彷佛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似地催促辰巳。 「你到底让辰巳先生闻了什么!」 麻衣用没被绑住的左手轻抚辰巳的背,大声喊道。 「组香就是要猜这个对吧?」 「怎么这样……只是闻了香就这么痛苦,实在太奇怪了!你该不会让他闻了毒吧?」 麻衣正要谴责戌亥的行为,但辰巳用右手按住麻衣的肩膀制止她。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让人有一点不愉快的气味罢了。」 「何止有一点……」 看起来根本不是那样。现在辰巳的脸色也依然苍白不已。 辰巳因为拥有过于优异的嗅觉因此没有灵感,所以他不会因为灵香而感觉失常,或是被灵香蛊惑心灵。 以前清风曾这么比喻:就类似用天文望远镜看隔壁的人。 但麻衣可以明白,刚才的香实在太过强烈了。 简直就像是用望远镜看了太阳一样。 辰巳的嗅觉越是优异,受到的伤害应该就越非比寻常。 不过,辰巳镇静地瞪著戌亥。 「这是灵香……戌亥,这跟你现在也散发出来、对我的憎恨浓缩而成的灵香是同质的香味。」 戌亥哼笑道: 「没错。你果然只有嗅觉是货真价实的。不过,你不曾闻过浓缩成这样的灵香吧?」 麻衣感到毛骨悚然。 从那个香炉里冒出来的血淋淋的手,是戌亥的灵香吗? 若是这样,戌亥的憎恨实在锐利且好战到可怕的地步。 由于太过激烈,甚至连自己也能劈开。 「但是,那样并不算答案喔,必须请你用六国或来历答出香木的种类才行。」 辰巳以手掩面,接著像是对薰香的自尊心受创似地低喃: 「……我不知道。第一次闻到的香木,我不可能答得出来。这究竟是……什么?一开始明明有咸咸的香味,之后却变成应该是人类发出的灵香……我没闻过这种会发出复杂香味的香木。」 「这表示你『没有答案』,可以这么说吗?」 「……真那伽,是真那伽。」 麻衣头一次看到这么没自信的辰巳。那个辰巳竟然胡乱猜测。 「选择因个体不同而会有所差异的真那伽是很明智──」 戌亥推了推黑框眼镜,无情地宣告: 「不过要扣分,这是人工香木喔。」 「这怎么可能,你说是人工?」 辰巳难以置信地摀住嘴。 不光是辰巳,人工香木这个答案也让麻衣大吃一惊。 因为第一次碰面时,不是别人,正是戌亥向麻衣说明了香木的性质。 他说香木的生成需要漫长的岁月与偶然的重叠。 「辰巳,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在东南亚的寮国与越南,进行著以人工方式制造香木的研究,如今这种香木已经流通到市场上。」 「我当然知道,但经人手加工的香木只能散发出低等的香味,也就是『赝品』。不可能制造出比自然产生的香木更优异的东西──」 辰巳的双眼随即惊愕地瞠大。 「难道你……」 「你一脸无法相信自己想法的表情呢。不过,你那个推测大概是正确的。这七年来,我待在进行人工香木研究的越南。我往来于原生林与研究所之间,持续研究、制作我理想中的香木。」 「你理想中的香木?」 倘若能刻意制造出那种东西──香道将不再是逐渐衰退的文化。 「用不著那么惊讶吧,现在可是能从试管中制造出人类的时代。香木的香气成分来自树脂沉积,既然如此,只要解析出其结构,就能量产香木,并随心所欲地改变香味。」 戌亥拥有以薰香操纵人类的力量,这应该对研究的进展有很大的贡献吧。诸如筹措研究资金、召集研究人员,也可能是掠夺某人已经进行到一半的研究。倘若不是那样,很难想像才仅仅七年,就能得到如此惊人的成果。 「我花了七年,才总算成功制造出能产出香木的合成树脂。藉由我开发的人工树脂与越南的树木,还有在生长环境中添加付丧神,便诞生了散发出灵香的香木,也就是『灵香木』。」 灵香木──制造灵香木就跟量产付丧神是同样意思。 那是自称咒香师的戌亥最不能得到的力量。 「辰巳,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埋头于这种研究吗?」 戌亥问道,同 时从怀里拿出大约笔型手电筒那般细长的透明玻璃管。 看到玻璃管中的东西,辰巳的表情变得更加苦闷。 「这是我离开日本时一并带走,最为重视的付丧神。辰巳,你应该觉得很眼熟吧。这是我在白亚生日时送她的东西。」 放在玻璃管中的是玫瑰金戒指。装饰在顶端的小颗钻石,散发出虚幻的光芒。 「接著我要焚烧的香木,是重现白亚临死前遗留的灵香──白亚香。」 听到这番话的辰巳,用力抓住自己所穿的和服衣领。 「辰巳先生……」 麻衣察觉到辰巳在害怕而动摇起来。 辰巳半张的嘴唇已经丧失生气,颜色发青。 那个总是强硬且充满自信的辰巳──正感到恐惧。 「这可是送分题喔,辰巳。这个香木只要你回答是人工香木,当然就算答对。只不过,回答之前要先闻过白亚香……如何,你有这种觉悟吗?」 事到如今,麻衣才终于理解戌亥以两胜一败来决定输赢的理由。 打从一开始,这场胜负最重要的,就只有辰巳能不能闻白亚香这点。 实际上,现在辰巳一直注视著戌亥递出的第三个香炉,动也不动。 他的手浮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可以感受到他勉强想伸手拿香炉这件事。 失去白亚,而且自己还是将她逼入死亡的原因──这对辰巳而言,实在是过于巨大的心灵创伤。 拥有辰巳这般嗅觉的人去闻白亚的灵香,等于是亲身去体会白亚当时的感情。 假如那感情是对辰巳的憎恨── 不,纵然是其他的喜怒哀乐,无论是怎样的感情,对于逼死白亚而感到愧疚的辰巳来说,应当都只觉得难受。 看到辰巳终于将伸出的手放下,戌亥得意洋洋地笑了。 「薰香成熟了呢,辰巳。你果然是故意让白亚闻到灵香的,否则你根本不必害怕这个灵香木。」 「难道你认为辰巳先生是故意让白亚小姐闻灵香的吗?」 麻衣指责戌亥所说的话。 不可能有那种事。辰巳也一样憧憬且深爱著白亚。 当时的辰巳跟现在的麻衣,年纪并未相差太多──虽然麻衣想像不出当时的辰巳,但他不可能让重要的人闻像乐花香那样危险的灵香。 但是,这理论对丧失恋人的戌亥并不管用。 「没错,试图除香却失败什么的,真是显而易见的谎言。这家伙一发现白亚不会成为自己的人,立刻想要毁了她。简直像不把白亚当人,而是当成能替换的『物品』。」 戌亥面无表情、滔滔不绝地说道。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掺杂著平静的疯狂,让麻衣有些发寒。 「对这家伙而言,白亚虽然是重要的人,却不是特别的人。证据就是他雇用你当助手,试图让你代替白亚;还有他不以名字称呼你,而是称你为『助手』。要让另一个人代替某人,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啊。这家伙却不明白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麻衣觉得戌亥十分可怕。他为了自己的复仇将麻衣卷进来,而且还让麻衣闻了导致恋人死亡的乐花香。 要不是丧失了理性或良心,是办不到这种事的。 白亚死后仅仅七年就制造出灵香木的执著与热情,若不是理智崩坏,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本能告诉麻衣,不该与这人为敌。感觉对抗这个男人,就像是挺身阻挡海啸或雪崩那种大自然的猛烈威胁。 尽管如此,麻衣的恐惧依然被更为强烈的愤怒吞没了。 「……你说的是哪个辰巳先生呀?」 麻衣并不认识戌亥所说的辰巳。 辰巳的确不会用名字称呼麻衣,麻衣只是单纯的助手。辰巳八成不觉得麻衣很重要吧,跟香崎兄弟所爱的白亚根本没得比。 但麻衣认为辰巳是个会欣赏四季、珍惜事物、洞悉人心的人。 虽然辰巳平常不会将自己的内心显露出来──但倘若不是这样,与辰巳一同遭遇到的灵香和怪异事件,无论是哪个都不可能成功除香。 麻衣早就察觉到辰巳板著脸的表情底下所隐藏的东西。 「你跟辰巳认识没多久吧,你还不知道这家伙的本质。」 戌亥这种说法又触怒了麻衣,尤其是那种彷佛无所不知的态度。 「那你又知道现在的辰巳先生什么了?把香魅堂丢下好几年都不管的你,有权利责怪弟弟吗?」 麻衣逐渐激动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坦白说,辰巳先生的确是个过分的人喔。他会弄乱别人家的佛坛,把人送到发生灵异现象的寺庙里,让人闻身体状况会变得不对劲的芳香袋,而且不爱出门又缺乏沟通能力。因为辰巳先生讲话不讲清楚的关系,我老是被耍得团团转。虽然看清风先生吃亏觉得很痛快,但我已经受够了。」 戌亥默不作声,看似诧异地听著。他一脸「这女人到底想说什么?」的表情。 「可是……只要有耐心地看到最后,我也能确实理解辰巳先生的意图。」 理解辰巳有时感觉意义不明的话语,其中蕴含的真正意义。 「我开始在香魅堂工作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是多么活在自己的价值观当中。这世界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香味,有许多我不晓得的思念。每一种都是原本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正因如此,才必须加以珍惜。」 麻衣开始在香魅堂工作,才只过了一个月而已。 尽管如此,现在的麻衣跟与辰巳相遇前的自己相比,有十分巨大的变化。 甚至能让麻衣实际感受到,这一个月是如此宝贵。 「但你却只能把香味跟思念都用在伤害别人上面。所以──」 麻衣使劲地吸了口气,然后大叫: 「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 戌亥不禁露出愤怒的表情而抬起膝盖。 但麻衣已经不再害怕,她温柔地抱著辰巳的肩膀说: 「辰巳先生,没事的,我看得见白亚小姐的身影。」 辰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发出惊讶声音的是戌亥。他的视线东张西望地四处徘徊。 另一方面,麻衣则是看著正前方。 正好就像麻衣坐在辰巳隔壁一样──白亚就在戌亥身旁。 从戌亥开始焚烧第三炉时,她就一直坐在那里。 就跟在照片上看到的她一样穿著白色连身裙。 「我可以理解白亚小姐的表情。白亚小姐看著辰巳先生,她一定是有话想告诉辰巳先生才对。」 麻衣刻意没有说出白亚是露出怎样的表情坐在那里。 辰巳并没有麻衣那样的灵感,但他拥有足以弥补灵感的嗅觉。 正因如此,他才应该以自己的鼻子去感受,七年前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失去的深爱之人的想法。 「…………没想到会有被助手煽动的一天啊。」 辰巳说道。 「谢谢你,麻衣。」 然后辰巳以沉稳的声音,自从相遇以来首次呼唤麻衣的名字。 「薰香成熟了。」 辰巳说,迷惘与痛苦已经从他的表情中消失无踪。 「薰香成熟了……?这表示你下定决心要闻白亚的灵香吗?」 「这表示我总算明白戌亥你为何到了现在才回来京都的意图。」 兄弟两人注视著彼此。 「这场组香并不是为了向我复仇才举办的,而是跟普通的香席组香一样,构成一个故事的主题。」 「主题……吗?」 后记 各位好,我是羽根川牧人。原本要在富士见l文库(在日本发行本书的文库)发表的小说,是别种商店的故事,但责编大人打回票时,偶尔会散发出「我想看日式风格的故事呢……」这种氛围,让我屈服了(喂),我苦思呻吟著想出来的点子,就是「薰香」。这原本就是挺困难的题材,我还掺杂灵异要素,思考别扭的幽灵设定……我很想尽全力阻止构思这企画时的自己,告诉他:「你啊……之后会很辛苦喔。」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种光说不练的地方很有自己的风格,如果本书能让您稍微感受到乐趣,堆在桌上的那些资料也算有回报了。 虽然篇幅非常不够写,但最后我要致上谢词。在本书封面描绘了超帅气辰巳的游兔ルコ老师、毫不掩饰地偏心清风的责编大人、甚至还帮忙调查统计数据的校稿大人、替本书完成精美装帧的设计公司、我一个人在京都旅行时关照我的善心人士,以及其他从事出版或贩售的各位相关人士,非常感谢大家的协助! 以及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您阅读到这边!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各位好,我是羽根川牧人。原本要在富士见l文库(在日本发行本书的文库)发表的小说,是别种商店的故事,但责编大人打回票时,偶尔会散发出「我想看日式风格的故事呢……」这种氛围,让我屈服了(喂),我苦思呻吟著想出来的点子,就是「薰香」。这原本就是挺困难的题材,我还掺杂灵异要素,思考别扭的幽灵设定……我很想尽全力阻止构思这企画时的自己,告诉他:「你啊……之后会很辛苦喔。」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种光说不练的地方很有自己的风格,如果本书能让您稍微感受到乐趣,堆在桌上的那些资料也算有回报了。 虽然篇幅非常不够写,但最后我要致上谢词。在本书封面描绘了超帅气辰巳的游兔ルコ老师、毫不掩饰地偏心清风的责编大人、甚至还帮忙调查统计数据的校稿大人、替本书完成精美装帧的设计公司、我一个人在京都旅行时关照我的善心人士,以及其他从事出版或贩售的各位相关人士,非常感谢大家的协助! 以及各位读者,真的很感谢您阅读到这边!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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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i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疑虑。 杀人应该是坏事,学校老师跟电视节目都是这么说的。 正因如此,父亲应该有必须杀掉这男人的正当理由。 sei想以自己的方式解析出父亲的动机,sei观察起房间。 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公寓的一个房间里。男人倒在餐厅,里面有榻榻米房间。老旧的电风扇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转动著。 格局非常普通的单身汉住处。要说这房间唯一的特徵,大概就是大量的书籍吧。榻榻米房间的四边都设置了高高的书架,甚至连窗户都堵住。 sei原本想仔细调查一下尸体,但还是作罢了。那并不是看了心情会好的东西。鲜血味充斥整个房间,更加强了sei想尽快到外面的念头。 「这男人是个叛徒,他侵占了公司的钱,一直在逃亡。」 「爸爸的公司?」 「怎么可能,sei应该最清楚我不是上班族这件事吧?」 那么,父亲与死掉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 「爸爸是为了正义而杀了这个人吗?」 「嗯……应该不算是吧。人类不能只靠正义而活。无论是警察或政治家,就连牧师也一样;虽然如此,但也很难想像这家伙生前一直都清廉正直地活著。」 「但你杀了他?」 父亲点头。从他的表情丝毫无法感受到对杀害对象的憎恨,sei感到不可思议。 「人命非常尊贵,甚至可以说是钱财无法相提并论的。那么,你认为人命跟什么才是等价的呢?」 驱使父亲杀人的事物,似乎并非愤怒或憎恨。 「与生命等价的事物──就是美丽。」 sei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因为此刻在房间里的事物──无论是男人的尸体、或是他遭到杀害的方式、或是地板上的血泊,还有充斥在房里的空气,感觉这一切都跟美丽差了十万八千里。 「背叛十分丑陋,但有时会羽化成美丽的事物。」 父亲认为时机已成熟,打开放在椅子上的皮包。 里面装的是被塞在塑胶袋里的大量白羽毛。 「sei知道什么是『比拟杀人』吗?」 「……不知道。」 「就是按照某种规则去杀人。」 「例如每天杀一个人?或是固定杀人的时间?」 「是更文化性的规则,也可以说很文学性。比拟那个地方的传说或传统、或是类似鹅妈妈的童谣、圣经的内容和七大原罪。比拟对你来说有点难懂吗?」 「我知道意思,漫画会出现。」 父亲彷佛正合我意似地弹了弹手指。 「没错,就是那个。我在做漫画会出现的事情。」 「那些羽毛也是在比拟什么吗?」 「你说得没错。如何,很帅气对吧?」 「唔──嗯……」 sei无法巧妙地回答,他也不是很懂为何会跟羽毛产生关连。 「那么,这样如何啊?」 父亲似乎对sei暧昧的反应感到不满,他弄破塑胶袋,将白羽毛挥洒在整个房间里。 鲜血味、香菸味、甚至连野兽的味道都掺杂在一起,房里的空气混沌不安。 「哇啊……!」 但是,在原本应该只会让不快感更显著的组合当中,sei目睹到难以置信的诞生。 空气染成淡红,与散落的白羽毛形成对比,只见那红色头纱一口气凝结起来,聚集到尸体上方。 热气高涨,浓度增高的朱红块状物逐渐成形。现身的是张开巨大翅膀的鸟──那是鲜红色的凤凰。 仔细一看,会发现凤凰头上有白色鸡冠。简直宛如将鸡只的颜色颠倒过来一般。 凤凰的身影有如火焰般摇晃,显示出虚幻与强悍共存的奇妙存在感。 sei看那只凤凰看得入迷,不禁伸出手。 但无论怎么试图触摸,手指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 这是幻影──绝非存在著实体。 年幼的sei直觉地领悟到这点。 「很漂亮吧,爸爸在收集这种东西喔。」 父亲从皮包里拿出立方体盒子。 是个涂成红色,手掌一般大的木盒。 父亲捡起几根泡在血泊里的羽毛,放入木盒里面。于是凤凰也彷佛被吸进去似地被收纳到父亲拿著的盒子里。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是祖先很久以前创造出来的艺术。」 父亲阖上立方体的盖子说道。 「遗憾的是,只有我们这对继承血统的亲子能观赏到这美丽的事物。」 「好厉害,好厉害!我想看更多!也能制作其他生物吗?」 sei兴奋地逼近父亲。那只鸟有著sei至今不曾见过的美丽,感觉像是人类无法持有的事物。父亲创造出那般美丽的生物,此刻还将它收纳到盒子里,当成自己的东西。 这让sei不由得感到信服了。倘若能得到那鲜明美丽的事物,无论其他东西会变成怎样,都没有关系。 即便不是父亲,也能若无其事地杀害一两个内心骯脏的大人吧。 「我想你应该明白,杀人是爸爸跟你的秘密喔。」 父亲单膝跪地,视线与sei平高,然后将食指贴在唇瓣上。 「嗯,但你下次要好好教我做法喔。」 sei这么拜托父亲,于是父亲看似很高兴地摸了摸sei的头。 进入六月之后,京都经常下雨。柏油路湿黑发亮,偶尔会从乌云中现身的晴空,也很少能维持一整天。是笼罩著潮湿空气,梅雨的忧郁天候。 当地居民与观光客在外面来来往往,人群虽然不少,可一旦下雨,就会想在新京极路、寺町路 或三条名店街等设有拱形屋顶的商店街解决事情。来往小巷之间的人必然会减少,在巷子里做生意的店铺营业额会跟著缩水。对于生意并不兴隆的店家而言,这阵逆风可能关系到存亡问题,是相当严重的。 薰香专门店「香魅堂」,也位于深受梅雨影响的地点。毕竟香魅堂座落于只有偏离三条路,主动踏进冷清小巷里的人才会注意到的地方。 说到标记,也只有镂空「香」这个字的木制招牌。在门口焚烧、每天会换味道的薰香,一旦下起了雨,也无法发挥吸引客人上门的作用。 「唉……」 在香魅堂打工的麻衣将手肘靠在记帐桌上,大大地叹了口气。 「香魅堂」是在江户时代创业的老店。原本应该光靠自古以来的老主顾的订单,就能维持生计才对;但由于前任店主失踪,中间休业了五年,流失许多顾客。因此香魅堂正处于必须重新开拓新客源的状态。 一直到晴朗的五月结束之前,偶尔还会有顾客看到麻衣制作的网站而前来造访──但雨下成这样,感觉就如同字面一般被泼了冷水。 「好闲啊……」 突然就没客人上门。东西没卖出去的话,就没有必要进货;而再怎么整理狭窄店铺内的架子,也有个限度。 虽然麻衣是室内派,对运动和休闲活动不感兴趣,但这样一直坐著不动,十八岁的青春活力与精力无处发挥,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像这样一直下雨,也会逐渐丧失工作的干劲呢。」 对麻衣的喃喃自语产生反应的,是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他坐在店里的榻榻米房间,擅自放松了起来,但他并非这间店的店主,更不是员工。仔细一看,从鸭舌帽底下可以窥见的后脑勺没长头发,可以得知他是个光头。 男人名叫清风,是附近禅寺的住持。 「像这种日子啊,待在除湿的房间里滚来滚去是最好的。啊,其实下个月是我生日,你可以买低反弹的坐垫送我当礼物吗?听说只要有那个,就算跪坐也不会脚麻呢。」 但他说出口的,总是跟悟道相距甚远的话语。他现在也并非跪坐,而是盘腿坐著。 「清风先生,你真的曾经为了当上住持而修行过吧?」 麻衣不客气地瞪著他看,于是清风明显露出了动摇之色。 「那、那当然啦──我被瀑布打了超久,还在火上跑了超远的。」 「好假喔……」 当然,麻衣并非对僧侣的修行内容感到怀疑,而是只针对清风一个人的修行。麻衣不禁觉得,清风所说的瀑布大概是倾斜浇花器那种程度而已的水量,所谓的火应该只是拿电热毯来代替吧? 「反正在这里等也不会有客人上门,到外面去玩一阵子也无所谓吧?」 「出外玩的期间,清风先生要帮我顾店吗?」 「麻衣不在的话,我也要回去啦。没有聊天对象就闲著没事做嘛。」 「那样我就不能出外玩了嘛。」 纵然没客人上门,麻衣也无法让店里闹空城计──原因在于现任的香魅堂第十代店主的个性。 香崎辰巳。 自大傲慢,桀骜不逊。因为脑袋聪明,经常摆出瞧不起别人的态度。即使制作薰香的技术符合香铺店主的身分,但个性完全不适合做生意。 「你不能跟辰巳先生聊天吗?清风先生是辰巳先生唯一的朋友吧?」 「但那家伙没把我当朋友对待过……而且那家伙在研究薰香时找他搭话根本是自杀行为,只会落到在精神上被痛扁一顿的下场吧。」 「清风先生喜欢被欺负对吧?」 「拿捏尺度是很重要的啊。嗯,麻衣最近也变严厉了,我认为你再稍微放松点力道才是最理想的喔。」 「我才不管那种事呢,为什么我得配合清风先生才行呢?」 「你看,最近就像这样,在严厉当中缺少爱情。」 虽然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什么的──麻衣连这样回的力气都没了。 「啊──你认识的人里头,有人拥有知道客人何时会来的能力吗?就类似预知能力者。如果你能介绍那种人给我,说不定会涌现爱情呢。」 麻衣想起对方的副业,不抱期望地问问看。 一直聊著这些愚蠢的对话,差点就忘记清风还有另外一面──他其实在私底下整合异端者,那些异端者具备常人所没有的能力,清风则提供能活用他们才能的工作,应该说是所谓的「异端者仲介业者」。 虽然实在可疑到了极点,但麻衣并不会否定异端者仲介业的职务,还有异端者本身的存在。因为香魅堂的店主,也是拥有那类异端能力的人。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预知能力者,就算有那样的人,我也不会让他把能力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啊……啊,但我强烈地想要麻衣的爱。」 「我开始觉得就算一度涌现爱情,也会立刻枯竭了。」 「喔,说曹操,曹操就到喽。」 「咦?」 麻衣看向入口,正好有人掀起门帘。来的当然不是刚才聊天提到的预知能力者,而是香魅堂的客人。 「欢迎光临。」 麻衣连忙向客人打招呼,同时压抑声音中不要流露过多欣喜之情。 走进店里的,是年纪看起来比麻衣大一轮的女性。麻衣是第一次见到她,从她一脸无聊地物色商品这点来看,大概是新客人吧。 灰色外套与白色上衣,配上长达膝盖的喇叭裙,她的穿搭看起来就是社会人士的行头。短发造型给人朴素的印象,唯有红框眼镜努力地试图衬托出她的个性。 「太好了呢,麻衣。好久没看到除了我以外的客人了嘛?那个人会不会买些什么呢?」 「嗯……这可难说。」 清风小声地雀跃说道,麻衣则是对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光临香魅堂的女性,看起来不像是会享受薰香的那种人。因为薰香这种文化兼娱乐,适合想在一天当中找个安静的时间,感受悠闲平静的人;但麻衣感觉女性并没有那种从容。不知女性是否忙碌到必须减少睡眠时间,红色眼镜底下的双眼周围冒著黑眼圈,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难以抹去的异样感,在女性顾客背向麻衣的瞬间,转变成寒意。麻衣勉强压抑住哀号,然后她询问坐在一旁,依然悠悠哉哉的住持: 「……清风先生,你看著那个人,有感觉到什么吗?」 「感觉是指?」 「像是感到发寒,或是看起来好像蒙上一层雾之类的。」 清风露出认真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女顾客;但过了一阵子后,他摇摇头。 「不,没有任何感觉。毕竟我丝毫没有那种灵感呢。麻衣能看见什么吗?」 「……有黑色物体在她的背上动著。虽然小只,而且形状也很模糊,但有类似虫或蛇的东西在她背上。」 倘若将常人不具备的才能称为「异端」,就某种意义而言,麻衣也算是清风所说的「异端者」吧。 麻衣具备常人没有的独特「感觉」。 以五感来捕捉并非这世界之物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灵感」。 麻衣是在四月下旬被猫灵追赶,而首次造访香魅堂。之后麻衣、清风和香魅堂第十代店主解决了好几件灵异现象。 对于从小就能看见幽灵鬼怪,但没有能力驱赶的麻衣而言,那是十分新鲜的体验。 然后,麻衣的直觉告诉她── 这次的客人也带了与灵异现象相关的案件上门。 「我去跟她搭个话。」 麻衣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下定决心,走出榻 榻米房间,向女顾客搭话。 「您在找什么吗?」 「呃,有能够有效消除压力的香味吗?我看宣传文写这里有那种薰香。」 转过头来的女性,用与其说是想睡,不如说是有些慵懒的声音这么询问。该说是腔调很重的低沉声音吗?感觉就像个老婆婆,那声音听久了彷佛会迷住人。 如果没有那花俏的眼镜,麻衣或许会对女顾客抱持更没精神的印象──就这层意义来说,麻衣再次觉得眼镜非常适合她。 「莫非您是看到网站而前来的?」 麻衣想起自己制作的香魅堂网站首页。前阵子在帮忙制作网站的朋友建议之下,麻衣在首页补充了一句「倘若您为压力造成的幻觉、幻听而感到苦恼,欢迎来店谘询」。 这是考虑到与其直接写「我们会解决灵异现象」,不如用「谘询」这种说法,来光顾的门槛会低上很多。 如麻衣所预料的,女顾客眼镜底下的眼神变得柔和。 「没错,就是那样,我看到你们店的网站。我最近在办公室会听见奇怪的声响,不知道是否太累了。呃,虽然我的确是感到疲惫啦。」 麻衣也无法回答「你看起来确实很疲惫呢」,只能一直挂著笑容。话说回来,试著搭话后,对方意外地是个多话的女性。从她冒出的黑眼圈给麻衣的印象,乍看还以为是更加沉默寡言的人。 「但我是那种经常很忙碌或是在工作,才能感到安心与活得有价值的类型,所以我原本以为自己跟那种事扯不上关系呢。吶,有些人好像在家没事,但一到公司身体就会变差不是吗?我在想自己是否也变成那样了。」 大概是所谓的忧郁症吧。实际上为忧郁症所苦的她,由于内心也不想承认自己是那种状况,尽管知道病名,仍刻意不说出口的样子。 「据说有人会突然陷入那种情况,让我觉得有点不安。」 「这样子啊,那真是令人担心呢。」 麻衣回答,一方面烦恼著该如何说明自己看见的东西。 虽然不知是否值得庆幸,但她并非患上什么忧郁症。既然可以看见附在她身上的灵异身影,那应该才是造成幻听的原因吧。 不过,要是主张「有恶灵附在你身上,是恶灵引发幻听的」,一个搞不好,她可能会误以为是诈骗,甚至跑去报警处理。 至今为止,都是清风带著跟灵异相关的案件找上门,因此没有这种困惑。 就在麻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 「那件事也让我听听详情吧。」 里面的纸拉门开启,一名青年从门后翩然现身。 青年的肌肤病态似地苍白,头发则是乌黑亮丽,与肌肤颜色形成对比。 虽然青年眉清目秀,甚至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女人,却经常板著一张脸。他穿著和服与蓝黑色短外套,尽管年轻却威风凛凛。 「你是……?」 青年用低沉但响亮的声音回答: 「我是香魅堂第十代店主,香崎辰巳。」 配上那副美貌,看到他的人无法不被震慑住。但那男人的本质并不在于他罕见的美貌,反倒应该说在于肉眼看不见之处。 他具备甚至能看透人心的异常嗅觉。 还有为了活用那种嗅觉,培育出跟薰香与气味相关的知识。 香崎辰巳并非除灵师,而是除香师。 尽管看不见幽灵,却能以薰香制服魑魅魍魉── 换言之,解决灵异现象,是他赖以维生的职业之一。 麻衣搬出一张折叠式椅子,戴眼镜的女顾客坐到椅子上后,自称是「井辻佐世子」。 「我在『町屋出版』担任编辑。」 「那间公司经营介绍京都当地情报的网站『京都指南』没错吧?」 麻衣询问,于是佐世子露出微笑。 「你知道得真清楚呢,我负责的就是『京都指南』喔。」 「哇,真的吗?我是忠实读者!」 说到町屋出版,就是以出版京都观光导览书为主的出版社。 以杂志书(mook)的形式,在书店的京都特别专区也平放地陈列在引人注目的地方。 倘若那类杂志书是针对「在京都外的人」所编辑的书籍,「京都指南」就是为了「在京都内的人」制作的网站。 网站介绍的内容有鲜为人知的餐饮店、与观光景点相关,一般人不晓得的趣闻、或是京都的传统工艺和工匠生活等。 麻衣考上京都的大学后,在离开老家所在的岛根县之前,也经常浏览「京都指南」,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梦想。 「『京都指南』?」 不过,理应长年居住在京都的辰巳,却对这网站丝毫没有头绪的样子。 「就是这个喔。」 佐世子察觉到辰巳似乎跟不上对话,她用智慧型手机点开网站给辰巳看。 「原来如此。不是以纸本形式出版的吗?真是新颖啊。」 「辰巳先生……」 麻衣听到这番话,差点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店里的经济状况,所以我不强求你去买台电脑……但你差不多该买支智慧型手机了吧?」 这男人只要是跟薰香相关的事物,在文学、化学与生物学方面都具备广泛的知识,却对网路和最新型机器一窍不通。 「就算辰巳先生再怎么不擅长与人相处,至少也会传送文字吧?那样的话,说不定也能缓和你用字遣词的刻薄程度。」 麻衣没来由地就是想这样告诉他,但她感觉这真是个好主意。虽然辰巳一开口说话就会伤害人,但倘若是使用他不习惯的简讯或社群网站,应该就不至于那么流畅地冒出挖苦的话语,搞不好还能反过来揶揄他打错字或漏字什么的。 「那个智慧型手机什么的,能够传送气味吗?」 然而辰巳担忧的点却跟麻衣的想法相距甚远。 「不,没办法做到那种地步。」 这是当然的,再说有多少人需要那种功能呢?但对辰巳而言,那一点似乎才是他决定是否购买的界线,他的眼中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 「既然无法传送气味,就不能说是可以与人沟通吧?最关键的情报,根本连一成也无法接收到啊。」 「会那么注重气味的人,只有辰巳先生好吗……」 在进行爱的告白时,与其传简讯不如打电话,而且直接碰面告白的成功率,似乎又比打电话高。 据说原因在于比起只有话语,声音、动作和表情等更具备大量的情报──将这说法套用在辰巳身上,就等于「味道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虽然麻衣想说这实在很愚蠢,但如果是认识辰巳的人,也会不禁赞同他的想法。因为两人首次碰面时,辰巳甚至光靠气味就说中了麻衣的出身地。 「你们俩别斗嘴啦,现在先听听佐世子小姐怎么说吧。」 清风从旁介入。单看后面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在顾虑身为客人的佐世子;但从清风雀跃的样子来看,可清楚知道他只是对麻烦事感兴趣而已。 话虽如此,麻衣仍反省让佐世子在旁乾等一事,尽管瞪著得意忘形的清风,麻衣还是向佐世子道歉。 「实在很抱歉,关于您会在办公室听见奇怪声响一事,方便询问详情吗?」 「嗯……说是这么说,但要谈关于自己幻听的话题,感觉有些难为情呢……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荒唐了。」 佐世子担心会被当成傻瓜而散发出不安的气息;她不时观察麻衣等人的表情。 「你大可放心。」 辰巳用毫不客气的语调挥开佐世子的担忧 。 「如果幻听令人难为情,我这个助手麻衣的存在本身就是种羞耻。因为她经常会看到幻觉,然后主张有幽灵或妖怪存在什么的。」 这让麻衣感到恼火。 「就、就是说啊,我也是会在意芝麻小事的类型。」 麻衣面带微笑地握紧拳头──辰巳先生,等下我要狠狠揍你一顿。 「是、是吗……」 虽然佐世子看样子并不是很懂这些话── 「那么,我就照顺序说明吧。哎呀,老实说,之前没办法对任何人说这种事,所以我现在觉得很开心呢。要是在办公室说这种话,可能会让人感到恶心。」 但她仍以有些热烈的语调,说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编辑总是工作到很晚。佐世子过著每天一大早就到公司,半夜之后才回家的生活。 「我是工作狂呢。」 佐世子必须随时有工作,否则就冷静不下来。她觉得能工作是种幸福,与其在家里慵懒度日,倒不如跟尚未见过的某人相遇,还有到处取材更让她快乐无比。她早已经觉得疲劳是种快感。 从公司到她家的距离能徒步回家,所以她丝毫不在意末班电车的时间。因此经历到神奇体验的那一天,据说佐世子也跟平常一样,一直工作到深夜。 「我先走喽。」 「好──辛苦了。」 男性编辑前辈回家后,这层楼剩下佐世子一个人。不过这是常有的事,佐世子并不会特别感到害怕或寂寞。 为了下次的更新,佐世子盯著萤幕工作。还差一点就能写完特别专题报导了。 其实佐世子很想处理到校对完毕,但校对的乐趣还是留到明天,就此回家吧。就在佐世子这么想著,将手贴在僵硬的脖子上,觉得内心非常充实的时候── 啪达达达达── 她听见了不可思议的声响。 「什么?」 明明没有任何人在,佐世子却不禁发出声音。当然毫无反应。 大概是放在靠走道边的印表机或空气清净机发出来的声响吧。虽然这声响听起来很陌生,但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因为这层楼只剩下佐世子而已。 啪达达达达── 但是──佐世子想起一件事。 最后离开公司的前辈曾说「佐世子也差不多要回家的话,我就先把机器都关掉。」实际上天花板的萤光灯也只在佐世子的办公桌周围亮著,影印机的小型萤幕也没有发光的样子。 那究竟是什么声响? 佐世子瞬间觉得毛骨悚然。即使她东张西望地观察四周,也找不到声响的来源。 佐世子听见的声响,就宛如脚步声;而且那声响不像穿著鞋子,而像湿透的赤脚── 「会不会只是太暗而没看见,其实有人回到那层楼呢?」 「那是不可能的。」 佐世子立刻否定了麻衣的想像。 「因为那与其说是走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更像在旁边或上方……那声响就像沿著墙壁或天花板在移动。而且不是缓缓移动,是很迅速地小跑步,又突然停下来的奇妙声响……如果是人类,一般不会像那样移动吧?」 麻衣听到这番话,更确信佐世子的体验是起因于灵异现象。 因为佐世子的证言,与麻衣此刻能看见的──在佐世子身体上四处爬动的影子动作完全一致。 「我原本认为如果不是机器声,可能是有虫子飞进来了;但一般来说,就算有虫子,也不至于在宽敞的办公室内发出让人在意的声响吧?」 「是吗?我倒是会听见蚊子之类的振翅声。」 「所以就说不是那种声响嘛。」 清风的装傻发言,让重度工作狂的佐世子编辑显露出好胜的一面。 这个住持在让人感到烦躁这方面其实具备天赋的极佳才能吧?虽然这才能一点也不令人羡慕。 「而且在那种脚步声之后,甚至会听见声音。」 「声音?……是人类的声音吗?」 「没错。虽然含糊不清,但那肯定是男性的声音……」 佐世子回想起那声音,似乎再次感到毛骨悚然,她抱住自己纤细的肩膀。 「你能听清楚那声音在说什么吗?」 「不……我没办法。但自从那天之后,我只要待在办公室,偶尔就会听见那声音。有其他人在时我还能忍耐,但我开始会害怕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没错,我变得没办法尽情工作,实在很伤脑筋!」 虽然麻衣觉得以佐世子的情况来说,没办法加班的现在应该比较健康,但平日就要畏惧著幽灵生活的确非常痛苦吧。这烦恼对麻衣而言,也并非事不关己。 「因此我调查了关于幻听的事,然后透过网路得知这间店。」 「原来如此,是透过网路啊。我制作的薰香似乎也逐渐声名远播了呢,反倒应该说太慢了啊。」 辰巳并不晓得麻衣制作了香魅堂的网站,看来他似乎以为佐世子是看到更客观的讨论区或评价网站。 虽然感觉在辰巳得意忘形的此刻,正是揭露网站存在的好机会,但那样似乎会偏离主题,因此麻衣忍了下来。 「话说回来,你们能卖我有效消除压力的薰香吗?」 「要卖给你也无妨,但那样毫无效果喔。」 「嗯……这话什么意思?」 听到辰巳若无其事地这么主张,佐世子一脸不悦地询问。 「因为你幻听的原因并非压力,而是『气味』。」 「什么?气味?为什么耳朵听见的声响,会跟气味有关呢?」 对于佐世子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辰巳向她讲解气味不为人知的功用。 气味这个媒介,能传达超乎人类想像的大量情报。 嗅觉敏锐的野兽能凭藉气味判断身旁是否有危险生物、调查食物是否有毒,以及感应和追踪特定物等。 其实这机能并非只赋予给嗅觉敏锐的特定生物,只要有意锻炼,人类也能敏锐地从气味中获取情报;即便不是如此,气味也会无意识地对大脑发挥作用。 而据说人类跟生物,能将感情和思念放到自己散发的气味上,并传达给同伴。另外,那种感情和思念越是强烈,就越容易以气味来表达;那种气味会传递到闻者的脑内,引发幻视或幻听。 那种具备幻觉作用的气味,在香魅堂称之为「灵香」。 然后要消除灵香,必须理解那种气味的原因和思念的本质,并焚烧适合该灵香的薰香。 那就是香魅堂第十代店主,香崎辰巳所进行的「除香」。 「灵魂的香味是吗?」 佐世子将眼镜的位置扶正,同时露出满腹狐疑的表情。 「虽然提起幻听话题的我这么说很怪,但这有点超出能相信的范围呢……」 既然佐世子身为编辑,自然比其他职业有更多机会接触广泛的知识。就算对她钜细靡遗地述说那种根本没人听过的理论,她会先起疑心也是难免的。 但辰巳似乎不满佐世子的反应。 「既然如此,我就来推测你正在编辑的那个『京都指南』,下次会特别报导哪里吧?」 他做出这种偏离常识的提议。 「咦?你是认真的──」 「京都向日市。」 在佐世子接受挑战前,辰巳便快一步宣告这蕴含确信的话语,让佐世子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怎么会知道?」 辰巳感到很痛快似地笑了笑,然后指向自己的鼻子。 「你的嘴里散发出哈瓦那辣椒和印度鬼椒等各种 辣椒的味道。倘若不是每天吃超辣料理,应该不会发出那么重的辣椒味吧。」 「不会吧,我明明用了消除口臭的喷雾剂。」 佐世子连忙用手摀住嘴,吐了口气确认气味。但她自己似乎闻不太出来,只见她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一旁的麻衣也是,纵然她留意著是否有辣椒味,也完全闻不出来。 「但是,辣椒味怎么会跟向日市这个地方产生关连呢?」 莫非向日市有生产辣椒的农家吗?麻衣感到疑惑,回答她的则是清风。 「最近向日市有条『超辣商店街』,整区都在推销辣味料理喔,大概就像庶民美食那种感觉。我也去过一次,那里对爱吃辣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呢。虽然端出来的菜单与其说是辣,不如说更接近痛了。」 那对超级被虐狂的清风而言,确实是天堂吧。 「……但也可能是我爱吃辣的东西吧?」 佐世子一副还无法完全信服的模样。 「我可能是自己喜欢在各种食物上加辣椒酱,而不是为了特别报导吧?」 「你可别小看我的嗅觉。」 辰巳对佐世子的想法嗤笑了一声。 「倘若那是你长年以来的饮食习惯,体臭本身会产生变化。你平常反倒偏好甜食吧?对于这次的企画,你其实提不起劲才对。」 「你说中了……好、好厉害,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佐世子因为疲劳而彷佛半死不活的双眼,瞬间闪闪发亮起来。看来与其说是信赖,不如说是点燃了她身为情报网站编辑的好奇心。 拥有这种异常嗅觉的人,正适合作为采访对象吧。 「辰巳先生姑且不论人格,我认为他唯有鼻子是值得信赖的。如何,要不要试试除香呢?」 「我说你啊……」 麻衣若无其事地贬低辰巳本性的推荐方式,虽然让辰巳感到不满,但麻衣并不在意。因为麻衣说的是事实,如果辰巳有意见,希望他能先改掉他对麻衣刻薄的态度。 说到辰巳,麻衣一度以为他对自己敞开了心房,但感觉辰巳最近又变得冷淡起来。他一开口就消遣还不熟悉薰香的麻衣,教麻衣实在吃不消。 「……我知道了。」 佐世子考虑了一阵子后,点头同意。 「总之,我想试著相信看看。毕竟要说我因为工作而累积了压力,才更令人无法置信呢。啊,不过──」 佐世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她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啊,不过一定要来办公室才能进行除香吗?」 「那是当然的……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因为无论是辰巳先生或清风先生,外表都非常有特色不是吗?如果带两位到办公室,上司和同事一定会问你们是谁的。」 辰巳与清风面面相觑。他们互相瞪著彼此,一脸想说别把自己跟对方相提并论的表情;但一边是貌美的和服男,一边是剃光头的西装男── 别说是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了,即便是单独一人也引人注目到显眼过头了。 「等办公室只有佐世子小姐一个人时,再找辰巳先生过去如何?」 「要是被发现的话我会被炒鱿鱼。我们公司大家的上班下班时间都不一定,所以就算是假日或晚上,也不晓得有谁、何时会来工作……」 既然是出版社,应该也有许多严禁外流的资料和机密情报吧。感觉佐世子会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 「可以请你们想个就算大家都在时,也能进入办公室的高明藉口吗?」 麻衣双手交叉环胸,装出绞尽脑汁的模样,同时目不转睛地注视著辰巳。 「首先辰巳先生要换上西装吧,这么一来,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我拒绝,我的原则就是不穿西装。」 「……从这里开始就碰壁了?」 麻衣不曾见过辰巳穿和服以外的服装。她原以为辰巳会穿那种服装,是因为他身为薰香店老板,没想到居然是他个人的坚持。 「无论如何都不行?」 「啰唆。」 被辰巳斩钉截铁地拒绝,麻衣不满地低吼。总觉得有点想看辰巳穿西装的样子。倘若是辰巳,无论什么装扮应该都挺适合的吧。 但清风将手放在麻衣肩上,摇了摇头。 「麻衣,记取教训吧!辰巳一旦变成这样,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他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辰巳「哼」地一声将脸撇向一旁。就如清风所说,照辰巳这个样子,无论怎么缠著他不放也只是浪费时间。 「唔──那就当作是采访如何?访问薰香店的店主与寺庙的住持,不是很适合吗?」 「那也行不通吧,因为采访时都是由我们出外拜访对方,几乎不会请对方到办公室来呢。就算请对方前来,一般也只能进到会客室。」 就在麻衣感到束手无策而伤脑筋时,辰巳自顾自地说。 「助手啊,你一个人去吧。如果只有你,总能找到藉口说明吧。」 「咦?」 「毕竟学生去观摩职场,是很常见的光景吧。」 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辰巳只是自己不想外出而已。辰巳由于嗅觉过于敏锐,而不想靠近堆积人类气味的场所。他八成是觉得要他去公司的办公室简直岂有此理吧。 「那主意不错呢。」 但佐世子却赞同只是不爱出门的辰巳这种想法。 「但就算我去了,也没办法除香喔。」 「谁叫你去除香了?我最清楚你没有那种能力。况且你就连这间店里摆的商品,也没办法好好说明吧。」 「真、真是抱歉呢……」 虽然麻衣觉得原因在于辰巳整天只顾著制作薰香,没有好好指导她──但麻衣没有反驳,因为感觉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你要做的只是预先调查而已。只要能掌握灵香性质,知道什么才是对应它的薰香,纵然我没到现场,也能完成除香。」 既然事情发展已成定局,受雇于人的麻衣自然没有权利拒绝。 三天后,麻衣上完大学的课程后,在下著毛毛雨的天气里,来到位于乌丸路旁的大楼前。麻衣阖起伞进入大楼,因为她在到达前先打了电话,佐世子已经站在柜台等候了。 「我跟上级说麻衣是我亲戚的小孩,来观摩编辑的工作。我们的说法要一致喔。」 「好、好的,我明白了。」 麻衣整理著淋湿的头发回应。麻衣是第一次进入职场,而且还是出版社的编辑部,这让她心跳不已。麻衣有种提早三年开始求职活动的紧张感,不禁穿著入学典礼时的套装前来。 「话说回来,佐世子小姐……你好像比之前见面时更疲惫?」 「看得出来吗?自从我把工作带回家处理后,就找不到歇手的时机。」 佐世子眼镜底下的双眼处于半张开的状态,彷佛随时会睡著一样。 「我无论对什么事情都讲求完美,应该说一动手就停不下来吗?我最近已经觉得就算没有睡眠时间也无所谓了。」 「嗯,还是尽快除香,工作只留在公司处理吧!」 佐世子并不适用不加班比较健康这种想法。必须尽快成功除香才行,否则佐世子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担心。 「但麻衣对薰香不是很熟悉吧?被派来预先调查,真的没问题吗?」 「嗯──我想应该可以。我鼻子虽然没那么灵,但唯有对灵香的感受性似乎比别人强上一倍。」 「这样啊。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既然这样,就麻烦你喽。」 町屋出版包下了三楼与四楼这两层楼 ,负责「京都指南」的佐世子办公桌是在四楼。 麻衣在综合受理柜台借用挂在脖子上的访客许可证。一楼有大楼里的公司可共同使用的会客室,但十分安静,没有人的样子。 就在麻衣心跳不已地等待电梯时── 「──佐世子小姐,那女孩是谁?」 「哇!」 原以为背后没有任何人在,却突然有人出声搭话,让麻衣吓了一跳。 麻衣转头一看,发现那里不知不觉间站了个人。是个戴著眼镜,留著一头微卷的头发,表情柔和的男人。 「筱田先生,你别吓人嘛。」 佐世子按著胸口抗议。看来大吃一惊的似乎不只麻衣。 「抱歉,我又没散发出气息了吗?」 被称为「筱田」的男人,一脸过意不去似地搔了搔头。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看起来跟佐世子是同个世代。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尽量努力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呢。」 「怎么个努力法?」 「像是尽量放大脚步声走路之类的。」 听到这番话的佐世子喷笑出来,麻衣也跟著笑了。 该怎么说呢,感觉那是非常笨拙的努力。 「有那么可笑吗?被人说没有气息,对我而言是非常迫切的烦恼啊。」 筱田一副更加惶恐的样子,露出为难的表情。 「没有啦,那样很有筱田先生的风格。这女孩是我的表妹,我今天找她来观摩町屋出版的职场。」 佐世子若无其事地撒谎。因为实在过于自然,麻衣不禁感到有些佩服。她被迫感受到习惯人情世故的大人的强韧。 「啊,这么说来,曾听你提过这件事。两位不愧是表姊妹,感觉有些相似呢。」 筱田丝毫没有怀疑地说著。虽然麻衣本身觉得并没有那么相似,尤其是麻衣对工作绝对不会像佐世子那般克己奉公。 「我叫仓见麻衣,今天会尽量不打扰到大家的。」 「这个人是我的前辈,筱田先生。」 佐世子用手比著筱田,向麻衣介绍他。 「幸会,我负责的是『京都指南』中『京都的工匠』这个专栏,你看过吗?」 即使对象是比自己年轻的麻衣,筱田也依然使用敬语说话。不过并没有散发出保持距离的感觉,反倒是让人感到亲近的说话方式。 「看过,之前更新的内容是和纸工匠对吧?内容非常有趣。」 麻衣并非在说客套话,那篇访谈确实非常精彩,甚至让读者不由得想像到制作和纸时水的冰冷,彷佛陷入工匠正在工作中的感觉。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竟然会把『京都指南』看得这么熟,莫非麻衣小姐在京都待很久了吗?」 「不,我今年上大学后,才刚来京都而已。」 麻衣瞬间想,这件事是否别说出来比较好?因为感觉才大一就来观摩职场,似乎太早了点。但与其笨拙地伪造年龄,据实以告应该更能自然地交谈吧──麻衣这么说服自己。 「哦,明明才大一,却从现在就开始观摩职场吗?这么积极进取,真令人佩服呢。」 哈哈──就在麻衣笑著回应时,电梯总算到达一楼。 筱田走进电梯,同时提起完全无关的其他话题。 「既然你是今年才来京都,表示你还没看过只园祭吗?」 「是呀,下个月终于要开始了呢。」 只园祭──这是麻衣来京都之前就一直很期待的活动。 整个七月都是活动期间,是京都最盛大的祭典。在祭典期间,会举办宵山祭,大家排成一队缓缓步行在灯笼照耀的夜晚中;还会举办大型美术工艺品──山鉾(注:宵山祭、山鉾 「宵山」是指正式祭典前一晚举办的祭典,「山鉾」则是指祭典时巡游的花车。)──沿著街道前进的山鉾巡行,整个京都充满活力。 「只园祭很棒喔,我也是每年都很期待。」 筱田眯细双眼,彷佛很羡慕之后能品尝到首次感动的麻衣。 「筱田先生又要开始高谈阔论只园祭了呢。」 佐世子一脸厌烦似地面向麻衣。 「要是认真听他说,他可会讲到晚上喔。因为这个人喜欢只园祭的程度甚至有些过火,而且他对只园祭熟悉到令人觉得恶心,是个狂热粉丝喔。」 「怎么这么说呢?我自认这样已经是很克制啦。」 「没讲到三更半夜就不错了是吗?麻衣今天可不是来学只园祭的知识喔。」 电梯中间没有停留,直接到达四楼,三人离开电梯,打开位于大厅深处的玻璃门,门后就是佐世子他们工作的办公室。 虽然办公桌是以白色为基调,给人公事公办的感觉,但墙壁到处贴满京都的照片,町屋出版发售的杂志书满满地并排在柜子上。 桌子的数量大约五十张,有一半坐著人,男女比例则是女性占优势。空著的办公桌主人是出外采访了吗?麻衣想像著。 「请稍等一下喔。」 筱田快步走到设置在最里面的办公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精装书后,又急忙赶回来。 「我就把这本书借给只园祭初学者的麻衣小姐吧。」 麻衣接过书,看了看封面,上面标著「只园祭之夜」这样的标题。 「咦?这是最近经常被提起的书吧。」 麻衣想起她之前偶然打开电视时,节目正好在介绍这本书。那本书并非新出版的书籍,而是在大约三十年前非常畅销的作品,很稀奇的是,最近那个故事又再次受到瞩目。 似乎是只园祭去年发生很大的变化,而那本书的内容彷佛当时就预料到这件事一样。 说是这么说,但麻衣并不晓得原本的只园祭是什么样子,因此关于变化的内容,即使听了也不太记得。 比起在电视上看到的书皮设计,那本书的装订感觉相当老旧。麻衣翻开内页一看,版权页印著八○年代的日期。 「唔哇,书皮底下有签名呢。」 书皮底下有以黑色签字笔一笔画签的文字,大概是写著作者「泽泉充」的名字吧,但字形崩解得让人根本不晓得该怎么看才能看出那个名字。 「这本书该不会很贵重吧?」 倘若是那样,实在不敢随便借回家──麻衣这么想著而开口询问,但筱田却只是摇了摇手否定。 「没那回事啦,因为当时也印了很多本,就算拿去旧书店,这书也不晓得能不能照定价卖出呢。」 「这、这样子啊。」 麻衣稍微放心了点。但即使如此,光是签名书就让麻衣觉得不太敢借。 「只要先看过这本书,应该能当成不错的预习吧。我想你一定可以加倍享受只园祭喔。要还书的时候,请佐世子小姐帮忙转交就行了。」 「慢点,请你别擅自把我当还书箱啦。麻衣,你用不著勉强自己去看喔。」 虽然佐世子这么说,但麻衣已经开始在意起书本的内容了。 「谢谢你,但难得筱田先生推荐,我想看看这本书。」 麻衣原本就喜欢阅读文字,更何况这本书写的是关于下个月即将开始的只园祭,这让麻衣更感兴趣。 筱田一脸得意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我就此告辞,不打扰两位了。请慢慢地观摩职场吧。」 「好的!」 筱田面带微笑地挥了挥手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佐世子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完全被传教了呢……筱田先生对于老家不在京都的人,一定会像那样高谈阔论起只园祭。虽然他绝对不是个坏人啦 。」 岂止不是坏人,感觉筱田是被女性甩掉时,每次都会被发好人卡的人。还有── 「总觉得他好像完全没有散发出气息呢。我没发现他就在后面,吓了一跳。」 「就是说呀!」 佐世子彷佛找到同志一般,握紧拳头激动地说。 「该说他存在感薄弱,还是像忍者一样呢?我已经不只一两次像今天这样,突然发现他就在旁边而吓到了。」 佐世子说得没错,筱田在谈论关于只园祭的事情时,明明能感觉到他散发出热量,但现在忽然看向办公室的话,已经不晓得他坐在哪里了。 「该不会佐世子小姐听到的声响,其实是筱田先生的脚步声或自言自语吧?」 就在麻衣开著这样的玩笑时── 啪达达达达── 麻衣惊讶地闭上了嘴。 她听见好像有人打赤脚在亚麻地板上奔跑般黏答答的声响。 麻衣缓缓地用视线探索周围,但在编辑部工作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那声响。 「佐世子小姐,刚才──」 「嗯,我听见了。麻衣你也是?」 「当然听见了。」 「这就表示……果然不是我的压力造成的幻听吗?」 佐世子叹了口气。那叹息听起来在困惑中掺杂著安心,大概是因为她总算能释怀并不是自己脑袋出了问题吧。 但麻衣实在无法放心。因为麻衣不只是能听见,她还看见了。 「怎么了吗?」 过了一阵子,佐世子发现一直注视著墙壁的麻衣全身僵硬。 「你看不见──对吧?」 麻衣指著墙壁,不抱期待地问道。 「……看见什么?」 虽然佐世子比一般人敏锐,但她的灵感似乎只到听见声响的程度。 麻衣则是能清楚看见那奇怪声响的真面目。 办公室里有只巨大的蜥蜴──不,从它紧贴在墙上这点来看,那应该是壁虎。 那只壁虎全身漆黑,体长从头部到后脚有一公尺,连尾巴都算在内的话,少说有两公尺半。它沿著墙壁啪达达达地移动著。 「啊……」 麻衣目不转睛地盯著壁虎看,结果从壁虎嘴里传出了低沉的男人声音。 一开始很模糊,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但耐心地一直听下去的话,声音会逐渐变成明确的话语传递过来。 jishoujishoujishoujishou── 男人的声音只是一直说著这句话。 宛如蝉叫声一般规律,只是连绵不绝地说著这句话。 「……jishou?」 麻衣试著低喃出声,但仍然不晓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脑海里试著套上可能的汉字,现象、自称、自伤── 无论哪个汉字,感觉都无法让那句话变得有任何意义。 「佐世子小姐,无论什么事都行,你听到『壁虎』会想到什么吗?」 「……壁虎?你刚才说了壁虎吗?」 佐世子用双手抓住麻衣的肩膀,两人四目相接,佐世子的双眼闪闪发亮,是至今为止最闪亮的一次。 「你心里有数对吧!」 「不,我完全没底!」 佐世子斩钉截铁地否定,让麻衣沮丧不已。 「那你为什么现在会这么兴奋呢?」 「因为感觉麻衣好像神秘现象侦探啊!」 看来佐世子似乎是对突然说起壁虎这种词汇的麻衣感兴趣。未免太容易让人混淆了吧。 「我不抱期待地问一下,『jishou』这个词有让你想到什么吗?」 佐世子陷入沉思,但她对这个问题也摇了摇头。 之后麻衣装作在参观办公室,同时从佐世子的同事口里打听情报,试图找出线索,但未能获得更多的资讯。 麻衣在町屋出版待了大约将近两小时,期间壁虎一直沿著墙壁与天花板四处爬动,且低喃著「jishoujishou」。 隔天是星期六,是迈入六月后首次的晴天。 天空万里无云,待在向阳处甚至会感到炎热。 麻衣在开店前便来到香魅堂,向辰巳报告她在町屋出版目睹的奇怪壁虎。 「壁虎还有jishou是吗……」 辰巳依然板著一张脸,手贴著下巴。 「怎么样呢?感觉能除香吗?」 纵然麻衣搞不清楚,但倘若有辰巳的知识,说不定能解析出真相。 「壁虎是什么种类?」 麻衣抱持著那种淡淡的期待前来香魅堂,但辰巳的思考似乎还没有汇整起来,他一脸不悦地狠狠瞪著麻衣。 「咦?种类?我记得它全身漆黑,但没办法分辨出种类。」 啧──辰巳咋舌回应,彷佛想说这家伙真没用。 「呃,我想没人能光看一眼就知道壁虎的种类吧……」 尽管麻衣嘴上这么抱怨,但她想辰巳说不定办得到,因此多少感到有些愧疚。 「我带图鉴再去拜访一次佐世子小姐的办公室比较好吗?」 「不,就算再度前往相同地方,能获得的情报也很少吧。倘若你有拜托那个叫佐世子的女人帮忙调查,就更不用说了。」 麻衣临走之前,拜托佐世子在办公室帮忙探听关于壁虎和jishou的情报。但不知是否还没打听到有力的线索,佐世子并没有传来任何讯息。 「那要怎么办呢?」 就算一直这样按兵不动,感觉事情也不会解决。辰巳一脸严峻的表情,无可奈何似地从记帐桌后面站起身。 「虽然非我本意而且麻烦透顶,但还是去那只壁虎低喃的地方看看吧……」 「咦?壁虎低喃的『jishou』原来是地名吗?」 「……你听到『jishou』,没有想到任何东西吗?」 「什么?」 辰巳蹙起眉头,很傻眼似地将手贴在太阳穴上。 「灵香终究只是味道而已,将灵香替换成视觉或听觉情报的是你本身。因此你其实应该已经知道『jishou』是指称什么的话语才对……」 「是、是吗……」 辰巳主张「灵异现象是气味对大脑发挥作用引起的错觉」这种理论。 这世上有一种人具备「联觉」,会在气味中感受到颜色,或是在声响中看见影像。如果用更贴近生活的比喻来说明,就像是光靠气味就能描绘出晚餐内容,或是知道别人家里有养猫或狗。 所谓的灵感,只是从那种气味中抽出资讯的大脑,擅自转换情报,让人产生「看见了」或「听见了」的错觉而已。 倘若是这样的原理,把味道转换成「jishou」这句话的麻衣,在无意识中其实知道那到底是指什么。 不过,就算辰巳这么说,麻衣对「jishou」这发音也丝毫没有头绪。 地方的名字……地所(注:地所 日文发音「jisho」近似「jishou」,是指建筑用地或具备用途的土地。)?麻衣试著思考,但应该不是那样吧。那样并没有指出特定的地方。 「算了,反正现在就要前往,等到那边我再跟你说明吧。」 「店里要怎么办?」 麻衣在走出香魅堂时这么问,于是辰巳将门口的牌子翻面,换成本日公休。他反过来利用客人很少这点,实在相当随兴。 两人来到大马路上拦计程车,一坐进车里,辰巳便将芳香袋贴在鼻子上,指示司机该开往何处。 车 子开往东北方,通过京都大学后,再朝更里面前进,两人在那里下车,那里有众多观光客,十分热闹。 尽管道路狭窄,左右两旁仍林立能吃到八桥、豆大福和鲱鱼荞麦面的店,且飘散著可口的香味。 「这里是银阁寺前面吧?」 对麻衣而言,也并非初次造访的地方。麻衣刚搬来京都,一个人环游名胜景点时,曾经造访这里。 「啊……银阁寺的正式名称是──」 麻衣总算回想起来。 「没错,『jishou』是指『东山慈照寺』的『慈照(jishou)』,换言之就是银阁寺。」 在麻衣脑里确实也有那样的知识。包括「慈照寺」是在江户时代之后,才与金阁寺并列在一起被称为「银阁寺」这件事。 麻衣只是忘记了,抑或只是让这件事沉睡在记忆深处而已。 倘若是飘散在町屋出版的香味唤起那段记忆,说不定能在慈照寺掌握到灵香的起因。 两人爬上平缓的坡道,穿过长著高大竹子的小径后,便是慈照寺的土地。 支付参观费进入里面后,立刻能看见观音殿,也就是一般人所知的银阁。 「银阁寺果然很棒呢。」 麻衣在历史课本上看到银阁寺时,觉得它是很朴素的建筑物,但来京都目睹到实物后,那种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相机镜头无法彻底拍出银阁的魅力。因为这间寺院跟庭园成为一体,才能呈现出真正的美丽。倘若沿著围绕中央池塘的参观路线前进,便能看见枯山水(注:枯山水 指不用一滴水,以沙石来表现出风景的庭园。)──堆积沙子打造出来的大型向月台,以及同样用沙子铺设,并列著美丽斜线的银沙滩。黑白交织的银阁在绿意包围下耸立著,与这些景色展现出难以言喻的绝妙和谐。 倘若爬上位于寺院内的高台,便能更进一步地感受室町时代的贵族所发现的侘寂之心(注:侘寂之心 指的是能安于朴素、欣赏寂静之美的心情。)。 辰巳目不转睛地仰望著银阁,麻衣也稍微观察他的侧脸。他是在眺望伫立在屋顶上的凤凰吗? 辰巳虽然经常话中带刺,但绝不是个多话的人;与辰巳在一起,有时会出现这种悠闲缓慢的时刻。麻衣感受著辰巳就在身旁,同时也将视线移回银阁上。 可以听见附近传来导游向学生进行说明的声音。诸如银阁打从一开始就并非银色,而是黑漆漆的,还有在五年前已经换新屋顶等事。几名学生兴致勃勃地倾听著导游的说明,现在似乎是他们教学旅行的自由活动时间。 「原来如此,银阁是桧木皮屋顶啊。」 辰巳缓缓地开口说道。 「桧木皮屋顶?」 「就是那个用剥下来的桧木皮覆盖的木瓦屋顶。」 辰巳指向银阁的屋顶。那是将每片薄板稍微错开一点、重叠好几层的屋顶,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需要耗费相当大的功夫与精细的手工。 「哦,那屋顶是用桧木皮制成的吗?但那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那个叫佐世子的女客人,身上散发出桧木香。」 「桧木香……是吗?」 麻衣在町屋出版一直和佐世子待在一起,但麻衣对那种香味丝毫没有印象。当然,就算是以整间办公室来说,麻衣也觉得并没有散发什么特别的味道。 不过,既然辰巳这么说,可以肯定是那样没错吧。在嗅觉这方面,没有比怀疑辰巳更愚蠢的事情了。 说到桧木香,就让人联想到桧木浴桶。让人感到安详的日本传统香味。 「这么说来,壁虎偶尔会黏在我老家浴室的窗户上呢。」 麻衣还记得壁虎隔著玻璃露出肚子的滑稽身影,让她有种感到恶心,却又觉得可爱的奇妙心情。 「那什么啊?乡下常见的事情吗?」 「才不是乡下,我以前住的地方,在岛根算是都会了,还有星巴克呢。」 「壁虎都会黏在浴室里了,也差不多算是乡下了吧。」 「你真没礼貌,就算看起来一样也是不同的,就像蝾螈与壁虎的差别一样。」 蝾螈是两栖类,壁虎则是爬虫类。分辨方式则是看肚子颜色,肚子红的的是蝾螈,不红的是壁虎。 不过──壁虎与桧木,这两者是如何产生关连的呢? 况且银阁的屋顶是否会散发出桧木香呢──麻衣注视著银阁寺,试著从鼻子吸口气。于是她感觉观光客数量似乎比刚才视野范围所见增加了几个人。 「啊啊……」 麻衣立刻停止将注意力集中在鼻子上,然后用手指按住眼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麻衣的灵感由于意识到嗅觉而增强,而能更清楚地看见附近的幽灵罢了。 「怎么了?」 「没什么,很久没像这样对自己感到厌烦了……」 这灵感真的很不会变通……麻衣感到烦躁地抬起头,忽然看见一名观光客。 「辰巳先生。」 麻衣拉了拉辰巳的和服,呼唤依然仰望著银阁的辰巳。 「怎么了?」 为了避免被对方察觉,麻衣轻轻举起手指,指向那名观光客。 「那个人……身上附著跟佐世子小姐同样的鬼怪。」 那名观光客是跟刚才的麻衣他们一样,在正面仰望著银阁,年约三十来岁的男性。虽然身高偏矮,但马球衫的短袖底下露出结实的壮硕手臂。从男性晒黑的肌肤来看,也能推测他大概是从事在户外劳动的体力活。 辰巳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扬起一边嘴角。 「确实有跟佐世子同样的桧木香啊,说不定也跟町屋出版的灵异事件有什么关连。」 「倘若是那样,是对除香很有帮助的重大线索呢。」 鬼怪附身的男人似乎没有同伴,他一直默默地观赏著银阁。他对绿意盎然的庭园也丝毫不感兴趣,只对银阁情有独钟。 不过,原以为他可能是非常喜欢银阁的人,但感觉也不像那么回事。因为他的视线带有平静且冷淡的光芒,实在不像是因为喜欢银阁才一直盯著看。 「如果可能是个线索,必须去找他搭话,否则不会有任何进展啊。」 「喔,你今天好像很积极呢。」 讨厌人类的辰巳居然会提出找对方搭话这种选项,让麻衣有些惊讶。麻衣还以为辰巳会采取尾随对方这种消极的方法。 莫非辰巳的沟通障碍多少获得减轻了吗?自从麻衣开始在香魅堂工作,虽然还只过了两个月而已,但两人每天交谈,这或许多少对辰巳带来正面的影响── 「去找他搭话的人是你啊。」 辰巳的一句话轻易地颠覆了麻衣的自作多情。 「啊……果然会变成这样吗?」 结果还是注定麻衣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明明麻衣也不是多擅长与人相处。 「你想想,只要当作是为了客人,这点事情就不算什么吧。我会在后方替你加油打气,你快去吧。」 「真令人火大耶……」 如果说是为了客人,该把客人放在第一位著想的,应该是身为店主的辰巳吧。 不过,这次似乎让步比较好。光是为了除香,特地前来观光客众多的银阁寺,对辰巳而言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麻衣决定这么想。 「那个,不好意思。」 麻衣从后方开口搭话,于是男人一脸惊讶地转过头来。 「有什么事吗?」 男人说话带著京都腔。从他两手空空这点,也能看出他似乎并非观光客,而是当地人。突然被陌生女性 搭话,会大吃一惊也是难免的;但感觉他的反应夸张到让看的人觉得内疚。 「啊,呃……你喜欢银阁寺吗?」 「什么?」 男人明显地露出怀疑的眼神,让麻衣察觉到自己问错了问题。不过,该怎么搭话才算是正确答案呢? 「啊,我不是可疑人物啦。」 麻衣惊慌之下说出的话语,也是可疑人物常用的台词。麻衣暂且做了个深呼吸,然后重新开口。 「因为你好像一脸十分烦恼的表情,一直看著银阁。」 「烦恼是吗?说不定的确是那样。」 不知是麻衣情急之下胡诌的话语里头,有什么戳中了男人的点,还是麻衣的举止实在太过可疑,让男人感受到麻衣并没有要骗人的意图,他的表情忽然缓和下来。 「但是,就算看到陌生人垂头丧气,一般也不会特地跟对方搭话吧。而且你似乎还有同伴。」 是对方隔著麻衣看过去的视线,让辰巳无法忽视吗?辰巳一脸情非得已地走了过来。 「你应该是从事什么会处理桧木的工作吧?倘若是那样,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辰巳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令人难以想像他是在跟初次碰面的人交谈;麻衣一个人捏了把冷汗,担心这样会惹对方不高兴。 「你这话真有趣呢。」 但对于辰巳突然的提问,男人回以苦笑。麻衣先跟对方搭话是正确的。如果一开始就由辰巳开口提问,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吧。 「我的确是从事跟桧木有密切关连的职业。」 尽管还感到有些可疑,男人仍一脸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 「你刚才说有事想请教我对吧,要不要找间店坐下来聊?」 三人沿著慈照寺前的坡道往下走,沿著道路前进一阵子后,看到一间拥有全新白色外墙的咖啡厅,三人进入咖啡厅里。 三人坐到椅子上,迅速点完饮料之后,辰巳与麻衣先主动报上名字。 说到两人是在一间叫香魅堂的店贩售薰香时,男人也向两人报上他的名字。 「我叫做樋口,是桧木葺师。你们知道什么是桧木葺吗?就是指刚才我一直在看的,像银阁那样的屋顶。」 「原来你是桧木葺师吗……」 男人注视银阁的方式,会让麻衣觉得不对劲,大概是因为他以工匠的身分,带著分析的眼光在观察吧──听到男人的职业,麻衣觉得能够理解了。 「莫非你也参与了跟银阁屋顶相关的工作?」 麻衣想起导游曾说上次换屋顶是五年前的事情。倘若男人的年纪同外表一样是三十多岁,即使有所关连也不奇怪;但樋口打从心底感到遗憾似地笑了。 「我们家代代都是桧木葺师,所以父亲参与了上次换屋顶的工作;但我当时还只是个正在修行的学徒,没能帮上任何忙。」 刚才点的咖啡送上桌,纵然被香醇的咖啡香包围,附在樋口身上的壁虎影子仍旧没有消失。壁虎的长度大概跟手心差不多,绝对不算大只,但轮廓比附在佐世子身上的壁虎更清晰明显。 「本店有个女客人为奇怪的现象感到苦恼,而原因似乎是跟桧木相关。」 「桧木是吗?」 「倘若你有察觉到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们吗?无论是以桧木葺师的身分,或是你个人的立场都行。」 辰巳注视著麻衣,像是在说之后就交给你说明一样,尽管麻衣心想「又是我?」但仍然讲述了至今为止的经过。麻衣原本做好觉悟,可能会被笑说这种事实在荒唐无稽,但樋口以认真的态度倾听麻衣的话。 「你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那只壁虎也附在你身上。」 麻衣这么总结后,樋口彷佛接受一切似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喔。」 「咦?」 樋口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虽然麻衣负责说明,但老实说,她没料到樋口会这么轻易就相信。 「因为对慈照寺有深厚感情的人,我心里有数啊。」 「这话是真的吗?」 「是啊,有个叫北见的原皮师,我因为工作关系,跟他是老交情;但大约两星期前,他在工作中因意外而过世了。」 「这……请节哀顺变。」 自以为知道了原因这点,让麻衣感到内疚,她羞愧地垂下了头。既然灵香会附到身上,那表示樋口与北见一定是十分亲密的朋友。 「顺便请教一下,所谓的原皮师是指……?」 「喔,所谓的原皮师,就是采集桧木皮屋顶需要用到的桧木皮的工匠,他们会利用绳子爬上树木,是一门传统产业。」 「爬上树木…………啊!」 听到这番话,麻衣拿出智慧型手机滑了起来。 「怎么了?」 「『京都指南』的专栏『京都的工匠』,有介绍那位北见先生!」 萤幕上显示出「京都指南」的网站。虽然是三、四次前的更新,但过期文章里刊登著北见的大头照,还有他系著绳子悬挂在树上工作的景象。 「原来如此,逐渐连接起来了啊。」 麻衣查了一下采访者,上面刊登著筱田的名字,是那个借书给麻衣的人。应该可以推测是筱田把壁虎的灵香带回町屋出版吧。 「他是个好人,但在采集桧木皮时,因为绳子松脱,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技术明明那么高超,却这么简单就死掉了啊。」 樋口尽可能摆出开朗的态度,但麻衣看得出他意志消沉。 「那个叫北见的男人,对银阁有很深厚的感情吗?」 「北见是个深爱银阁的男人……但要说感情深厚的话,我也对银阁有特别的情感。」 樋口一脸害臊似地搔了搔头。 「我以前跟北见约好,在我铺设银阁的屋顶时,要用北见剥的桧木皮。」 「原来是这样呀……」 麻衣认为那是非常天真无邪的纯真约定。连系他们的不只是每天的工作,还有未来的梦想。樋口会造访银阁,也是为了缅怀北见吧。 「倘若是北见,说不定会因为懊悔而变成鬼冒出来呢。不巧的是我根本看不见什么壁虎。」 并非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幽灵,樋口那方面的感觉大概较迟钝吧。不,应该说能看见的麻衣,还有像佐世子那样听得见声音的人比较罕见吧。 明明就能这么清楚地看见啊──麻衣再次看向附在樋口身上的灵香,然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附在樋口身上的壁虎,肚子是红色的。 ──这是怎么回事? 在町屋出版看见的壁虎,肚子并不是这么鲜艳的红色。 而且倘若肚子是红色,就表示附在樋口身上的并非壁虎,而是蝾螈。 麻衣本想将这件事告诉他们两人,却不得不闭上嘴。因为她太晚才察觉到了,都请对方说明到这边,事到如今实在很难开口说其实是不同的灵香。 「你希望驱除附在自己身上的幽灵吗?」 听到辰巳这么询问,樋口陷入沉默,然后他摸著后颈,露出苦笑。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幽灵暂时附在我身上也无所谓吧。」 「……这样啊。那么,等你觉得需要除香时,再跟我联络。如果我们知道更详细的灵香情报也会通知你。」 「我明白了。毕竟我也很想知道北见到底期望著什么。」 话虽如此,但辰巳并没有手机,因此是麻衣跟樋口交换联络方式。 离开咖啡厅并跟樋口道别后,麻衣与辰巳踏上回香魅堂的路。 两人拦了一辆计程车,麻衣在车里询问辰巳 二、里叶香之章 进入梅雨季后的首次晴天,父亲带sei来到银阁寺。 虽然天气清爽得彷佛之前漫长的雨天只是假象,但直接沐浴在阳光下的话果然还是会觉得炎热。这种日子,就算同样是待在屋外,比起观赏古老寺庙,sei更想在有树荫的河边嬉戏。 不过,如果是跟父亲一起就另当别论。 sei掀起帽子擦拭额头的汗水,然后内心抱著或许能再次看到那美丽之物的期待开口问道: 「今天也会杀掉某人吗?」 挥洒鸡的羽毛那次,听说对父亲而言是第三次杀人。在那之后,sei也见证了第四次、第五次杀人。 今天也杀人的话,就是第六次了,但父亲对于这种行为似乎并没有罪恶感。就彷佛在肚子饿时吃巧克力,在流汗时冲澡一般,因为想看那个「艺术品」而杀人──对这样的行为没有丝毫愧疚或后悔。 换言之,父亲是杀人魔。是那种不管在电影、漫画或小说里都经常出现,即使对别人做出残忍行为也无所谓的人。是不会同情别人的人。 只不过,比起杀人魔这个身分,父亲更是一个艺术家。在出发杀人前,父亲一定会确认一本磨损得破烂不堪的古文书。据说那本书从江户时代就存在,上面写满整齐端正的毛笔字,而且父亲更进一步地在书页上贴了大量的便条纸,彷佛那书籍本身已经构成了某种完成的世界。 记载在古文书上的内容,当然是那美丽之物的作法。不过,sei也非常明白,并不是看了书的每个人都能模仿那种行为。 首先,要选择杀害对象就非常耗费功夫。 古文书上写著作为材料所需的人物特徵,光是寻找符合条件的人就是让人头昏的工程。然后是杀害前的事先准备、关键的杀害方式、杀害后的收尾。无论哪一项都非常讲求时机与品味。只要稍微搞错手续,诞生出来的东西就跟古文书上记载的东西截然不同。实际上父亲也在第五次杀人时犯下严重的失误,为此苦恼不已。 「既然都要杀人,比起银阁寺,选在金阁寺不是更好?」 「为什么这么说?」 「比较有话题性嘛。」 「哈哈。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但今天不杀人喔。」 「是喔。」 听到父亲这番话,sei不禁大失所望。 今天没办法看见那美丽之物。 尽管父亲重复著杀人行为,京都的生活仍旧日复一日,平静得令人惊讶。 似乎没有人想到连续杀人魔就在自己周围。 警察似乎认为父亲独特的杀人方式是重要线索,就算看新闻,杀人情报也没有被公开报导。因此没有人发现各个杀人事件间的关连,报纸也不会刊登「连续杀人」这样的标题。 sei对这点感到不满,因为sei无法告诉任何人关于父亲的艺术。 倘若因病过世的母亲还活著,应该就愿意陪自己聊这件事。最喜欢奇特话题的母亲,生前总是乐意聆听sei跟朋友玩了怎样的游戏。 「之前曾听yuu君说,有人带他到金阁寺参观,他说金阁寺闪耀著黄金色光芒,非常华丽。」 sei已经开始后悔跟著父亲来到银阁寺,因为sei完全不懂这间朴素的寺院到底哪里好了。 「再说名字明明叫做银阁寺,为什么却不是银色呢?」 「你这个年纪或许还不懂银阁寺的好吧。」 父亲呵呵笑了。好像被当成小孩对待一般,sei还是很不服气。等自己变成大人后,就会觉得银阁寺比较好吗?sei无法想像那样的自己。 「说银阁寺比金阁寺好的大人,全部都是骗子吧?因为那么说会让人觉得比较成熟,才随口胡诌而已吧?」 「那是小鬼的想法啊,我们大人并没有像你一样,想要早点变成大人喔,反倒想被人觉得年轻呢。」 父亲缓缓指向银阁的屋顶。屋顶上有只凤凰,但颜色漆黑,无论是存在感或优美程度,都远远不及sei那天看见的鲜艳凤凰。 「你知道吗?银阁每三十年就会换新屋顶喔。」 「不,我不知道。所以不是从以前就一直是那样吗?」 「你觉得受骗了吗?」 「那当然啦,大家明明是来这里看古迹,但它其实每三十年就会换新,这根本是诈骗嘛。这种建筑物明明要古老才显得有价值。」 这时sei听到附近的导游正好在向教学旅行中的几名学生说明类似的内容。 上次换完屋顶是五年前──当时sei甚至还没上幼稚园。 「你能想像吗?下次换屋顶时,你也跟现在的我差不多年纪喽。」 「那又怎么样?每三十年就会换新的话,这种建筑物根本没什么珍贵的吧?」 「是吗?你刚才说古老的东西才有价值对吧。」 「嗯,我说了。」 「你为什么会那么认为?」 「咦?」 sei至今从未想过这种事。不过,市场上交易价格昂贵的绘画,大都是已故画家的作品,而且刚烧制好没多久的陶器也很少陈列在美术馆里,还有被认定为世界遗产的,都是历史悠久的建筑物。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因为一直维持原样,才显得贵重吧?」 sei仔细思考后这么回答。没错,倘若银阁维持一开始盖好时的样子,sei应该能感受到彷佛进行了时空旅行的感觉。 sei觉得这是自己也能信服的答案。 「原来如此,这是sei的想法啊。」 不过,父亲的答案似乎不同。 「古老的东西塞满许多人类的故事,我认为正因如此才具备价值。」 「人类的故事……」 「首次听到银阁寺每三十年会换新屋顶这件事时,我内心想的是,这表示每一次换屋顶,这间银阁就会逐渐加上换屋顶的人们的思念喔。而且这样的工程从五百多年前就持续到现在,这不是很厉害吗?只要有一个时代丧失这样的努力,就连这栋美丽的建筑物也早已经崩塌了。」 父亲这么说道,然后从皮包里拿出用来收纳那美丽之物的立方体盒子。 香取盒──在古文书当中是这么记录那个盒子的。据说意思是「封住香的盒子」。 「那里面装著什么呢?」 那盒子颜色是绿色,跟sei到目前为止看过的,在杀人时使用的每个盒子都不同。而且看起来异常老旧。 父亲严谨地打开盒子,有一只昆虫凛然的身影飘浮到空中。 「这是螳螂?」 那果然是sei首次看到的盒子。 螳螂彷佛将初夏的新绿缠绕在身上一般,以鲜艳的翠绿色为傲。它的双眼就彷佛水晶一样透明,相对于娇小的身躯,它的镰刀巨大到十分不平衡。 「这是爸爸跟古文书一起继承的其中一个盒子。我打算做的事就跟汰换银阁屋顶是一样的行为。把古文书里记载的许多作品中已欠缺的再次打造出来,就是我与生俱来的职责。」 sei觉得总算明白父亲为何带自己到这里来了。 父亲希望自己传承下去。 传承什么? 那还用说吗? 就算不去思考,sei也心知肚明。 美丽的螳螂正挥起镰刀。据说怀孕的母螳螂为了即将诞生的新生命,会杀掉公螳螂作为粮食。 sei将那样的身影投射在自己身上。 足以夺走人命的事物,只有试图创造美丽的心灵而已。 「好热……」 自从迈入七月之后,非常闷热的气温已经持续了 将近十天。 最近更新的「京都指南」似乎发挥了效果,香魅堂的客人比以前增加许多。 辰巳顽固地拒绝将他那美丽的容貌刊登在网站上时,麻衣以为那样可能无法构成充分的宣传,但似乎是麻衣杞人忧天了。 而且因为没有刊登辰巳的照片,来店里的只有当真对薰香感兴趣的人。假如不是那样,店里可能会充满为了看辰巳才来的人,重要的薰香反倒会被忽视也说不定。一想到这点,辰巳别扭的个性这次可说是朝好的方向发挥作用了吧。 但麻衣则是代替辰巳,以店内招牌店员的身分,在「京都指南」公开了表情微妙的笑容照,根本是被拖下水。 话说回来──还真是热。 麻衣把头垂在记帐桌上,同时拚命恳求一旁正摇动扇子搧风的辰巳。 「辰巳先生,我求求你,请拿出空调的遥控器。我不奢求你开冷气,但至少除湿一下吧。这样的环境对客人也不好喔。」 香魅堂也有设置空调,但却无法使用,都是因为辰巳将遥控器藏了起来。 店里热成这样子的话,来访的顾客当然不会想久留。 「你在说什么?空气中蕴含的水分越多,香味就越容易扩散开来。明明如此,你却要我除湿?作为薰香铺,那个选项是不可能的啊。」 但辰巳绝对不肯让步。 辰巳一旦下定决心,根本不可能说服他。已经拜托辰巳开空调将近十次,但每次都遭到驳回的麻衣,对这点再清楚不过了。纵然心里明白,但热到脑袋昏昏沉沉时,还是会忍不住觉得这次一定要说服辰巳开空调。 倘若让辰巳一直这样坚持下去,因中暑而倒下也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依赖空调这种行为,未免太娇生惯养了。这是日本人变软弱的证据。不,变软弱倒还好,我无法原谅的是日本人逐渐丧失季节感这件事。」 虽然麻衣不是很懂,但辰巳的话语中开始蕴含热量。 对现在的麻衣而言,就连那样也让她感觉闷热不已。 「春、夏、秋、冬──像日本这样景色会随季节变迁的国家并不多见。享受薰香的心灵,也是藉由感受四季变化来培育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辰巳配合著热烈演说高举手臂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和服袖口掉落出来。 「唔──」 「嗯……那是什么呀?」 一个布制的袋子滚落在榻榻米房间里。麻衣原以为是辰巳外出时会贴在鼻子上的芳香袋,但图样跟辰巳平常用的芳香袋不同。 「没什么。」 辰巳并没有特别显露惊慌的神色,他试图迅速捡起那袋子,但掉落的地方离麻衣较近。她蹲下身捡起袋子时,一阵冰凉感爬上指尖。 「啊,你真狡猾!」 麻衣瞬间理解那是什么,不禁大吼出声。 「这里面装的不是保冷剂吗!看你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原来是一个人在用这种东西呢!」 纵然天气如此炎热,辰巳也几乎没有流汗。麻衣还以为和服十分通风,穿起来很凉爽的传闻是真的,结果竟然是天大的骗局。 「这哪里是在享受日本的四季啦!你纯粹只是在节省电费而已吧!」 「……那么,来焚个感觉凉爽的薰香吧。」 辰巳一看苗头不对,立刻试图缩进里面的房间。 「辰巳先生!」 麻衣抓住辰巳的和服不放。 「请你别逃走!要逃的话,先打开空调再逃!」 「心静自然凉。只要拋开心头烦恼,炎热根本不算什么吧。而且我现在要焚烧的是名为『北极』的薰香喔。如何,光听名字就变得凉爽了吧?倘若有你的灵感,说不定能看见白熊或爱斯基摩人手舞足蹈的样子喔。啊啊,真是愉快。」 「你若无其事地在揶揄我的灵感对吧!再说,如果靠那个薰香真的会变凉爽,请辰巳先生在没有保冷剂的状态下先焚香看看啊!在看到这东西之后,你那番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我没有你那样的灵感,要靠薰香对气温产生错觉是不可能的。」 「这种说词就叫做狡辩!」 就在两人互相拉扯著和服时,入口的门帘敞开了。麻衣瞬间整理好仪容,露出接待客人用的笑容。 「欢迎光临!」 「呀喝──麻衣,今天也是懒洋洋的吗?」 「怎么,是清风先生啊。」 走进店里的是很熟悉的光头。虽然是常客,但并非需要欢迎的对象,麻衣挺直的背脊又立刻慵懒地弯下。 「啊哈哈,就算天气变热,麻衣还是一样冷淡呢。」 「我只有对清风先生冷淡就是了。啊,还有对辰巳先生也是。」 简单地说,就是只有对这间店的相关人士冷淡。麻衣在大学明明是更客气文静的性格,不知为何,在这里工作时就会变得尖酸刻薄,这点就连麻衣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因为麻衣是傲娇嘛,看你对辰巳的态度也能清楚知道这点喔。」 「什、什么?清风先生你在说什么呀?」 麻衣将手靠在记帐桌上提出抗议,她实在无法接受清风这番理论。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表现过娇羞的一面耶!」 「你嘴巴这么说,但脸都有些变红喽。」 清风得意地拋了个媚眼。 麻衣按住脸颊,对因为突袭而不小心动摇的自己感到厌恶。 辰巳是怎么看待麻衣刚才的反应呢?希望他没有莫名地意识到些什么就好……麻衣这么想著窥视一旁的辰巳,但他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让麻衣觉得有些不甘不愿。 「喂……别管那种事了,你背后那男人是怎么回事?」 辰巳说道,瞪著门口的方向看。 虽然麻衣很想说「那种事」是什么意思啊,但她看向清风背后,那里确实站著一个陌生男人。 那是个下巴蓄胡,感觉年纪大约三十岁后半的男人。穿著西装的身体相当纤细,即使跟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清风站在一起,身高也毫不逊色。 香魅堂的店面并没有很大,因此两人都走进店里后,形成一种压迫感。 「这一位是古贺先生,他是刑警喔。」 男人在清风的催促下报上名号。 「我叫古贺雄星(yuusei),是京都府警。」 他的声音有如重低音般稳重且成熟。既然是刑警,可能就会从胸口内袋掏出那本黑色手册吧──但就算麻衣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待古贺掏出手册,古贺甚至连将手放到胸前的样子都没有。 看来刑警经常掏出警察手册给人看的场景,似乎只存在于虚构故事当中。 「刑警来这里有何贵干?本店可没有贩售危险药物喔。」 辰巳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古贺则对著那样的辰巳冷笑。古贺的表情给人城府很深,难以应付的印象。 感觉古贺好像会在古早的刑警剧中登场,那样貌彷佛在说他至今为止曾经历过好几次危机。倘若他没有一开始就自称是刑警,麻衣说不定会误以为他是黑道分子。 「跟清风说的一样,是在人际关系方面有点问题的男人啊。既然你没做什么亏心事,用不著对我那么冷酷吧。」 辰巳凶狠地瞪著传闻的来源。 「清风,你这家伙是怎么宣传我的?」 「我、我只是~照实说~」 清风配合著当红歌曲曲调哼唱起来,辰巳略过想那样敷衍过去的友人,将严厉的眼光直接移到古贺身上。 「像你这种人一直赖著不走的话 ,会糟蹋店里的香味。你没发现身上散发出非常重的香菸味吗?」 听到辰巳的指责,古贺嗅了嗅自己的手臂,但他似乎没闻到什么菸味,不知为何一脸满意地扬起单边眉毛。 「亏我顾虑到跟你是第一次见面,今天还特地禁菸了啊。看来你的鼻子似乎也跟清风说的一样厉害,实在是帮了大忙。」 就在麻衣想是帮了什么忙时,古贺总算与麻衣对上视线。 「你是?」 「幸会,我是在这里打工的仓见麻衣。」 麻衣连忙鞠躬行礼。 「喔,也有工读生呢。被一群怪人包围,看来小姐你也很辛苦啊。」 「被包围是什么意思啊?我再怎么堕落也是个住持,是神职人员喔?不要把我跟辰巳那样的怪人相提并论好吗?」 「怎么,原来你有自己被涵盖在怪人里的自觉啊?」 清风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古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奇怪? 古贺的脸忽然让麻衣感觉不对劲。并非像辰巳那样异常的美貌,也不具备像清风的光头那样的特徵,但古贺的脸有哪里很不真实。 麻衣目不转睛地盯著古贺看,总算明白那奇妙感觉的真面目。 是眼睛。古贺的双眼左右两边颜色不同。 一边明明是栗子色,但另一边却是接近金色的颜色,且闪闪发亮。 ──他是日本人与外国人的混血儿? 但要说是混血儿,他的长相又实在太偏日本人。而且麻衣从未听说因为是混血儿,双眼颜色就会不同这种事。 「古贺先生的眼睛很特别呢。」 「什么?」 古贺大吃一惊,遮住自己闪闪发亮的金色左眼。 「啊﹗」 糟了──麻衣将内心的想法原封不动地说出口。 「抱、抱歉。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麻衣在内心斥责自己,与别人不同的特徵很容易成为自卑情结。 麻衣的灵感不也是这样吗?明明如此,自己却没神经地提及这种事── 「不……」 但古贺的态度似乎跟有自卑情结的人不同。 惊愕随即转变成困惑,他似乎不晓得该怎么反应才好。 「喔──麻衣的感受性果然厉害呢,连古贺先生有奇特眼睛这件事都知道。」 清风坦率地表现出佩服的态度。 「怎么,她是异端者吗?」 「没错,麻衣拥有灵感喔,很稀奇对吧?」 不知为何,清风看似满意地对古贺点了点头。 清风的表情好像会拿出写著「整人节目大成功」的招牌一样。 「这样啊。如果是那种异端者,就算知道我眼睛的事我也能信服。不过,原来自己被人看透,是这么令人冒冷汗的事啊……」 「这样你明白自己平常的行为有多让对方厌恶了吗?我跟古贺先生说话时,总是会体验到这种冒冷汗的感觉喔。」 「那要怪你说谎吧。」 「唔哇,的确是那样。这样啊,只要不说谎就好啦。」 「我说你啊……」 在旁聆听古贺与清风的对话,古贺似乎认为异端者的存在是理所当然。 刑警这种人是基于现实的想法在行动,不会相信什么迷信──虽然麻衣有这样的偏见,但看来古贺似乎是例外。 「请问,在大家眼里看来,古贺先生的眼睛是什么样子呢……」 麻衣战战兢兢地询问,于是辰巳哼了一声。 「在我看来是普通的眼睛喔,我反倒想问在你看来是什么样子?」 「呃,在我看来,古贺先生的眼睛左右两边颜色不同,右眼是普通的颜色,但左眼看起来亮著金色光芒。」 不,仔细一看还不只如此。应该说古贺的左眼完全没有眼白。 「请稍等一下。我可以看得更仔细点吗?」 麻衣在榻榻米房里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窥探古贺的左眼。 「古贺先生,你用不著害羞喔。」 「少啰唆。」 古贺一脸厌烦似地推开揶揄他的清风。 「──简直就像是蜻蜓的复眼。」 古贺的眼睛看起来被分割成好几个区块。 虽然漂亮,但感觉那眼睛有种偏离人类的冷淡。看到这眼睛的人说不定会觉得诡异。话虽如此,除了麻衣之外的人也看不见就是了。 「蜻蜓的复眼吗……真是有趣的形容啊,也就是像昆虫一样,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吗?」 听到麻衣的说明,古贺自嘲地笑了。 「抱歉,我并没有那么想,只是看起来像那样而已。」 「意思是一样的吧,因为是你的感性让你看到那个样子。」 「呜……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 麻衣明明拚命想打圆场,却因为辰巳从旁插嘴而搞砸了。 「不,我无所谓。我反倒认为以我的职业来说,需要不掺杂感情的视线。因为能像昆虫的复眼一般,从各种角度去捕捉事物是很重要的,这对我而言是最大的赞美喔。」 古贺像是在庇护麻衣一般说道。 「如果是那样就好……」 不过──古贺的异色瞳是灵香造成的吗? 截至目前为止,麻衣曾看过好几种附在人身上的灵香,但还是第一次遇到与本人合为一体到这种程度的灵香。 同化到这种地步的灵香,究竟能否消除呢? 「啊,古贺先生并没有被幽灵附身喔。」 清风像是猜到麻衣在担心什么似地说道。 「虽然说明慢了,不过古贺先生也是异端者。麻衣的眼睛所看见的,就是他异端能力的一端。呵呵,异端的一端──」 虽然这似乎是清风非常满意的玩笑话,但最好别理会一脸得意的清风。 「古贺先生明明是刑警,却也是异端者吗?」 「喂喂,职业跟身为异端者这件事并没有关系吧。还是我是刑警的话,会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原本以为异端者大概是更无法融入社会的人……」 麻衣一直以为跟清风有关连的异端者们,都是些像辰巳一样的工匠,或是某方面的专家。虽然刑警也是犯罪相关的专家,但身为公务员又是异端者这种情况,跟麻衣的想像相差甚远。 「因为古贺先生的异端能力直接关连到刑警这份职业嘛。他只要看到脸,就能判别那个人是否带有恶意喔。换言之,就是能看穿对方的谎言、或察觉到杀机,还有预测犯罪行为。」 「好、好厉害,那样的话刑警根本是他的天职嘛。」 「对吧对吧,毕竟他就像人类谎言探测机一样。」 清风彷佛是自己的事情般夸耀著古贺的异能。 「即使是照片或影像,古贺先生也能判别出恶意喔。很厉害吧?只要在古贺先生面前准备一百台防盗摄影机的萤幕,日本的犯罪一定会锐减的。」 「不,我没办法一次看那么多影像。」 「你又在谦虚了,如果是古贺先生一定办得到啦。」 「别毫无意义地增加难度,我可是看穿了你的恶意喔。」 不会吧──清风这么说并摀住脸,辰巳对他投以厌烦的声音。 「那么,到底有何贵干?你们应该不是来这边找异端者闲聊的吧?」 古贺的表情转变成严肃的刑警面孔。 「我目前正在追查某个杀人事件。」 至今为止的和乐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而且是连续杀人事件。」 「还真不平静啊。」 辰巳也不禁抽动了一下眉毛。 「你说是连续杀人?最近应该没有发生那么危险的事件吧。」 「其中一个被害者是你们也知道的人物,就算没直接见过,也间接认识。」 「你说什么?」 「就是这男人。」 古贺拿出原皮师北见宗一的照片。 前几天以壁虎模样在町屋出版现身,附在佐世子与樋口身上的灵香。 他就是产生那个灵香的原因。 「我听说北见先生是在工作中摔死的……」 身为北见友人的桧木葺师樋口是那么说的。虽然他企图纵火烧银阁,但应该没有任何理由伪造友人的死因。 「没错,北见是在剥桧木皮时从树上摔落,撞到头而死亡。但没有任何人看到北见摔下来的瞬间,是因为北见迟迟没有回家,担心他的妻子找人一起搜索,在北见死后过了将近半天才发现他的遗体。」 「换言之,这可能是伪装成意外的杀人吗?」 「你会那么认为是有什么根据吗?如果没有人目击的话根本不值一提。」 辰巳似乎也跟麻衣一样无法理解。话虽如此,但辰巳绝非对事件感兴趣,他是希望对方早点走人才催促著他说明。 「当然,北见的遗体有难以理解的地方。首先第一点,是尾骨。」 「尾骨?」 尾骨位于屁股之间,以动物来说,正好是尾巴部分的骨头。 「北见明明是头部往下摔落,尾骨却骨折了,而且像是用铁锤殴打一样地粉碎。」 「换言之……是怎么回事呢?」 「北见应该是被人敲碎尾骨,然后摔落了吧。」 辰巳嘲笑古贺的推理。 「你是说有人特地拿铁锤去敲打爬上树的人的屁股吗?亏你拥有异端的眼睛,脑袋却糟糕到极点啊。」 「你说什么?那你怎么推测尾骨粉碎的原因?」 「当然是在他摔死之后,尾骨才被敲碎的吧。」 「怎么可能,犯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麻衣也很好奇这点。 如果人已经死了,应该没必要更进一步地伤害遗体。倘若是像分尸杀人那样隐藏尸体也就罢了,敲碎尾骨后将尸体放置在现场,根本不构成任何隐藏或伪装。 「因为你在追查的那个事件,是比拟杀人。」 比拟杀人──会阅读推理小说的麻衣也很清楚辰巳说出来的这个词。 金田一耕助、阿嘉莎?克莉丝蒂的故事喜欢描写这种遵照计画或规则杀人的方式。不过这种手法应该只存在于推理小说中,麻衣从未听说过现实生活中发生过什么比拟杀人。 因为没必要那么做。大规模的圈套和表演,反倒会变成逮捕犯人的决定性关键。没有杀人犯会冒那样的风险。 一般来说是这样。 「别卖关子,既然会来这里,表示你已经掌握到什么线索了吧?而且是跟味道相关的线索。」 「你看透到这种地步了吗?真教人受不了啊。」 古贺叹了口气,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拿出小的透明夹链袋。 里面装著白色碎布。 「那是?」 「是被害者衣服的一部分。这上面附著奇妙的香味,我原以为是香水,但北见似乎没有喷香水的习惯。这就表示,可能是他跟犯人缠斗时沾上的,或是──」 「犯人自己故意弄上去的香味,是吧。」 辰巳从古贺手中接过夹链袋后,解开密闭的封口,凑近鼻子。 「是松树的香味啊。」 辰巳不用一秒就分辨出香味。 「松树是吗……这表示香水里面含有松树的成分吗?」 「不,如果是香水,应该会掺杂好几种香味。这并不是当作香水喷洒在身上的东西,松树香味十分强烈,这显然是为了更纯粹地享受松树的产品。」 「尾骨与松树香味──你知道这是在比拟什么吗?」 「……不知道。」 辰巳拉上夹链袋后,粗暴地塞回给古贺。 「已经够了吧,拜托你在店里还没沾上菸味前赶紧离开。」 「好,毕竟从你身上感受到的恶意也逐渐变强了,我差不多该告退了。」 古贺接过夹链袋,相对地这次拿出折起来的活页纸,强硬地交给辰巳。 「如果你又注意到什么,麻烦通知我一声。」 活页纸上大概写著古贺的联络方式吧。古贺说完,只轻轻举起单手示意后,便离开了香魅堂。 古贺的背影让麻衣直觉不吉利。 就彷佛两个月前──辰巳的兄长,戌亥现身时那种暴风雨欲来的前兆。 「如何,感觉能拿到通识课程的学分吗?」 「嗯,只要认真点应该没问题。」 麻衣喝著冰红茶,同时若无其事地说道,将手肘靠在桌上的千夏,脸上浮现出有些不开心的表情。 「真好呢──我可能有点不妙。反正我们有修一样的课,等到了考试前,你可以借笔记给我影印吗?」 「好啊,算你欠我一份人情喔。」 麻衣跟千夏在大学是同个科系,且同个年级。对于因为拥有灵感而很难融入周遭的麻衣来说,千夏是认同麻衣这种感觉,且愿意陪伴麻衣的贵重朋友。只是出借一下笔记当然没什么问题。 盖在乌丸路旁的大楼,一楼有间咖啡厅,两人坐在里面放松休息。咖啡厅与香魅堂不同,店里开著冷气,感觉非常舒适。 今天麻衣无论大学或打工都放假,千夏也说她咖啡厅的打工没有排班,因此两人一起出门逛街。 旁边空著的椅子上放著袋子,里面装的是两人逛街买来的夏装。麻衣找到适合自己的水色连身裙,心情非常好。没有偶尔过一下这种日子的话,就不觉得自己在享受大学生活。 「喔,你看那个。」 千夏用吃蛋糕的叉子指著咖啡厅外面。虽然这行为很没规矩,但由可爱的千夏来做,不知为何就像幅画。 玻璃墙对面可看见有人发出吆喝声,用绳子捆起粗壮圆木的身影。那似乎是相当吃力的苦工,他们的衣服都因为汗水而黏在身上。 「时间过得还真快呢──已经开始在组装山鉾喽。」 「山鉾是说那个山鉾?」 「喔,讲山鉾你就懂意思了?看来你对只园祭有做过功课呢。」 「那当然喽,毕竟是京都的大型活动。」 麻衣脸上绽放笑容。她已经看完跟筱田借的《只园祭之夜》。 所谓的只园祭,会用上整个七月来进行,是京都最大的祭典。 只园祭的主轴,正是英勇的山鉾巡回京都街道的「山鉾巡行」。 所谓的山鉾,是指在用木头与绳子组装的底座上,用纺织品和印染布加以装饰的花车。连接木头与木头时只使用绳子,完全不用钉子,藉此让花车具备弹性,能承受透过人力和车轮的移动。 虽然将花车概括称为「山鉾」,但正确来说,存在著「山」与「鉾」,且鉾的体积较大。分辨方式则是看花车的顶端是否竖立著看起来像矛的细长真木(注:真木 是指耸立在鉾中心的树木,为三段构成,下面两段是用桧木与榉木十字搭接,上段则以竹子制成。)。 主题各异的三十三座山鉾,每年都会在固定的位置组装,等到了十七日,所有山鉾就会一次巡回四条路、河原町路和御池路。 这天是只园祭最热闹的一天,不过从去年开始,在七月二十四日也会进行山鉾巡行。二十四日的巡行活动,直到二 十世纪中期都还存在,但中止了很长一段时间。 换句话说,就是把之前在十七日一次进行的山鉾巡行分成两次,更贴近原本的形式。十七日的巡行被称为「前祭」,二十四日则被称为「后祭」。 麻衣跟筱田借的《只园祭之夜》,就是以「后祭」为主题的故事。某个青年为了举办后祭,还有让象徵后祭、失传许久的山鉾「大船鉾」复活而奋斗不懈。 这当然是虚构故事,但后祭还有大船鉾实际上成功复活了,因此不禁让人觉得那本书预测了未来而成为话题之作。 内容以故事来说也十分有趣,正当麻衣想要不要也向千夏推荐一下那本书时── 「麻衣你要跟谁一起去宵山啊?」 「嗳?」 突然被这么质问,麻衣不禁发出奇怪的声音。 宵山是指山鉾巡行的前一晚,被灯笼照亮的的山鉾会并列在街上。四处播放著祭典音乐,穿著浴衣的人们沿著山鉾闲逛,可拿到分发的护身符,或购买除厄粽(注:除厄粽 是用竹叶制作,形状有点像扫把的一种护身符,一般是挂在门口装饰。)。 对京都的情侣而言,这是可以媲美圣诞夜的重要活动。 「哎呀,我在想你不知会跟辰巳先生去参观,或是跟清风先生去,还是打算三人一起去到处逛呢?」 「我没想那么多……千夏,要不要一起去看?」 麻衣试著邀请千夏,但千夏明显地摆出厌倦的表情。 「为什么你想跟我去啊?明明有那么多型男在你周遭打转,麻衣是打算跟全京都的女生为敌吗?」 「什么全京都的女生呀……」 那也未免太夸张了。 「辰巳先生一定不想去人挤人,至于跟清风先生……算了吧。」 光是要随便敷衍清风感觉就很疲惫。 「麻衣的理想是不是太高了点啦?」 唉──千夏故意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世上根本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喔。个性好的人其貌不扬,脸蛋好的人个性糟糕。好啦,麻衣要选哪边呢?」 「个性。」 「啊!你根本不懂!麻衣根本没搞懂呢。」 千夏口沫横飞激动地演讲著。 「听好喽?所谓的人类啊,只要对方脸蛋好看,就算对方做了些麻烦事,通常也都能笑著原谅对方。换句话说,只要脸蛋好看,个性看起来也会比较好。」 「那是千夏的理论吧?」 「不──对,才没那回事。那麻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被辰巳先生吸引呀?」 麻衣原本试图寻找辰巳的优点,但她猛然惊觉。 「……我又没有被他吸引。」 「啧……诱导式问题没拐到你啊。」 千夏打从心底感到懊悔似地咬紧嘴唇。对她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 尽管这么想,麻衣仍不禁自问自答起来。 ──自己究竟是怎么看待辰巳的呢? 在五月的尾声,香魅堂第九代店主戌亥在店里现身,麻衣也从戌亥跟清风那听说了辰巳背负的过去。辰巳和哥哥戌亥爱上同一个女性,然后迎来了悲伤的结局。还有辰巳拯救了被戌亥逼著闻乐花香,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麻衣。 麻衣认为自己对辰巳的心情,从那次事件后确实产生了变化。 在香魅堂工作时,辰巳关在房里制作薰香的话,麻衣会感到有些寂寞;而且跟辰巳聊天时,虽然经常感到火大,但另一方面,麻衣也觉得有些开心。 但如果有人问这是否为恋爱之情,麻衣总觉得无法释怀。 况且麻衣到目前为止,还不曾遇过能抬头挺胸地主张「这就是恋爱!」的感情和对象。麻衣在国中与高中感到在意的那些人,不是擅长运动的同学、就是知性且温柔的老师,感觉都没有超出「向往」的领域。 再说,在来到京都之前,麻衣甚至没有能坦承自己拥有灵感一事的对象。因为麻衣打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她认为没有人可以理解自己。就这层意义来说,辰巳虽然知道灵感,却主张幽灵根本不存在,把麻衣当傻瓜;尽管如此,辰巳仍尊重麻衣的感觉,在麻衣内心,辰巳与自己的关系比其他人还要更深入一点。 但是,麻衣没来由地不想承认这种心情,这是为什么呢? 至少自己主动靠近辰巳的行为,会让麻衣有种落败的感觉,她绝对不想那么做。 ──就算跟千夏商量,她也只会把麻衣诱导向她觉得有趣的方向吧。 虽然麻衣觉得如果能跟喜欢的人一起逛宵山,一定是很美好的事情── 但那个对象果真是辰巳吗? 「嗯……」 麻衣的脑袋混乱了起来。麻衣想解开纠缠在一起的思绪,而茫然眺望著在外面逐渐组装起来的山鉾时,有名女性就在山鉾旁边朝麻衣用力挥手。 「啊,是晶小姐。」 「谁呀,你认识的人?」千夏也注意到那名女性而询问麻衣。 「嗯,她叫铃间晶,是一名陶艺师,会带香皿和香炉到香魅堂来。」 晶也是少数知道麻衣拥有灵感的人。麻衣想跟晶聊聊,于是她摆出指著桌子的姿势,让远方的晶也能看见。 走进咖啡厅的晶,坐在麻衣的斜前方、千夏移开了购物袋的椅子上。 「你好,晶小姐。」 「哎呀──好久不见了呢,麻衣。因为我最近也没到香魅堂露面。近来如何?跟辰巳先生相处得还好吗?」 「我一直在堪所难堪,忍所难忍(注:堪所难堪,忍所难忍 出自昭和天皇《终战诏书》中的一句话。)呢。」 「唔哇──这句话蕴含著真实感呢。」 「虽然我忍不住就找你过来了,但你是不是很忙呢?」 「没差没差──因为麻衣会用打工薪水请我这顿对吧?这样不接受款待可就吃亏了呢。啊,店员小姐,我要抹茶圣代,还有冰奶茶。」 「是我请客吗……请你别吃太多喔。」 晶有著不像日本人的容貌,而且体格彷佛模特儿一般。她穿著t恤和牛仔裤这种男孩子气的打扮,背著用来搬运陶器的木箱。 晶与千夏比邻而坐,麻衣介绍两人认识,同时心想若和两人并列在一起的话,自己感觉实在太朴素了。兼具美丽与强韧的晶,以及个头娇小、宛如小恶魔般惹人怜爱的千夏──她们各自拥有对方欠缺的魅力。 「晶小姐是个超级美女呢,我都不晓得麻衣居然认识这样的人呢──」 「哪里哪里,千夏也是超可爱呀──可爱到让人想把你打包带回家呢。」 就这两人的情况而言,双方都不是在说客套话。 像辰巳也是,为什么麻衣周遭净是聚集了一些貌美的人呢? 「长得好看果然是最强的流行时尚呢……」 「你在闹什么别扭?麻衣明明也很可爱呀。吃点甜食让心情好起来吧。」 「是、是,不用跟我说客套话啦。」 晶挖了一匙圣代,将汤匙递给麻衣,但麻衣礼貌地婉拒。 有句话说「天不予二物」,倘若她们是被赋予那美貌,那么神给予自己的东西就是──灵感。 这世界真的很不公平。麻衣穿上今天刚买的连身裙时的兴奋心情,逐渐消失无踪。 晶自己含住无处可去的汤匙,圣代的甜味让她笑逐颜开。 「啊,这么说来,我看了『京都指南』关于香魅堂的报导喔。」 「咦?怎么回事?香魅堂的报导?有刊登那种东西呀?」 「咦?你没听麻衣说吗?现在立刻上『京都指南』的网站 搜寻吧。」 「啊……」 网站上大大地刊登著麻衣客套笑容的照片,为了避免被千夏看到,麻衣刻意不提这件事,却轻易地在千夏面前被揭穿了。 「上面也刊登了麻衣的照片,但那个是摄影师不好呢──完完全全没有传达出麻衣的魅力。」 「摄影师也很辛苦呢,毕竟打从一开始,魅力值就太少了……」 千夏是在给麻衣致命一击吗? 「哎呀,不过麻衣正好在这边,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晶似乎觉得逐渐变得自卑的麻衣很不妙,她换了个话题,从背的木箱里拿出一个包袱。 「可以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辰巳先生吗?」 「这是什么呀?」 麻衣打开晶递给她的包袱一看,里面装的是香炉的盖子。 圆弧状的盖子表面,描绘著色彩鲜艳的红叶。 「这该不会是──」 「没错,是云锦手的吊香炉盖子。挺不赖的吧?」 晶拿出另一个包袱,并且打开让麻衣看。那个包袱里装著麻衣也有看过的,描绘著樱花的香炉。 麻衣是在四月底跟身为陶艺师的晶认识,也就是清风把与这个香炉相关的灵异现象带到香魅堂的那天。 这香炉过去曾是寄宿著灵香的「付丧神」。灵香的真面目是对香炉有深厚情感的持有者,对于打破盖子感到后悔的念头。 在除香时碰巧在旁见证这件事的晶立下约定,要替破掉的香炉打造新盖子。 麻衣也一直期待有天能看见成品,如今盖子终于完成了。 「请吧,用麻衣的手将它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麻衣试著将红叶盖子放到描绘著樱花的香炉上。那是被称为「云锦手」的图样,能同时享受到身为春天与秋天代名词的两种主题。乍看之下感觉并不平衡的香炉与盖子,将它们合为一体后,孕育出绝妙的和谐。 「哦──非常漂亮呢。」 完成度高到就连不晓得这香炉经历的千夏,也佩服地发出感叹声。 「怎么样呢?跟麻衣用灵感幻视到的香炉相似吗?」 「是呀,虽然细节大概不同,但我想一定很接近。感觉香炉似乎也很开心的样子。」 虽说麻衣拥有灵感,也没办法知晓无机物的心情。 但麻衣毫无根据地有这种感觉。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放心了。」 ──嗯? 麻衣感到疑惑。 尽管麻衣打从心底赞美晶的作品,不知为何晶却是一脸忧郁的表情。 「晶小姐,你怎么了吗?你自己不太满意成果吗?」 「不不,没那回事喔?嗯──五条坂的陶器祭典快到了,我看起来可能有点累吧。因为我还是半桶水,经常会把自己逼入死胡同。」 「你说谎呢。」 令人惊讶的是,这么断言的是跟晶首次碰面的千夏。 「抱歉说了失礼的话,但因为是自己的同类,我明白的喔。晶小姐是那种在挑战新事物中找出生活价值的类型对吧?我认为你是在很辛苦的时候,反倒会变得活力充沛的人。」 晶无法掩饰她的惊讶,露出苦笑。 「你真敏锐呢──怎么回事?这孩子应该没有灵感吧?」 「千夏是普通女孩喔,但她比我敏锐太多了……」 「……真是败给你了。虽然我原本不打算找任何人商量的……」 晶搔了搔后颈,像是难以启齿似地低声说道: 「我最近一睡觉,就会看到死去的母亲站在我床边呢……」 「已经过世的令堂吗?」 晶应该没有灵感,麻衣没想到她居然会找自己商量灵异现象。 「对。听起来很奇怪吧?大概在六月底时,家母摇摇晃晃地冲到车子前,车祸过世了。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她生前是经营一间叫『铃间山庄』的旅馆。」 「是那间历史悠久的铃间山庄吗?」 那旅馆的名字让当地人的千夏站起身。 「很有名吗?」 京都资历还只有三个月的麻衣毫无头绪。 「是一间很棒的旅馆喔,虽然知名度可能不如俵屋、炭屋和柊屋(注:俵屋、炭屋、柊屋 并称「御三家」,是京都前三有名的老字号旅馆。),但相对的价格比高级旅馆合理,而且服务非常好,广受好评呢。我也曾住过一次,那里的餐点很美味,温泉又非常宽广,让人想要再去住上好几次呢!」 「谢谢你,家母如果听到这番话,一定也会很高兴。」 千夏未经修饰的赞美,让晶苦笑著道谢。 「……家母一直希望我能继承那间旅馆,从小时候起,我也一直很清楚这一点。」 晶像是在责备自己似地低下头。那模样实在非常不适合平常活泼开朗的她。 「但我一点也不想被父母决定自己的人生,就算不是那样,我也疯狂地迷上清水烧,所以高中一毕业,我就立刻离开家里。之后就算回老家也只会被唠叨,所以我就很少回去了。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轻易地就走了。」 晶大概是觉得自己很不孝吧,但没有人能责怪她那样的选择。何况沿著父母铺设的轨道走这种事,根本不适合晶。 「令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出现在你梦里的呢?」 是晶对母亲的愧疚,让她梦见母亲的吗? 还是说── 「是从我参加葬礼之后。」 某个可能性在麻衣内心逐渐变得真实。 「那样的话,令堂会出现在你梦里的原因,应该是灵香吧?」 灵香虽然是人类的思念化为香味残留下来的东西,但追根究柢来说,那其实是体臭。倘若葬礼是让晶为幽灵苦恼的开端,那应该是在与母亲做最后道别时,不小心让灵香附在身上了吧。 麻衣眯细眼睛凝视著晶。 「嗯,果然是那样没错。有朦胧白色的东西附在晶小姐身上。」 虽然非常轻微,但麻衣能从晶身上感觉到幽灵的气息。彷佛模糊薄雾般的东西挂在晶的肩膀上。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立刻拜托辰巳先生帮忙除香吧。虽然他个性别扭古怪,但应该也不会跟晶小姐收钱吧。」 麻衣这么提议,但晶沉默了一阵子后,轻轻摇头婉拒。 「……这是为什么?」 「因为就算不除香,我也能明白那个人想说什么。」 晶这么说。虽然她面带笑容,但在麻衣眼里,晶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悲痛。 「家母大概还没原谅我吧。我一直在想有一天要让她认同我做的陶器,并用在旅馆里,结果却没能实现呢。」 「可是──」 麻衣试图说服晶,但晶像是要甩开麻衣似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要是已经死掉的人跟我说『我不会原谅你』,就算是我也会很难受呀。毕竟就算她那么说,也已经无法和解啦。」 圣代明明还剩一半,但晶却重新背起放在地板上的木箱。 「我今天先回去了,刚才说的话别放在心上啊。」 晶一脸悲痛的表情,彷佛逃跑似地离开现场,麻衣无法阻止那样的她。 麻衣能理解晶的心情。 灵香终究是传达某人思念的媒介,并非像幽灵一样拥有意志。 所以就算能成功除香,一定也无法获得晶追求的东西。 但看到晶一脸悲伤的表情,麻衣不由得想,就这样置之不理真的好吗?说不定晶的母亲其实是想传达完全不同的事情啊。 「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吧?」 千夏似乎看不过去麻衣意志消沉的样子,她简短地说道。 「……说得也是。」 麻衣与千夏打算离开咖啡厅时,发现三人份的餐饮费已经被付清了。 麻衣与千夏道别后,原本打算回家,但她在途中念头一转,改前往香魅堂。 虽说今天不用打工,但麻衣想请辰巳也立刻看看晶托付的香炉与盖子。 麻衣与千夏挺早就开始逛街购物,因此时间才刚过三点不久而已。麻衣不在的日子,辰巳应该也不会关在制香用的个人房间里,而是在顾店才对。 麻衣掀开香魅堂的门帘,不出所料,辰巳在麻衣平常坐的记帐桌前,入迷地阅读看来有些艰深难懂的薰香古书。 「怎么,你今天是来买薰香的吗?我可以给你打九折当作员工优惠喔。」 辰巳似乎光凭香味就知道来者是麻衣,他依旧沉迷在书中,头也不抬。 「不能再算便宜一点吗……」 尽管表达出不满,麻衣仍将晶交给她的包袱放在桌上并打开。 于是辰巳总算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然后发出赞叹。 「晶的技术似乎又更上一层楼了。」 纵使麻衣没有说,辰巳似乎也已经理解那是晶的作品。 「就是说呀,她的技术真棒呢。」 听到晶的作品被称赞,麻衣也像是自己被赞美一样开心。 麻衣十分欣赏晶的风格。像是晶绘图的笔触,在凛然之中让人感觉到温柔,还有那修整成圆形,流畅滑顺的表面。 据说清水烧一般是将拉坏与绘图这两项作业分工,但晶表示「我想趁还是见习生时,两边都体验一下」,而特意一手包办这两项工作。或许正因从头到尾都是由晶亲手处理,才能完成简直就像投射出她自身般的作品。麻衣只能祈祷,假如有一天晶要从拉坏与绘图中二选一,一定要找到可将她的风格发扬光大的搭档。 「你会拿这个来,表示你遇到晶了吧。她的情况如何?」 辰巳拿起香炉,转了几圈仔细观察,同时询问麻衣。 「如何是指?」 「她母亲最近过世了对吧?我在想她是否有些沮丧。」 「辰巳先生,你认识晶小姐的母亲吗?」 因为辰巳没什么人脉,麻衣还以为他一定不清楚这种情报。 「虽然没见过面,但我听说她过世了。毕竟铃间山庄的铃间飞鸟相当出名啊,无论是以优秀女老板来说,或是以天生老顽固来说。」 「那种事情请你也告诉我一声嘛。事先知道的话,我也能慰问一下晶小姐呀。」 「因为你没问啊。」 「呃,我怎么可能主动询问那种事情啊……」 感觉对周遭人没什么兴趣的辰巳,居然早就知道自己原本不晓得的事情,这让麻衣感到有些不甘心。 但既然辰巳知道晶的母亲过世这件事,事情就好说了。 「辰巳先生,可以跟你商量一下除香的事情吗?」 麻衣问道。辰巳依然面向著香炉,只将视线移到麻衣身上。 「怎么,你又在哪边看见幽灵了吗?」 「不是我,是晶小姐。」 虽然晶似乎不打算委托除香,但她也没有要麻衣别说出去,因此麻衣决定试著跟辰巳商量看看。 说不定辰巳会给出什么不错的主意。 例如在不被晶察觉到的情况下完成除香的方法。即便不是那样,辰巳应当也会导出对晶有帮助的策略。 唯独在灵香这方面,没有比辰巳更可靠的对象。 「晶小姐说她母亲的幽灵会出现在梦里,而且是在她参加葬礼之后。」 麻衣这么起头,将刚才的事大略告诉辰巳。 在这段期间,辰巳动也没动一下,默默倾听著麻衣的声音。 「──所以我认为晶小姐作的梦,应该是灵香造成的影响,你觉得呢?」 倘若是灵香造成的影响,果然还是无法置之不理。麻衣边说明边重新下定决心。 无论晶觉得排斥,或是会被讨厌,即使来硬的也应该进行除香。 不那么做的话,晶的内心一定会被母亲遗留的灵香囚禁住。 「……你知道萨尔瓦多?达利吗?」 总算开口的辰巳,不知为何提起一位画家。 「达利是那个画作非常不可思议的作者对吧,像是时钟瘫软扭曲的画。」 达利是以八字胡闻名的画家。虽然他总是给人怪胎的印象,但他只是个向往怪人,试图成为怪人的人物,有人说达利实际上是个理性的人。 「那个人怎么了吗?」 「那男人留有一幅作品,叫做《在即将清醒前,因一只蜜蜂在石榴周围飞舞而产生的梦》。那幅画显示出若有蜜蜂在入睡者身旁飞舞,那声音会对大脑造成影响,在梦里变成老虎出现这种现象。」 虽然之前不知道画作标题,但麻衣回想起那幅画,是两只老虎企图袭击睡著的裸体女人。麻衣觉得那幅作品描绘了难以想像是现实的奇妙空间。 「实际上存在著许多外部因素影响到梦境的案例。晶的情况也是,闻到灵香一事成为契机,导致母亲出现在她梦里的可能性应该不低吧。孩子比自己所想的更记得父母的气味。」 麻衣将双手放在记帐桌上,将身体挺向辰巳那方。 「果然原因可能是母亲的灵香呢。那么,我们去帮她除香吧。辰巳先生平常总是受到晶小姐关照,这种时候正是报恩的机会呢!」 果然试著跟辰巳商量是对的,麻衣觉得内心的阴霾彻底消散了。 「你这种讲法,简直就像我总是受到她的恩惠一样。」 然而隔著桌子坐在对面的男人,却依然板著一张脸,并不打算站起身。 「我采购香炉是有付钱给晶的喔?」 「但你帮忙除香的话,或许可以在采购香炉时请她打折吧?」 「我在工作方面,一直决定要支付正当的代价。我购买晶的香炉从未杀价,今后也不打算杀价。」 「嗯……」 麻衣一时之间不晓得辰巳在说什么。什么杀价不杀价的,现在可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辰巳先生你该不会……没什么意愿要除香吧?」 那是至今不曾有过的反应。虽然辰巳讨厌拥挤的人群,到目前为止也曾因为这个理由不愿意外出,但唯独对薰香的好奇心,他可是比别人加倍强烈。 他也曾把灵香当提示,创造出新的薰香。 「倘若晶本身不想委托我,我便不打算除香。」 「晶小姐只是在跟你客气啦!」 明明如此,辰巳这次却彷佛对灵香本身丝毫不感兴趣。 不,即使辰巳不感兴趣,麻衣也无所谓。 只要辰巳能专心地拯救晶就行了。 「就算不除香,至少也可以替晶小姐解释一下她母亲灵香的意义吧?照这样下去,晶小姐会一直觉得母亲不肯原谅自己喔!」 纵然麻衣激动地大声嚷嚷,辰巳仍十分顽固。 「如果她母亲真的不原谅她,要怎么办?你的多管闲事反倒会让晶更痛苦也说不定喔。」 的确是有那种可能性,但是── 「死者的思念原本就不会顾虑到任何人。只能对梦境造成影响的灵香,终究只是种薄弱的香味,时间久了自然会消失。像我这样的除香师,这次根本不该出面干涉。」 辰巳的说法或许很有道理。 从麻衣的角度来看,也觉得附在晶身上的幽灵并非很强大。 但即使理性上明白,感情 上也无法接受。 「……既然这样,就由我来除香。」 所以麻衣静静地这么说了。 麻衣的胸口涌起一阵愤怒。 老实说,麻衣感觉遭到背叛。辰巳虽然态度冷淡且不擅长与人来往,但他是个能理解别人痛楚的人──麻衣一直这么认为。 「你不可能办得到吧,你连除香的基础都不知道。」 「虽然我对薰香的知识,连辰巳先生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应该是百分之一吧,而且还是四舍五入,把尾数无条件进位。」 「……可能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但相对的我拥有灵感。辰巳先生之前也会用我的灵感来协助除香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我并没有依赖过你的灵感。」 辰巳态度高傲地说道,让麻衣感到气愤难耐。 「哦──是这样吗?那么,假如我成功除香,就当作你果然一直在依赖我,要请你接受一下惩罚,这样也无妨吗?」 麻衣想设法教训一下这个男人。 「正合我意。倘若你能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成功除香,我就哭著向你下跪,说『我一直在依赖你的灵感』吧。」 「那不算惩罚,反正你根本不是真心认错吧。」 必须是让辰巳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事情,否则算不上惩罚。 辰巳没辙的事物是什么呢?麻衣想到的是人多的地方。 这时千夏的话语忽然在麻衣的脑海里复苏。 ──你要跟谁去只园祭? 「──如果除香成功,请你跟我一起去逛只园祭的宵山。」 据说造访宵山的游客高达数十万人,在京都应该找不到比这更拥挤的人群吧。倘若是厌恶人类气味的辰巳,这人山人海可能会让他想逃跑。 「你要尝试是无妨,但你可别逞强,引发香的不协调啊。那样会给晶增添困扰,善后处理也会变得很麻烦。」 但辰巳似乎相当笃定麻衣没办法除香,丝毫没有动摇的样子。 「我才不需要你帮忙收拾善后!哼,你就在那里故作从容地跟老旧的书籍作伴吧,我一定会让辰巳先生请我吃苹果糖的!」 麻衣宣言后,飞奔离开香魅堂。 战斗已经揭开序幕了。麻衣感觉得到自己的步伐比平常跨得更大步。 无论如何都必须成功除香才行。只要能拯救晶,同时也能让辰巳输得无话可说,所谓的一石二鸟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来到三条路时,麻衣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虽然麻衣一怒之下就跑出来了,但仔细一想,麻衣并不晓得晶住在哪里。 晶的家大概位于清水烧的中心地区,也就是五条坂那一带吧,但就算试著到那附近看看,感觉也无法碰巧找到。 虽然麻衣跟晶有交换手机号码,但就算麻衣说要前去除香,从刚才的气氛来看,晶也不可能老实地点头应允吧。 该怎么办呢?就在麻衣双手交叉环胸,停下脚步时── 「啊,麻衣。你今天不用打工吗?」 有人从后面跟麻衣搭话。 麻衣转头一看,只见清风站在那里。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袈裟打扮,手上还拿著一串团子,感觉非常悠哉地在享受散步的乐趣。 「清风先生,你来得正好呢。」 虽然麻衣也有些担心这男人真的有尽到身为住持的职责吗?但清风这种随便不负责的地方,唯独在今天对麻衣有利。 「什么……?麻衣居然会对我微笑,感觉真可怕耶。」 清风往后退了几步,麻衣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不让他逃走。 「你知道晶小姐住在哪里吗?不,清风先生一定知道对吧。毕竟你光靠电话号码,都能查出陌生人的住处了。」 「嗯,我是知道啦……你、你怎么啦麻衣?虽然脸上在笑,但你现在心情很糟对吧,发生什么事了?」 麻衣连珠炮似地对还没掌握到状况的清风说道: 「请带我去晶小姐家。既然你身为寺庙住持,偶尔也应该做些对别人有帮助的事。现在正是你表现的机会喔。」 「我、我有事要去香魅堂耶……」 麻衣拖著嘴上不断抱怨的清风,前往他平常停车的停车场。 麻衣随著车子摇摇晃晃,向清风说明来龙去脉。 「哦──死去的人站在床边吗……这事非同小可呢。」 「清风先生也这么觉得吧,明明如此,辰巳先生却──」 清风对露出不满态度的麻衣笑著说: 「辰巳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吧?我想他应该不是因为除香很麻烦那种微不足道的理由,才不去除香的。」 「不──竟然无法对平常关照自己的人报恩,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男人。」 「哦──那麻衣竟然要跟那种微不足道的男人一起逛宵山啊?」 「那是……」 麻衣看不惯清风奸笑的表情,因此她手握拳,将拳头转啊转地钻著清风的肩膀。 「区区清风先生竟然敢嘲笑我,会不会太嚣张啦?」 「慢点,这样很痛,很危险啦,别在我开车时这样!还有你可能忘记了,但我的人生经验可是比麻衣多喔!先不提丰不丰富!」 「清风先生的人生经验,就像是橡胶一样!」 「痛痛痛……你的意思是?」 「无论怎么伸长,体积都不会改变!」 「真过分!」 就在两人这么打闹时,车子到达目的地前方。 晶的家是一栋木造公寓。屋龄少说有三十年吧,是一栋历史悠久的两层楼建筑,户数不满十户。 「稍等一下,我先把麻衣的东西放到后车厢吧。」 「啊──」 麻衣逛街购物后还没回家,因此一直拿著大纸袋。 「只要放在副驾驶座上就好啦。」 「不行不行,东西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话,可能会被小偷偷走的。」 清风说道,然后从麻衣手中抢过纸袋,打开车子的后车厢。 「没那么容易遇到小偷啦。」 「你可不能小看我的衰运,我的业障很深喔,毕竟都跟那个辰巳结下孽缘呢。」 「什么跟什么呀。」 听清风这么一说,麻衣不禁担心起来。清风将麻衣的纸袋放入后车厢,双手不知在摸些什么,过了一阵子才砰一声地关上后车厢。 「久等了。」 清风花了一些时间,麻衣还以为后车厢可能堆著能当伴手礼的东西,但清风却是两手空空地走过来。 麻衣虽然感到诧异,但也不觉得有必要特别询问是怎么回事。 要是晶已经回家就好了──麻衣与清风爬上设置在外面的生锈金属楼梯,然后按下位于二楼的晶的房间门铃。 「来了来了──咦,奇怪?」 晶解开绑著的头发,换了一身比在咖啡厅见面时更休闲的打扮。 「麻衣?连清风都来了,是怎么啦?」 「突然找上门来,实在很抱歉。我在想自己不知能不能帮上晶小姐的忙──」 「帮忙?该不会是指除香的事?但是我──」 在拒绝的话语从晶的嘴里跑出来前,麻衣将手放在晶的双肩上,用力抓紧。 「我非──常明白晶小姐不想被辰巳先生除香的心情,你一点也不想让那种冷漠无情的男人进入家里对吧。」 「咦……」 晶似乎对比平常还要强硬的麻衣感到困惑,但麻衣装作不在乎,顺势说了下去。 「但不要紧的,请你放心。 晶小姐母亲的灵香,就由我负起责任来帮忙除香。」 「……麻衣跟辰巳先生吵架了吗?」 困惑的晶用眼神向麻衣身后的清风求助。 「好像是呢。她好像已经无法收手了,你就当作是帮麻衣的忙,配合她一下吧。」 「清风先生,你讲得好像我没办法除香一样呢。」 麻衣有些激动地顶撞耸了耸肩的清风。 「没、没那回事啦。」 当麻衣的矛头转向清风,让他的表情紧绷起来时,晶大声地笑了。 「我知道了,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麻衣的心意吧。」 即使只有一瞬间,但原本沮丧的晶表情似乎变得开朗,麻衣也不禁露出微笑。 「如果有灵香附在我身上,就麻烦你除香啦。」 「好!」 麻衣好歹也在辰巳身边做了两个半月的除香师助手,既然被托付了工作,就要认真地成功除香给大家看。 首先要确认在晶的房间是否能看见幽灵,这就是问题所在。 姑且不论辰巳,以麻衣的情况来说,倘若不尽量活用自己的灵感能力,要成功除香根本是痴人说梦。 麻衣脱掉鞋子进入晶的家里,里面是木地板的厨房兼饭厅,且摆了一张四人座的餐桌。里面的房间则是铺设榻榻米的和室,是一房一厅的格局。 「晶小姐是睡在和室对吧?」 「没错,我是铺棉被在榻榻米上睡喔。如果是床垫就没那么好睡。」 晶的外表像拉丁民族,因此有些难以联想,但她以清水烧为工作、老家是旅馆、而且没有使用床而是铺棉被睡觉,看来晶似乎是走纯日式风格。 「麻衣,怎么样?」 「嗯,果然有幽灵在呢。」 麻衣的灵感并非可以刻意去发动的能力,而是幽灵会不经意地进入视野,或是能听见声音的被动能力。因此一进入里面的和室,麻衣便能看见站在壁橱前的幽灵。 「铃间山庄有养鹿吗?」 「鹿?不,没养鹿喔。」 「那么,令堂是否跟奈良有什么缘分呢?」 「……我没听说过呢。怎么这么问?麻衣你看见了什么呢?」 清风用跟晶不同,带有确信的声音问麻衣: 「你看见了鹿对吧?」 麻衣点了点头。 那幽灵的身影是一只美丽的鹿。它的角如树枝般岔开,彷佛抹了金箔般闪闪发亮。 但鹿的全身朦胧且模糊不清,彷佛随时会消失一样。 鹿像是想传达什么似地动著嘴,但纵然侧耳倾听也什么都听不见。倘若是人类也就罢了,但对方可是鹿,感觉也无法从表情或动作中猜测它想传达的意思。 「看起来是鹿的身影,该不会是因为令堂的名字叫做『飞鸟』吧?」 「对喔,飞鸟时代的首都好像在奈良县?」 说到奈良县,确实会联想到很多鹿,但会因为那样而把人类看成鹿吗?麻衣总觉得还有其他理由。 取得晶的谅解后,麻衣打开里面的壁橱一看,发现壁橱里隔成两层,上层收纳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下层则收纳棉被。 挂著的衣服里也有黑色丧服。恐怕是原本附在丧服上的灵香在这个壁橱里绕来绕去,也沾到寝具上了吧。 一旦变成这样,就算把丧服拿去送洗,也很难说算是把堆积在房间里的灵香给除香了。 该怎么做才好呢──麻衣这么想著时,发现自己并没有最重要的情报。 「请问……晶小姐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呢?」 也就是与幽灵相关的情报。麻衣必须解释灵香,因此首先得知道幽灵本人的事才能进展下去。 「嗯,这个嘛──」 晶打开摆设在和室的电视柜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相簿。她从相簿里抽出一张照片给麻衣看。 「虽然已经是大约十年前的照片了。」 照片上的是应该还是高中生,穿著西装式制服的晶,还有一名和服装扮的女性站在晶身后。高挺的鼻梁和纤细的轮廓等,都与晶如出一辙。身高似乎将近一百七十公分,以那个世代的女性来说相当罕见,麻衣想,晶的高个子看来是遗传自母亲。 麻衣原本以为因为是鹿的身影所以才看不出表情,但晶的母亲似乎原本就不是什么感情丰富的人。明明和女儿一起拍照,却连个笑容也没有。 「从我的角度来看,她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她对礼仪的要求非常啰唆,到我离家为止也一直有门禁。还有她不愧是老牌旅馆的经营者,对日本的传统文艺似乎很熟悉,像是茶道还有俳句,也会阅读古典文学什么的。啊,她好像也参加过香席呢。」 「这样子啊。」 看来晶的母亲跟她古板认真的外表不符,似乎是个拥有多方面兴趣的人物。倘若无法兼顾工作与休闲活动,或许就无法担任老牌旅馆的经营者。 「那么,她说不定也在香魅堂买过薰香呢。」 「这我就不晓得了,至少她跟辰巳先生没什么共通点的样子。但在前任的戌亥先生,或是前前任经营香魅堂时,她说不定常光顾。」 晶疑惑地思索著,但说到这边后,她恍然大悟似地拍了一下手。 「对了,她也曾在家里焚香呢。当时的我对薰香没什么兴趣,所以根本不记得她焚了什么香就是了。」 「哦,她以前曾焚香呀。」 麻衣再次转头看向壁橱,想观察幽灵。 然而──却四处不见晶的母亲,铃间飞鸟的身影。 「咦……?」 这真是太奇怪了。麻衣看了照片,又听了关于她的事情,原以为能比刚才更清楚地捕捉到灵香。 对了,试著专注在嗅觉上吧。 麻衣的灵感是大脑擅自将鼻子闻到的灵香转换成视觉和听觉情报显现出来的。假如灵香衰竭而变得无法看见,只要将意识集中在气味上,说不定又能看见。 倘若麻衣的目的只有消除灵香,其实灵香能自行衰竭是最好的。 但飞鸟究竟想传达什么事情给她的女儿晶呢?如果不弄清楚这点的话,就无法真正地解救晶吧? 麻衣这么认为,猛烈地吸了口空气。 尽管如此,麻衣还是无法看见幽灵的身影。 ──不过。 「……总觉得房里的气味好像跟刚才不一样?」 一种奇妙的刺激让麻衣鼻子发痒。 不知不觉间,房里飘散著彷佛将好几种辛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嗯……这味道感觉很像咖哩呢。是从哪里传来的味道呀?隔壁房间?」 晶试著打开房间窗户,但反倒从窗外吹进冰凉无臭的空气。这就表示这股气味是在房间里产生的。 「这该不会是灵香吧?」 清风也用鼻子嗅了嗅并这么说。他似乎也能感受到这香味。 该不会──麻衣试著推测。 幽灵该不会是想用香味传达些什么吧?晶也说她母亲有焚香这个兴趣不是吗?薰香文化与古典文学也有密切的关系,既然如此,应当也能藉由薰香的种类来传递某些讯息。 而且那是曾在某处闻过的气味。 麻衣再次将意识集中在嗅觉上。 「……这应该是黑方的香味吧?」 「黑方?」 晶似乎是首次听见这词,她诧异地问道。 「对,黑方是六种薰物之一,是从平安时代就有的传统薰香。」 麻衣在到香魅堂打工前也不知道这些,但曾有一次,她请辰巳依序焚烧六种薰物。 六种 三、疑眼香之章 sei打从出生时起,就喜欢自己的住家。虽然距离学校很远,但庭院宽广,还有好几间用纸拉门隔开的广阔榻榻米房间。 虽然跟父亲两人一起生活在这间大房子里,也经常感到有些寂寞,但不知是否从香取盒中流泄出来,最近四处能感受到那美丽之物的气息,感觉家里热闹不少。 某天,因为sei平常一起玩的朋友请假没来上学,sei放学后就直接回家,结果发现家里的拉门半开著。 「爸爸?你已经回来啦?」 sei脱掉鞋子,踢踢躂躂地在房子里四处跑动。sei本想责怪父亲太没警觉心,却不见他的身影。 sei前往里面的房间,心想父亲说不定在那里,sei利用体重推著墙壁,于是虽然缓慢,但墙壁与墙壁之间开了缝隙,飘来一股潮湿的空气。 可以听见父亲笨拙地哼著歌,看来他果然在这条阴暗通道的前方。 那里是只有父亲跟sei才知道的秘密房间。 sei踩著老旧的地板,发出嘎吱声响往前进,深处有角材所组成的格子状牢笼。 父亲偶尔会在这个牢笼进行作业。 也就是制作那美丽之物。 「爸爸,你又绑架了谁来吗?」 就如同sei所想的,父亲在敞开的牢笼里背对这边,身体前弯地坐著。 「是啊,今天会完成最棒的杰作喔。」 父亲心情愉悦地说道。 这次会杀掉怎样的人呢── sei好奇地窥探父亲的手边,然后惊讶得目瞪口呆。 因为被丢进座敷牢(注:座敷牢 设置在住宅当中的监牢,过去是为了软禁家中的罪人或精神病患而建造。)的,是sei的同班同学。 而且是今天没来上学,sei最要好的朋友。 「yuu君?」 sei有种突然从梦境被拉回现实的感觉。 对于喜欢看书或一个人玩,朋友不算多的sei而言,yuu可说是唯一的玩伴。 但他此刻就快要被父亲杀害了。 「yuu君怎么会在这里?」 父亲也很熟悉yuu这个人。sei总是会跟父亲说yuu的事情,而且在公园巧遇时,sei也曾经介绍yuu给父亲认识。 因此sei以为父亲想骗自己。 这一定是恶劣的玩笑,是恶作剧才对。 「因为他的条件正好符合啊。」 然而,父亲的语调却丝毫没有在胡闹的样子。 「条件是指?」 「目前为止我一直尽量避免牺牲小孩。但这次要制作的东西,材料得是小孩子才行。」 「就算这样──也用不著光是因为那样,就选中yuu君吧。」 班上还有很多其他不需要的同学。对sei而言微不足道,无论死活都没有关系的人。 「当然理由不光是这样而已。你常会提到的『yuu君』具备强烈的正义感,这点是最重要的。」 父亲似乎完全没有让步的打算,sei的心情沉重起来。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别跟爸爸说yuu君的事情就好了。 「sei,有什么好犹豫的?」 父亲似乎察觉到sei的动摇,他忽然转过头来,脸上没有丝毫类似感情的东西。 「我们一直以来,不也一起制作了美丽之物吗?」 「可是……」 要是杀掉yuu君,就再也不能跟他玩了。 ──真的吗? 有某人在脑海里这么询问sei。 ──真的不能再一起玩了吗? 他只是变化成那个美丽之物而已,就算被杀,也并非死掉。 ──就算被杀,也不会死? 反倒会永远在你身旁活下去。 sei感到纠葛,父亲抱住sei的肩膀说道: 「而且啊,材料使用跟自己亲近的人类,比较能对完成的作品产生深厚的感情喔。因为我跟sei很相似,我认为你应该也会明白这种心情。」 「爸爸……」 父亲彷佛自己亲身体验过似地说道。 父亲很亲近的人是谁? 母亲之所以会死掉,该不会是被父亲杀害的吧── sei强烈地否定自己这样的想法。 那不可能,父亲怎么可能会杀害母亲…… 「好,不然这样好了,我把封进这孩子的香取盒给你吧。」 这番话让sei上钩了。 「真的吗?」 「是啊,真的喔。」 父亲制作的美丽之物,一旦回到家,总是会被收藏在某处,没有父亲许可就无法观赏。 明明如此,父亲却说这次要把那个给sei。 ──yuu君会变成自己的东西。 sei瞬间觉得这次杀人实在太吸引人了。 ──如果能变成那美丽之物,yuu君应该也会很满足吧? yuu等会儿就能脱胎换骨,变成无论活几年都绝对无法成为的终极之美。 那不是幸福,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爸爸。如果是这样,我会协助你。」 sei说道,然后对在牢笼中彷佛死掉般沉睡的yuu说: 「等你变成那个美丽之物,我们再一起玩吧。」 京都的街道终于展现出平常没有的热闹景象。山鉾的建造也渐入佳境,眼看巡行的时刻即将逼近。一到这个时期,为了看山鉾而在街上漫步的人也变多了。 麻衣也发现自己的脚步像是失去重心般地飘飘然。 「嗯……」 不过,有个烦恼制止了麻衣飘飘然的心情。 「你怎么啦?」 在学生餐厅吃午餐时,麻衣似乎无意识地发出呻吟。看千夏担心的样子,麻衣决定跟千夏商量看看。 「我会跟辰巳先生去逛宵山,不过……」 饭碗掉落,发出卡锵的声响。 「真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千夏动摇过头,语调变得像男生一样。这也难怪,毕竟上次碰面时,是麻衣说辰巳讨厌人群,所以就算邀他也不可能会去。 「不,虽说是一起去逛,但那就类似惩罚游戏啦,所以并没有怎么样啦。」 麻衣辩解著,千夏有一瞬间露出「这孩子在说什么呀?」的傻眼表情,但她立刻调整好表情,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嘛,做得好。那么,你在烦恼什么呢?是要不要穿浴衣去那种烦恼吗?那还真令人羡慕呢。」 「不是啦,山鉾巡行会分成两次对吧?我在想,要去逛哪一边的宵山。」 在源氏香事件后,辰巳曾开口问麻衣: 『那么,关于宵山,你要去逛前祭还是后祭?』 『咦?』 照理说只有在麻衣成功除香的情况下,辰巳才会一起去逛宵山。 麻衣别说是除香,根本只是被清风玩弄在股掌间而已,尽管如此,辰巳仍然愿意陪麻衣一起去逛吗?他明明那么讨厌人群。 就在麻衣这么想时,辰巳轻咳了两声。 『仅限于这次来说,你毕竟导出了比我出面更好的结果,我总不能不称赞你这点吧。嗯,如果是苹果糖这种东西,我倒也是可以买来请你。』 『……应该不会下起苹果雨吧?』 『你真没礼貌,我也是懂得体谅被清风这种笨蛋欺骗的女人啊。』 虽然辰巳的说法令人觉得火大,但他的体贴还是让麻衣很开心。 不过,辰巳丢出来的问题让麻衣伤透脑筋。麻衣并没有想到要选在前祭或后祭的前一晚与辰巳一起逛。 况且虽然是麻衣自己先提议的,但她并没有很实际地去思考跟辰巳逛宵山这件事。 虽然当时要求暂缓回答,但也没剩多少时间,差不多得做个决定了。 「照常理来想,应该去前祭吧?毕竟建造在街上的山鉾数量也完全不一样,前祭有二十三座,后祭却只有十座喔。」 身为京都当地人的千夏推荐前祭。 「倒不如说我对后祭没什么感觉呢。因为直到最近,山鉾巡行都只有前祭而已。」 就前祭与后祭来比较,在各自的宵山建造的山鉾当然也不相同。 「但是,我个人对后祭比较有感情呢。你知道《只园祭之夜》这本书吗?」 麻衣提起跟町屋出版的筱田借的那本书。 「喔,好像是最近很出名的那本书?听说是描写后祭与大船鉾的复活。」 「没错没错,那本书非常有趣喔,所以我实在很想看看登场人物们试图让它复活的大船鉾。」 当然《只园祭之夜》是虚构故事,实际上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跟大船鉾的复活并没有关系。但假如能看到被灯笼照耀的大船鉾,一定会想起角色们在作品里的活跃,麻衣肯定会十分感动。 「那就选后祭呀?」 千夏彷佛想说「有必要烦恼吗?」般,很乾脆地说道。 「可是,这样会先遇到前祭吧。难得有这种机会,我想把看见山鉾的感动,留到跟辰巳先生一起观赏时──」 麻衣说到这边时,蓦地闭上了嘴。糟了,虽然麻衣丝毫没有那种打算,但她的发言就好像约会前的少女。 「麻衣,既然是在京都念大学,会经历好几次只园祭喔。」 千夏一脸无关紧要似地回答,感觉只差没挖著鼻孔说了。 「要去前祭还后祭这种事,之后回想起来,会觉得是无聊透顶的烦恼喔。像我因为是当地人,都不晓得去过几次了。」 原来如此,听到千夏如此肯定,麻衣也开始觉得大概就是那么回事。 「千夏真的是坚持自我而活呢,真羡慕你。」 而且十分可靠。千夏自信满满地笑了,很像她的风格。 「人生这回事,结果就是照自己想做的去行动的人赢啊。总之,你好好去玩吧。」 与千夏道别后,麻衣一离开大学的校地,手机便通知有来电。 麻衣从皮包里拿出手机一看,萤幕上显示著在町屋出版工作的佐世子编辑的名字。 「麻衣,辛苦了──你现在人在香魅堂吗?」 自从壁虎事件之后,佐世子就成了经常光顾香魅堂的常客。而且她对麻衣的灵感也十分感兴趣,如今则像朋友那样地来往。 「辛苦了,佐世子小姐。真可惜,我今天没有打工。」 佐世子大多是在到店里前打电话给麻衣。 佐世子似乎很难与辰巳沟通,只有在麻衣顾店时才会来店里。麻衣想,这次大概也是因为这样而打电话来吧。 「啊,这么说来,我看了超辣专题报导喔。」 麻衣想起「京都指南」更新的报导而提起这个话题。采访以超辣料理为卖点的向日市,应该是佐世子也有参与的工作。 「喔,怎么样呢?」 「光是看到照片,就觉得嘴巴里面好像会跟著痛起来。」 那些因为放辣椒而变得火红的料理麻衣还能理解,但因为追求超辣料理,所以使用青辣椒类的绿色料理也相当多,可想见因为取材而一直在吃那些料理的佐世子有多么辛苦。 「对吧,对吧。」 哈哈哈──佐世子快活地笑著说。 「如果你方便,我可以带你光顾向日市最辣的店喔。」 「那就不用了,毕竟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吃辣。」 「别这么说,吃久了就会有类似快乐物质的东西不断在脑子里冒出来,过一阵子就会开始上瘾喔。啊,话说回来,其实我今天打电话给你,并不是因为等下会去店里。」 「啊,是这样子吗?」 看来似乎是麻衣太早下定论了。 「麻衣之前不是跟筱田先生借了《只园祭之夜》吗?」 「对。啊,前阵子麻烦你帮我还书,真不好意思。」 麻衣前几天到町屋出版,去归还《只园祭之夜》。当时筱田外出不在,因此麻衣把书托给佐世子保管了。 「啊──那个没关系啦,毕竟巧克力也很好吃。」 「咦?我买给筱田先生当谢礼的巧克力,你应该没有自己一个人吃光吧?」 「当然没有啦,我只是拿到一个他分我的。不,先别提这些,麻衣喜欢那本书吗?」 「咦?嗯,很有趣喔。」 「你不是在顾虑筱田先生吧?」 佐世子为什么会问麻衣这种事呢?就在麻衣猜不透她的意图时,佐世子在电话那头故弄玄虚地笑了。 「哎呀,其实是我会去采访那部作品的作者,泽泉充老师啦。如果你明天上午能来一趟,可以拿到签名喔,如何?」 「我可以去玩吗?我要去!」 麻衣问了时间,虽然那时间有课,但以一个大学生来说,麻衣平常的出席率实在认真过头,就算跷个一天课,也完全不用担心拿不到学分。 「嗨,麻衣,这边这边。」 隔天,麻衣前往町屋出版所在的大楼,佐世子在一楼深处的房间对麻衣招手。据说采访不是在町屋出版那层楼,而是在大楼按时间计费的出租会客室进行。 「打扰了。」 一进入房间,便看到里面隔著矮桌子,摆放了两张三人座的沙发。 「总之,麻衣你在旁默默听采访就好,泽泉老师大概会直接把你当成我这边的相关人士。等采访结束,最后你再请老师签名。ok?」 一直在等麻衣的佐世子站起身,简单地说明流程。 「总觉得好像诈骗,实在很过意不去……这样真的好吗?」 「你用不著在意这种事啦。啊,既然这样,你可以帮忙端咖啡过来吗?麻衣今天是我们出版社的端咖啡负责人。我们会在这段期间先交换名片。」 「原来如此。」 如果是那样,自己也有一份职责,似乎就不会有罪恶感了。 「……嗯,我们?」 麻衣忽然感到诧异,今天进行采访的,不是只有佐世子吗? 「嗨。」 「唔哇!」 麻衣原以为室内只有她跟佐世子两个人,却突然听见男人的声音。 麻衣大吃一惊地看向沙发那边,发现筱田坐在最里面。 「筱、筱田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麻衣问道,结果筱田一脸受伤地蹙起眉头。 「你问什么时候来的……从麻衣进入这房间时,我就一直在这里喔。」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麻衣低头道歉。麻衣拥有灵感,因此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感觉比其他人敏锐,但筱田没有气息的程度果然十分异常。存在感薄弱到这种程度的话,感觉他说不定也是具备某种能力的异端者,或者可能是忍者的后裔吗? 「没关系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筱田挥了挥手。这么说来,麻衣还没直接向他道谢。 「谢谢你借我《只园祭之夜》,那本书很有趣,难以想像居然是三十年前的作品。」 「对吧?能听到你这么说,就不枉我借你看了。也学到了关于山鉾的知识对吧?」 「 是的。像是书中提到山鉾巡行的顺序,有已经固定与还没固定的山鉾,令人深感兴趣呢。」 山鉾的巡行顺序会因年而异,但只有特定的山鉾顺序一定是固定的。 以前祭来说,就是带头的长刀鉾、第五号的函谷鉾、第二十一号的放下鉾、第二十二号的岩户山,还有最后的船鉾这五座。剩余十八座鉾则有一场抽签仪式,根据抽到的签来填补中间的空缺。 不用抽签的山鉾,地位自然比其他山鉾更重要。 「啊,其实我听说今天能拿到签名,结果还是买了那本书呢。话虽如此,但也不是精装本,而是文库本就是了。」 麻衣从皮包里拿出《只园祭之夜》的文库本。这是她昨天回家时绕到书店购买的,跟筱田借她的那本只有黑色背景搭配文字的简洁封面不同,文库本封面描绘了登场人物的插图。 「今天是由筱田先生来访问泽泉老师吗?」 筱田还向首次碰面的麻衣传教,所以这次访问泽泉的企划者,除了筱田之外,没有其他人吧。虽然麻衣这么认为── 「不,我只是佐世子小姐的同伴兼记录。因为我太喜欢《只园祭之夜》了,我没自信能冷静地访问。」 的确,筱田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还要紧张和兴奋。尽管如此,他的存在感还是一样薄弱就是了。 这时会客室的电话响起了,看来泽泉似乎到大厅柜台了。 「那么,我们去迎接老师吧。麻衣回到会客室前,记得端咖啡来喔。只要问一下柜台的人,他们应该就会告诉你做法。」 麻衣也追在佐世子与筱田后,前往大厅柜台。 一名长发女性坐在墙边的沙发上。 「请问一下,原来泽泉老师是女性吗?」 「你不晓得吗?」 不过,一旦知道便觉得能理解。因为《只园祭之夜》是以中性的文体书写,而且确实能感受到女性特有的柔和视角。 泽泉穿著白色的夹克,给人文静且高雅的印象。年纪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甚至也像是三十代后半。但《只园祭之夜》是她距今约三十年前写的书,所以无论再怎么年轻,她应该都已经迈入五十岁才对。 「欢迎光临,今天非常感谢您愿意接受采访。」 筱田也配合佐世子的问候低头致意。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一定是见到自己喜欢的作家,正觉得紧张吧。 「哪里,听说贵公司愿意报导我的作品,真的十分感谢。」 她低头道谢的自然举动,让麻衣不禁看得入迷。她明明是话题作家,态度却非常谦卑。这一瞬间麻衣便明白泽泉是个不会忘记亲切与礼貌的人。 这时,麻衣注意到佐世子的视线提醒,准备去泡咖啡。 麻衣询问柜台的女性,于是她将茶水间的钥匙借给麻衣。茶水间里有像饮料吧的机器,可免费提供冰咖啡,麻衣用那个机器准备四人份的咖啡,并将咖啡放在托盘上。 一进入会客室,就看到佐世子已经开始访问泽泉了。麻衣将杯子放到桌上,同时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一般认为泽泉老师在《只园祭之夜》里预言了大船鉾会复活,这是真的吗?」 「并不是预言那么夸张的事情啦,毕竟无论是后祭或大船鉾,都是原本就有的呢。与其关注我,反倒应该瞩目实际上对复活有贡献的人呢。」 「这主意不错呢,乾脆来个双重专题报导,采访在虚构世界中让大船鉾复活的泽泉老师,与在现实世界中使其复活的人,您觉得如何呢?」 「感觉会很有趣呢。如果这次的访谈内容能如此运用就太好了。」 「我们会再研究看看。那么,关于大船鉾实际复活了一事,老师您有什么感觉呢?」 「当然是非常开心。感觉就好像登场人物们在这个世界获得了生命一样。」 泽泉的唇边浮现笑容。 她的作品《只园祭之夜》,是从某个建造山鉾的工匠,发现在幕末的骚动中惨遭烧毁的大船鉾的详细设计图开始。被大船鉾的美丽吸引的主角,凭藉那股热情将其他众多传统工艺师卷进来,制造出巨大的漩涡。 当花费数年复活的山鉾让宵山热闹起来时,主角与女主角约好要一起去看隔天的山鉾巡行──故事就在这里结束了。 「我认为老师写的作品,也多少帮忙推动了让大船鉾复活的趋势喔。」 「您这番话太客气了,但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深感光荣呢。」 采访就以这种感觉平稳地进行著。 采访越是进行下去,麻衣就越是觉得幸好今天有为了索取签名而来。阅读作品时,麻衣感受到作者对只园祭的爱非常惊人。因为作品中关于只园祭的知识,还有登场人物们四处奔走、为了让后祭复活的热量震撼了麻衣。 不过老实说,麻衣有些担心万一见到作者,那种感动可能会以幻想告终。麻衣实在不想因为作者是个讨厌的人,或是因为感受不到作者对作品的爱情,而被迫觉得幻灭。但那完全是麻衣杞人忧天。 麻衣稍微侧目观察佐世子,发现她似乎也在这次采访中掌握到了诀窍。 正因为是当地人会看的「京都指南」,对于以只园祭为题材的作品,必须深入采访才有意义。从每个问题中可隐约窥见佐世子燃烧热情于工作上,很有她风格的骄傲。 「可以让我也发问一下吗?」 在采访渐入佳境时,到目前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筱田开口了。 「老师认为这世上最闪耀的东西是什么?」 被这么问到的泽泉抽动了一下肩膀,因此麻衣感到有些惊讶。 到目前为止,泽泉一直保持成熟大人的平静态度,那样的她首次看起来像是动摇了。 这问题虽然突然,但应该没有那么难以回答。 「应该是人类的灵魂吧?」 泽泉语塞了一阵子后,简短地说道。 「灵魂是吗?」 「我在《只园祭之夜》里想描写的东西,也是那种闪亮发光的灵魂。人生在试图创作出某些美好的事物时,是最为闪耀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泽泉笑著说道,但筱田则是回以她宛如爬虫类一般毫无感情的眼眸。 「既然如此,那你的人生在写《只园祭之夜》时,是最闪耀的一刻。之后的人生不过是画蛇添足──你不这么认为吗?」 「这──」 佐世子举起手,制止老实地打算回答那问题的泽泉。 「已经够了吧,采访结束。」 佐世子说道,强硬地中止采访。 「啊……」 佐世子的手挡住筱田的视野,让筱田彷佛回过神似地张大了嘴。 「你太失礼喽,筱田先生。」 佐世子小声地责备筱田。 「那个,我并不在意的。」 虽然泽泉这么说,但现场气氛明显变得沉重。 难得采访一直到途中都很顺利── 照这样下去,采访结束后似乎会留下很糟的感觉,因此麻衣下定决心开口。 「我看了《只园祭之夜》!真的非常有趣!」 麻衣递出文库本。 「这样呀,那真是太好了。」 泽泉爽快地接过书,在封面底下替麻衣签名。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仓见麻衣。」 麻衣回答,于是泽泉把麻衣的名字连同今天的日期一起写下。 「你看过我写的其他作品吗?」 尽管感到过意不去,麻衣仍老实地回答: 「抱歉,其实我还没看过其他作品。」 「是吗……嗯,果然大多是这样呢。」 「但是《只园祭之夜》很有趣,所以我打算之后也看看其他作品。」 麻衣拚命地打圆场,于是泽泉忽然换了个开朗的表情。 「不,没关系的,你别放在心上。啊,但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请去看我最新的作品《彼方》吧。因为作家最棒的杰作,经常都是最新作品。」 泽泉将签了名的书还给麻衣后,在佐世子的催促下离开会客室。 麻衣的眼神追逐著泽泉的背影,同时不由得想,这实在是拥有代表作的作家们共通的可悲特质。 对泽泉充而言,《只园祭之夜》是一部特别的作品吧。 纵然经过三十年,泽泉也没能写出比《只园祭之夜》更畅销的作品。 筱田也留在会客室里。因为他刚才失言,应该是佐世子说了「不用到玄关来送行」吧。 话说回来,他是怎么了呢? 刚才的质问当然不用说,筱田没有表现出他是泽泉的书迷这一点,让麻衣感到讶异。 倘若是筱田,应该看过泽泉的其他作品吧。只要他告诉泽泉这件事,说不定就能让意志消沉的泽泉打起精神。 「筱田先生,你除了最后的问题以外,都没说什么话……真的没关系吗?而且你也没要签名呢。」 「嗯,毕竟我已经有签名书了。」 一般人会这么想吗?麻衣觉得如果是喜欢的作家,签名书无论有几本都不嫌多吧。 「这么说来,你是怎么拿到那本签名书的呢?」 筱田是买了附签名的书,还是参加签名会请泽泉签名的呢?从筱田的书是精装本这点来看,可以肯定是在过去签名的书。 「…………咦?这么说来,我是怎么拿到的?」 没想到筱田居然这么说,并露出疑惑的样子。 「筱田先生,请你振作一点。你今天感觉有些奇怪喔?」 「是这样吗?」 感到疑惑的人应该是麻衣吧。 一般人有可能忘记自己是怎么拿到喜欢的作家的签名书吗? 筱田说不定没有他嘴巴说的那么喜欢泽泉的作品──麻衣这么想。 麻衣离开町屋出版时,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麻衣肚子有点饿,决定在新京极吃顿饭再走。麻衣想机会难得,打算选一间还没光顾过的店,而四处寻找感觉餐点很好吃的餐厅时,发现有大批穿制服的警察聚集在广场上。 骚动著的是位于新京极路与寺町路之间的新京极六角公园。 是发生了什么风波吗?麻衣想著而停下脚步,看见穿著灰色连帽衣的男人被警官抓著两边腋下,没有特别抵抗地被带离现场。 从盖住头部的帽子底下窥见的脸,看起来是随处可见、极为普通的青年。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呢?」 麻衣询问旁边一名年过四十的女性。 「哎呀,听说刚才那男人是毒品贩子,他的皮包里好像装了大量商品唷。」 「咦?他在这种地方贩毒吗?」 这座公园来往的人非常多,也并非治安糟糕的场所。不,或许正因如此,才不会引人注目也说不定。毕竟这里是能往来两条商店街的通道,无论有怎样的人造访,都不会觉得奇怪。 「真可怕呢,而且还挑在这种大白天。」 中年女性指著茫然地坐在石椅上的男人。 「好像是那个人发现并抓住毒贩的,他似乎跟之后赶来的警官也认识,会不会是便衣刑警呢?」 「…………那是──」 麻衣仔细一看,那男人是前几天才造访香魅堂的古贺刑警。 「又是古贺啊……虽说他的直觉是敏锐了点──」 离开公园的警察们的声音,忽然传入麻衣耳里。 「他今天应该休假吧?为什么是那家伙抓到犯人啊?」 「毒品又不是他负责的领域,真爱多管闲事。他以为他是谁啊?」 「有必要在带著小孩时逮捕犯人吗?」 虽然小声,但可以听见这样的对话,麻衣的胸口不禁刺痛起来。 因为那非常类似过去别人针对麻衣的灵感所发出的辱骂。 异端者──感觉这句话突然沉重起来。 虽然身为刑警,是个公仆,但古贺是那当中的异端者。 可以知道别人的恶意──那对刑警而言,实在是过于优秀的资质。 因此无论立下多少功劳、或逮捕多少罪犯,一定都会有那种嫉妒纠缠著古贺。 倘若是其他工作,或许会觉得只要顾虑周围感受,适度地放松就行了。 但古贺的职业是刑警,假如发现眼前有带著恶意的罪犯,便无法眼睁睁地放他逃走吧。 「古贺先生,好久不见了。」 古贺自己也明白他是被排挤的人吧,看到眼前沮丧的古贺,麻衣总觉得无法视而不见地经过,于是开口向古贺搭话。 「你是香魅堂的灵感少女啊,我记得是叫──」 「麻衣,仓见麻衣。」 虽然灵感少女这称呼非麻衣所愿,但以古贺的立场来说,麻衣说中他眼睛异常的印象十分强烈吧,这也难怪了。 「是那样没错,仓见小姐。」 古贺像是要跟麻衣保持距离一般,并非以名字,而是用姓氏称呼。古贺并非像之前造访香魅堂那时穿著西装,而是穿著有夏天风格的青色马球衫搭配米色裤,一身休闲的打扮。 「你今天休假吗?」 「是啊,我想说偶尔也带儿子出来玩一下。」 「原来你有儿子呀。」 这么说来,刚才的警察曾提到古贺带著小孩。 「这就是我的孩子,他叫星彦。」 古贺指了指坐在他旁边,嘴巴里塞满章鱼烧的男孩,他手上拿著章鱼烧容器与牙签。 「打声招呼啊,这个人是清风叔叔的朋友。」 「你好。」 少年咀嚼著嘴中的食物低头致意。少年看起来大约是小学高年级,他的眼光让人感觉到超乎年龄的犀利。 少年平整的短发上戴著棒球帽,看起来是擅长运动的类型。 「请多指教喽,星彦。」 麻衣觉得星彦很像古贺。 该说冷静或防备心很强呢?总之就是不太像个小孩子。 「话说回来……你那张脸是怎么了?」 麻衣将视线移到古贺身上问他。 「你果然知道吗?在你看来是什么样子?」 古贺按住左眼,露出苦笑。 「左眼周围看起来发紫发黑。」 古贺的瞳孔跟以前一样,宛如复眼般分裂著。问题在于眼睛周围的肌肤,简直像被殴打而引起内出血般发黑。肌肤的变色从眉毛上方延续到脸颊正中央。 麻衣原以为是刚才追捕犯人时的光荣负伤,但── 「爸爸,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星彦一脸讶异的表情询问父亲。 「没什么,你别在意。」 星彦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伤痕。 那伤痕感觉非常痛,甚至让麻衣认为看不见也算是一种幸运,如果星彦能看见肌肤的变色,说不定会感到不安。 「我想你已经隐约察觉到,其他人是看不见这伤痕的。」 古贺这么说,并瞥了星彦一眼。他应该是不想在儿子面前谈论太多与异端相关的话题吧。星彦吃完章鱼烧后,站起身来。 「我去找yuu君玩。」 麻衣十分惊讶,星彦光凭视线就察觉到古贺的意思而这么说 。 看来不符合年龄的,似乎不只是缠绕在他身上的氛围而已。 「别太晚回家啊。」 「我知道了!」 星彦这么回答后,便飞奔离开新京极六角公园。 「可以耽误你一些时间,谈一下那伤痕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这妨害到我的职务,我也正觉得伤脑筋。如果是你,或许能从这种异常现象中看出些什么吧。」 对古贺而言,那双眼睛是非常重要的办案工具,他比其他刑警都重视那双眼睛。毕竟他具备只要看到对方,就能分辨善恶的异端能力。 这也不是能在公园这种开放场所谈论的事情。 麻衣与古贺离开公园后,进入连锁咖啡厅。 那是一间有玻璃窗的开放性店面。古贺唤来穿著白衬衫搭配围裙的女店员后,询问麻衣能否坐抽菸席。 「跟儿子或女性在一起时,我会尽量避免抽菸,但脸部像这样一痛起来,不抽根菸实在撑不下去。」 麻衣并不像辰巳那么讨厌菸味,因此同意坐抽菸席。 相较于座位数量,客人并不多,女店员推荐麻衣他们坐窗边的座位。 「这边也是抽菸席吗?」 但古贺却特意挑了个靠走道的座位坐下,而不是选日照良好的窗边。那行为让麻衣觉得有些不自然。 「你可以点爱吃的东西喔,我会出钱,补偿你让我坐抽菸席。」 古贺说道,然后点了杯冰咖啡。麻衣因为肚子饿,在知会古贺一声后,点了blt(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与红茶。 「我听清风说,你之前靠自己一个人进行了那个所谓的除香?」 古贺提起麻衣不太想被碰触的话题,让麻衣感到厌倦。 那个住持到底跟多少人宣传了他一手打造的骗局呢? 「那次除香就类似清风先生设计的整人节目啦。」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 古贺一脸意外的表情,让麻衣有些惊讶。 「你这话意思是……清风先生是怎么跟古贺先生说的?」 「不,那家伙对我也打算骗到底,但我立刻看穿他的恶意,严厉地训斥了一番,逼他吐出实情。」 麻衣有点傻眼,清风果然脑袋有洞吧?明知古贺身为异端者的性质,还对他说谎实在是愚蠢至极。 「那时我已经狠狠地教训了清风一顿,你就原谅那家伙吧。虽然能看见恶意,但他似乎不是想害人才那么做的。」 「我不是很懂恶意跟想害人有什么不同……」 「嗯,应该说恶意比较广义吧?话说回来,仓见小姐应该也很在意吧?为什么铃间飞鸟会被怀疑有他杀的可能性。」 「的确是那样。你愿意告诉我吗?」 「是啊,毕竟你见过铃间飞鸟的幽灵,如果是你,说不定会注意到些什么。」 现场有奇妙的疑点,据说那果然是香味。据说冲入车道而被碾过的铃间飞鸟,不知为何身上散发出麝香的香味。 被看作是摔落死亡的原皮师北见,他的尸体也散发出松树的香味,因此古贺怀疑,这可能是由共通的犯人所进行的连续杀人。 而且就算调查晶母亲持有的香水,也没能发现同样的香味。 有个杀人魔会在尸体上增添香味,来彰显自己的存在──这是身为刑警,且能看穿人类恶意的异端者想法。 当然这并非京都府警察的共识,所以古贺没有同伴,而是单独行动。 不过──当真有那样的杀人魔潜伏在这个京都里吗? 麻衣实在难以置信。况且假设杀人魔真的存在,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原皮师北见,与老牌旅馆的老板娘铃间飞鸟。两人职业不同,年龄也相差将近一轮。这两人有什么共通点吗?还是被随机挑中而惨遭杀害呢? 倘若犯人是随机杀人,手法也未免太复杂了点。如果是临时起意也就罢了,但伪装成意外死亡来杀害对方,要花多久时间进行事前调查与准备呢?麻衣光是想像,就觉得要连续实行那种犯罪是不可能的。 「如何,有想到什么吗?」 「就算你这么说,光是这样我也不是很清楚。辰巳先生怎么说呢?」 「那家伙闷不吭声啊,他说什么情报还不够。就算是线索也好,我很想抓住些什么。」 麻衣觉得她能想像那副光景,辰巳并非那种会靠推测便发表意见的人。 不过,今天的主题并不是关于杀人魔的事。 「那么,那伤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 麻衣总算提及古贺身上出现的异常状况。 「其实是从那时开始。」 古贺点燃叼在嘴里的香菸,盒子上标著「peace」,就算是对香菸不熟的麻衣也知道这个品牌。 「那时是指?」 「就是我去香魅堂那时。」 麻衣回想首次见到古贺那天的事情,当时他的眼睛周围应该没有什么伤痕才对。 他的意思是那之后慢慢浮现出伤痕,最终恶化到这种地步吗? 「那伤痕会痛吗?」 「虽然不至于无法睁开眼睛,但还是挺痛的。总之目前分辨善恶的力量也没有衰退。」 不愧是刑警,古贺似乎也有锻炼对痛觉的忍耐度。那样的他说「还是挺痛的」,麻衣能轻易想像肯定是伴随著相当强烈的疼痛。 实际上,古贺就算露出笑容,左半边的脸也像麻痹一样迟钝,几乎无法表现出感情。 「到目前为止,没冒出过这种伤痕啊。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晓得原因,如果你有发现到什么,希望你能告诉我。」 「这个嘛……」 麻衣虽然拥有灵感,但并非灵异现象的专家,能想到的事情有限。 话虽如此,麻衣也不打算像辰巳那样,在得知正确答案前都默不作声。麻衣做好可能是弄错的觉悟,说出自己的推论。 「虽然这只是我的预测……但会不会是某个人对古贺先生能力的想法,变成灵香附在上面呢?」 麻衣原本就一直对自己能以灵感认识到古贺的异端能力这件事感到很不可思议。 古贺的眼睛看起来是复眼这件事,说不定跟他的异端能力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复眼或伤痕,假如都是某人的灵香所导致的,就能解释麻衣为何能以灵感看见。 「想法是指……比方说?」 「无论如何,我想一定是非常强烈的想法。像是怨恨或……嫉妒。」 跟北见和飞鸟的灵香不同,附在古贺身上的香,对古贺造成非常明显的实际损害。假如原因是灵香,它的源头无庸置疑地是带有负面的感情。 「你有任何头绪吗?」 「我想想……」 古贺双手交叉环胸,思索起来。 「我因为职业关系,会遇到很多坏人,遭到怨恨的情况多到数不清。还有嫉妒是吗?这方面也是有太多可能性呢。」 古贺说道,并露出苦笑。 「你刚才也看见了吧?我在警界并没有建立起良好的人际关系。」 麻衣刻意不去提及刚才的逮捕犯人事件,但古贺似乎看透了麻衣那样的想法。 「最近只要待在警局,其他人都会对我散发出恶意。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我靠这个能力比同僚抢先破案,也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 麻衣没漏看在古贺这么回应的瞬间,复眼周围又变得更黑一事。 刚才的现象是怎么回事呢? 「古贺先生……你是不是有事瞒著我?你其实有想到其他更具 体的线索吧?」 麻衣这么问,于是古贺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对拥有灵感的人,没办法隐瞒事情是吗?」 然后他认命地摸著脖子后方说道。麻衣觉得古贺似乎误以为灵感是万能的东西,但现在没道理不利用他那种偏见。 「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只是我的忧虑吧……最近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 古贺彷佛在自白罪状般,以沉重的语调说道。 「忘记什么?」 古贺的措辞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例如走在街上时,忽然想不起自己打算上哪去;或是明明拿著笔,却忘记原本要写什么;或是应该有三个要买的东西,但拿了两个放入篮子后,想不起剩下的那一个──你有这样的经验吗?」 「啊,我也有那种经验。」 倒不如说经常出现那种状况。 「一般会立刻想起来,或是事后想起原本忘了什么。但就我的情况来说,却是一直不晓得那到底是什么。而且我总觉得并不是像买东西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更重要的事。有时还会想到不知不觉就过了很久的时间。」 「你大概是从何时开始有那种感觉?」 「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一直感受到,不过……对了,自从我开始追查那个杀人魔后,感觉好像变强烈了。」 「这样子呀……」 麻衣陷入沉思。听著古贺的说明,麻衣觉得古贺身上发生的异常变化,果然与杀人魔有关连。 在那之后,麻衣也一边用餐,一边继续跟古贺谈了一阵子,但很可惜的,没能掌握到更进一步的线索。 麻衣感觉到自己一个人能力有限,打算找辰巳商量看看。 「总觉得忘记什么,是吧。」 隔天,麻衣在香魅堂说明古贺的异常情况,辰巳蹙起眉头,露出一副嫌麻烦的表情。 「要查明伤痕的原因,说不定得知道古贺先生的过去呢。」 碰巧来店里的清风发言。此外,他的左眼周围跟古贺一样肿得很厉害,古贺之前说的「教训了他一下」,似乎就是指这个。 「过去是指?」 麻衣不晓得意思,露出疑惑的神情。 「哎呀,既然古贺说他忘记什么,就必须想起来才行吧?」 「请别说些理所当然的话,我想问的是,你是指怎样的过去。」 「这次的异常现象,无论怎么想都跟异端能力相关吧。那么,首先就有必要知道古贺先生变得能看穿恶意的契机吧?」 「咦?古贺先生的异端能力是后天得来的吗?」 「嗯,好像是那样。因为他一直到小学低年级为止,都完全不晓得别人的恶意。」 真是出乎意料。麻衣天生就能看见幽灵,辰巳的嗅觉也是香崎家代代遗传的能力,因此麻衣一直以为异端者都是天生具备异端的特徵。 「虽说概括成异端者,但大家的能力都各自不同呢,毕竟正因如此才是『异端』;但听说古贺先生本人也不记得他为什么会得到那种能力。」 「那不就没用了吗?」 因为没有人比本人更了解自己。 然而,在那之前一直默默甘于当个听众的辰巳,大胆无畏地笑了。 「那倒也未必。换言之,只要让他想起来就行了吧?让那个叫古贺的男人本身,想起他获得异端能力的契机,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 「那么说是没错……但要怎么做?」 辰巳的语调依然充满自信,但麻衣丝毫想不到方法。 「与其口头说明,直接做给你看比较快吧。」 这男人还是一样喜欢故弄玄虚。不过是个做法,告诉麻衣也无所谓吧。 「话说回来,你说你跟古贺进了咖啡厅是吧。」 「啊,对。」 「那时古贺坐在怎样的座位?」 麻衣还以为辰巳感到嫉妒,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为什么他要问这种事呢?尽管感到不可思议,麻衣仍然开口回答: 「我想想,是坐在一进咖啡厅就能看到的地方。应该说是靠走道边的座位吗?啊,这么说来……」 麻衣想起古贺有个行动让她觉得不对劲。 「店员小姐推荐我们坐日照良好的窗边,但古贺先生却没坐那边,而是特意坐在靠走道的座位。」 即使麻衣再次思索,还是搞不懂古贺那个行动的意义。他是因为脸部变色,才不太想到别人能从外面看见的地方吗? 不,那伤痕只有麻衣能看见,照理说不必有那种顾虑。 「原来如此。」 辰巳斜眼看了一下什么也不懂的麻衣,意味深远地点了点头。 「可是,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可大了。总之是掌握到线索了。」 看来辰巳似乎能看见麻衣看不见的事物。 「卖警察一个人情也不错吧,清风,你能找那个蜻蜓眼出来吗?」 「那当然。毕竟是为了古贺先生,好事不宜迟呢。」 清风点了点头,随即拿出手机拨起电话。 「唔哇,真严重呢。」 古贺不到一个小时就赶来了,但他的脸让麻衣忍不住想移开视线。 伤痕明显地比昨天更恶化,古贺左半边的脸部已经变成浓厚的一片紫色。 「就算是我,也开始无法忍耐这种疼痛了呢。我已经陷入不知道是脸痛、眼睛痛,还是头痛的状态了。」 古贺明明还在工作却立刻飞奔赶来的理由,就是那种疼痛吧。他一定是抱著紧抓救命稻草的心情,前来香魅堂的。 「你先到二楼去洗个澡,等你洗完再说。」 辰巳说道,然后扔了一套浴衣给古贺。 「只要洗澡,就能除掉那个灵香什么的吗?如果是那样,我在出现症状之后,已经洗过好几次澡喽。」 「一旦附到身上的灵香,没那么简单能除掉。只不过与灵香引发不协调的香味,倒是能多少擦拭掉吧。」 「你说不协调?」 「对。灵香也会有与它不契合的灵香,两种香混合起来的话,会发生『不协调』这种现象。一旦变成那样,灵香创造出来的异常现象会更严重,也会变得很难除香。」 辰巳想在除香前洗掉的东西并非灵香本身,而是对灵香造成负面影响的香味吧。 「辰巳先生所说的与灵香不契合的香味,是什么东西呢?」 「是这男人平常在抽的东西。」 听到这番话,古贺摸了摸放在自己胸前口袋里的香菸盒。 「你从眼睛开始发痛后,抽菸量应该比平常增加了吧?」 「是啊,增加了……」 「点火冒烟的香菸也能视作一种香。香菸很有可能不只是危害健康,也对灵香造成负面影响。」 「不过,我已经抽了十年以上的菸,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对我的眼睛造成负面影响呢?」 「那是因为你把自己的眼睛当成复眼──当成蜻蜓的眼睛看待。」 「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麻衣而言,这番话实在不能听过就算了。 古贺的眼睛看起来是像蜻蜓那样的复眼──是麻衣这么告诉古贺的。既然如此,辰巳这番话就表示古贺的痛苦是麻衣造成的。 辰巳察觉到麻衣内心的纤细,像是要庇护麻衣似地说道: 「我并不是在说这是你害的,况且只要这男人不抽菸,根本不至于恶化得这么严重。」 「可是──」 「慢点,麻烦仔细说明一下,蜻 蜓跟香菸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伸手贴住脸的古贺打断麻衣的话,他看起来像是脑海中一片混乱。 「你不晓得吗?虫类厌恶香菸中含有的尼古丁与焦油的气味。」 「这个我知道……但我的眼睛并不是从虫类移植过来,体内也没有虫类的基因喔。从仓见小姐的视角看起来或许很奇怪,但实际上只是普通人的眼睛。」 「你说得没错,无论麻衣她看起来是什么,原本都不会发生任何问题,就像到目前为止都没事一样。但你听到麻衣说自己的眼睛看起来像蜻蜓,大概在潜意识中也这么认为了吧,如果是蜻蜓,香菸的味道就对眼睛有害──」 「所以说,我的认知改变,跟这个伤痕是怎样扯上关系的?」 辰巳不得要领的说明让古贺烦躁起来,看到那样的古贺,辰巳哼笑了一声。 「大有关系。因为那伤痕的原因,在于你本身散发出来的灵香。」 听到辰巳这番话,瞬间没弄懂意思的古贺,惊讶地张大了嘴。 「…………慢点,你是说我自己发出灵香?」 辰巳一副理所当然似地点了点头。 「真是愚蠢,那不可能吧。我为什么非得自己折磨自己不可?」 「你为何能说那不可能?人类原本就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假如可以的话,照理说连压力和疼痛都不必感觉了。」 辰巳彷佛要按压似地指了指古贺的左眼。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吧。」 「……你为何那么认为?」 「我听麻衣说你避开了窗边的座位,让我恍然大悟。倘若身为刑警,而且拥有能分辨出恶意的眼睛,应该会自然地坐到窗边,想寻找罪犯才对。但你却避开窗边的座位,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想看见映照在窗户上的自己吗?」 古贺沉默以对。他一反之前否定的表情,认真倾听著辰巳的话语。 「而且你──应该会在自己身上看见恶意吧?」 呼──古贺叹了口气。 「……我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的。」 然后他像是认命似地低喃道: 「有点不一样,我不曾看过自己的脸。自己的伤痕不用说,就连眼睛形状、鼻子高度,还有嘴巴的大小,我完全无法辨认。」 「无法辨认?」 麻衣不懂古贺的意思。无论是谁都无法直接看到自己的脸,但倘若是用间接手段,应该随时都能透过镜子确认吧。 但唯有辰巳像是能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是面孔失认症吗?」 「那是什么呀?」 出现一个不熟悉的词汇。不只是开口询问的麻衣,清风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一种脑功能障碍,即使看到脸也无法辨识是谁的脸,甚至连喜怒哀乐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以结果来说,就是无法辨认出不同人。这种症状也称为脸盲症,纵然视力正常,也只有脸部看起来就像模糊的平面一样。」 「不过我的脸盲症是限定在非常狭窄的范围,我无法辨认的只有映照在镜子或照片上的自己的脸而已。至于别人的脸,反倒能比任何人都辨识得更清楚,甚至可以看出善恶啊。」 「那么,你对自己本身的恶意──」 「当然不可能知道,脸部的五官,我可是完全看不到喔?我想不起自己还是小孩时的脸,也不知道自己变成大人后的脸。」 那光是用听的就让人毛骨悚然。长相是人类的身分认同之一,正因为知道自己的长相,才明白周围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也能判断适合自己的装扮。甚至也有人格配合长相形成的状况吧。 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是令人多么苦恼的事情呢? 「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刑警。但长大后会选择刑警这门职业,并不是因为想贯彻自己的梦想,而是为了靠自己审判不知是好人或坏人,甚至连到底是什么人都不晓得的自己。」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不想用那只左眼看见自己的模样』这种念头形成压力,引发了灵香吗?然后以堵住那眼眸的形式,试图完成你本身的愿望。」 「如果这是我的深层心理引起的现象……那么拥有表层意识的我,该怎么做才好?」 古贺的眼神完全迷失了,他不安地询问。 「蜻蜓飞舞的季节,是从夏天到秋天。你大概是在那样的季节获得了那种眼睛吧?」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记得应该是小学二年级的九月左右。」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我不记得,这话是真的。」 古贺无法回答清风的问题,他似乎并非在隐瞒。不过,他当时是小学二年级的话,那年纪应该已经能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尤其是获得异端能力这种重大的事情。 「啊,不过那时候……记得我眼睛应该是受了伤。」 「受伤?」 「是啊,就我父母的说法,好像是跌倒了吧。所幸只是眼皮受伤而已。」 辰巳板著脸,双手交叉环胸。 「看来要解决那种疼痛还有面孔失认症的问题,果然需要回想起造成你获得那种眼睛的原因啊。」 「可是,要怎么让古贺先生回想起来呢?」 真的有办法让人硬是回想起他忘记的记忆吗? 「你知道所谓的『退行催眠』吗?」 「那是指用催眠术让人回想起过去记忆的方法吗?」 麻衣曾在哪里看过,记得应该是临床心理师进行的治疗法之一。据说不止是忘记的儿时记忆,甚至有人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记忆这种东西,就算有时会潜入深邃到拿不出来的地方,也很少会完全丧失。何况是异端能力觉醒的契机,一般应该会记得这种事。很有可能单纯是因为你不愿想起,而封印了那段记忆。」 古贺眼睛所受的伤,与不愿想起的记忆──麻衣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说不定对古贺而言,这会唤醒他辛酸的记忆。 话说回来── 「是由辰巳先生来施加退行催眠吗?」 「哼,还有其他人吗?」 麻衣想起自称是咒香师的辰巳兄长──戌亥。戌亥使用薰香,对麻衣施加了像是催眠术的法术。虽然志向不同,但关于薰香这方面,辰巳也跟戌亥具备同等的知识。既然如此,他能办到类似的事情也不奇怪吧。 「如何?虽然会唤醒对你而言不愿回想起的事物,但我认为有那样的价值喔。」 古贺并没有烦恼太久的时间。 「我知道了,就麻烦你试试看那方法。」 要开始退行催眠,需要能让古贺躺平的宽广场所,因此决定使用辰巳的居住空间,也就是香魅堂的二楼。 麻衣等人爬上店里的楼梯。古贺去洗澡,冲掉对灵香带来负面影响的香菸味,辰巳趁这段期间开始做退行催眠的准备。 「好,你仰躺在那里,慢慢闭上眼睛。」 榻榻米上已经铺好棉被,穿著全新白色浴衣现身的古贺躺到棉被上,照辰巳所说的闭上眼睛。 「这是什么呀……」 麻衣看到古贺的左眼皮,不禁用手摀住嘴。 因为眼皮上有一个旧伤痕,简直就像是沿著古贺的复眼形状一般裂开。跟古贺的瞳孔不同,那并非因为灵感而看见的伤痕,而是物理上被牢牢刻下的痕迹。 刚才古贺说他小时候眼睛曾经受伤,那应该就是当时的伤痕;但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人为刻画的图样,实在不像是跌倒受的伤。 「我也是 第一次看到呢。」 惊讶的不只是麻衣,跟古贺认识许久的清风也一样。 「除非是睡脸,否则很少有机会看到人的眼皮吧。」 倘若是身为刑警,平常就绷紧神经的古贺,更不会在别人面前闭上眼睛吧。 「安静一点,现在要让古贺进入半清醒状态。」 辰巳这么提醒两人之后,从当成道具箱使用的桐木制公事箱里拿出香炉,点火焚烧放在香炉里的圆锥形薰香。 稳重的草香充斥在房里。麻衣脑中浮现的光景,是被夕阳染成红色的狗尾草草原。 就宛如时间伴随著平静柔和的风,缓缓流逝的秋季某日。 每闻一次那香味,就能感觉到内心逐渐变得安稳。在京都长大的古贺要回想起小时候,没有比这更适合的香味吧。 闭上双眼的古贺,呼吸逐渐变得规律,胸口起伏也稳定下来。 古贺脸部的肌肉松弛下来,可以看出他终于进入梦乡。 「想像一下,你现在正在下楼梯,周围没有墙壁,只是在白色空间里单独浮现的白色楼梯。你沿著楼梯往下走,每走一阶,你就会逐渐变回小孩。」 辰巳对古贺说道,于是古贺的瞳仁在眼皮底下痉挛起来。那动作就彷佛隔著眼皮在观看什么一般。 「你回到八岁时,楼梯就会中断。你似乎可以想起,却又怎样也想不起来的景色会在那里展开。」 「……楼梯到尽头了。」 古贺说道,彷佛在回应辰巳的呼唤一般。他的声音没有活力,相当接近梦话。 「你现在人在哪里?」 辰巳对古贺的深层意识静静地提出问题。 「周围很红……不,红的只有我(boku)?好痛……红色进到眼睛里……」 陷入催眠状态的古贺,说出支离破碎的话语。他的自称由「我(ore)」变成「我(boku)」(注:ore(俺)和boku(仆) 都是日本男性的自称,一般小男孩多用boku(仆)。),从这点也能肯定他的意识已回到小时候。 「我出不去,被关起来了。为什么──」 「旁边有谁在吗?」 「有个叔叔……」 「叔叔是指谁?」 「是朋友的爸爸……总是跟我一起玩的朋友的爸爸……」 不只是第一人称的变化,古贺的语调显然比醒著时变得幼稚不少。不是那种绷紧神经的声音,甚至让人感觉到天真无邪。 「你看一下那个叔叔,那个人带有恶意吗?」 辰巳突然用与其说是质问,更像是命令的语调说道。 于是古贺原本放松的身体僵硬起来,且开始颤抖个不停。 「很坏!很坏!叔叔是坏人!是恶魔!」 他的吶喊并没有持续太久。 古贺突然用双手勒起自己的脖子。 「呜、咕……咕──」 「喂,快住手……清风,来帮忙!」 「好,我知道!」 辰巳与清风上前抓住古贺缠住脖子的手,但不知是因为古贺身为刑警有锻炼身体,或是处于催眠状态的关系,迟迟无法拉开古贺的手。 「辰巳先生,请解开退行催眠!」 在突然混乱起来的现场,麻衣颤抖地说道。 「只要房间里的香味没消失,要突然解除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得立刻让空气流通才行! 麻衣想,她试图跑到窗边却办不到。因为有漆黑的灵香化为烟状,从古贺眼睛周围的黑斑袅袅上升。 「哇!」 那阵烟彷佛拥有意志般地袭向麻衣,麻衣不禁闭上眼睛。微温的空气包围住全身。 瞬间──吵闹成那样的辰巳与清风,还有古贺的呻吟都消失无踪。 发生什么事? 麻衣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那里是个没有人的地方。 「这里是……」 麻衣站在有些阴暗的通道上。左右两边没有窗户,地上铺著木板。墙壁上设有蜡烛台,好几个小火苗正缓缓地摇晃著。 那感觉实在太不真实,麻衣茫然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白日梦──麻衣只能这么认为。 到目前为止,麻衣也经历过相同的体验。在闻到强烈的灵香时,会身历其境地体验到那灵香的背景── 『呜……嘎……咕──』 从远处传来古贺刚才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就彷佛硬是要让呼吸通过被勒紧的喉咙一般。 麻衣沿著通道往前走,发现有个用角材隔开并组成格子状,宛如牢笼般的地方;里面有一个少年与一个男人。少年的身体十分娇小,成人男子则大约是可以当少年父亲的年纪。 只不过,状况非比寻常。背对麻衣的男人压在少年身上,正勒住少年的脖子。 被勒住脖子的少年瘦到颧骨突出,眼睛细长。从少年的容貌可强烈地感受到古贺的影子,麻衣立刻明白少年就是小时候的古贺。 这恐怕是古贺的过去,麻衣现在正追逐著他的记忆。 过没多久,古贺的脸便丧失活力,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背对麻衣的男人看准少年变安静的时机,将手从少年脖子上松开,从口袋里拿出小刀。 然后他在古贺闭合的眼皮上,画下一条又一条的线。他一脸烦躁似地用手帕擦掉流出的血液,然后再次挥动小刀。 没多久古贺的眼皮上便被刻画出复眼的图样。站在男人背后的麻衣,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不过,停下手的男人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可以微微听见沙哑的声音。 『怎么,你还活著啊?难怪会流那么多血。』 古贺的眼睛微微地张开了。他被弄伤的眼皮流著血,甚至连眼白也染红了。 拿著小刀的男人,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地说道: 『你会脱胎换骨喔,重生成驱除邪恶的长刀。』 男人说道,感觉他好像笑了。 在梦里的麻衣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男人无庸置疑地是邪恶,就宛如将恶意直接聚集起来般的存在。 或许这正是古贺平常用异端瞳仁目睹到的感觉。 就在这时──有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蝴蝶,停在年幼的古贺脸上。简直就像是被从眼皮不断流出的血液香味给吸引过来一般。 『太棒了。这不正是我想制作的事物本身吗?』 看到那光景的男人,说出意义不明的话。 『蜻蜓就算是蜻蜓,也是黑翅蜻蜓之冠。果然选中你是对的。』 黑翅蜻蜓? 黑翅蜻蜓之冠究竟是指什么呢? 但麻衣可没空去深思那陌生的词汇。 因为男人正挥起小刀,打算给古贺致命一击。 「快住手!」 麻衣大叫出声,于是一直背对麻衣的男人,惊讶地转向麻衣这边。 ──奇怪? 虽然麻衣忍不住大叫,但男人产生反应这点,让麻衣感到不对劲。在古贺的记忆当中,麻衣应该是不存在的── 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麻衣同时也觉得才管不了那么多。 麻衣知道这是梦,就算是杀人魔也没什么好怕的。 胆子变大的麻衣对男人怒吼: 「像你这种坏人,等古贺先生长大之后,就会被绳之以法!」 年幼的古贺趁男人被震撼住时,飞奔逃离牢笼。可能因为刚才被勒住脖子,他脚步踉踉跄跄地不太稳定,尽管如此,他仍用剩余的力气拚命迈出步伐。 「 来这边!」 看不下去的麻衣拉起古贺的手开始奔跑。通道绝不算长,前进的方向可以看见温暖的光芒。麻衣直觉地认为只要跑到那里就能得救。 「站住。」 但是,彷佛从地狱底层响彻现场的声音,从后面逼近而来。 麻衣转头一看,只见全身漆黑,长出巨大山羊角的恶魔就在那里。古贺年幼期体验过的恐怖,打造出这个恶魔。 「唔哇啊啊啊!」 这是梦,是梦。 虽然知道是梦,但还是无法彻底压抑那逼近而来的邪恶所带来的恐惧。 但是,麻衣不能因为害怕而动弹不得,停下脚步。 如果没让这个少年平安逃离,未来的古贺一定也会一直被心灵创伤所囚禁。 离黑暗通道的尽头只剩一点点距离,感觉却像漫无止尽的路程。 古贺终于被从后面逼近的邪恶抓住脚,倒在地上。 「yuu君!」 不知为何,麻衣情急之下这么叫了古贺。 不过倒地的古贺,已经有一半身体来到光芒当中。麻衣抓住古贺的手,强硬地将他的身体拉向出口。 抓住古贺脚的恶魔,彷佛厌恶那光芒一般,缩回到黑暗的通道上。 麻衣将古贺连脚尖都完全拉到光芒里头后,总算放心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麻衣成功救出了古贺── 「──谢谢你,sei。」 古贺尽管左眼流著血,仍这么说道,并温和地笑了。 「喂──麻衣你还好吗?」 肩膀被人摇晃的感觉,让麻衣从白日梦中醒来。周围没有那个诡异男人与年幼古贺的身影,也四处不见刚才一直在奔跑的黑暗通道,取而代之的是清风的脸出现在眼前,而且麻衣所在的地方是铺设著榻榻米的香魅堂二楼。 「你突然大叫出声,是怎么啦?」 「咦?我说了什么吗?」 「嗯,你说了等古贺先生长大就会将谁绳之以法什么的。」 麻衣感觉到脸红了起来。看来在梦里说的话,似乎也像梦话一样一直从嘴里冒出来。 「真是的,我并没有打算对你施加催眠啊。」 「不,我并不是中了催眠啦。」 辰巳傻眼地说道,因此麻衣替自己辩解。 「古贺先生的伤痕冒出烟,我是被那阵烟给吞没。」 「怎么,原来不是催眠,而是妄想啊。」 辰巳的发言实在没礼貌到了极点。 麻衣看向棉被那边,只见古贺安稳地酣睡著。虽然脖子上有他用自己的手勒过的红色痕迹,但看来似乎不至于太严重。 「我发呆发了多久?」 「呃,大概一、两分钟吧?古贺先生感到痛苦的时间也差不多是那样。」 「那么,你被那烟打到之后,看见了什么?」 受到辰巳催促,麻衣正打算述说刚才的体验时── 「唔……」 古贺微微地睁开眼睛,因此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他身上。 「感觉怎么样啊,蜻蜓眼?想起重要的事情了吗?」 「感觉糟透了……但我想起该想起的事情了。」 古贺用手臂覆盖住双眼,这么低喃。 「我那天遭到绑架,差点被杀掉啊……」 古贺述说的记忆,跟麻衣体验到的经历几乎一样。 还是小学生时,古贺有个感情很好的朋友,叫做sei。他们自从上小学后就一直同班,两人经常一起玩。 然而有一天,据说古贺在上学时,被sei的父亲叫住了。然后古贺被带到他家,险些就遭到杀害。 那时救了古贺的,是他的朋友sei。 正因为被sei所救,古贺无法告诉任何人sei的父亲对自己做的事情,只能收到内心深处;而且跟身为恩人的sei也变得疏远了。 「我努力地想靠自己忘记这场事件,因为差点被杀的事情,成了我的心灵创伤。我说服自己眼睛的伤是跌倒造成的,然后渐渐地想不起关于sei的事情。还真是讽刺啊,以前明明感情那么好。」 「你的异端能力,大概就类似差点死掉时的后遗症吧。」 辰巳说完后,又否定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 「不,应该说是自我防卫机制,比较接近吧。」 「自我防卫吗?」 「对。倘若能看穿拥有恶意的人,像小时候那样面临死亡的可能性就会降低。你在无意识中进行的恶意判断,基准大概是试图杀害你的男人浮现的表情吧。」 的确,纵然是在梦里,也能切身感受到那男人的邪恶。 麻衣用自己的方式去思考关于古贺的异端能力。 他的能力或许就类似过敏。因为一度暴露在强烈刺激中的经验,在那之后对于微弱的刺激,免疫系统也会过度敏感地发动。 「自己的脸看起来是平面,应该也是自我防卫的结果吧?如果能看见自己的脸,你也会注意到自己眼皮上的伤吧。那么一来,你恐怕会想起差点被杀掉的记忆。就如同今天透过退行催眠得知的一般,那种情况是相当危险的。」 古贺甚至动手勒住自己的脖子,可见他的心灵创伤根深柢固。 古贺像是在脑海里消化辰巳的话语般沉默许久后,忽然想到什么似地面向麻衣。 「……仓见小姐,你该不会在我中催眠时大叫了什么吧?」 「你听见了吗?」 麻衣羞到脸部发烫地询问,古贺的表情蓦地缓和下来。 「是啊,感觉被那声音拯救了,谢谢你。」 梦境会受到外部影响。作著白日梦的麻衣情急之下冒出的一句话,或许对身历其境地体验过去的古贺,带来了跨越心灵创伤的契机。 这么说来,那时男人在梦里说的「黑翅蜻蜓之冠」,结果到底是什么呢?虽然这句话让麻衣感到在意──但麻衣实在不想刻意提及。 「古贺先生,伤痕稍微变小了喔。」 只要看到古贺的脸,就能明显知道他背负的问题正迈向解决之道。 「说得也是,疼痛也消退了不少。」 古贺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拜托辰巳「能让我照一下镜子吗?」 辰巳将放在架上的镜子递给古贺,古贺目不转睛地注视著镜子,过了一阵子后,叹了口气表示放弃。 「果然还是不行,跟往常一样是平面啊。」 藉由想起过去,探究出原因一事,应该能解决长年的烦恼──虽然古贺似乎这么期待,但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就能称心如意。 「要改变潜意识,并不是能那么轻易办到的事情吧。不过,毕竟知道了原因,说不定有一天你能再次看见自己的长相。」 「希望如此。不过,就算能看到自己变成大叔的长相,可能也不会多开心就是了。」 古贺露出苦笑。倘若一个人相隔大约三十年才看见自己的脸,会是怎样的心情呢?会觉得感动,还是幻灭呢? 无论如何,麻衣都不得不祈祷,希望那天迟早会到来。 毕竟古贺虽然因异端能力而获利,但他已经以内心的伤痕支付了超出利益的代价。 「总之,为了彻底治好眼睛的伤痕,你暂时得禁菸才行啊。」 然后辰巳坏心眼地对古贺笑道: 「话说我这里有缓和尼古丁中毒的好香,要不要买一点?」 他说道,并从桐木制公事箱里拿出用绳子捆成一把的线香。 「那还真是感激,多少钱?」 「一套五千圆,很便宜吧?」 四、只园香之章 sei是在能自己一个人制作出美丽之物之后又过了一阵子,才遇见了《只园祭之夜》这本书。 sei对主角有强烈的共鸣,且对他奋斗的姿态感动不已。 因为sei觉得,试图让祖先创造出来的艺术在现代复苏的自己,与试图让大船鉾在相隔一百几十年后复活的主角是一样的。 sei国中时,也去了《只园祭之夜》的作者泽泉的签名会。 泽泉就如同她的文风一样,是个美丽的女性。 虽然外表也很漂亮,但sei觉得最重要的是,她的灵魂非常诚实。 并非对人,而是对作品诚实。 所以在相隔二十年后,因采访见到泽泉,发现那种印象丝毫没变时,sei激动到有些颤抖。 「老师认为这世上最闪耀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sei过去也曾提出的问题。 不知是否唤醒了泽泉那段记忆,她看起来也像是稍微感到动摇。 「应该是人类的灵魂吧?」 尽管如此,她的答案依然跟以前一样丝毫不变。 她紧接著说的话,也十分精彩。 ──人生在试图创作出某些美好的事物时,是最为闪耀的。 sei认为泽泉说得没错。 「既然如此,那你的人生在写《只园祭之夜》时,是最闪耀的一刻。之后的人生不过是画蛇添足──你不这么认为吗?」 看到泽泉被这么问那瞬间的表情,sei认为已经没必要听答案了。 泽泉本身已经心知肚明。 她知道自己写不出比《只园祭之夜》更精彩的作品。 尽管如此,她仍然拚命追求著让自己的灵魂闪耀的方法──在sei看来是那样子。 正因如此,sei才想要帮她一把。 我来让你的灵魂再一次闪耀发光。 像你这样的人,才适合当那些美丽收集品的最后压轴。 『有重大事件,麻衣,你今天能空出一点时间吗?』 要去逛宵山那天的正午时分,从晶那边来了一通这样的电话。 从晶的母亲──飞鸟的灵香被除香之后还不到一个星期,因此麻衣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连忙赶过来,结果是晶在她家准备了熨烫得十分平整漂亮的浴衣。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还是因为担心我而前来呢。我最喜欢麻衣这种地方唷。」 看来晶似乎从千夏那儿探听到麻衣要去宵山的消息,而计画了要回礼答谢麻衣之前帮忙除香。 「上当了……」 尽管麻衣沮丧地跪倒在地,仍是想生气也气不起来。虽然能隐约看出晶很乐在其中的样子,麻衣仍明白晶的好意并无虚假。 浴衣也不是晶穿过的旧衣服,而是特地挑选了适合麻衣的款式。 「因为你说有重大事件,我才连忙赶来的耶……」 「我没说谎呀!麻衣与辰巳先生居然要去宵山约会,这简直是事件中的事件嘛。来,举起双手。」 麻衣任凭晶摆布,让晶帮她穿上浴衣。 「那并不算是约会啦……」 「一对男女一起去逛宵山,这不是约会,是什么?」 「是、是什么呢?」 被晶这么一说,麻衣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糟糕,麻衣超可爱的,大姊姊有点心痒难耐了。」 「请别在我耳边说些奇怪的话!」 「我开始觉得要把你送到辰巳先生那边有些可惜了……要不要就这样绑架监禁你呢?」 「你紧握著浴衣腰带这么说,听起来不像开玩笑!」 「哈哈哈!没事的,因为我很习惯把自己所爱的东西交给别人……」 虽然晶充满哀愁地这么说,但她所爱的东西,当然是指她的陶艺作品。 「我的待遇就跟清水烧一样吗?」 「你为什么一脸不满呢?跟清水烧一样,就表示是我所给的最高级待遇喔。」 晶的标准让麻衣不禁呵呵笑了。虽然前几天晶沮丧得一点都「不像她」,但麻衣认为这样才是晶。 「我可以谈点有些正经的事吗?」 帮麻衣穿完浴衣的晶,这次边弄麻衣的发型边问。 「你觉得辰巳先生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他是个坏心眼且有沟通障碍又糟糕的年长男性。」 麻衣有些不悦地回答。这是没有一丝虚假的真心话。 「啊,抱歉,来了个跟我想像中完全不同的答案呢。」 「你原本以为我会怎么回答?」 呵──晶不知为何看似满足地笑著。 「我以为你会回答更加美化过的答案,像是他很牢靠、或是很有原则之类的。」 「晶小姐,你把那个人想得太美好了。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因为打工而跟辰巳先生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他很多糟糕的地方喔。」 「哦──就算这样,你还是喜欢他吧?」 「……我才不喜欢他呢。」 「那你讨厌他?」 「也不是讨厌啦……」 感觉好像审问一样。倒不如说这段对话好像把麻衣当小孩看待一般,让麻衣觉得不是很舒服。如果要用喜欢或讨厌这种二选一的方式来回答,麻衣的答案已经决定好了。 「呃,我的心意根本无关紧要吧?如果你是想撮合我跟辰巳先生,抱歉那只会白费功夫喔。」 「为什么呀?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呢──」 「辰巳先生对我根本没感觉吧。况且他应该对恋爱什么的没兴趣吧?毕竟那个人可能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薰香就是恋人这种话。」 麻衣发著牢骚,同时自己也察觉到这是逃避的藉口。 因为麻衣心知肚明。 麻衣知道辰巳曾经喜欢一名女性,而且在辰巳的内心,那名女性的存在至今仍占据很大一部分。 所以麻衣就算深入,也只会受伤而已。 「啊──啊。虽然麻衣你说自己知道辰巳先生很多糟糕的地方,但你好像还没注意到他最糟糕的部分呢──」 「那什么意思?」 晶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态度让麻衣有些不快。 「那个人其实很脆弱呀。」 「很脆弱吗?」 「对呀,就好像只有素烧的陶器一般脆弱。」 那形容非常有她身为陶艺工匠的风格。 「辰巳先生看起来像是对自己越喜欢的对象越冷淡,那是因为他害怕失去重要的人。」 「照那样来说,就表示他最爱的人是清风先生喔……」 「先不提清风啦──」 晶将两手往旁边一撇。 「简单来说,辰巳先生会冷淡地对待麻衣,都是因为他无法坦率地表现出爱情啦。」 「你又来了,就算你那么说,我也不会上当喔。」 麻衣很难立刻相信那种事,她试图笑著带过。但此时,脑中浮现辰巳用手温柔抚摸自己头的感触。 「我没骗你啦,我话说在前头,我跟辰巳先生的交情,可是比麻衣更久喔。」 倘若那是真的──平常的种种情况,意思都会改变不是吗? 纵然知道这是为了煽动麻衣的诡辩,心跳声仍然越跳越快,停不下来。 「所以说,今天最好抱著由麻衣带领他的心情去逛喔。那个人外表是大人、脑袋也是大人,但内心还是维持著少年的模样,麻衣的精神年龄要比他成熟多了。」 ──由自己来带领辰巳? 光是想像,那股压力就让 麻衣觉得发寒。 「太强人所难啦,毕竟我又没有那种经验……」 麻衣也是头一次与男性一起逛祭典,真希望晶别扔这种困难的课题过来。 「那么,大姊姊给你一丁点勇气吧。你看,变可爱喽。」 晶在聊天的同时帮麻衣整理好头发,她双手抓著麻衣的肩膀,带麻衣到镜子前。 「嗯?」 镜子里站著一个陌生的女性。 麻衣试著歪了歪头,才总算察觉那就是自己。 麻衣第一眼看见浴衣时,一直认为淡紫色的牡丹图样实在有些成熟,绝对不适合自己。 明明如此,但不知是能看见脖颈的发型搭配得宜,或是点缀在发簪上的红珠子让麻衣的脸看起来较明亮的关系,那套浴衣跟麻衣十分搭配,连麻衣自己都大吃一惊。 甚至让人觉得这套浴衣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是配合麻衣而制作的。 「晶小姐好厉害。」 虽然刚才被拿来跟清水烧比较时麻衣有些不情愿,但现在当真觉得像是变成了晶的作品之一。 「我只是稍微帮忙做个最后的步骤,照在镜子里的是麻衣原本就有的优点喔。我从之前就一直在说,麻衣拥有很棒的素材,接著只要认真谈场恋爱,就能变成女人喽。」 晶在镜中对麻衣眨了眨眼。 「认真……恋爱……」 总觉得听著听著,不但没有获得勇气,反倒是不安突然涌现出来。 「晶小姐,请你跟我一起去啦──」 「为什么呀!」 麻衣明明是认真地向晶哭诉,却被晶俐落地吐嘈,当成玩笑话。 宵山约会吗…… 麻衣的脑袋混乱起来,她开始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做,又希望有什么结果。 两人约定碰面的地方,是位于室町路的京都艺术中心前。辰巳说要在人多的地方找麻衣很麻烦,因此特地避开乌丸路与四条路。 尽管如此,不愧是宵山,即使是室町路,人群也十分热闹,四处可以听见祭典音乐。小贩叫卖除厄粽与蜡烛的声音,掺杂在笛声、太鼓声与锣声中。孩童的声音里蕴含著慵懒的声响,也让人觉得可爱讨喜。 四条乌丸周围整个成了行人专用区,沿著车道鱼贯而行的人们,都摇著圆扇或摺扇。无论是来祭典帮忙的孩童们、或穿著浴衣的情侣,还有观光客团体,看来都雀跃不已。 这股热度不只是气温所造成的吧。 人类的体温,而且是因为祭典的兴奋而上升的体温,透过汗水挥发到空中,彷佛传染病似地互相提高彼此的情绪。 「啊──真是的……」 为什么麻衣会这么紧张呢? 麻衣应该对辰巳没有特殊感情,但周围却总是干涉一堆,最后甚至让麻衣穿成这样,所以麻衣才会陷入这种奇怪的心情。 麻衣再次低头确认自己的浴衣、束口提袋与木屐。对于在老家那边的祭典也没穿过浴衣的麻衣而言,看到这些实在感觉很陌生。 话说回来,辰巳还真慢。虽然约定的时间才过了五分钟,但麻衣二十分钟前就到达现场,感觉被迫等了很久。 这种时候,一般会提早到才有礼貌吧?更别说迟到什么的,实在太荒谬了。 「咦,在那边的不是麻衣吗?」 「咦?」 麻衣听到声音而转头一看,看见佐世子穿著与眼镜同样是红色的浴衣站在那里。她把头发束到头顶上,看起来跟平常截然不同,十分美丽。 「你好,佐世子小姐。那套浴衣非常适合你呢。」 唯一遗憾的是,她的脖子上挂著数位单眼相机。只要没那东西,感觉明明很完美。 「麻衣的浴衣也很适合你喔。哎呀,宵山会让女孩子变漂亮呢。」 「嘿嘿,没那回事啦……你今天是来采访宵山吗?」 麻衣从相机这么推测,似乎说中了,佐世子点了点头。 「编辑部可是全员出动呢,竟然让没有摄影天分的我拿相机,总编辑胆子也真大。最重要的是,挂著这个会让肩膀僵硬呢。麻衣是跟谁一起来吗?」 「是的,辰巳先生应该也快到了才对。」 看到拨弄著浏海的麻衣,佐世子的眼睛闪闪发亮起来。 「喔,你刚才的表情很棒呢。可以让我拍张照吗?」 佐世子说道,并抢在麻衣答应前就迅速按下快门。佐世子确认相机萤幕上的照片,认为以自己的技术来说拍得很不错,摆出握拳叫好的姿势。 「这张照片我晚点会传给你,如果麻衣也拍了只园祭的照片,可以寄到我的电子信箱来吗?我会说是自己拍的,提交给总编辑。」 「我只能用智慧型手机的相机功能拍照耶。」 「没问题的,因为最近的智慧型手机画质都很棒。比起用不惯的单眼相机,一定能拍出更好看的照片啦。」 「是这样吗?」 麻衣对相机也不熟,但她觉得手机的照相功能与单眼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效果,应该截然不同才对。 「编辑部全员出动,就表示筱田先生也来了吗?」 逛祭典时说不定也会在哪边巧遇筱田──麻衣想著而不经意地开口询问,但佐世子不知为何露出为难的表情。 「其实筱田先生突然辞职了呢。」 「咦!什么时候的事?」 简直是晴天霹雳。之前碰面时丝毫感觉不到他像是会辞职的样子。 「就在昨天喔,虽然他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但好像意外地被繁忙的工作逼得无法喘息呢。」 不──麻衣转念一想,筱田虽然并未散发好像会辞职的氛围,但的确曾出现奇怪的言行举止。 像是对《只园祭之夜》的作者泽泉提出失礼的问题,还有忘记为何会拥有她的签名书。 说不定那个时候,筱田就已经情绪不稳定了。 「在那之前,我一直跟他搭档,采访山鉾的组装工程。托他的福,我的工作变多了。」 身为工作狂的佐世子,露出不晓得是遗憾还高兴的表情。 「但是,他这个人很喜欢只园祭,今天说不定也在哪边闲晃呢。不过他没什么存在感,就算擦身而过,大概也不会注意到吧。那么,我差不多该走喽。」 「啊,好。」 佐世子原本准备离开,但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忽然转过头来。 「对了对了,在山鉾中最好去看一下螳螂山喔,还有保昌山也应该看一下吧。这个距离比较远,等最后再去逛可能比较好。」 「谢谢你的建议,采访请加油喔!」 麻衣将佐世子给的推荐行程烙印在心里。 与佐世子道别后,过没多久辰巳就来了。 跟盛装打扮的麻衣不同,辰巳穿著平常也会在店里穿的和服。尽管如此,他光是走在路上,就会吸引周围的目光,实在叫人恨得牙痒痒的。 「这什么状况……」 但辰巳本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视线,一见到麻衣就开始发牢骚。 看到拥挤过头的人群,辰巳似乎在两人一起逛宵山前就感到厌倦了。 「你太慢喽,辰巳先生。」 麻衣责怪辰巳迟到,于是辰巳露出更加不快的表情。 「光是我有照约定前来,你就该心存感激了。真是够了,人群比我想像中更多啊。还有这股恶臭,真想尽快离开这种地方。」 「不行喔,我可是打算把这一带的山鉾都看过一遍……奇怪,你今天没带芳香袋吗?」 到人多的地方时,辰巳总是会拿芳香袋贴住鼻子。倘若不那么 做,嗅觉过于敏锐的辰巳,会无法忍受周围的味道。 就在麻衣感到不可思议时,辰巳走过来,从他身上飘散出十分舒服的香味。 「啊,该不会──」 麻衣的发现让辰巳咧嘴一笑,他从自己的和服里掏出球形的小香炉。 「……请别这样啦,我对那个香炉没有什么美好回忆。」 那是之前清风用来蒙骗麻衣的袖香炉。 「香炉是无辜的吧,话说回来,你……」 辰巳眯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著盛装打扮的麻衣。 「什、什么事?」 看到辰巳与平常不同的认真眼神,麻衣原本期待他会称赞这套浴衣,不过── 「如果要穿牡丹图案的浴衣,味道也应该配合牡丹比较好吧。虽然你似乎有喷香水,却是玫瑰系的香味喔。」 那感想实在太像辰巳的风格,让麻衣不禁火冒三丈。 「你应该有其他话要说吧!其他话!」 居然连这种时候都在挑剔香味,不懂人情也该有个限度。 「怎么,如果我说你穿起来很好看,你就满意了吗?」 「对呀!」 「那么,你穿起来很好看。」 「『那么』是什么意思呀!感觉好假惺惺!」 「你真啰唆。好啦,我想快点离开这个臭气冲天的地方,我们走吧。」 辰巳说完,牵起麻衣的手,强硬地迈出步伐。他丝毫没有要护卫麻衣的温柔,麻衣因为穿著不习惯的木屐,差点就跌倒了。 原本这时应该要感到生气才对,但今天的麻衣果然有哪边不对劲,话语卡在喉咙,说不出抱怨。 「你已经看过占出山了吗?」 「咦?」 麻衣愣愣地回应,让辰巳发出傻眼无奈的声音。 「你是来看山鉾的吧?」 麻衣看向前方,那里点燃了许多驹形灯笼(注:驹形灯笼 装饰在山鉾旁的灯笼,配合不同的山鉾,也有各式各样的灯笼。),在灯笼深处有座组装起来高度大约十公尺,以木头组成高台的山鉾。 「抱歉,我刚刚在发呆。」 可以听见小孩们齐声唱著歌。 『信仰虔诚的各位请接受祝福踏上归途吧,请献上一根蜡烛吧──』 从山鉾旁的集会所传出了歌声,真是富有节奏感的招揽客人方式。 「难得有这机会,我去买点什么。」 为了掩饰害羞的心情,麻衣奔向集会所,浏览里面贩售的物品。 桌上并排著各式各样的物品,有以白纸包起来的护身符、绘马与除厄粽等等。平常不会那么感兴趣的东西,一旦碰上祭典,看起来就充满魅力,实在很不可思议。 麻衣决定姑且买个护身符当纪念。 「祝您与丈夫永远幸福美满。」 麻衣付钱后,站在里面的一个小孩这么说。 他是看到麻衣与辰巳一起逛的场景吗?就在麻衣心想那孩子说话真早熟地回到原地时,辰巳对麻衣回以苦笑。 「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占出山贩售的可是安产护身符喔。」 「安、安产……」 所以刚才那小孩才会以为辰巳是麻衣的丈夫吗?麻衣明明是想让内心平静下来才去买东西,却反倒变得更害羞。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是要去买除厄粽,结果迷糊成这样。」 「你知道的话请早点告诉我嘛。那样我就不会买错东西了。」 「那些小孩也很大声地在宣传吧,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竖耳倾听的话,小孩们的确是在吆喝「要不要买个安产护身符呢──」 感觉好像自己雀跃到静不下来的内心遭到指责,麻衣连耳朵都发烫起来。 「我、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我想看螳螂山!」 从麻衣嘴里冒出来的,是佐世子推荐的山鉾。 「螳螂山吗?那得往西走才行呢。」 两人沿著锦小路走向远离乌丸路的方向,辰巳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你……直到刚才都在跟佐世子聊天吗?」 「你怎么知道?」 麻衣想,辰巳该不会连佐世子推荐螳螂山这件事都看穿了。 「不,我是在想有那女人的味道,才会这么问。」 辰巳回覆很有他风格的答案,麻衣觉得有点滑稽。 「什么有女人的味道,你这发言好像怀疑丈夫有外遇的太太喔。」 麻衣明明只是跟佐世子稍微见面聊了一下,辰巳究竟是用鼻子的哪个部位嗅出来的呢?还是一样神奇到了极点。 「佐世子小姐是来采访只园祭的,下次的『京都指南』真教人期待呢。啊,这么说来,筱田先生似乎辞掉町屋出版的工作了。」 虽然平常在店里也经常与辰巳两人独处,但像这样拋开工作一起并肩走著时,麻衣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会提起筱田的名字,是麻衣拚命想接续话题的结果。 「筱田是在说谁?」 「啊,这么说来,辰巳先生好像一次也没见过筱田先生?」 看到辰巳诧异的表情,麻衣才总算注意到。在麻衣内心,筱田总是与佐世子一起出现,因此麻衣一直以为辰巳也认识筱田。 「他是在『京都指南』中负责编撰『京都的工匠』这个专栏的编辑。啊,他之前采访过北见先生。」 「……喔,这么说来,是叫那个名字啊。采访者的存在感薄弱,所以很难留下记忆。」 听到这番话,麻衣忍不住笑了。 「其实他本人也是存在感非常薄弱的人喔,应该说就算他站在身后,也不会注意到吗?是否真的有没存在感的人呢?」 麻衣并没有多想什么地问道。 「所谓的存在感,是五感会下意识地去感受的东西。」 辰巳露出认真的表情,将手贴在下颚。 「例如别人靠近身旁的话,会略微发出体臭,抑或灵香。那种嗅觉情报也是形成人类存在感的要素。就像这世上不存在没有体臭的男人一样,我认为没有存在感的男人这种东西,应该也不可能存在。」 「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就算近在身旁,只要他不出声,真的都不会注意到呢。」 两人来到盖在西桐院路上的螳螂山。 因为正面挂著灯笼,两人便绕到侧面,发现那座山是在高台上装载著黑色推车的设计,最上面的部分摆放著螳螂的模型。 装饰品上也描绘著许多螳螂,在山鉾中相当独特。麻衣觉得能理解身为怪胎的佐世子推荐螳螂山的理由。 「辰巳先生来逛过几次宵山呢?」 虽说辰巳讨厌拥挤的人群,但应该也会每几年来逛一次吧?麻衣这么想而开口询问。 「我是头一次认真逛。」 结果辰巳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明明一直住在京都,却几乎没来逛过吗?」 麻衣虽然感到意外,但也觉得很像辰巳的风格。 「因为我不喜欢这种味道啊。」 毕竟人数多到连麻衣都有些厌烦,对于原本就不喜欢人多地方的辰巳而言,无论怎么焚香,都是种苦行吧。 「以前戌亥与白亚曾硬是带我出来。」 这话让麻衣心头一惊。 「对不起。」 「为何道歉?」 「因为……」 麻衣知道他们三人的过去。五月底时,辰巳与自己的兄长戌亥对决,在对决的过程中,麻衣也直接见到白亚的灵香。 正 因为麻衣当时也在现场,所以她明白,如果那三人曾经一起逛宵山,那一定是段特别的记忆。 麻衣无法厚脸皮到能毫不客气地介入其中。 不,麻衣或许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伤害了辰巳重要的回忆──麻衣开始这么觉得。因为麻衣现在正跟辰巳两人一起在逛那个宵山。 「我认为是托你的福,我才能正面地面对过去。」 但辰巳这么说,像是要否定麻衣的不安。 「倘若是以前,我根本不会考虑靠袖香炉这种简单的机关出门逛宵山。就算一直拿芳香袋贴著鼻子,还是会闻到人们散发的体臭和摊贩商品混合起来的味道,一直因为作呕而苦恼不堪吧。」 即便是鼻子没那么灵敏的麻衣,也都能感受到汗臭和食物油腻的香味,对拥有异常嗅觉的辰巳而言,这里根本是恶臭的大杂烩吧。 「不过呢,今天我发现在同样的香味当中,也掺杂著让人感觉舒适的灵香。」 「灵香是吗?」 「是啊,是幸福这种感情散发出来的灵香。」 麻衣将视线从辰巳转移到周围的人群上。 一起穿浴衣来逛的情侣、带著小孩的夫妇、在祭典的喧嚣中奔跑的小孩们、独自鉴赏山鉾的人、有许多年迈者的观光客团体、在摊贩卖东西的人、买东西的人。 无论是谁,都自然地在脸上绽放出笑容。 「真是令人惊讶,这么多人都同样地散发出幸福的灵香,而且那香味化为一体,包围住整个市区。」 异常的嗅觉带给辰巳的感觉,麻衣只能用想像的。但是── 「我懂。」 麻衣只能这么说。 此刻,麻衣与辰巳站在相同的地方,观看相同的事物,闻著相同的味道。 正因如此,才能感受到某些东西,比接触到肌肤的热度变得更加滚烫的胸口。 宵山里一定存在著多到数不清的这种思念。 「倘若是几个月前的我,一定不会注意到这种香味吧。」 辰巳说道,抬头仰望山鉾。 「螳螂山在山鉾当中,是唯一设有机关的山鉾。虽然现在是停止的,但在巡行时会将镰刀抬起放下,或是展开翅膀,听说十分精彩。」 「是这样子呀。」 这样即便不是佐世子也会推荐这座山鉾。 「我大概也到了差不多可以开始行动的时候。」 辰巳注视著不动的螳螂机关,悄声地低喃。 「辰巳先生……」 辰巳的眼眸一反往常地感伤,但他将视线从山鉾移到麻衣身上时,已经恢复成原本板著脸的样子了。 「先不提这些,看著一直不动的机关也无可奈何吧。我记得螳螂山旁边应该也有会动的机关,要去吗?」 「好!」 麻衣与辰巳一起进入的白色帐篷里,有螳螂占卜的活动。拿著盘子的螳螂机关会转一圈,将球递给占卜的对象。然后看球上写的号码可以拿到对应的签。 麻衣的签是中吉,辰巳则是大吉。虽然输给辰巳有些不甘心,但结果还算可以。 两人来到四条路往东走,通过月鉾与函谷鉾,辰巳同时讲述著只园祭的由来。 平安京是一块被山脉围绕,水脉充足的土地。 不过同时也具备盆地特有的高温潮湿的气候,这种气候导致夏天常出现传染病流行起来的状况。 在那时代,迷信仍根深柢固,人们认为瘟疫是在权力斗争中落败,心怀怨恨过世的贵族怨灵作祟。因此当时的朝廷,每当瘟疫流行起来,就会举行平息怨灵的祭典──御灵会。 他们会进行好几种仪式,其中被认为最有效果的,是从东山的只园社(现在的八坂神社)到神泉苑,按照当时的国家数量一路竖立六十六根矛,然后送神轿来祈求瘟疫消退的御灵会。 虽然八坂神原本被当成农耕之神敬拜,但不知不觉间,就像这样被当成封住瘟疫的神,逐渐获得信徒的尊崇。 「一般认为这就是只园祭的起源。会在这个时期举行祭典,也是因为过去天气闷热,容易发生瘟疫的时期就是七月。」 「那么,山鉾是祈求瘟疫消退,而在京都市内巡行的吗?」 「那倒是有点不同。据说是在十四世纪左右,开始会制作像现在这种山鉾。当时是从事工商业者的人们开始获得力量的时代,他们害怕的与其说是瘟疫,不如说是霉运。然后他们打算驱赶造成霉运的原因──也就是驱赶瘟神。山鉾是用来吸引瘟神的陷阱,因为瘟神会靠近感觉很愉快的地方。」 只园御灵会就像这样,成为八坂神社主办的惯例活动。 最后,他们看见一座整体包著红色装饰品的大型山鉾,前方挂帘上描绘著麒麟与龙等传说生物。 麻衣看到有人走进那山鉾里,拉了拉辰巳的衣角。 「我可以搭搭看吗?」 「长刀鉾是禁止女人进入的,就算我能搭乘,你也不能搭喔。」 「咦?骗人的吧,原来山鉾有那种规定吗?」 麻衣曾听说女人不能进入相扑场,但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有其他地方残留著那样的风俗习惯。 「如果你想搭乘就应该早点说的。之前我们经过的地方也有你能搭乘的山鉾啊。」 「那我们回头吧!」 即使麻衣这么提议,辰巳也只是摆出不满的表情。 「你是叫我回去拥挤的人群中吗?我拒绝。」 「咦,你刚才不是说了幸福的香味什么的吗?」 「我只是说变得比以前好一点而已,并没有说我喜欢上人类的香味了。」 麻衣想辰巳果然是个难搞的人,抬头仰望山鉾。 「这座山鉾禁止女人进入,表示它是很特别的山鉾吗?」 「这是长刀鉾,在山鉾巡行时带头的山鉾。」 辰巳指了指高高耸立在山鉾上的真木。在目前看过的山鉾中,也是格外高大的真木。 「你有看见设置在顶端的大长刀吗?那就是山鉾名称的由来。明天会有戴著黑翅蜻蜓之冠的幼儿搭乘,切断注连绳开始巡行。」 「黑翅蜻蜓之冠……?」 好像在哪听过──麻衣思考了一会儿,总算回想起来。 「虽然名字里有黑翅蜻蜓,但实际上是模拟孔雀羽毛的头冠。那个怎么了吗?」 「在古贺先生的梦里,出现了『黑翅蜻蜓之冠』这个词。」 麻衣告诉辰巳,在古贺的灵香让麻衣看见的白日梦中出现一个男人,那男人试图杀害古贺时,说了相同的词汇。 「假如是那样,诱拐古贺并割伤他眼皮的男人,或许是比拟长刀鉾的故事在犯罪。那男人说不定对这座山鉾有奇特的偏执。」 辰巳说道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将手贴在额头上。 「不,等等……」 「怎么了吗?」 原本一脸兴致索然地听著麻衣说话的辰巳,态度突然严肃起来,让麻衣感到不安。 「……我真是糊涂,就算跟山鉾巡行再怎么无缘,居然没注意到这么单纯的事。」 「什、什么事?」 「之前说过目前京都发生的杀人事件是比拟杀人对吧。那全都是模拟山鉾的杀人。」 也就是古贺正在追查,原皮师北见宗一、以及铃间山庄的老板娘铃间飞鸟被推测是「被害者」的事件。 辰巳拿出之前古贺交给他的一张活页纸。 上面列出了推测是连续杀人事件被害者的人名及死因,还有遗留在现场的奇妙痕迹。 「北见宗一被模拟的是北观音山。北观音山竖立著 松树来取代真木,上面虽然停著长尾鸡,但尾巴是折断的。」 北见的尸体上沾著松树香,而且他明明是从头部摔落,尾骨却碎裂了。 「而且北观音山的屋顶是桧木皮屋顶。」 原皮师的工作是剥取桧木皮,北见这个名字则会让人联想到北观音。 作为比拟杀人的对象,凑齐了让人无可挑剔的条件。 「铃间飞鸟被模拟的是铃鹿山。我之前跟你说过,麝香的香味是从麝香鹿身上采集的吧。」 「铃与鹿……」 在麻衣的眼里看来,飞鸟是以鹿的身影出现,那应该是麝香的影响吧。 「而且铃鹿山的故事,是以打倒了恶鬼的女豪杰──濑织津姬命(注:濑织津姬命 据说延喜年间(九○一~九二二)铃鹿山附近出现恶鬼作乱,附近居民苦不堪言,此时濑织津姬命出面退治了恶鬼。)为题材制作的山鉾。倘若是以刚毅性格闻名的铃间山庄老板娘,也很适合比拟杀人。」 「那么,犯人是……?」 「模拟只园祭的连续杀人,很难想像是完全不同的人所进行的。犯人恐怕跟小时候绑架了古贺的男人是同一人物。那男人从三十年前起,就不断重复著比拟山鉾的杀人。」 辰巳在脑海中一一检证著记录在活页纸上的名字与遗留的证据,像是低吼似地说道。 「最近所进行的杀人,看来似乎是模拟二十四日在后祭巡行的山鉾。而且后祭的十座山鉾中,已经有九座被模拟完毕,剩下的只有排在最后出发的大船鉾。」 「得阻止犯人才行──」 这句话擅自从麻衣嘴里冒了出来。 因为麻衣认识由于北见宗一与铃间飞鸟之死,而感到悲伤的人们。 桧木葺师樋口为了遵守与友人的约定,试图纵火烧银阁。 同时也是麻衣朋友的晶,以为母亲至今仍怨恨著自己而痛苦不已。 不能再增加更多那样的悲剧了。 「要怎么阻止?」 相对于变得情绪化的麻衣,辰巳十分冷静。 「虽然知道是比拟杀人,但可不晓得会遭到模拟杀害的是谁喔。」 不过,在麻衣脑里,已经浮现出候补人选了。 「有个人物正好适合用来模拟大船鉾。」 犯人模拟桧木皮屋顶的北观音山来杀害原皮师北见,还有把铃间山庄的老板娘模拟成恶鬼杀手濑织津姬命加以杀害;从这些事件中可以明显看出犯人不只是讲究杀害方法,就连挑选被害者也有他的坚持。 倘若是这样──会被选中的只有那个人。 「就是《只园祭之夜》的作者,泽泉充老师。如果要进行比拟大船鉾的杀人,没有人比泽泉老师更适合当被害者了。」 麻衣在香魅堂打工时,也曾跟辰巳说过她有参与采访泽泉的活动,还有关于泽泉的著作《只园祭之夜》的内容。 「就是那个在作品中让大船鉾复活的女人吗?」 所以光是这么说,辰巳也就全都懂了。 「手机借我。」 「你要打给古贺先生对吧。」 「没错。对了,你乾脆替我拨蜻蜓眼的手机号码吧。」 辰巳说完,讲出他背下来的手机号码。这男人可能真的中了无法使用电子机器的诅咒也说不定。 古贺立刻接听了电话。 『是仓见小姐吗?』 「是的。古贺先生,你现在人在哪?」 『你问哪里,我在四条路巡逻啊。正因为是这种日子,说不定能掌握到一些线索,解决我目前在追查的杀人事件。』 古贺被称为精密罪犯探测机也不为过,有这么多人一起涌入街上的宵山,的确是逮捕杀人魔的大好机会吧。 就算是再凶狠的杀人犯,原本也是人类。即使平常会有所警戒而潜藏起来,一旦遇到祭典,说不定会掉以轻心,从黑暗中爬出来活动。 『呀喝──麻衣,宵山逛得还开心吗?』 这时从话筒那边传来另一个非常耳熟的悠哉男人声音。 「咦?清风先生也跟你在一起吗?」 麻衣问道,于是古贺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似地回答: 『是啊,因为我一个人睁亮眼睛巡视周围的话经常会吓到人。我原本想就算是这种家伙,或许也能当成缓冲而派上用场,但他实在太吵,让我无法专心巡逻。』 「啊,请稍等一下。」 周围吵吵闹闹,很难听清楚古贺低沉的声音。麻衣从束口提袋中拿出耳机,插入智慧型手机。辰巳抢走其中一边耳机,塞入他耳里。 「你仔细听好了,蜻蜓眼。快去保护叫泽泉充的作家。」 『怎么,香铺老板也一起啊?我是打算有天要答谢你之前的恩情,但今晚对我而言,也是能否抓到杀人魔的重要日子,我没道理要答应你个人的委托喔。』 「听好了,这也是跟你正在追捕的杀人魔相关的事情。」 『……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辰巳这番话,古贺的声音也跟刚才截然不同。 辰巳快速地将刚才的推理大略告知古贺。 也就是到目前为止的比拟杀人是模拟山鉾,还有最后一个被害者可能是泽泉充这些事。 『……这可不妙啊。』 一直默默聆听的古贺,在辰巳说完后如此低喃。 「什么意思?」 『我刚才一边听你们说,一边拜托清风用另一支智慧型手机调查关于泽泉充的事。』 该说古贺不愧是刑警吗?行动非常迅速。 『泽泉今天似乎会在四条路旁的四角广场进行签名演讲会,听说会场还准备了大船鉾的模型。』 麻衣不禁倒抽了口气。 「没办法阻止那场演讲吗?」 那是──比拟成大船鉾的绝佳状况。 简直像在说快来杀我一样。 『演讲已经开始了,而且犯人恐怕已经潜藏在会场里面。』 犯人就在附近,如果强硬地中断演讲,可能刺激到对方。就算能成功保护泽泉一个人,但可能会危害到其他观众。 『不过,要杀害泽泉的话,与其选在演讲时,不如等之后的签名会,或是她从会场要回家的时候。前者能最接近泽泉,后者则是在动手后比较容易逃走。若是这样,时间大约还剩三十分钟。要从现在开始行动的话,与其笨拙地藏匿泽泉,不如去逮捕犯人要快多了。』 「请问,不只是古贺先生,京都府警会有所行动吗?」 『……不可能吧。』 古贺在一阵沉默之后说道。 『再怎么说,模拟山鉾的连续杀人,听起来实在太荒谬了:而且现在也没空花时间去说服他们啊。再说你应该知道我这人没声望吧。』 以刑警来说过于优秀的古贺,在警察当中也是格格不入。麻衣想起之前古贺逮捕犯人后,其他刑警在新京极六角公园说著掺杂嫉妒的坏话。 但是,尽管说著悲观的资讯,古贺身为刑警的骄傲仍坚定不移。 『但不成问题,人手不够的部分我会叫清风也来帮忙,应该也能拉到一个晚辈来协助吧。之后就交给我们吧。』 古贺说完这句话便挂掉电话,麻衣松了口气。 「看来似乎有办法解决。」 虽然在犯人落网之前都不能真正放心,但有异端能力者古贺在,还附带一个清风的话,事件应该会顺利地解决吧。 「……麻衣,你回家吧。」 然而,与麻衣乐观的想法相反,辰巳的表情依然没有放松下来。 「辰巳先生,你该不会打 算去泽泉老师的演讲会吧?」 麻衣感到意外。倘若是平常,就算有人拜托,辰巳也不会想介入麻烦事。 但他今天是怎么了呢? 「比拟成山鉾的杀人,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万一我担心的事情成真,光靠古贺与清风让人不太放心。」 「想到的事情……?」 辰巳以非比寻常的气势这么说道,连麻衣都觉得不安了起来。 明明就连犯人是否还潜藏在演讲会场都不确定。 「我也一起去。」 麻衣在白日梦当中,看见了弄伤古贺眼皮的男人。 虽说是作梦,但那应该是烙印在古贺深层心理的犯人长相。 即使从那之后过了将近三十年,应该也还残留著一些影子。 麻衣前往会场,配合古贺拥有的异端眼睛,就能以万全的态势分辨出犯人。 「不可以!」 但辰巳听到麻衣这么说,表情整个变了并大叫出声。因为那声大喊实在不符合辰巳平日的形象,大吃一惊的麻衣颤抖了起来。 辰巳察觉到自己变得情绪化,像是要掩饰过去般地说道: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没自信这次也能好好保护你。」 ──那个人很脆弱。 麻衣此刻想起晶说过的话,然后总算能理解了。 辰巳是害怕麻衣会死去。 因为辰巳把麻衣和由于自己的傲慢而失去的女性──白亚重叠在一起。 五月底时,被辰巳的兄长,也就是戌亥带走的麻衣遭到薰香控制,险些从大楼屋顶上一跃而下。虽然辰巳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麻衣,但麻衣还记得辰巳那一瞬间苍白的表情。 「辰巳先生,我跟白亚小姐是不同的。」 那时辰巳的脑海里一定浮现了白亚的身影,但对麻衣而言并非她所愿。 即使跟已经过世的女性被等同视之,麻衣仍是活著的人,因此想以自己的意志,采取不会后悔的行动。 因为麻衣也很担心辰巳。 「就算那样还是不行。你乖乖回家,早点上床睡觉。」 辰巳转身,然后快步离去。 「辰巳先──」 麻衣本想追上去,但拥挤的人群与穿不惯的木屐,以及狭窄的和服下襬,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辰巳眨眼间就不见身影,于是麻衣也丧失了前往四角广场的心情。 「忘记叫他买苹果糖给我了……」 麻衣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著,同时自暴自弃地吃著从摊贩买来的鸡蛋糕。无论吃多少东西,都无法平息胸口的郁闷焦躁。 「要是抱持著这种心情回家,怎么可能坐得住啊……」 装有鸡蛋糕的袋子转眼间就空了,然后麻衣又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包围麻衣的是一种茫然的不安。虽说只见过一次面,但麻衣由衷希望泽泉平安无事,同时也很担心可能会与杀人鬼对抗的古贺与清风,还有辰巳的安危。 木屐的鞋带摩擦著脚,脚趾之间开始痛了起来。麻衣虽然不想回家,但脚痛成这样,也没办法靠祭典来分散注意力。 就算继续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内心也只会越来越苦闷。 ──这么说来,佐世子小姐除了螳螂山外,好像还推荐了另一座山鉾…… 记得是叫做保昌山。难得有这种机会,就去看看那座山鉾吧。 「……好。」 光是决定目的,麻衣就稍微打起了精神。 麻衣用智慧型手机查询位置,发现保昌山盖在与其他山鉾有些距离的地方。 它在所有山鉾当中位于最南边,与其从宵山中心处的四条路出发,不如从五条前往,反倒还比较近。 尽管麻衣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下往西、一下朝东地移动,但从她的角度来看,接著只要往南走就行,并非走路到不了的距离。 麻衣忍著脚痛,沿著狭窄的东洞院路前进了一阵子后,逐渐看见写著「保」字的驹型灯笼发出的亮光。 「啊哈……」 麻衣浏览竖立在山鉾旁的牌子,明白佐世子为何会推荐这座山鉾。 保昌山是一座祈求结缘的山鉾,主题是平井保昌与和泉式部的恋爱故事。可能是因为位于跟其他山鉾有些距离的地理位置,人潮没有多到混乱的地步,还有来参观山鉾的人,也大多是女性与情侣。 山鉾周围飘散著远离喧嚣的沉稳氛围。但对于变成孤单一人的麻衣来说,反倒让人觉得寂寞。 「嗨,麻衣,又碰面了呢。」 就在麻衣低下头时,忽然有人从旁向麻衣搭话。 麻衣抬起头,看见向麻衣推荐保昌山的佐世子举起手站在眼前。 明明这么多人,却意外地能够巧遇。话虽如此,但说不定并非偶然。毕竟建议麻衣最后再造访保昌山的人正是佐世子。 佐世子好奇心旺盛,她也可能是一直在等候麻衣与辰巳前来。 不,那应该是想太多了吧──麻衣摇了摇头。 佐世子是因为工作来宵山的,大概是采访对象里正好也包含保昌山吧。 「你已经要回去了?方便的话,我开车送你吧?」 「咦?采访已经结束了吗?」 「嗯,我负责的山鉾是结束了。」 麻衣看了一下手机显示的时间,自从跟辰巳分别之后,已经过了一小时以上。 保护泽泉的行动还顺利吗?虽然麻衣也有点想在祭典停留到清风联络自己为止,但她认为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要是太晚回去,难保不会真的遇到危险,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人能开车送麻衣一程实在很幸运。鞋带摩擦所带来的疼痛,也差不多面临极限。 「那可以麻烦你吗?」 麻衣决定恭敬不如从命,请佐世子送自己回家。两人离开行人专用区的中心地带,走到停车场后,麻衣坐进副驾驶座。 车身也跟眼镜框和浴衣同样是红色。虽然是轻型车,但里面打造得相当宽广,并不觉得狭窄。佐世子将相机扔到后方座位,缓缓地发动车子,然后开口询问麻衣: 「如何,第一次的宵山逛得还开心吗?」 「嗯──其实不是很开心……」 麻衣坦率地说出在逛宵山的途中,一个人被拋下的事情。因为麻衣没有讲明为何会与辰巳分开,佐世子替麻衣打抱不平,愤慨地说「竟然把女孩子一个人留在祭典上」。 「抱歉,亏你还特意推荐我可以逛哪些山鉾。」 麻衣低头道歉。 「吶,麻衣,你方便的话,想不想看另一个宵山?」 佐世子像要鼓励沮丧的麻衣般开朗地说道。 「另一个……宵山?那不是在说后祭?」 麻衣问道,于是佐世子笑了。 「不是不是,是只有我才知道,更美好的宵山喔。」 佐世子单手放开方向盘并将手贴到胸前,充满自信地说道。 「详情就留待你亲眼目睹,但我认为麻衣一定也会喜欢喔。」 「京都指南」编辑这个身分,也等于是首屈一指的京都专家证明。那样的她这么挂保证,让麻衣对内容涌现强烈的兴趣。 「真不错呢,我想看。」 就算回家,反正也只会担无谓的心。那不如与佐世子一起度过这段时间,应该要有意义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 「说得好!」 原本开车前往麻衣公寓的佐世子,改变方向往右转。 另一个宵山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车子似乎离祭典的中心越来越远,说不定是从山上或大楼 这种高的地方,俯瞰因祭典而热闹无比的街道。还是说,有什么只有在宵山才会举办的秘密活动呢?无论如何,麻衣都期待不已。 就在麻衣的幻想擅自膨胀时,放在束口提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麻衣拿出手机一看,萤幕上显示著清风的名字。 「喂喂,清风先生?」 『啊──麻衣,太好了,接通了。』 「咦?太好了是什么意思?」 一直在担心清风他们是否平安的,反倒是麻衣吧。 『嗯,啊,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打的电话,你别在意。』 以防万一?麻衣越来越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那个,你们顺利保护泽泉老师了吗?我一直在等你们联络呢。」 『……该怎么报告才好呢?老实说,现在有很多地方都很奇怪。』 「什么?」 清风的说法实在暧昧不清。选项应该只有两个,就是成功保护了举办演讲会的泽泉,或是没有成功吧? 还是说麻衣等人的担心全是杞人忧天,疑似犯人的人物根本没有出现在会场之类的? 「请你挑重点说明,让我也能听懂吧。」 『呃,我们是顺利保护了泽泉小姐啦,而且也顺便逮到了连续杀人魔。古贺先生环顾观众后开口说「就是这家伙不会错」,一调查那个人的皮包,就发现了刀子。』 不愧是古贺。不过,听到这番话,麻衣感觉更莫名其妙了。 『接著就是由古贺先生带来的晚辈开车载犯人,古贺先生则开另一辆车带泽泉小姐到京都府警局,他们跟我们就这样分开了。』 「那个……听你这么说,感觉事情都解决啦?」 清风刚才的吞吞吐吐是怎么回事呢?倘若是那样,真希望他们早点通知麻衣。 『不,那个啊……刚才古贺先生的晚辈联络我,他说不知为何,古贺先生似乎还没到达京都府警局。』 清风似乎感受到麻衣焦躁的氛围,像在辩解似地说道。 「那应该只是遇到塞车吧?」 今天可是宵山,因为中心地带成了行人专用区,其他道路也比平常更加壅塞。 『他们一起离开,你觉得移动时间会差这么多吗?古贺先生的车子似乎是跟在晚辈的车子后面,但晚辈说他注意到时,古贺先生的车已经不见了。』 这的确很奇怪。但是,麻衣还是不懂清风究竟在担心什么。 如果是与杀人魔搭同一辆车,麻衣还能理解。倘若因为某些事故,导致犯人能自由行动,车里会变成地狱景象吧。 但古贺带的人是泽泉,已经被带到京都府警局的杀人魔应该无计可施。 「顺便问一下,犯人果然跟弄伤古贺先生眼皮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不……好像不是那样呢。毕竟犯人年纪才三十多岁。』 「三十多岁……」 那样的确是说不通。在古贺梦里出现的杀人魔,当时已经是三十岁左右。 倘若活到现在,应该已经六十岁了。 因为有模拟成山鉾的共通点,麻衣一直认为是同一人,但并不是那样吗? 麻衣有些泄气的心情,因为清风接下来的话消散无踪。 『而且辰巳说犯人是麻衣认识的人。』 「什么?认识的人?」 『被逮捕的人叫做筱田正,你认识他?』 「是筱田先生?」 这实在太过突然,让麻衣茫然起来。 ──那个人试图杀害泽泉老师? 脑袋无法追赶上现实。 对筱田的名字产生反应的佐世子瞥了麻衣一眼,但麻衣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好。 麻衣只跟筱田见过两次面,尽管如此,还是能充分感受到他的个性善良。麻衣实在无法相信那样的筱田居然是杀人魔。 应该只是古贺的眼睛误认了筱田的本性吧? 筱田是《只园祭之夜》,而且是其作者泽泉充的超级粉丝,他出现在那场演讲会这件事本身并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那样无法解释他的皮包里为何装有刀子。 无论筱田是不是杀人魔,他怀著恶意潜入会场一事,是无庸置疑的。 但是,假设筱田是杀人魔──仔细一想,有很多事情都说得通。 例如北见的灵香飘散在町屋出版一事。假如那并非筱田采访北见时带回公司,而是在杀害时沾上的话? 更深入一点去推测的话,筱田之所以会到町屋出版工作,应该是因为他在寻找适合当比拟杀人被害者的人物吧? 「京都指南」的编辑能采访各行各业的工匠们,倘若对杀害对象有所坚持,或许很难找到像「京都指南」编辑这般有利的职业。 麻衣大受打击,但清风毫不在乎地继续说: 『然后辰巳似乎突然担心起来,一直吵著要我打电话给你。好痛好痛──』 我才没有担那种心──可以听见旁边传来辰巳这么说的声音。他大概正用拳头钻著清风的侧腹吧。 这时讲电话的声音换成了辰巳。 『麻衣,你已经回家了吧?我怎么好像听见车子的声响。』 他应该是突然担心起自己丢下不管的麻衣吧。 ──真是拿他没办法呢。 「请你放心,我现在……」 就在麻衣要回答时,重量忽然从手中消失。奇怪?就在麻衣这么想著时,发现正在开车的佐世子抢走麻衣的手机。 『麻衣?』 佐世子没有回答辰巳诧异的声音,一边开车一边用单手操作手机,按下通话结束键。「你电话别讲太久啦,已经快到达目的地喽。」 「啊,对不起。但我刚才正在讲重要的事情──」 就在麻衣试图辩解时,佐世子凶狠地瞪著麻衣看。那至今不曾见过的冷淡视线,让麻衣害怕得动弹不得。 麻衣的手机再次响起,恐怕是因为电话突然挂断,辰巳或清风又重新打来了吧。 得请佐世子将手机还给自己,然后接听电话,否则会让他们更加担心。 「还真吵耶。」 然而佐世子却长按位于手机侧面的电源键,关掉了手机电源。 「请、请问,佐世子小姐,我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吗?」 纵然麻衣这么问,佐世子也只是回以满面的笑容。 「没有呀?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因、因为……」 虽然脸颊露出微笑,但佐世子的眼睛并没有在笑。 「我啊,想跟麻衣聊更多喔。只是这样而已。你看,已经到喽。」 麻衣回过神时,发现车子在茂密阴暗的树林中奔驰著。 ──这里是哪里? 一个月前造访樋口家时,曾沿著贺茂川往上走,但这里感觉比当时的景色更显得杳无人烟。麻衣之前都不晓得,在京都市中心附近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佐世子的车没有导航,麻衣也不晓得在讲电话时她走了怎样的路线。 车子逐渐开往山上,不久后有块广阔的土地出现在眼前。 土地深处盖著一间大型日式房屋,佐世子将车子停在屋子前。 「来,下车吧下车吧。另一个宵山就在这里。」 佐世子将从麻衣手上抢来的手机收到自己的浴衣里,打开车门。 「这里是……?」 那里过去曾有个漂亮的庭园吧。车子底下铺设著细沙,还有感觉会用在枯山水上的体面岩石,与雄伟的松树。但因为没有好好打理,四处长著杂草与苔藓,松树也是随意伸展树 枝,展现出扭曲的姿态。 一到车外,只觉得周围静悄悄的。明明是夏天,却连一声蝉叫也没有,实在相当诡异。麻衣甚至有种彷佛只有她与佐世子先迈入下个季节的错觉。而接近秋天的气温,也是让麻衣这么感觉的原因吧。直到刚才都在拥挤的人群里,因此只觉得热,但今晚有这么凉爽吗? 凉爽到甚至觉得寒冷? ──对了,也得告诉佐世子小姐筱田先生被逮捕的事情。 虽然佐世子突然改变态度让麻衣分心了,但麻衣总算想到这件事。倘若知道刚才的电话是在讲关于她前同事筱田的事情,佐世子说不定也会将手机还给麻衣。 「来,我们走吧。」 不过,佐世子毫不在乎麻衣的困惑,她快步地走向铺设砖瓦屋顶的日式房屋。 「请等一下,佐世子小姐!」 麻衣追赶上去并呼唤她,结果佐世子头也不回地对麻衣说: 「我不是很喜欢佐世子这个名字呢。虽然是爸爸替我取的名字,但无论是『佐』或『世』或『子』,字面感觉都很老气对吧?」 她的语调十分平淡,与传达好恶时的情绪不搭。她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这些话呢?感觉光是想像,就令麻衣感到害怕── 「但是,在这当中,只有『世』这个字还好一点。所以说呢,既然要带你去秘密场所,之后麻衣也叫我『世(sei)』(注:世(sei) 「佐世子」的罗马拼音是「sayoko」,但拆开来看时,「世」(yo)也可以念作「sei」。)好吗?」 「sei……小姐?」 麻衣曾听过这名字的发音。 把被杀人魔绑架的古贺,从那条阴暗通道中拯救出来的小孩。 那就是──sei。 「来,别客气,进来吧。这里是我家。」 打开房屋大门的佐世子脱掉木屐,进入房子里。 ──好可怕。 老实说,麻衣根本不想进去。麻衣的双脚因恐惧而颤抖,怦怦地跳个不停的心脏,彷佛随时会炸裂开来。 但麻衣还是无法违抗佐世子。就算想求救,周围也没有其他民宅。如果不走进房里,不晓得佐世子会对麻衣做出什么事。 佐世子不正常──这种想法已经近乎确信。 她简直就像被恶灵附身一般。 ──不,反倒应该说有恶灵附身的话,麻衣还能理解。 不过,无论怎么定睛细看,都看不见有幽灵附在她身上。 无论多么害怕,也只能往前。麻衣鼓励自己拿出勇气,踏进房子里头。 麻衣跟在佐世子后,沿著嘎吱作响的走廊前进,房子深处有个纸拉门被拿掉的大型榻榻米房间。 房间的宽广程度丝毫不逊于旅馆的宴会厅,感觉容纳五十人还绰绰有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在那个房间里拓展开来的光景,让麻衣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我说过对吧?要让你看另一个宵山。」 并列的榻榻米不是一般的长方形,而是正方形。榻榻米边缘形成格子状的图案,简直就像京都的道路。 上面摆放著好几个小型立方体。 然后从每一个盒子里冒出来的──是异形。 首先映入麻衣眼帘的,是坐镇在房间中央,展开宛如鲜血般赤红羽翼的凤凰。只有肉冠宛如骨头般惨白,看起来诡异地湿黏滑溜。 抑或是戴著金色乌帽子与能剧面具,一身达官显要装扮的男人。他拿著扇子的手是骸骨,传达出面具底下也并非普通人类这件事。 榻榻米上摆著箱子,长鼻子的天狗单脚踩在箱子上站著,另外,像人类一般大的螳螂正挥起镰刀。 「人形山鉾。」 佐世子一脸爱惜地眺望那些灵香,陶醉地说道。 「人形……山鉾?」 这诡异的发音夺走麻衣的注意力,麻衣像鹦鹉一样重复佐世子说的话。 「没错。无论哪个都美得教人吃惊对吧?这是我将濒死的人散发出的灵香加以改造,变成艺术品的东西喔。」 其中也有北见宗一的壁虎灵香,以及铃间飞鸟的鹿灵香。不过他们的存在感,不是在町屋出版还有晶家目睹到的灵香能相比的。 每一只都宛如实物一般,清楚地映入眼帘。鲜明到甚至让人觉得纵使没有麻衣那般的灵感,应该也能看见吧。 正因为天生具备灵感,麻衣至今也见过许多幽灵,但从未一次遇到这么多彷佛实物般的幽灵。 那光景可说是壮观。倘若想成是专门搜集异形生物的奇怪庭园,说不定会觉得美丽。 但是,五感不由分说地感受到了。 这些造型物只有在不祥的行为下才可能诞生。 每一个都被迫背负著骇人的罪状。 尽管如此,麻衣仍无法移开视线。 敬畏──抑或畏惧。 这些措辞正适合用来表现麻衣的感情。 「该不会……是你模拟山鉾,进行了比拟杀人吗?」 「怎么,你已经发现是模拟山鉾的杀人了呀?啊,我懂了,大概是因为薰香的关系,警察向你们要求协助吧?」 佐世子露出浅浅微笑的嘴唇,让麻衣毛骨悚然。麻衣实在难以想像站在那里的女性,就是自己认识的佐世子。 红框眼镜和眼镜底下带著黑眼圈的眼睛,还有红色浴衣都丝毫不变。 但脸上浮现的表情明显与之前不同,具备脱离道德常轨的诡异,却又散发著妖艳感,有种朝气蓬勃,却同时迈向死亡一般,孕育著矛盾的美丽。 「你的、爸爸呢……?」 原本模拟山鉾杀人的,应该是她──是sei的父亲才对。 「你连那种事都知道?真的不能小看你呢。」 佐世子指著充斥异形的大厅深处说道: 「爸爸在这里喔。」 她手指的前方有一名长著白胡须的老人。老人躺在能调整倾斜角度的电动床上,目不转睛地注视位于入口处的麻衣。 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他肯定就是在白日梦里追赶古贺的男人。但从男人睁开的眼睛中,丝毫感受不到活力。 他也没注意到麻衣走进房间一事。 「你做了什么……」 「爸爸他呀,在制作山鉾时失误了。山鉾似乎有制作顺序,山鉾巡行也有『不用抽签的山鉾』对吧?就跟那个一样,排在前祭最后一个出发的船鉾,必须等长刀鉾完成才能制作。但长刀鉾明明还没完成,急性子的爸爸却先制作了船鉾,因此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没有意识呢。即使张著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耳朵也什么都听不见。」 「那么,那只鹤是……?」 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植物人状态。因为老人张大的嘴中,有个苍白的鹤头伸了出来。 简直就像──将一只鹤塞进了胃里一样。 「那个呀,是我将父亲与母亲合为一体喔。就算变成那样,父亲似乎还是能感受到山鉾的存在,而且他会在梦里与母亲一起在旁观看我制作山鉾喔。」 这实在太过恐怖,麻衣吓得牙齿打颤。 真教人难以置信。 佐世子对于把亲生父亲变成这种怪异模样一事,居然没有任何感觉。 岂止如此,她甚至用羡慕的眼神注视父亲。彷佛想说她父亲是只为了享受山鉾而活的纯粹存在一般,以宗教信徒尊敬殉教者的眼神注视著。 「就算这样也足够壮观了──不过呢,这个宵山还不完整喔。」 「不、不完整……?」 麻衣 的神经已经面临极限。已然如此,却还有比这更骇人的事情吗? 「没错,山鉾的数量还不够呢。」 就在那时,从外面传来车子的行驶声。 车子缓缓地在房屋旁边停下,发出开门的声响。 倘若有人会到这种地方来,只可能是佐世子的同伴,或是麻衣的救兵。 「是谁……?」 地板嘎吱作响。麻衣闭上眼睛祈祷,淡淡地期待是后者的到来。 脚步声在大厅前停止了。 做好觉悟抬起头的麻衣,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因为现身的是可以信赖的人。 「古贺先生!」 麻衣大叫,于是古贺瞥了麻衣一眼。 但古贺为何会知道这个地方呢── 对了,古贺小时候曾来过这屋子,说不定他是因为某些缘故想起了那段记忆,因而造访这里。 但佐世子接下来的话语,粉碎了麻衣这种想法。 「欢迎回来,yuu君。还有欢迎光临,大船鉾小姐。」 「咦……」 仔细一看,古贺将昏迷瘫软的泽泉抱在胸前。 「为什么……」 麻衣想起清风在电话中说的事情。 古贺载著泽泉的车,过了很久都没有到达京都府警局── 「古、古贺先生……」 麻衣立刻就看出古贺变得不对劲。他注视麻衣的表情毫无生气,而且原本闪耀著金色光芒的复眼颜色,转变成灰暗的紫色。 「只要将这两个人弄成山鉾,就可以凑齐现存的三十三座山鉾。父亲与我长久以来的宿愿,总算可以实现了。」 「你对古贺先生做了什么……?」 麻衣开口询问恍惚地说著话的佐世子,于是她一脸欣喜地回答: 「有一种叫『活人偶之术』的法术,是我们家族代代制作人形山鉾时学会的,类似咒法的法术。人形山鉾可以藉由加工步入死亡的人类灵香来制作,那么,如果加工活人的灵香会怎么样呢?」 所谓的灵香,是人类意志的显现,如果能改造灵香的根本── 「就能随心所欲地操控人……?」 古贺曾说过,他的记忆有时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佐世子彷佛想说正是那样地点了点头。 「爸爸很久以前弄的加工,依然残留在yuu君身上,所以我利用了那个。可是,活人偶之术也有个缺点呢,就是无论如何都会对中招者产生副作用。筱田先生似乎因此没了存在感,yuu君则变得无法认识自己的脸。」 「不只是古贺先生,你也对筱田先生……」 麻衣这下明白了,对佐世子而言,筱田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倘若辰巳没有注意到比拟杀人并通知古贺,应该就换成筱田负责带泽泉来这里吧。 佐世子甚至考虑到计画可能会在哪边出现破绽,试图完美地实行山鉾制作。 准备得实在太过周到。 正因如此──麻衣才感到在意。 「你带我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佐世子带麻衣到这里来,想让麻衣做什么呢──这点无论怎么想,麻衣都不明白。 如果让人知道这个地方,只会增加自己的犯罪行为败露的危险。 佐世子也打算对麻衣施加活人偶之术什么的吗? 还是她根本不打算让麻衣离开这间屋子? 麻衣颤抖了起来。这间屋子的深处,应该还留著大约三十年前囚禁古贺的座敷牢。 「你用不著警戒成那样喔,麻衣。」 佐世子说道,耸了耸肩。 「我呀,只是希望你看看而已。从你在町屋出版提起壁虎话题那时开始,我就一直这么想喔。」 「希望我看……?」 「对。包括我们代代相传的山鉾在内,我花费漫长的岁月,收集了人形山鉾。但是,能鉴赏这些的人只有自己跟不会说话的父亲而已。我也想要有人称赞我呀。所以我希望麻衣陪我一起观赏完成的宵山,然后让我听听你的感想。像是『好厉害』,或是『你很努力呢』之类,这种常见的话语就行了。」 佐世子一直在寻找跟自己有同样感觉的人。 「很渺小对吧?我的愿望就只是这样而已。」 麻衣想摇头否定,但身体害怕得动不了。 「接著得好好凑齐山鉾数量才行呢……长刀鉾,动手吧。」 被佐世子命令的古贺,拿起靠在房间墙边的木槌。那木槌握把长达约一公尺,槌子部分感觉相当沉重,挥动起来足以成为凶器。 古贺对著昏迷过去,倒在榻榻米上的泽泉挥起那木槌。 这样下去,泽泉会被古贺杀掉。 然后古贺自己也会在那之后被佐世子杀掉! 倘若不是如此确信,麻衣的身体一定因为恐惧而一步也动不了吧。 但对于知道结局的麻衣而言,坐以待毙要更加可怕。 「不行,古贺先生!」 麻衣用力地拍打自己颤抖的双脚,朝古贺冲了过去。 只要能让古贺稍微站不稳就行了。 麻衣穿著浴衣,毫不在乎形象的冲撞上去。大概是拿著长木槌让古贺重心有些偏离吧,古贺出乎意料地仰天倒在地板上。同时,麻衣也整个人倒在古贺身上。 往下挥落到一半的木槌,敲击著泽泉脸旁的地板,离开了古贺的手。 「你在做什么呀,麻衣。你不可以妨碍他喔。」 头上传来佐世子冷淡的声音。 要是让古贺再次拿到木槌,就前功尽弃了。麻衣抬起头,在地板上匍匐前进,伸手想拿滚落在旁边的木槌。 但手指还差一点点就能碰到时,有人抓住了麻衣的脚。一看之下,古贺空洞无神的眼眸正盯著麻衣。 「请清醒过来吧,古贺先生不是刑警吗?」 但古贺的左眼依然笼罩著一片紫色阴霾。他为了实行杀害泽泉的命令,将麻衣的脚拉往自己。 「那种呼唤怎么可能有效果嘛。活人偶之术已经在yuu君的内心深处扎根。毕竟是将近三十年前施加的法术,比起最近被我施加法术的筱田先生要根深柢固许多喔。」 古贺的力气十分惊人。就算用指甲抓住榻榻米,也丝毫无法抵抗。古贺站起身,挥动抓著麻衣的手臂。 麻衣的身体浮向空中,转了半圈之后,被摔到地板上。 「呜──」 撞到的背后隐隐作痛,呼吸差点要停止了。 果然还是办不到嘛。 在痛苦之中,麻衣对不自量力的自己感到厌烦。感觉头昏脑胀之外,心脏也好像变成铅块一般。 尽管如此,麻衣还是不想放弃。 「古贺先生!」 麻衣爬了起来,再次从背后冲撞古贺。这次古贺可能也有戒备,麻衣无法撞倒他,而是被他拖著走向泽泉。 「请你清醒过来,古贺先生!」 古贺拿起滚落在地板上的木槌。 他为了这次一定要收拾掉泽泉,确认双手是否握紧。 大厅中的异形们咯咯地笑著,不晓得是同伴即将增加的欢喜笑容,还是轻蔑愚昧人类的嘲笑。 但那是非常刺耳,且让人不快的笑声。 佐世子也微笑著。她确信麻衣的行动是白费力气。 古贺走向泽泉,再次挥起木槌。 闭著眼睛的泽泉,看起来比醒著时还要衰老。那是费尽苦心,不断维持热情去创造出作品的女性脸庞。 把泽泉加入这些异形当中的行为,是无法原谅 后记 非常感谢您继第一集之后,又再度购入本书!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比上次多一倍,但还是很少。我知道原稿的张数上限,所以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错就是了…… 第二集是以只园祭为主的故事,您看得还开心吗? 附带一提,虽然作品的时间轴是从二○一五年六月到七月,但这本书是九月在日本发售,因此对于发售后立刻阅读的读者来说,是大约两个月前的故事。 说不定各位读者当中,也有人去参观了只园祭呢。 ……咦,你说什么?书里的天气与现实不同? 今年的只园祭遇到了台风……? 因为强风的关系,螳螂山的机关放到集会所里面避难了? 巡行时也没有放到山鉾上? 啊──啊──(拍打耳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完全听不见呢。 ……那个啊,香魅堂世界的二○一五年只园祭,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喔! 所以辰巳与麻衣应该顺利地在山鉾巡行看到了螳螂山的机关,不会错的! 唔,我可是六月就交稿喽,没办法预测到之后的天气啦…… 既然这样,乾脆请清风介绍有预知能力的异端者给我吧。然后向他请教今后会畅销的小说点子──慢点,转眼间目的就偏离主题啦! 还有,因为故事里有搭计程车的场景,我也从香魅堂所在的三条路附近试著搭看看。但就算我说了目的地的正式名称,司机大叔也听不懂,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说是「银阁寺」,结果司机大叔回我「喔,北野天满宫再往前一点对吧」,差点把我载到金阁寺,「不不,是位于京都大学前方的银阁寺」我重说一遍后,「啊──银阁寺!」司机大叔总算明白了,但他实际上让我下车的地方,是京都大学的正门呢……他什么时候自己在脑子里转换啦! 最后致上谢词。 非常感谢各位相关人士尽心尽力地协助出版与贩售,尤其这次真的是在帮忙确认细节的校稿人员面前抬不起头来。什么薰香啊、古典啊、京都的地理啊、山鉾的由来啊,我也很疑惑自己到底在写什么……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读者一路阅读到这里。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非常感谢您继第一集之后,又再度购入本书!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比上次多一倍,但还是很少。我知道原稿的张数上限,所以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错就是了…… 第二集是以只园祭为主的故事,您看得还开心吗? 附带一提,虽然作品的时间轴是从二○一五年六月到七月,但这本书是九月在日本发售,因此对于发售后立刻阅读的读者来说,是大约两个月前的故事。 说不定各位读者当中,也有人去参观了只园祭呢。 ……咦,你说什么?书里的天气与现实不同? 今年的只园祭遇到了台风……? 因为强风的关系,螳螂山的机关放到集会所里面避难了? 巡行时也没有放到山鉾上? 啊──啊──(拍打耳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完全听不见呢。 ……那个啊,香魅堂世界的二○一五年只园祭,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喔! 所以辰巳与麻衣应该顺利地在山鉾巡行看到了螳螂山的机关,不会错的! 唔,我可是六月就交稿喽,没办法预测到之后的天气啦…… 既然这样,乾脆请清风介绍有预知能力的异端者给我吧。然后向他请教今后会畅销的小说点子──慢点,转眼间目的就偏离主题啦! 还有,因为故事里有搭计程车的场景,我也从香魅堂所在的三条路附近试著搭看看。但就算我说了目的地的正式名称,司机大叔也听不懂,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说是「银阁寺」,结果司机大叔回我「喔,北野天满宫再往前一点对吧」,差点把我载到金阁寺,「不不,是位于京都大学前方的银阁寺」我重说一遍后,「啊──银阁寺!」司机大叔总算明白了,但他实际上让我下车的地方,是京都大学的正门呢……他什么时候自己在脑子里转换啦! 最后致上谢词。 非常感谢各位相关人士尽心尽力地协助出版与贩售,尤其这次真的是在帮忙确认细节的校稿人员面前抬不起头来。什么薰香啊、古典啊、京都的地理啊、山鉾的由来啊,我也很疑惑自己到底在写什么……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读者一路阅读到这里。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非常感谢您继第一集之后,又再度购入本书!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比上次多一倍,但还是很少。我知道原稿的张数上限,所以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错就是了…… 第二集是以只园祭为主的故事,您看得还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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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啊,香魅堂世界的二○一五年只园祭,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喔! 所以辰巳与麻衣应该顺利地在山鉾巡行看到了螳螂山的机关,不会错的! 唔,我可是六月就交稿喽,没办法预测到之后的天气啦…… 既然这样,乾脆请清风介绍有预知能力的异端者给我吧。然后向他请教今后会畅销的小说点子──慢点,转眼间目的就偏离主题啦! 还有,因为故事里有搭计程车的场景,我也从香魅堂所在的三条路附近试著搭看看。但就算我说了目的地的正式名称,司机大叔也听不懂,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说是「银阁寺」,结果司机大叔回我「喔,北野天满宫再往前一点对吧」,差点把我载到金阁寺,「不不,是位于京都大学前方的银阁寺」我重说一遍后,「啊──银阁寺!」司机大叔总算明白了,但他实际上让我下车的地方,是京都大学的正门呢……他什么时候自己在脑子里转换啦! 最后致上谢词。 非常感谢各位相关人士尽心尽力地协助出版与贩售,尤其这次真的是在帮忙确认细节的校稿人员面前抬不起头来。什么薰香啊、古典啊、京都的地理啊、山鉾的由来啊,我也很疑惑自己到底在写什么……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读者一路阅读到这里。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序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世界染成像是要抹消现实感的赤红。 傍晚时分,秋天尾声逐渐接近的京都。 红叶铺满天与地,就连那仅有的空隙,也由夕阳填补起来。 「扣一分,不,要扣一百分啊。」 高个子的男人这么说。在万物皆转变成红色的空间中,只有男人穿的深蓝色长大衣仍旧保持著恰好相反的颜色。 让人感觉到丰富知性的端正面貌,还有看似认真死板且不通情理的黑框眼镜,更进一步强调他凛然的风貌。 「一度踏入歧途的人,明明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 戴著眼镜的男人──香崎戌亥看似不愉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那是你的理论吧,戌亥。」 「不,辰巳,这是真理喔。」 互相唤著对方名字的他们,长得十分相似。辰巳的头发跟戌亥同样是宛如淋湿般的墨色,尽管没戴眼镜,但那锐利的眼光也跟戌亥如出一辙,绝对不会避开和自己四目交接者的视线。 倘若要列举他们的不同之处,首先是服装。 辰巳穿著深蓝和服,与乌黑的和服短外套。 还有,肌肤颜色也不一样。戌亥的肌肤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辰巳的脸色则像生病一样苍白。在夕阳照射之下,仍旧无法从辰巳身上感觉到所谓的生气。 这也难怪。 因为辰巳正跪倒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嘴里还流出赤红的鲜血。 侵蚀辰巳身体的东西,依然从戌亥拿著的香炉中不断泄出。 那是被称为「死亡香味」的魔之烟雾。 「辰巳先生,你别再说话了。」 麻衣搀扶著辰巳,同时这么恳求他。要是再继续勉强下去,只会加速缩短寿命而已。但辰巳顽固地反驳戌亥的主张。 「就算一度踏入歧途,也还是能回归正途的──只要踏入歧途者本身那么期望。」 听到这番话的戌亥露出嘲笑的表情。 「已经没有分数可扣了呢,如果刚刚那番话也是在对我说──那你可真是错得离谱呢。」 「这可难说。」 辰巳尽管痛苦地蹙起眉头,仍倔强地笑著回道: 「就好比薰香会随著时间改变一般──没有任何事物是不会改变的。」 一 余命香之章 京都的三条路上,昔日曾有旅馆栉比鳞次。 一方面也是因为三条大桥曾是东海道的终点,诸如万屋、钉拔屋、近江屋、目贯屋等等,因新撰组突袭倒幕派而出名的池田屋,也盖在这条路上。 曾做为驿站的景象仅剩一点,原以为这条路会扛起朝四面八方扩展的商店街一角,但前方又并列著京都文化博物馆与中京邮局这些现代的红砖建筑物。 倘若将时间比喻为河川的水流,三条路或许能称之为累积了所有时代沙土的沙洲。 而在稍微偏离三条路的复杂小巷中,有一间彷佛被时代遗留下来,却又洋溢著鲜明香味的店。 朱红色门帘与被栅栏覆盖住的土黄色墙壁。店内是窄而深的京都传统房屋格局,木架与玻璃柜中收纳著线香、练香与香木。 不只有焚烧使用的薰香,甚至还有涂香与芳香袋,关于能囊括为薰香的物品,贩售的种类十分广泛。清水烧的香炉、香盒与火道具,当然也是一应俱全。 香魅堂──以贩售薰香为业的老店。 该说是偶然或必然呢?发现这间难以寻找的店家,并踏入店里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被醇郁的香味给震撼住,不禁倒抽一口气。 而且越是深入店里,就越是会对丰富的香味变化感到惊叹。 虽然这间店的老板难以相处又嘴巴恶毒,大概不适合与人来往,但在以薰香款待客人这方面,他可是心思细腻,无微不至。 也有人评论香魅堂飘散的空气,就宛如餐厅的豪华全餐。 开胃菜、汤品、主菜、甜点。 评论者认为在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店里有著春、夏、秋、冬──换言之,就是四季的变化。 店里之所以有些阴暗,根据店主的说法,也是「为了突显出香味的鲜明」。 虽然在这间店打工的麻衣,认为店里应该弄得更明亮一点,客人才比较容易光顾,但顽固的店主坚持不肯让步。 「呼……」 由于这些缘故,麻衣今天也是在门可罗雀的店里,将手肘靠在记帐桌上撑著脸,深深叹了口气。 说到四季,自从麻衣在这里打工后,已经将近四个月了。 原本的春季转为夏季,这次则即将迎向秋季。 「你发出很没劲的声音啊。」 从店铺深处的作业房里,传来像是在责怪麻衣的声音。 「真亏你能听见呢,我的确是发出了那样的声音。」 毕竟没有客人,麻衣根本无事可做,就算叹气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报应;但辰巳似乎不只是鼻子,耳朵也很灵敏的样子。 「辰巳先生应该有所行动比较好吧?」 「你是要我发出没劲的声音吗?」 「不是那样啦,我是要你拿出干劲。你最近根本没有拿出干劲对吧。」 麻衣对著店主──香崎辰巳噘嘴表示不满。 「你为何那么认为?」 「什么为何……我最近丝毫感觉不到你试图制作原创薰香的意思耶。」 和服装扮的辰巳虽然待在原本是为了制作薰香的作业房里,却丝毫没有要创造练香的意思。从敞开的纸拉门后方,可以看见辰巳翻阅著古老文献的模样。与其说是在调查东西,那氛围更像是悠哉地在打发时间。 不过,辰巳会这么没干劲,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 辰巳并非单纯的制香师。 他还兼具除香师的身分,以薰香制服灵异现象──也就是各种魑魅魍魉。 辰巳主张,所谓的灵异现象不过是人类强烈的感情孕育出来的气味,也就是「灵香」带来的错觉。 而香魅堂每一代店主肩负的职责,就是焚香来抵消那种味道,藉此去除灵香,这便是「除香」。 麻衣首次与辰巳相遇,是在刚成为大学生的四月。 麻衣在前往其他打工面试的途中,被黑猫灵追赶,有一半算是偶然地来到这间店。麻衣从小就为了灵感而苦恼,但这间店的老板,也就是香魅堂第十代店主──香崎辰巳,主张灵感只是错觉,并对此不屑一顾。 在那之后,麻衣也尽棉薄之力帮忙解决找上香魅堂的奇妙事件。 辰巳与麻衣解决了好几件灵香引发的事件,这一路上也曾与滥用灵香的人们对峙。 在五月的尾声,辰巳与香魅堂第九代店主,同时也是辰巳的兄长──戌亥,进行了一场香席胜负,使用的是会散发灵香的香木。 七月则是在只园祭的宵山,揭发了创造出人形山鉾的怪异山鉾师──佐世子充斥著疯狂的搜集品。 都是只要走错一步,可能就会丧命的危险事件。 相比之下,只园祭结束后的夏天,正安稳地逐渐流逝,甚至安稳过头了。 倘若要说有什么值得特别一提的,大概就是过了八月中旬后,天气变得异常寒冷,还有麻衣与友人千夏一起去观赏大文字(注:大文字 是指每年八月十六日晚上在京都的如意岳山腰,以篝火描绘出「大」字的活动。除了如意岳,还会在其他几座山点燃篝火,又称「五山送火」,是京都四大节庆之一。)这些事情吧。就连身为大学生的麻衣都只有这种程度的活动,总是闭关在店里的辰巳,应该过著更加无聊的日常生活吧。 「既然你什么都不做,乾脆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的空气,转换一下心情如何?」 「这是在挖苦我?人多的京都哪里有新鲜的空气?」 辰巳露出打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辰巳的鼻子实在过于灵敏,并不是到处都有能让他满意的舒适空气。 「而且我目前正在脑海里构思新的薰香,即使在旁人眼里看来十分懒散,但这对制香师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时间。」 「是喔~」 麻衣将视线从辰巳身上移开,再度将手肘靠在记帐桌上。 「喂,只用眼睛能看见的事物来进行判断,是你的坏习惯喔。」 「啊~啊,会不会有客人来呢?」 「你果然不相信我说的啊。」 「那是当然的呀。对了,你很闲的话,要不要学一下如何接待客人?我不在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好好接待客人对吧。首先从练习客套笑容开始,来,笑一下。」 「我都说了我没空吧,真是的,让我集中精神阅读书籍好吗?」 「不,是你先开口跟我搭话的吧?况且今天光是清风(kiyokaze)先生不在,我想应该就十分安静喔?」 清风是经常会出现在这间店的住持名字。 将「清风(kiyokaze)」用音读念成「seifuu」,便是他身为住持的法号;但辰巳是以本名的念法称呼清风,因此麻衣也跟著这么叫。对于厌恶人类的辰巳而言,清风可说是辰巳打小认识至今的少数朋友吧。只要他在场,香魅堂就会变得喧闹不已。 这么说来,清风这几天都没来店里。 他是怎么了吗──就在麻衣这么心想时,一个男人钻过门帘进入店里。 「啊,我们现在正好聊到你……」 看到对方高大的身材,麻衣有一瞬间以为是清风而这么搭话,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完全是不同人。 清风常戴著鸭舌帽,以西装打扮现身,但眼前的男性尽管穿著夹克,却没有戴帽子。 最重要的是,看见男性理著一头整齐的短发时,就知道是别人了。清风是符合住持风格的光头。 「欢迎光临。」 「你好,午安。」 麻衣出声打招呼,于是男人也与麻衣对上视线,和蔼地露出微笑。 客人的年龄大概比辰巳和清风年长五岁左右,推测是三十 上下。 男人的容貌精明强悍,隔著衣服也能看出他有一身结实的肌肉。 虽说男人的肌肉结实,但并非横宽形的身材。他虽有厚实的胸膛,但腰围细瘦,是完美的倒三角体型。 从男人的样貌,可以感觉到他拥有无论待在怎样的运动团队,彷佛都会被托付主将一职的责任感与领导能力。 「这间店感觉很高雅呢。这里是香魅堂没错吧?」 男人以干练冷静的姿态询问。 「是的,没错……」 听到男人询问店名,麻衣会产生警戒心是有正当理由的。 香魅堂的客群男女比例,大约是二比八。 男性会光顾大多是因为职业关系,就像身为常客的住持那样,而女性则大多是因为兴趣而焚香。 无论男女都是重要的顾客,但男性顾客常会提出需要专业知识的问题。跟那样的客人对话,麻衣会被迫察觉到自己有多么无知而感到羞愧不已。 「您在找什么薰香吗?」 尽管麻衣心想「就算你问我香木品牌,我也是一窍不通喔」,还是战战兢兢地这么问。 「不,虽然我也会购买薰香,但还有其他事情。抱歉自我介绍晚了,我名叫五十岚藤十郎(igarashi toujuurou)。」 名叫五十岚的男人,以让人感到安心且清晰明快的语调报上名号。 「五十岚藤十郎先生……」 麻衣将那名字念出声确认。光听读音很难注意到,但在脑海中试著排列出文字的话,会发现是个挺有趣的名字。(注:在日文中「十」通常念作「juu」,但「五十岚」这个姓氏发音较为特殊,念作「igarashi」,因此只听发音不会有重复念了两个「十」的感觉。) 「您的姓名里有两个数字的十呀?」 而且无论是姓氏或名字,「十」都是在正中间。 「对。自己这么说也很怪,但这姓名很奇特吧?现在似乎有很多名字比我更有趣的孩子呢,是叫做闪亮亮名字(注:日本户籍法中有规定常用汉字、常用人名用汉字,但并没有规定念法;有些家长将孩子的名字取成非常特别的念法,或是使用特别的单字来当名字,就是所谓的「闪亮亮名字」。)对吗?」 五十岚再次露出微笑。 他并非随时保持笑容,但在答覆别人时,嘴角会自然地上扬,麻衣认为这点对五十岚的和蔼可亲感有很大的贡献。 「不过,带有『十』这个文字的词汇,大多具有正面意义,所以我很中意这个名字喔。像是十全十美,还有十人十色之类的。」(注:十人十色 是指性格、想法与嗜好等等都会因人而异。) 「──不过也有『十死』这种词汇,意思是必定会死亡。」 会这么插嘴的不用说,当然是待在作业房里的辰巳。 辰巳的视线明明此刻也没有从书上移开,对话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没错,辰巳就是会这样。他表面上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非常在意客人愿不愿意购买自己的薰香。 「『九死一生』的话我倒是知道。原来还有『十死』这样的词汇,我是头一次听说。」 不知五十岚是否没有察觉辰巳的讽刺意味,他看来没有感到不快的样子。 「果然厉害,您真是博学多闻呢。」 这样的回答有时听起来也像是在挖苦人,但由五十岚口中说出,就只有爽朗的感觉,实在很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五十岚的声音会让人想一直听下去。麻衣甚至觉得无论是怎样的辱骂,只要由五十岚口中说出,也会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您就是香魅堂的店长吧。」 辰巳似乎也感受到五十岚与平常的客人不同,总算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正如你所言,我就是香魅堂第十代店主,香崎辰巳。」 「第十代──看来『十』果然是很吉利的数字呢。」 辰巳用犀利的眼神观察著五十岚。 「你叫五十岚是吧,你来香魅堂究竟有何贵干?」 辰巳似乎判断讽刺对五十岚不管用,决定直接询问他为何前来。 「与薰香无关的事情,我可是丝毫不感兴趣喔。」 「喔,对……为了说明我此行的目的,首先得表明我的身分才行。」 五十岚毕恭毕敬地将手贴在自己胸前。 「我在同志馆大学生物医学科学系担任助理教授。」 「咦?同志馆?我也是那里的学生。」 同志馆大学分成好几个校区,但如果是生物医学科学系,应该跟麻衣就读的文学系同样位于乌丸校区才对。 虽然科系名里有「医学」这两字,但生物医学科学系并非培育医生的地方,这门科系主要是培育研究者,进行对医疗进步有助益的基础研究。 「这样子啊。啊,该不会千夏同学的朋友就是──」 「啊,您跟千夏认识吗?」 千夏是与麻衣同系且同年级的好友。虽然身材娇小,却拥有麻衣欠缺的行动力,麻衣也经常被精力旺盛的千夏给震撼住。 「是啊,因为我是她登山社的学长,偶尔会到社团露面,跟大家一起登山喔。」 麻衣这下懂了。隶属于登山社的千夏,是个一到登山季节,就会去挑战看看自己能踏遍几座山的登山痴。 「我是在爬山爬到一半时,从千夏同学那里听说了这间店的事情。据说关于薰香方面的事情,这里有位非常可靠的专家。」 五十岚重新面向辰巳,深深地一鞠躬。 「香崎辰巳老师,为了让医学更进一步地发展,我一直认为应该将焦点放在气味上面。希望能借用老师您的知识与嗅觉,协助我们研究。」 「……别叫我老师。我只是个香铺店主,没道理要被那么称呼。」 「没那回事,因为我调阅了香崎老师学生时代写过的论文。」 「我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论文。」 「<关于薰香对感情造成的影响与其因素>。」 对于装傻的辰巳,五十岚甚至讲出了那篇论文的标题。这研究的主题实在很像辰巳的作风,这下辰巳可不能说是同名同姓的不同人来敷衍过去。 「在大学四年这短暂的期间内,能够汇整出那样的内容,对于这点我真的是钦佩不已。」 五十岚依然低著头,没有要抬起来的意思。辰巳注视著那样的他,看似慵懒地按住自己的肩膀。 「你是想要我的薰香知识,还是需要我的嗅觉?是哪一个?」 「当然是两个。说来难为情,我们的研究正面临存亡危机。要跨越这道难关,无论如何都需要借助香崎老──香崎先生的力量。」 五十岚似乎尊重辰巳的意愿,停止用老师称呼。不过,就算他那么做,感觉也没有太大的差异。 五十岚谦逊到不能再谦逊,随时不忘敬仰辰巳,而且丝毫不矫揉造作。他身上所拥有的都是让人抱持好感的要素。 但麻衣有种预感,辰巳大概会冷漠地拒绝五十岚的委托吧。 辰巳感兴趣的事物,只有如何才能制作出优异的薰香──仅此而已。 辰巳私底下还有「除香师」这身分,但他有一部分是为了获得灵感来创造出新的薰香,才会从事「除香师」的工作。 倘若有时间去协助别人的研究,倒不如花费在自己的研究上──辰巳就是这样的人。 「好吧。」 没错,他果然像这样乾脆地拒── 「咦!」 预测被整个颠覆的麻衣,不禁大叫出声。 真不敢相信,辰巳他接受了委托? 「非常感谢您!」 不是很清楚辰巳性格的五十岚,坦率地表达感谢,更恭敬地低下头──但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倘若是平常的辰巳,不可能会答应的。 「辰、辰巳先生,你是闲到个性变和善了吗?还是睡迷糊了?不,睡迷糊的该不会是我?这只是一场梦,显现出我希望辰巳先生个性变和善的愿望吗?」 麻衣试著捏了一下脸颊。好痛。 「你在讲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可、可是──」 不,麻衣并非认为平常的辰巳是个薄情的人。到目前为止,即使是对于他似乎不感兴趣的事件,他最后仍是不情不愿地采取行动。尽管嫌麻烦,结果还是被动之以情这点,是辰巳的优点。 但是,不管再怎么说,这次他答应得实在太乾脆了。 倒不如说,他竟然没有过度装模作样。如果是听到研究内容而产生兴趣也就罢了,但他甚至还没听说研究内容,就这么豪爽地答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实在太不像辰巳的作风,麻衣甚至感到诡异。 「相对的,有个条件。」 所以辰巳补充的这句话,让麻衣感到安心。 似乎可以舍弃这个辰巳是冒牌货的可能性,还有被幽灵附身的假设。 「是什么条件呢?」 明明不晓得辰巳会说出怎样的不合理难题,五十岚却非常平静。辰巳以狐疑的眼神瞪著那样的五十岚,用鼻子嗅了嗅味道。 「你……有喷香水之类的东西吗?」 「您说香水吗?我平常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 麻衣也试著吸了一下空气,但她并不觉得五十岚的身体有散发出那么强烈的香味。 就算麻衣试图嗅出差异,但原本就弥漫于香魅堂的香味,无论如何都会阻碍到嗅觉。 「……原来如此。」 不过,辰巳拥有超乎常人的嗅觉,纵然在这种洋溢芳香的空间,他似乎也能分辨出五十岚的气味,且感受到其中有特别的东西。 「我就暂时从旁协助你的研究吧。相对的,我也会研究你散发出的气味。」 「我散发出的气味吗?」 五十岚似乎有些在意自己的气味,他将鼻子凑近腋下闻了闻,但似乎无法嗅出任何特殊的味道,表情诧异地扭曲嘴角。 「我味道那么重吗?自己实在是察觉不出来……」 「是啊,味道很重。但绝非恶臭,反倒是出色的芳香。倘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想要研究。」 「这还真是稀奇呢……辰巳先生居然会称赞人的体味。」 辰巳厌恶人的体味,外出时总是芳香袋不离手。麻衣与辰巳首次碰面时,也被辰巳评价得很惨,像是有酸味还是太幼稚之类的。就连那时的评价,清风都说「以辰巳来说算是善意的」,所以这次可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不过,因为辰巳是薰香专家,才被允许这么说,否则男人称赞男人的体味这件事,实在相当恶心。 「你在想些失礼的事情吧,都写在脸上啰。」 「啊!」 麻衣触摸无意识绷紧的脸颊,恢复原状。 「如果我的气味能承蒙您协助研究,实在不算什么。」 不知是获得辰巳的协助让他感到安心,还是自己的体味并非恶臭一事让他释怀,五十岚暂且松了一口气。 「那么事不宜迟,我想说明关于研究的内容──请问您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让您实际体验一下,应该比较容易理解。」 「我们是晚上七点关店,若是在那之后,无论何时都行。」 辰巳真的很积极配合,麻衣也感受到辰巳心情异常地好。 「非常感谢您。那么等关店之后,请您前来同志馆大学的正门。」 这时五十岚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对了,方便的话,麻衣同学也一起来如何?」 「咦,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麻衣原本就打算带辰巳到同志馆大学。但如果在研究室提到专业话题,麻衣恐怕是一窍不通,因此麻衣以为自己应该别过问比较好。 「我目前在进行的研究,连自己都觉得相当有趣,我想你应该不会感到无聊。如果你喜欢动物,那就更推荐了。」 「动物是吗?」 「是啊,有很多可爱的动物。最近很流行猫咪咖啡厅或兔子咖啡厅对吧?虽然我没光顾过,但我想气氛应该很类似喔。」 「这、这样的话……」 虽然不晓得有什么动物在,但如果跟不上话题,只要跟动物玩就好,这让麻衣感觉轻松不少。 「就这么决定啰。」 事情有了结论。之后,五十岚表示想要能够轻松焚烧的薰香,在研究室放松心情用,于是麻衣向他介绍了几种自己喜欢的薰香。五十岚购买了所有麻衣推荐的薰香,还有焚香需要的香插后,说了声「那么晚上见」,便离开店里。 「……你对那男人有何看法?」 在红色门帘停止摇动时,辰巳缓缓地从作业房里走了出来。 「有何看法……他是个感觉很和善的人呢。」 麻衣无法彻底明瞭辰巳这问题的意图,中规中矩地回答。 「他是个很有礼貌的人,而且又绅士──」 「你没迷恋上他吗?」 「迷……迷恋?」 这男人突然在问些什么啊? 麻衣的举止态度,看起来跟平常不同吗? 五十岚确实爽朗强壮又散发著成熟氛围,是个彷佛兼具所有男性魅力的人物──但麻衣的内心也没有单纯到会因为这样,就突然迷恋上对方。多情的女人热情燃烧得快,冷却得也快;但麻衣觉得自己恰好相反,是个不容易燃烧起热情,也不容易冷却的人。坦白说是很吃亏的性格。 还是辰巳是在嫉妒呢? 的确,倘若要比较首次碰面的印象,很显然是五十岚要好得多。原因当然在于两人个性的差别。 五十岚从头到尾都抱持著善意,而且相当绅士。 另一方面,辰巳则是态度冷漠,且充满攻击性。 至于外表──或许喜好会因人而异。如果喜欢有肌肉的男性,五十岚结实的胸膛,看起来会充满魅力吧。但要论美貌,能赢过辰巳的人可不多见。即便是女性,也很难见到这么惊为天人的美貌。 「到底怎么样?」 辰巳笔直注视过来的眼眸让麻衣惊慌失措,她移开视线回答: 「辰、辰巳先生,你用不著担心,我……」 「嗯?担心什么?我是觉得如果是那种程度的气味,就算对异性发挥类似媚药的效果也不奇怪,才这么问你的。」 「咦?」 并非个性,也非外表──而是以气味为基准。 而且从辰巳的说法来看,他在意的并不是麻衣内心的想法,而是生理反应。 「你说气味……」 辰巳果然是辰巳。麻衣察觉到自己的误会,脸也因害羞而发烫。 「那是什么道理呀!怎么可能因为那种东西迷恋上对方!」 为了掩饰羞耻,麻衣刻意大声嚷嚷。 「什么叫『那种东西』?无论有意识或无意识,生物都会以气味来判断各种事物喔。」 辰巳一脸认真地回应麻衣的愤怒。 「那男人身上缠绕的气味,就是近似那一类的东西。换言之,应该说是优秀的雄性气味吗?」 「换句话说,那就类似费洛蒙吗?」 尽管试著这么询问,但 麻衣的知识并不是那么丰富。麻衣知道的顶多就是在高中学过的事情,或是偶尔在网路上看到的资讯。 费洛蒙是从动物身体散发出来、肉眼看不见的细微物质,会传达情报给同种动物,或是造成影响。 例如为了避免迷路、留下费洛蒙代替路标的蚂蚁,还有以费洛蒙来控制女王数量的蜜蜂,是比较知名的例子。 就像昆虫和动物一样,人类也不例外地会散发并接收到费洛蒙。但人类位于鼻子里的费洛蒙接收器,与其他动物相比之下显著地退化。这是因为人类一直以来藉由削弱本能、突显出理性来进化的关系。 「那家伙散发的与其说是费洛蒙,更像是灵香啊。」 「灵香──」 那是麻衣与辰巳邂逅之后,才首次知晓的词汇。 人类的喜怒哀乐高涨时会散发出来的微弱气味。 那有时会成为散发灵香者将感情和记忆传达给他人的情报媒介,让闻到灵香的人大脑产生错觉。 「你那双眼睛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灵异现象的真面目正是灵香──虽然辰巳主张著这种理论,但他本身并没有看见幽灵的能力。辰巳是因为嗅觉过于优异,才会将一般人闻不到的灵香,认知成普通的气味。 也可以说因为这样,麻衣才会有身为助手的任务。 「我感觉到了──倒不如说,我看见了。」 麻衣的嗅觉不如辰巳那般敏锐,但她的感受性似乎比别人要强烈许多,只要闻到灵香,大脑就会在无意识中将其转换成视觉或听觉情报。 麻衣从小就为了这种体质而苦恼。她会将人类死前残留的灵香看成幽灵,或是在人类抱持深厚感情的东西上看到灵异现象。 这些都是因为灵香残留在某个地方或物体上的关系──就算辰巳这么说,麻衣一开始也无法接受。 不过,麻衣现在理所当然似地接纳了辰巳的理论。 「你看见了什么?」 「嗯……应该说是佛像吗?」 虽然五十岚本人还在旁边时,不能说出太奇怪的话──但其实打从一开始,麻衣就看见了奇妙的幻影。 「佛像?你是说五十岚看起来像佛像吗?」 「不,五十岚先生本身是人类喔,但可以看见他背后背著佛祖,就好像装饰一样。呃,这样说你明白吗?要说明有点困难呢……」 嗯──辰巳将手贴在下颚,若有所思。 「……那种体味确实非比寻常。就超乎人类这层意义来说,麻衣的感觉或许是正确的。」 「超乎人类……说得也是呢。」 麻衣听到这番话,意外地想起了五十岚说过的话语。 十全。 意思是「毫无缺陷」,或是「完美」。 这完全符合麻衣对五十岚藤十郎这名男子所抱持的印象。 「麻衣看见的东西,一定是『kouhai』呢。」 麻衣说明在五十岚背后看见的东西后,身为住持的清风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 虽说是住持,但清风的服装并非袈裟,而是漆黑的西装。光溜溜的头顶戴著熟悉的鸭舌帽,他的眼睛细长,容貌让人联想到狐狸。 「kouhai?」 麻衣沿著开始变暗的三条路漫步,这么询问清风。虽说还是八月底,但傍晚正渐渐地提早到来。 麻衣在脑中转换的汉字是「后辈」(注:日文汉字「后辈」也念做kouhai,即中文晚辈之意,可用来指称公司中资历比自己浅的后进,或是学校中的学弟妹。)。麻衣想著五十岚也是同志馆大学的毕业生,反倒应该说是前辈吧?此时── 「写作背后的光,叫做『光背』。嗯,简单地说就是以装饰表现出象徵佛祖伟大的光明吧?顺便问一下,那是什么形状?火焰之类的?」 「那是火焰吗……?我想大概不是。那是闪闪发光的金色,感觉也不是旺盛燃烧著。啊,可能接近蜡烛的火焰。虽然有点圆,但顶端是尖的那种感觉?」 麻衣用动作表现形状。 「就像这样,类似将叶片垂直立起的形状。然后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是由花朵或交互缠绕的爬墙虎构成的──」 「哦,那大概是如来或菩萨吧?」 「如来?菩萨?那是光背的种类吗?」 「啊,不是不是。其实佛像大致可以分成四种,按照伟大程度来说,依序是『如来』、『菩萨』、『明王』、『天』。」 清风扳著手指数道。 「佛像有这么多种类呀……用光背可以分辨出种类吗?」 「倒不如说那应该是观赏的重点之一呢。『明王』大多背负著燃烧旺盛的火焰,像是不动明王。『天』则大多背负著类似车轮形状的光背,像是毗沙门天或弁财天。」 「啊啊……」 听到这些名字,脑中自然地浮现出影像。不动明王单手持剑地在坐禅,露出有如恶鬼般的表情。毗沙门天和弁财天是以七福神形象闻名的神。毗沙门天是手持宝棍、一身盔甲装扮的男神,弁财天则是手持琵琶的女神。 唤醒记忆的话,感觉祂们确实背负著那样的装饰。 「麻衣看见的那种形状,应该是释迦如来象徵的『如来』,或是观音菩萨之类的『菩萨』吧。」 「哦,我现在才知道呢。」 「呵呵,上了一课吗?」 「不,我现在才知道的,是清风先生也会很熟悉某些事情这点。」 「没错没错,我偶尔──慢点,我好歹是个住持喔!对佛教大小事都很熟悉的!」 「那感觉好像假的……」 清风经常来香魅堂玩,而且忠于欲望,重复著与佛教教诲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言行,看起来实在不像有认真在工作。 「呜呜……麻衣今天也好冷淡喔……」 「你又这么明显地在假哭。」 连比清风年幼的麻衣都会调侃清风,但他「私底下的一面」让人出乎意料。 这个吊儿郎当的住持会召集「异端者」,他们拥有不被一般社会认同的技能或才能,就类似身为「除香师」的辰巳那样。清风会提供只有他们才能办到的工作──也就是类似仲介的行为。 正因如此,就连难以相处、经常会严厉评价他人的辰巳,尽管有些瞧不起清风,仍多少会对他另眼相看。 与其说是当成信赖的同伴,倒不如说是当成「不能掉以轻心的人」在看待。 「那么,为什么连你都跟来了?」 碰巧造访香魅堂的清风,听说五十岚请求协助研究一事后,便擅自跟著麻衣他们前往同志馆。 「我可不打算跟五十岚介绍你喔。」 辰巳还是一样,在外面行动时,会将芳香袋紧贴著鼻子,因为他非常厌恶人群的气味。 「别说这么冷淡的话嘛,辰巳。我也是对气味具备的无限可能性深感兴趣啊。」 清风这番连麻衣都能看穿的轻薄谎言,让辰巳不屑地哼笑。 「反正你感兴趣的并不是五十岚的研究,而是其他地方吧?」 「不愧是竹马之友,真懂我呢。」 清风已经毫不掩饰他别有居心这点。 「因为,那可是麻衣就读的同志馆喔!感觉会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子嘛。待在寺庙里也只会认识越来越多的的老爷爷老奶奶而已,要与年轻女孩接触,得趁这种时候加把劲才行呢!」 「不不,清风先生总是在寺庙外闲晃吧?」 总觉得清风不在寺庙的时间反倒比较多。 「而且这种时间的话,应该没那么多人待在学校喔?」 因为白天很长所以没什么感觉,但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七点。 「少来了,就算课堂结束,还是会有人留下来念书吧?」 「平常是那样没错,但现在是暑假期间耶。」 同志馆的暑假期间是从八月上旬到九月下旬。除非隶属于研究室或社团,否则是不会来学校的;就算来学校,也会早早回家,或是闭关在房间里。会在外头闲晃的女孩一定很少。 「什么!」 麻衣这么说明后,清风似乎比预料中更大受打击。 「算、算了,没关系。那个叫五十岚的人,他的研究室里说不定有可爱的女生啊。生物医学科学系啊……嗯,白衣女孩感觉很棒呢。」 像这样立刻振作起来是清风的优点,也是他不知反省的缺点。 「喜欢白衣的话,乾脆去住院如何?那样就能看个够喔。」 「虽然很想住院让白衣天使照顾,但我身体健康得不得了啊。」 「精神科应该随时欢迎你吧。」 「虽然你平常就是这样,但会不会说得太狠啦?麻衣,你也说辰巳几句嘛。」 「……咦?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没在听。」 「嗯,完美地忽视我呢!」 麻衣觉得就算自己有认真听,结果应该还是一样,但她刚才真的是在想事情。 (光背吗……) 对于能散发出那种厉害东西的男人,并没有感受到太多他身为异性的魅力一事,其实让麻衣有一点沮丧。 麻衣瞄了一下辰巳的侧脸。自己该不会拥有会喜欢上糟糕男人的伤脑筋特质吧…… 不,太早下结论并不好,只是喜欢上的对象碰巧是糟糕的男人而已。 ……实在不觉得意思有多大改变。 麻衣想著这些事情,同时沿著乌丸路北上,到达同志馆大学的正门。 「欢迎光临。劳烦各位跑这一趟,实在很抱歉。」 五十岚已经站在约好的地方,迎接麻衣等人的到来。 「哎呀,这位是?」 他也立刻注意到擅自跟来的清风。 「别在意。该说他只是来凑热闹的笨蛋,还是没大脑的笨蛋呢?简单来说就是不知打哪来的笨蛋。」 「别一直笨蛋笨蛋地叫,好好介绍一下嘛!我是清风,是松然寺的住持!」 「喔,是清风先生啊。我也从千夏同学那边听说过你的事喔。」 五十岚用那张让人不禁觉得「爽朗也该有个限度」的笑容面向清风,甚至让麻衣觉得,五十岚反倒比较适合「清风」这个名字吧。 「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当上住持,实在很了不起呢。想必累积了不少艰辛的修行吧?」 这番话让清风满脸喜色地交互看著辰巳与麻衣。 「你们两人听到了吗?这才是对于我的正当评价喔?」 「是、是。」 只要清风不说这种话,明明能得到更正常一点的评价──麻衣不由得露出苦笑。 「这个人自作主张地跟了过来,不要紧吗?」 「很欢迎喔。这样站著聊天也不太方便,我立刻带各位到研究室吧。」 同志馆大学有近百年历史,建筑物几乎都是红砖砌成的。 校地内有许多树木,在宽广的路面旁设置了好几张长椅,是个体贴学生且易于生活的开放式空间。 五十岚的研究室位于从正门看去最里面的区域。 那里虽然有个名称叫「奏馆」,但学生们都称呼为「旧学舍」。 应该也有很多学生没听过正式名称吧。在历史悠久的同志馆现存的学舍中,它是最早建造完成的。 尽管改建了好几次,但因为老旧化越来越严重,已经很少用来授课。现在主要是用来当研究室的分部、放资料的仓库,还有小规模社团的活动场所。 「你可以看见这个人有光背?」 清风指著走在前面的五十岚,悄悄地这么询问麻衣。 「对,就是五十岚藤十郎先生。」 「原来如此,确实是个感觉稳重的人呢。可能挺像『如来』的。」 「你说的『如来』,是怎样的佛祖呢?」 刚才得知佛像有四种,但这么说来,还没听到最重要的说明。 如来──虽然听过这个词汇,但麻衣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 「麻衣应该也知道释迦牟尼吧?」 「当然,是创设佛教的人对吧。」 「没错。有些人会把那位释迦牟尼称为释迦如来,你听过吗?所谓『如来』,简单地说就类似称号,意味著在佛教来说是最高境界──也就是『悟道』的人。刚才说的『菩萨』也有『悟道前的人』这种意思。菩萨经历修行,以成为『如来』为目标。」 「一般人也会使用『悟』这个字,像是体悟对方的心情之类的;不过佛教所说的『悟道』,大概是更难达到的境界吧?」 「说得也是呢,毕竟就连悟道前的『菩萨』也会成为信仰的对象嘛。」 「所谓的悟道,究竟是指什么呢?」 麻衣不经意地这么一问,清风就像遭到突袭般,发出「咦」的声音,并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麻衣……这种事不该像顺便一样,边走边问我这个住持吧?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到我家寺庙慢慢聊喔?」 「啊。」 听清风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刚才那没礼貌的问题,就好像穿著鞋子毫不客气地踏进宗教的本质部分。 「对不起。」 麻衣开口道歉,于是清风笑笑地耸了耸肩。 「算啦。况且就凭我,根本没办法简洁地说明何谓悟道。我这辈子绝对无法达到那个境界吧。」 「慢点慢点……就算办不到,也应该以悟道为目标吧……」 真搞不懂这男人为什么会成为住持? 麻衣心想著跟清风道歉真是吃亏的时候,听见走在前面的五十岚和辰巳的说话声。 「我隶属的早期治疗过程研究室──简称『早治研』的本部在其他建筑物,但这里有我以负责人身分租借的分部。」 「竟然能以助理教授的立场租借一间研究室,看来你备受期待啊。」 「与其说是期待,倒不如说,我的研究必须在这种不会造成任何人困扰的地方才能进行呢。」 「哦?」 「您看到室内就会明白了。」 五十岚沿著整修痕迹相当明显的一楼通道前进,进入角落房间。 房门前只有楼梯平台那般大的空间,正面与左边还有感觉是用来隔音的金属制门扉。 「欢迎来到早治研的分部。」 五十岚打开正面的门,里面是个约五坪的房间,有三张收拾整齐的桌子。还有排列著试管和显微镜,附设供水设备的作业桌。收纳著文件的书架塞满了墙边。 光是这样也充分散发出研究室风格,让人深感兴趣;不过这房间最大的特徵,是能透过嵌在左边墙壁上的大型玻璃窗,观察隔壁的情况。 「啊,发现漂亮的大姊姊!」 清风兴奋地说道。 隔著玻璃能看见的隔壁房间,大小也跟早治研的分部差不多。里面有个应该是二十来岁,虽然不花俏但让人感觉清纯朴实的白衣女性。 「啊,这就是五十岚先生说的动物……?」 有许多狗围绕著白衣女性,并一同抬起头来。 有各式各样的犬种,例如黄金猎犬、拉布拉多犬、德国狼犬和拳师犬,只是随便数数也有将近十来只。 「如何?很可爱吧?」 「说得也是呢,的确很可爱。」 虽然麻衣口头赞同五十岚,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很开心。 麻衣喜欢狗,但真要说的话,她比较喜欢需要人照顾、傻里傻气的狗。 但是,位于隔壁房间的狗── 「不过,都是些感觉很聪明的小狗……」 白衣女性正好将放有饲料的盘子放在狗儿们的面前,但无论哪只狗都没有吃起饲料,而是乖乖待在一旁,似乎在等主人发出暗号才会用餐。 「感觉好像在看警犬型录啊。」 就如同辰巳所说。 这里都是些彷佛会被录取为警犬一般、无论聪明程度或嗅觉都有挂保证的犬种。 「这里以前是心理学系用来当会谈室的房间喔。」 大概是那时留下的设备吧,仔细一看,玻璃窗是双面镜构造。倘若关灯,从隔壁房间就无法看见这边了吧。 五十岚从研究室附设的咖啡机上拔起咖啡壶,将壶里温热的液体倒入杯子。 「接收这房间后,现在我们是当成看诊室在使用。」 「看诊的对象是小狗吗?」 这里的小狗们是哪里身体不好吗?麻衣感到不安而这么询问,五十岚将杯子放到桌上,笑著回答: 「不,它们并非被看诊的对象喔,是它们替人类看诊。」 「是它们看诊?像医生那样吗?」 五十岚点头肯定,但麻衣一时还无法置信。这里的狗看起来确实很聪明,但麻衣不曾听说有狗的智商高到拥有医学知识。 「原来如此……用狗替人类看诊啊……」 但唯独辰巳,彷佛很满意似地咧嘴笑了。 「请问,你们应该没有对小狗们做什么不人道的事情吧?」 他们该不会为了提升狗的智慧,在进行非人道的实验吧──虽然麻衣如此担忧…… 「没那回事,它们并非实验对象,而是我们的好伙伴喔。」 不过五十岚否定了,彷佛麻衣的猜测让他大感意外一般。 「我想想,或许应该请各位实际体验一下。这里面有哪位最近身体状况不佳吗?」 辰巳与麻衣面面相觑。 「辰巳先生,你缺乏运动对吧?你的身体状况应该也不太好吧?」 「你才是吧?你最近在限制糖分摄取对吧?甚至还喝起椰子油。太过火的减肥对身体不好喔。」 「你、你怎么会知道?」 「摄取椰子油的话,体脂肪会代替糖分变得容易燃烧。体脂肪分解后产生的能量源叫做『酮体』,倘若有很多酮体,身体就会散发出酸甜的气味。」 「我散发出酸甜气味吗……」 「相当明显。」 一想到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辰巳分析了体味,麻衣就觉得难为情。 在麻衣羞到脸红时,在旁听著两人对话的五十岚,发出佩服的声音。 「实在太棒了呢。」 「哪里棒了?」 「啊,抱歉,我是说辰巳先生的嗅觉。因为跟我的研究相关,忍不住就──」 辰巳的鼻子确实很厉害,但被他评价气味的一方,可是难以忍受。话说回来,刚才的对话跟五十岚的研究是怎样产生关连的呢? 「倘若大家都很健康,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能请清风先生试著跟我到隔壁的看诊室一趟吗?」 清风喝著五十岚递给他的咖啡,与其说在看狗,不如说在注视白衣女性。这突然的呼唤让他有些畏缩。 「唔哇,你们当成实验对象的好像不是狗,而是我吧?」 「也可以想成是那样呢。」 清风沮丧地垂下肩膀。 「说真的,为什么我老是分配到这种角色啊……」 「就算是首次碰面,也能明白你平常的为人喔,真了不起呢。」 「麻衣真过分!」 「你用不著担心,这里饲养的狗都很温和,不会有任何危险。」 五十岚按下设置在桌上的麦克风按键,呼唤白衣女性。 「的场小姐,我带访客到隔壁房间。」 『好的,请进。』 音响似乎与看诊室相连,可以透过喇叭听见女性的声音。 「唔……算啦,我就去跟隔壁房间的的场小姐拉近一下距离吧。」 刚才的不满表情不知去哪儿了,清风一脸雀跃地跟著五十岚到隔壁。 离开分部的两人,立刻出现在隔著玻璃窗的看诊室里面。 『这位就是访客,是刚才说的香崎先生与仓见同学的友人。』 『你好,松然寺的型男住持清风,正是在下我。』 他又在说些多余的话──麻衣不禁抱著头。 『我叫的场,幸会。』 『哎呀,没有那层玻璃窗隔著,你看起来更漂亮呢。可以理解小狗们为何会仰慕的场小姐。你简直就宛如驯服独角兽的少女啊。』 『哎呀,你嘴巴真甜。』 看到的场笑了,清风痴痴地傻笑著。跟清风有孽缘的辰巳,隔著玻璃窗对那样的友人投以甚至蕴含杀机般的轻蔑视线。 「那家伙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说得一点也没错呢……」 明明说是要协助研究,但清风那张脸完全忘了主旨。不,对清风而言,说不定刚才的行动才符合主旨吧。 『事不宜迟,方便的话,可以给我联络方式……』 就在清风这么说道,打算拿出手机的时候── 汪、汪汪! 附近的狗突然对著清风吠了起来。 『哇哇!怎么,要打吗?』 清风咻咻地做出空拳练习(注:空拳练习(shadowboing) 是一种拳击的练习方法,假想自己眼前有对手,一个人练习如何攻击或防御。)的动作。不过对手并非黄金猎犬之类的大型犬,而是研究室饲养的犬种中,看起来最幼小的德国狼犬。对小狗这样挥拳,实在是丢脸到了极点。 『好乖好乖,我已经知道啰。谢谢你。』 五十岚蹲下身抚摸那只德国狼犬的脖子周围,然后询问身后的清风: 『清风先生,你该不会有失眠症吧?』 『咦……为什么?』 清风一脸讶异。 『我明明没告诉过任何人,你怎么会知道?』 麻衣原以为五十岚猜错了,但他似乎一语中的。 「清风先生有失眠症吗?」 麻衣问道,而和清风认识已久的辰巳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 「他是有那种气味啊。从几年前就有了,但我不是很在意。」 「这、这样子啊。」 即使同样是首次听说,但辰巳似乎早已透过气味察觉到了。 『是这个叫艾因的孩子帮忙诊察出来的。那个失眠症一直放著不管并不好喔,艾因会吠叫,就表示已经变成自律神经失调症了。』 清风脸色很好,双眼也没有黑眼圈,因此看起来十分健康。麻衣压根儿没想到他竟然为了失眠所苦。 清风来香魅堂时总是一副慵懒样,有时还会躺在榻榻米上休息,那也是因为失眠症吗? 不──麻衣转念一想,认为应该不是那样。 清风只是忠于自己的睡眠欲望而已。 「就如各位所见,待在那房间里的狗,每一只都能看穿不同的疾病。」 与清风一同回到研究室的五十岚这么说明。 「一般认为失眠症是起因于压力等精神层面的问题,但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这类自律神经的异常造成的影响也很大,可说是货真 价实的疾病喔。」 「原来如此。身体不健康的话,分泌物也会产生变化。这研究就是用狗的嗅觉来调查那种异常吗?」 「就如您推测的一样,真不愧是香崎先生。」 「因为我曾听说海外有类似的案例,像是狗警示主人患有疾病之类的。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像这样训练大量的狗来诊察疾病,至少我是没听说过有类似的研究。」 「请问……小狗们是接受怎样的训练呢?」 让他们两人一直交谈的话,好像会跟不上话题,于是麻衣开口询问她在意的事情。 「训练方法就类似缉毒犬呢。我们会让每只狗跟患有不同疾病的人碰面,像是刚才那只艾因,就会让它见好几十个患有自律神经失调症的人。如果艾因对病患吠叫,我们就会称赞它并陪它玩;对没有患病的人吠叫时,便相反地会斥责它。于是艾因就会有『嗅出特定的气味,对散发出那种气味的人吠叫,就会有人陪我玩』这样的认知。当然一开始会搞错,因为即使是患有相同疾病的人,每个人也具备不同的体味。不过聪明的艾因过没多久,就变得只会对自律神经失调症病患散发出的共通气味产生反应。」 「原来如此……」 真是有趣的研究。而且他们所做的事,跟辰巳刚才看穿麻衣减肥一事,确实相当接近。 不过,还是有件事让麻衣挂心。 「可是──如果有所得罪十分抱歉,但这样的研究到底可以在哪里派上用场呢?」 「你不仅愚蠢,还很失礼啊。」 辰巳凶狠地瞪著麻衣。 「呃,可是想知道有没有生病,只要去看诊或接受检查,不就好了吗?」 「你想像一下,假如原本必须接受精密检查才能发现的疾病,只要经过狗的面前,就会知道的话呢?」 「唔……很、很方便。」 「而且,假如在精密检查也查不出来的初期阶段,就能找出关键在于早期发现的疾病那又如何呢?」 「实、实在很厉害。」 辰巳丢下畏缩的麻衣不管,询问五十岚: 「在那些狗里面,也有能发现癌症的狗吗?」 「是啊,当然有。因为早期发现癌症和肝硬化,就是这个研究的主要课题。」 「我想也是,这研究对于在癌细胞转移前发现会决定生死的癌症检查等非常有效。还能用来调查肝脏这个被称为『沉默的器官』有无异常吧。」 「……对不起,我总算也明白这是多么杰出的研究了。」 刚才的发言实在太轻率了。麻衣低头道歉,五十岚则是笑著原谅她。 「谢谢你,光是能听到你这么说,这研究也有回报了呢。」 「算了,毕竟刚才看到的例子不佳,这也没办法。清风患有失眠症这种事,就算知道也无关紧要嘛。」 「等一下。」 辰巳无视清风,继续说道: 「不过应该很少人能理解这个研究吧。」 哎呀?麻衣感到讶异。因为五十岚听到这番话,露出了相遇以来首次出现的苦涩表情。 「您说得没错。眼前的课题是要让校长认同这个研究,否则在重建奏馆时,我们似乎就拿不到研究室了。」 「这、这是为什么?」 虽然一开始不明白,但稍微听过说明后,就连麻衣也能理解研究的意义。 「研究者对于科学的立场分成两种。『科学只要能用就好』的人,以及『没有全部解析出来就不算是科学』的人。这个研究的瓶颈在于狗感应到的物质,依然像黑盒子一样尚未明朗。换言之,后者的人绝对无法在研究中找出意义。」 辰巳的脸上混杂著对于连名字都不晓得的校长的轻蔑,以及对五十岚的同情。 啊啊──麻衣明白辰巳为何有这种反应了。辰巳是以薰香消除灵香,那种做法是香魅堂代代相传的技术,在科学上还没有被解析出为何能够除香。 辰巳一定也跟五十岚一样,曾经吃过不少苦头吧。 「只有一种也好,如果能解析出艾因它们感应到的物质,我想校长应该也能理解这研究的价值吧。」 「所以才会轮到我上场吗?」 「是的。就有如刚才的酮体那般,清楚解析出狗儿们感应到的物质究竟是什么,正是我们当前的目标。」 麻衣渐渐明白五十岚的想法了。 即使能嗅出体味的力量相同,狗跟辰巳感应到的东西,意义根本截然不同。 狗无法说明自己嗅到的东西有怎样的气味,另一方面,辰巳则能清楚具体地形容气味。让辰巳也同样去闻狗产生反应的对象气味,说不定能照亮这个诊察系统的黑盒子内部。 「能请您协助我们吗?」 「……我已经说过会协助了吧。」 对于五十岚再次的委托,辰巳一脸嫌麻烦似地回应。 「非常感谢您。」 五十岚深深低头致谢,和辰巳握手。 「难得有这个机会,香崎先生和仓见同学要不要也先接受一下它们的诊察呢?」 「啊,我想进去看看!毕竟我也想跟小狗互动!」 麻衣开心地举起手,辰巳则是明显地蹙起眉头。 「我非得进去那个感觉野兽气味很重的房间吗?」 「毕竟与它们互动,是参加研究的大前提啊。」 五十岚面露微笑。这种时候仍不慌不忙,实在很成熟呢──麻衣不禁感到佩服。 「……算了,比进入人群要好一点吗?毕竟狗的气味很坦率。」 「唉~没有狗可以诊断出别扭的个性吗?如果有的话,辰巳一定会被吠的。」 「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有那种狗吧,清风。况且,假如真的有,首先会被吠的八成是你啊。」 「不不,像我这么憨直的人可不多见喔。」 「我可以同意你憨直的『憨』这部分。」 尽管对这场幼稚的吵架感到傻眼…… 「真是的,要走啰。」 麻衣仍跟斗嘴的两人,还有五十岚一同进入狗儿们的看诊室。 汪、汪汪! 首先吠叫的是德国狼犬艾因。 「嗯,这孩子还是一样会对我吠啊。我已经知道了啦。」 不知是在看诊或涌现亲近感,艾因摇著尾巴靠近清风。 「至于我……没有任何一只狗对我吠呢。好像有点开心,又有点寂寞。」 无论哪只狗都对麻衣毫无反应。其实麻衣原本有点期待,自己的灵感搞不好也是类似疾病,然后这些小狗们可能会解析出原因。 「应该老实地感到高兴吧?毕竟身体健康是最好不过的。」 辰巳这么说道,也没有狗凑近他身旁。 「嗯,看来似乎也没有狗对我吠──」 ──汪! 就在这时,有个低声吠叫打断辰巳的话。 汪、汪汪、汪! 吠叫起来的是一只黑色拳师犬。 辰巳一脸烦躁地挥手赶狗,但拳师犬毫不退缩,不断吠叫著。 拳师犬的毛光泽黯淡,看起来相当年迈,但它的眼光十分犀利,紧紧盯著辰巳不放。 「这只狗是会感应到什么疾病的狗?」 一直被吠叫似乎让辰巳感到厌烦,他一脸不快地开口询问。 「……十分抱歉,请您别动怒,听我说明。」 五十岚伸手掩嘴,露出奇妙的表情。 「毕竟什么都还没有确定……」 「别故弄玄虚,这只狗到底是什么啊?」 「莫利它 ──是会预言死亡的狗。」 时间是九月初,自从造访早期治疗过程研究室后,很快已经过了一星期。 麻衣一如往常坐在香魅堂的记帐桌前,但每天都心不在焉。 她的脑海里闪过已经回想起好几次的五十岚的说明。 「预言死亡的狗……?」 麻衣复述五十岚的话语,五十岚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竟然还训练了那种狗吗?」 麻衣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如果直接套用刚才说的训练方式,表示这只叫莫利的拳师犬,一直被迫与濒临死亡的人碰面。 「……莫利的看诊,不,应该说它的预言,并不是透过训练学会的。」 五十岚摸著莫利的毛安抚它,于是一直吠叫的莫利总算闭上张得老大的双眼,将身体靠到地板上。冷静下来的它脸颊松弛,看起来更显老态龙钟。 「莫利被这里领养时,已经拥有预知能力了。」 据说莫利是在进行安宁疗护的医院大楼被发现的狗。 原本是不可能在患有重病、免疫力也明显降低的患者身旁养狗,但安宁疗护病房的患者即将面临死亡,他们需要某些心灵的救赎吧。据说病人们也是共犯,将迷路的黑狗养在床铺底下。 护士们会发现黑狗的存在,是因为黑狗开始会吠叫。 在那之前,黑狗明明十分安静,连低吼声都不曾发出;但自从它当成住处的床铺主人死亡后,黑狗就变了。它对于原本很亲近的病患也会吠叫。 不过也有奇妙的地方。即使黑狗会对病患们吠叫,却绝对不会对医生、护士和来探病的访客吠叫。 那只狗不到一天就被移出医院,但在被送进卫生所前,一名医师想起早期治疗过程研究室的森井教授,还有森井教授底下一直持续利用狗进行研究的五十岚。 会预言死亡的黑狗,就是在这番波折后,来到五十岚身边。 「听说在病患之中,也有会被吠叫跟不会被吠叫的人。三个月后,我们就明白原因了。」 「──该不会……」 麻衣握住自己的上臂,像是要压抑住毛骨悚然的想像。 「没错,莫利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在三个月内死亡。」 「……莫利这名字是取自『memento mori』吗?」 「正是如此。」 「memento……?」 这听来陌生的话语,让麻衣不禁询问意义。 「这是拉丁文,意思是『记住死亡』。倘若要意译,大概是『人总有一天必定会死亡,要随时注意到这件事』吧。」 「辰巳,你不在乎吗?」 明明被预言了死亡,辰巳却若无其事。 「如果有三个月,最后的晚餐似乎还能吃到当季的松茸啊。」 对于清风的问题,辰巳也是满不在乎地回答。 就在麻衣陷入沉思时,从里面的作业房传来辰巳的声音。 「既然检查时被诊断为毫无异常,那又何必为此感到烦恼?」 他现在正持续反覆试验,试图制作新的薰香,来重现五十岚散发的灵香。 「就算这样,也不晓得是否真的没问题啊。」 因为五十岚也这么建议,辰巳在那之后接受了精密检查。不过看检查结果的报告,并未发现哪里有问题。 尽管这样,仍旧无法放心。毕竟辰巳自己也说过,倘若是狗的诊断,有可能看穿连精密检查都查不出来的初期症状。 「话虽如此,但你在这边烦恼,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吧。」 「是那样没错啦……」 在那之后,辰巳再度造访早期治疗过程研究室。虽然麻衣没有一道同行,但从电话里听五十岚说了莫利还是会对辰巳吠叫。 换言之,会预言死亡的黑狗,并不是心血来潮地乱吠。 「好了,你别发呆,马上就有客人要上门啰。」 咦?麻衣惊讶地看向入口,正好有一名女性掀起门帘走进来。 辰巳那能察觉到客人的嗅觉,还是一样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欢迎光临。」 麻衣打完招呼,客人目不转睛地盯著麻衣看。那女性让人有些在意,麻衣也回看她。 女性穿著白色衬衫与白色裤子。尽管是一身纯白的穿搭,但配上她苗条的体型,有种彷佛会从背景浮现出来一般、让人惊艳的存在感。 从她剪得平整的偏长浏海里可以窥见的三白眼,也具备奇妙的魄力。 (好像恐怖片里会登场的女演员。) 她的轮廓非常明显,只要看过一次就无法移开视线。虽然并非人见人爱、众人都会喜欢的容貌,但与她波长相合的人感觉一定会深陷其中,她的脸上显现出那种独特的世界观。 「你好,我是早期治疗过程研究室的研究生。」 女性以彷佛不带任何感情的说话方式自我介绍。 不,这可以说是自我介绍吗?女性只有表明自己的身分,并非报上姓名。 「啊,你好。我叫仓见麻衣,在这里打工。你有事找辰巳先生吗?他在里面的房间。」 女性呆站在原地不动,将视线移向纸拉门敞开著的作业房。 「好久不见了,学长。」 辰巳原本用石臼在磨碎薰香原料的手停了下来。 「……谁啊?」 两人似乎并非在刚才说的研究室碰过面。 (话说回来……学长是指?) 该不会他们曾经就读同所国中或高中吧?既然女性是研究生,她的年纪应该二十五左右,即使在学期间与辰巳重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学长想不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呢,毕竟真的一阵子没见面了。」 辰巳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女性,但他似乎还是想不起来,并没有呼唤女性的名字。 「学长,听说莫利对你吠了呢。」 女性还是称呼辰巳为学长。 「那又如何?」 辰巳恼怒起来,看来不打算询问她的名字。 「我的身体非常健康,实在无法相信自己不到三个月就会死掉这种玩笑话啊。而且我也不认为那只叫莫利的狗,嗅觉有我灵敏。」 只有辰巳才能做出这种嗅觉比狗还灵敏的强势发言。 就连麻衣也不禁觉得,那未免太超越人类极限了吧,但听到同一番话的女性,则是异常满足地扬起一边嘴角。 简直就像在说「这样才像你」。 「我今天会前来拜访,就是要说这件事。其实最近有人跟学长一样,被莫利吠了。」 「那是在莫利对辰巳先生吠叫之后的事情吗?」 「不,是距今两个月前的事。」 「咦,真的吗?」 无论是五十岚或身为助手的的场,都没提到这件事。 「五十岚先生不是没有说,而是他不知情。」 麻衣想著明明告诉我们也无妨时,女性这么解释。 「被莫利吠叫的是大四学生青木明梨。她并非研究的实验对象,是我私底下请她帮忙遛狗。」 在忙碌的时候,三白眼女性似乎会将研究室的钥匙借给明梨,请她代为遛狗。因为明梨在来到京都前,老家也一直都有养狗,所以能放心地委托她遛狗。 之所以没说出莫利对明梨吠叫一事,是因为规定禁止将研究室的钥匙和狗托付给外人。据说明梨遛狗也是在还没有人到校园、真的很早的时间,所以五十岚和的场并未察觉。 「而且就算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呢。还有我认为告诉五十岚先生他们,反倒会造成 反效果。」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倘若告诉五十岚先生,他八成会把明梨当成即将死亡的人看待吧。那样在精神上会把明梨逼入绝境,不是吗?」 的确,就如她所说。莫利对辰巳吠叫之后,五十岚的对应非常迅速。他甚至找门路安排辰巳接受精密检查──正因为五十岚行动之迅速,反倒让麻衣担心辰巳是否当真会死掉。 「那个人──明梨小姐她还活著吗?」 「还活著。但她也知道莫利拥有的预言之力。到目前为止,明明没有任何一只狗对她吠过,莫利却突然对她吠叫,所以她受到相当大的打击。现在的她完全深信『自己会死掉』,根本不肯踏出家门一步。即使我建议她像辰巳学长一样接受检查,她也毫无回应。」 虽然麻衣无法喜欢这名女性平淡说话的样子,但她似乎也以自己的方式在担心那个叫明梨的人。正因如此,才会瞒著五十岚造访香魅堂吧。 「如果你不相信莫利的预言,能不能设法也让明梨觉得预言是错的呢?」 「也就是说,你明明在协助五十岚的研究,却怀疑莫利的嗅觉吗?」 辰巳看似深感兴趣地询问称呼自己为学长的女性。 「我并非怀疑莫利的嗅觉,我怀疑的是人类的解释。」 「哦?」 「人类无论到何处,都是会出错的生物。莫利感应到的可能并非死亡预兆,而是接近死亡的人类如此相信罢了。」 「……有趣。」 她的说法似乎确实勾动了辰巳的心。 果然就像女性称呼辰巳为学长一样,他们两人曾在哪里见过吧──麻衣这么觉得。倘若不是这样,很难想像她能这么高明地引起辰巳的兴趣。 「告诉我那个叫明梨的人在哪里。如此一来,说不定能掌握到莫利闻到的气味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莫利吠叫的女性──青木明梨的住处,位于同志馆大学附近,就在堀川旁边。 「呃……就是这里呢。」 在智慧型手机里输入住址的麻衣,引导著辰巳前进。因为是等香魅堂关门后才来,四周已经变暗。 明梨住的公寓是一栋很有京都风格、不算高的三层楼建筑物,外墙是浅粉红色,是让人觉得单身女性似乎会喜欢的时髦风格。 找香魅堂商量这件事的白衣女性,并没有跟麻衣他们前来。听说是「我去的话,明梨会想起莫利对她吠叫时的事情,感到害怕」的样子。 麻衣爬到三楼时,察觉到辰巳的气息没有从后面跟上来,于是转过头看。 「怎么了吗?」 辰巳在楼梯平台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他拿芳香袋贴著鼻子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但即使用手遮住嘴角,还是能看出辰巳一副痛苦的模样。 「……她说青木明梨的房间是几号房?」 「听说是三○五号房。」 从楼梯看过去朝右边前进两间房,就是明梨的房间。辰巳移动视线发现那间房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回去。」 「你、你在说什么啊?都到这边来了。」 麻衣追赶转身想下楼的辰巳,抓住他的手。 「你没有任何感觉吗?这可不是我能应付的状况啊。」 辰巳甩开麻衣的手,真的打算走人。 竟然能让总是强势的辰巳恐惧成这样,麻衣也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这该不会……跟灵香有关吧?」 麻衣只能这么想。 明明就连创造出灵香、被美丽囚禁的狂人──井辻佐世子的「人形山鉾」,都不至于让辰巳感到害怕。 那房间里有超越人形山鉾的东西,等候著麻衣他们到来吗? 「你打开那门看看,如此一来,你应该也会明白。」 麻衣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回头。 麻衣并非那么认真地在关心连长相都不晓得的明梨的生死。 但如果能掌握到莫利对她吠叫的原因,以结果来说,或许能否定莫利对辰巳的预言,或是因此回避辰巳的死亡危机。 正因麻衣这么认为,才不得不鼓起勇气。 「我知道了啦,只要打开门就行了吧。」 「拜托你啰,这次只能靠你了。」 这句话让麻衣有些心花怒放。 (他要是平常就这么坦率,明明就很可爱。) 麻衣下定决心,站到三○五号房前,按下门铃。 『……是谁?』 过了一阵子后,从对讲机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是宅配员,有您的包裹。」 麻衣只有一瞬间犹豫是否要撒谎。因为造访香魅堂的三白眼女性,也告诉麻衣如果不这么说,明梨是不会开门的。 听说明梨自从被预言死亡后,就足不出户,粮食和生活必需品都是靠网购。因此只要自称是宅配员,照理说明梨一定会开门。 「来了……」 就如麻衣策划的一般,房门打开了。 从门后露面的是用连帽衣的帽子盖住头的女性。她似乎连整理凌乱头发的力气都没有,眼眸毫无生气。 打开房门的她看见麻衣,歪头感到疑惑。无论怎么看,麻衣看起来都不像宅配的送货员,而且手上也没拿著包裹。 因此胜负就在一瞬间。麻衣在确认没有门链的同时,将脚卡到门缝中。 「啊!」 明梨情急之下想要拉回门把关门,但为时已晚。 「打扰了。」 麻衣抓住门把,将门大大拉开。麻衣做出这一连串动作的同时,不由得心想自己也变了个人呢。 如果是半年前,照理说她不会做出这种粗暴的行为吧。 「搞什么,你不是宅配员吗?」 明梨似乎以为麻衣是强盗,大吃一惊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用畏惧的眼神瞪著麻衣。 「对不起,那是骗你的。我们是来自早期治疗过程研究室。」 「早、早治研……那只狗的……?回去!」 明梨露出安心的表情,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间,她的敌意仍旧不变。 「请别这么说,我们是想帮你的忙──」 「反正是高原小姐拜托你来的吧!」 「高原小姐?喔喔。」 那似乎就是刚才出现在香魅堂、眼神锐利的女性名字。 「反正我要不了多久就会死的!别管我了!」 「话不能那么说……呜!」 麻衣正想反驳,但从室内飘散出来、非常刺鼻的强烈恶臭打断她的话。 「这、这是……」 麻衣看见的是甚至堆积到走廊上的半透明垃圾袋。 一部分垃圾袋还没打结,发出厨余腐烂的臭味,和彷佛紧黏在水管上的霉菌般臭味。 「呜、呜──」 麻衣摀住鼻子,明梨彷佛想说「什么嘛」似地瞪著她看。 「我怕死怕到不敢出门嘛,这也没办法吧!」 记得垃圾场是在一楼。不晓得何时会死掉的恐惧,让她懦弱到甚至无法出门到一楼。 (该、该不会这就是辰巳先生感到害怕的原因?) 并非什么灵香,而是单纯的恶臭。 辰巳早已明白被关上的门后是怎样的惨状吧。 就连麻衣都想摀住鼻子的臭味,辰巳不可能忍受得了。 「你一直很害怕呢。但既然我们来了,就已经没事啰。」 「那个,你从刚才就一直说我们、我们,但你是一个人吧?」 二 月下香之章 九月仅剩下几天,同志馆大学也开学了。 虽然麻衣无法像放假时那样频繁到香魅堂打工,但她仍尽可能地到店里露面。正因为最近与辰巳几乎是每天见面,如果一天没去香魅堂,就会感到不舒服。 「感觉已经完全入秋了呢。」 不过,麻衣今晚并非来到香魅堂,而是清风担任住持的松然寺。 麻衣坐在宽敞的檐廊上,抬头仰望天空,空中高挂著圆形的月亮。 虽然并非完整的满月,却是能清晰看见兔影的美丽银色圆形。 辰巳坐在麻衣旁边,和麻衣一样眺望著月亮。可听见从远处传来微弱的虫鸣,是个宁静凉爽的夜晚。 「哎呀,幸好今晚是晴天呢。」 清风说道。他放在托盘上拿来的,是洒了满满黄豆粉的糯米团子串。虽然每一串都很迷你,但由下而上堆积成一座小山,因此看起来份量相当多。 「哇啊,感觉好好吃。可是,赏月时吃的团子,通常不都是白色的吗?」 「没关系啦,不用太拘泥于这种细节。」 麻衣是无所谓,但隔壁有个感觉对这种习俗很啰唆的人物。就在麻衣感到不安,不晓得辰巳会如何评价这些团子时── 「这不是美玉屋的黑蜜团子吗!」(注:美玉屋 位于京都府京都市左京区(下鸭神社附近),是真实存在的知名日式点心店。) 别说否定了,看到那些团子,辰巳甚至整个人向前倾。辰巳平常反应冷淡,因此很难理解,但这是他相当兴奋的证据。 「这团子很有名吗?」 「知名度如何根本无关紧要,总之可以确定的是非常好吃。」 「哈哈哈,就连我也很清楚,这就是辰巳爱吃的东西喔。」 「哦──」 黑蜜团子。明明洒著黄豆粉,却叫黑蜜? 麻衣感到不可思议而仔细观察,发现黄豆粉与团子的缝隙间夹了一层黑色的东西。 麻衣抓起一串团子,张口咬下。一开始吃到的是黄豆粉的味道,但立刻缓缓渗透出黑蜜的浓郁滋味,让人垂涎欲滴。 「好吃!」 麻衣不禁大叫出声。辰巳也吃了口团子,眯细眼睛。 「清风,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你这人真有用。」 「嗯……虽然被称赞了,但感觉好复杂!我自认之前应该也有派上用场耶。」 「这我倒是没印象。」 「骗人的吧……你以为我们到底认识多久啦……」 举办这次赏月活动的人是清风。因为提到三人要从香魅堂二楼的窗户一起赏月,空间实在太狭窄了,清风便大方出借松然寺的檐廊。 「我可能是第一次像这样正式赏月呢。」 仓见家并不是很重视季节活动的家庭。 「嗯,如果没人开口提起,不太会举办这种活动呢。毕竟赏月又不像圣诞节或女儿节活动那样热闹,而且就算想赏月,万一碰到阴天就泡汤了,况且每年日期也不一样。」 「就是说啊,今天是晴天真的太好了。」 「还有就是,如果晶和千夏也能来就好了呢。」 清风举出名字的两人,是麻衣的朋友,也是经常造访香魅堂的老主顾。身为陶艺师的晶,不只会购买薰香,还会提供香炉给店里。 「这也没办法呀,晶小姐说她忙著陶艺工作,千夏似乎也跟她高中的学妹另外企划了赏月活动。」 「对喔,千夏是在地人──高中的学妹吗?如果是可爱的女孩,不知能不能介绍给我呢?」 「清风先生最多可以接受比自己小几岁的人呢?」 「如果是女孩子,当然是不分年纪──啊,对了,说到高中的学妹,辰巳跟志夜见面了吗?」 清风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将视线从麻衣转移到辰巳身上。 「……志夜?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志夜?」 辰巳似乎不明白清风这话的意思,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我想起志夜应该是念同志馆的生物医学科学系这件事,打电话问她本人后,她说她在五十岚先生底下做研究,我就想这还真是凑巧呢──那之后你又去了几趟研究室,应该已经见过她了吧?」 原本悠哉地享用黑蜜团子的辰巳,猛然站了起来。 「高原志夜!」 接著这么大叫出声,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怎、怎么了吗?」 「这样啊,称呼我为学长的那个白衣女──她是高原志夜啊。」 说到高原,就是前来跟辰巳告知明梨状况的研究生名字。 「辰巳先生跟她认识吗?」 「她是我高中时的学妹,虽然七年没见了。」 「辰巳……你虽然见到面了,却没发现啊。」 清风发出傻眼的声音。 「你该注意到的吧?对方明明记得你耶,你这样太过分啦。」 真亏辰巳能忘记让人印象那么深刻的三白眼。 倘若是麻衣,即使只是擦身而过一次,也会记得好一阵子。 「这也没办法吧。」 辰巳受到两人责备,不禁露出不满的表情。 「毕竟高原这个姓氏随处可见,而且她的气味又跟以前截然不同。」 听起来简直就像狡辩。 「她以前散发出更犀利的气味,就彷佛在淡淡酸味后浮现深刻苦味一般。但前阵子碰面时,她的气味就和凡人一样,丝毫没有那样的特徵。」 「辰巳先生是用气味记住人的吗?」 「因为对我而言,这是最容易记住的方式啊。」 「……真不敢相信。」 无论再怎么说,辰巳也太依赖嗅觉了吧。不过,要是这么说,辰巳也只会反驳「是其他人太过依赖视觉了」,因此麻衣保持沉默。 「麻衣也见到志夜了吗?」 「我跟你说过身体香的事情吧,那时来香魅堂告诉我们明梨小姐状况的,就是那位高原志夜小姐。」 「那你们还聊了不少嘛,辰巳真的很薄情呢。」 清风斜眼瞪著辰巳,但辰巳无视清风,继续吃著团子。 「清风先生也认识她对吧,你们三人是同一间高中吗?」 「没错没错,她比我们小两岁,附带一提,我跟辰巳国小、国中、高中都同校喔。」 「是这样子啊。」 「很遗憾的是,我们也经常同班。」 「为什么遗憾啊?」 「你根本没想过吧,你的声音不晓得夺走了多少我平静安稳的青春。」 「平静安稳的青春是什么啊?感觉好无聊。真希望你能感谢我经常伴你身旁,让你周遭热闹起来呢。」 「那次文化祭的时候,你也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是喔。但文化祭尾声时,你看起来很开心喔?」 「我只是配合你跟志夜罢了。」 「慢点慢点,请你们不要两个人沉浸在回忆中啦,我完全跟不上话题耶。」 「啊,抱歉抱歉。」 麻衣闹起别扭,清风双手合十向她道歉。 「虽然我们跟志夜并非是同个社团这种亲密的关系,但在短期内有非常深刻的关系。」 「从刚才听到的内容来推测……你们在文化祭一起做了什么吗?明明不同年级却认识,这表示志夜小姐做了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吗?」 虽然前阵子碰面时,麻衣觉得志夜反倒给人朴素的印象。 「哎呀,她高中时也完全不显眼喔。但志夜拥有别人无法模仿的特殊才能呢。」 「特殊才能? 」 「没错,就类似辰巳那种才能。」 「那表示她是异端者吗?」 清风私底下的工作── 有些人类具备常人所没有的能力──即所谓的「异端者」──清风会提供只有他们才能胜任的工作。 除了身为除香师的辰巳之外,麻衣也曾见过几名异端者。 例如辰巳的兄长香崎戌亥。 他能将灵香运用自如,随心所欲地操控他人的内心和行动。 麻衣也曾被迫闻了灵香,内心遭到控制,差点自我了断生命。 还有京都府刑警古贺雄星。 他光是看到一个人的脸,就能看穿对方的恶意。 古贺的能力是起因于心灵创伤。在七月解决了与山鉾相关的杀人事件后,他现在正逐渐丧失能力。 杀人事件的凶手佐世子,应该也算是一名异端者吧。 她拥有令人害怕的另一面,也就是将灵香加工,制造出人形山鉾的里山鉾师。 「如果说辰巳是依赖嗅觉、古贺先生是依赖视觉的异端者,志夜应该算是依赖听觉的异端者吧。」 清风故弄玄虚,麻衣只好自己猜测。 「像是耳朵非常灵敏,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知道周围发生什么事情之类的?」 「嗯~不是呢。」 「绝对音感!」 「那也挺厉害的,但还不至于被称为异端者,毕竟满多音乐家都具备绝对音感。」 「呃,那么……」 「不,你绝对猜不到正确答案的,我劝你还是别再猜了。」 辰巳冷淡地说道。 「咦?那到底是什么呀?」 「我们的高中每年十月会举办文化祭。」 「我们高中的文化祭,小组构成有些独特,会把年级和班级都打散来准备要推出的活动。我和辰巳就是在那时认识志夜的。」 虽然清风迟迟不说出志夜的异端能力,让麻衣感到有些焦躁,但感觉话题发展似乎有趣了起来。 「我想听你们三人高中时代的故事!」 厌恶人群、感觉根本无法融入团体行动的辰巳,究竟度过了怎样的高中生活呢?这也让麻衣深感兴趣。 「真麻烦,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喔。」 不过,辰巳的回应却很冷淡。 「别卖关子了,请告诉我嘛──反正夜晚还很长。」 辰巳暂时只顾著吃团子,但他将团子吞进肚里后,像是换了个想法似地说道: 「……嗯,只是望著月亮也挺无趣的。偶尔回忆一下过往,或许也不坏吧。」 「这样才对嘛。」 麻衣开心地轻轻拍手。 「话虽如此,但负责讲故事的人可是你喔,清风。」 话锋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让清风沮丧地垂下肩膀。 「呃,辰巳你都说到这种地步了,由你来叙述不就好了吗?」 「无论是由我或你来说,内容都不会变吧?毕竟文化祭时,我们几乎是一起行动的。」 「嗯,是那样没错啦……我知道了啦,但我脑袋没辰巳那么好,如果有记错的地方要帮我订正喔。」 清风无奈地搔了搔他的光头后,一脸没辙的表情说了起来。 清风首次认识志夜是在高中三年级的秋天。 因文化祭被分成同一组的小组成员,那天首次齐聚一堂,讨论要推出什么活动。 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每个年级各十人聚集在清风的班级,也就是三年a班的教室。 即使是同一间教室,但光是坐在座位上的人产生变化,印象就如此截然不同吗?清风深感有趣地环顾周围。 认识的面孔只有一人,是坐在清风正后方的座位、看书看得正入迷的少年。 虽然关于活动的会议早已经开始,但清风转头看向后方,对少年低喃: 「嗳嗳,你在看什么啊?」 「有必要告诉你吗?」 少年彷佛要把自己与周围隔离一般,视线仍然落在精装本的书籍上。那本书包著学校附近的书店书套,无法得知内容是什么。 少年有著一头黑发与白皙的肌肤。因为他穿的也是黑色学生制服,整个人呈现黑白色调。尽管他的容貌还残留未成年的稚气,却又同时掺杂著异样的艳丽。 「色情书刊?」 「去死。」 连头也没抬,就发出恶毒的话语。 「嗯嗯……你喜欢波霸啊,原来如此。看你一脸正经,却意外地闷骚呢。」 「你别一边偷窥内容一边随口胡诌。你到底是以什么角度看,才能把文字排列看成女人啊?」 「啧,我原本期待你会起劲地吐嘈『女人反倒该看屁股』之类的……」 辰巳在看的甚至不是小说,而是某种学术书籍。 「我才不管你在想什么。」 「伊月真的开不起玩笑呢。」 香崎伊月。 在辰巳尚未成为香魅堂第十代店主前,清风是以辰巳的本名「伊月」称呼他。 清风从上方偷看书本的内容一阵子,看来似乎是关于薰香和气味的内容。如果是那么正经的内容,明明用不著隐瞒的嘛──清风不满地噘起嘴唇。 「难得大家正在讨论要推出什么活动,你也参与一下会议嘛。毕竟我们好歹是最高年级。」 「真麻烦。文化祭这种东西,让喜欢祭典的家伙自己去弄就好。」 「问题就在于大家都嫌麻烦吧。」 「三年级要准备大学考试,文化祭的中心应该是二年级吧?」 「可以轻松合格的你,应该不能拿考试当理由吧。」 就清风所知,辰巳无论期中或期末考,至今为止都经常维持学年第一。连教师也挂保证,无论是哪间大学,辰巳只要去考就稳上。简单来说,这间高中的实绩还有明年知名大学的升学率,都托付在辰巳身上。 教师们只担心辰巳不升大学,或是会不会做出去考低于他实力的大学这种出人意料的举动而已。 但是,清风从未见过辰巳认真念书的样子。不,虽然辰巳似乎对于他感兴趣的气味和生物,总是透过书籍一个人自学,但像数学和英文这些科目,他只会做要交的作业而已。 而且还是个美男子。这世界真的太不公平── 「这一段有必要吗?」 感觉清风好像偏离主题抱怨了起来,辰巳警告他。 「啊,抱歉抱歉。我继续往下说喔。」 「各位同学有什么点子吗?」 大声询问的是在会议开始前,被教师点名担任小组组长的二年级男生。虽然是个戴著眼镜、感觉具备强烈责任感的班长类型,遗憾的是他欠缺领袖魅力,难以统整这个无论年级和班级都不一样的小组。 「办个咖啡厅就行了吧?」 「或是鬼屋之类的……」 虽然有人提出这些常见方案,但并未出现能拍板定案的点子,会议沦为只是浪费时间的徒劳会议。 就算想采多数决,但照目前的提案,可轻易想见活动内容会跟其他小组重叠。 聚集起来的成员看起来就是那么没干劲,清风已经有些死心地认为「看来会是一场无聊的文化祭啊」。 他丝毫不打算自己努力去让活动变得精彩。 如果是感情很好的少数人一起热闹地筹备活动也就算了,要统整这么一大群人的麻烦任务,有谁会想接呢? 在这当中,应该也有人想做些什么,但却不会清楚地表明意见。这是因为开口提议的人,很有可能被委任为指挥官。不但会占 用自己的时间,万一活动的评价不好或是无法吸引客人前来,到时候责任可就重大了。 与其接下这种烫手山芋,倒不如保持沉默等候文化祭结束才是上策──这种氛围正逐渐控制整间教室。 追根究柢来说,都是因为学校把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才会变成这样。至今应该也有文化祭演变成超级悲剧的年度,校方到底打算让这种恶劣的规定持续到何时? 「那么,有没有人具备什么与众不同的特技呢?」 组长领悟到不会有更多点子出现后,企图转换方向。 「或是认识有厉害技能的人?」 组长这么补充,让清风有些惊讶。他大概并非刻意做出这番发言,但在清风听来,就好像在说「出卖你的朋友」一样。 要不要出卖正在看书,根本没在听别人说话的伊月呢?就在清风这么想著时── 「有!」 前方有一个人举起了手,是个身高矮小、短发竖起的少年。虽然对他的背影和声音没有印象,但感觉相当稚气,应该是一年级。 「啊,不是说我,是隔壁这家伙,志夜她会很厉害的技术!」 少年这么说道,指向坐在他隔壁的少女。难得清风正打起歪主意,想让不情愿的伊月举办「体验薰香教室」什么的,却被抢先了一步。 不过,在清风感到不甘心的同时,他对那名被出卖的少女产生了兴趣。 因为被点名的少女,尽管受到教室里的众人瞩目,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呃,你是……」 组长询问。 「我叫高原志夜。」 少女以毫无感情的声音简洁地报上名号。 因为清风坐在斜前方,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勉强看见少女的侧脸。 少女的头发是黑色的,制服的裙子没有刻意弄短,身上也没有戴任何装饰品,坦白说并不会给人深刻的印象。 「高原同学是一年级?」 「是的。」 对于别人的问题,也不会给予超出必要的回答。 感觉是个很难持续对话的对象,但组长毫不气馁地继续提问: 「那么,你有什么特殊才能呢?」 「我的特殊才能──就是用音乐表现各式各样的事物。」 少女彷佛在列举阅读或观赏电影这些常见的兴趣般,以根本不算什么的平淡语气说道。 「各式各样的事物是指?」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像是花朵、地方或是动物,什么都行。」 感觉少女的特技比想像中更加抽象。最重要的是,清风并不是很明白「用音乐表现」是怎么一回事。 不,应该说当时在教室里的每个人,都不太能理解。只有推荐志夜的一年级学生,更进一步地赞赏著:「哎呀,她这项技术真的很厉害喔。」 虽然比讨论停滞时好一点,但总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哦?就算要表现人也办得到吗?示范一下嘛。」 有个三年级女学生半调侃似地这么说道。 看到将头发染成明亮的颜色、所有指甲都不忘做指甲彩绘的三年级女学生,清风稍微同情起一年级女学生,心想「啊,她碰到讨厌的家伙了呢」。 「比方说,你能以我为主题作曲吗?」 渡会亚里沙,是隔壁三年b班里很引人注目的女生团体的中心人物。 亚里沙的外表有种吸引人的魅力,但清风讨厌她,因为她很明显地以自己的美貌为傲。 那种暂时性的美丽,在残酷的时间面前,明明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只是自恋,倒也算可爱,但她很歇斯底里,和周围小跟班一起引发的霸凌事件也曾在学校里演变成问题。 换言之,就是最好不要有所牵扯的对象。 「可以喔,只要有钢琴,随时都能开始。」 明明如此,但感觉不会看场合的志夜,却轻易地答应了。 「真的吗?轻音乐社的社办应该有电子琴,你去把那个拿来吧。」 有个三年b班与亚里沙隶属同个团体的女生也在这个小组,她按照亚里沙的指示,跑到附近的社办。无论发出命令的一方或被命令的一方,都习以为常。 (啊啊,她真的明白吗……) 亚里沙追求的,并非正确表现出她的曲子,而是赞赏她的曲子。 如果将亚里沙照实表现出来,弹奏出充满不协调音的丑陋琴声,亚里沙和她的跟班们可能会找志夜麻烦吧。 (不,她应该不会弹奏出那么糟糕的曲子吧。) 志夜和亚里沙应该是首次碰面,倘若是从外表来判断,她很有可能会弹奏出一首美丽的曲子。 (而且也不晓得这个叫志夜的女生,她的即兴演奏有怎样的水准啊。) 一年级和二年级闹哄哄地议论著情况会如何发展,很熟悉亚里沙的三年级学生们,则是一副不想被波及的模样,在电子琴被搬来之前始终保持沉默。 「我拿来了,这个可以吗?」 跟班拿来的电子琴被放在讲台上。 舞台准备齐全后,志夜从座位上站起身,面向大家小小一鞠躬。 这时清风首次看见志夜的脸,她的眼眸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只是直视对方,看起来就彷佛在瞪人的三白眼。 彻底向现场气氛妥协的清风,感觉自己彷佛被志夜的眼眸定罪。 「……我要弹了。」 志夜一样平淡地宣言,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演奏开始了。 内建在电子琴里的喇叭传出优美的旋律。 亚里沙一脸满意地露出笑容,另一方面,清风则是有些泄气,心想「果然如此啊」。 倘若是以平台钢琴演奏,说不定还能听,但就凭廉价的电子琴演奏声,正因为旋律优美,更显得过于陈腐。 不过,志夜的弹琴技巧十分稳定。简单来说,或许该怪清风期待过头。 也罢,如果能就这样安稳度过,那样是最好的吧──清风是这么想的。 (……嗯?) 不过,持续聆听的清风察觉到一件事。志夜弹奏的琴键集中在高音,没有掺杂任何低音,因此只有表面听起来优美,感觉不到任何深度。 正因每个音都是以电子琴声重现出来的廉价音乐,更让人有那样的感觉。 (这……她是刻意这么弹的吗?) 清风并不熟悉音乐,但志夜的手指动作快得惊人,而且正确无比,这点无论用眼睛或耳朵都能感受到。拥有这般卓越技巧的人,会在曲子里留下连外行人都能察觉到的不完美吗?就算说是即兴演奏── 这问题的答案,立刻以更清楚的形式展现出来了。 交杂在一起的琴声逐渐产生出不协调。原本还能当成一首曲子来听的演奏,渐渐变成支离破碎的连串琴声。 坦白说,听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尽管如此,教室里的每个人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与一开始截然不同,志夜的演奏不由分说地让清风感受到亚里沙的风格。 一堆高音的架构,表现出亚里沙平常虽然引人注目,却不切实际的行为。 然后,不协调音彷佛在显示那样的她带来的与周围的摩擦。 有时也会出现依偎著主旋律的和弦,那一定是指亚里沙的跟班们。不过,她们虽然会顺从亚里沙,却绝对不会以同样的音量互相共鸣── 清风立刻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可笑。 这场演奏并非能以道理谈论的东西。 而 是向本能诉说著。 实际上,志夜一定根本没想那么多吧。她只是看到亚里沙、和她说话,将感觉捕捉到的东西直接表现在琴键上而已。 志夜彷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一般,以气魄惊人的表情演奏著旋律,清风甚至觉得志夜十分神圣。 她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存在。 (简直就像是魔女啊。) 清风忽然这么想。昔日被轻蔑为异端、遭到迫害、甚至被处刑的人们,说不定是像志夜这样拥有他人无法理解的才能。 清风想著并注视著志夜,但他惊愕地张大了双眼。 不知不觉间,亚里沙站在专心弹琴的志夜身后。 不──清风揉了揉眼睛。不可能有那种事,亚里沙根本没有移动。清风移动视线,亚里沙果然还是坐在相同的座位上。 清风再次看向志夜,刚才看见的亚里沙,已经宛如烟雾般消失无踪。 「现在想起来,那说不定就类似麻衣的灵视。」 清风享用著黑蜜团子说道。 「换言之,就是志夜小姐用音乐引起了闻到灵香时会产生的错觉吗?」 「就是那么回事。因为都是来自外部的刺激而使人能看见幻觉,就这点来说是一样的喔。差别只在于刺激的是鼻子或耳朵而已。」 「但我什么也没看见啊。根据清风之后的调查,当时在教室里的人,大约有一半都看见那幻影的样子。」 「那些人的共通点应该是感性相当优异吧,像是加入音乐社团或美术社;就算是体育系社团的人,也大多是主力选手喔。」 「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啊。照你这种说明,就好像在说我感性贫乏不是吗?」 「因为辰巳除了嗅觉以外完全不行呢。像是音乐,你从小就没在听对吧?别说古典乐了,你连流行乐也没在听嘛。」 被清风这么一说,辰巳哑口无言。 「算了……总之,这就表示志夜的演奏非常优异。在五感当中,最接近本能的感觉是嗅觉。因此像灵香那样的现象,应该不会透过其他感觉产生吧──直到那时为止,我一直这么认为,但志夜却用听觉完全推翻我先入为主的观念。」 在大约两、三分钟的演奏后,志夜将手指从琴键上移开,开口说了「结束」。 刚才她明明像是被什么附身一般,现在却已丝毫不见那样的影子。 在大约三秒的沉默后,推荐志夜的少年开始拍手,那随即转变成热烈的掌声。 无论是熟知或不认识亚里沙的人,甚至连亚里沙本人,都对志夜的演奏没有任何怨言。 岂止如此,亚里沙甚至还哭了。 清风只能臆测是怎样的感情让亚里沙潸然泪下。 但是──亚里沙应该是感动落泪吧。 因为志夜的演奏确实「理解」了亚里沙这个人物。 无论是亚里沙的恶意、缺点,甚至连痛苦也是。 说不定亚里沙经常抱持著「希望有某人理解我」这样的念头。很难想像平常只会吹捧亚里沙的跟班们当中,有人能实现她那样的愿望。 就算是场面话,也无法说那是一首很棒的曲子。 但不可思议的是,在听完曲子后,清风便理解了亚里沙这个人,甚至觉得自己有一丁点喜欢她了。 「太厉害了!务必让高原同学在文化祭上表演她的弹琴技术吧!」 在响个不停的拍手声中这么大叫的,是负责进行会议的组长。 「怎么样呢,各位同学!」 对于组长兴奋不已的这番话,大家也大喊:「没有异议!」 (还真现实啊……) 直到刚刚,大家明明还毫无干劲,现在却完全受到惊人演奏的影响。 总觉得自己好像也变厉害的错觉,让他们得意忘形了起来。 (虽然我能理解那种心情啦。) 清风也意外地露出笑容。 清风发现志夜的登场,让自己也突然兴奋起来。 清风非常清楚自己的个性。 他无可救药地喜欢怪胎。 不过,要如何活用志夜的才能,是个相当困难的问题。尽管大家重新讨论起关于活动的事情,但没有任何人能提出活用志夜才能的点子。 因为她的才能实在太过显眼,无法做为小组的活动。 照这样下去,会变成纯粹是志夜一个人的演奏会。 「有有!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主意。」 就算会变成要扛下责任的提案人,但自己如果不在这时大力相助,就会导致志夜英雄无用武之地──清风想著而举起了手。 「设立一间休息室如何呢?」 「休息室?」 「我们使用的这间教室,位于教室大楼的最角落对吧?大家来到这里时,应该已经看过许多活动,正觉得疲惫吧。所以,我觉得可以弄一个让大家能好好休憩的地方。」 「你是说咖啡厅吗?可是,应该有很多人会办咖啡厅吧。」 同年级的男生说道。 「对呀,而且当天的工作感觉很麻烦。」 男生旁边的女生也赞同他的说法。 他们的担忧十分合理。三年a班是位于角落的班级,换言之,表示大家在走到这间教室前,早已经看过各种活动。如果活动内容跟其他小组重叠,感觉就没人会进来,可以想见会变成惨不忍睹的结果。 当然清风也很清楚这点。 「嗯,所以咖啡厅就交给其他小组去办,我们小组要设立截然不同的休息处。」 「……那么,要做些什么才好呢?」 听到志夜这么问,清风像是恶作剧似地笑了。 志夜的才能不会直接使用,厉害的才能应该与同样厉害的才能组合起来,如此一来,才能的冲撞产生出来的能量,会变成能轻易吞没这个小组的巨大波动吧。 「我们要设立一个享受香味与音乐的空间喔。」 听到香味一词,原本在看书的伊月抬起头来。 现场只有清风知道这间教室里还潜藏著另一项惊人的才能。 「我也在这边介绍一个拥有特异才能的人物吧。」 明明拥有两个具备特殊能力的组员,如果只能推出无聊的活动,那就是这个小组的责任,即使说是重罪也不为过。 「香崎伊月,家里是薰香专门店『香魅堂』。他制作的薰香可是很厉害的喔。」 「喂,等等。」 虽然伊月开口责怪清风,但清风无视他,张开双手向大家提议。 「怎么样呢?我们决定一个主题,然后用符合主题的薰香与音乐来招待客人。其他成员也有任务喔,就是按照主题布置教室的内部装潢。能让客人放松的靠背椅,就从教职员用的会议室借几张来好了。」 「你别擅自进行话题。」 伊月的反驳被赞同清风的欢呼声掩盖掉了。 「的确,如果是那样的话,感觉大家当天能轻松度过呢。」 「嗯,而且这个尝试本身就有种新颖的感觉,不错嘛!」 「就这么决定!感觉会是个有趣的活动!」 到此为止都如清风所预料的。清风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伊月并没有干劲,要让他拿出干劲,只能制造出他想拒绝也无法拒绝的状况。 「──给我适可而止!」 不过,伊月的反抗比清风预料的更加强烈。 「你们倒悠哉。你们或许觉得这企划很棒,但我跟这个学妹可是最辛苦的喔。」 「说得也是,毕竟就是那种企划嘛。」 「别开玩笑了,谁要接这种吃亏的 工作啊。」 伊月彷佛在轻蔑人的说法,让原本喧嚣的教室笼罩在鸦雀无声的沉默之中。 「我无所谓。」 在这当中,另一个当事者无视现场气氛发言了。 是志夜。 清风丝毫感觉不到志夜有想要举办企划的积极意志,但她似乎也并不消极。如果有人要她做什么,她就会照做。志夜就是那样的态度。 伊月一副傻眼的样子,眯细了双眼。 「这些家伙是在利用你的才能,打算让自己落个轻松喔。这样真的好吗?」 「我无所谓。」 志夜明明毫无干劲,这回答却让人感受她宛如岩石般坚定的意志。 伊月与志夜互瞪著彼此好一阵子。不,在瞪人的只有伊月,志夜只是回以视线而已。 一般人应该无法那么直率地接受他人愤怒的眼神,但志夜的内心或许是个空洞吧。 「……随便你们。」 先屈服的是伊月,教室里又再度热闹了起来。 就这样,清风、伊月和志夜三人,一手接下要在文化祭推出的活动。 「不过,主题要怎么办?」 在大家回去后,变成活动中心的三人留在教室里。大家讨论的结果是首先由三人设定主题,其他成员再配合主题来做内部装潢,今天就此解散。 「关于这点我还毫无头绪呢……高原同学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清风试著拋出话题,只见这名学妹面不改色地说道: 「叫我志夜就好,我们班上同学都是直呼名字。」 「那么志夜,你有想到什么主题吗?」 「主题是什么我都无所谓。」 志夜立刻回答。 「呃,你放弃思考了吗?感觉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无所谓』,这是你的口头禅?」 「我只负责将给予我的主题变成曲子。」 「那样子就叫做放弃思考啊……」 清风一脸不满地说道,但志夜笔直地回看清风。 「反过来说,如果连主题都由我来想,就没有大家一起合作的意义了。」 「哦……」 引出了意外的话语。 原以为志夜似乎不擅长团体行动,但看来在一群人合力创作出什么这件事上,她似乎也抱持一定的兴趣想参与。 (怎么?原来她只是没什么表情而已吗?) 正因为志夜有著显眼的才能,清风一直认为自己必须牢牢握住缰绳,以免她失控。这实在是令人高兴的失算。 「哼,毕竟企划的内容本身是你开口提议的啊,至少该由你负起责任想主题吧。」 伊月似乎还在怨恨清风将他拖下水、变成活动的中心这件事。 当然清风也认为设想主题是自己的任务,不过能突然想到的主题实在没多少。 「我想想……那么『森林』怎么样呢?这毕竟是让心情平静的场所代表嘛。」 「太老套了。」 「很无聊。」 「呜……」 立刻被否决了,而且两人的用词都毫不留情。 「呃……那么『和风』怎么样呢?」 清风试著稍微态度谦卑地说出下个主意。 「『和风』是指什么?这范围太大了。」 「毕竟是会焚香的空间,无论如何都会感受到『和风』喔。那样就跟没有主题是一样的。你稍微动脑思考后再发言吧。」 「呜呜……」 两人严厉的话语,深深刺痛清风的内心。 「不妙,总觉得被你们两人同时否定的话,受到的伤害岂止是两倍,根本是平方之后袭击过来啊。感觉已经超越了疼痛的领域,根本会打开新的大门呢。」 「别说蠢话了,快点提出方案,我会全盘否定。」 「那样脱离主旨了吧?被全盘否定的话,根本无法敲定主题!真是的……我们去书店一趟,大家一起动脑想想嘛。」 清风这么提议,于是伊月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如果待在这里也想不到点子,只是浪费时间。」 「我也无所谓。」 「那么,就这么决定。志夜是骑脚踏车上学吗?如果是的话,我打算到乌丸路上的文天堂书店。」 「咦,辰巳先生高中时,是骑脚踏车上学的吗?」 故事听到这边,麻衣大吃一惊。 「原来你会骑脚踏车呀……」 麻衣不禁紧盯辰巳,从上到下打量著他。 「你……是瞧不起我吗?」 「不,因为辰巳先生总是穿著和服,实在无法想像你骑脚踏车的样子……」 「当时我还穿著学生服,也是会骑脚踏车的。而且骑脚踏车的时候,可以不用感受到太多人类的气味。」 要骑脚踏车移动的那一天是个风有点冷的日子。 三人并肩来到今出川路后,左手边可看见北野天满宫。清风注意到天满宫不知为何比平常还要吵闹,人潮也相当多,而踩下煞车。 跟在后面的伊月和志夜,也连忙停了下来。 「真是危险,你别突然停下来啦。」 「嗳,伊月,今天是二十五日吗?」 「是没错。啊,今天有天神市啊。」(注:菅原道真的生日为六月二十五日,忌日则为二月二十五日,因此祭祀菅原道真的北野天满宫会在每个月的二十五日举办市集,即「天神市」。) 伊月也看向北野天满宫前出现摊贩的表参道,像是理解了状况似地说道。 二十五日是北野天满宫祭祀的菅原道真的生日,同时也是忌日。每个月都固定会在神社内举办古董市集。 「说不定有什么可当作参考的东西,要不要去逛一下?」 清风的内心已经被飘散过来的酱料香味给吸引住了。虽说是古董市集,但也有许多卖吃的摊贩。除了炒面和章鱼烧之外,还有招牌上写著「炸鸡」的摊贩。 「嗯,我是无妨。」 为了避免妨碍到别人,三人将脚踏车停到有些距离的地方,然后走进北野天满宫。 清风烦恼到最后选了章鱼烧,辰巳则是买了能分著吃的东西和鸡蛋糕,也分给志夜填一下肚子后,沿著东边道路往前进。 市集上可看见包包、衣服、伞、木工工具,就连感觉是拆除古老民宅时剩下的木材,都被塞进纸箱里摆放在市集上。有很多不晓得到底有没有价值的东西。 往深处前进,可看见许多贩售和服、古董与古艺术品的店家连成一排。 铺设在四处的草席上,摆放著陶器、玻璃工艺品和木雕佛像等等。 和服与腰带挂在衣架上,让人能清楚看见花样。不只是当地人,观光客和外国人的身影也四处可见。 天神市以在一月举办的「初天神」和十二月举办的「终天神」最为热闹,但十一月的今天也洋溢著十足的活力。 「这地方真有趣呢。」 志夜眺望著道路,深感兴趣似地说道。 「志夜是第一次来逛天神市?」 「对。因为我很少在外面玩。」 志夜看起来似乎比待在教室时更快乐的样子。清风觉得幸好有来逛天神市。 比起在书店寻找主题,这样似乎能浮现更棒的点子。 三人漫无目的地闲逛时,有个四角形盒子映入眼帘。 「喔,这不是时香盘吗?」 那是个直径二十公分的四方形盒子。清风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放著正可以塞入盒子中、雕刻著细长沟槽的木框架,底下是白色灰烬。 「 又发现了罕见的东西啊。」 伊月也仔细观察清风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木框架。 「两位小哥还这么年轻,就知道时香盘这玩意儿,真是不简单啊。」 坐在草席上、年过五十的男性开口搭话。 「你好。因为我是寺庙的继承人,他则是家里开香铺嘛。」 「喔,所以才知道啊。」 摆摊的男性似乎听清风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但志夜讶异地歪了歪头。 「时香盘是什么呀?」 「对喔,志夜不可能知道呢。这个也叫做香钟,简单来说,就是焚香之后,以香的燃烧速度来测量时间的道具喔。」 清风知道时香盘,是因为它原本是在寺院使用的道具。 对于从以前就会敲钟通知镇内居民时刻的寺庙来说,这可是必需品。 用法非常简单,在铺平的灰烬上放上雕刻著沟槽的木模具,然后在沟槽里倒入抹香──也就是粉末状的薰香之后,再拿起木模具。 于是,在灰烬上就会出现弯曲成长方形的抹香带,只要在一边点火,就能依照燃烧的进度得知时刻。而且只要稍微用点巧思,像是在途中改变薰香的种类,即使不用看也能得知时刻。还有一种叫「常香盘」的道具,附带独特的机关,在火焰烧到某一点时,线会断掉并响起铃声。 「以薰香燃烧殆尽的程度来计时……但是,那样能正确测量出时间吗?」 「当然没有后来发明的时钟那般精准……不过,能计时一天的香钟,据说误差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在当时来说,算是非常精准了吧。」 伊月说明后,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在手里拿著的木框架上。 「不过这个时香盘雕刻著挺有趣的沟槽。」 就如同辰巳所说。倘若不让抹香弯曲好几次,就无法在有限的空间里测量较长的时间,因此这个时香盘的木框架也反覆雕刻著细长的回圈,但它弯曲的方式前后不一。 薰香必须沿著不规则的轨道前进,乍看之下看不出哪里是正中间。 这样即使点燃薰香,要调查烧到哪边代表经过几小时,似乎也很费力。 「怎么样呢?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算便宜点喔。毕竟年轻人能对古董感兴趣,让我很高兴嘛。」 「嗳,大叔,这个可以计算多长的时间呢?」 「我想想,大概是六小时吧。」 「六小时吗?以时香盘来说算短吧……啊,对了。」 听到这个时间的清风,脑中忽然浮现灵感,转头看向伊月和志夜。 「这个好像能用在活动上吧。」 「什么意思?」 「文化祭是早上十点开始,下午四点结束不是吗?正好六个小时。我们就用这六个小时来表现季节的变迁吧。」 对于看似毫无头绪的伊月,清风自信满满地秀出他的点子。 「春天是樱花、夏天是竹子、秋天是红叶、冬天则是白雪──就像这种感觉。」 「哦……」伊月发出佩服的声音。「换言之,就是事先在时香盘上设置好抹香,让薰香每隔一个半小时就会改变气味。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只要香味改变,音乐就跟著切换,内部装潢也会更换。这样比一直飘散同样的香味或音乐来得有趣多了,而且感觉客人会回流好几次吧?」 「这……感觉挺有趣的啊。」 就连一直全盘否定清风提议的伊月,也大大赞同这个点子。 「只有季节的话,很难浮现出印象;机会难得,要不要以『京都的一年』为主题呢?」 另一方面,志夜则更进一步提议出追加方案。 「『京都的一年』?可以举个例子吗?」 「就是以知名的观光景点比喻,例如春天就是『圆山公园的枝垂樱』。」 京都有好几处赏樱的名胜景点,在这些景点中,圆山公园也相当知名。公园中央种植名为「一重白彼岸枝垂樱」、树龄悠久的樱花树,晚上还会点灯。 「原来如此,比起只是模糊地说是樱花要来得有趣,也更容易发挥想像力。」 「不错嘛。」 清风也认为这样比较容易跟其他负责内部装潢的组员传达印象。 决定主题之后,事情就好说了,三人接连敲定详细内容。 「那么夏天就以『贵船的川床』为主题如何?」(注:川床 是指料理店等店家在河上或室外能清楚看见河川的位置铺设座位,让顾客乘凉并提供京料理。) 贵船也被称为京都的内厅,一到夏天,就会在河畔设置座位让游客乘凉。只要伸长双脚,脚趾就会碰到冰凉的河水。 「秋天就选『南禅寺的红叶』吧。」 京都也有许多赏红叶的名胜景点,例如清水寺、醍醐寺和高台寺,但清风最喜欢拥有广阔土地的南禅寺的红叶。 「冬天要怎么办?有什么跟白雪很搭配的观光景点吗?」 「嗯……」 「……『龙安寺的雪化妆』如何呢?」 在短暂的沉默后,志夜低声说道。 「要用薰香表现『被雪掩埋的枯山水』吗?」 龙安寺有座庭园,是以砂石表现出山水的枯山水。虽然堆积过多的雪会掩盖掉枯山水的图样,但假如是薄薄覆盖的雪,反倒能勾勒出另一番风情,甚至也有观光客是刻意去参观抹上雪化妆的枯山水。 「这可真教人跃跃欲试啊。」 伊月笑著同意这点子。 「就这么决定了呢!」 清风敲了一下手。立刻与其他小组成员分享,请他们著手进行内部装潢吧。感觉这下真的会是个精彩的活动。 「立刻著手准备薰香和作曲吧。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也会从旁协助的。」 「嗯,且慢。这么有干劲是很好,但我没去过南禅寺喔。圆山公园、贵船和龙安寺我倒是去过。」 「我只有去过龙安寺。」 「唔哇,你们明明住在京都耶!这些全是有名的观光景点不是吗?」 对于喜欢出门的清风而言,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不──或许正因为住在京都,才没去过也说不定。 只要觉得这个地方随时都能去,反倒意外地不会前往。如果是感觉不怎么喜欢外出的这两人,就更不用说了。 「嗯,机会难得,不然下个假日,我们三人一起去南禅寺逛逛吧?」 现在正好是红叶季节,如果趁后天的星期六去,应该能享受到精彩的美景。 「我赞成。」 「虽然麻烦,但为了薰香,这也没办法吗?」 「……话说小哥们啊,那你们到底要不要买这个时香盘呢?」 摊贩的男老板掺杂著叹息问道。 「啊,抱歉。请问这多少钱呢?」 话题越聊越远,让三人完全忘了时香盘的事情。 清风与摊贩的男老板一阵讨价还价之后,用小组托付给清风保管的预算购买了时香盘。 迈入十二月的南禅寺,枫叶逐渐染红,红色、黄色、还有仅存的些微绿色构成了美丽的渐层。 「绝景啊,绝景啊!」 清风在南禅寺的三门上,透过栏杆俯瞰鲜艳的神社境内,装模作样地说道。 「你在干什么?」 「这是在模仿石川五右卫门啊。」 石川五右卫门是在后代留下各种传说,活跃于安土桃山时代的大盗贼名号。 「说是模仿,但你见过真正的石川五右卫门吗?」 「我是不可能见过,但五右卫门从这座三门上赞赏南禅 寺红叶的故事很有名吧?」 「你搞错很多重点喔。五右卫门赞赏的是春天的樱花,再说,这句台词本身是从《楼门五三桐》这出歌舞伎剧码传开的,完全是捏造出来的故事。」 「骗人的吧?」 「况且,这座三门是在五右卫门死后才盖的。追根究柢来说,与石川五右卫门相关的文献,只剩下关于处刑的资料,与市民站在同一阵线的义贼或英雄这种印象,只是后来才追加的设定罢了,没有丝毫可信度。」 「这样啊……虽然我不讨厌他那种不好对付的感觉啦。」 「那是因为你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吧。」 「你在称赞我吗?嗳,这是在称赞我?」 「乐观也该有个限度。」 尽管身为盗贼,却拥有这么高的知名度,以全世界来说也很稀奇。清风不得不认为石川五右卫门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生活方式,实在太帅气了。 「不过,说到石川五右卫门,倒是有个令人感兴趣的轶事。」 「咦,是怎样的轶事?」 「据说石川五右卫门潜入城里,企图暗杀丰臣秀吉时,秀吉放在枕边的千鸟香炉鸣叫起来,告知秀吉危机。」 清风心想,不愧是伊月啊。即使是历史,他会感兴趣的似乎也是与薰香相关的事迹。 「这轶事感觉就与灵香相关呢。啊,志夜应该也不知道灵香吧?」 看到志夜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清风简单地讲解关于灵香的事情。 「灵香……原来有这种东西呢。」 是因为志夜本身也会以音乐引发类似的现象吗?她很轻易地接受了那样的概念。不只没有怀疑,反倒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但因为志夜流露出来的感情非常贫乏,这终究只是清风所见的印象罢了。 「历史上也有其他香炉告知危险的故事。例如织田信长视如珍宝、被称为『三脚蛙』的香炉,听说在本能寺之变发生的几小时前,突然鸣叫了起来。」 「织田信长是丰臣秀吉的主人对吧。」 这么插嘴说道的是志夜。 「香炉会告知危险这种奇特的传说,居然发生在主从双方身上,真是不可思议。」 「志夜也这么认为吗?虽然不晓得这两个故事蕴含多少真实,但假设信长可能知道灵香的存在,而用来护身──像这样思考会如何呢?」 「什么!」 伊月的推测让清风大叫出声。 「用不著这么惊讶吧?信长对于接纳新事物没有丝毫犹豫。倘若有人能运用灵香,他一定会加以重用,并思考灵香的用途吧。例如制作遇上的杀机和敌意会引发不协调的薰香,平时就用香炉焚香,于是那个香炉就会变成告知持有者危机的『付丧神』。」 所谓的付丧神,原本是指长期被使用的道具拥有了意志,变成像妖怪一般的存在。 但伊月所说的付丧神,则是不同的意思。 伊月指的是因为附著灵香,而在周围引发灵异现象的物品。 「假如信长死后,丰臣秀吉也把同一个薰香师招入麾下,因此继承了靠香炉察觉危险的系统,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个薰香师是在说谁呢?」 「嗯……应该只有千利休吧。」 「是那位茶圣千利休吗?」 对于伊月这番言论,就连面无表情的志夜,也明显露出惊讶的模样。 「毕竟身为茶圣的千利休,同时也是个精通薰香的文化人啊,历史上记录著他在茶会上也会配合当天主题焚香的故事。」 千利休在信长把堺收为直辖地时,受雇担任茶头(注:茶头 是指负责主持茶会的茶道师傅。);然后在信长死后转而服侍秀吉,据说也与政事有很大的关连。最后秀吉下令要他切腹,但其理由有各种说法,并不清楚真正的原因。 假如千利休是薰香师,或许可以想成是秀吉开始害怕起千利休那股深奥神秘的力量吧。 「虽然石川五右卫门企图暗杀丰臣秀吉的故事是虚构的,但其他暗杀者潜入时,不是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吗?」 这一切都是臆测。不过,香魅堂是在江户时代开始了除香师这门家业,纵然在稍早一点的时代便有人会运用灵香,那也不是不可能。 说不定那反倒是香魅堂的起源。 从三门下来后,三人摊开在南禅寺入口拿到的免费地图。地图正面描绘著京都的整体图,背面则是南禅寺周围的地图。三人决定接著前往水路阁。 水路阁虽位于南禅寺境内,却是与佛教无关的西式建筑。它是明治时代在琵琶湖与京都市内之间建造的水道一部分,全长约一百公尺。褪色的红砖桥拱支撑著桥梁,神奇地融入景观当中。 虽然现在是有名的观光景点,但当时似乎也很多人反对建造,认为会遭到报应。 「石川五右卫门被处以烹刑这件事也很有名呢。有一个说法是,他在断气之前,一直高举著自己的孩子。」 志夜眺望著被红叶点缀的水路阁说道。烹刑这个插曲是让五右卫门有如此知名度的重大因素吧。 「是这样吗?我听说的版本是他为了不让孩子受到折磨,狠下心将孩子沉入锅底。」 「这两种说法都存在呢。其他还有五右卫门忍受不了炽热,让小孩垫底的说法。」 「如果那说法是真的,他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话说出口后,伊月像是觉得自己失言了一般,露出尴尬的表情。 清风本想打圆场,要伊月不用在意,但他心想对于有所顾虑的人这么说,反倒会造成反效果,因此决定保持沉默。 「真的是最差劲的父母呢。」 话说回来,清风并不晓得父母亲给予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清风是被丢弃在松然寺的小孩。 他被放在篮子里,放置在位于本堂前的石佛像旁。 据说正好是这种晚秋,吹著清凉秋风的日子。 身为住持的松延,当时已经年过六十,仍旧维持单身。但他会养育清风,应该不是因为想要家人。 恐怕是出于献身于佛祖的某种使命感。 或是本人虽然没有自觉,但可能也存在某种优越感。光是养育并非亲生儿子的清风,就让松延的人品在信徒间获得很高的评价。 所以清风虽然不虞匮乏地成长,却从未觉得松延是家人。 清风模糊地思考著。 伊月和志夜──如果这两人被迫面临和五右卫门同样的选择,他们会怎么做呢? 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即将死掉的时候,他们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 在清风目前为止遇过的人当中,伊月比任何人都聪明。尽管知道是白费功夫,伊月一定还是会试图保护重要的人到最后一刻;因为他在最根本的地方,比起道理,还是会以感情为优先。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另一方面,志夜看起来则像是一定会将她重要的人沉入锅底。清风认为,志夜应该会觉得「反正两边都会死,这么做比较合理」。比起感情,更以理性为优先。 纵然形式不同,但两者都是替家人著想的温柔。 那么,如果是清风,会怎么做呢? 清风在面临绝境时,脑中会浮现那两种选项吗?清风是否会卑鄙地不惜一脚踢开家人,不断挣扎地想多活一秒呢? 清风感到毛骨悚然。倘若要被迫自觉到那种软弱,不如乾脆地死掉要好多了。 不过──清风能这么想,是因为现在很从容。被迫面临生死关头时,他没有自信能一直维持人性。 松延最近的口头禅闪过清风的脑海里。 『清风,我还能活多久?』 一直卧床不起的松延,动不动就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可能是内脏机能衰退,松延的胃口缩小许多,脸颊也消瘦不少。 『爷爷,你为什么会害怕死亡?爷爷是佛教徒吧?是住持吧?人类就算死亡也会投胎转世对吧?既然如此,不就没什么好怕的吗?』 在佛教的世界观中,人就算死亡,也会再度转生到六界的某一界,不会转生的只有已经悟道的佛陀而已。 佛陀这个词汇经常直接被当成释迦牟尼的意思来使用,从这点也可清楚知道能成为佛陀的人相当少,并非像松延这种怕死的住持能达到的境界。 但是,即使清风这么开口安慰,松延仍旧注视著天花板,小声低喃。 他说清风根本不懂死亡的可怕。 『不,其实我一直在害怕死亡,所以我屡次想像著自己死后的事情。我试著想像自我消失、再也不会浮现任何想法的状况。但只要经过一阵子,脑袋一定会浮现什么。那样──让我松了口气。但所谓的死,却是脑海中永远不会浮现任何想法。』 「──怎么了,你在想事情吗?清风。」 伊月在一旁搭话,清风这才回过神来。 志夜就在一旁朝空中伸出手,持续著敲打琴键的动作。看来她似乎在脑海中试著弹奏浮现的曲子。 因为志夜陷入出神状态,伊月变得无事可做了吧。 「如何?感觉能制作出『南禅寺的红叶』薰香吗?」 清风一问,伊月便充满自信地露出微笑。 「你以为我是谁?闻到这么丰富的晚秋气味,没受到刺激的人才有问题吧。」 仅仅一星期,伊月就完成了要用在时香盘上的四种抹香。 比任何人都更早闻到抹香的清风,对抹香的完成度感到赞叹。 春天,「圆山公园的枝垂樱」是种纤细的香味。气味不会太甜、主张较为含蓄这点,让人联想到柔软的樱花花瓣,非常出色。若是这香味,一定也能衬托出志夜的琴声。 夏天,「贵船的川床」十分清凉。在鼻腔里留下冰冷感这点,演绎出彷佛脚趾接触到河川时的爽快感,同时又是具备丰富的夏季茂盛绿意的香味。 秋天,「南禅寺的红叶」重现度之高,甚至让人以为伊月在前几天逛南禅寺时,把气味装入篮子里带来了。让人注意到原来落叶枯萎的气味是这么鲜明。 冬天,「龙安寺的雪化妆」则是稳重沉著的香味。静谧且庄严,让人不禁想闭上嘴巴,悄悄地将意识集中在香味上面。那就类似在龙安寺眺望枯山水的心情。 清风认为无论哪种香味,都高明地重现出四季与主题。 但是,身为制作者的伊月似乎还无法如此确定,他说要请比自己更精通薰香的人物闻这些抹香。 「怎么样呢,哥哥?」 焚完四种抹香后,伊月问道。 询问的对象是伊月的兄长,同时也是香魅堂第九代店主,香崎戌亥。 倘若要商量关于薰香的事情,应该没有比戌亥更适合的人选。 「要扣一分呢。」 戌亥闻完各种抹香后,缓缓睁开刚才闭上的双眼。 戌亥身为比伊月更严谨的完美主义者,他的评价方法自然是扣分方式。 「伊月自己应该知道是哪一种香导致扣分吧?」 伊月露出苦涩的表情低下头低喃: 「……龙安寺的雪化妆。」 「正确答案。春、夏的成果还算可以,『南禅寺的红叶』不愧是实际到现场考察过,表现最为出色。但是──冬季的『龙安寺的雪化妆』完全不行。」 不过是高中的文化祭,尽管如此,也无法撼动戌亥严格的标准。清风从未见过戌亥在关于薰香的事情上妥协。 「是吗?我觉得香味不错呀。」 从旁插嘴的,是在香魅堂以助手身分工作的白亚。 白亚是戌亥和伊月的表姊妹,年龄与戌亥同样是二十三岁,比伊月大五岁。 她是个适合俐落黑色短发的活泼女性,清风察觉到香崎兄弟都被白亚给吸引了。 被称赞的伊月看似开心地害羞起来。在白亚面前,难以相处的伊月也会变回小孩。倘若伊月平常也露出这种表情,在学校应该会大受欢迎吧?清风不得不这么想,但对伊月而言,别人怎么看待他并不是多重要的问题。 「唉……白亚太宠伊月了。你真的能透过这香味,在脑中浮现出被雪掩盖的枯山水景色吗?」 「嗯……?听你这么一说……可能稍微欠缺一点季节感?」 白亚露出疑惑的样子。 「你看吧,随口安慰别人是不好的喔。」 欠缺季节感──清风也觉得这说到重点了。伊月为了表现冬季香味,使用的是花香。水仙、山茶花和蝴蝶兰,这些花朵都是在冬天绽放,并拥有让人联想到雪的白色花瓣。与在其他季节绽放的花朵相比之下,香味也较为含蓄,主张并不强烈。 尽管如此,还是让人觉得这不适合在闲静中发掘美丽、象徵侘寂这种概念的龙安寺枯山水,而且还是被雪覆盖住的石庭园。 「哥哥,既然你都说到这种地步,应该会告诉我到底是哪里不行吧。」 「扣两分。别像这样凡事都想依赖我,应该要靠自己察觉才有意义吧?」 「这……或许是这样没错。」 在同学当中看起来成熟的伊月,也会被戌亥当小孩看待。尽管两人经常吵架,但还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清风觉得他们那样的对话很有趣。 「至少给点提示如何?距离文化祭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吧?」 帮忙说话的果然还是白亚。 「你又来了。」 「还是你觉得他们举办的文化祭失败,导致香魅堂的评价跟著一落千丈也无妨呢?香魅堂明明才重新开张没多久,顾客也不多呢。」 「嗯……居然搬出香魅堂吗……」 戌亥一脸为难地搔了搔头,他也是在白亚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这对兄弟真的很相似。 「真没办法,仅限这次喔……这薰香没有彻底表现出雪的香味啊。」 「雪的香味?」 如此复述的不是得到建议的伊月,而是清风。 「戌亥,雪有香味的吗?」 「清风,你对长辈至少该加个『先生』称呼吧。」 「戌亥这种地方真的很像老师呢。」 双方认识已经十年以上,这样的对话不知重复过几次了。 「我并不是要你重现出现实中的雪香味,而是要你用香味让人感觉到雪。」 「让人感觉到雪……?」 伊月将手贴在下颚思考,试图从哥哥给予的提示中找出解答。 「你听到雪,脑中浮现出什么印象?」 「白色、冰冷、虚幻、融化、消失……」 「这些要素与枯山水组合起来时,脑海中浮现的是?」 戌亥的诱导式询问,让清风也跟著一起思考。 所谓的枯山水是不使用一滴水,只以砂石来表现山水风景的东西。砂石创造出来的并非单纯的风景,而是观念的世界。 佛教徒们眺望著设置在寺院中的枯山水,静坐冥想,与自己对话。 那样的世界染成雪白,冰冷到彷佛会冻结,并且虚幻地融化、消失无踪──换言之,这就是…… 「……死亡。」 伊月也得到了跟清风一样的答案。听到这句话,提问的戌亥大大地点了点头。 「没错,这香味欠缺的就是『死亡的香味 』。」 虽然清风一点也不明白戌亥的意思, 「……哥哥,这边的原料可以借我一些吗?不,可以把作业房借给我用吗?」 但伊月似乎理解了「死亡的香味」的意义,他眼神闪闪发亮地问道。 戌亥将手指抵在太阳穴上,这动作表示他答应伊月的请求。于是伊月立刻进入里面的作业房。 「戌亥才是太宠伊月了吧?」 白亚傻眼地叹了口气。刚才被戌亥说太宠伊月的她,似乎觉得戌亥的言行不一。 「没那回事。能否重现出死亡的香味,结果还是要看伊月的本领啊……话说,那边的女孩是谁啊?」 戌亥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香魅堂入口的志夜。 「啊,她是在活动中负责音乐的志夜喔。她可以把任何事物都变成钢琴的曲子呢。」 清风简单地说明志夜的能力。 「那还真厉害啊。」 戌亥和白亚也不例外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也能用音乐重现出薰香吗?」 「我是没试过,但大概可以……」 志夜用三白眼瞪著戌亥,像是在判断戌亥的本性。 「那万一辰巳的薰香制作失败,就用她的曲子来弥补即可。」 虽然戌亥这么说,但他看起来并不像在怀疑弟弟成功的可能性。 「死亡的香味吗……」 麻衣也跟过去的清风一样,脑中完全浮现不出任何印象。 「这比雪的香味更让人不明白意思耶……」 「如果是麻衣,听到死亡会想到怎样的香味?」 突然被这么问,能瞬间想到的事物并不多。 「大概是线香的香味吧?毕竟还是会联想到葬礼、坟墓或佛坛之类的。」 「跟你那种想法恰好相反。我之前不也说过,杉线香是夏天的气味吗?是为了消除死者变成灵香的思念,才会焚烧线香的。」 这么说来──麻衣回想起来,除香的第一阶段是嗅出灵香的四季。而死者做为灵香残留下来的东西──其中最多的是「不想死」这种念头,则被分类成冬季的灵香。 在人死时焚烧身为夏季香味的杉线香,是前人们的智慧。焚烧与死者残留的灵香恰好相反的薰香,可中和死者的思念,防止灵香化为幽灵或幻影出现。 那么,死亡的香味是什么呢?麻衣答不出来,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后,辰巳总算说出了正确答案。 「象徵死亡的香味──是乳香。」 「乳香……是指牛奶的香味吗?」 「不,乳香是是标准的薰香素材。虽然气味甘甜,但并非从生物的乳汁中采集出来的东西。」 辰巳打开总是放在身旁的桐制公事箱,从里面拿出一个以软木塞盖住的小瓶子。 「乳香是从乳香属的树木采集的树脂。弄伤树皮后,将分泌的树脂原封不动地放置一星期以上,于是接触到空气的树脂就会变硬且变成乳白色。」 辰巳摇动瓶子,倒出来的是糖果般大小的白色颗粒。辰巳将颗粒递给麻衣,麻衣试著闻了闻,发现那散发出难以想像是树脂的甘甜香味。 「这就是死亡的香味吗?」 「嗯,必须把这个更进一步加工,和其他香料混合在一起,否则不能以真正的意义表现出死亡。说到乳汁,一般认为饮用热牛奶就会变得想睡,是因为其中含有色胺酸这种促进睡眠的荷尔蒙原料,但我推断这种甘甜香味也有很大的影响。」 「毕竟一般说死亡就是长眠嘛。以感觉来说,可以明白牛奶的香味为何会让内心平静下来。」 「话虽如此,但乳香和牛奶的香味,在本质上可是截然不同啊。附带一提,也存在著和乳香相反的生命之香。虽然杉线香同样是生命之香的一种,但若追根究柢,你认为生命之香是怎样的东西?」 「既然让内心平静的乳香是死亡的香味,生命之香感觉是刺激性的气味呢,像是香料那样……」 「以香味来说,很接近啊。」 辰巳跟刚才一样,从公事箱里拿出另一个瓶子。瓶子里装的是灰色粉末,辰巳打开瓶盖,将整个瓶子递给麻衣。 「你不觉得在哪闻过这气味吗?」 麻衣将乳香颗粒交给清风后,闻了闻从辰巳手上接过的瓶子。 「这是……你交给明梨小姐的药丸气味不是吗?」 「正是如此。你的鼻子也多少变灵敏起来了啊。这是薰香原料,在根源上可说是象徵著『生』的没药。这是没药属这种灌木的树脂。」 麻衣渐渐对气味变得敏感一事,让辰巳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被辰巳这么称赞,麻衣也觉得挺开心的。 「乳香和没药在圣经里也有登场。基督诞生时,东方三贤者各自带来的礼物就是黄金、乳香与没药。一般认为黄金象徵国王、乳香象徵神、没药象徵死亡。」 「咦,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没药是生命之香对吧?明明如此,在圣经里却象徵著死亡吗?」 那样就跟刚才说的话彻底矛盾了。 「你注意到重点了呢。没药的英文念作『myrrh』,这会让你联想到什么吗?」 「myrrh……该不会是『mirra』?」(注:此处的「mirra」为葡萄牙文,意思是「木乃伊」。) 「没错。没药──myrrh是为了制作木乃伊而使用的薰香。」 为何在古代埃及要把尸体弄成木乃伊呢? 那是为了将死者变成永远的生者。 「古埃及人认为,死亡不过是通往永久生命的入口,因此没药虽是生命之香,但也同时象徵著死亡。制作木乃伊时也会使用其他各种薰香原料,但据说唯独乳香是绝对不会被使用的。」 「那是因为乳香是死亡的香味?」 「正是如此。明明要给予死者生命,却使用死亡的香味,就太荒谬了。」 麻衣听著辰巳的说明,忽然想起明梨说的话。 『……我不太记得……啊,对了,记得有种甘甜的气味……』 那是她在感受到死亡恐惧时所闻到的香味。 辰巳就是在听完这件事后,立刻想到要以活力充沛的五十岚的气味为基底,替明梨制作身体香。 因为辰巳知道明梨闻到的是死亡的香味吧。 倘若是这样──明梨在同志馆大学闻到、将死亡恐惧深植于她内心的灵香,究竟是谁散发出来的呢? 抑或发出灵香的并非人,而是物品──也就是付丧神呢? 如果明梨练习小号的地方,旁边碰巧有付丧神的话── 没错,莫利对辰巳吠叫这件事,还深深烙印在麻衣内心。 至今尚未查明莫利会吠叫的原因。 麻衣心想,刚刚听到的乳香与没药的知识,或许能成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获得戌亥的建议后,过了几天。 以乳香为基底制作出来的「龙安寺的雪化妆」,是连戌亥也挂保证的杰作。此外,因为小组里包含美术社员,内部装潢的完成度也比想像中更出色。 还有其他惊喜。分头行动的小组组员们,不只负责内部装潢,甚至还制作了四季个别的影像,以投影机播放。 志夜的曲子是四季各三十分钟,合计共两小时的巨作。因为志夜无法连弹六小时的钢琴,小组决定将录下来的琴声重复播放;尽管如此,志夜创造出来的旋律也不会让人有听腻了的感觉。 结果,在星期六、日举办,为期两天的文化祭上,休息室获得很高的评价。为了观赏四季,有人一天来访好几次,甚至还有人连续两天来访。他们异口同 三 涅盘香之章 京都迈入十一月,空气也明显变冷了起来。 麻衣一直坚持有必要买进的碳素电暖器,正在记帐桌旁温暖著麻衣的左半身。 最近造访香魅堂的客人正逐渐增加。现在店里也有两名女性客人,各自将薰香凑近鼻子,确认自己喜欢的味道。 麻衣在这里打工已经过了半年。是麻衣认真地接待客人还有架设网站的效果慢慢地显现出来了吗?如果是这样,麻衣会觉得很开心。 门帘又掀了起来。 「欢迎光临。」 「午安,你的声音会让听的人也变得有精神呢。」 走进店里的是早治研的助理教授五十岚藤十郎。 「午安,五十岚先生好久没来香魅堂了呢。」 平常都是辰巳前往研究室,因此五十岚出现在香魅堂,真的是隔了大约一个月的事情。 「今天我是来道谢的,请问香崎先生在吗?」 「啊,抱歉,他今天碰巧有事外出了。」 似乎从远方来了与除香相关的委托,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是麻衣一个人在顾店。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有时就是这么不凑巧。 「话说道谢是怎么一回事呢?」 「咦,你没听说吗?研究室的狗儿们嗅到的成分当中,有一种似乎快解析出来了。」 「是这样子吗?我完全没听说!」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是大新闻。倘若辰巳告诉麻衣,麻衣明明会替他庆祝。 昨天打工时也是,辰巳根本没提到这件事。那男人偶尔会把判断重要事物的标准忘记在某处。 「恭喜你们!那么,五十岚先生的研究,终于能获得认同了呢。」 「虽然还不能大意啦。这也都是多亏香崎先生从旁协助。」 这么回答的五十岚,让麻衣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五十岚面带微笑,麻衣却感觉他并没有把这项成功当成自己的事情。 他散发的氛围,就像远亲结婚了或是朋友出人头地那样的感觉。 「为什么你能那么平静呢?」 麻衣不小心问出口之后,猛然回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说了用不著说出来的话。 「平静是指?」 五十岚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麻衣连忙解释: 「呃,我是觉得,明明研究总算快出现成果,五十岚先生的感觉跟以前相比,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我这样也算是感到很高兴的样子了,但你觉得看起来很平静吗?」 果然没错。五十岚现在的为难表情,也简直就像是装出来的,彷佛机械在扮演拥有感情的人类。 麻衣抱持警戒心的同时,首次对五十岚这个男人产生明确的兴趣。 五十岚不愧是会散发出类似没药的生命之香,他具备洋溢著生命力的精悍体格。但他的内在是否跟强韧的外表一致呢? 「……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说些奇怪的话,但我可以看见五十岚先生背后有光背。」 「光背?」 麻衣刻意向五十岚坦承自己有灵感这件事。因为麻衣想藉此来观察五十岚的反应。 反正辰巳的协助已经有了成果,事到如今就算被当成怪人,今后也没什么机会碰面吧。 「原来如此。」 麻衣述说著自己的能力、五十岚的光背,还有那是悟道的「如来」背后才会出现的光背这些事情。一直默默听著的五十岚,则像是感到信服似地点了点头。 「你没有怀疑我的灵感呢。」 自从麻衣开始在香魅堂打工后,遇到的人大多会相信麻衣的灵感。但那是因为他们本身也拥有奇妙的力量,或是曾有不可思议的体验。 五十岚并非看过从明梨脸上冒出来的蛇鳞,也很难想像辰巳会告诉他那段插曲。 虽然五十岚饲养了会预言死亡的莫利,还有会诊察疾病的狗儿们,但那终究不是神秘现象,而是以科学为根据的研究。 虽然辰巳以科学的角度,把麻衣的灵感也当成大脑引发的错觉来解释,但麻衣刻意省略那段说明。尽管如此,五十岚仍旧全盘接受了麻衣十分可疑的说词。 「因为怀疑是没有意义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该怎么说才好?就算仓见同学能看见那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我也不会伤脑筋啊。」 「不会伤脑筋……?」 「如果仓见同学在这番话后,接著说『希望你用一百万圆买下这个壶』,我也是会起疑心的喔。因为要是相信那句话,感觉就会伤脑筋了。」 「我当然不会说那种话!」 「是吗?听到你这么说,我放心了。」 五十岚只是在说玩笑话,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担心那种事情的样子。 「可是,如果那光背是不好的东西,我可能会建议你除香。」 这时麻衣总算说明了关于辰巳身为除香师的工作,还有辰巳今天也是为了那方面的工作而外出。 「原来如此……不过,我本身并没有体验到什么灵异现象,或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我想放著不管应该也没关系的。」 「关于我的眼睛能看见光背这件事,你心里有什么底吗?」 「这──可能是因为我曾一度游走在生死边缘。」 「游走在生死边缘……?」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患上严重的肺炎。以现代医学的发达,我当时的年纪会恶化到差点死掉的情况是很罕见的。其实还是不当一回事的后果,反而害惨了自己。那时虽然一直在咳嗽,但父母和我都随便判断是单纯的感冒,所以没有去医院看病。」 「啊,该不会现在的研究,也是因为那件事?」 五十岚的研究是以早期发现疾病为目标。 「对。保住一命时,我觉得好像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倘若梦想的基础上,有自己过去痛苦的经验,也能明白五十岚为何不惜说服校长也想继续研究。 但是,既然如此,五十岚更应该感到高兴不是吗?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的感情起伏比别人平淡很多。到目前为止,我也曾跟几名女性交往过,但可能因为这样,总是无法长久呢。她们说『不晓得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感情起伏不大,也是因为差点死掉这件事的影响……?」 五十岚一脸伤脑筋似地点了点头。 「游走在生死边缘时,我作了个梦。年幼的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站在美丽的原野上,远方可以看见宽广的河川。」 「那是三途川?(注:三途川 传说中阳间与阴间的分界。)」 「就是所谓的濒死体验呢。我朝著河川前进时,忽然心想:什么嘛,原来所谓的死亡并没有多恐怖啊。」 麻衣曾听说经历濒死体验的人,人生观会整个改变。 「在那之后,我觉得自己似乎就没害怕过什么了。但我认为,那应该也是丧失了喜悦的感情。」 「丧失喜悦的感情吗?」 麻衣不太能彻底理解五十岚这番话的意思,她问道。 「如果没了恐惧,感觉喜悦应该会增加啊?」 「问题就在于事情没这么美好。可能喜悦也包含了从恐惧中解放的一面吧。举例来说,假设有个以甲子园为目标的投手,他应该会经常处于怀抱著恐惧的状态对吧。『万一自己投的球被打出去,不能去甲子园的话该怎么办?』『三年来的努力没有结果的话,该怎么办?』他内心应该会这么想。」 麻衣试著想像,那应该是极大的精神压力。 然后,那名球员越是努力、越是将人生灌注在棒球上,那种恐惧就会变得更加强烈。因为一无所获时的损失会变得更惨重。 「倘若他真的打进甲子园,就会从那种恐惧中解放,从负面的状态一口气转变成正面的状态。不过,假如他没有感受过之前那种恐惧,感情的摇摆幅度就会变小。」 麻衣不曾那么热衷于运动,因此只能去想像执著于胜负的心情。 但麻衣觉得,比起站上甲子园比赛的瞬间,在地区预赛中确定优胜的瞬间,反倒是那名球员最开心的一刻吧。换言之,就是从恐惧解放的瞬间。 「这表示五十岚先生对于研究可能没有回报一事,并未感觉到恐惧吗?」 「如果研究没有回报,我也会当成命运接受那样的结果吧。倘若已经尽力而为,我想接著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麻衣心想,五十岚的想法就好像圣人一样,不是任何人都能抱持这种乾脆爽快的想法。 不过,麻衣无法感到羡慕,一定是因为她觉得五十岚这辈子都无法遇到打从心底感到喜悦的瞬间吧。而且他本身甚至对于这件事,也不会感觉到恐惧。 「午安~」 这时,香魅堂的门帘掀起,一名女性顾客走了进来。 略带褐色的头发剪出清爽的层次,脸上化的淡妆也确实衬托出五官。 服装是让人感觉到秋天的卡其色高领毛衣,配上附带小颗钻石的项坠,下半身则是稳重的白色裙子。指甲上有洒了亮粉的粉红色指甲彩绘,在时尚方面无懈可击。 「啊,你来了呢。」 五十岚似乎认识那名女性,他友善地向女性搭话。 「让你久等了。哦~这里就是辰巳先生的店?啊,麻衣小姐你好。」 女性举起手说道,但麻衣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呃,请问你是谁?」 麻衣问道,于是女性彷佛非常意外似地噘起嘴。 「居然问我是谁,真教人意外呢。是我啊,是我。」 仔细看女性的脸,麻衣觉得确实是见过她── 「咦……难道是明梨小姐?」 「『难道是』是什么意思?」 「呃,因为──」 简直就判若两人。之前见面时,明梨用连帽衣的帽子盖住头部,头发也没有修剪地任其长长。那时的她明明是一副毫无女人味可言的打扮。 应该当作是明梨从死亡恐惧中获得解放,所以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吗? 不,实在很难想像那个专攻电子工学,且拥有骇客高手这个头衔的明梨,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没错,倘若是辰巳,一定会这么说才对── 她的气味截然不同。 从那之后明明还不到三个月,人会有这么剧烈的改变吗? 「抱歉,我在前往这里的路上接到她的联络,因此就约在这边碰面。」 五十岚一脸过意不去地低头致歉。 「你们两位该不会──」 「没错,我们正在交往。很厉害吧?」 明梨这么说道,比出v字手势。 毕竟是明梨对五十岚一见钟情,她一定相当积极地发动了攻势吧。她给人的印象会有所变化,是为了让五十岚注意到她,而改变了自己的关系吗? 麻衣刚刚才从五十岚口中听说他跟女性无法长久交往,因此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但总之,她还是向明梨道贺。 明梨充满自信地挺起胸膛,然后像想起什么似地,从口袋里拿出记忆卡。 「麻衣小姐有机会见到清风先生吗?他拜托我制作的软体完成了,我想请你帮忙转交。」 「拜托你制作的软体?」 麻衣首次知道清风跟明梨有联络,但比起这些,麻衣更在意记忆卡的内容。 「是什么软体呀?该不会是什么可疑的东西吧……」 就在麻衣感到不安时,明梨将嘴巴凑近麻衣的耳朵,以免五十岚听见。 「要说可疑是挺可疑的,毕竟是骇客软体。」 「骇客?清风先生拜托你那种东西?」 「制作这种东西本身就像是犯罪了,我也觉得不太好……但又不能拒绝救命恩人朋友的委托呢。」 清风并没有给人电脑高手的印象,毕竟那对辰巳的除香而言感觉没什么必要,但说不定为了协助其他异端者会需要用到。 五十岚看了看手表,开口向明梨说: 「我们一直赖在这里会妨碍到生意,差不多该走了吧?请帮我向辰巳先生问好。」 「藤十郎先生说得没错呢。那么,麻衣小姐,下次我再来购买薰香喔。」 明梨这么说道,转身离开;麻衣看见明梨的背后,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明梨小姐,你的背后……」 「嗯?我背后有什么吗?」 明梨将手伸向背后,想拍开背上沾到的东西。 「不,不是,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麻衣不可能说得出口。 她隐约地看见明梨的背后有跟五十岚同样的光背这种事。 「啊,对了对了。」 正要离开店里的五十岚,注意到什么似地转过头来。 「关于刚才提到的濒死体验──我原本以为是三途川的东西,靠近一看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咦?」 五十岚彷佛没事一般继续说出的话语,让麻衣感到莫名在意。 「原来那是一条巨大的蛇,大到甚至看不见头和尾巴。看起来像水流的东西,其实是蛇弯曲著身体在前进喔。」 结束香魅堂的关店作业后,麻衣踏上归途。 麻衣的家是盖在下鸭神社旁的公寓,从三条路出发的话,大约十五分钟会到。 麻衣边走边思考为什么会在明梨背后看见光背。可以想到的可能性,是辰巳制作的药丸效果。 麻衣的灵感,只不过是把灵香转换成视觉和听觉这些其他感觉罢了。 换言之,如果是跟五十岚散发出相同气味的人,麻衣就能看见这个人有著光背。 但是,就算服用了辰巳制作的药丸,会整个人的体味都变得跟五十岚一模一样吗?倘若是那样,在两个月前,明梨开始服用身体香药丸后,就算麻衣看见她有光背也不奇怪才对。 「只能问问看辰巳先生了吗……」 就算能看见光背,感觉也并非对明梨的身体有害,应该不是那么紧急的事情。虽然有种模糊不清的不安,但麻衣无法彻底掌握不安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 天色已经变暗、毫无人烟的夜路上,突然有个人影冲到麻衣眼前。 「呀啊!」 麻衣惊讶得往后退,但现身的男人立刻在路上蹲下来。 「唔……咕……」 「清风先生!你怎么了!」 冲出来的男人是西装打扮的清风。他没戴著平时那顶帽子,光头裸露在外。 麻衣飞奔到清风身旁一看,只见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清风明明气喘吁吁、看来像是飞奔到这里,但麻衣碰触到的清风身体,却冰冷到彷佛会冻结。 「麻衣,你不能待在这里,快点逃!」 清风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麻衣,他以痛苦的表情说道。 「就算你这么说……」 麻衣无法丢下身体状况显然很糟的清风离开。但就算她想求救,周围也没有任何人。 清风要麻衣快逃,表示有人在追赶他。既然如此,更不能丢下他不管。 麻衣将肩膀借给清风倚靠,试著让他站起来。 「──怎么?真不像样啊,竟然要女孩子扶著你。」 「是谁!」 麻衣大叫── 现身的是披著深蓝色大衣、拥有异常美貌的男人。 男人越看越像辰巳。 不同的是他的肌肤晒成古铜色,还戴著眼镜。 「戌亥先生!」 那是辰巳的兄长,同时是香魅堂的前任店主香崎戌亥。 还有他自称是咒香师,与身为除香师的辰巳形成对比。 「好久不见了呢,仓见小姐。」 戌亥推了一下黑框眼镜,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麻衣感受到异常的压力。彷佛肉食兽张开嘴巴,秀出尖锐的獠牙一般。 过去麻衣曾闻到会逼人走上自杀之路的「乐花香」,陷入濒死边缘。对她而言,戌亥的存在就是个可怕的威胁。 「我这次原本是不打算见到你和辰巳的。」 戌亥的手上握著香炉。 麻衣看到从香炉冒出的烟雾当中,有朦胧的死神身影。 戴著帽子、手持镰刀的骷髅。 当然,不可能真的有死神,麻衣看见的是幻影。 但戌亥使用的幻术,不会只停留在幻影的程度。 戌亥的幻术能控制闻到香味者的本能,并在他的心理层面发挥效用,实际对人的内心造成伤害。 「在追赶清风先生的是你吗?」 麻衣瞪著戌亥,于是他耸了耸肩。 「可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吗?我也不是喜欢才这么做的。但是,清风知道了用不著知道的事情,所以要稍微警告他一下。」 戌亥用另一只手盖住放在手心上的小香炉,于是烟雾形成的可怕死神,立刻烟消雾散。 「你应该和辰巳先生约定过,再也不会踏进京都一步了吧。」 半年前,辰巳和戌亥进行了香席胜负。条件是倘若辰巳获胜,戌亥就再也不能踏进京都一步。 「我的确是那么承诺了,但情况有变,实在无法遵守约定。」 戌亥叹了口气,转身背向麻衣。 「算了,这次便看在仓见小姐的面子上,我就此撤退吧。希望清风能因此充分得到教训就好。」 戌亥说完便离开现场。几乎就在他消失不见的同时,人们逐渐涌入道路上。 看来那似乎不光是看起来是死神的薰香,还是能一并驱逐人类的薰香。 「清风先生,你不要紧吗?」 「痛痛痛……真是得救了,麻衣。要是你没有出现,情况可能有点不妙。」 看来戌亥焚烧的驱人香,似乎对麻衣不管用。 麻衣的灵感会把薰香转换成视觉和听觉情报,所以会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或是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因此,麻衣会把原本直接影响闻者本能的驱人香,无意识地试图以其他五感解释,结果导致驱人香的效果变弱了吧。 多亏如此,才能拯救陷入绝境的清风。 唯独这次,麻衣不得不感谢自己的灵感。 「总之,我先带你去医院吧。感觉戌亥先生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 「你能那么做的话真是帮了我大忙。等辰巳回来之后得再跟他商量一下呢。」 清风这番话让麻衣的胸口刺痛起来。戌亥回到京都一事,还有他再次露出獠牙一事,身为弟弟的辰巳会怎么看待呢? 那个春天的夜晚。 结束香席胜负时的戌亥,明明露出那般获得救赎的表情。 隔天,麻衣在香魅堂顾店时,清风态度一如往常地现身了。 麻衣已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告知回到店里的辰巳,他决定立刻听听清风怎么说。 「我一直在调查最近京都发生的灵异现象喔。」 清风似乎没有吸入太多戌亥的薰香,经过一天之后,他看起来活蹦乱跳的。 「灵异现象是吗?果然是跟灵香有关?」 「没错没错。就是明明一如往常地生活著,却忽然在某个瞬间,突然被『死亡恐惧』附身的现象。」 「那──」 总觉得在哪听过类似的事情。 「没错,就跟前阵子发生在明梨身上的状况是同样的现象。不光是她而已,看来似乎有很多人都体验到那种现象。我不太清楚是否会轮到辰巳出场,就靠自己一个人调查了许多事情──结果就是昨天那样。」 「这表示戌亥跟那个会让人感受到『死亡恐惧』的现象相关吗……」 辰巳像是陷入沉思一般,将手贴在下颚。对于兄长再度出现在京都一事,辰巳看起来没有麻衣想像中那么受到震撼。不过,辰巳是个莫名爱逞强的男人,因此麻衣不是很清楚他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然不想那么认为,但幕后黑手应该可以肯定是戌亥了吧?否则他就不会袭击我了。」 「说得也是……」 毕竟戌亥和清风也关系匪浅,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对清风使用看起来是死神的薰香──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很在意。虽然不晓得和戌亥先生有没有关系,但昨天五十岚先生和明梨小姐曾来过香魅堂。」 「啊啊,那个躲在家里的女人吗?既然会出门,表示她彻底从死亡恐惧中振作起来了啊。」 「何止是振作起来,她简直就判若两人。」 麻衣详细地说明明梨的状况,像是她的发型和服装产生极端的变化、个性变得开朗,还有开始跟五十岚交往一事。 「不仅如此,我还看见她的背后有跟五十岚先生同样的光背。」 然后,麻衣也说出五十岚在小时候经历濒死体验的事情,以及他因为那次体验,改变了人生观的事情。 「死亡的香味吗……」 听完所有事情的辰巳悄声低喃。 「你不记得吗?之前提到文化祭的事情时,有说过戌亥曾给我建议这件事吧?」 「虽然说故事的人是我啦。」 「记得是辰巳先生所制作冬天的『龙安寺的雪化妆』薰香,但被说欠缺死亡的香味吧?」 给辰巳这种建议的不是别人,正是戌亥。 「啊……这表示如果是戌亥先生,要制作让人感觉到『死亡恐惧』的薰香,简直轻而易举吗……?」 不,应该说昨天麻衣看成死神的那个东西,正是让人感觉到「死亡恐惧」的薰香吧? 「我也说过那种香味的原料是什么吧。」 「是散发甘甜香味的乳香。」 「没错。然后,明梨曾说她在感觉到死亡恐惧时,闻到了甘甜的香味。」 明梨确实那么说过。麻衣在听说文化祭的事情时,也立刻想起明梨说过的那番话。 「倘若灵异现象是戌亥亲手造成的,可想成是戌亥创造出让人感觉到死亡的香味,在京都到处散播。」 「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晓得。是对我的挑衅,还是找碴呢……」 戌亥深爱著一名叫白亚的女性,但她在七年前过世了,而且,她的死因与辰巳相关。戌亥在春季现身的目的之一,就是对辰巳的复仇。 原以为两人的那段因缘,应该在辰巳解释了白亚最后留下的灵香意义之后,早已经获得解决── 「但是,我变得有点难以行动了呢,毕竟我没自信能瞒过戌亥的鼻子继续调查。」 戌亥使用的不只是以薰香进行催眠的那种技术。 他跟辰巳同样具备优异的嗅觉,也擅长追踪记住了气味的人。 倘若是他,只要闻一下,便能对清风的行动瞭若指掌吧。 「……真没办法,这个给你吧。」 辰巳从怀里拿出束口袋,扔给清风。 「这是什么?」 接过束口袋的清风打开袋子,里面装著几个圆锥形的薰香。 「这种薰香是用来保护自己避开像薰香师那种嗅觉敏锐的人。因为那家伙八成会感应你的体味追赶过来,只要焚烧这种香,就能将自己的气味局限在周围。」 「呃,换句话说,就是会变得无法从远处感应到我的气味?」 「对。虽然薰香师的嗅觉并不会变弱或消失,但只要使用这个,虽非障眼法,却能成为障鼻法吧。」 「唔哇,你是为了我而制作这种薰香吗?」 「谁会为了你制作啊。春天跟戌亥对峙的时候,我想今后可能还会用到,才事先准备的。」 辰巳瞄了一下麻衣,默默地递出相同花样的束口袋。 麻衣立刻明白辰巳视线的意思。麻衣曾被戌亥掳走,辰巳一定是担心麻衣,才替她制作了那种薰香吧。 「谢、谢谢你。」 尽管感到害臊,麻衣仍坦率地收下束口袋。 但希望尽可能不要陷入会用到这个的状况── 「既然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就得再稍微努力看看才行呢。」 清风像是找回干劲似地咧嘴一笑后,准备离开香魅堂。 「别勉强自己啊。」 「你在说什么啊?你很清楚我的个性吧。『勉强』是跟我最没有关系的词汇。」 「这样啊。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探索我担心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的话,也告诉我一声。」 「了解,包在我身上。」 清风钻过门帘,离开店里。 在看不见清风的身影时,麻衣想起了一件事。 「啊,我有样东西得交给清风先生才行!」 明梨拿了一张记忆卡给麻衣,希望她转交给清风。 「什么?既然如此,你快去快回吧。」 辰巳这么说道,因此麻衣连忙从后追赶清风。 「清风先生,请等一下!」 来到三条路时,麻衣总算找到了清风。 清风转过头来,看到麻衣的身影顿时露出笑容。 「怎么怎么?麻衣也替我感到担心吗?哎呀,但是你像这样追赶上来,我也很伤脑筋啊。该怎么对辰巳交代才好呢?」 「你在说什么呀,别想太多好吗?这是明梨小姐托我保管的东西。」 麻衣拿出记忆卡。 「明梨把这个交给麻衣了?我明明再三嘱咐,要她直接把东西交给我耶。」 清风接过记忆卡,同时像在发牢骚似地嘀咕著。 「这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呢?」 明梨说这里面是骇客软体。麻衣原以为跟其他异端者有关,但搞不好这是要用来调查关于戌亥的事情。 「不好意思,关于这个软体的事情,帮我对辰巳保密好吗?我不想让他担心。」 麻衣点头答应。况且要跟不熟悉电器的辰巳说明骇客软体是什么东西,实在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别说是骇客了,搞不好还得从网路是什么开始教起。 「那么,你找我只为了这件事?如果是这样,我先走一步了。」 「啊……」 在清风打算离开时,麻衣觉得自己的灵感吶喊了什么。 不知为何,麻衣有一种感觉,如果在这里和清风分别,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清风先生。」 所以,麻衣忍不住叫住清风。 「什么事?」 就算清风这么问,麻衣也说不出话来。 「佛教的悟道是指什么呢?」 情急之下浮现出来的,是之前没听到答案的话题。 「哈哈,你突然是怎么啦?」 「不,因为之前询问时,你没告诉我答案。但是,我觉得解决这次事件的关键,似乎就在悟道的想法当中。」 麻衣这番话有一半是真的。克服死亡恐惧的五十岚和明梨背后能看见光背这件事,还有那个光背跟悟道的「如来」是相同形状这件事。 麻衣实在不认为这些事情与本次事件无关。 「所谓的悟道啊,就是不会投胎转世。」 「不会投胎转世?」 清风平静地点点头。 「你知道『轮回』这个词吗?」 「我知道,好像叫……轮回转生是吗?就是人在死后,又会投胎转世成另一个人,对吧。」 「嗯。机会难得,乾脆坐下来稍微聊聊吧。」 麻衣与清风坐在三条会商店街的长椅上。商店街今天也很热闹,笼罩在喧闹声当中。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有人在这种地方谈论关于悟道的话题吧。 「麻衣在死后会想要投胎转世吗?」 「……我会想投胎转世。毕竟想到万一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感觉很可怕。」 人在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每个宗教都有不同的解释。 有人认为会上天堂或下地狱,有人主张会投胎转世,也有人表示死后将回归尘土──换言之,就是归于「无」。 麻衣觉得其中最可怕的,就是最后一种看法。 倘若归于「无」,就什么也不会留下,也就是会丧失一切──无论是现在动脑思考的自我,或是自己经历过怎样的人生,还有获得的爱情。 倘若转生成别人,一定会失去记忆吧。但是,自己的碎片应该还会残留在意识某处。 那并非完全的死亡。倘若是那样,在死亡中也还存在著希望。 「一般都会想要投胎转世呢。可是啊,在佛教诞生的古代印度,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那个时代比现在有更多饥饿和贫穷的问题,还有瘟疫蔓延,活著是无比痛苦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认为死掉之后,就再也不想诞生到这个世上来了。」 「所以才想悟道,避免自己投胎转世吗?」 「嗯。然后为了悟道,必须原封不动地接纳活著的痛苦。」 「也就是说,要在痛苦中发现喜悦吗?例如……赛跑选手在奔跑时,脑内会分泌某种物质,让情绪亢奋起来那样;还有内心想著等考试结束就能玩乐,而用功读书之类的。」 「不,不一样吧,那只是在掩饰痛苦这件事而已。悟道并非那样,而是就算痛苦,也能觉得『其实也无所谓』喔。」 「你说『其实也无所谓』……」 由清风来说明的话,总觉得悟道一事好像很微不足道。 麻衣忽然想起五十岚,他说他并不会害怕自己的努力徒劳无功。那就某种意义而言,不就是他能觉得「就算痛苦也无所谓」吗? 「可是啊,要把印度当时的想法套用到今天,我觉得有些困难呢。啊,这并非我家宗教的教诲,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喔。」 「你的意思是?」 「我认为现代的悟道并非避免投胎转世,而是不畏惧死亡。因为对现代人而言,最痛苦的是感觉到死亡就在身边这件事。」 麻衣感觉清风的话语忽然沉重了起来。 「我爷爷虽然是住持,却痛苦不堪地死去了。他最后甚至会伤害他身边的人呢。该怎么说呢?爷爷那副模样,让我觉得自己看见了人类的本质。」 「本质……是说人类很丑陋吗?」 「不是喔。是说人类的价值观比自己想像中更加狭隘,而且受到束缚。只要死亡在未来等候著,人类在本质上就不是自由的。正因如此,我认为如果能坦然接受死亡这件事,说不定能更直率地认同别人、将自己委身于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辰巳先生和清风先生死掉,我没办法坦然接受那种状况。」 清风听到麻衣这番话,看似开心地笑了。 「谢谢你,麻衣。不要紧,我不会死的。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被异端者们说像蟑螂一样打不死喔。」 这番发言可看出清风周围的异端者们,平常是怎么对待清风的。感觉实在很滑稽,麻衣也不禁露出微笑。 结果,麻衣并不是很懂何谓悟道。 那果然不是能在短时间内理解的简单概念吧。 但麻衣觉得放心多了。 倘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到时清风一定会告诉自己才对。 在那之后,暂时过了一段平稳的时光。 辰巳和清风似乎各自调查著戌亥回到京都的目的,但戌亥在那之后,并没有主动做出什么事情。 然后,十一月也迈入下旬,在京都彻底被红叶包围时,麻衣造访了京都音乐厅。 今天是麻衣翘首盼望的志夜音乐会。 主办者菅野浩司是志夜的恩师,同时是知名钢琴家。虽然门票上没有写志夜的名字,但麻衣从本人那里听说她会在中段出场。 星期六的下午一点。明明还没有开场,但外面已经有观众在排队。观众大多是三十多岁的女性。 麻衣看向张贴在布告栏上的海报。钢琴家菅野浩司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照片上的他有著非常威风凛凛的相貌,给人的印象就是经历过磨练的成熟男性,但肌肤十分年轻。这样的容貌再加上弹琴的技巧高超的话,对于喜欢成熟男性的人而言,堪称完美吧。 与志夜同个研究室的五十岚和的场是否也来了呢?麻衣想著,稍微挺直背脊环顾周围。五十岚说不定会跟明梨一起前来。 这时,麻衣在人群当中发现出乎意料的人物。明明是钢琴演奏会,那人的服装却是和服配上乌黑的短外套,还有那过于眼熟的背影。 「……辰巳先生?」 麻衣靠近并出声搭话,辰巳依然拿芳香袋贴著鼻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志夜小姐邀请我来的呀。」 麻衣秀出门票,于是辰巳看似不悦地蹙起眉头。 「辰巳先生也是受邀来听志夜小姐的演奏吗?」 「我没有被邀请。」 「啊,这样子呀。」 辰巳看来不悦,是因为他明明没受到邀请,麻衣却是受邀而来的吗? 「可是,辰巳先生也是有优点的呢。你竟然会自己调查晚辈的复出音乐会,还来聆听演奏。」 志夜造访香魅堂时,辰巳明明没察觉到她是谁。 「不……有些事情让我挺在意的。」 虽然辰巳别有含意的说法让麻衣有些在意,但她正想开口询问时,观众动了起来。看来似乎是大厅开场了。 「辰巳先生,你的座位在哪里呢?」 麻衣这么询问,于是辰巳从怀里拿出门票,确认座位。 「是第三排的二十五号。」 「啊,那我们挺近的呢。我是坐在第三排的三十二号。」 京都音乐厅是包含二楼座位的大型会场。所以能坐到同一排,实在是奇迹似的巧合。 麻衣和辰巳一起进入会场后,分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麻衣的座位比较靠近中央,辰巳则隔著一条大型通道,位于麻衣左侧。 在观众都入场完毕后,大厅整体变暗──接著传出钢琴的音色。 聚光灯照射著舞台中央,平台钢琴前早已经坐著今天的主角──菅野浩司,他以缓缓张开的手演奏出精彩的旋律。 虽然麻衣对音乐不熟,但菅野浩司的琴声听起来非常舒适。 即便是应该相当困难的曲子,他也会以那双大手轻松地弹奏。他从容的指法让人想到雄伟的自然,听众能放心地委身于旋律当中。 虽然他独有的特徵并不是那么强烈,但他的技巧无庸置疑是一流的。 就在他中途夹杂著谈话,演奏完大约一小时的钢琴后──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莅临我的钢琴独奏会。」 菅野以恭敬的态度一鞠躬。是因为灯光打在他身上吗?他的额头上渗出汗水。 菅野看来有些疲惫。对他刚才的演奏感到满足的观众,为他送上热烈的掌声。 等那阵掌声平息之后,菅野继续说道: 「原本独奏会应该由我一个人来演奏才是正确的形式,但今天请容许我的任性,向各位介绍一名我的爱徒。」 然后菅野大声喊道: 「高原志夜!」 从舞台旁登场的,是身穿洋装、将头发紧紧束起的志夜。 一如她往常的作风,洋装果然是白色的,但那袭洋装实在非常适合她。 志夜站到菅野身旁后,深深地一鞠躬。 「这位女孩──高原志夜在七年前发生意外而手受重伤,因此有一段时间无法弹琴。不过,她跨越那样的难关,找回了闪耀的音色。我一直殷殷期盼著她的成长与复出,今天希望也能让各位一起分享我的喜悦!」 可能也因为菅野露出感动至极的表情,观众们一阵哗然,发出欢呼声。 在灯光缓缓变暗时,菅野从舞台上退场,志夜则坐到平台钢琴前。主角暂时换人。 在变得鸦雀无声的会场中,开始传出钢琴声。 (哇……) 麻衣立刻被那阵旋律吸引住。 志夜的琴声拥有不输给菅野的光辉。 虽说两人是师徒,但麻衣感觉他们演奏的曲子根本截然不同。 菅野的琴声拥有稳定感,无论由谁来听都是很舒适的演奏,而且挑选的是能发挥他特色的曲子。 但是,志夜弹奏的曲子则是连听众也能感受到难易度有多高。 跳跃的高音旋律、不即不离的协调中音域、与中高音完全采不同动作的低音,光是聆听,本来深深靠在椅背上的背就不禁会浮起一般,让人陷入一种紧张刺激的心情。 宛如奇观一般,志夜在琴键上展现出丝毫感受不到她手指有旧伤的高超技巧。 她此刻弹奏的,应该是〈南禅寺的红叶〉的改编曲吧。 只要闭上双眼,红叶的鲜艳色彩彷佛就会浮现在眼前。 然后麻衣被迫想起,秋天绝非只是果实和农作物收获的季节。冷风一吹,冰冻的冬天就即将到来──秋天也是伴随著这种危险的时期。 麻衣聆听著这首曲子,不知为何想起了清风。兼具轻快与危险的曲调,以及似乎另有隐情的氛围,感觉都跟清风非常符合。 志夜弹奏完〈南禅寺的红叶〉后,会场笼罩在温暖的掌声中。麻衣也毫不保留地为志夜送上掌声。这是一场精彩的演奏,不过有一点遗憾的是,麻衣没能感觉到志夜的琴声所拥有的神奇力量。 果然是因为意外,让志夜丧失了能力吗? 志夜微微一鞠躬回应掌声后,立刻弹起下一首曲子。 倘若预定没变,接著应该是〈龙安寺的雪化妆〉的改编曲。 志夜的手指沉入白色琴键中。 与刚才那首曲子不同,这次是以平静的曲调开始。音色没有飞跃,让人感觉到每个音符相连在一起,同时流畅地演奏下去。 钢琴是能一次弹奏出许多音符的乐器。 大致来说,乐器能同时发出的音色,长笛最多为一个音、小提琴最多是两个音、吉他则是最多六个音。与这些乐器相比之下,钢琴能发出跟手指数量相同的十个音;根据弹奏方式不同,钢琴甚至能同时发出更多个音。 因此,越是高难度的曲子 ,音符的数量也会越来越多。于是,不光只有协调音,必然也会有效地运用不协调音,将复杂的深度编织到曲子当中。 然而麻衣觉得,这首〈龙安寺的雪化妆〉在作曲上的诉求恰好相反。 虽然音符的数量很多,但排除了所有复杂要素,无止尽的简单才是它的真面貌。 并非合音的膨胀,而是衬托出单音之美的架构。 在此同时,所有音色仍具备著明确的余韵。 才以为彷佛雪一样降落地面,又缓缓融化消失。 有时夹杂著没有弹奏任何音符、让人猛然惊觉的间隔。 不过,并非音色完全消失。 在那之前弹奏的琴声,就宛如积雪融化后的雪水一般,填满整个音乐厅。 没有任何无谓的音。 象徵著龙安寺的枯山水追求的侘寂,是一种闲静之美。 志夜演奏的音色,精彩地彻底表现出那样的世界观。 在聆听著琴声时,甚至感觉音乐厅里的气温也下降好几度。 (这就是〈龙安寺的雪化妆〉……) 真要选一个的话,比起〈南禅寺的红叶〉,麻衣觉得自己更喜欢〈龙安寺的雪化妆〉。或许是因为这首曲子的旋律,让麻衣莫名感觉到辰巳的影子。 淡薄且冰冷,虽然坚强却又虚幻。 正当麻衣陶醉于那完美的冬季旋律时──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麻衣在舞台上看见了幻影。 (那是什么……) 有个半透明的白色管子从舞台右边窜到左边。 虽说是管子,但那东西非常粗壮,直径甚至跟大人的身高差不多。 彷佛活著一样跳动著的那个东西,从舞台左侧缓缓前进到右侧。 那东西的表面塞满斑点模样的鳞片,没有一丝缝隙。 因为曲子是〈龙安寺的雪化妆〉,所以麻衣一开始以为,从大小来看那大概是白龙。 不过──鳞片的附著方式,让麻衣想到某件事。 明梨脸上冒出来的鳞片,跟那个是一样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个就是蛇。 以前辰巳曾说过「蛇象徵著死亡」。 『是一条巨大的蛇。』 麻衣接著想起的是五十岚说过的话。 『巨大的蛇大到甚至看不见头和尾巴。看起来像水流的东西,其实是蛇弯曲著身体在前进喔。』 五十岚经历濒死体验时,误看成三途川的庞然巨蛇。 那与麻衣此刻目睹的东西,应该是一样的吧? 感觉有些不妙。 虽然麻衣原本很期待能看见志夜的异端能力,但她现在看见的幻视实在蕴含了太过不祥的预兆。 可是,除了拥有灵感的麻衣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条蛇。 观察四周,可见到大家都入迷地陶醉在演奏中。 该怎么办呢?麻衣烦恼起来。应该大叫出声吗? 要是那么做,就会搞砸志夜的音乐会。而且,如果麻衣见到的幻视其实没什么,便会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不,如果没有在这时警告其他观众,导致发生不幸的话,那样才是无论遭到多少人责备,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麻衣一个人感到苦恼时── 「……奇怪,好像有什么很香的味道?」 她听见坐在一旁的女性,向一道前来的男性这么低喃。 「真的耶,是有人在焚香吗?真有趣的演出呢。」 麻衣用鼻子嗅了嗅。虽然刚才太过拚命思考而慢了半拍才注意到,但音乐厅里确实混杂著微弱的味道。 周围还有其他几个人似乎也察觉到香味,不过,似乎很多人都认为这也是音乐会的演出一部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麻衣确认坐在左方的辰巳情况。 (是辰巳先生在焚香?) 辰巳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注视著志夜,但在会场中,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有别人会焚香。 原本清晰映入麻衣眼帘的巨蛇身影逐渐变弱,在志夜弹奏完〈龙安寺的雪化妆〉时,巨蛇彻底消失无踪了。 志夜只有演奏这两首曲子,之后,菅野又再度演奏了大约一小时。当所有节目结束、观众席亮起灯后,麻衣靠近辰巳的座位询问: 「辰巳先生,你做了什么吗?」 「是啊,我稍微焚了点香。」 辰巳这么说道,掀起和服袖子给麻衣看。他的手臂上挂著偏大的吊香炉。 倘若在观众席里焚香,应该能藉由香味强弱得知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但辰巳的技术应该解决了这个问题吧。辰巳焚的香并非花香或果香那种甜美的味道,或许这也是他没有被发现的理由之一。 麻衣也知道辰巳焚了什么香。 洋溢著生命力──是以没药为基底的香味。 「辰巳先生会焚香,跟我看见了蛇的幻影这件事有什么关连吗?」 「这样啊,在你眼中,那旋律看起来是蛇吗?」 「是的。那是一条实在过于巨大的白蛇,大到不晓得头和尾巴在哪……」 「……原来如此啊,薰香成熟了。」 辰巳说道,轻轻地从观众席上站起身。 「那么,去慰劳一下顺利结束演奏的学妹吧。」 辰巳靠嗅觉寻找志夜,发现她在音乐会的会场后方。被水泥墙夹住、用来搬出货物的通道上,她正将智慧型手机贴在耳朵上。 虽然洋装上披著外套,但从手脚长度来看,纵使她背对这边,也能认出那就是志夜。 「我完成了〈龙安寺的雪化妆〉的改编曲──〈死亡旋律〉……而且应该也完美地演奏出来了。」 看来志夜似乎在和某人讲电话,并未察觉到麻衣和辰巳。 「是呀,一定是那么回事呢。观众们之所以没有产生变化……」 「你在跟谁说话?」 志夜转头看向从背后跟她搭话的辰巳。 「辰巳学长……」 「转告你讲电话的对象,你确实完成了曲子,只是因为我从中阻挠,效果才没有显现罢了。」 志夜缓缓地将手机从耳边放下。 「你称为〈死亡旋律〉的东西,好像非常不得了喔。因为麻衣似乎看见了象徵死亡的巨蛇啊。」 「〈死亡旋律〉是什么呀……?」 麻衣怕他们会自顾自地说下去,赶紧出声询问。 「就如同字面,算是『死亡的香味』的音乐版吧。要是我没有焚香,恐怕观众会跟那个叫明梨的女人一样,遭到死亡恐惧的侵袭。」 辰巳说完,像是又开始思考似地摸著下颚。 「不,倘若明梨听见的是尚未完成的曲子,这次的完成曲说不定会带来最糟糕的结局。」 最糟糕的结局──也就是出现死者吗? 「那么,这表示目前在京都发生的灵异现象,并非戌亥先生的灵香所造成,而是起因于志夜小姐的琴声吗?」 「算是那么一回事吧。」 「……志夜小姐,为什么?」 麻衣不明白志夜的意图而凝视著志夜。 志夜应该知道才对。 听到〈死亡旋律〉、被莫利预言死亡的明梨,遭受到多大的恐惧折磨。 她明明知道,为什么还── 辰巳代替沉默不语的志夜,叙述他的推测。 「志夜会创造出〈死亡旋律〉的理由,恐怕跟五十岚相关。」 「跟五十岚先生?」 莫非志夜讲电话的对 象是五十岚? 「我并不是说他是幕后黑手喔。」 辰巳摇了摇头否定麻衣的猜测。 「麻衣,你说过你能看见五十岚背后有光背对吧。还有五十岚认为,原因应该在于他小时候的濒死体验。」 「是的,五十岚先生说他的人生观因此改变了。」 然后无论对什么事情,都再也不会感到恐惧。 「志夜,你应该是与五十岚相遇后,从他说的濒死体验中发现了可能性吧?你认为让人体验到濒死的模拟状况,可以改变当事者的价值观,最后或许还能让对方进化。」 麻衣想到五十岚优异的性格。 无论对谁都很客气、很温柔,不会执著于任何事的个性。 就连透过气味来评估人类的辰巳,都会称赞五十岚的体味优异。 「……喔。」 志夜悄声低喃,那听起来像是肯定。 「这是为什么?」 麻衣在疑问中交织著愤怒,这么逼问志夜。 「的确,如果能拥有五十岚先生那样的人生观,人或许可以内心安稳地生活。但是,无法彻底忍受『死亡恐惧』的人会变成怎样?明梨小姐也并非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才重新振作起来的,是因为有辰巳先生制作的身体香,才有办法撑过去。万一没有那个──」 「明梨说不定已经死了。」 志夜若无其事地说道。 「明梨听见的〈死亡旋律〉根本连一半都还没完成。就像辰巳学长所说的那样,如果听见刚刚的完成版,能有七成的人跨越『死亡恐惧』恐怕就算是高的了。相对的,跨越时也会产生更大的人格变革。」 「这……那没能跨越的另外三成呢?」 「大概会死亡,或是变成废人吧。但是,会变成那样的只有原本就心灵脆弱的人而已。虽然对于从身体虚弱或生病的人开始依序死亡这件事,我也稍微有点排斥,但是,那些对世上只能带来负面影响的人,你不认为他们消失比较好吗?」 「志夜小姐……」 彷佛在那之前的沉默都是假的一般,志夜宛如歌颂似地继续说道: 「为什么人无法互相认同,总是拘泥于争斗呢?那是因为物种的根本性行动原理中,包含对死亡的恐惧。人类能藉由事先跨越那种恐惧来进化……刚才的音乐会就是进化的第一步。」 「但那并不是你本身的想法吧,志夜。」 辰巳以锐利的眼神瞪著滔滔不绝的志夜。 「引导你那么想的另有其人,不是吗?能跨越〈死亡旋律〉者约有七成这样的数据,也不是你计算出来的数字吧。」 辰巳像在定罪似地继续指谪。 「况且你在高中时,也并非那种拥有强烈主张的类型。那么,指示你将死亡的香味转变成死亡旋律的人,是谁?话说……你会知道『死亡的香味』这种概念,应该也是七年前你首次来到香魅堂那时候吧。」 麻衣想起清风述说过的往事。 当时是戌亥向辰巳他们提出关于「死亡的香味」的建议。 而且,戌亥也曾询问志夜「能否把香味变成曲子」。 「我的兄长戌亥,能够亲手创造出『死亡的香味』。但他并没有就此满足吧?单凭香味的话,终究只对位于附近的少数人有效;但如果是音乐,就另当别论。倘若使用网路什么的,还能一次传送到全世界对吧?宛如上天赐予的福音一般啊,因此戌亥才利用了你。」 辰巳看向志夜一直拿在手上的智慧型手机。 「那通电话还没挂断对吧?我想跟你的共犯者直接聊聊。」 志夜闻言,暂且将自己的智慧型手机贴到耳边。她似乎获得了对方的允诺后,将手机递了出来。 麻衣比辰巳先一步接过手机,设定成扩音模式。 这么一来,就算有点距离,应该也能听见这边的声音和对面的声音。 「你从刚才开始就听见了我的声音对吧?」 辰巳对著智慧型手机呼唤。 「真遗憾啊,戌亥,你的企图已经完全败露了。」 电话另一头暂时陷入沉默。 在那之后,从扩音器中传出来的是──某人大笑的声音。 麻衣有种强烈的异样感。戌亥的声调应该更低沉才对。 (不是戌亥先生……?) 『哎呀,就算是辰巳,也会有判断错误的时候呢。』 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声音,麻衣却有一瞬间不晓得对方是谁。 因为那个人物跟原本想像的犯人实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想要利用〈死亡旋律〉的不是戌亥,而是我喔。』 「清风……!」 辰巳用难以置信的语调,呼唤他为数不多的友人名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 麻衣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像是梦呓般询问。另一方面,清风则是以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罪恶感、一如往常的飘然语调进行说明。 『这也没什么,是我指示志夜创造出〈死亡旋律〉。虽然要从辰巳在高中时代制作的「龙安寺的雪化妆」中只抽出「死亡的香味」,好像耗费了很大的功夫,但志夜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喔。』 那态度简直就像春风满面地在发表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细节一样。 「那么,戌亥先生他……?」 两星期前,戌亥用咒香袭击了清风的意图是── 『戌亥他反倒是想阻止我呢。也就是说,其实戌亥他才是你们的同伴。真是的,辰巳和麻衣都太信任我说的话啦。我都想哭了呢。』 「清风,你这家伙……!」 辰巳因愤怒而大吼出声,不过电话那头的清风并没有很介意的样子。 『对了对了,如果你以为抓住志夜就算赢了,那实在太天真啰。』 「你说什么……?」 『我手上有〈死亡旋律〉的录音档。只要把这个跟明梨帮忙制作的骇客软体组合起来……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 「怎么回事?」 辰巳并不晓得骇客软体的存在,他看向麻衣要求说明。 「清风先生私下拜托明梨小姐制作了骇客软体。如果清风先生说的是真的……大概会出现跟刚才音乐会的人数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庞大被害者,一定是以万人为单位起跳。」 『要是被害者只有那样的人数就好了呢。但这种东西一旦问世就无法回收,一定会半永久地在各种地方流传。嗯,可能多少会花点时间,但居住在先进国家的人,应该迟早会听到吧?如果听过这旋律的人成为多数派,少数派也会不得不听吧。』 「……胡闹过头的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啊。」 辰巳的音调变低了,这是他当真在生气的证据。 「在改革其他人前,先改变你自身如何?我不晓得你最终目的是什么,但现在立刻停止这种无聊的举动。」 『好啊。』 清风很乾脆地说道。 『只不过,条件是辰巳要在游戏中赢过我。』 「你说游戏?」 个性不服输的辰巳,太阳穴抽动了一下。 『没错。欺骗了辰巳和麻衣这件事,我也觉得有点愧疚呢。所以我给你们两人一次机会。虽然我不认为你们能因此原谅我,不过,就当作是我的好意收下吧。』 「……清风,你有哪一次赢过我吗?」 『没有呢。』 清风有些自嘲地回答。 『但是,正因如此,我有自信不会输给平常的你。赢的人或许会忘得一乾二净,但我可是记得自己是怎么一路 输过来的喔。』 清风的话语中蕴含前所未有的魄力。 「你想说我是一路赢过来的吗?」 辰巳彷佛很轻蔑似地回应。 「那你就错了。你的确没有赢过我──但同时我也没有赢过你。因为你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拿出真本事,那连胜负都算不上。就连现在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是否想完成你真正的心愿。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的确,麻衣也不由得感到这实在很不自然。感觉清风手上已经凑齐所有王牌,好比在发牌时就已经拿到铁支一样。明明如此,清风却说他要给麻衣和辰巳获胜的机会。 清风的行为根本自相矛盾,但身为协力者的志夜,却对那样的他没有丝毫抱怨,这点也让人在意。 『规则很简单,只要找到我人在哪里,就算你们获胜。』 清风无视辰巳的疑问,开始说明比赛的内容。 『至于时间……我想想,就从下午三点开始,整整两个小时,到下午五点截止吧。只要晚个一秒,我就会将〈死亡旋律〉发布到全世界。』 「两小时是吧。」 大概是领悟到继续追问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吧,辰巳露出下定决心一决胜负的表情回答。 『对,两小时。倒不如说,到发布的准备工作完成为止,从现在算起要花大约两小时。啊,你大可放心喔,虽然准备是全自动进行,但我不会离开京都的。相对的,你们也要公平竞争,只靠两人的力量找出我喔。要是你们搬出古贺先生和警察,那样也很麻烦。那么,如果想要提示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吧。』 通话就在此「喀嚓」一声地中断了。 「他还真会胡闹啊。」 辰巳拿起放在麻衣手上的智慧型手机,丢还给志夜。 「你当真打算在两小时内找出清风学长吗?」 志夜接下手机,用三白眼注视著辰巳。 「你是要说我办不到吗?」 辰巳哼笑一声。 「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以薰香制服魑魅魍魉的香魅堂第十代店主,香崎辰巳。要抓住一个酒肉和尚,根本轻而易举。」 「──抓住,是吗?」 那声音从志夜的方向传来,但并非女性的声音。就连志夜也不禁惊讶地转过头。 「戌亥。」 辰巳呼唤不知不觉间混入现场的男人名字。 他是辰巳的兄长,同时是以薰香扰乱人感觉的咒香师──香崎戌亥。 「要扣一分啊。辰巳还是一样,太过善良了。」 戌亥将黑框眼镜推回原位,同时对辰巳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你来做什么?戌亥。」 辰巳则是露出敌意回应兄长。虽然两人暂且和解,这次也解开了误会,尽管如此,他们的兄弟关系依然相当复杂。 「别看我这样,也是曾发誓不会再踏进京都一步的人。倘若你能解决,我原本也认为自己不该插手,但情况容不得我这么说了。」 「你愿意帮我们寻找清风先生吗?」 这对兄弟的关系实在过于复杂,麻衣原以为这是个解开他们纠葛的好机会,但是── 「仓见小姐,我那天拿的香,在你眼中看来是什么?」 戌亥以问题回答问题。 所谓的那天,是指他追赶清风的那天吧? 「看起来是死神。」 从戌亥香炉显现的,是手持大镰刀的西洋死神形象。 「没错,我使用的『死亡的香味』,可不是如蛇绞杀猎物那般简单的东西。」 戌亥咧嘴一笑。 「那是会对闻者引发反安慰剂效应(nocebo effect)、确实杀害对方的香,其中根本没有让改革人格这种概念介入的余地。」 「反安慰剂效应……以为自己会死掉的偏见甚至影响到身体机能,最后导致死亡──」 「没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还有──以死还死。」 戌亥说出可怕的提议。 「我要用『死亡的香味』杀掉清风。如果这样也无妨,我就协助你们吧。」 「你在说什么?」 「扣两分。其实你内心已经明白了吧,辰巳。像清风那样一度踏入歧途的人,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道路上……那家伙就算这次被阻止,倘若饶他一命,他又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喔。因为他深信自己才是正义。」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清风声音,在麻衣的脑海中重复。 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不像对自己行为的正当性感到怀疑。 「你别擅自代言我的想法,错得可离谱了。」 「既然如此,要不要也跟我再较量一次?看谁能先找到清风。」 「哦。也就是三方对决吗?」 若辰巳能比戌亥先一步找到清风,〈死亡旋律〉就不会散播出去,也能拯救他的性命。 如果戌亥先一步找到清风,虽然能阻止〈死亡旋律〉散播出去,但清风会死亡。 万一辰巳和戌亥都无法找到清风,〈死亡旋律〉就会蔓延全世界。 倘若以死亡人数来考量,最后面那种情况是最糟糕的。 不过,麻衣认为当然也不能输给戌亥。 没有清风造访的香魅堂,实在太过平静且乏味。 「毕竟上次实在不觉得赢了你啊,这次一定要一决胜负。」 「我们绝对不会输的。」 辰巳和麻衣对戌亥强势地宣言。 「那么,我们开始吧。这样对峙下去,也只有清风会渔翁得利啊。」 时刻早已经过了三点──也就是清风宣布的开始时间。 戌亥从音乐厅后方离开后,麻衣等人也开始寻找清风。 麻衣首先采取的行动,是在自己的智慧型手机上设定闹钟。 她将一个闹钟设定成时间限制十分钟前的下午四点五十分。 还有下午五点整也会响起闹铃。 只要手机还有电,时钟应该就不会产生误差。换言之,在第二次的闹钟响起时,就是〈死亡旋律〉被散播出去的瞬间。 两人本想开始动作,但在那之前,他们也很在意志夜。 「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学长们。」 志夜这么说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毫不关心结局。这让麻衣不禁感到不快。 「你是为了什么创造出〈死亡旋律〉的?」 「我本身并没有试图改革人类的理想,只是想让清风学长照他的意思去做而已。」 麻衣到目前为止曾见过几名异端者,但志夜在异端者之中也显得特别异常。 就连那个疯狂的佐世子,根本上的行动原理也基于对扭曲之美的偏爱。 「无论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我都感到心满意足。」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但是,麻衣完全不明白志夜是抱著怎样的想法吐出这种话。 志夜的表情宛如戴著面具,而且是无论怎样敲打也不会坏掉的钢铁制面具。 「机会难得,志夜,你也一起来。」 辰巳冷淡地对那样的志夜这么说。 「我要你好好地见证清风的败北。然后在我获胜之时,你要发誓再也不会弹奏〈死亡旋律〉。」 「我明白了。」 志夜坦率地允诺。她是深信清风会获胜,还是真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执著呢? 麻衣想起她对五十岚也曾抱持类似的疑问。 变成像他们那样,没有执著地活著,这就是改革? 那当真是幸福的生活方式吗? 辰巳把芳香袋从鼻子上移开,靠嗅觉追逐清风。 过去麻衣被戌亥掳走时,辰巳也是以同样的方法解救了麻衣,所以这次也不可能找不到清风。 循著气味到达的地方,是清风担任住持的松然寺。 「清风的气味确实是从这里强烈地散发出来……」 麻衣东张西望地观察周围,但寺庙里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倘若清风就在这里,就算他躲起来,凭辰巳的嗅觉应该也能轻易嗅出他的藏身处。 但辰巳的鼻子无法正确地找出清风的所在地。 「看来清风果然用了我给他的干扰嗅觉的香啊。」 「辰巳先生给他的……?啊!」 麻衣想起两星期前的事。清风遭到戌亥袭击那天,辰巳给了他能阻扰嗅觉追踪的薰香。 这时,志夜的智慧型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简短地回应后,将手机切换成扩音模式。 『被自己制作的东西玩弄的心情如何啊?』 清风像是在嘲笑似地说道。 「到此为止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没错。你是不是以为只要用自己的鼻子,就能轻易找到我?就算是我也不至于蠢成那样,而且,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看来你并非乖乖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啊。」 从扩音器中可听见人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看来清风并不是从松然寺的某处打电话来的。其中也掺杂著清风本身的脚步声。 『那当然,毕竟我也不想被找到嘛。啊啊,这可不行,像这样讲电话,会给出太多提示呢。』 「请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麻衣拚命地恳求。 「戌亥先生也在找清风先生,如果戌亥先生先找到你──」 『我刚才已经听志夜说了戌亥的事情。情况变得相当紧张刺激呢。但就算这样,我也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喔。』 「清风先生!」 『那么,你们继续加油啰。』 清风又再次单方面地挂断电话。 「没想到会在嗅觉被封住的状态下跟清风玩捉迷藏啊……算了,这也并非都是些坏事吧。倘若清风正在使用那种香,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戌亥找到。」 看来辰巳似乎早就预料到清风会使用自己给他的香,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的样子。 「这表示清风先生在遭到戌亥先生袭击时,已经想像到现在的状况了吗?」 麻衣无法置信。 假如那天戌亥没有袭击清风,辰巳应该就不会把用来干扰嗅觉的薰香交给他。他在那个时间点,应当也无法预料到辰巳今天会来听志夜的音乐会,并在音乐会上用香味抵销掉〈死亡旋律〉的效果。 倘若在某处出了差错,绝不可能发生现在这种状况。明明如此── 「我不清楚。或者,他早就把我的薰香算进原本的计画内也说不定……总之,那男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会让人照他的意思去行动。文化祭那时也一样,结果那个小组,大家都是按照清风的想法被迫动了起来。」 辰巳这么说道,然后注视著麻衣。 「你应该也有被迫按照那家伙的想法,采取行动的经验吧。」 麻衣宛如遭到当头棒喝。 那是在山鉾巡行举办前,刚迈入夏季的事情。 麻衣的陶艺师朋友铃间晶,被母亲的灵香给附身。麻衣煞费苦心地想帮晶除香,发现她房间的气味会随著时间变迁。 然后──麻衣进行了推理,认为这种变化是晶的母亲飞鸟的灵香,藉由香的组合来表示《源氏物语》中某一帖的「源氏香」,同时也是她留给女儿的讯息。 但是,麻衣不过是被清风玩弄于股掌中罢了。因为是清风在不被麻衣察觉的情况下,每隔一段时间焚不同的香,让灵香看起来像是「源氏香」。 给晶一个有救赎的结局──清风为此欺骗了麻衣。 在那之后,晶至今仍相信麻衣错误的推理──也就是虚伪的讯息。 没错,麻衣在那时也察觉到清风的可怕之处。 但是,那跟平常爱开玩笑的清风实在落差太大,因此,麻衣并没有真的正视这件事实。 麻衣最近甚至觉得「我竟然会被清风先生欺骗」。 那样的清风,全力以赴地向辰巳和麻衣发出战帖。麻衣对于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小看清风的自己感到羞愧。 要对付清风绝非易事──正因为辰巳一开始就这么觉得,才会对清风说出「彼此都没有赢过对方一次」这种话吧。 「你们要怎么做呢?剩下一个半小时,我不觉得盲目地搜寻就能找到清风学长。」 志夜像是落井下石般,对呆站在松然寺的辰巳和麻衣泼冷水。 「……告诉我,志夜,清风为什么试图散播〈死亡旋律〉?」 辰巳问了这个问题,是觉得能当成什么提示吗? 「辰巳先生,就算问志夜小姐这种事也没有意义吧……」 虽说志夜跟著麻衣和辰巳行动,但志夜仍是清风那边的人,照理说她绝对不会泄漏可能对清风不利的情报。 不过,辰巳仍固执地提问。 「我并不是要她告诉我清风人在哪里,只要告诉我他的目的就行了。」 「所以说,他的目的是改革人类──」 「那并非目的,而是手段。那家伙不惜改革人类也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 看来辰巳的问题似乎命中这次事件的核心,证据就是志夜沉默不语。如果辰巳的指谪搞错重点,志夜应该可以随口回应。 「……难道不是因为清风先生想以他自己的方式来拯救人类吗?」 清风身为住持,是佛教的传教师。既然如此,即使他试图让众多人类达到「悟道」的境界,应该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吧? 「不对。」 但辰巳斩钉截铁地否定麻衣的想法。 「再说,佛教所谓的『悟道』原是为了拯救自己而存在。是大乘佛教在西元后兴起之后,才认真地思考起拯救其他人这种事。何况清风自身都不能说是已经悟道,他根本没有道理要去在意连长相都不晓得的人们能否悟道。」 听辰巳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这次事件中的清风,果然跟他以前的形象相差甚远。 麻衣不觉得清风至今对她和辰巳露出的表情全是演技。他一定也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打从根本上有个能够服人的理由而进行著这些事情。 「……关于我的这个,学长是怎么听说的?」 志夜似乎对沉默感到疲倦,她举起左手如此询问辰巳。 她的小指残留著过去惨痛的伤痕。 「我听说是出了意外,你变得无法弹琴。」 「是清风学长那么告诉你的吧?毕竟在那间高中,辰巳学长的朋友就只有清风学长而已。」 志夜的说法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照她这种说法,就表示── 「那伤并不是意外吗?」 「没错,这是被人故意弄伤的。」 「……被谁?」 「被同班同学。辰巳学长大概不晓得,但我在那次文化祭之后,遭到了霸凌喔。」 「怎么会……为什么?」 麻衣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们在文化祭推出的活动,不是盛况空前吗?以辰巳和志夜为中心,创作出来的「京都的一年」,不是因为超乎高中生水准的演出,掀起了热烈的讨论吗? 「体验了活动的学生,不是认同了志夜小姐的琴声和才能吗 后记 非常感谢您购买第三集,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有四页吗……总觉得每推出一集,后记的页数就跟著加倍……其实我觉得后记大概三页是最理想的,但这就跟人生一样,很难随心所欲呢。 我想也有人是从后记开始读,所以没办法写得太详细,不过这次能描写那个角色的另外一面,我感到心满意足。 平常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认真的一面呢。 不过,在现实中有两种面孔的话,会活得相当辛苦。 而且不让周围看见另一面的话,就更艰辛了。 在明天就是截稿日的时候,也会有工作和酒聚毫不留情地找上门。 就算有人问「你放假都在做什么?」也只能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这种痛苦。 明明总是思考著世界和平,在后记却必须写些不正经内容的空虚感── ……对不起,最后想耍帅一下,结果撒谎了。 然后,《香魅堂奇谭》就此完结。 哎呀~这是一部写起来很快乐,但也很辛苦的作品。 毕竟我做了很多功课,还有花费不少功夫取材呢。 话说回来,京都真的是个很棒的地方。之后应该可以不用考虑作品和取材的事情,悠哉地来一趟旅行,因此我有点期待。 去年我到处吃感觉可用在作品里的餐饮店,结果吃坏了肚子;偷偷潜入大学,结果被当成可疑人物;还有在非观光景点的地方狂拍照,陷入一种「那个人在干嘛啊?」的状态。 (快速翻阅回顾自己的作品。) ……嗯,感觉我进行的取材,很少活用在作品里。 不过,走到香魅堂附近的三条路时,还是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也不一定。这种时候就是要在热闹的商店街享用美食呢! 结果,感觉我旅行的乐趣,好像都是食物…… 此外,执笔这部作品让我很开心的是,有人告诉我「看了《香魅堂》之后,对薰香产生兴趣」。我认为薰香是任何人都能轻松享受的兴趣,希望大家务必准备中意的香炉和香皿,试著焚香看看。如果能因此想到「啊,这股香味在《香魅堂》中也有出现呢」,就是作者最大的幸福了。 首次进入香铺前,或许会感到紧张,但试著踏进去后,因为店里洋溢著芳香的气味,便会发现香铺是个可以让心情平静的空间。如果有感到好奇的线香,也能请店家试焚,还有些店家愿意零卖,我想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香味。 但如果接触昂贵的香木,会碰到价格不菲的东西就是了,像是一公克几万圆的香木……我在某间公司购买了香木当作参考资料后,那间公司偶尔会传「最近拿到了很棒的香木,要不要买?」这样的电邮给我……对不起,我没那么富有…… 虽然《香魅堂奇谭》告一段落,但我今后应该也会继续在富士见l文库创作。有新书出版时,希望大家能确认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另外,这个月fantasia文库会发售《阴沉勇者想要同伴》(暂译,ネクラ勇者は仲间がほしい)这部作品,方便的话,请务必也捧场一下。(注:文中所述为日文版出版状况。) 从书名也能看出那是跟《香魅堂奇谭》完全不同的作品。 因此能否乐在其中,端看读者本身了! 最后致上谢词。 责任编辑n大人,非常感谢您总是不吝给予指导。 感觉每次都为了「请把结尾弄得更高潮迭起!」这件事所苦(笑),但也多亏如此,得以将《香魅堂奇谭》以精彩的形式做个总结。 游兔ルコ老师,非常感谢您每次绘制的精美插图!我认为《香魅堂》的魅力,托封面图的福提升了好几倍。虽然在第二集后记没能写到,但能请老师也画出清风与麻衣,我真的非常开心。 与出版、贩售相关的各位工作人员,非常感谢大家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每当看到《香魅堂奇谭》陈列在书店里,我的内心就充满了感谢之情。 还有陪《香魅堂奇谭》走到最后一集的各位读者。 真的是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完。今后我仍会继续创作,希望能让大家有意愿捧场,往后请多多指教! 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非常感谢您购买第三集,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有四页吗……总觉得每推出一集,后记的页数就跟著加倍……其实我觉得后记大概三页是最理想的,但这就跟人生一样,很难随心所欲呢。 我想也有人是从后记开始读,所以没办法写得太详细,不过这次能描写那个角色的另外一面,我感到心满意足。 平常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认真的一面呢。 不过,在现实中有两种面孔的话,会活得相当辛苦。 而且不让周围看见另一面的话,就更艰辛了。 在明天就是截稿日的时候,也会有工作和酒聚毫不留情地找上门。 就算有人问「你放假都在做什么?」也只能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这种痛苦。 明明总是思考著世界和平,在后记却必须写些不正经内容的空虚感── ……对不起,最后想耍帅一下,结果撒谎了。 然后,《香魅堂奇谭》就此完结。 哎呀~这是一部写起来很快乐,但也很辛苦的作品。 毕竟我做了很多功课,还有花费不少功夫取材呢。 话说回来,京都真的是个很棒的地方。之后应该可以不用考虑作品和取材的事情,悠哉地来一趟旅行,因此我有点期待。 去年我到处吃感觉可用在作品里的餐饮店,结果吃坏了肚子;偷偷潜入大学,结果被当成可疑人物;还有在非观光景点的地方狂拍照,陷入一种「那个人在干嘛啊?」的状态。 (快速翻阅回顾自己的作品。) ……嗯,感觉我进行的取材,很少活用在作品里。 不过,走到香魅堂附近的三条路时,还是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也不一定。这种时候就是要在热闹的商店街享用美食呢! 结果,感觉我旅行的乐趣,好像都是食物…… 此外,执笔这部作品让我很开心的是,有人告诉我「看了《香魅堂》之后,对薰香产生兴趣」。我认为薰香是任何人都能轻松享受的兴趣,希望大家务必准备中意的香炉和香皿,试著焚香看看。如果能因此想到「啊,这股香味在《香魅堂》中也有出现呢」,就是作者最大的幸福了。 首次进入香铺前,或许会感到紧张,但试著踏进去后,因为店里洋溢著芳香的气味,便会发现香铺是个可以让心情平静的空间。如果有感到好奇的线香,也能请店家试焚,还有些店家愿意零卖,我想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香味。 但如果接触昂贵的香木,会碰到价格不菲的东西就是了,像是一公克几万圆的香木……我在某间公司购买了香木当作参考资料后,那间公司偶尔会传「最近拿到了很棒的香木,要不要买?」这样的电邮给我……对不起,我没那么富有…… 虽然《香魅堂奇谭》告一段落,但我今后应该也会继续在富士见l文库创作。有新书出版时,希望大家能确认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另外,这个月fantasia文库会发售《阴沉勇者想要同伴》(暂译,ネクラ勇者は仲间がほしい)这部作品,方便的话,请务必也捧场一下。(注:文中所述为日文版出版状况。) 从书名也能看出那是跟《香魅堂奇谭》完全不同的作品。 因此能否乐在其中,端看读者本身了! 最后致上谢词。 责任编辑n大人,非常感谢您总是不吝给予指导。 感觉每次都为了「请把结尾弄得更高潮迭起!」这件事所苦(笑),但也多亏如此,得以将《香魅堂奇谭》以精彩的形式做个总结。 游兔ルコ老师,非常感谢您每次绘制的精美插图!我认为《香魅堂》的魅力,托封面图的福提升了好几倍。虽然在第二集后记没能写到,但能请老师也画出清风与麻衣,我真的非常开心。 与出版、贩售相关的各位工作人员,非常感谢大家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每当看到《香魅堂奇谭》陈列在书店里,我的内心就充满了感谢之情。 还有陪《香魅堂奇谭》走到最后一集的各位读者。 真的是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完。今后我仍会继续创作,希望能让大家有意愿捧场,往后请多多指教! 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非常感谢您购买第三集,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有四页吗……总觉得每推出一集,后记的页数就跟著加倍……其实我觉得后记大概三页是最理想的,但这就跟人生一样,很难随心所欲呢。 我想也有人是从后记开始读,所以没办法写得太详细,不过这次能描写那个角色的另外一面,我感到心满意足。 平常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认真的一面呢。 不过,在现实中有两种面孔的话,会活得相当辛苦。 而且不让周围看见另一面的话,就更艰辛了。 在明天就是截稿日的时候,也会有工作和酒聚毫不留情地找上门。 就算有人问「你放假都在做什么?」也只能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这种痛苦。 明明总是思考著世界和平,在后记却必须写些不正经内容的空虚感── ……对不起,最后想耍帅一下,结果撒谎了。 然后,《香魅堂奇谭》就此完结。 哎呀~这是一部写起来很快乐,但也很辛苦的作品。 毕竟我做了很多功课,还有花费不少功夫取材呢。 话说回来,京都真的是个很棒的地方。之后应该可以不用考虑作品和取材的事情,悠哉地来一趟旅行,因此我有点期待。 去年我到处吃感觉可用在作品里的餐饮店,结果吃坏了肚子;偷偷潜入大学,结果被当成可疑人物;还有在非观光景点的地方狂拍照,陷入一种「那个人在干嘛啊?」的状态。 (快速翻阅回顾自己的作品。) ……嗯,感觉我进行的取材,很少活用在作品里。 不过,走到香魅堂附近的三条路时,还是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也不一定。这种时候就是要在热闹的商店街享用美食呢! 结果,感觉我旅行的乐趣,好像都是食物…… 此外,执笔这部作品让我很开心的是,有人告诉我「看了《香魅堂》之后,对薰香产生兴趣」。我认为薰香是任何人都能轻松享受的兴趣,希望大家务必准备中意的香炉和香皿,试著焚香看看。如果能因此想到「啊,这股香味在《香魅堂》中也有出现呢」,就是作者最大的幸福了。 首次进入香铺前,或许会感到紧张,但试著踏进去后,因为店里洋溢著芳香的气味,便会发现香铺是个可以让心情平静的空间。如果有感到好奇的线香,也能请店家试焚,还有些店家愿意零卖,我想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香味。 但如果接触昂贵的香木,会碰到价格不菲的东西就是了,像是一公克几万圆的香木……我在某间公司购买了香木当作参考资料后,那间公司偶尔会传「最近拿到了很棒的香木,要不要买?」这样的电邮给我……对不起,我没那么富有…… 虽然《香魅堂奇谭》告一段落,但我今后应该也会继续在富士见l文库创作。有新书出版时,希望大家能确认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另外,这个月fantasia文库会发售《阴沉勇者想要同伴》(暂译,ネクラ勇者は仲间がほしい)这部作品,方便的话,请务必也捧场一下。(注:文中所述为日文版出版状况。) 从书名也能看出那是跟《香魅堂奇谭》完全不同的作品。 因此能否乐在其中,端看读者本身了! 最后致上谢词。 责任编辑n大人,非常感谢您总是不吝给予指导。 感觉每次都为了「请把结尾弄得更高潮迭起!」这件事所苦(笑),但也多亏如此,得以将《香魅堂奇谭》以精彩的形式做个总结。 游兔ルコ老师,非常感谢您每次绘制的精美插图!我认为《香魅堂》的魅力,托封面图的福提升了好几倍。虽然在第二集后记没能写到,但能请老师也画出清风与麻衣,我真的非常开心。 与出版、贩售相关的各位工作人员,非常感谢大家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每当看到《香魅堂奇谭》陈列在书店里,我的内心就充满了感谢之情。 还有陪《香魅堂奇谭》走到最后一集的各位读者。 真的是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完。今后我仍会继续创作,希望能让大家有意愿捧场,往后请多多指教! 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非常感谢您购买第三集,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有四页吗……总觉得每推出一集,后记的页数就跟著加倍……其实我觉得后记大概三页是最理想的,但这就跟人生一样,很难随心所欲呢。 我想也有人是从后记开始读,所以没办法写得太详细,不过这次能描写那个角色的另外一面,我感到心满意足。 平常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认真的一面呢。 不过,在现实中有两种面孔的话,会活得相当辛苦。 而且不让周围看见另一面的话,就更艰辛了。 在明天就是截稿日的时候,也会有工作和酒聚毫不留情地找上门。 就算有人问「你放假都在做什么?」也只能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这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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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进入香铺前,或许会感到紧张,但试著踏进去后,因为店里洋溢著芳香的气味,便会发现香铺是个可以让心情平静的空间。如果有感到好奇的线香,也能请店家试焚,还有些店家愿意零卖,我想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香味。 但如果接触昂贵的香木,会碰到价格不菲的东西就是了,像是一公克几万圆的香木……我在某间公司购买了香木当作参考资料后,那间公司偶尔会传「最近拿到了很棒的香木,要不要买?」这样的电邮给我……对不起,我没那么富有…… 虽然《香魅堂奇谭》告一段落,但我今后应该也会继续在富士见l文库创作。有新书出版时,希望大家能确认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另外,这个月fantasia文库会发售《阴沉勇者想要同伴》(暂译,ネクラ勇者は仲间がほしい)这部作品,方便的话,请务必也捧场一下。(注:文中所述为日文版出版状况。) 从书名也能看出那是跟《香魅堂奇谭》完全不同的作品。 因此能否乐在其中,端看读者本身了! 最后致上谢词。 责任编辑n大人,非常感谢您总是不吝给予指导。 感觉每次都为了「请把结尾弄得更高潮迭起!」这件事所苦(笑),但也多亏如此,得以将《香魅堂奇谭》以精彩的形式做个总结。 游兔ルコ老师,非常感谢您每次绘制的精美插图!我认为《香魅堂》的魅力,托封面图的福提升了好几倍。虽然在第二集后记没能写到,但能请老师也画出清风与麻衣,我真的非常开心。 与出版、贩售相关的各位工作人员,非常感谢大家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每当看到《香魅堂奇谭》陈列在书店里,我的内心就充满了感谢之情。 还有陪《香魅堂奇谭》走到最后一集的各位读者。 真的是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完。今后我仍会继续创作,希望能让大家有意愿捧场,往后请多多指教! 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非常感谢您购买第三集,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有四页吗……总觉得每推出一集,后记的页数就跟著加倍……其实我觉得后记大概三页是最理想的,但这就跟人生一样,很难随心所欲呢。 我想也有人是从后记开始读,所以没办法写得太详细,不过这次能描写那个角色的另外一面,我感到心满意足。 平常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认真的一面呢。 不过,在现实中有两种面孔的话,会活得相当辛苦。 而且不让周围看见另一面的话,就更艰辛了。 在明天就是截稿日的时候,也会有工作和酒聚毫不留情地找上门。 就算有人问「你放假都在做什么?」也只能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这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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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总是思考著世界和平,在后记却必须写些不正经内容的空虚感── ……对不起,最后想耍帅一下,结果撒谎了。 然后,《香魅堂奇谭》就此完结。 哎呀~这是一部写起来很快乐,但也很辛苦的作品。 毕竟我做了很多功课,还有花费不少功夫取材呢。 话说回来,京都真的是个很棒的地方。之后应该可以不用考虑作品和取材的事情,悠哉地来一趟旅行,因此我有点期待。 去年我到处吃感觉可用在作品里的餐饮店,结果吃坏了肚子;偷偷潜入大学,结果被当成可疑人物;还有在非观光景点的地方狂拍照,陷入一种「那个人在干嘛啊?」的状态。 (快速翻阅回顾自己的作品。) ……嗯,感觉我进行的取材,很少活用在作品里。 不过,走到香魅堂附近的三条路时,还是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也不一定。这种时候就是要在热闹的商店街享用美食呢! 结果,感觉我旅行的乐趣,好像都是食物…… 此外,执笔这部作品让我很开心的是,有人告诉我「看了《香魅堂》之后,对薰香产生兴趣」。我认为薰香是任何人都能轻松享受的兴趣,希望大家务必准备中意的香炉和香皿,试著焚香看看。如果能因此想到「啊,这股香味在《香魅堂》中也有出现呢」,就是作者最大的幸福了。 首次进入香铺前,或许会感到紧张,但试著踏进去后,因为店里洋溢著芳香的气味,便会发现香铺是个可以让心情平静的空间。如果有感到好奇的线香,也能请店家试焚,还有些店家愿意零卖,我想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香味。 但如果接触昂贵的香木,会碰到价格不菲的东西就是了,像是一公克几万圆的香木……我在某间公司购买了香木当作参考资料后,那间公司偶尔会传「最近拿到了很棒的香木,要不要买?」这样的电邮给我……对不起,我没那么富有…… 虽然《香魅堂奇谭》告一段落,但我今后应该也会继续在富士见l文库创作。有新书出版时,希望大家能确认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另外,这个月fantasia文库会发售《阴沉勇者想要同伴》(暂译,ネクラ勇者は仲间がほしい)这部作品,方便的话,请务必也捧场一下。(注:文中所述为日文版出版状况。) 从书名也能看出那是跟《香魅堂奇谭》完全不同的作品。 因此能否乐在其中,端看读者本身了! 最后致上谢词。 责任编辑n大人,非常感谢您总是不吝给予指导。 感觉每次都为了「请把结尾弄得更高潮迭起!」这件事所苦(笑),但也多亏如此,得以将《香魅堂奇谭》以精彩的形式做个总结。 游兔ルコ老师,非常感谢您每次绘制的精美插图!我认为《香魅堂》的魅力,托封面图的福提升了好几倍。虽然在第二集后记没能写到,但能请老师也画出清风与麻衣,我真的非常开心。 与出版、贩售相关的各位工作人员,非常感谢大家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每当看到《香魅堂奇谭》陈列在书店里,我的内心就充满了感谢之情。 还有陪《香魅堂奇谭》走到最后一集的各位读者。 真的是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完。今后我仍会继续创作,希望能让大家有意愿捧场,往后请多多指教! 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 非常感谢您购买第三集,我是羽根川牧人。 这次的后记有四页吗……总觉得每推出一集,后记的页数就跟著加倍……其实我觉得后记大概三页是最理想的,但这就跟人生一样,很难随心所欲呢。 我想也有人是从后记开始读,所以没办法写得太详细,不过这次能描写那个角色的另外一面,我感到心满意足。 平常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认真的一面呢。 不过,在现实中有两种面孔的话,会活得相当辛苦。 而且不让周围看见另一面的话,就更艰辛了。 在明天就是截稿日的时候,也会有工作和酒聚毫不留情地找上门。 就算有人问「你放假都在做什么?」也只能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这种痛苦。 明明总是思考著世界和平,在后记却必须写些不正经内容的空虚感── ……对不起,最后想耍帅一下,结果撒谎了。 然后,《香魅堂奇谭》就此完结。 哎呀~这是一部写起来很快乐,但也很辛苦的作品。 毕竟我做了很多功课,还有花费不少功夫取材呢。 话说回来,京都真的是个很棒的地方。之后应该可以不用考虑作品和取材的事情,悠哉地来一趟旅行,因此我有点期待。 去年我到处吃感觉可用在作品里的餐饮店,结果吃坏了肚子;偷偷潜入大学,结果被当成可疑人物;还有在非观光景点的地方狂拍照,陷入一种「那个人在干嘛啊?」的状态。 (快速翻阅回顾自己的作品。) ……嗯,感觉我进行的取材,很少活用在作品里。 不过,走到香魅堂附近的三条路时,还是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也不一定。这种时候就是要在热闹的商店街享用美食呢! 结果,感觉我旅行的乐趣,好像都是食物…… 此外,执笔这部作品让我很开心的是,有人告诉我「看了《香魅堂》之后,对薰香产生兴趣」。我认为薰香是任何人都能轻松享受的兴趣,希望大家务必准备中意的香炉和香皿,试著焚香看看。如果能因此想到「啊,这股香味在《香魅堂》中也有出现呢」,就是作者最大的幸福了。 首次进入香铺前,或许会感到紧张,但试著踏进去后,因为店里洋溢著芳香的气味,便会发现香铺是个可以让心情平静的空间。如果有感到好奇的线香,也能请店家试焚,还有些店家愿意零卖,我想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香味。 但如果接触昂贵的香木,会碰到价格不菲的东西就是了,像是一公克几万圆的香木……我在某间公司购买了香木当作参考资料后,那间公司偶尔会传「最近拿到了很棒的香木,要不要买?」这样的电邮给我……对不起,我没那么富有…… 虽然《香魅堂奇谭》告一段落,但我今后应该也会继续在富士见l文库创作。有新书出版时,希望大家能确认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另外,这个月fantasia文库会发售《阴沉勇者想要同伴》(暂译,ネクラ勇者は仲间がほしい)这部作品,方便的话,请务必也捧场一下。(注:文中所述为日文版出版状况。) 从书名也能看出那是跟《香魅堂奇谭》完全不同的作品。 因此能否乐在其中,端看读者本身了! 最后致上谢词。 责任编辑n大人,非常感谢您总是不吝给予指导。 感觉每次都为了「请把结尾弄得更高潮迭起!」这件事所苦(笑),但也多亏如此,得以将《香魅堂奇谭》以精彩的形式做个总结。 游兔ルコ老师,非常感谢您每次绘制的精美插图!我认为《香魅堂》的魅力,托封面图的福提升了好几倍。虽然在第二集后记没能写到,但能请老师也画出清风与麻衣,我真的非常开心。 与出版、贩售相关的各位工作人员,非常感谢大家总是尽心尽力地帮忙。每当看到《香魅堂奇谭》陈列在书店里,我的内心就充满了感谢之情。 还有陪《香魅堂奇谭》走到最后一集的各位读者。 真的是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完。今后我仍会继续创作,希望能让大家有意愿捧场,往后请多多指教! 那么,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洋溢!